章三五六 锡克
撒马尔罕城,南亚开拓公司的总部。
李君度从卧房之中走出,透过落地窗,看着脚下的这座新的城市,在他入主此地的几年里,撒马尔罕获得了快速的发展,成为了周围数百里内最好的城市,凭借充裕的资金和从帝国内部带来的部分军官,李君度也建立起了一支规模庞大的军队,而在遍布城市周围的军营里,这支大杂烩一样的军队正在接受训练。
在南亚开拓公司的武装体系内,最职业化的就是李君度的亲卫营,这些都是他从帝国退役军官和士兵中招募来的豪杰之士,自从李明勋崛起于海外,帝国历经数十年的战争,陆军最多时规模庞大超过百万,在前几年,经历了大规模的裁减,主导这件事的就是李君度。
而其余军队就非常庞杂了,自从帖木儿帝国崩溃之后,中亚一直就是好战分子的土壤,这里到处都是雇佣兵,当李君度开出了军饷和晋升体制之后,成群结队的雇佣兵加入了他的麾下,波斯人、哈萨克人、阿富汗人、乌兹别克人,普什图人,只要他们能展示自己的才能,李君度一律收纳,不考虑信仰还有其他什么杂七杂八的因素,而这些人成为了李君度手中最锋利的刀。
几年时间,他一直在磨刀,等待南下的机会,但是随着大陆贸易同盟的建立,李君度知道自己的时间到了,河中之地只是自己暂时栖息的地方,这片鸟巢已经把南亚开拓公司孵化完毕,无论是他的父亲李明勋还是兄弟李君华,都不会让李君度永远掌控这片区域,在大陆方向,不能有任何一个势力可以威胁到帝国西疆的安全。
“王爷,早餐来了。”从英王府出来的军官依旧坚持着自己的传统,而李君度也从未让他们改正过。
坐在了餐桌前,李君度享受着简单的早餐,窗户被打开,涌进餐厅的不仅是温热的空气还有窗外街道的喧嚣,距离这里不远就是撒马尔罕最繁荣的街道,李君度没事的时候喜欢站在这里,看着这座城市扩张和拥挤,好像它是自己的孩子。
早餐吃过,李君度正要安排今天的行程,忽然听到外面响起了枪声,他眉头一皱,说道:“去查一查,是什么情况,如果是新投效来的波斯人在开枪闹事,就把所有开枪的人手砍下来,撒马尔罕不允许有别人的枪声。”
军官快步离开,过了一会就是返回,说道:“王爷,是一群印度人开枪,打死了一个乞丐。”
“乞丐,为什么和乞丐过不去?”李君度诧异问道。
军官摇摇头,这么短的时间他没有搞清楚,于是说道:“属下已经把人带回来了,等审讯完毕,再向您汇报。”
李君度点点头,起身离开,穿越连廊的时候,正好看到被带进来的犯事者,李君度只是随意瞥了一眼,停顿了一下,说道:“把人就安排在院子里的树下,我亲自问询。”
不多时,李君度来到了树下,院子里站着七个人,除了一个老人,其余都是身材魁梧,每个人都留着浓密的胡须,高鼻深目,他们有着显著的特征,脑袋上裹着各色的布包,像是一个个的蘑菇,而手臂上还戴着金属镯子,对于这样打扮的人,李君度很陌生,但却知晓其真实的身份,锡克人。
李君度以前见过锡克人,在他青年时代,率军光复江南的时候,麾下就有一支锡克人军团,是当时帝国在锡兰的殖民地雇佣的,但在这里见到锡克人就有些意外了。
“王爷,这群人不肯下跪,宁可死。”军官低声在李君度耳边说道。
李君度呵呵一笑,对军官说了几句话,不多时,一小队雇佣兵走了进来,各族都有,李君度吩咐道:“让他们和这些人单挑比试,胜利的人不仅可以免开枪的罪名,还可以不用跪拜,若是输了,那就要按照我的规矩来了。
翻译把李君度的话翻译成了突厥语,这是大陆内部比较通用的语言,而看锡克人的反应,他们是听得懂的,其中一个高大的汉子站出来,说了几句话,指了指身边的老人,李君度听过翻译才知道,这个汉子表示自己可以一挑二,条件是不要为难他身边的老人。
李君度同意了,让人找了几根棍子来做武器,并且颁布了一百两银子的赏格,雇佣兵们瞬间激发了斗志,纷纷要出场动手。
“老先生请坐,敢问如何称呼?”李君度用熟练的突厥语问那位老者。
老者笑眯眯的,轻声说:“辛格。”
李君度却是摆摆手,辛格在印地语中是狮子的意思,几乎每个锡克男人名字里都有这个词汇,算不得什么名字。在被李君度戳穿了这个小谎言后,老人道:“戈宾德辛格。”
“你是他们的古鲁吗?”在二人交谈的时候,锡克人已经下场开始了较量,李君度问道。
“哦,您知道我们吗,我听说您来自遥远的东方,是桃花石皇帝的兄长。”戈宾德诧异问道。
李君度点点头:“是的,在十几年前,曾经有一群锡克人为我效力,所以知道的一些。当然,我只是了解一些,并不全面,比如,我就不能理解,你们为什么会射杀一个乞丐。”
“是这样呀,尊贵的先生,是这样的,我们锡克人是勤劳的,族人之间会互帮互助,所以锡克人中绝对没有乞丐,也非常鄙视乞丐,刚才在街道上,那个乞丐抱住了我的腿,还企图偷走我的短刀,我告诉他,如果不松手就会被杀,可他依旧坚持,因此哈马尔才开了枪。”戈宾德说道。
“我知道你们锡克人很尚武,难道这么暴力吗,动辄就会开枪,在你们家乡,你们也会这样吗?”李君度摇头不解,而眼前的战斗中,锡克人已经连胜了三阵,占据了绝对上风。
戈宾德却是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尊贵的先生,难道您不知道吗,在我们的国度,乞丐从来不敢向锡克人乞讨吗?”
李君度摇摇头,他确实不知道,于是借着这个话题详细与戈宾德聊了起来,这才对锡克族有了相对全面的了解,从理论上来讲,现在的锡克人算不上一个绝对的民族,他们都是印度人,信仰的也是印度教,一直在两百年前,那纳克创立锡克教之后,才有了锡克人的称呼。
锡克族英勇好战,又不轻易屈从,这一点在他们的包头习俗上就可以看出,南亚这片土地被异族统治千年,尤其是天方教徒,那些天方教统治者为显示自己高人一等的身份而包头,却不允许本地人包,锡克人却不怕,立刻包头抗衡,久而久之,天方教徒都不包头了,他们依旧坚持了这个习俗,把十几米的布匹包在脑袋上。
半个时辰,胜负已分,锡克人赢了五场,哈马尔一人战胜了两个格斗经验丰富的雇佣兵,但他们没有半分的喜悦,反而忧心忡忡的把失败者护在身后,正如戈宾德告诉李君度的那样,锡克人很团结,视同伴为兄弟。
“哈马尔,你如果想要让你这个同伴免除惩罚,只有一点,战胜四个对手。”李君度对哈马尔说道。
哈马尔毫不犹豫的点头,握紧了短棍,下场与四个雇佣兵战在了一起,这个锡克人确实英勇善战,但雇佣兵们可没有一个省油的灯,哈马尔击倒最后一个人的时候,后背和腿部已经挨了几次攻击,已经站立不稳,而左臂更是被砸断了,如果大家用的是利刃,他肯定已经死了。
“足够了,哈马尔,你做到了,锡克人不会因为射杀乞丐而被惩罚,但你们要拿出一百两银子来赔偿,毕竟乞丐乞讨是天经地义的,应付他们耍赖皮也不用动刀动枪。”李君度站起来宣布道。
哈马尔重重点头,一个趔趄差点倒地,他已经精疲力尽了。
“戈宾德古鲁,请随我来,我对锡克人很感兴趣,相信我们之间会有些合作,嗯,我们的谈话就从你们锡克教的经典开始吧,《古鲁格兰特萨哈普》是你们的圣典对吗,跟我讲讲吧,我最近在研究一些宗教信仰,或许我也该有个信仰了。”李君度微笑对戈宾德说道。
戈宾德笑了笑,满意的跟随李君度去了。锡克族作为备受莫卧儿王朝的天方教统治者欺压的种族,他们对任何能提供帮助合作的人感兴趣,李君度这几年已经闯出了声势,也是戈宾德迫切想要见到的人。
地牢里。
干草散乱在地面上,索尼蓬头垢面的躺在地上,他已经被关在这里超过了半个月,虽然他已经表明了自己满洲使者的身份,但却没有把自己就是索尼事实实情相告,而接待他的军官无法理解,为什么满洲人会派遣这么一个糟老头子来做使者,南下千里,那么危险,如果怕尊贵的人出事,派遣小人物来,定要会派个强壮的人来,而不是个糟老头子,仅仅是一点怀疑,索尼就被关押在了地牢。
地牢了阴森恐怖,耳边是老鼠发出的吱吱叫声,索尼咬着牙缩在一个角落,在他的手边是一个破烂的陶罐,里面还有一些米粒,那是他故意省下的,看管地牢的人可不会按时给他送饭,从五天前更是从一日一餐变成了两日一餐,索尼饿的受不了,只能抓老鼠吃。
一只老鼠在黑暗中跳跃,悄悄的接近,地上的索尼在它的眼里就是一动不动的死物,老鼠甚至从他的手臂爬过去,索尼也没有动一动,当这个机灵的家伙开始享用残羹剩饭的时候,索尼忽然抓起老鼠,狠狠的砸在地上,只发出一声吱叫,那可怜的东西就被砸死了。
抓起肥硕的老鼠塞进嘴里,享受着温暖的血液和新鲜的肉,这只老鼠很快就下了肚,但让空荡荡的胃抽搐的更厉害了,肚皮发出咕咕叫声,索尼倒是觉得比以往更饿了。
“或许我会被饿死。”索尼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嘴里默念了一句,忽然牢门外响起脚步声,索尼强行起身,满怀希望的等待,今天应该有饭吃了,牢门打开,一束光亮投射进来,让索尼睁不开眼睛,他用手挡着光,却听到了牢头的话。
牢头诧异出声:“你手和嘴巴上为什么那么多血,这是什么东西?”
说着,牢头已经进来,从干草堆里找到了被啃的没了皮肉的老鼠脑袋,然后说道:“原来你这么有本事,能抓老鼠吃,看来你很能耐嘛,你们满洲人都这么有能耐,和帝国打了几十年还不认输,原来是因为这个呀,哈哈,这个能耐可不能丢了,既然你自己会找吃的,那我手里这些就免了吧。”
“不,不要,我需要吃饭,我快要饿死了。”索尼哀求道。
牢头呵呵一笑,退出并且关上了牢门,过了一会,牢头的声音从外面响起:“我已经把给的饭菜倒在地上了,把你的老鼠喂的饱饱的,你好抓来吃,回见吧。”
“你这是要饿死我吗,我是满洲的使者,我要见李君度。”索尼声嘶力竭的大叫起来。
“这就是我家王爷的意思,饿死你!”牢头不屑的说道。
索尼听了这话,内心崩溃了,他之所以不表明身份,是担心自己直接被李君度杀了,可如今已经要被饿死了,再掩饰自己的身份已经没有意义了,至少应该见到李君度,向他表明主子想要与他结盟的心愿,那个时候,即便是死,也无愧于爱新觉罗一家了。
想到这里,索尼坐了起来,擦掉了嘴巴上的血液,用尽全力的喊道:“外面的狗杀才,去告诉李君度,我是索尼,赫舍里索尼,是满洲的使者,我要见他,告诉他一个巨大的秘密,如果你敢不通告的话,你会后悔的!”
“索尼?什么玩意!”牢头骂咧咧的说道。
章三五七 计划
虽然牢头对索尼的态度很不好,但还是如其所愿,把一切报告了上官,而李君度显然听过这个名字,知道他是满洲之主的左膀右臂,更是从父亲的嘴里听过这么名字,所以索尼被冲洗干净,送到了李君度的面前。
索尼小心走着路,脚上的镣铐让他无法正常行走,一步一步向前挪动的时候,铁链还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这些戒具已经让他挣脱不得,更不要说前后三个士兵把他围在中间,这些士兵一身白袍,腰间有弯刀,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是投效李君度的天方教士兵。
穿过了走廊和角门,索尼被带进了院子里,一个身着锦袍的青年正在槐树下坐着,身边侍奉着娇美的异族少女,索尼见那人气度华贵,言语不凡,看年龄也合适,判断是李君度,张口要说话,却是被身前的士兵一枪托砸在了脸上,扔到一边的角落里。
而角门外不多时走进了一群奴仆,男女都有,捧着炭火炉子、酒壶和肉块,在树荫之下忙活起来,铁架子很快被摆好,鲜嫩的羊肉鹿肉被割成了薄薄的肉片,在木炭的炙烤下散发出了迷人的香气,辣椒、香料和诸多索尼不认识的调味料洒落在上面,让香味更增添了几分迷醉,李君度一边品尝,一边与身边怀孕的迪丽古丽说着一些趣事,全然没有顾及索尼的感受。
熟肉的香气刺激着索尼的鼻息,让他的嘴巴里产生了许多唾液,这些唾液随着食道落下,刺激着空空如也的胃,整个胃都好像被一只大手捏着,不断的扭曲分合,在没有任何食物落下之后,胃已经开始抽搐。
索尼睁开眼睛,瞥到了肉片上滴滴落下的油脂,金黄之色,焦脆之声,让他失去了理性,全然不顾身份和年龄,竟然直接扑了过去,却是半途就被两双大手按住,半张脸埋在了砂石之中,呼吸不得。
“索尼,你很饿吗?”李君度问道。
士兵见李君度与犯人说话,才是把索尼的脸从沙子里掀出来,一张老脸痛苦万分,却清晰的听到了李君度充满诱惑力的声音,但这个声音也让索尼惊醒,他重新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挣扎起身,一言不发。
“这是我的女人为我准备的午餐,我不能把它赏赐给你,如果你饿的受不住,就吃些肉吧,听说在牢房里你连老鼠都吃,那么这些生肉应该也不在话下了。”李君度伸脚把铁架前的一条羊腿踢到了索尼面前,从怀中拿出一把刀,飞射到了索尼面前的沙地里。
索尼抓起刀子,切着羊腿肉往嘴里塞,吃的又快又多,李君度见他丝毫没有忌讳,经受了这些时日的屈辱仍然心智不乱,眼睛里多了些欣赏,让人给了他一袋子马奶酒。
大半个羊腿进了肚子,索尼一擦嘴,问道:“东番贼子,要杀要剐随你便。”
李君度笑了笑:“你不是在牢房里说,要告诉我一个巨大的秘密吗,怎么吃饱喝足就要寻死了吗?说说吧,玄烨让你来干什么的?”
索尼见李君度诚心询问,狐疑的看向周边的人,李君度笑了:“这些士兵听不懂汉语,而迪丽古丽则是我的女人,你可以随意说。”
“好吧,我家主子派我来,是商讨结盟的事的。如今帝国在广袤的大陆腹地大肆扩张,伤害了贵我两方的利益,凭借这一点,我们就应该结盟。”索尼认真说道。
李君度托腮看着索尼,静静听着,还微微点头,又想了想:“确实,我们拥有共同的威胁,但玄烨凭什么以为他能与我结盟呢,要知道,我可是亲手参与倾覆满清帝国的人啊,我们之间的仇恨非常深。”
“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抱着过去的事不放,是成就不了大事的。”索尼提醒道。
“好吧,那你说说玄烨的诚意吧。”李君度道。
索尼说:“我家主子愿意出兵帮你打下哈萨克的三个玉兹,土地牲口财富人丁,所有的一切都是贵方的,这就是我家主子的诚意。”
“诚意是不小,他的要求呢?”李君度问。
“这就需要您派人去主子那里谈了。”索尼当即说道。
李君度听后,微微点头,对身边的士兵说道:“把索尼大人带下去,好好招待,不要怠慢了。”
“我还有许多话没有说,我需要时间陈述.........。”索尼叫嚷着,被拖拽了下去。
迪丽古丽看着李君度脸上挂着神秘的笑容,说道:“我感觉你似乎很看重这个索尼。”
“是啊,在西来之前,我曾经在昌平战犯管理所请教过许多满洲人,很多人告诉我,索尼是个有才能的人,只是可惜,他太忠诚了,不能为我所用。”李君度略微遗憾的说道。
迪丽古丽略显遗憾,因为她刚才那个问题其实只是抛砖引玉,想要李君度谈一下结盟的事,她知道,在大事上,李君度不主动谈,作为女人的她提及,肯定会有不好的结果。
但迪丽古丽没有等到李君度的态度,他坐在那里只是思索了一会,说了一句肉烤的不错,就起身离开了。
虽然没有与迪丽古丽说什么,但这个夜晚李君度的心注定不能平静。玄烨的阴谋在不需要很聪明就能被洞悉,帮助南亚公司征服哈萨克大草原并不是画的一块饼,李君度相信,只要自己答应,玄烨立刻就会去做,因为那样可以把帝国在大陆方向的扩张拦腰斩断,这对满洲与南亚公司都是有利的,而帝国方面的怒火将会转移到南亚公司身上。
凭借李君度的血脉背景,这不会引起一场战争,但这一点更可怕,没有战争争端就不会解决,意味着帝国在大陆方向的扩张要终止,帝国的边疆在未来十年甚至更久停留在帕米高原以东的区域,而这几乎就意味着大陆扩张的结束,原因很简单,中国文明的历朝历代,开疆拓土永远是建国初期的几十年而已,相对于两条腿走一年才能抵达的区域,人们更喜欢坐上船去遥远的新大陆。
显然,这不是李君度能同意的,虽然哈萨克大草原确实很诱人,但那又如何,这片草原就是一个囚笼,钻进去就难出来了,这片区域四面八方全都是强横的势力,帝国、俄罗斯、波斯、奥斯曼等等,现在的南亚开发公司背靠帝国,向南发展,等到占领哈萨克的时候,就是四面强敌的境地,李君度可不想当一只钻进风箱的老鼠。
更重要的是,这违背李君度与父亲李明勋的君子协定,他的目标是征服印度次大陆,去当印度皇帝,而不是在中亚做一个满身羊骚味的大汗。
当迪丽古丽从床上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坐在床上发愣的李君度,她问道:“您在想什么。”
“满洲和索尼。”李君度淡淡说道。
迪丽古丽嫣然一笑:“索尼真的那么厉害吗,值得您思索一夜?您还是放不下他,想要让他为您效力吗?”
李君度看向迪丽古丽,愣了愣,继而说:“当然不是,我在想,这样一个人物,要不要立刻杀了他。”
迪丽古丽道:“您现在没有下定决心,他的价值肯定要比立刻杀掉他要高。”
李君度托起迪丽古丽的脸,道:“你很聪明,不杀掉他,就要利用他,利用他彻底覆灭满洲,可如果这么做,很有可能一无所有。”
迪丽古丽想了想说:“满洲一族就是靠一个爱新觉罗玄烨撑着,您可以试着利用索尼杀了玄烨,如果成功,满洲必当崩溃,如果失败,那就杀了索尼,这样您怎么也不会亏。”
李君度细细一想,重重点头。迪丽古丽却是问道:“殿下,覆灭满洲对您有什么好处呢,他们现在不是您的威胁,您出手消灭了他们,也得不到他们的土地和财富吧。”
“这是父亲的心愿呀,迪丽古丽。”李君度轻声说道。
“可如果您做这些事,或许会引起帝国方面的误会。”迪丽古丽说道。
李君度微微摇头:“我可不在乎这些。”
“但若引起太上皇的误会呢?”
李君度神色一紧,陷入了沉思,想了许久,走到书桌前,提笔开始写信。
第二日一早,索尼被允许走出关押他的地方,在两个侍从的带领下抵达了一座小楼前,这是一座二层小楼,高大的院墙围住了一片不小的院落,看起来应该是旅馆之类的地方,但此时里面进进出出,数十人在把东西搬进搬出。
“索尼大人,你看这里怎么样?”李君度出现在了索尼面前,笑着问道。
索尼四处望了望,微微点头:“很好,很气派,但是殿下,这里是做什么的。”
“我想把这里作为满洲的使馆和商栈,哦,索尼大人,您知道什么是使馆吗?”李君度笑吟吟的与索尼交谈起来。
“当然,是使节常驻的地方,但为什么会给我们划定使馆?”索尼反问。
李君度笑了:“我总不能公开说与满洲结盟吧,你看,满洲如今是帝国的藩属,我们可以合法的来往,比如建交。”
索尼眼睛瞪大:“这么说,您是同意我家主子的提议了?”
李君度摇摇头:“暂时还没有,不过这不妨碍我们之间建立正常的联系,这是我给你们满洲设立的使馆,满洲的商队也可以把这里做商栈,当然,我们也要求在满洲之地得到同样的地位和权益。”
“我还是不太明白。”索尼摇摇头。
“你也说过,具体的条款需要我派人去玄烨那里去谈,与其只谈条款,不如连带着进行贸易,所以我决定派遣一个商团前往满洲之地,我的使者也会隐藏其中,而您,索尼大人则在使团回来之前,暂且居住在这里,担任满洲驻我方的使者。”李君度把心里的计划和盘托出。
索尼皱眉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无法保密,一旦公开,或许不利于您在帝国内部的形象。”
“呵呵,公开就公开,满洲已经是帝国藩属了,我们与你们之间的来往不应该受到帝国方面的限制,至于我个人的声誉,我想您不需要担心,帝国的皇帝虽说未必能见容我与满洲来往,但是我的父亲还是太上皇,我们家的事你并不清楚,当初我退出竞逐皇位的序列,可是带来了许多其他的便利。”李君度微笑说道。
索尼当然不知道其中内情,但他敏锐的不去提及这件事,也清楚,李君度留下自己作为人质,细细一想,这也没什么,毕竟他的主子玄烨也派遣不出一个合格的子嗣或者兄弟作为人质,而以他在满洲的影响力和地位,做人质非常合适。
“好吧,我答应了,但我要求通讯,也需要我的随从随您的商队回去。”索尼提议。
李君度摊开手:“很合理的要求,我同意。”
打发了索尼之后,李君度带着几个随从前往了旅店,找到了居住在此的戈宾德古鲁,见到戈宾德,李君度直接表明了来意:“尊敬的古鲁,上一次您的提议我同意了,我可以向你们锡克人提供军火,我的武器库里的任何东西都可以买卖,但在付款的问题上,我有一个新的建议。”
戈宾德说道:“我们只能用现金付一部分款项,用货物支付另一部分,棉布、香料还是什么的,都可以。”
“不,我需要的是士兵,我和我父亲的敌人满洲现在已经处于和平状态,建立了贸易联系,我会派遣一个商队前往,并且在满洲之地安置一个驻扎使团,我需要一些勇敢而忠诚的士兵保护这些使团。”
“为什么是我们锡克人?”戈宾德问。
“你们的语言没有人懂得,这容易保密,而且也能解决我们之间的资金问题。”李君度说。
戈宾德点点头:“那你需要多少?”
