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四一 卑微的想法
正当满洲与帝国方面都集结大军进入天山北路,觊觎伊犁河谷的时候,一支部众冒着初秋的绵绵细雨沿着伊犁河向东而去,白雪皑皑的天山群峰立于脚边,而已经泛黄的草原上,人马和牲口大车排成纵队,缓缓向东再不回头。
风雨越来越大,地面已经是烂泥潭,车辆难以前进,在这种恶劣的气候中,人马牲口很容易丢失,一个年轻人骑马跑到一辆大车旁,喊道:“父汗,雨太大了,地面都是泥巴汤,车辆都陷进去了,方才打了几个闷雷,着实吓跑了不少牛羊,不能再走了。”
车窗的布帘被掀开,露出了和硕特大汗鄂尔齐图苍老的脸,他探出脑袋观察了一下四周,说道:“去那片高地宿营,留下足够的骑兵戒备!”
“父汗,这种天气谁会来袭击我们!”年轻男人不解问道。
鄂尔齐图骂道:“谁都有可能,噶尔丹那个疯子,车臣台吉那个混账还有卓特巴巴图尔那个傻鸟,如果是满洲人的话,我们全都要做奴隶!”
一直到下午,部落才抵达那片高台,扎下了营盘,大车围出了车营,将牲口圈在里面,支起的帐篷则钻进了很多人,鄂尔齐图看着一帮子属下驱赶部众和奴隶寻找丢失的牛羊,立刻拦住他们,吩咐道:“不要管那些牛羊了,等雨停了再去找,把生姜全都拿出来,熬了姜汤分给所有人。不管奴隶还是平民,那女人和孩子都赶帐篷里去,这冷雨可是能要人性命的。”
等鄂尔齐图的儿子哈奇尔把一切处理妥当,才是来到了汗帐,鄂尔齐图提起铜壶给他倒了一大碗姜汤,看着他喝下去,问:“损失大吗?”
“人多半没事,但牲口损失的比较多。”哈奇尔道。
鄂尔齐图笑了笑:“那就没有问题了。”
“父汗,牛羊就是我们的一切,损失了我们该怎么活啊!”哈奇尔见父亲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不满说道。
鄂尔齐图说道:“你以为我们和硕特部要退去哪里?去我们的冬季牧场吗,你错了,趁着还没有落雪,我要带着部众去巴里坤去,那里是帝国的绥靖区,我们丢了牛羊,但帝国方面会给我提供粮食,这不是一个慷慨的君主应该做的吗?”
“巴里坤?为什么是那里,天山北路的事我们就不管了吗,您应该听说了,辉特部已经覆灭了,策凌和策妄都遭到了满洲人的袭击,陈平将军屯兵乌兰乌素,准备对满洲作战呢?”哈奇尔激动到挥舞起了拳头。
鄂尔齐图笑了:“是啊,所以我让你的长兄带一千骑兵到乌兰乌素,去陈平将军麾下效力了,至于作战?别听那些人胡说八道,哈奇尔,陈平将军只带来了四千骑兵,纵然这些骑兵很精锐,也无法有十足的把握战胜满洲人的!”
“可是您作为卫拉特的盟主,不应该退避东去,去什么巴里坤,而是要去乌兰乌素才对。”哈奇尔说。
鄂尔齐图更是大笑:“自从我们卫拉特各部归顺了帝国,成为了汉人的藩属,我这个所谓的盟主就名存实亡了,实际上,在归顺之前,我们和硕特人去了藏地后,卫拉特盟主就已经没有意义。我能做,是因为我足够弱,也足够老。更是因为大家不想让僧格去做这个盟主。我没有振臂一呼的能力和威望,身为这一支和硕特部的大汗,我唯一做的就是在这个时候保全我的部落而已。”
哈奇尔瞪大了眼睛,鄂尔齐图却是说:“你是一个有上进心的孩子,可惜,你所处的这个时代,你又是如此的身份,上进心只会害了你。从十年前,诚王率军占领了哈密和吐鲁番,帝国成立了关西绥靖区,天山南北就进入了一个新时代,一个由汉人主导的时代,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关外、漠南、漠北,全都经历了这个过程,汉人每到一地,当地的土著就会有反应,原有的霸主会反抗,他们是爱新觉罗是博尔基吉特是喀尔喀各部,可现在呢,他们还存在吗?