“两百人,雇佣五年。”李君度毫不犹豫的说。
章三五八 刺杀
戈宾德的眼睛盯着李君度,微微摇头。李君度问:“是太多了,还是时间太久了?”
“尊贵的殿下,您的心中有一团火呀。”戈宾德闭上了眼睛,念了几句咒语,说道:“那是一团充满冒险、愤怒和仇恨的火焰,是它让您在我这个真诚的朋友面前选择了说谎。”
李君度笑了:“我说了什么谎?”
“无论我给您多少锡克士兵,他们都将化为尘土,我此生再也见不到那些忠诚的孩子了。”戈宾德淡淡说道。
李君度神色一凛,他已经通过各种渠道打听了这位戈宾德的各种信息,他可不是一为普通的古鲁,而在锡克一族中拥有很强大的影响力,是古鲁中的古鲁,也是领导锡克人反抗天方教莫卧儿统治者的领袖,而这样一个宗教和政治领袖所拥有的智慧绝对是不简单的,李君度不由的后悔,为何要耍弄那么些小阴谋,与其去骗这位半神一般的老者,不如在麾下各种雇佣兵中寻找些慷慨之士去完成那个任务。
“得罪里,尊敬的古鲁。”李君度没有解释,而是起身选择离开。
“请等一下,殿下,我们之间的合作还没有达成。”戈宾德道。
李君度说:“已经达成了,无法支付的款项可以用棉布来代替。”
“不,我说的是另外一件事。”戈宾德已经起身,温暖而粗糙的手握住了李君度手,温和说道:“你方才的请求事关一件大事,我们锡克人想要参与其中?”
“为什么?”李君度有了兴趣,回头问道。
戈宾德与李君度携手坐下,真诚的说道:“这些时日,我在撒马尔罕城里拜访了很多人,发现这里的普什图人是最多的,也很得到您的器重,反而哈萨克人、乌兹别克人却处于底层,而我又听闻了太多您的故事,传闻您距离桃花石皇帝,东方的主宰只有一步之遥..........。”
“您在说些什么呢?”李君度打断了他的话。
戈宾德道:“假如我没有猜错的话,统治突厥裔成为草原上的苏丹无法满足您的野心,能够配得上您的,除了帝国的皇位,也只有恒河和印度河边那片富饶而广袤的土地了吧,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之间的合作就更多了。”
李君度听闻此言,很快掩饰了心中的震惊,他不敢确定戈宾德是诈术还是确有诚意,只能说道:“对于我来说,任何富饶的土地都是值得征服的,您说的那些也不例外。”
“我无意窥视您的野心,但我想说的是,如果您真的想要高山以南的富饶土地,必然会和莫卧儿的贼子撞在一起,在这个问题上,我们锡克人可以做您的盟友,开伯尔山口以南,敢于反抗他们的人并不多,在旁遮普一带,锡克一族就是最好的选择。
我们对莫卧儿很熟悉,对开伯尔也很熟悉。”戈宾德认真说道,尤其是最后一句话,直接瘙到了李君度的痒处。
按照李君度与帝国的君子协定,河中之地只是他暂时栖身的巢穴,南亚开发公司的扩张方向是向南,现在李君度已经打垮了河中之地所有势力,下一步就是进军阿富汗的山区地带,这部分地区的主要民族就是普什图人,喀布尔城是李君度的下一个目标。
考虑到莫卧儿王朝在阿富汗山区的薄弱统治以及普什图人的离心倾向,攻下这里并不难,但关键还是如何进入富饶的印度河流域,这一步,开伯尔山口极为重要。
开伯尔山口是印度次大陆的命脉,两千年来,来自中亚地区、伊朗高原等地的游牧民族都是从这里进入,打垮印度民族,在印度次大陆上建立统治,这个最狭窄处不过几百米的山口是兴都库什山脉山唯一可以让军队自由出入的山口,它之于莫卧儿王朝的意义,犹如襄阳之于南宋,山海关之于朱明,是李君度扩张的必经之路,而越过这个山口后,就是旁遮普地区,这里就是锡克人的聚集地。
李君度没有过多思量,他原本就计划与锡克族交好,不然也不惜利用宗教信仰来接近戈宾德,原本他是想建立贸易之后慢慢增进,却不曾想戈宾德直接把双方关系提升到了结盟的层次,李君度也彻底明白,相对于当一个宗教领袖,这位戈宾德古鲁更在意政治上的作为。
“好吧,尊敬的古鲁,看来我们之间的合作会永无止境。”李君度不动声色的承认了他对南亚的野心。
戈宾德也没有揪着这个问题不放,毕竟还没有到李君度兵临开伯尔山口的那个时候,而是说道:“是的,为了进一步的拉进我们的关系,我可以参与您想要办理的那件大事,事关满洲人,且想要牺牲二百名锡克士兵的那件。”
李君度无奈说道:“我已经与满洲建交,并且开始贸易,而这一切都是博得满洲之主信任,一旦能得到信任,我就会不惜一切代价的杀掉玄烨。”
“不惜一切代价.........。”戈宾德复述了这个词,明白了过来,一开始李君度请求雇佣的二百名锡克士兵就是‘代价’的一部分。
“我愿意帮助你,我手下的阿尔沙士兵是忠勇不惜身的,他们可以担任刺杀者。”戈宾德认真说道。
哈密城。
伊犁绥靖将军曹松快步走进了定边将军府,却是见到几个军官聚集在陈平的书房之外,不得进入,这些人都是曹松熟悉的,他问道:“出了什么事儿?”
一个与之关系密切的军官说道:“裴元器裴长官今日带来了一封信,侯爷就把我们赶出来了。”
曹松一拳砸在手心,不得已在门外等候,等了小半个时辰还是不见人进出,冲到副官跟前说道:“你立刻去通报一声,就说我曹松有十万火急的事要禀告陈将军。”
“曹将军,您这是为难卑职呀.........。”副官面带为难之色,但曹松却是怒目而视,拳头攥紧,副官知道他的脾气,连忙退了两步,硬着头皮进了书房,过了一小会,副官出来让曹松一人进去。
待进了书房,就看到裴元器坐在桌后,正对着一本四角密码本在翻看,显然是在破译一封密文,而这也是为什么耽搁这么长时间的原因,曹松很难想象,是什么级别的密文是必须让裴元器这个情报主官来亲自破译,而看到曹松之后,裴元器一点不留情面的拿了本书,盖在密文之上,一直到他与陈平到外间说话,才是继续忙活这个工作。
“曹松,你有什么大事?”在一旁协助的陈平问道。
曹松知道西北之事无需顾及裴元器这位皇帝近臣,立刻禀告道:“卑职派遣于哈萨克一带的斥候队和探子送来了一个特殊的情报,他们发现一直规模巨大的南亚开发公司的商队进入了哈萨克的区域,并且与沙赫尼的哥萨克骑兵发生了冲突,这支商队至少有四百头骆驼,护卫的人数也超过了三百,杀死了至少四十名哥萨克骑兵,且直接向满洲之地进发。
卑职不敢松懈,立刻带人潜入侦查,并且与安插在那里的探子取得了联系,这支南亚开发公司的大商队已经驻扎在了满洲的新京城的左近,设立的商栈展开了贸易,他们不仅出售棉布、香料和宝石,连枪械和燧发枪配件都不忌讳,而据最新的情报,落雪之前,会有一支商队返回撒马尔罕,但大部分会留在满洲之地继续贸易。”
陈平眉头皱起,南亚开发公司的军队杀了定边将军府下属的哥萨克士兵,还与满洲进行公开而规模巨大的贸易,这种行为是定边将军府所完全不能容许的,按照新颁布的法令,满洲只能与帝国进行朝贡贸易,理藩院下属的各绥靖区扎萨克和各外藩部落,一律不许与满洲私下贸易,在处理违法贸易的问题上,陈平有专断之权,在前些时日,他还对一位向满洲之地走私盐铁的喀尔喀王公问罪,斩首示众,但陈平的权力可覆盖不到南亚开发公司的身上。
撒马尔罕并非帝国国土,也不是定边将军府的负责范围,其商队所经区域也是如此,更重要的是李君度的身份,虽然皇帝李君华几次密令陈平监视南亚开发公司,配合安全局的情报工作,按时汇报,但也仅限于监视和渗透,陈平可不敢对皇室成员举刀,更不要说这种贸易行为也只是擦边球。
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了一会,陈平长出一口气:“继续监视,勿要妄动。”
曹松瞪大眼睛:“那怎么能行,如果这一次不表明态度,将来如何控制局势,任由他们之间往来,限制满洲又从何处谈起呢?”
“那你说怎么办?集结兵马,冲进满洲之地,还是半路截杀南亚开发公司的商队,亦或者你有胆量向皇上的兄弟,太上皇的长子亮兵刃?”陈平高声吼道。
曹松一时语塞,主动向南亚开发公司动手的胆量他是没有的,他也只是不甘心罢了,陈平道:“你去忙吧,这件事我会向申京密报的,注意封锁消息,不要闹的人尽皆知。”
“可是..........。”曹松依旧不甘心。
陈平回头看了他一眼,曹松吓的缩了缩脖子,连忙起身离开了。
陈平的态度之所以是息事宁人,其实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裴元器正在破译的那封密信,这密信正是来自南亚开发公司,是李君度亲手所写,送信人明言,只可由陈平拆阅,阅后焚烧破译件,把原件递送至申京交由太上皇。
一开始陈平搞不清楚这密信写了什么,为了避嫌,他只能叫来裴元器,说是协助破译,实际上是二人同看,以免有什么不妥当的,现在看来,八成与李君度派遣贸易商队前往满洲之地有关。
“破译完了,陈将军,您看看吧,说实话,我现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裴元器拿着信到了陈平面前,神态复杂的交给他。
陈平拿起来,细细看了起来,越是看越是难以置信,在密信里,李君度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直接告诉陈平,商队和贸易只是博得玄烨信任的一部分,他的真实目的是覆灭满洲,让陈平整顿兵马,随时准备出兵,勿要在满洲崩溃之际手足无措,而在信中,李君度还保证,就算这个计划失败了,还有索尼的脑袋保本,到时候,他会把索尼的脑袋送到伊犁城去。
“这.......大王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陈平看完,狐疑的看向裴元器。
裴元器连忙摆手:“您别问我呀,至少您在太上皇爷身边多年,与大王爷还算熟悉,交情不浅,我呢,打小见了大王爷就发憷,双腿直哆嗦,不敢直视他的眼,我能知道大王爷的心思么?”
陈平其实也知道,李君度在年青一代的勋贵子弟里很有威名,裴元器这等略显纨绔的人更是不敢和他亲近,但就算他与李君度有些交情,也是猜不透。想了想,问:“元器,你说覆灭满洲对大王爷和他的南亚开发公司有什么实际利益吗?”
“没有吧,但是........陈将军,并不是所有人做事都是为了利益的,据我所知,大王爷就是这样一个人,太上皇爷说,若他生在盛世太平,也是个英雄豪侠,总归心思和寻常人是不一样的。”裴元器深思熟虑之后,给出了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答案。
见陈平依旧犹豫,裴元器又说:“覆灭满洲带不给大王爷土地和财富,但可以一消太上皇爷的夙愿,二可向皇上表明,他有皇上不及之处,这些虽说算不上什么实际利益,但对于大王爷应该很重要,想皇上不敢想,为皇上不可为,可是大王爷多年的心病,这应该也算一件吧。”
“可这又是袭杀帝国士兵,又是公然与满洲贸易,这可对大王爷声誉很不利呀。”
裴元器道:“或许大王爷根本不在乎这些吧,在退出帝位竞争后,帝国的一切他都不在乎了。”
章三五九 查克拉
细碎的冰粒从天而落,掉落在草原后就化成了冰水,一支规模不大但衣甲华丽的骑兵队伍进了满洲新京城,这是满洲人从俄罗斯人手中夺取的托木斯克城,经过几年扩建已经小有规模,而秋季巡视了满洲之地的玄烨回到了这座城市。
“撒马尔罕的商团过的如何,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玄烨踩着奴仆的后背下了马,把马鞭扔给了前来迎接的费扬古,直接问道。
费扬古说道:“回主子的话,商人都很温顺,商品的价格也很公道,发生纠纷也会请求我们出面,他们运走了大量的羊皮和牛角,但商栈里依旧储存着足够的商品,奴才担心他们借助冬季到来抬高价格,就主动与他们协商,给所有的商品,特别是棉布、炉子等冬季必须品制定的价格,当然,为了达成合作,我们也不会抬高牲口和黑麦的价格。”
“你做的很好,做买卖就要讲究个有来有往.........。”玄烨满意的说道,但当抬起头,却看到城门内竖的架子上吊着七八个包着头巾的汉子,正用他完全没有听过的语言大吼大叫,他皱眉问道:“那是什么人,是不是撒马尔罕来的?”
费扬古点点头:“是锡克人,是商团的护卫,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竟然公然对奴才派去慰劳的使者下手,还把以您名义赠送的食物扔在地上,奴才按照您的意思,不要引起不必要的纠纷,所以原谅了他们,可是在昨天,奴才派去送牛肉的士兵却被他们殴打,差点闹出人命来,为了满洲的尊严,奴才只能先把他们捆绑起来。”
玄烨问:“商团那边没有解释吗?”
费扬古说:“他们要求直接面见您。”
“好吧,那就在汗宫设宴的时候解决,但是费扬古,你要把这些人先放下了,妥善安置。”玄烨提醒道。
“主子,这些公然殴打使者..........。”费扬古显然觉得面子过不去。
玄烨道:“这是我们第一次面对锡克人这个民族,看他们的衣着和发式,全都和我们接触过的民族不同,你说的那些冲突,更多可能是因为宗教或者民族习惯上的误会,你忘了我们刚刚到这片土地的时候,因为剃发和食物的问题产生了多少误会吗?”
费扬古点点头,不再申辩,立刻去联络商贾来拜见了。
休息了半日后,玄烨去了宽大的正殿,接见撒马尔罕来的商团,这个商团之中跟随了不少的各族商人,当玄烨出现之后,肤色与服饰各异的商人都跪在了地上,向他这位满洲之主谢恩,玄烨敏锐的在人群之中看到了几个汉人商人,不由的一愣,上一次有汉人向自己下跪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而且时移世易,这些人都不再有辫子了。
“都起来吧。”坐定之后,玄烨威严说道。
“谢恩........。”一群人起身。
玄烨对所有人说道:“诸位都是草原上的商人,在我满洲之地行商,只要遵守法令,公平买卖,你们的安全和利益都会得到保证,我满洲法度森严,但凡破坏的,无论是外商还是权贵,我们都会严格处置的。”
一干人等都老老实实的听着,玄烨一挥手,奴仆捧着托盘上来,掀开上面的红布,露出了用白色马鬃制造的符节,玄烨说道:“口说无凭,为避免有人错认,赐予尔等这些符节,持有符节的都是合法商人,但若你们行不法之事,也会被收回,那时就不会有人护你们周全了。”
“谢殿下赏。”
“赐宴!”
在玄烨命令下,一队奴仆把矮几搬了上来,分两侧摆好,又端了热腾腾的酒菜上来,众人与玄烨把酒言欢,酒过三巡后,一个皮肤白皙的商人说道:“尊贵的满洲大汗,我想要在这新京城设立一个皮革作坊,专门硝制羊皮和牛皮,请问是否可以呢?”
“哦,你想坐商于此吗?”玄烨倒是有些诧异。
那商人说道:“是的,尊贵的大王爷殿下与我们说过,与满洲的和平是长久的,而这里拥有很多的商品,特别是皮革,如果早一步建立作坊,就能早一步赚钱。”
“当然可以,合法的商业都会得到我的保护。”玄烨傲然说道。
一众商人纷纷叫好起来,各自说着自己的商业规划,玄烨欣然接受这一切,撒马尔罕来的商人越多,满洲与李君度的关系就越紧密,这也就更有利于面对来自帝国的威胁。
“诸位,李君度殿下应该有使者派遣来吧,不知是哪位尊贵的先生,我家主子想要和他谈一谈。”费扬古高声问道。
右手边一个肥胖的汉人商贾从地上起身,华丽的袍子根本罩不住他硕大的肚腩,而两层下巴也让他脑袋不那么的灵便,行礼过后他说道:“尊贵的大汗,我叫曾毅,是来自撒马尔罕武器商人,同时也被大王爷委任为使者的通译。”
“那使者呢?”玄烨问道。
曾毅为难说道:“很遗憾,他不允许进入这里,因为他携带武器,哈马尔大人是个锡克人,按照他们的习俗,随身佩戴的短剑是绝对不能离身的,而您的侍卫又不允许任何携带武器的人进来,所以他就回去了。”
“费扬古,快去把那位使者哈马尔请回来。”玄烨立刻吩咐道,然后问:“锡克人佩剑不离身,这不是我方所知道的,怠慢之处,请你一定要好好解释,实际上,我的部下没有和锡克人打交道的经验,惹出了很多误会。”
曾毅点点头,连忙说道:“是,其实都是误会,锡克兵两次与费扬古大人的手下作对也误会,是习俗差异的缘故。”
“我家主子赏赐的酒菜被他们扔掉,也是习俗不同吗?”费扬古骂道。
曾毅连忙说:“是的,锡克人从不向人跪拜,也不接受来自君主的赏赐,更不会吃任何经过宗教仪式的食物,所以他们无法接纳大汗的赏赐。”
“那我送去的牛肉呢,那可是绝对干净的,就连那些天方教徒都会接受!”费扬古又问。
曾毅一巴掌拍在手上,说道:“哎呀,正是因为是天方教徒能接收的,锡克人才不接受,他们与天方教徒天生是敌人,天方教徒必须吃清镇食物,可锡克人是绝对不能吃清镇食品的,更不要说您送去的是牛肉,牛是他们所供奉的神灵呀。”
“好了,费扬古,就不要揪住这件事不放了,都是误会罢了,你先出去,等哈马尔大人到了,亲自请到偏殿来,不要让他下跪,也不要收缴他的短剑。”
曾毅见费扬古依旧不情愿,连忙打圆场,说道:“尊贵的大汗,我可以帮忙处理这个问题,绝对不会让您的尊严受到挑衅。”
作为一个虔诚的教徒,哈马尔喜欢在中午正盛的时候坐在帐篷门口,静心感知神灵的庇佑,脑袋里则是不断默念戈宾德师尊的训诫,作为阿尔沙教团的一员,哈马尔对师尊的忠诚是不用怀疑的。
这样的仪式每天都有,在最后,哈马尔会双手抚摸胸前,那件袍子里缝着一封来自师尊戈宾德的密信,师尊的指示与心脏同在。哈马尔被告知,当有机会见满洲之主的时候,他才能拆阅。
远远的看到一队满洲士兵进入了商栈,哈马尔冷漠的脸上流露出了厌恶的表情,对于任何对天方教报以善意和接纳的人他都是如此,在撒马尔罕,他也如此对待南亚开发公司,但相对于汉人,他更痛恨满洲人,因为汉人吃饭就是吃饭,满洲人总是把吃饭和宗教仪式联系起来,那种赐福对于他这个虔诚的锡克教徒来说简直是最大的亵渎。
但哈马尔来之前被戈宾德千叮万嘱,一定要忍让,一直到他完成密信中交代的任务之后才可以随心而动。所以,他忍住了几次屈辱,但他的兄弟们没有。
“但愿那一天早早到来!”哈马尔心中说道。
“哈马尔大人,这些是满洲大汗派来的使者,再次诚心邀请您去参加大汗的宴会。”通译对哈马尔说道。
听到要去参加宴会,哈马尔很高兴,难道师尊听到了自己的呼声,把那一天定格在今天了吗?但哈马尔还是要确定一下,他说:“你问他们,我是否可以见到满洲之主.........嗯,只有能见到他们的主子,我才能带上大王爷托付的东西。”
通译按照他的话翻译了,而很快得到确切的消息。
“满洲大汗正是要会见您,解决前几次的冲突和误会。”通译说道。
哈马尔点点头,让他们等一下,转身回来帐篷,点燃油灯,拆看了那封密信,信是戈宾德师尊亲手所写,内容很简单,刺杀满洲之主。哈马尔把信件一口口的吃到嘴里,面容神圣,正声道:“师尊万岁,终于给了我这个献身的机会,完成我毕生夙愿。”
说罢,他起身出了帐篷,去了新京城,到了偏殿门前,曾毅和费扬古几乎同时迎出来,曾毅抢先一步,用突厥语好好的和哈马尔交代:“哈马尔大人,千万不要忘了古鲁和大王爷的嘱托,万不可义气用事.........。”
哈马尔瞥了曾毅一眼,没有说话,解下自己的佩刀和短铳,放在了面前的托盘里,然后取下短剑双手恭敬捧着,说道:“除了短剑和钢镯,其余武器都可以上缴。”
见哈马尔如此好说话,曾毅连忙替翻译给了费扬古,在费扬古反对之前,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之后说:“哈马尔大人,请把短剑放在盒子里吧。”
哈马尔犹豫片刻,照做了,把盒子塞进怀里,费扬古看了看他两只手臂上各有一个黑漆漆的钢圈,说:“这是什么武器?”
说着就要去摸,哈马尔躲避开了,曾毅连忙解释:“这是两枚钢镯,每个锡克男人都有,与须发、发梳、短剑和短衣一起,是锡克人必备之物,就像满洲人留金钱鼠尾的辫子一样,您若让他摘下,或许在撒马尔罕,索尼大人就要被剪掉辫子了。”
“那就让他把这东西放在盒子里!”费扬古说。
哈马尔从随从手里接过一个扁盒子,打开之后,露出里面厚厚的羊皮信,说道:“这是大王爷的嘱托,我可以把钢镯放在里面,但是必须由我持有。”
费扬古同意了,把哈马尔的随从安置在偏殿之外,带着哈马尔和曾毅走了进去,玄烨已经高居汗座之上,见到身材高大的哈马尔很是吃了一惊,当先说道:“我听闻索尼在撒马尔罕很受礼遇,那么使者来见,可免跪礼。”
因为锡克人不下跪,曾毅出了这个主意,也算是免一场冲突。
而哈马尔直接问道:“请问王座之上是不是满洲之主,爱新觉罗玄烨?”
曾毅没有翻译,而是说道:“当然是满洲大汗了。”
“我需要靠近验明身份,必须保证大王爷的书信交给满洲之主,而不是其他人,大王爷说过,满洲之主是个麻子脸。”哈马尔径直说道。
曾毅更不敢翻译了,只能说:“哈马尔使者想要近前一睹天颜。”
玄烨笑了笑,招手示意他靠近一些,待靠近到二十步左右,才是被费扬古拦住,在看到玄烨满脸的麻子之后,哈马尔打开了盒子,把里面的信封交给了费扬古,费扬古亲手呈了上去,却没有注意到,哈马尔已经把钢镯取了出来,那钢镯在灯火之下根本不反光,似乎不是金铁之物,然而,哈马尔双手一撮一捏,钢镯竟然分成了几片环刃,边缘锋利无比,闪着寒光,这竟然不是钢镯,而是阿尔沙教团武士专属武器,查克拉环刃,哈马尔用黑泥和油在外围糊了一圈,看起来像是个镯子。
玄烨的注意力尚且在刚打开的羊皮纸上,却有一道寒光闪过,抬头一看,一枚查克拉环刃在哈马尔手指上转动,而另外一枚已经飞射到了自己面前.........。
章三六零 死亡
锋利的查克拉环刃轻易切开了玄烨手中拿着的羊皮信纸,射在了玄烨的胸膛,厚重的棉袍卸掉了这片环刃大部分的力道,而衬在里面的锁甲则当环刃硬生生的挡住,没有任何损伤,当第二枚查克拉环刃紧随而至,这一枚则是射向的玄烨的脑袋,环刃飞快旋转着,根本没有给玄烨任何躲避的机会。
玄烨本能的抬起手臂去挡,但厚重粗糙的大手在环刃面前毫无阻碍,直接被切断了半个手掌,擦着玄烨的脖子掠过,钉在在了实木汗座上,入木三分。
费扬古此时已经反映过来,一声怒吼,拔刀迎上,挡在了哈马尔与玄烨之间,哈马尔却再次飞出两枚环刃,只不过使用的手法为之一变,环刃抖动的更为厉害,竟然绕过了冲击而来的费扬古,掠向了玄烨,不过玄烨此时已经捂着脖子趴向地面,一枚环刃打空,而另外一枚则切掉了他的辫子和半块头皮。
“哇呀呀,住手!”费扬古高喊着扑来,哈马尔缓退几步,一脸庄容,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手中环刃抖动不断,一一掠出,两枚射向费扬古,其余射向周围,费扬古用刀格挡了环刃,但其他的却把偏殿内的蜡烛切断,油灯打碎,偏殿之中一片黑暗。
幸好今日是白天,狭窄的窗户里透出的光亮还是让费扬古看到不远处的人影,竟然向自己扑来,费扬古双手持刀,狠狠的刺穿了那人的胸口,却并未拔刀,而是继续近身,两手如铁钳一般扼住了对方的喉咙,但入手是一片肥腻,费扬古立刻察觉,这并非哈马尔那样的武士,而是肥胖商人曾毅。
而哈马尔早就趁着灯火消失的一刹那的低身向汗位的玄烨靠近,这个青年君主的反应超过了他的想象,没有一击必杀的情况下哈马尔只能绝命冲杀,虽然他的短剑锁死在了盒子里,但凭借一双可以砸碎砖头的铁拳,只要靠近了,也足以砸死玄烨。
此时,偏殿外的侍卫已经听到声音,冲将进来,殿内一片漆黑,他们由白昼入黑暗,一时辨明不得,不约而同的选择靠近汗座,保护主上。
砰砰!
连续两声的枪响响过,玄烨的声音响起:“不要动,先举火照亮,妄动者杀!”
费扬古率先吹亮了火折子,直接把洒落一地的油灯点燃,一团大火在偏殿内亮起,他看到玄烨正从桌案下爬了下来,一手拿着冒着烟的火枪,一手捂着流血的脖子,连滚带爬,好不狼狈,而桌案已经翻转,前后倒了三个人,那个服饰异常的自然就是刺杀者哈马尔,他的半个脑袋都是不见了,而身边还有两个满洲侍卫,都是身中铅弹,正是玄烨在电光火石间不管敌我射杀的。
“控......控制局势,不要让人知道这里的事..........,费扬古.......如果我死了,你就摄政........。”玄烨倾尽一切说出了这些话,倒在了地上。
费扬古立刻收拾了衣着行装,带着侍卫出了偏殿,出现在了正殿的宴会上,当内臣外商问起时,费扬古笑着赞赏撒马尔罕商人带来的火器,说玄烨与使者试了枪,已经去城外去打越冬的黄羊了,出了正殿,费扬古密令调遣前锋营来,准备大事。
等费扬古回到偏殿的时候,两个侍卫正监视着大夫治疗玄烨,当费扬古走近的时候,看到的是腐臭马奶一样的面色,褐红色的血污正从玄烨的嘴巴里吐出来,空气中的血腥味已经盖住了硝烟味,一切很不乐观。
第一枚击中玄烨的环刃仅仅是切开了他的袍子,没有让他受伤,但第二枚环刃切断了玄烨的手掌并且在脖颈上切开了巨大的伤口,导致失血很多,但这些都不是致命伤,至少在感染之前都不致命,真正致命的是哈马尔欺近之后的攻击,掀起的实木桌案砸断了玄烨的一条腿,在玄烨打碎他脑袋之前,哈马尔粗暴的一拳砸在了玄烨的胸口,三条肋骨折断,其中一条扎进了肺部,这才是要人性命的。
“这种味道我太熟悉了,死人的味道........从小闻到大,到了自己,却有些不适应了........,我从小被人当皇帝当主子,原来死亡到来的时候,我........我和奴隶没什么两样呀。”玄烨靠在一边,一边说话,一边咯血。
“主子,你会好起来的,那年你与李君华血战,昏迷了一个月,不也好了吗?”费扬古擦了擦泪水,劝慰说道。
“咳咳.......行了,费扬古,不要再说了,我知道我要死了,我死了........满洲一族........满洲一族也该........沦亡了.......。”
“主子啊,主子..........。”费扬古跪在地上,握着玄烨还算完好的那只手,泣不成声。
玄烨咬牙说道:“我要死了,可是死也不会让李家贼好过,费扬古,你把李君度给我写的那些信拿来........。”
费扬古连忙取来,其实在遭遇袭击前,玄烨已经看了一小半,现在看完,他凄然一笑,信中是李君度对满洲的示好,直言可以通力合作,谋求大业。玄烨满意点头:“还好,还好他这么说。”
“主子,这哈马尔定然是李贼安排的刺杀的,我要杀光他们。”费扬古咬紧牙关,充满憎恨的话语一字一字的吐出。
玄烨此时已经明白了,规模巨大的商团和商人谦卑的态度其实都是为了骗取自己的信任和松懈,一切都是为了这场刺杀,而李君度确实成功了,即便在查克拉环刃切开他脖子的那一刻,他也以为这是哈马尔的自身意志,来自于暴力而极端的宗教信仰,是自己属下的无知和傲慢让其爆发。
如果要刺杀,断然不会把这么多商人和财富送到满洲之地,也断然不会公然与满洲来往,但死亡的到来让玄烨心中清明,他明白了过来,这就是李君度的胸怀呀,大丈夫不拘小节,只要能杀了自己,牺牲几百个商人,耗损十数万的财富又如何,折损些声名又如何,他终于想起老祖宗布木布泰交代自己的话,李君度和他的父亲兄弟都不同,李明勋与李君华是父子一脉相承,都有道德洁癖和英雄情结,这种事他们是做不出来的,而李君度则完全不同,成大事者,无所不用其极。
可惜的是,玄烨明白的太晚了。
“别,别去,杀光了他们也是无用........既然.......既然满洲必消亡,既然我将死去,那么我死也要让给李家贼留下一个.......咳咳,留下一个终生无法解开的疙瘩,让李君度声名狼藉.......。”玄烨硬挺挺的说着。
费扬古哭喊道:“主子啊,奴才何德何能,怎么能完成您的重托,又如何铁石心肠,看您一人孤独死去呢,咱们满洲和汉人近百年血海深仇,地府之中还不知有多少冤魂野鬼要伤害您啊,就让奴才先您一步去吧,好为您持矛开路,震慑宵小........。”
“费扬古,你!你这是见我要死了,就不听我的命令了吗?”玄烨怒道,剧烈咳嗽起来。
费扬古轻轻抽泣,俯身在地,不敢言语,玄烨说道:“你让人把这封信送伊犁去,然后聚拢部众,不要管那些新满洲,只带上真满洲或者愿意随你迁移的人,南下去撒马尔罕,告诉李君度,满洲一族愿意奉他为主,做他的奴仆爪牙,为他开疆拓土........,而我的脑袋,则是你获得李君度信任的敲门砖......记住.....咳咳,记住,见到了索尼,你要亲手杀了他证明你的忠诚,若还不够.......你可以杀掉我的女人和孩子.........记住,不顾一切,也要让我们一族融入到李君度的麾下.........,我们是汉人的仇敌却成了李君度的奴仆,他们李家.........这个刺就会刺在他们李家人的心口,再也........哈哈,再也拔不出来了.........。”
“主子,若是李君度心狠手辣,杀光我们呢?”费扬古轻声问道。
玄烨眼睛空洞,艰难说:“不会的........那个人是当世枭雄,志在四方,做大事者必要有容人之量,接纳我们,他就会告诉天下他能接纳任何人.........,而且,咱们这上万兵马,兵强马壮,舍身来投..........谁人不想拥有这等强兵.......绝对不会的。
若他真的.........那也是好的...........。”
玄烨的声音渐渐休止,费扬古抬起头,看到的是他空洞的眼睛和侧放的脑袋,伸手探了探鼻息,没有气息了,费扬古捶胸顿足,仰面大哭。
伊犁河谷。
在过去的两年里,这片肥沃的土地已经得到了初步的开发,一座全新的城市在伊犁河边拔地而起,城市内外完全是一片大工地,而在城外还有已经垦荒成片的农田,在天山北路的局势稳定之后,伊犁绥靖区得到了理藩院和帝国行政总院的全力支持,与其他为战争建立的绥靖区不同,伊犁不仅未来是帝国西疆扩张的前沿,还是陆地丝绸之路的核心。
云中和燕北两个绥靖区把剩余的官奴旗佐打包送来,执政总院也要求甘肃、山西、陕西等所有北方省份的重型犯发配到此,并且允许伊犁绥靖区在河南河北山东山西这四个人口增长较快的省份招募愿意前往伊犁的百姓。
陈平下了马,钻进了标着驻疆大臣公署的大木排屋,见常阿岱正围着火炉,起身来迎接,陈平笑呵呵的拦住了他,从炭火上拿了一颗烤熟的土豆,扒皮吃着:“这是伊犁今年收的土豆吗,个头小了些。”
“都是刚垦的新田,有收成就不错了,好在是牧区,牛羊粪便不缺,不然可是连这些都没有。”常阿岱笑着说道。
陈平喝了一口热茶:“一路西来,我都见过了,你常大人还真是一把好手,伊犁河谷被你安排的井井有条,无论是准噶尔人还是内地来的移民,都很稳当,就连那些哈萨克流民都夸赞你。”
“额吉尔很知晓这里的情况,新来的乌力吉在屯田和管理生产扎萨克上也是一把好手,有他们在,我的压力小很多,对了,我想提请,给额吉尔弄个正经的官职,这里可是离不开他。”常阿岱一边去拿文件薄,一边对陈平说道。
“随你,有用的人就有官,你个驻藏大臣不会连这点主意都拿不了吧,非得问我不可吗?”陈平笑呵呵的说道,接过那薄子,正是伊犁城的物资储备和生产资料统计,从牛羊牲口到帐篷物资,应有尽有。
陈平细细看着,当看到官仓储粮只有两万四千多石的时候,他眉头一皱:“储粮少了些,现在伊犁人这么多,靠牲口出产越冬可不稳当,万一下一场大雪,封了东来道路,可是要饿死人的,而且我看到很多西面的小部落也来投效,储粮不够可怎么安置?”
说着,陈平调阅了文件,特别是军令单子和回执情况,怒道:“怎么叶尔羌汗国只运抵了八千石粮食,我要的是三万石!”
“这些粮食是采购粮,但我这边实在拿不出那么多的现银来付款,尾款交不上,喀什噶尔的商人就把粮食暂扣了..........。”常阿岱为难说道。
陈平责难道:“你糊涂,缺钱我不是不知道,不然怎么以定边将军府的名义购粮?将军府购的是军粮,尾款不到,商人也要送达,这是军令。司马依这个混账,真把自己当大汗了,自从靠上了大王爷,连我的命令都不在乎了,哼,不就是他的闺女给大王爷生了孩子吗,太上皇爷认不认这个孙子,还两说呢。”
“那怎么办?”
陈平道:“立刻给司马依发令,二十日内军粮到仓,若是不到,我就让士兵到他的喀什噶尔去就粮。”
二人正议论着,曹松会让闯进来,呼哧呼哧的喘了几口气,说道:“陈将军,常大人,满洲那边........满洲那边出大事了,有剧变.........。”
“你他妈把舌头捋直了再说!”陈平一听满洲出事,立刻紧张起来,如今可是冬季用兵不利,万一出点什么控制不住局势的事,可就难说了。
章三六一 态度
定边将军府的军议被摆在了硕大的帐篷里,这顶巨大的金色帐篷原来属于准噶尔大汗僧格,现在临时作为将军驻地,而在两天时间里,附近少校及参领以上的军官都是到了,陈平坐在中间,左手是曹松,右手则是巴巴图尔,他们分别代表了内藩和外藩两支军队,而在陈平正对面则是坐着卫拉特的王公们,以鄂尔齐图汗为首。
常阿岱坐在陈平右手边,二人屁股后面是驻疆大臣下属的臣僚、黄教的僧侣和部分有资格听会的商人。
如此规模的军议,大家都知道出大事了,没有人开口说话,所有盯着陈平。
陈平的眼睛扫过诸多将领藩臣,在他们的眼睛和脸上看到了不同的光彩,有人跃跃欲试,有人沉思忧虑,也有人不明所以。
“诸位将军,我得到了几个很不好的消息。其一,满洲议政大臣费扬古率领八旗之中的满洲兵卒,护送其家属一起,向西进入了哈萨克草原。其二,有一个传言,满洲之主,爱新觉罗玄烨可能死了,或许是病亡或许是被刺杀。其三,这几年新依附于满洲的诸多服用被抛弃。
这一切都昭示一个结论,满洲部崩溃了,这场从太上皇时代起,绵延了两代人近四十年,让数千万人死亡的战争会在我们的手中落下帷幕,这是历史的一刻,诸君,我们要载入史册了!”陈平挥舞着拳头,用铿锵有力的声音发表了自己的宣言。
在这一刻,大帐之中一片欢呼,人们敲打着桌案或者衣甲,发出了兴奋的吼叫,虽然是要在冬季进行战争,但幸运在于敌人已经崩溃,不会有恶仗,只要抵达敌境,就会获得财富和荣誉,这样的战争再轻松美妙不过了。
待欢呼告一段落,陈平继续说道:“这样的战斗一辈子只哟一次,你们一定要清楚,没有恶仗,甚至不会有刀兵,我们不是去杀人,而是去接收和统治,对于帝国来说,最重要的是纪律。
面对背叛和抵抗,你们要用铁与血回应,但任何臣服与顺从的人,都要报以最热情的接纳,战争的获利在伊犁,在哈密,在申京,土地、人口、官职还有财富,皇帝与我已经准备得当,绝对不会亏待任何一位有功之臣,但你们若是肆意劫掠,违反军纪,最严酷的惩罚也会送到你们面前。”
鄂尔齐图率先说道:“将军,您的意思我们都明白,满洲崩溃,我们就要迅速接管他们的土地和人口,而不是用暴力激起反抗,给俄罗斯的罗刹鬼子可乘之机,多一个人臣服,就会是一个人反抗,就快一点控制满洲之地,获取有利态势,对吗?”
“你说的很好,很对!”陈平赞许道。
“哈哈,满洲人有什么,牛羊还是那些臭烘烘的帐篷,根本不值得抢,我们建功立业,是为了效忠帝国,仁慈而慷慨的天可汗会赏赐给我们更多的财富。”巴巴图尔也是附和。
陈平见一干藩臣表态,立刻说道:“怯薛营、定边将军府卫队会与宪兵一起进入进发的军队之中,诸位说到做到,万不可以身试法,现在分配任务。
巴巴图尔,去乌里雅苏台,召集关西之军,从科布多进军,西击满洲,鄂尔齐图王爷,你带精兵沿着额尔齐斯河越过阿尔泰山,进入满洲之地,本将亲率主力沿着巴尔喀什湖东岸进军,曹松,各部骑兵随你挑选,追击满洲八旗精锐!”
众人一一应下,而陈平吩咐道:“冬季进军,天气恶劣,一定要为马匹准备毡布或牛皮保暖,每个出兵的士兵必须有骆驼作为备畜,冬季格杀,弓不好用,火枪容易上冻,大家伙把枪矛和刀剑带上吧,别打起来,没了趁手的家伙!”
“三位主将留下,其余军官退回准备,两日后出发!”陈平吩咐道。
待大部分军官退下,陈平吩咐道:“这次进军满洲,主要任务不是打仗是接收,通译要带足,因为满洲各旗分驻扎各地,很分散,为了避免其逃脱,各佐领参领都要派兵去接收,常大人已经让人把委任状签好了,你们各自取了,去了就查点户口帐篷,先定下官职!
带队的基层军官一定要细细选择,不要在乎族裔和职衔,要选通达之人,毕竟要稳住对方一个冬季,能喝酒、会吹牛的优先,撒谎不脸红的更是上上之选,千万不要执拗!你们回去先把名单报上来,另外,我已经让切伦上师准备了,每队兵马必带一位僧侣,用于安抚。”
鄂尔齐图说道:“将军,冬季进军,取暖可是大事,军中缺乏棉服与毡帐。”
“这一点放心,点验兵马后,我会如数补足,去吧。”
在送走将军们后,陈平转过身面对文官和商人们,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宣布征用伊犁城内所有货仓的物资,变为军事物资,用于对满洲的作战,当然,征用并非无偿使用,而是会在战争结束后,用相对合理的价格补贴。
而商人们对此很不满意,希望可以预支一部分现金作为定金,但被陈平拒绝了,与会的商人都是帝国商人,而按照陈平的命令,只有外国商人的物资才会得到定金和市场价格,显然,即便在战争状态下,陈平也注意维护定边将军府辖区内的贸易自由和安全。
而三位主将很快把名单汇报上来,陈平也按照兵额批给了他们领取物资的单子,与参谋们一起确定了进军路线和各类政策,一一交代之后,陈平对曹松重点交代到:“你率军进入哈萨克草原追击八旗兵,记住,一旦遇到大王爷的军队,一定不要发生冲突,不允许你向大王爷的军队开火,你明白了吗?”
“可若是满洲八旗进入大王爷的势力范围呢,现在看来这很可能,至少可能性比他们向西撤退要大许多,难道末将就要看着满洲人被大王爷纳入吗?”曹松反问道。
“即便是那样,也不许与大王爷的军队爆发冲突,这不是你和我能决定的。”陈平吩咐道,继而又说:“如果你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掌握不了军队,我可以再派其他人去。”
“末将会处理好这件事的。”曹松不再辩解,说道。
陈平点头:“很好,裴元器会跟着你,如果你胆敢违反我的命令,他会取代你的位置。”
十二天后。
“元器,你看这里,是马粪,还没有冻硬,离开应该不足半个时辰。”曹松跳下战马,仔细观察了地上的马粪走,对裴元器说道。
裴元器向着周围看去,说道:“很奇怪,只有军队的痕迹,没有百姓迁移的痕迹,如果有牧民跟随,应该有大量羊屎蛋子才对。”
曹松说道:“这很简单,满洲主力与满洲百姓分开了,迁移的满洲人应该在更西面的位置,八旗兵形成了骑兵幕,在东方撒开,负责殿后和掩护侧翼,这样才能自由迁移。这么多马粪,不下三千骑,肯定是满洲主力,现在至少可以确定,满洲一族没有西迁,而是前往撒马尔罕,大王爷的地盘。”
“那这也是一个坏消息,我们绝对不能与大王爷冲突。”裴元器说道。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束手束脚!”曹松怒道。
裴元器道:“这是太上皇的意思!”
“太........太上皇,他老人家不是已经不管军政事务,隐退了吗?”曹松完全不能相信。
裴元器道:“可他还是大王爷的父亲呀,也是皇上的父亲,当今皇上是圣明仁德之君,难道你想给他安上一个不容兄弟的恶名吗?”