也有人卑躬屈膝,因此诞生了几个满洲郡王,漠南的察哈尔王还有漠北的喀尔喀亲王,他们的地位并非来自于能力,而只是在关键时候站准了队伍罢了。现在,轮到天山北路了,轮到我们卫拉特各部了,在未来一段时间里,这里会被重新洗牌,有人沉沦有人消失,也有人一步登天,爱新觉罗与博尔基吉特们的尸体告诉我,只要在正确的时间跪下,就能获得一切。”
“所以您就跪下了,您可是和硕特的汗王,也先的后裔呀。”哈奇尔垂首顿足,无法理解自己的父亲为何如此。
鄂尔齐图点头:“可是我已经是个迟暮老人了,还能活几年呢?现在伊犁河谷已经是战场了,留在那里,我们就要为帝国提供马匹和辎重,还要随时面临覆灭的威胁,而前往巴里坤,则是帝国为我们提供越冬的食粮,而没有一丝一毫的危险,难道这些不足以让我做出选择吗?”
“但是父汗,车臣台吉和卓特巴巴图尔都去了乌兰乌素,我相信策凌和策妄也会去,您不出现在那里.........。”哈奇尔咬牙提醒。
鄂尔齐图说:“如今的天山北路就是一盘棋,执子之人是陈平和玄烨,其余人都是棋子,车臣台吉他们只是不愿意屈从于命运罢了,以为自己做对了或者赌对了就能上台下棋,实际他们错了,这盘棋无论谁赢,胜利的果实都不会由他们来分配,而相对于满洲,我更愿意相信帝国一方会赢,而汉人分配果实的方式可不只看战功,我们今天表现出的恭顺是他们杀敌一千也比不上的。”
哈奇尔终于明白,自己的父亲已无斗志,只想着如何消耗最少赚的最多,这种商人思维是年轻气盛的他所不能接纳的,哈奇尔道:“我就怕赢得这场战争的是满洲人。”
而鄂尔齐图却淡然的多:“那又如何,满洲人能在伊犁河谷击败汉人,这是有可能的,但他们还能攻下关西绥靖区的巴里坤、哈密和吐鲁番吗?好吧,就算能做到,我们大不了退往科布多,退到乌里雅苏台,那是陈平将军这几年开拓垦殖的新地方,农牧兼备,好吧,就算漠北守不住,我们就退往漠南,肥美的黄河套难道不必天山牧场要好吗?
哈奇尔,你不要跟我说伊犁河谷是我们的故乡这种屁话,我们是没有故乡的,你得清楚,我们卫拉特人是成吉思汗时代的林中百姓,生活在西伯利亚的蛮荒之地,因为蒙古帝国的扩张才逐渐定居在天山脚下的。只要有牧场,我们哪里去不得,只要能生存,扔掉鞭子捡起锄头也在所不惜。
越往东,帝国的实力就越强大,满洲人不会永远胜利的,甚至连一次都不会有。而至于我们卫拉特人,我只能告诉你,僧格死了,在陈平的军队抵达天山脚下前,没有诞生第二个僧格,那么永远不会有第二个僧格了。”
帝国十二年冬,申京皇城,宁寿宫。
李明勋自从成了太上皇,一直过着轻松惬意的生活,园艺、花鸟鱼虫是他在宫中的个人爱好,有时也会下厨做些吃的,闷的时候扮做富商外出游玩,但总归没有出过江南,或去城外别院住一阵,无论在内听到什么,在外看到的什么,是好的还是坏的,他都不会说给皇帝听,从禅位之后,他就成了一个普通老百姓。
“太上皇在做什么?”李君华走到宁寿宫外,轻声问道。
“长公主带来了些京城小吃,太上皇爷正在品尝。”侍从低声说道。
李君华点点头,恭敬走进去,道:“儿臣见父皇安。”
“好些时日没见你了,来坐吧。”李明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笑着说道。
李君华道:“今日来打扰父皇清修是关于西北边事.........。”
“军政之事都是你这个皇帝的责任,和我这个享清福的太上皇有何关系?”李明勋不在乎的说道。