曹松正犹豫,忽然前面疾驰来一小队骑兵,到了二人面前,把一个汉子从马上推下来,这人身材矮壮,辫子细长,正是满洲人打扮,曹松问:“你是何人?”
“小人名叫塔斯和,是满洲正黄旗参领,实际已经在两年前投效帝国,在安全局供职,此番特意潜出,传递的消息的,请你们带我去见你们的将主。”塔斯和说道。
裴元器走上前,询问:“你的代号和暗号,联络人。”
“代号东北虎,暗号威虎山下,联络人化名乌马尔默罕默德,是个哈萨克人,编号八一一九四,代号长白山...........。”塔斯和应对自如。
裴元器从怀中拿出册子,对照之后,问道:“如果你妻子给你生一个儿子,他会叫什么?”
“会被赐李姓,名字未定。”塔斯和道。
裴元器对曹松点头:“确认是我们安全局的人。”
曹松直接问:“塔斯和,满洲内部形势如何,八旗兵是否前往了撒马尔罕。”
“玄烨主子死了,就连我们正黄旗的主子都没有见过他,肯定是死了,现在八旗是费扬古在主事,正要前往撒马尔罕,在昨天晚上,帝国大王爷的使者在营地见到了费扬古将军,今天早上费扬古大人给全军派了酒菜,说大王爷愿意收养玄烨主子的长子为养子,还愿意迎娶大福晋做自己的侧福晋,并未满洲准备牧地和粮食,在撒马尔罕西面一带安置.......。”
曹松一鞭子抽打在了塔斯哈的脑袋上;“放你妈的屁,大王爷是皇上的兄弟,爱新觉罗是皇室的仇敌,大王爷怎么会要玄烨的儿子当养子,还娶一个寡妇!”
“千真万确,这是费扬古大人亲口说的。”塔斯哈躲在了裴元器的身后,坚持说道。
裴元器抓住了曹松的鞭子,说道:“收养玄烨的儿子,迎娶他的遗孀,这是草原游牧民族的常态,大王爷这是要控制满洲一族,掌握这支八旗精兵呀。塔斯哈,我问你,这个消息公开后,满洲内部可有动荡?”
塔斯哈说:“原本离开新京的时候,很多人不想迁移,每每有机会,就会有人逃亡,可自当费扬古公开了这个消息,人心就稳定了,大家都想去撒马尔罕去。”
“看到没有,大王爷拿捏人心的功夫真是了得!”裴元器冷笑一声。
曹松问:“那怎么办,就看着大王爷任性胡为,和帝国的仇敌沆瀣一气吗?”
裴元器道:“大王爷要用满洲人,这没什么,可是收养仇敌之子,娶仇敌遗孀这种事绝对不允许发生,有辱帝国皇室的尊严,咱们必须去劝服大王爷。”
“怎么劝?你去劝还是我去劝,你敢招惹他吗?”曹松问。
裴元器指了指身后成片的骑兵,说道:“我不敢,你也不敢,可是这些兵马摆在面前,大王爷总归要三思而后行吧。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但刀把子还是能让人冷静的!”
曹松点点头:“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来人呐,集合队伍,全军出发,一定要赶在大王爷之前与满洲人打起来。”
二人领了兵马,立刻出发,军中将士纷纷披甲上马,长矛枪械与甲胄碰撞,金铁交鸣之声此起彼伏,随行僧侣唱佛呼应,全军士兵多是藩兵,纷纷发愿祈福,一时间草原上佛号不断,大军一路南下,中途进食的时候,竟然与从北面追杀而来的哥萨克人碰到了一起,沙赫尼也是接到消息追杀,领了一千余精兵汇入主力,军势更为雄壮。
连续追了三夜两天,终于在清晨斥候发现了满洲人的迁移的主力,正在费尔干纳盆地的锡尔河北岸,正在筹备渡河,冬季的清晨雾气蒙蒙,地面只有浅浅的积雪,非但不会影响战马泵池,反而因为地面被冻硬,对骑兵作战尤为有利,三人正在侦查战场,部署兵力,这个当口,却是忽然传来的炮声。
考虑到此地数十里平坦,炮声没有回音,很轻易就能辨明有火炮十门以上,曹松本就是炮科毕业的,勒令众人管制下属和战马,细细一听,眼睛瞪大:“元器,沙赫尼,不对劲,这是六磅飞骑炮的声音,满洲人不能有这种炮!”
“走,去看看。”裴元器翻身上马,一路疾驰到了满洲人的渡口,看到车辆和骆驼组织了半圆的营地,困守在河边,而在营地对面则是军容严正的军队,骑兵在飞掠疾驰,火炮在怒吼齐射,静悄悄的锡尔河边被践踏出了一片黑白相间的山水画。
满洲人正在遭遇围攻,而围攻者则是南亚公司的杂胡军队,李君度的大旗树立在河边唯一的高台之上,在北风吹拂下飞舞。
章三六二 覆灭
曹松一行就在距离战场几里处观摩了这场战斗,显然,从一开始飞骑炮兵就射住了阵脚,用凶狠的火力把满洲人压在了河岸边,而随着十二磅野战炮和榴弹炮的加入,整个满洲营地都被打的鸡飞狗跳,而在锡尔河两岸成群结队的骑兵在游荡,无论是满洲人绝命冲锋还是逃亡,都会被他们驱赶射杀,这简直就是一场围猎,在绝对的骑兵和炮兵优势下,不可能有人能从这片战场逃亡。
而只有一支不足百人的骑兵队监视着曹松这些人,从远处山林后不断升腾起的阵阵浓烟就可以看出,李君度不担心这支同样精锐的骑兵介入战场,不管是作为盟友还是敌人。
到了中午,天气竟然转暖了,却也导致散落的雪花变成了湿冷的雨夹雪,雪粒敲打着铁甲,若非有斗篷和皮衣,雨水会狠狠蹂躏这些帝国的士兵,随着湿气增多,战场上弥漫起来一阵雾气,三五十步就难以分辨人马,朦胧之中,裴元器听到了战场上传来的喊杀声和马蹄阵阵,且不断远去,但时间过了不久,在西北一处山谷之中亮起了两条火龙,紧接着就是爆豆般炸裂的枪声。
“肯定是满洲人趁雾突围,中了大王爷军队的埋伏。”曹松对裴元器说道。
沙赫尼咧嘴笑了笑:“这样的话,战斗就结束了,相对于在营地里当缩头乌龟,满洲人出来送死这一波让战斗更简单了。”
三人正议论着,一支监视他们的骑兵到了跟前,为首的是个胡人,下马行礼后问道:“敢问诸位贵人和你们身后的骑兵是不是帝国大皇帝陛下的军队?”
“我们隶属于帝国定边将军府,是来追击叛乱的满洲人的。”曹松当即说道。
那骑兵点点头,又说:“如果你们是军中主帅,请随我来,如果你们不是,请告诉你们军中主帅,就说我家主子想要见一见他。”
“你家主子是谁?”
骑兵头目说道:“当然是大皇帝陛下的兄长,布哈特汗国的摄政,哈萨克、普什图、乌兹别克等诸多民族的保护者,诸神在人间的投影..........李君度殿下。”
听着这些怪异的头衔,裴元器想要笑,却被曹松捏了一下手臂,曹松轻咳一声,说道:“我是伊犁绥靖将军曹松,也是大王爷的旧相识和同学,请带我去见他吧。”
骑兵头目并未限制曹松一行的人数,甚至没有让他们解下武器,带着一行上百骑兵到了李君度所在的土丘,从这里望去,周围的战场的雾气已经散去大半,而经过的战场上还残留着战斗的遗迹——武器碎片,残尸与断肢,密集的马蹄印,还有那些刚刚退下来的炮兵,雨水打在炮管上,滋滋冒着蒸汽。
李君度身着普通军官的军服,坐在大旗之下的马扎上,面前摆着一口翻腾的锅,正用长筷子捞里面的肉吃,见到曹松一行人来,他也不起身,看了看,看到了往曹松身后藏的裴元器,道:“元器,你有出息了,竟然能到这里来。”
裴元器见了李君度,那就是老鼠见了猫,像他们这种出身世家的纨绔子弟,最怕的就是李君度,不管在大本营还是当年在京城,李君度有一万种办法炮制他们这些纨绔,虽说两人年纪相差很大,但裴元器在李君度面前还是抬不起头来。
“大王爷,嘿嘿,我也就是狐假虎威,哪里有什么出息呀。”裴元器小心应到。
而李君度又看向了曹松,细细端详了一会说道:“这位将军,我们似乎哪里见过,如何称呼?”
“末将伊犁绥靖将军,曹松。”曹松老实说道。
李君度微微点头:“当年在讲武堂,你还比我大一级,算是学长了。”
“末将不敢当。”
李君度摆摆手:“既然都是老相识,也就没有敢当不敢当的,随意坐吧,没吃就陪我用一些。”
曹松与裴元器哪里真的敢这么放松,曹松没有落座,小心问:“大王爷,您怎么会和满洲人打起来?”
李君度放下筷子,细细思量了一会:“这真是一个深奥的问题,嗯,据我所知,从老奴努尔哈赤起,咱们汉人和满洲打了一百年了,我的父亲毕生都与满洲作战,打我下生,也以满洲为敌,似乎我和满洲人打起来不能算是什么问题吧。
两族百年血仇,几千万性命在里面,打起来再合理不过了。”
裴元器笑呵呵的说:“大王爷,我们听人说,满洲人想要效忠于您,在玄烨死后,不远千里,不怕天气恶劣,南下投效的。”
李君度点点头:“嗯,是有这么回事。”
见他不愿意多说,裴元器只能硬着头皮问:“我还听说,您已经认了玄烨的长子,爱新觉罗保清为义子,并且准备迎娶玄烨的遗孀那拉氏,不知是真是假?”
李君度笑了笑,反问道:“你觉得是真是假?”
裴元器白嫩的脸瞬间涨红,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他哪里敢回答,生怕招惹了李君度不快,要是他一刀砍了自己,谁也不敢挡呀,裴元器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干嘛犯**问这个家伙呢?
然而,李君度并未恶语相向,而是对身边的仆将吩咐道:“去,把我的义子们、新妇还有那些愿意为我牵马执鞭的满洲奴仆呈上来。”
“呈上来?”裴元器和曹松都是不解,正要问,就见一群奴仆端着托盘上来,每个托盘上都是一个血淋淋的脑袋,男女都有大小皆备,临死之前的表情或龇牙咧嘴,或惊恐万分,几十个脑袋,看上去很很渗人,裴元器哪里见识过这些,捂住嘴,强忍住不吐出来。
“还是那么没出息,你可比你爹差远了。”李君度冷哼一声,说道。
裴元器连连点头,而李君度说道:“我不答应满洲人那些要求,费扬古那个蠢货怎么会把全族全军带到这片平坦之地认凭我宰杀呢?”
李君度随手一敲,一个略显老迈的脑袋滚落,他说道:“这个就是赫舍里索尼了,他可是费扬古杀的,你们且看着,不出一天功夫,费扬古的脑袋也会在这里。”
若不是费扬古自己没有来,满洲人也不会出现有组织的抵抗,但所为的抵抗也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而此时的战场已经安静了许多,俘虏被用绳索锁着圈起来,曹松问:“大王爷,您准备怎么处置满洲一族?”
“超过车轮高的男人一律砍了,女人和孩子分给有功的将士。”李君度吃着锅里的肉,随口说道。
这是草原上的法则,在成吉思汗时代很是盛行,但这种行为在以文明自居的帝国身上却很少用,曹松皱眉说道:“大王爷,你这可是灭族呀。”
“这怎么能算灭族呢,你们理藩院下面的绥靖区里,满洲一族得有个十万八万吧。满洲一族还好好的呢。”李君度随口回答道。
正如李君度所说,帝国的理藩院下属的绥靖区确实有不少的满洲旗佐,尤其以吉林和宁古塔两个绥靖区为主,其余的绥靖区,虽然没有整旗的满洲,却也有满洲佐领,满洲参领,杂七杂八加起来,能编八个扎萨克,一万两千多户,当然,这些所谓的满洲已经和当年的满洲八旗完全不同了。
曹松说:“您这样做,实在是有损声誉呀。”
李君度满不在乎:“那又如何,不损声誉我也当不了帝国的皇帝呀,还是说你担心有损你们家皇帝仁德圣君的名头?呵呵,我又不是帝国的经制之师,麾下兵马汉人十之无有一分,各类杂胡云集,杀人灭族怎么了,草原上一直都是这么干的呀。
当然了,你们看不下去也情有可原,这样吧,给你们个机会,掏一百万两银子出来,这些奴才我当牲口卖给你们,去展示我弟弟的仁义。或者你们跟他说说,把费尔干纳索性划归给我,让我有肥沃的土地封赏有功的臣子,也就不用给他们奴隶和女人了。”
“这岂是我们能做主的,得回去请示陈平将军。”裴元器悻悻说道。
李君度道:“陈平?他也做不了主!所以,今天这里至少还有一万个脑袋滚滚而落。”
裴元器和曹松都不再说话,李君度拍拍手,几个奴仆又搬来一个箱子,裴元器和曹松被授权打开查验,二人打开一看,里面有几件龙袍和七八个玉玺,细看都是满清所用,李君度说:“这些玩意你们拿回去送给我那皇帝弟弟,对了,里面那个丑不拉几的玩意,还是大元朝的传国玉玺,是当年多尔衮从察哈尔人那里抢来的,一并给你们了,也算是给这场与满洲的战争画一个句号。
还有一张弓,据说是皇太极用过的,两石之力,想不到那个胖子还有这般力气,一副金甲是玄烨穿过的,你们带回去,替我捎给昭圭,算是我这个当爹的一点心意,当然了,先给皇帝看一看,否则说我家儿子逾制僭越就不好了。”
“是是是,一定送达,一定送达。”裴元器可不想和李君度争辩其中细节,直接收下了。
李君度拿起筷子,又吃了起来,气氛一时变的安静诡秘,曹松和裴元器都不知道说什么,过了好一会,李君度抬起头,对二人说道:“没事儿就回去吧,怎么,闲的没事留下来替我砍人头?”
“不,不敢,大王爷没有其他吩咐,我二人就回去了。”曹松巴不得快些离开,忙不迭的让人搬起箱子,包好人头,就要离开,裴元器却是停住,曹松连忙拉扯他的袖子,裴元器笑呵呵的说:“曹将军,你先回营,我许久没见大王爷,想留下再亲近亲近。”
曹松不明所以,但想到裴元器既是天子近臣,又是安全局的人,而且来时路上还提太上皇,心想肯定有什么秘密事,他可不想掺和,叮嘱几句也就离开了。
李君度想了想,说:“我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京城皇宫的童趣屋里,你帮了君华一个忙,他允你在里面疯玩一天,老三嫌你抢了他的东西,哭着来找我,你一见到我,好像尿裤子了,对吧。”
“劳您挂念这件事,我打小就没出息,您知道的呀。”裴元器嘿嘿赔笑,一点也不觉得丢人。
“谁挂念你,我是说,一个见了我尿裤子的家伙,有什么理由在这冰天雪地里和我亲近亲近的,你小子有话就快放。”李君度道。
裴元器看了看周围的人,说道:“是关于那个君子协议的,您刚才不也提到了费尔干纳盆地么?”
李君度微微点头,挥手示意麾下将领退下,然后带着冻的鼻涕邋遢的裴元器进了温暖的帐篷。
李家父子之间的君子协定是一个未公开的秘密,能知晓的只有少数人,李君度的手下和帝国重臣都不知道。而这个协议一直被执行的非常好,比如李君度在撒马尔罕站稳脚跟,迅速击溃了布哈拉汗国之后,并未覆灭这个国家,而是在撒马尔罕成立了一个傀儡政权,扶持了一个孩子当了大汗,自己则作为摄政,而在完成之后,立刻让布哈拉汗国向帝国称臣纳贡,从法理上把河中之地列入了帝国的版图。
但实际上,河中之地还是南亚开发公司的地盘,理藩院根本无法管辖,贸易商业进出也与异国没有差别。
而按照君子协议,在李君度率军冲过开伯尔山口,打开在南亚的局面之后,其势力的核心区域,河中之地以及阿富汗的部分地区将会完全交由帝国统治,当然,这个方式是赎买,这样从地缘政治上保证,在大陆方向不会出现一个威胁帝国的陆地强权,但显然,李君度的事业还没有走到那一步。
“怎么,我的兄弟已经忍受不住我在河中之地的成功,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野心,想要进军费尔干纳了?”
章三六三 费尔干纳
费尔干纳盆地被后世的几个斯坦所分割占据,却是一个极为富庶的地方,也是河中之地的核心区域,在中国的历史中,它也没有那么陌生,它是汉朝时期击败汉军的大宛国,也是曾经给成吉思汗制造过麻烦的花喇子模的核心领土,而在清朝末年,左宗棠平定的叛乱,那个所谓的浩罕汗国也是从此起家的。
能够给几个强盛的陆地霸权造成如此多的麻烦,费尔干纳地区显然是一个极为富庶的地方,实际上,这个盆地与伊犁河谷极为类似,都是被天山山脉夹在中间,一条锡尔河横贯其中,后世伊犁河谷不过养活了百万人,而费尔干纳却让一千五百万人过的富庶,足以证明它的优越了。
与伊犁河谷一样,费尔干纳盆地向西的开口也能让它获得来自大西洋的暖湿气流,但是比伊犁河谷还要好的是,高耸费尔干纳山脉和库马拉山脉屹立在盆地的东北和西北方向,像是两条手臂一样把盆地护在中间,挡住了来自北方的冷空气,再加上纬度较低,费尔干纳盆地的气候条件完全不逊色于中原的黄淮海平原地区,这里就是中亚的粮仓。
而费尔干纳也是一个民族混居的地方,这里或许有超过一百个的民族,只有强有力的军事政权才能有效控制,实际上,所谓的控制也只是强力统治罢了,这片土地永远不会和平,当费尔干纳盆地内的两个不相识的人在野外遇见的时候,手都会按在刀柄上,然后用‘麦子’一词同时打招呼,如果发音一样,就是同族之人,可以坐在一起分享美食和帐篷,如果发音不同,那就只能刀兵相见了。
“皇上的意思是,这片土地早早晚晚属于帝国,与其让其在那里荒废,不如率先开发出来,您知道的,因为帝国拥有了七河流域,特别是伊犁河谷之中,正在大规模向新辟之土移民,左右是移民,不如连费尔干纳一起算上,细算起来,自出玉门关,这里才是真正的内陆江南呀。
而且,费尔干纳的开发,特别是粮食的生产对您麾下实力的增长也是有利的呀。”裴元器凑趣说道。
李君度笑了:“想不到你小子还有当谈判代表的才能,好吧,至少你的油腔滑调有了用武之地。”
其实李君度对这个提议也很感兴趣,他所统治的地区曾经拥有辉煌的农耕文明,只不过这些辉煌都已经毁于蒙古帝国的扩张和统治之中了,现在的费尔干纳盆地只有少量的农业和手工业,对他聊胜于无,而他又无法开发这片土地,毕竟他早早晚晚要离开,开发了也是为别人做嫁衣。
其实别说开发,现在为他效力的各族杂胡也得不到土地的赏赐。而这些措施正是他执着于遵守君子协定的缘由。
“你说的很好,但这并不不足以打动我,说吧,皇帝还有什么条件,一并说出来。”李君度倒了一杯茶,躺在了软塌上,却不给裴元器哪怕一个凳子,就这么听他说。
裴元器道:“皇上有意思帮助您打开在南亚的局面,原本就在筹划,现在您一手协助帝国消灭了满洲这一帝国最大的西北威胁,这个计划也就提上日程了。”
“继续说,我在听。”
裴元器只能继续解释:“您想要成为印度的皇帝,最大的阻碍莫过于莫卧儿的皇帝,但是据我所知,现在的莫卧儿皇帝春秋鼎盛,自从在他父亲手中夺取了权力之后,南征北战,恢复了父祖丢掉的土地,连续击败了阿富汗的普什图人、西面的波斯人和东面的孟加拉民族,正是一个帝国最鼎盛的时候。
当然,奥朗则布是一个暴虐的人,他可以把他的父亲关押在一个只能看到泰姬陵的小房间里(奥朗则布就是泰姬的儿子),当他的父亲要求喝水的时候,他只愿意让他喝墨水,据说他的儿子接到他的书信,双手都颤抖的。
而他对被征服者同样傲慢,向所有非天方教信仰的人征收高额的人头税和贸易税,并且要消灭所有其他信仰的学校和寺庙,在全国范围内已经遭到了反抗,最重要的是,他在积极筹划南下,统一整个半岛。王爷,您是知道的,无论是我们还是泰西诸国,在印度沿岸建立的贸易口岸和殖民地都在印度半岛上那些不属于莫卧儿帝国的土地上,如果任凭他占领所有海岸,帝国和泰西各国在印度洋开拓的成果会毁于一旦,事实上,在现在的申京,英国、法国、葡萄牙和荷兰都已经派来的使者,想要联合应对,也就是说,您可以加入这个针对莫卧儿王朝的联盟,南北夹击海陆并进,相信这样可以让您更快的打开在南亚的局面。”
“然后就可以更快的把我从这片土地赶走了。”李君度淡淡说道,眼睛眯着盯着裴元器,裴元器后退两步,不知所措,过了一会,他想要问怎么了,李君度却率先说道:“裴元器,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父亲他身体不好?”
“当然不是,太上皇爷身体很好,他还经常四处出游。”裴元器连连否认。
“最好是这样。”李君度冷冷回应。
裴元器笑了笑,摸着自己的鼻子:“那您觉得皇上的提议怎么样?”
李君度说:“我可不会因为你这个臭小子的几句话就改变我的战略,你问我这个建议怎么样,我告诉你,很好,但是我信不着你,更不会相信皇帝,但如此具备诱惑力的计划我不得不尝试,所以在明年开春我会派遣一支代表团返回申京,调查清楚后再决定是不是与你们合作。
费尔干纳确实是中亚粮仓,但我并不觉得他对帝国有多么的重要。”
裴元器没有多说,实际上他对这些也不了解,只是如实向李君度说明皇帝的意思罢了。实际上,费尔干纳对于帝国来说非常重要,不管怎么说,帝国是农耕文明的国家,而不是游牧文明,虽然在扩张的过程,帝国通过扎萨克制度,很好的吸收了游牧民族,并且利用他们完成了成本低廉却很迅速的扩张,但帝国的扩张可不是为了不断扩大版图,获得地缘上的优势以及更多的利益才是真正的目的。
扎萨克制度有利于扩张和战争,但对占领、统治和同化并没有那么好的作用,真正要想占领一块土地,还是要保证帝国臣民,尤其是主体民族在这块土地上占据人数优势,显然,广袤的蒙古草原和天山北路的高山牧场对汉民族来说并不友好,帝国需要的是能承载农耕文明的沃土。
只有规模庞大的农耕文明才能诞生足够规模的城市,才会拥有发展工业手工业的资源和人口基础,哈密和吐鲁番是荒漠之中的绿洲明珠,绿洲本身就限制了它们的发展,但即便如此,在这几次的战争中,这两座城市也为军队提供了足够的粮食、纺织品和铜铁制品,在帝国向天山北路和西伯利亚汗国故地的时候,两座城市的位置还算合理,可是随着两场战争结束,帝国的边界线再次向前推进了两千里,两座城市就处于后方了。
如果给帝国的西北疆域寻找一个核心区域的话,费尔干纳是比伊犁河谷更为合适的存在,即便在十七世纪,这里也可以发展成一个数百万人口的富庶区域,掌控它,就可以辐射整个中亚。
天色昏暗,看不清是白天还是傍晚,凌冽的北风夹杂着雪花掠过了松林,刺骨的寒意带给了所有有胆量在这个季节野外行走的人,一支三百多骑的骑兵队沿着鄂毕河在行走,在这种恶劣的气候条件下,向导也只能说沿着这条河就能抵达满洲人建立的新京城。
所有的人都俯身在战马上,把脸埋在茂密的马鬃毛里,斗篷尽可能裹住全身,抵抗着暴风雪的天气,常阿岱竭力的睁开双眼,迎面而来冰雪粒让他非常难受,从科布多出发的时候,这支军队有五百骑,但现在只有这么多了,即便如此,常阿岱依旧义无反顾的前行,他要在俄罗斯人抵达之前,拥有同族在这块土地核心城市。
“常阿岱大人,必须停下来休息一下,又要下大雪了,人能受得了,但是马匹肯定要受不了。”向导高声提醒道,在这种环境下,声音不够大,肯定不会被人听到。
但是向导和跃跃欲试的士兵看到的是一张坚毅的脸,常阿岱冷静说道:“我知道下雪会导致很多问题,但你要知道,如果这场雪足够大,我们就再也无法前进了,到时候,大家只能被冻死在这片荒无人烟的土地上。
而且我们的目的就是控制这片土地和百姓,俄罗斯人也是如此,相对于我们,这里的吉里吉斯人和卡尔梅克们更熟悉俄罗斯人,只有我们及时抵达,才能向他们宣传帝国的强盛和富足,他们才不会做出错误的判断。”
常阿岱的冒险和坚持事实被证明是有用的,当他们抵达新京城的时候,这里正在进行着一场战争,一方是被满洲人抛弃的卡尔梅克人,首领名叫达鲁花赤,而另一方则是一支规模在三百人左右的探险队。
达鲁花赤是常阿岱知道的人,因为这位卡尔梅克的领袖在满洲崩溃之后第一时间派遣使者前往了科布多,原因很简单,在当初他是俄罗斯的人的附庸,却在满洲人攻占托木斯克的战争中充当了内应,他的手上沾满了曾经主人的鲜血,是不可能向俄罗斯人投降的。
而那支探险队则来自于奥雷尔城的俄罗斯人组织的探险队,达鲁花赤聚拢了七百多人,占据了这座被焚烧大半的城市,但俄罗斯人拥有火器上的优势,只不过在常阿岱带人赶到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俄罗斯人被冲垮,达鲁花赤顺利与帝**队会师,而常阿岱也搞清楚了这支探险队的由来。
这支军队是一支私人军队,成分包括俄罗斯失地农民、渔民、哥萨克以及一些北面的土著,组织这支军队的正是大名鼎鼎的斯特罗加诺夫家族,原因就在于,满洲这片土地曾经是西伯利亚汗国,百年前,正是斯特罗加诺夫家族出钱雇佣叶尔马克等哥萨克覆灭了这个国度,并且享有了这片土地数十年的特权。
作为俄罗斯的大贵族,斯特罗加诺夫家族在西伯利亚拥有广泛的利益,同时也是俄罗斯赫赫有名的大家族,掌握着毛皮和盐业贸易,而在满洲人到来之前,托木斯克就是他们家族在西伯利亚的核心区域。
在玄烨与俄罗斯停战和谈后,斯特罗加诺夫家族迅速进入满洲之地,扩张商业利益,原本这支探险队更多的是作为贸易商团的护卫,到新京洽谈贸易权力的,结果正遇到满洲人崩溃,率领商团的皮德洛夫索性从谈判特使变成征服者的领袖,想要重新掌握这片土地。
“尊贵的常阿岱大人,我们卡尔梅克人希望您能够杀死这些邪恶的侵略者,他们杀伤了我们太多的同胞。”达鲁花赤看着成群结队的俄罗斯人被绳索绑起来,押解进城,并且选择了一座还算完整的院落作为囚牢,立刻恳求道。
常阿岱笑了笑:“达鲁花赤,如果你需要人头来复仇或者安抚你的手下的话,我可以从中挑选十个暴力的家伙送给你,但是那个皮德洛夫绝对不能死,为了这片土地的安宁,我需要和俄罗斯人谈判,皮德洛夫就是最佳的对象,他姓斯特罗加诺夫,在叶尼塞克手眼通天,还有登上俄罗斯沙皇餐桌的地位,这一点很重要。”
见达鲁花赤为难,常阿岱笑了:“我的朋友,如果我是你,现在要想的不是无关紧要的仇恨,而是想着怎么从帝国这里获得更多的封赏和更高的爵位。”
章三六四 扩张新思路
皮德洛夫在黑暗的地牢里渡过了人生之中最艰难的半个月,在这半个月里,他通过看守的一些语言得到了许多有价值的信息,比如随他一起出征的哥萨克士兵大部分得到的自由,前往叛徒沙赫尼手下效力,比如脚下这座城市,沙皇在鄂毕河上的明珠,曾经的托木斯克,满洲人的新京城,现在已经更名为了平北城,意为征服北方。
但他却没有有任何一点的变化,没有人和他说话,送的饭菜也是千篇一律,每当他透过牢门上的缝隙向外看去,就会看到一个辫发鞑靼人,当被发现,他总是拔出半截弯刀,咧嘴大笑,好像下一刻他就能砍下自己的脑袋。
当牢门又一次打开的时候,照例送来了饭菜,四个烤的焦黑的土豆,一大碗熏牛肉,还有一碟盐,然后是一支笔一张纸,鞑靼人点亮了油灯,恶狠狠的指着那张纸。
吃饭然后招供,是皮德洛夫每天都要做的事,一开始他什么都不写,饭菜照例送来,后来他胡编乱造,那个鞑靼人冲进来一阵拳打脚踢,然后他写了些要紧的真话,晚餐变成了热腾腾的土豆烧牛肉和热汤。不用语言,皮德洛夫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没有坚持太久,因为被俘虏的同伴知道他很多的底细,所以他把那些为人所知的写了出来,但一些秘密仍旧被他坚持埋藏,可吃了几天热食的皮德洛夫面对冰凉的土豆和咬不动的牛肉,实在是难以下咽,特别是那牛肉,应该是牛粪熏制的,吃起来一股子怪味,令人恶心。
皮德洛夫终究还是受不住,把自己最后一点秘密写了出来,他是斯特罗加诺夫家族族长奥列格的私生子,而母亲则是俄罗斯皇族罗曼诺夫家族的某位的私生女,因为这些关系,皮德洛夫的前二十年是在莫斯科渡过的,还曾在近卫军中担任过职务,与商团中那些来自底层或者终年在西伯利亚摸爬滚打的乡巴佬不同,皮德洛夫出身俄罗斯大贵族的上层,他所见到的知晓的,正是帝国所需要的。
把这些秘密写完,交给外面守卫的鞑靼人,皮德洛夫闭目养神,他相信这些秘密换来的可不会只有一些热汤和烧牛肉,而皮德洛夫的预见是很准确的,他很快被请出了牢房,换洗了干净的衣服,送到了一个温暖的房间,见到了常阿岱。
常阿岱在皮德洛夫吃饭的时候,做了很详细的自我介绍,当听说他出自鞑靼人皇族却为帝国尽忠十几年后,皮德洛夫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吃着可口的饭菜,听着常阿岱详细讲述。
“........我在帝国的首都工作了十几年,也曾经作为使者出使过,因为平日的工作都是与野蛮民族打交道,所以无论是西伯利亚还是哈萨克草原,少有我没有听说过的事,当我来到帝国的西北,担任驻疆大臣,我以为我会建功立业,可我还未出手,满洲却崩溃了,我知道,招抚附近的蛮族,经营拓荒本地也是巨大的功劳,但真正的功劳却不是在这点点滴滴,而是让人惊悚,让人羡慕的事情。
显然,在我的工作范围内,只有在俄罗斯帝国身上才能取得这样的成就,可惜的是,我竟然找不到一个真正了解他的人,那些向我滔滔不绝介绍俄罗斯的家伙,甚至不知道他们沙皇的全名,而你,皮德洛夫先生,一个真正的贵族,见过沙皇来自上流社会的男人,你肯定比一个农夫、匪徒知道的更清楚,对吗?”常阿岱问道。
皮德洛夫点点头,这一点他当然是知道的,但他不知道常阿岱想要自己干什么,于是问道:“尊贵的大人,请问您想要立下什么功劳呢?”
常阿岱指着身后的地图,问道:“为帝国谋夺鄂毕河以西,全部的西伯利亚的土地如何?”
咣当一声,皮德洛夫手里的勺子落在了地上,他感觉自己面前这个看起来文弱的家伙简直就是一个疯子。
皮德洛夫眼前的地图和他所知道的西伯利亚的局势差不多,虽然帝国的疆土在过去的很多年里向北拓张,但俄罗斯帝国在西伯利亚设立的托博尔斯克、托木斯克、叶尼塞斯克、雅库次克四个总督区仅仅丢掉了脚下这座托木斯克城,当然,情况仍然不乐观,因为帝国方面占据了额尔齐斯河、叶尼塞河与勒拿河的上游地区,而西伯利亚的战争素来是沿着河流进攻的,这三条河流下游地区的总督所在城市沦陷是早早晚晚的事情。
只不过,那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毕竟无论沙皇还是帝国的皇帝都不会在这种蛮荒之地发动规模庞大的战争,可常阿岱想要靠一己之力让沙皇交出三个总督区的土地,那简直痴人说梦。
“这不可能,即便我全力帮您,不,即便是我我们斯特罗加诺夫家族全力帮您也不可能,比如雅库次克,我们在那里没有利益,也就没有商业关系。”皮德洛夫见常阿岱看向自己的眼睛很认真,立刻说道。
常阿岱笑了笑:“你们的帮助仅仅是一小部分的助力,我要的一个主意或者一些启发,在我工作于帝国理藩院的时候,我发现真正对你们在西伯利亚的统治产生威胁的,不是武装商队的频繁袭扰,也不是帝**队的有组织进攻,而是两点,第一,通过善待和招募哥萨克人,让你们的核心战力受损。其二,推广黄教,支持萨满,让蛮族疏远你们。
在我们帝国,这种用小的付出博得巨大收获的方式,叫做四两拨千斤,我相信,从大局考虑,应该也会有这种办法,只不过我没有找到。”
“那您怎么确定我知道这种办法?”皮德洛夫问。
“因为你是俄罗斯的贵族,知道这个国家战略和沙皇的意志,也知道这个帝国的软肋,当然,或许你是个庸才,或许你不愿意告诉我,都没有关系,因为我会得到更多帝国和沙皇的消息,早早晚晚会摸清楚这个国家的秘密,然后自己找到那个四两拨千斤的办法。”常阿岱笑着说道。
皮德洛夫拿起勺子:“可是您仍然选择款待我,仍然想要让我提建议,为什么呢。”
“很简单,这座城市属于了帝国,那么接下来帝国将会与你们的家族产生最直接的交往,可能是战争也可以是贸易,现在满洲已经覆灭,假如鄂毕河以西的土地属于帝国的话,那么这边将不是扩张的核心,我想贸易的机会更大,那么我们之间共同语言就很多,而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我们身处的这个城市在未来六个月之中处于冰封之中,没有什么娱乐项目,不找些事做,我担心我会把手伸向那些卡尔梅克女人的。”常阿岱无奈说道。
“你们真的愿意和我们进行贸易?”皮德洛夫惊喜问道。
常阿岱笑了:“当然,事实上我们的皇帝在去年就派遣了一支使团前往莫斯科,洽谈贸易的事。假如这件事谈成了,就会形成一条横跨哈萨克草原的贸易路线,当然你们肯定不乐意看到这些,毕竟你们在这条路线上分润不到什么,而如果没有谈成,多半还会像以前那样处于低烈度战争状态,而我,作为帝国西北负责民政和贸易的大臣,有权决定和谁贸易,买卖什么东西。
所以,皮德洛夫先生,你现在的身份很重要,相信整个家族都在期待你做出正确的选择。”
“您说的都是真的吗,尊贵的大人。”皮德洛夫简直无法控制自己激动的心情,如果真的能为家族与帝国达成贸易协定,哪怕只是一条秘密的走私商路,对于他本人也是极为重要的,毕竟俄罗斯不仅需要西伯利亚的毛皮,来自中国的丝绸、瓷器和茶叶同样利润可观。
常阿岱道:“当然,我至少可以保证,只要冰雪消融之后,你们不谋求夺取这片曾经属于满洲的土地,就可以进行秘密的贸易。当然,达成这个协议可以由你来做,也可以由我派遣使者去你们哪里,你知道其中的区别吗?”
“当然,我当然知道,假如您能够让我参与其中的话,那么没有什么是我皮德洛夫不可以奉献的。”皮德洛夫惊喜的说道。
常阿岱微微耸肩,示意皮德洛夫继续说下去,而皮德洛夫则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他放下餐具,走到那幅地图前,细细观察地图的左下角,问道:“大人,这地图上标注的信息确凿吗,比如这一块,为什么是淡红色,而不是和我们俄罗斯土地是白色呢?”
常阿岱简单解释了一下,帝国的土地用红色标注,而藩属的藩国则用淡红,而俄罗斯使用白色,而一系列没有称臣的中亚国家和势力用绿色标注。
“希瓦汗国已经向大皇帝臣服了吗?”皮德洛夫指向了咸海南面的一个小国家。
常阿岱肯定的点点头,希瓦和布哈特两个突厥汗国是河中之地的主要势力,布哈特汗国已经被李君度全面控制,而希瓦汗国很快遭遇了进攻而不能敌,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希瓦汗国向伊朗求救,但也被击败,为了自保,其向帝国称臣,左不过是去年的事,皮德洛夫不知道也不足为怪。
“这个国家很重要吗?”常阿岱问,毕竟他的北面与俄罗斯帝国也不接壤,隔着哈萨克的势力。
皮德洛夫则说道:“一点不重要,但如果地图上标注的信息准确无误的话,从帝国出发,商队已经可以畅通无阻的抵达里海沿岸,从而通过里海接触到海对面的克里米亚汗国,对吗?”
常阿岱微微点头,在他记忆里商人们已经准备沿着这条路,直接与西亚强权奥斯曼帝国建立贸易往来。
皮德洛夫说道:“如果是这样,就有办法了,雄踞在黑海之北里海以西的克里米亚汗国是一方强横的势力,他们是奥斯曼帝国的保护国,被称为奥斯曼之鞭或者苏丹之鞭。”
常阿岱想了想不明白这么一个小国家有什么用处,皮德洛夫却说道:“大人,这是沙皇陛下最忌惮的国家,他们是天方教徒,与我们天然死敌,在一百年前,他们还火烧我们的首都莫斯科,正是因为他们的存在,我们不能定居草原,您知道吗,每年春季到来,沙皇陛下都会调遣六七万士兵来防守与他们接壤的边境线,正因为他们,我们把所有游牧民族都叫做鞑靼人。
而每年的春夏季节,这群鞑靼人会骑乘战马飞驰在南俄大草原的各地,掠夺乌克兰人、俄罗斯人和罗马尼亚人为奴隶,并且把奴隶卖到奥斯曼地区,正是因为这种血腥的奴隶贸易,让这群鞑靼人成为现在东欧罗巴最强大的实力,在过去的百年,至少有上百万斯拉夫人被他们买卖。”
听到这里,常阿岱逐渐明白,克里米亚汗国与俄罗斯帝国的关系像极了明末时代,满洲与朱明的关系。
而常阿岱更是清楚,奥斯曼与俄罗斯也是不共戴天的,假如帝国支持奥斯曼,支持克里米亚汗国,就能对俄罗斯造成巨大的伤害,就可以用这些筹码交换一些利益,就算不能拿到大半个西伯利亚,也可以占据有利的态势。
但是,常阿岱也感觉自己想要做的事实在是太宏大了,但却为帝国在大陆方向的进一步扩张打开了一个新思路,那就是扩张未必要一步步的去蚕食去火并,通过国际合作,让敌人让步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或许这个新思路在短期内未必会见效,但常阿岱仍然决定去尝试,首先就是与克里米亚的鞑靼人建立合作,他们是奴隶贩子,贩卖的主要是斯拉夫人,而这些农耕文明来的人种是非常适合现在帝国在西部疆域开发的,仅仅是用商品交换奴隶,就是非常具备诱惑力的。
章三六五 农垦团
申京,御书房。
侍从官拿着一篇公文,高声朗诵着:圣天子念切尧咨,恩深禹甸,课晴问雨,每先事以筹谋。发政施仁,必及时而补救。昨命漕、海两道备赈,恤鲁、豫、冀三省之灾区,今复延期放粥,救百万灾民..........。
觉天子登基来,圣慈与岁俱增,溯三千载中华,旧史从所未见。即父母家庭之爱,无以周详,唯乾坤承载之功,方兹高厚。
而臣弟南来,觉察帝国四方席豫而屡丰,恒戒奢而示俭观瞻所系,唯帝制之庄严,节度斯存,不极人工之巧丽,盖因为圣明天子执中建极,规矩省心,称物品施,权衡合道。义当修举,虽亿万而无辞,事近纷华,即纤微而亦谨.........。
内阁一干臣僚站在书房内,相互看着,不知这溜须拍马的吹捧之词是谁写的,相互交流了一下眼神,都摇摇头,戒备之时,却见角落里的裕王李君威尴尬笑着,摸着脸,颇为不好意思,似乎是他的手笔,但怎么也觉得裕王写不出这等骈俪文章来。
一直等念完,李君华问:“这文章是谁写的?”
“是臣弟写的。”李君威咧嘴一笑,说:“您不是说让我上文写明北上出游的心得么,我就写了。”
李君华眼睛盯着自己的弟弟,忽然眯眼:“你能写出这等文章来?”
“嘿嘿,抄........借鉴的,借鉴的。这读书人的事儿,不能算抄,对吧,文章千古事,斯文之人,总归要守点规矩吧。”李君威从小脸皮就够厚,大言不惭的说道。
李君华把那颂扬之词往地上一扔,吓的一众臣僚纷纷后退,李君威捡起来,看了看,虽说自己的字确实丑了点,但文章却是好文章,自己抄的时候都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李君华问:“裕王,你从哪里抄的,为何朕觉得这文章那么熟悉?”
话已经说开了,李君威也就不坚持‘借鉴之说’了,说道:“是在案牍库里找的,是当年在紫禁城时,一个江南酸才写给父皇的,我觉得不错,就抄来了。”
李君华问:“那书生后来呢?”