李君华笑着端来一杯茶,说:“是有关满洲南下准噶尔的,还有噶尔丹作恶的事,儿臣记得当年父皇颇为忌惮噶尔丹此人,特别吩咐裕王弟安排人料理他,是儿子糊涂,才让他跑掉了.........。”
“过去的事了,也不算什么大事,何必再拿来说。你自己处理也就是了,有那么多阁臣将帅,总能为你分忧的。”李明勋不待儿子说完,直接吩咐道。
李君华恭敬道:“儿臣还是想请教父皇.........。”
李明勋叹了一声不省心,正要说话,就听到外面有人说话,李君华侧耳一听说:“是皇姐来了。”
“那安排在侧殿,待咱们说完正事再见她吧。”李明勋道。
李君华却说:“这件事与皇姐有关,听听倒也无妨。”
“和她有什么关系,婼婼不会在京城那边惹事了吧。”李明勋常年不问政务,也不愿意听别人嚼舌根,所以消息不怎么灵通。
“没有,皇姐一直安分。”李君华连忙辩白,亲自出去把长公主李筠婼迎了进来。
李筠婼是李明勋长女,也是第一个孩子,由李妃所出,年方二十四,大家闺秀端庄淑雅,是皇室之表率,到底是被朱妤姝教养大的,但却人生艰难,十六岁时心仪某平民出身的陆军军官,李明勋觉得那年轻人人品不错,虽然门不当户不对,也就没有阻止,但那军官心怀大志,为立军功,婚后从禁卫军调往燕北绥靖区,后参与漠北之战,却在战争中阵亡,李筠婼也就成了寡妇,未留下一子半女,李筠婼自此再未出嫁。
因为嫁给军人的关系,李筠婼一直管理阵亡军人事务部,这个半民半官的组织一直在北京,李筠婼也就常年不在申京。
“那西北的事和她有什么关系?”李明勋摇摇头,披上衣服起身,坐定了受了女儿的礼。
李明勋戎马多年,对儿子比对女儿们上心的多,培养了两个出类拔萃的儿子,偏爱幼子,因为年龄的关系,唯独与长女不多亲近。
简单问了几句女儿的生活,李明勋直接吩咐道:“皇帝,有话就直接说了。”
李君华也没有再扭捏,简单介绍了几个月来天山北路发生的战事,因为西北距离申京实在是太远了,日新月异的战局发展往往需要四十天的时间才能把消息送达申京,这样的速度,申京是无法指挥西北的军事行动的,所以在战事开始后,李君华只是命令前线及时通联消息。
僧格的死是因为陈平密令暗杀噶尔丹引起的,所以当李君华听到噶尔丹还活着的消息时,天山北路已经乱了起来,紧接着就是关西绥靖区和满洲相继出兵参与的消息,而与索尼猜测的一样,稳重的陈平选择急进缓战的策略,迅速率领科布多和乌里雅苏台的骑兵进入天山北路,屯驻在乌兰乌素一带,然后调遣了部分哈密、吐鲁番一带的步卒支援,由此获得了主导局势的地位。
但卫拉特各部准噶尔各支内战不断,不听号令,相继受到满洲和噶尔丹的袭击,损失惨重,陈平收拾了卫拉特各部残军才西进,在乌尔河一带挫败了满洲的前锋,因为秋雨绵绵又快要到冬季,双方罢战,却在第一场雪落下后,大军在乌尔河遭遇了满洲军的夜袭,损失不大,但军心受挫,陈平率军后撤乌兰乌素,战争才算告一段落。
“儿臣已经调遣理藩院下属的西伯利亚、燕北、云中、西宁等几个绥靖区支援,明年春开拔西进,但十日前,理藩院传来消息,说是伪清派遣使者来,说要与我方和谈,提出诸多条件,愿意去国号帝号,称臣纳贡,为我屏藩,退出天山北路.........。”李君华说道。
李明勋打断了他的话:“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李君华看了一眼李筠婼,道:“玄烨提出希望与帝国和亲,求娶我国公主。”
章三四二 要和亲大家一起来
“痴心妄想!”李明勋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罕有的发怒。