“发配澳洲了吧.........或者去了美洲,父皇在上面批红说,如此文采,不去弘扬中华文明,实在可惜,那些年不都是这样的嘛。”李君威倒是实诚,但态度却满不在乎。
李君华叹息一声,气的肝儿疼,李君威说:“皇兄,你饶了我,我肚子里墨水不多你是知道的,非要我写这写那的,而且当着这么多的人呢,给我留点面子。”
“下........下去!”李君华瞪了耍无赖的弟弟一眼,让他去了,李君威连忙谢恩,乐颠颠的去了,长出一口气,又是逃过一劫。
“还是不成器的样子,唉,算了,议事吧。内阁,有什么要事,一概禀告了吧。”李君华捏了捏自己的眉角,清了清嗓子,说道。
首相何文瑞先说道:“皇上,日本战事调停的人选还请皇上裁定,照理还是宗亲出面的好........。”
“裕王去不了。”李君华当先说道。
自从裕王游历归来,虽然闲不住,几番北上南下的上蹿下跳,但谁都知道,皇帝心疼自己的弟弟,几番想要培养他,去日本调停战事,那是露个脸就能立大功出大名的事,就当是海外旅行了,何文瑞原本想递上这个梯子,卖个好,不曾想皇帝自己一脚把梯子踹翻了。
“其实日本那边已经打的差不多,虽然坐不下来,但战事基本休止了,各方都有停战休养的想法,并没有什么危险。”副相李北极笑呵呵的说。
李君华道:“太上皇那边不许,这事儿罢了,让昭睿去吧,日本的事是他经手的,由他起,由他终,也算是有始有终,成王叔的嫡子,爵位也算是够了,你们派遣妥帖的人跟着,若是寻常条款也就罢了,涉及联姻之事,还是得上奏,就这样吧。”
何文瑞连忙应下,又说:“再有就是西北之事,大王爷的使者到了,李副相亲自接待的,一应条款倒也没有什么出格的,也同意帝国遣人开拓费尔干纳,并且划定了一块富庶的区域交由定边将军府,但是由理藩院组织生产扎萨克入驻还是从内地招募百姓屯边,理藩院与地方各有争论。”
“各有争论,地方不是一直把丁口当宝贝捏着么,理藩院下属的旗佐也是捂的严实,谁也不愿意往外掏,怎么会有争论?”李君华问。
何文瑞笑了:“这次不同,以前是推诿,这一次是争着去,尤其是北方各省。您不知道,理藩院派了一个测量队过去,回报来的文书,说费尔干纳极为富庶,气候良好,与淮北、中原一带颇为类似,是理藩院下属各地中最适合做农业区的,而两年来,北方连遭水灾和旱灾,人口孽生,压力很大,也想着借此机会,松缓一下。”
“从帝国八年光复漠北起,这七年来连连在陆地扩张,拓疆千里,理藩院下属的那点人口禁不住消耗,伊犁河谷已经让他们费劲了,若把摊子铺太开,反而不好。但陆军战地观察团汇报来的情报,说费尔干纳一带杂胡云集,动辄杀伐,寻常百姓去屯边,危险重重,还是谨慎的好。”李北极提醒说。
李君华点点头,理藩院人手不够,但寻常百姓又镇不住杂胡云集的中亚盆地,非得准军事化部队才行,思来想去,李君华道:“派农垦团吧。”
内阁臣僚眼睛瞪大,农垦团隶属于陆军,是建设军团中的一种,是当年李君度裁减军队时的产物,为了避免常备军大量裁减而导致的战力不足,把部分军队转为生产军团,处于内地或富庶区域的多是工程军团,帝国建设铁路、修筑水坝桥梁等一些国家工程由其参加,等于用内阁工程款开支养活一部分军队,而农垦团则屯垦在一些比较富庶的地方,保证其生产所得可以养活本身之外另有富余,一般在辽宁省、甘肃省等这些帝国建立后新辟且人口稀少的省份,多年以来,农垦团从未参与理藩院下属各绥靖区的开拓工作。
与理藩院下属的军队不同,生产军团虽然主要从事生产和建设,但也是领薪饷的,只不过规格比较低。
李北极是以军人身份入阁,涉及陆军的事他不能不说话,于是说道:“皇上,农垦团多在关内,一时开赴西极之地,恐生事端呀。”
李君华看了他一眼,直言说:“你可莫要本末倒置,当初农垦团等生产军团的设置,除了解决裁军问题,最重要的是用这种特殊的方式维持一支准军事部队,这几年,帝国又拓疆千里,向北向西都在前进,辽宁、甘肃、陕西等省份已无任何军事威胁,这些地方的农垦团大可裁撤,或还籍或就地安置,空出编制和薪饷来,招募新的农垦团去费尔干纳。”
“可这一时半会去哪里招募人口?”
李君华道:“刚才裕王那份文章里不是说了,冀鲁豫三省交界,六府之地,连年灾祸,且各地人口孽生迅速,去那里招募,也就是了,有的是无家无产的人。”
“是,皇上。”
山东,泰安。
陈四儿裹了裹了身上这件旧夹袄,把手塞进袖口,躲避着刺骨的寒风,缩在窝棚里,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泰安城,忍不住唉声叹息起来,嘟囔道:“同样是这方水土养活的人,为啥皇上家就是土坷垃飞出的金凤凰,俺陈四儿却只能当苦命人。”
“就是,皇上都是咱泰山人,为啥咱们还要受穷。”另外一个人听到了他的话,跟随说道。
“咳咳,你们懂个屁,这历朝历代都这样,就说前明朱皇帝一家出在凤阳,等朱皇帝到了京城,当地还不是唱,说凤阳唱凤阳,凤阳是个好地方,自从出了个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你们就知足吧,至少朝廷发了赈灾的米粮,不至于饿死,回去跟恁爹恁娘打听打听,当年留辫子的时候,受了灾,别说赈灾米粮了,辫子兵还要把你家的粮食抢走。”一个书办生怕惹了事端,连忙劝说道。
一直打瞌睡的书办头目也说:“要是你们爷爷奶奶还活着,也去打听打听,朱皇帝的时候,和辫子兵没啥两样,也是抢你的拿你的,逼你全家上吊,要么做贼。陈四儿,你二十多了,辫子兵你都忘了,你也留过两年辫子吧。”
陈四儿咽了口唾液,挠挠头,说道:“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我这也就是发发牢骚,我是个馋嘴的,天天喝粥怎么行,我不偷不抢,可这年景,想找点灵活换些荤菜都不行。”
“去你大哥家呀,说不定你嫂子正杀羊。”刚才附和陈四儿的人呢打趣说道。
陈四儿摇摇头:“打死老子,老子也不回去,早晚老子得混出个人模样,给那两个贱种看看,把老爹留给我的东西抢来!”
陈四儿说起来也是个苦命人,年幼记忆就是挨饿受冻,好不容易帝国建立,因为当年老爹带头支援帝国陆军,当过劳工,分了些田亩,可没几年,老爹就死了,留下的十几亩好地按理说要分给兄弟两个,他爹过世那年,陈四儿生了病,年少时游手好闲又欠了钱,大哥用这两个由头把属于陈四儿的那一份全拿走了,陈四儿到现在也不知道哥哥是否真的帮自己还了钱,是不是真的为自己的病花费大价钱,反正自那之后,自己成了光棍汉,大哥家却是蒸蒸日上。
“你要是有个人模样,先娶个媳妇吧,陈四儿,二十六了吧,连娘们的手都没摸过吧。”书办头目打趣道。
“不能,四儿在济宁那边的运河码头混了那些年,勾栏总会去过吧。”一个人笑道。
陈四儿骂咧咧说道:“妈的,别说了,有点钱不是掷骰子就是喝酒了,哪里上过窑子,早知道这样,老子.........别说了,两场灾下来,老子又得从头再来,但愿老天爷保佑,让我三十岁前娶个媳妇,哪怕是个寡妇呢。”
“老天爷保佑不保佑你我不知道,但我倒是有个门子,保管明年就能娶个黄花大闺女当媳妇。”书办头目笑呵呵的说道。
“当真?快些跟我说说。”陈四儿凑上去。
书办头目道:“当兵去吧陈四儿,当兵发媳妇。”
陈四儿的脸一拉,说道:“你别糊弄俺,俺又不是没见过招兵的,当兵就给发饷,什么发媳妇,而且俺也去过征兵站,人家嫌俺个头矮。”
书办头目说:“这次不一样,以前是陆军来征兵,这次是陆军的农垦团,真的,月饷银二两,管衣服吃食,只不过是去屯边开荒,但也有好处,到了地儿就发媳妇,要是有立功表现,发两个,陈四儿我记得你会打枪吧,你老爹不是教给你过拳脚么,像你这样的,肯定能行,到了地,至少给你一个大屁股能生养的黄花大闺女!”
陈四儿瞪大眼睛:“真发呀?不能够吧,谁家的闺女送给朝廷当粮饷发?”
书办头目嘿嘿一笑:“自然不是咱们汉家闺女了,是洋娘们,对了,陈四儿,你不是在运河码头闲逛了几年,见过随驾去北京的洋婆子么,皮肤煞白煞白的,黄毛红毛的都有,那柰子比羊的都大,就这么明晃晃的露着,听说洋婆子阳气重,说不定胸毛比你都发达呢!”
“荷!照你这么说,陈四儿哥还不一定收拾的了,上了炕头还不知道谁在上面呢。”几个人起哄了。
陈四儿却是已经陷入了两个明晃晃的圆球的幻想中,猛然说道:“真发呀?”
书办头目拿出一份公文,说道:“这不,陆军公文已经到了,上面写了,屯边年限十到二十年,帮屯兵解决婚姻问题,到达即可成婚。当然,洋婆子是我听别人说的,也可能给你发个鞑子媳妇不一定。”
章三六六 大小
一群人正闲聊着,几辆车缓缓而来,是送来新米粮的,押运的还有一小队士兵,书办头目连忙差使人去卸粮食,自己则是问陈四儿:“陈四,乡里乡亲的,我不骗你,你当真要参加农垦团去西极之地吗,你可要想好了,那里不知道在几万里外,对了,对了,也就比唐僧去取西经短了一段路,不!不对!和唐僧取经差不多,那秃子是从陕西走的,你得从咱们山东走!”
陈四儿却是瞪大眼睛,问:“真和唐僧取经差不多远吗?”
书办已经他被吓住了,连连点头,正要再吓他几句,陈四儿却是说道:“我草,老子还以为多远呢,原来和唐僧取经一样啊,书办老爷,你不想想,唐僧取经也就四个徒弟保护他,老子去那里,可是跟着帝**队去,怕啥呀,不是说那里已经被王师打服了么?”
书办骂道:“狗东西,媳妇迷!你非得去,死路上咋办,你死了就死了,祖宗坟头都不要了?”
陈四儿满不在乎,说道:“俺爷爷奶奶之类的祖宗俺也没见过,也就俺爹娘的坟头舍不得,你说我要不要把俺爹挖出来烧成骨灰带上,不行啊,那俺哥哥咋祭奠,总不能一人一半吧。”
“你和他说得着么,他就是个混不吝。”另外一个人来劝上了脾气的书办。
书办骂了几句,索性捏着陈四儿的耳朵到了押运车前,对着随行的军官说:“长官,你们不是找参加农垦团的人么,这里有一个,他叫陈四儿,愿意去。”
军官瞥了陈四儿一眼,看到比自己矮了半头,却是强壮的很,随口问道:“陈四儿,去哪里知道不,什么条件知道不。”
陈四儿连忙说:“知道知道,去唐僧,不是.........去西边,很远的地方,去屯垦戍边的,去了给发媳妇,每个月还有饷钱拿。”
军官点点头:“我可跟你说明白了,你得和家里人商量清楚,得到你爹妈的同意,若是他们不同意,也是不行的。”
“陈四儿爹妈死了,就还一个哥哥。”
“长兄如父,爹妈死了,得他哥哥同意。”军官道。
陈四儿点点头:“同意同意,我哥肯定同意,他巴不得我死外面呢,这样也就没人和他争家产了。”
军官对于陈四儿的家事根本不感兴趣说道:“好,那就先跟我走,到营里开契书,一路上也得让你知道什么情况。”
陈四儿倒是觉得自己还真没有选错,当天就跟上了押运的车队,吃上了大白面馒头,也发现同行干活的力巴都是和自己一个计划,参加农垦团的。
三十多岁的姚生也是个苦命人,上山打猎回到家,全村都被屠了,只听人说鞑子和闯军都过境过,到现在也不知道谁杀了一家,那时姚生二十出头,还是个壮小伙子,逃荒到泰安府做了一个富农家的赘婿,十几年来没少受委屈,两年前媳妇死了,他这个赘婿也就没了依靠,两个儿子叫岳父爷爷,跟了别人姓,姚生也就被赶出来了,孤苦无依,自然对去哪里没什么感觉,陈四儿倒是觉得姚生这辈子过的不错,已经有过两媳妇了,再发一个就是第三个。
另外一个大高个子名叫张勇,是从沂州一带跑来的,家里兄弟多丁口多,活不下去,响应当地号召全家迁移去关外,既然要走,张勇他爹从高利贷那里借了一大笔钱后卷铺盖跑了,被治安官追到了青岛港,可钱已经买了船票和物资,只能扣下张勇这个长子还钱,张勇索性跑了出来,加入农垦团,谁也查不多他,也算是赖账了。
而管理力巴的队头周大牛则是沂州养济院里长大的孤儿,响应号召愿意为国戍边垦荒,虽然年纪最小,十七岁,却是上过两年蒙学,是大家的头头。
“哎,哎,怎么跑这里来了,嘿嘿,真他娘的巧呀。”坐着空荡荡的货车上,陈四儿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闭嘴,陈四儿,你认识这里?”周大牛问道。
陈四儿左手边的一条河,说:“过了河穿过那片树林就是我老家了呀,对了,长官不是说得我哥哥签契书么,他和我拧巴了好些年,故意刁难我怎么办?”
张勇是个狠角色,直接说:“那咋办,打他呀。”
“打了他,我就得蹲号子,参加不了农垦团呀。”陈四儿说。
张勇咧嘴一笑:“这你就不懂了吧,不是让你打疼他,是让你打废了他,打个断腿断手的重伤,治安队联防队来抓你,你就直接承认罪行,然后说你准备参加农垦团去西边,管保本地的法务官员判你了流放西极。怎么样,你不是恨你哥哥么,我这个主意好吧,既能去西极,还能出一口恶气。”
陈四儿一听这话,拍手称快:“对啊,这法子好。”
姚生到底年纪大,踢了陈四屁股一脚:“你傻呀,你现在是自愿去,朝廷给钱发媳妇,你要是被发配流放去,那就是当奴隶,什么也没有。”
陈四儿瞪了姚生一眼:“你才傻子呢,你以为我真打断我哥的狗腿?我把刚才张勇的话说给他听,摆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他不但得给老子签字,还要好吃好喝款待我几天,说不定我还能从他那里弄些盘缠来呢。”
事实证明,陈四儿确实有一个好脑子,当他带着七八个同伴跑到兄长家的时候,直接表明了来意,而陈四儿的兄长对陈四儿的话是充分信任的,因为他还是本村的粮长,去县城押粮的时候早就听说了,山东各府所有的死囚和重型犯都押解而来,整编之后送往西极之地,面对眼前这七八个争当重型犯的家伙,他还真有什么好办法,只能任凭陈四儿带他们连吃带拿,最后还送了一笔盘缠。
而当初与他一起坑害陈四儿的那个郎中也没有好过,陈四儿上门直接开药,拿走了一大批常用药,说是路上备用的,好不容易伺候着这群穷凶极恶的家伙离开,郎中与陈四长兄筹划着报官的时候,农垦团的招募股的军官却是送来了两面锦旗,感谢二人支援帝国农垦团的工作,使得这两个家伙捏着鼻子把这黄连给咽下去了。
当然,陈四儿这样的小人物不可能知道,送锦旗这种好法子是由帝国驻疆大臣参赞乌力吉想出来的,他的目的也仅仅是减少一些与地方政府的麻烦罢了。
在帝国目前的西疆之地,军事和藩政是交由定边将军府管辖,而民政和外交则由驻疆大臣公署负责,而常阿岱这个驻疆大臣则进行了再划分,他本人负责对外工作,而民政,特别是对伊犁河谷和费尔干纳的开拓交由参赞乌力吉。
乌力吉从齐齐哈尔绥靖区扎兰屯开发时就展现出了充足的才能,此次负责两地开发也是如此,在伊犁接到命令之后,他并未立刻东来,而是一步一步的去做,首先亲自带着一支考察团到了费尔干纳,考察了那里的环境,尤其是当地的农业开发情况,与他想象的蛮荒不同,费尔干纳这些年一直维持了较高的农业水准,良田广布,灌区纵横,只不过在李君度的军队进入后,社会秩序有些崩溃。
为了顾及大王爷李君度在当地的权威,乌力吉没有选择战略要道上的城市,而是选择了浩罕、安集延两个富庶却遭遇过战乱的城市,将两个城市分别改为了宛城和西极城,这两地农业条件非常好,原本就是成熟的农业区,只不过在李君度征服的过程中,大部分人口成为了他麾下军队的奴隶,尤其是浩罕城,更是经历的屠城,也是那个时候,乌力吉才是明白,那个声名远播的大王爷的行事方式与伟大的开国皇帝完全不同,他的风格更类似于四百年前纵横大陆的蒙古人,屠杀与征服是主流。
乌力吉也就敢偷偷的在心里感慨,幸亏太上皇为帝国选择了当今圣上这位仁君,若是选了大王爷,那身为异族的自己,完全不可能当上这个参赞,但在另一方面,乌力吉又赶到庆幸,如果没有大王爷把这两地一扫而空,怎么轮到自己鸠占鹊巢呢?他实在太清楚,各族杂居,尤其是与天方教百姓杂居是多么不方便的的事。
在宛城和西极城,乌力吉让人测量了土地、巡视了灌区,了解了当地的农作物和农时情况,而在返回伊犁之后,乌力吉又立刻通令定边将军府下辖的各生产旗佐增加牛的繁育数量,准备作为生产用的畜力。
当赶到吐鲁番和哈密这两个辖区内手工业最为发达的城市,乌力吉又大量订购的农具和生活用具,让其向伊犁城交付,并且向叶尔羌汗国内大规模采购粮食和生产用具。
一路通过河西走廊抵达陕西之时,乌力吉又通过陆军和地方政府等配合的部门,让其储备粮食、冬季棉服和车马,一路工作一路东来,乌力吉抵达了移民的第一站,也是他工作的最后一站,山东东平县一个运河军储仓。
而在这里,乌力吉刚刚与陆军代表达成了一致,在内地的招募完全以农垦团的名义和模式进行,但到了目的地,所迁人口分为两部分,诸如陈四这种自愿前往的合法国民,则按照要求授予陆军农垦兵的待遇,而从内地各省迁移去的重犯,则直接编入理藩院下属的生产旗佐,因为到了地方才分配,理藩院需要陆军提供人口,陆军则需要理藩院提供土地,所以只能相互配合,通力合作。
“第一批人应该在半个月内集结完毕,一共两千人,七百个屯兵,一千三百人的流放犯,我这边已经接到了消息,从脚下这个军储仓一直到河西走廊,一路上由我们陆军负责的支持措施已经到位..........。”农垦团的团长是一个中年少校,因为乌力吉连续帮他解决了几个麻烦,态度已经和善了许多,不住的给乌力吉添水。
乌力吉对人员备便的事倒是满意,但这几日观察下来,也有不满意的地方,说道:“你们陆军宣传的时候不能过火,是,我是从克里米亚人奴隶贩子和南亚开发公司手里订购了一千个青年女人,但可没有说是什么黄花大闺女,许长官,怎么刚才那个陈四儿和几个屯兵一口咬定,到了西极城,就发一个波大屁股大的黄花闺女,说实话,我这边不保证是黄花闺女,也不保证波和屁股的大小!
你们这是过度宣传,万一去了因为有差异,闹出乱子来,谁负责?”
“都是谣传,但架不住效果好呀,乌长官,你是蒙古人,不太在乎这些,我们汉人就就这样,黄花闺女是贞洁,屁股大好生养,波大有奶水,有这三种,屯兵才不会在乎那女人是洋婆子还是鞑.......啊,还是什么异族婆子,是吧,再说了,等他们见到了,也就到地方了,还能往哪里跑。”许姓少校倒是满不在乎。
乌力吉摆摆手:“也罢,反正是给农垦团的女人,不是给我们生产旗佐的,你们去了自己解决,但是为什么你们不许我发了证件的商队进来?”
少校轻咳一声:“乌长官,理藩院什么情况我不知道,但是我们陆军不许经商,就算我们那些生产军团,也只能与各地政府进行合作,不许与私人合作,你懂了吧,那几个商队你是发了证件了,可他们是私商,不符合我们条件。”
“少校,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这次西去,你负责押队吧,我告诉你,不出甘肃,怎么都好说,出了甘肃,这些商队才是大爷,他们知道哪里有水,哪里方便,知晓气候天气,这一去上万里,大半路途仰仗他们,人家凭什么帮你,除了你们陆军的证件,就是这些农垦团的人力,帮着人家搬搬抬抬怎么了,你们是去戍边的,又不是去当大爷的。”
章三六七规矩
帝国十五年的春天,天刚刚化冻,已经收拾妥当的农垦团就与一支来自山西的商队汇合向西出发,因为有农垦团的人协助,所以商人们不用准备那么些的伙计,诸如赶车、牵马、搬抬这些事早就分配得当,人多势众的,也不需要那许多货物。
而载重货车里盛放的除了采购自山东的棉布、种子、手工艺品,还有一些车厢里装着属于农垦团的东西,却是安置的比货物还小心,那里面有骨殖包、牌位、故乡的水土等一些让农垦团士兵们难以割舍的东西。
大队行了二十天,就过了河南,进入潼关,到了陕西的地界,晚上宿在商旅们驻的大车店外,却是没有房子住,在外扎下帐篷,但热水热饭菜以及洗洗刷刷的可以,这是大队第二次休息,上一次还是在河南地界。
张勇看着姚生和陈四儿勾肩搭背的,商量着去洗澡,对队头周大牛说道:“啧啧,也不知道这两是个什么情况,自出了山东就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就差拜把子了。”
“长官不是说了么,相互扶持相互帮助。”周大牛淡淡说道。
“他们有啥相互帮助的?”张勇不解。
周大牛说道:“陈四儿早年在码头混的日子长,会来事懂规矩,而且手上有功夫,据说还会使枪,姚生既希望陈四儿这个狠角能照顾他,也想跟他学两手。”
“学什么,功夫还是使枪?”张勇问。
“都得学!你整日闲逛,不爱参与,告诉你,咱们这群人到了定边将军府的地界,就要进行一段时间的军事训练,毕竟咱们是领饷的兵,不是平头百姓,可咱们这些兵没有军校出身的长官来带,特别是班排长官,那是要自己选的,谁有能耐,谁就可以竞争,当上头目,无论是分地,发饷还是分媳妇,都优先,这样的好处谁不想占?”周大牛这么解释,张勇也就明白了。
张勇想了想:“陈四儿是有两下子,可姚生有什么能教他的呢?”
周大牛道:“这就是陈四儿哥比咱们这些人都聪明的地方了,按照书上说的,这叫未雨绸缪,你还记得不记得,咱们过河南新乡的时候,几个长官给咱们办的诉苦大会,记不记得姚大哥说的他两个媳妇是什么情况?”
张勇重重点头,要说愿意参与农垦团去万里之地的,各有各的的苦,大家都是苦命人,相互诉诉苦,也就能产生共鸣,少许多麻烦。但那日听了那么多故事,他可记不大清楚了,细细想了想,说:“姚生的第一个媳妇是表妹还是表姐来的,第二个媳妇他是入赘去的,好像不会说话,不然人家地主也不会要他当女婿。”
周大牛点了一支烟说道:“你记得不全,姚生的第二个媳妇不是不会说话,而是个聋子,俗话说十聋九哑,听不到人家说什么,自然也就不会学说话了。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
“这和陈四儿有什么关系?”
周大牛摇摇头,心想这个家伙真不开窍,说道:“你去了西极,朝廷会发个洋婆子或者鞑子媳妇给你,你用你的脚后跟想想,一个洋婆子听得懂你说的话,她嘴里说出的话你能听懂?你说的话她不懂,她说的你不懂,但娶了总不能不交流吧,朝廷又不负责让洋婆子听懂咱们的话,总不能天天大眼瞪小眼吧,你说,你和洋婆子在一块,是不是像姚生刚见他第二个媳妇的时候,可姚生不仅和他媳妇很恩爱,还生了两个儿子,人家怎么交流的,就算是天天用手比划,也比咱们有经验吧。
不光是陈四儿,咱们且都得跟姚生学学呢,不然,人家娃都生了一炕了,你他娘的连嘴都亲不上,丢人不?都叫陈四儿媳妇迷,要说这诨号也不冤他,可人家愣是琢磨出点有用的东西来,这也是本事。”
张勇听了深觉有理,他自然也不想落在后面,万一因为自己不上进,到了地方发给自己一个波小屁股小的小寡妇,那岂不是要倒霉?
从山东出发一直到甘肃,农垦团一直行进的非常顺利,但出了甘肃之后,漫天的黄沙让一干人等全傻了眼,好在商队多年往来此地,经验丰富,又有定边将军府派来接应的马队,终于在六月底,把农垦团带到了第一站,哈密,而两千人的农垦团只剩下了一千七百多人,不少人死在了路上,也有人逃亡,而赶到哈密的人都感觉不虚此行。
农垦团就驻在了城外的军营之中,用一双眼睛和一张嘴巴接触着这片陌生的世界,当农垦团的长官保证,他们要去的地方不逊色于哈密之后,更是人人兴奋,在他们看来,这座绿洲虽然被沙漠包围,但却是非常好的地方,土地肥沃灌溉充足,出产的瓜菜甜美,粮食丰硕,还有街道上那些异族的女子,虽然看上去和自己有很多不同,但该有的东西都有,倒也能分得出漂亮和难看。
在哈密军营,农垦团进行了分流和整编,屯兵编了两个营,而那些一路戴着镣铐锁链,艰难走到地方的流放犯人则被理藩院的骑兵带往了北面的巴里坤,陈四儿等被一众士官进行的分组,开始了简单的编组训练。
而如今的哈密也不再是杂胡云集之地,在十几年的时间里,帝国不遗余力的从内地往这里移民,尤其是国朝初期被划归为官奴的生产旗佐,在过去的几年里大量迁移,开发出了巴里坤粮草,并且逐渐向哈密和吐鲁番两地绿洲屯垦,整个关西绥靖区汉人规模已经超过了六万,早已不是少数群体,正因为这样,关西绥靖区可以提供大量有戍边、屯垦和开发经验的军政官员用来训练农垦团。
“老子叫任飞,是关西绥靖区哈密东旗第四佐领的佐领,受上命来寻对你们这一百人进行集训,都把耳朵给老子支棱起来,接下来要将在边地活下去的规矩,你们要是记不住,丢人吃亏是小事,若是把脑袋让人砍了,就是自己倒霉了!
你们要去的西极在哈密的西面,据说那里是一个比这大一百倍的绿洲,种地放牧都行,但那种好地方是不会平白无故的交给你们的,所以在哈密你们要接受训练,要能打仗会打仗,去了若是需要你们种地,就种地,若是没有地种,只能先打仗,再种地,你们说,是先打仗后种地好,还是直接种地好,那个,那个屁股上长牙的,你说。”任飞用他罕见的大嗓门叫嚷着,最后提了一个问题,直接问向了陈四儿。
陈四儿原本和一众同僚一样盘腿坐在阴凉地里,可是刚才拉屎的时候被蚊子咬了屁股,显的坐立难安,他被叫起来,倒是不怯,想了想,说:“长官,我觉得肯定是先打仗后种地的好!”
“哦,你为什么这么说?”任飞倒是对这小子有了兴趣。
陈四儿说:“要是去了直接种地,直接招募流民就行了,何必要俺们当这种一手拿锄头一手拿火枪的兵!再有,我觉得,先打仗后种地,好处很大,去了先把不服气的鞑子番鬼打跑了,直接抢了他们的地,抢了他们的房子和粮食,立刻有屋有田,有吃有喝,说不定还能抢个媳妇儿暖床呢,总比自己开地种强的多!”
“哈哈哈。”
听了陈四儿的话,一干人等哈哈大笑起来,任飞吼道:“你们笑什么,这臭小子说的很对,老子们就是这么干的,与其费了巴劲的去开荒,还不如抢他娘的,抢到手就是自己的,告诉你们,若是没点硬本事,你们就算把荒地垦成良田,建宅院娶了媳妇,人家打来,也是抢你的。
所以,你们要训练,要会打仗,有了本事才能保家护院,才能安身立命,懂了吗?”
“懂了,长官!”陈四儿第一个答应。
“好小子,我记着你了,有本事有脑子,老子就喜欢你这种混账王八蛋,那种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最让老子生气。”任飞拍了拍陈四儿的肩膀,看了看他胸前的布牌,记下了他的名字。
等陈四重新盘腿坐下,任飞甩了甩皮鞭,说道:“现在开始讲规矩,什么规矩?不是在军队里生活的规矩,也不是兄弟邻里之间的规矩,是朝廷的规矩,是皇上爷和太上皇爷给咱们定的规矩。
刚才老子说,西极和哈密差不多,你们到了那里也和不同民族的人混居,怎么活的威风,不受欺负,就得学会咱们的规矩!”
见众人认真起来,任飞伸出手,说道:“你们都记着,咱们是汉人,咱们除了不吃人肉,什么肉都吃,四条腿的东西,除了桌椅板凳不吃,咱们都吃,要是他妈有人告诉你,这肉不能吃,那酒不能喝,看看自己的巴掌,抽他妈的。但也记着,人家不吃,你也别逼着人家吃,大家各自过各的,谁也别逼谁,谁也别妨害谁,这叫井水不犯河水!”
“第二,摸摸自己的肚脐眼,那里是什么,是腰带,牛皮腰带!要是谁告诉你,不能拜自己的祖宗牌位,只能拜神仙,说天底下只有一个神仙,咱们的太上老君玉皇大帝什么的都是假的,你就用你那腰带把他绑了,送衙门去,什么衙门都行!咱们都是妈生爹养,祖宗传下来的种儿,不拜他们拜谁?至于神仙,摸摸自己的那张脸,要是真有他娘的什么神仙保佑你们,你们能混这里来?
我怎么听说,朝廷还给你们买了番鬼婆子做媳妇,那些番仔,不管是洋人还是鞑子,都喜欢拜各种各样的神仙,但那是在他们娘家,进了咱们汉家爷们的门就要守咱们的规矩,只能让你媳妇跟你拜祖宗,你们不许信他们的洋神仙。这就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任飞越说越兴奋,忽然抓起个袋子,咕咚咕咚的喝了几大口。
任飞说到最后,又说道:“第三个规矩,就是要团结一心,到了西极,你们属于人少的那一堆,若是相互之间不团结,就是被外人欺负,在老家,要帮理不帮亲,但在这里,只帮亲,不帮理,咱们来自一个地方,说一样的话,吃一样的饭,就是自己人,就要相互帮忙,尤其不能让外人欺负了,不是说老子教给你们蛮横,实在是这里人心险恶,人家外人也是这样,只帮近的,不帮对的!
在这种鬼地方,想要活下来,就要拧成一股绳。看看身边的外人怎么活的,你想比别人活的好,要比他更狠更猛才行。好了,规矩讲完了!再说训练计划,现在天热,早晨和下午练习军事技能,中午听课。”
“长官,我们还要学识字么?”陈四儿一听要上课,脑袋都大了。
任飞道:“上课未必学识字,是从西极请来的老师给你讲怎么种地。”
“种地?种地谁不会呀,您刚才不是说西极和这里差不多吗,我看这里的地里长的麦子、棒子、瓜菜大部分和老家的差不多,谁不会种?”有人笑哈哈的说道。
任飞瞪大了眼睛,说道:“各地和各地的种法不同,你们山东的麦子和陕西的麦子能一天种吗,是一天收吗,这里的种子和你们那里的能一样,你们按山东的农时来弄,绝收了怎么办?光农时这一项,你就得听人家的。
你们那的虫子和这里一样,妈的这里的蚂蚁有你们山东四个那么大!
再有,你们是农垦团,不是平头百姓,去了西极不是各自种各家的地,是大家伙合伙种,乌大人原本让人准备牛,可这里奶牛多耕牛少,只能用马来耕地,你们会驾马么,还有马耕用的犁你们见过么,玩儿的转?”
众人一想还真是,也就不敢再说话了,任飞最后说道:“无论是军事还是农业,都会有人给你们打分,分高的优先发媳妇!乌大人买的了一千个娘们,你们才几百个,怎么,不想发两个?”
章三六八 改革试点
陈四儿等一群农垦团的士兵没有想到,他们抵达西疆的生活会如此丰富,每天都有上不完的课,学不完的知识,在这群家伙眼里,他们只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戍边丘八,但是在陆军生产军团的长官们眼里,他们是种子是火种,也是希望。
农垦兵不仅需要学习战斗和农业技能,还需要学会如何和异族打交道,天方教徒和黄教教徒是主要的,同样的教徒也要区别对待,因为他们可能是敌人,前来打劫的马贼寇类,或者反抗征服同化的本地土著,但生活中不免接触到与之协同作战的理藩院各扎萨克的藩兵们。
“常大人,您回来了?”驻疆大臣公署内,踏入堂内的乌力吉抬头看到常阿岱,连忙打招呼。
常阿岱笑着说道:“农垦团的事儿要与陆军打交道的,陈平将军担心你经年在各绥靖区,和他们合不来,所以就差我回来看看,平北城那边的事,陈将军担起来了。”
“怎么样,那群罗刹鬼不好对付吧。”乌力吉给常阿岱倒了茶,笑呵呵的问道。
常阿岱叹息一声:“到底经营那片地盘近百年,当地拥趸甚多,确实不好随意敲打,今年开春,曹松将军率精锐顺着额尔齐斯河北上,发动了试探性的攻击,且过连续遭遇了俄罗斯人的伏击,好在有沙赫尼在,那家伙对那里也很熟悉,率兵支援,反伏击了对方一手,虽说双方伤亡都过五百,但到底还是把俄罗斯人打疼了。
但是俄罗斯人确实是胆子大,尤其是那个斯特罗加诺夫家族的人,胃口巨大,瓷器、棉布、丝绸和茶叶,就没有他们不敢要的,我直接用这些玩意和他们换前线需要的火药和粮食,你猜怎么着,这群家伙愣是把黑麦和火药桶送到曹将军的大营里,看来还是小瞧了这伙人的能量。”
“您呀,是更小瞧了他们胆量,典型的要钱不要命。”乌力吉笑呵呵的说道。
二人正说着,只见一穿白袍,顶着小帽子的中年男人走进来,正是里什特,当然现在他算是帝国境内广泛意义上的天方教领袖,唯一被封为和卓的人,而曾经的世俗的领主,如今的宗教领袖,唯一不变的是里什特的谦逊和温和。
“尊敬的和卓,请坐。”常阿岱与乌力吉都站起来相迎。
里什特一挥手,随侍的学生放下木箱子,就离开了,里什特笑着说道:“在外面,我是为皇帝陛下管理天方教徒世道人心的和卓,在这里,在帝国的公署里,我与大家一样,都是皇帝陛下的臣子官员,只不过,我是一位宗教官员。”
常阿岱与乌力吉笑了笑,知道里什特是一位非常博学的宗教学者,但他的博学体现在对各教派教义的了解上,显然,在教徒眼里,这种博学是不虔诚且非常危险的,但却是帝国需要的。
乌力吉连忙亲手奉茶,感谢到:“农垦团的事儿还是多谢和卓相助,若不是您,我们也找不到那么多熟悉费尔干纳的人,常大人或许不知道,大王爷把费尔干纳打成了一片废墟,当地的百姓要么被征服,要么沦为奴隶,人人都说我们是来自东方的恶魔,若非和卓相助,开发费尔干纳的工作可真的不好展开呀。”
常阿岱一听,连忙道谢,而里什特则说:“都是为皇帝陛下效力,为帝国尽忠,就不要多说什么了,常大人我的两个孩子还需要您多多提携。”
按照旧有的和卓理念,和卓就是圣裔,那么里什特的子嗣也应该是和卓,但里什特非常肯定,帝国的统治阶级不喜欢世袭的宗教权力,因此他的孩子在从宗教学堂毕业之后,纷纷经商或者加入军政衙门,其中就有两个在驻疆大臣公署的宗教司工作。
“这您放心,像您的孩子还有您收下那些开明新派的学生,都是帝国急需的人才,本官定然会重用的。”常阿岱满口答应下来。
里什特这些年除了研究经文,一直致力于天方教的宗教改革,并且在关西绥靖区和甘肃境内进行多方试点,其首先就是利用宗教学校统一年轻一代宗教学者、官员的思想,把封闭激进的天方教变的开放、和平和温顺。
而其一手经办的宗教改革得到了帝国的全力支持,尤其是三年时间在甘肃、陕北等地的改革,在其一手主导下,关内那些受到阿拉伯地区宗教思想影响下,初步形成的门宦制度的残留直接被横扫,所有的宗教门派也被统一,这意味着,这两地不会再存在世袭的宗教家族,各派之间也不会为了印证自己正统、传统而更极端封闭。
虽然这个过程存在了一些腥风血雨,但一切都是值当的,而里什特因为这次改革而大放异彩,他的两个孩子都获得封爵,在关西、甘肃等地得到了诸多赏赐。在改革中,团结而开明的宗教学生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是他们控制了舆论,传播了符合帝国统治利益的宗教思想,而这些显然正是驻疆大臣辖区所需要的,常阿岱自然会重用他们的。
乌力吉则是笑着问:“和卓,您亲自前来,可是有要事?”
里什特看了一眼两边侍奉的人,乌力吉笑了笑,让无关人等下去,里什特才从桌上的箱子里取出一份标注着绝密字样的文件袋交给了二人,提醒道:“里面是天子亲笔御批的公函,在这西疆,唯有两位与我、陈平将军四个可拆阅,但实施起来,必须要定边将军或驻疆大臣手批才可以,原本是由我和陈平将军经手的,但将军现在在平北城,忙于战事,抽身不开,幸好常大人在,我也就只能麻烦您了。”
听了里什特的讲述,二人相互看看,竟然都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件绝密之事,打开细细一看,才明白,这是帝国对传统汉地之外的天方教进行改革的方案,方案自然由里什特和卓来一手操办,但需要定边将军府等强力机构配合,常阿岱看后,第一个感觉就是幸运,幸运的是,这个计划刚刚展开,还没到大动干戈的地步。
整个方案还处于试验阶段,而试验的对象,正是常阿岱二人经常在公署文件上看到的塔吉克族。
这个民族生活在帕米尔高原及周边山脉地区,虽然都自称塔吉克人,但却分为平原和高原两部,相互之间却没有多少相同,与中亚绝大部分的民族一样,塔吉克族也没有躲过突厥化和天方教化的命运,信仰的也是天方教。
在帝国拥有天山北路,定边将军府成立之后,这个民族才进入帝国官方的视野之中,但却并不位于帝国境内,其要么是叶尔羌汗国的附庸,要么是大王爷李君度的势力范围,更多的则是出于混乱无序,全不隶属的混乱境地,但是定边将军府成立后,天山北路已经从原来充斥野蛮和杀戮的荒蛮之地,变成了和平安宁的净土,中亚一些长期受到其他民族欺凌的少数族群纷纷进入定边将军府辖地,寻求庇护,而无论定边将军府还是驻疆大臣公署统统来者不拒,该编扎萨克的编扎萨克,该给爵位的给爵位,划分牧地草场也很公平。
但是归附帝国的塔吉克一族却属于高原塔吉克,不擅长放牧,常阿岱索性把他们放在天山脚下的绿洲地带,与他们的故地相同,这部分塔吉克人数量在两万四千人左右,分了两个扎萨克,理藩院封了三个镇国公和七个品秩不同的台吉,但他们是天方教徒,所以这些新贵既是实权领主,也是宗教领袖,与叶尔羌汗国的那些伯克差不多。
常阿岱和乌力吉是第一次见到这个计划,看了之后感觉不可思议,他们在军政系统工作多年,知道帝国上下,无论什么改革或者新的尝试,都会选择几个单位进行试点改革,观察效果,革除弊端后才大规模推广,宗教改革也如此,他们也能理解,而新到的塔吉克族就是汉地之外宗教改革的样本单位。
而且这个计划已经在进行了,定边将军府下属的情报司与安全局携手,已经展开了基本的工作,联络塔吉克族内常年被领主欺负的平民和阳切克(奴仆),准备发起一场有组织的暴动,在那些领主镇压的时候,派遣军队进驻牧区,以‘残酷虐民’等罪名,把领主们一网打尽,这样,不仅塔吉克人会出现权力真空,可以趁虚而入,由外藩转为内藩扎萨克,而且还可以把所有的宗教领袖诛杀,失去了宗教上层的信徒是很容易接受改造的。
而显然,计划到了关键的时候,暴动一触即发,需要西疆的高官出来统辖,常阿岱这个驻疆大臣是避免不了的。
原本是陈平的活儿却交给了自己,常阿岱心里有些忐忑,他不能根据一个自己没有参与制定的计划就随意的下命令,否则一旦出现问题,就是自己的罪过,想了想,常阿岱问道:“和卓,无意质疑您的眼光和信仰,我想问一下,为什么选择塔吉克族作为试点样本?”
和卓笑了笑:“大人,当初我亲自参与了安顿塔吉克的两个扎萨克,与他们一起从故乡迁移到了天山脚下,在我伪装成行商进入塔吉克人的内部时,我发现,他们的天方教寺庙出奇的少,宗教仪式也非常简单,教义比任何见过的天方教徒都开明。
我在详细接触后才是了解到,他们信仰的是天方教中的阿里派的分支,伊斯码依派。于是我利用各种关系,仔细查阅了这种教派的资料,发现这个教派是最容易接受新思想,新事物,也最容易被改革的。”
“您能详细的说说吗?”常阿岱皱眉问道。
“好吧,您知道的,天方教徒不许喝酒,但伊斯玛依派的祖师就是一个酒鬼,而这个教派对教义的理解非常灵活,本地的宗教领袖就可以随意解读经文,而且,他们对宗教仪式比较轻视,不太在乎形式,别的教派,一天礼拜五次,他们只需要三次,斋月的时候,日出到日落封斋,但这个教派却可以吃饭,更重要的是,这个教派的教徒不需要去圣城朝拜,只需要朝见教派的最高领袖就可以了。
当然,他们的领袖仍然是世袭的,但事实已经证明,这并不难更改,而一切都证明,这个教派世俗而开明,如果以伊斯玛依派为主进行改良,未必能改良出一种被普罗大众接受,且维护服从帝国的宗教门派。”和卓认真说道。
乌力吉听的云里雾里,他对这些一点不熟悉,开拓、垦殖和管理是他的强项,但常年在京城,聆听过太上皇教诲的常阿岱却很理解,也支持里什特和卓的想法,他曾听太上皇说过,把一个信徒变成无信仰者是最困难的,其次是让他改信另外一种宗教,再其次是让他改信另外一个教派,而里什特正是选择了最简单的方式。
“和卓,您的说很有道理,我找不到任何破绽,但这件事我是刚经手,需要几天时间来推敲一下,您看.........。”常阿岱谨慎的选择了拖延,至少他要问过陈平之后才好动兵。
里什特笑了笑:“当然,做这件事我还需要很多的准备工作要做,尤其是需要一些宗教学者的支持,您有大把的时间来做,但也不要拖延太久,暴动的计划就像是一颗火星落下,什么时候点燃整个塔吉克族,我也无法保证。”
常阿岱点点头:“当然,当然。”
待里什特走后,常阿岱捏了捏自己的额头,说道:“为什么一定不放过天方教徒呢,我看不出他们与其他宗教有什么区别,东正教、基督教乃至黄教都很激进,圣站这种口号,谁没有喊过呢?”
乌力吉来自地方,却更熟悉,说道:“常大人,并不单单是针对天方教徒,现在连黄教的僧侣也在进行世俗化演进,您忘了那句话了吗,太上皇说过,宗教是工具。”
章三六九 制造灾荒
“是吗?”常阿岱愣住了,颇为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感觉。
原因其实特别简单,常阿岱常年在京城工作,对地方上的情形往往要通过公文等资料来获得,而对于宗教事务,常阿岱了解不多,因为即便他担任理藩院的副总裁,也不参与宗教事务,在朝廷宗教实权官员的选拔标准中明确规定,必须由无宗教信仰者担任。
当然,在这个整体迷信的时代,很难找到无神论者,所以实权宗教官员,一般是从军中退役官员中拣选的,军中将领杀伐多年,对这方面就比较淡了,常阿岱这种少数族群,满洲本身就挂着黄教属性,他是不能过多参与宗教事务的。
而西疆属于新辟之土,政策的第一要义是稳定统治,往往出现宗教政策松散,大规模用爵位、封地等恩赏实权藩臣的情况,因此常阿岱也没有接触太多的宗教方面的信息。
乌力吉却出身地方,常年在各绥靖区参与地方管理,从一个参领到一整个绥靖区,自然知晓的很清楚。
常阿岱想了想,立刻着手给陈平写了一封信,派人以最快的速度送往平北城,然后说道:“乌力吉,如果这是皇上乃至整个帝国的整体意志的话,那么这件事就必须重视起来,至少不能把它放在农垦团后面,我们要商议一下,如何配合里什特和卓的工作。”
乌力吉在常阿岱写信的时候,已经认真审阅了那份绝密的计划,计划虽然很完备,但具体涉及到这次行动,却很简略,只是提出了一个设想,这也是帝国各军政官署制定战略计划的一贯做法,事实总是证明越是简便的计划越容易施行,计划制定者弄的越细,对实施者的掣肘也越多。
里什特需要驻疆大臣公署的配合,本质上就是夺取塔吉克一族的控制权,而办法则是把塔吉克族内部一切的特权阶层,无论是实权领主还是宗教领袖全都一扫而光。
乌力吉思索片刻,率先说道:“常大人,依着下官的经验,像是联络中下层对付上层的事,其关键就在于让上层与下层的矛盾不可调和,到不死不休的地步,想要奴隶向主人挥刀,只有在必死境地之下。”
常阿岱已经让人从案牍库中寻来了塔吉克一族的资料,因为是新附族群,资料并不是很多,常阿岱略略看了一眼,说道:“若是按照帝国大学历史学科的分类,塔吉克一族还处于半奴隶制的状态,无论是平民还是奴隶都受到了上层人士的压迫和剥削,这个矛盾还不够大吗?”
乌力吉却是笑了:“大人,这........这算什么矛盾?”
常阿岱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乌力吉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乌力吉却说:“常大人,您姓爱新觉罗,您下生的时候已经入关了吧,说句大不敬的话,您也算是皇族出身了,怎么理解下层贱民的想法。
我可和您不一样,在加入帝**队之前,我是正经的黑腿牧奴,饿肚子挨鞭子那是常有的事,可从未因为这些想要反抗,有的只有憎恨,却也只是把恨留在心底,因为从我下生就是如此,习惯了,从我父亲祖父也是如此,全都习惯了,而且,命运之说,各宗教都有,绝大部分的人都会认为那是自己的命,像是我这样,从一介牧奴,短短十几年升为一省之官佐,说实话,做梦都不敢这么做。”
“当真?”
乌力吉点点头说道:“在我十一岁的时候,因为我爹弄丢了十几只羊,主子亲手砍下了他的脑袋,我和我的母亲兄弟,就站在那里看,没有一个人哭,也没有一个人说什么,那个时候就觉得,那是应该的,谁让我爹弄丢了主子的羊呢,麻木二字,您在书上见过,可我们是真真正正的麻木过。
真正的麻木不是有没有胆量反抗,而是连这种想法都不会有。”
“乌力吉........。”常阿岱握住乌力吉的手,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乌力吉哈哈一笑:“常大人,不要感慨了,您不再是高贵的爱新觉罗皇族,我也不是麻木的黑腿牧奴,咱们两个的命运都因为帝国而改变,现在我们坐在同一张桌子前,也该为恩赐我们新命运的帝国出一份力了。”
“当然,当然。”常阿岱说道。
乌力吉说:“下官倒是觉得,夺取塔吉克一族,咱们驻疆大臣公署来操办,比定边将军府出面更为便利,尤其是制造仇恨这方面。”
“看来你有了想法,快些说来听听。”常阿岱顿时来了兴致,听了刚才乌力吉的话,在这件事上他更是要倚重于乌力吉。
乌力吉打开地图,点到了安置塔吉克两个扎萨克的轮台,从汉朝开始,这片土地都有开发屯田,当然,一起农耕文明在蒙古帝国的统治时期化为了遗迹,在叶尔羌汗国兴起的时候,曾短暂统治过这里,所以有四十多年荒废的农田,一些支干灌区还存在,而本身也是丰美的牧场,用来安置塔吉克这种农牧混合族群再合适不过。
“常大人,轮台这地方之所以用来安置塔吉克一族,是三年前僧格死亡造成天山北路大乱时,陈平将军率军在附近驻扎,从哈密和吐鲁番运来的粮草在这里聚集,形成过一个轮台大仓,仓内粮食大半运到伊犁,用来开拓地方,少量剩下的还有仓房设施则用来安置塔吉克人,而这份田亩考察记录显示,当地农田荒废了数十年,需要至少两年时间才能重新垦荒完田,而这个时间是根据理藩院的生产旗佐的效率制定的,至于那些奴隶制的部落族群,只能更慢。
实际上,塔吉克人从去年夏季陆续迁移到目的地,大部分是今年到的,他们放牧却不是牧民,比较依赖于农耕,可田亩不能全用,所以肯定缺粮,而这份定边将军府的文书显示,去年十月,塔吉克左旗请调轮台军仓陈粮一千三百石作为越冬粮,而咱们公署的备忘录也呈现塔吉克左右两旗都缺粮,权贵阶层向外购粮,还组织围猎,更是几次向咱们请粮。”乌力吉一边讲解,一边用各类资料来证明,说的有理有据。
常阿岱也是完全听明白了,说道:“乌大人的意思是利用粮食来做文章?”
“是的,下官是这个意思,嗯..........。”乌力吉连连点头,左思右想,说道:“下官的想法总结起来就一句话,人为的制造一场饥荒。”
“制造饥荒?”常阿岱感觉这个说法是闻所未闻的。
乌力吉点点头:“是,就是制造饥荒,饥饿是最折磨人的,没有人能受得了,您喜欢狩猎,应该知道,饿狼是最危险的,眼睛都发绿,可是饥饿的人更危险,前朝是怎么覆灭的,不就是各类灾荒造成饿殍遍野给了流贼机会吗?”
“是这个道理,但如何操作呢?”常阿岱皱着眉头,问道。
乌力吉笑了:“那不简单么,忽悠!”
常阿岱闻言一愣,继而微微摇头:“看来乌大人是有计划了,也罢,本官就不问了,随你处置,成与不成也就那样,大不了本官调兵过去,一场鸿门宴全砍了那些榆木脑袋。”
“您砍了他们,塔吉克人会恨我们,和卓的试验就不会成功了,最好还是让塔吉克奴隶去砍自己主子的脑袋。”乌力吉笑着说道。
伊犁城,馆舍。
“木拉伊台吉,卑职奉驻疆大臣公署参赞乌力吉大人之命,请您过去会商。”一个士兵敲响了塔吉克左旗使者木拉伊的房门,高声说道。
房间里,木拉伊正在一个女人身上耸动,听到这话,人整个泄气了,嘟囔了一句,连忙起身,穿上衣服,走了出来,随手解下手上挂着的一个玛瑙珠子送给士兵,笑呵呵的问:“敢问参赞大人还请了谁,是去会商什么?”
“这个就不是小人知道的了,是塔吉克右旗的西热科里台吉到了,参赞大人要一同见你们,小人听说,西热科里台吉是来请粮的。”士兵收了木拉伊的东西,倒也没有藏掖,把知道的事都说了出来。
木拉伊眼睛咕噜一转,说道:“烦请你在楼下稍等,我稍后就来。”
木拉伊进了房,随行的仆从已经把那女人赶出去,快速拿来了官袍来给木拉伊换,木拉伊看了一眼官袍,摆摆手:“不行不行,不穿这个。”
“主子,您不穿官袍穿什么呢?”奴仆问道。
木拉伊看了看奴仆身上这身破衣服,眼睛一亮:“好,好衣服,主子今天就穿你这狗才的衣服了。”
奴仆吓的跪在地上,连连称呼不敢,木拉伊说:“你懂个屁,父亲派我来是请粮的,知道什么叫请粮么,是让朝廷给粮食吃,是赐是送,不是咱们花钱买,老子一生光鲜亮丽去了,那是露富,那么有钱,为什么不买粮渡荒,非要朝廷的粮食呢,快,快脱,靴子也脱下来。”
在木拉伊的坚持下,他很快换上了奴仆的衣服和靴子,把身上手上的宝石和各种显的富贵的零碎全都拿了下来,只配了一柄再朴素不过刀,然后骑上马就跟着士兵到了。
进了议事的大堂,却是看到右旗的西热科里台吉已经在那里等待了,二人本就相熟,还有姻亲,相互看了看,都是心照不宣的笑了。西热科里并不比木拉伊笨,只不过他早有准备,虽说穿着官袍,却是左一个补丁右一个补丁,靴子也是又旧又脏,两人都能用一个词汇来形容,那就是落魄。
“参赞大人到。”随着一声呼喝,乌力吉走了进来,看了一眼二人,心中说了一句装神弄鬼,嘴上却是热络的打招呼。
“卑职参见参赞大人。”二人同时行礼,因为是藩属勋臣,所以无需下跪。
乌力吉笑了:“哟,二位的汉语说的挺好了,倒是不用翻译了。”
“是,让大人见笑了,我等心向帝国,人属天朝,自然得通晓帝国语言了。”西热科里笑嘻嘻的说道。
乌力吉走近二人,搀扶起来,对着一干下属训斥道:“看看,都看看,看看帝国的藩臣们过成什么样子了,连堂堂的二等台吉都穿成这个样子,你们不觉得羞愧吗,大家都是替天子牧守,让天子知道你们如此苛待归附藩臣,你们脑袋上的乌纱帽还能保住吗?”
“下官失职,请大人恕罪。”一干臣属纷纷认错。
乌力吉摆摆手:“都下去,都下去,要引以为戒呀。”
待他们下去,乌力吉让二位台吉做了,歉意说道:“哎,两位台吉可千万莫要怪罪,当初安顿塔吉克左右二旗的是定边将军府的人,那个时候将军府和公署的职权还未曾划定,实在是过于粗疏了,今后这种事都由公署来做,再不会让你们受这等委屈了。”
“多谢大人关怀,我等感激涕零。”木拉伊掩面而泣,用袖子擦了擦脸,可这破袖子是奴仆穿了的,满袖子都是油灰,一擦很是辣眼睛,木拉伊本想假哭,不曾想直接流泪了,一个意外,倒也让作戏作的更像模样。
待三人落座,乌力吉问:“这塔吉克的两个扎萨克,都派了一位一等台吉来,定然是有大事,是什么事?”
“大人,我右旗今年刚到轮台,当地田亩荒废,旗民又千里迁徙,实在是困顿,如今夏天到了,已过农时,旗内乏粮,家父忧心不已,特来让卑职来请粮.........。”西热科里说道。
乌力吉脸色一黑怒道:“说起这件事我就来气,去年塔吉克左旗就到了两个参领,数千人,定边将军府竟然只给了一千多石粮食赈济,听闻去年冬季,左旗冻饿死了不少人,木拉伊台吉,是不是这样?”
“是。”木拉伊说道。
“简直混蛋,这是天朝上国的仁政吗,简直让陛下蒙羞,我非得奏报申京,好好治那些人呢的罪不可。”
章三七零 奖励
乌力吉这么一破口大骂,倒是让木拉伊和西热科里两个台吉面面相觑,但是转念一想也是对,眼前这位参赞大人也是少数族群出身,塔吉克的遭遇肯定勾起了他一些不好的会一。
而乌力吉骂了一会,又问木拉伊和西热科里当初是谁为塔吉克一族安排的,得到名字后,细细记下,才是安慰说道:“两位也知道,定边将军府与驻疆大臣公署都是新成立的,职权上划分不清,所以才出了这等不体面的事,但请二位放心,今年的越冬赈济粮,绝对不会少发。”
二人欣喜万分,而乌力吉拿来统计单子,问道:“两位台吉,不知左右两旗今年统计了多少丁口,我们也好按照人头数发粮。”
二人分别报备了人数,因为去年和今年都有统计,所有他二人也不敢多报太多,乌力吉记好之后又问:“牛羊马群有多少?”
这就涉及到财产问题了,当初两旗归附的时候,也是未曾报备,此时问及,二人都是犹豫,乌力吉笑了笑:“二位切勿多心,相信当初归附的时候已经说清楚了,咱们理藩院下属的旗佐和帝国内地臣民不一样,是不用缴纳税款的,只需要按照标准,为帝国出甲兵、骑兵,必要时提供马匹就可以,另外就是塔吉克族向天子的朝贡。本官统计牛羊马群等牲口数量,是为你们两旗补一些饲料。”
“牲口也有饲料?”这倒是木拉伊没有想到的。
乌力吉呵呵一笑,摆摆手,让书记官们也出去,轻咳一声,略显尴尬的说:“这算是常大人和本官的一点私心了,说起来,还是要仰仗你们二位呢。”
“乌大人,您请直说。”木拉伊道。
乌力吉说道:“两位台吉可能不知道,帝国在西疆除了定边将军府和驻疆大臣公署两个机构,天子每三年还会派遣使者巡边,像是塔吉克这样新附族群,不仅要考察你们对帝国的忠心,还要关怀塔吉克族在天朝境内生活境况,其中是有一些标准的,诸如人均田亩几何,帐有多少牛羊?
而你们两旗迁来不久,旗内牲畜是不足的,与其来年使者到来前,我们为你们补足,还不如今年预备饲料供给,明年也少麻烦呀。”
这样一说,木拉伊和西热科里就都明白了,乌力吉和他背后的常阿岱为了政绩好看,其实法子也很简单,虽然塔吉克族内牛羊不多,但到了冬季,能保存的牛羊数量不是人能决定的,而是靠储存的牧草数量决定的,所以到时候一定要杀羊,反正留着也是养不活,而现在正是羊群发情的时候,也要限制羊**配。
但二位台吉也知道,白给饲料是好事,意味着今年可以大规模繁殖牛羊,到了明年羊群充裕,驻疆大臣公署的政绩也好看,算是皆大欢喜。
二位台吉连连感谢,又报了大体的数量,西热科里则是问道:“大人,您刚才说,粮食和饲料都是按照人口和牲口数量补足的,那就不知道标准多少了?”
乌力吉道:“朝廷给你们发的是越冬粮,按照标准,成丁为每人一石,其余人每人半石。”
二人相互看了一眼,木拉伊说道:“乌大人,这标准忒也低了吧,我知道,这是咱理藩院定的标准,肯定有合理的一面,但是不同地方民情不同,天山北路冬季时间比其他地方长,而且我们塔吉克人牛羊少,不像是其他民族,可以用牛羊肉和奶制品填补,需得大人多多关怀呀。”
西热科里也连忙搭腔:“木拉伊台吉说的很对,非常对,他们左旗去年就来了,多少有些恢复,我们右旗可是刚到,刚过了春荒,又是牛羊繁育的时候,大人,别说越冬了,若朝廷不即刻接济,怕是这夏秋草木繁盛之季,也要饿死人了。”
乌力吉笑了,看着二人,说道:“木拉伊台吉的意思是把标准往上提一提,西热科里台吉要尽快拨粮,对吧。”
二人连连点头,乌力吉却是说道:“这不好办呀。二位台吉,驻疆大臣公署管着的七十多个旗,你们迁移刚到是穷困些,可其他旗佐是连年抽兵连年征战,日子也是难过。而咱们辖区内,真正能产粮的也就哈密和吐鲁番,伊犁河谷还在开发之中,更需要粮秣支持。
我今天若是给你们塔吉克两个旗特事特办了,明天那些国公台吉还不都找我哭穷,到时候我上哪里给大家找多出来的几十万石粮食去?”
两位台吉登时不说话了,乌力吉起身走到二人身后,各自给添了一杯茶,拍拍他们的肩膀,说道:“两位台吉呀,特事特办倒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们得给我个理由,好给大家伙有个交代呀,只要理由充分,其他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见乌力吉给台阶下,两个台吉都是连忙回应,木拉伊说道:“乌大人肯定是有法子了,请大人示下,我二人都是粗人,哪里有您那么聪明,哎呀,请大人千万不吝赐教呀。”
“是啊,是啊,为了我们右旗的百姓不至于饿死,大人一定要帮忙,我给大人跪下了。”西热科里则要下跪的模样。
乌力吉搀扶起跪了一半的西热科里,认真说道:“法子很简单,垦荒屯田。”
木拉伊摇摇头:“大人,农时已过了,就算现在有肥田在面前,也种不出粮食了,更不要说还要现垦.........。”
“木拉伊台吉,稍安勿躁,乌大人怎会不知道这些呢,请大人继续说。”西热科里拉住了木拉伊。
“是在下多嘴里,大人莫怪。”木拉伊一拍自己的脑袋,心想也是,乌力吉一手操办费尔干纳和伊犁的农垦屯政,怎么会连这点事都不知道呢。
乌力吉继续说道:“轮台的田亩公署派人初步探查过,有一定的基础,好田好水,日后出产是不会差的,只是缺少人力和时间去开垦。
我想这对于塔吉克人来说不算问题,你们新归附,陈平将军许你们三年不用出兵出马,你们族内畜群又少,哪里有那许多牛羊让人放牧呢?不如把人口组织起来,就地垦荒,田地一翻,水渠休整,杂草灌木烧了,起垄平地,就是一副垦荒的好模样,到那个时候,公署不得嘉奖么,怎么嘉奖呢,总不能塔吉克百姓忙活一年,就给几匹马一纸通令吧,按照垦出的田亩数,给些粮秣不算过分吧,一亩地给一石粮食,公平合理呀。
其他部族的台吉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你们想要,也去垦荒呀,这叫劳有所得,也要有功必赏。而你们塔吉克族本就会种田,垦荒出来的田亩自然也由你们耕种呀,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二人听了,感觉非常有理,用塔吉克语言商议了一会,就答应了,木拉伊说:“大人,虽说我们塔吉克人擅长耕种,可对本地水土也不是太了解,而且.........。”
乌力吉说:“哦,这你们放心,既然是屯政,公署都会支持的,我会派遣专人去帮你们屯垦,不然,你们垦出了几千上万亩地,验收不合格,岂不是本官坑害了你们?”
二人正是有这个担忧,见乌力吉为他们想的周全,也就不担心了,乌力吉又说:“当然了,我也不能看着塔吉克右旗的百姓饿死,这样吧,你二人回去的时候,我给你们开个牌子,每人到最近的绥来官仓领一千石粮食,先渡过难关。
两位台吉,也多担待一些,现在各处都在用粮食,官仓里也是不多,得等秋收之后,吐鲁番和哈密的粮食到了,才好分配呀。”
“有您这话,我们没什么担心,多谢大人,多谢大人。”二人纷纷谢恩,千恩万谢的才是出去了。
乌力吉看着这二人,微微摇头,常阿岱和里什特在屏风后听了半天好戏,走了出来,常阿岱问:“乌大人,这二人都是精明的人,你觉得他们上当了吗?”
“这要看他们怎么处理到手的粮牌了。”乌力吉笑着说。
三人坐下叙话,过了没有半个时辰,就见士兵带着一个商人进来,正是伊犁城粮食联合会的管事,在行礼之后,管事说道:“大人,就在刚才,手下人收了这个.........,小的们不敢孟浪,特来请教,几位大人,这个.........。”
管事原本只是来问问的,不曾想公署的长官都在,一时有些后怕,他手里拿着两块牌子正是公署开出的粮牌,乌力吉问:“莫要怕,你又没有做什么违法的事,说说这两块牌子。”
“这是公署的粮牌,我们缴粮时见过,可刚才有两个贵人来卖,看样子不像是假货,可粮行那边不敢乱收,怕是犯了公署的律条。那个高个子台吉只卖一半,矮个子却是全卖了。”管事小心说道。
乌力吉道:“恩,这粮牌你收下就行,买卖这东西并不违法,但这凭据可要是按时上交的,你可别忘了。”
“是,我们肯定不会忘。”管事连连说道。
待管事退下,乌力吉说:“木拉伊是全卖了,西热科里只卖了一半,看来右旗确实缺粮。”
里什特听了半晌,还是不太明白,乌力吉解释道:“垦荒屯田换取奖励,这一条出了,这事就不是政务,而是买卖了。和卓,现在塔吉克两旗都没有过冬的粮食,夏秋还要靠牛羊过活,可咱们不仅应下了越冬赈济粮还有垦田粮,对于那些不把奴隶命当命的台吉贵人们来说,这就是最好的买卖。
放牧牛羊、屯聚冬草这种事显然没有赚钱来的实惠,只要我们的垦田工作组到了,他们肯定尽可能调集人手去垦荒,荒废了牧业。把过冬粮草的事全部仰仗于我们的粮食,仰仗于秋收之后才会抵达的吐鲁番粮食。到时候,只要我们粮食晚到几天,饥荒就会形成,那个时候,塔吉克大乱,您明白了吧。”
里什特点点头,算是明白了其中道理,而常阿岱又说:“这次垦田工作组由和卓来组织,您的学生之类的可以调入其中,这样您就可以公开和塔吉克的奴隶、平民来往了。”
“两位大人的意思是,冬季动手?”里什特问。
二人都是点头,里什特表示明白了,也就退下了。
常阿岱说道:“乌大人,你这个屯田换奖励的法子着实不错,昨天我问了几个伊犁绥靖区的藩臣,他们也愿意出人力协助咱们垦田,按照屯垦的田亩数获取奖励,只不过准噶尔人不会种地,所以他们只要财物、粮食和茶叶之类的,不要田亩,理藩院从其余绥靖区调配的农垦专家也是到了,现在缺的就是人手。”
乌力吉则是皱眉:“常大人,这个法子我也考虑过,但咱们手底下确实没有足够的粮食,从商人手里采购,那价格就太高了。”
常阿岱笑了笑:“粮食、布匹还有各类铁器,这东西叶尔羌汗国那边有的是,从那里调配就行。”
乌力吉摇摇头,表示不解,常阿岱走到屏风后,拿出一个箱子,里面竟然是一套瓷器,白润如玉,花纹繁华,常阿岱问:“乌大人,你觉得这套瓷器能值多少?”
“若在伊犁买卖,少数四百两。”乌力吉也不太懂,只能给出大体的价格。
常阿岱说:“你错了,就凭底下这印,也值两千两。”
乌力吉一看,上面有御制二字,定然是皇家下属的瓷器厂制造的,而这类瓷器有两种,一种是御用,一种是御制,御用的自然不能买卖,而御制的却是皇帝用来赏赐臣工、使者的,当然,最大的用途还是用来完成朝贡。
朝贡是帝国绥靖的老政策了,讲究厚来厚往,各外藩每年要向皇室上缴各类地方特产,或马匹这类军用牲口,而皇室则回赐等价或稍稍溢价的瓷器、绸缎、香料等奢侈品,虽然价格上是皇室吃亏,但实际皇室给的价格虚高,这样可以削弱藩属势力的军事扩张能力,让其把这部分剩余价值转变成堆奢侈品的享受。
像是叶尔羌汗国这类独立的藩属国,自然也逃脱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