同时,他也明白了为什么西北军情与自己长女有关了,李明勋有三女,长女寡居,次女却在成年后许了李海之子李昭睿,而唯一的嫡女还是个孩子,而皇帝李君华尚未婚配,更谈不上子女,帝国唯一适合出嫁的也就只有长女李筠婼了。
但转念一想,李明勋也明白了满洲人的打算,其实帝国内部对于战争这种事并不陌生,也不抗拒,但有一个前提是,历次战争都是胜利且有利可图的,相对于开疆拓土,已经拥有巨大版图的帝国臣民更喜欢看到在战争中获利,但显然,天山北路发生的战争并非是帝国臣民和掌权者愿意看到的。
其关键在于,这场战争注定是赔本的,天山北路发生的战争规模并不大,以帝**队的战斗力,两三万军队也就能平定了,可那里距离帝国核心区域太远了,而敌人又是游牧部落性质,打打跑跑追追逃逃下来,花销个几千万很正常,乱几十年也是稀松平常的,可又能带来什么呢?
恢复汉唐旧土?招抚屏藩不行嘛。拓疆开辟?同样的钱花在美洲能打下多少富庶的地方?屏护中原?天山北路丢了,受威胁的是漠北,那本身就是荒蛮之地呀。
而且帝国内部对于解决西北边乱,尤其是主要的敌人满洲一族,本就有些失去耐心了,以往的战争就证明了,击败不难,难就难在全歼,这一次再打,从天山北路驱逐了他们,这些家伙大不了到哈萨克草原去,还会再挑起事端,不如招抚让其归附,一了百了了。
李明勋冷静了一会,道:“这群鞑子,到了极边之地,倒也聪明了一些。”
李君华点点头,并未多说,他了解父亲的智慧,想来已经一眼看穿了满洲人的把戏,这一点他和内阁也讨论出了结果,满洲的求和应该是发自真心的,筹码是帝国西北疆域的安定,但他们的本意不是臣服,而是蛰伏,与帝国的和平可以让他们放手去征服去扩张,中亚地区就是他们扩张的方向,而求娶帝国长公主,则是防备帝国在和谈上有什么阴谋。
用脚后跟去想也知道,如果帝国愿意进行和谈,一定会提出谈判的先决条件,最简单的,八旗兵先退回阿尔泰山以北的区域,而对满洲最坏的结果是,和谈失败,但帝国方面借此增兵,整合卫拉特各部盟,先前的努力不仅白费,在腰腹位置还被插了一刀。而帝国长公主就是满洲的先决条款,也是帝国和谈的诚意。
“皇帝,你答应了吗?”李明勋直接问。
李君华摇摇头:“不,没有,只不过我受到了各方的压力,议院和内阁倾向于和谈.......。”
“所以,你来问我,想让我替你答应,对吗?”李明勋问。
李君华连忙否定:“不,不是,前明尚且不和亲,我朝自然不该..........。”
“没有什么不该,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只有你自己清楚,今天你为这件事来问我,我对你很失望,君华,在我决定禅位于你,且把一切权力过渡给你的时候,我觉得你我父子一体,在任何事情上我们都不会有解决不了的矛盾,可现在我发现我错了,你终究还是你,并非我意志的延续。
难怪历朝历代的皇帝都会把权力掌控到生命的终点,原来失去它是这么的无奈呀。”李明勋忍不住叹息一声。
“父皇,您千万别这么说,儿臣只是........只是。”李君华想要解释,却发现语言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李明勋微微摇头:“你不用向我解释什么,其实这件事一点也不难,只不过从一开始你就错了,这种事,你应该先问你姐姐这个当事人,然后是你的兄弟们,继而是你的母亲和姨娘,最后才应该来问我,可你第一时间找到的我。
如果你想听我的建议,我现在告诉你,我不会用我仅剩的威望去帮你压制什么议员和内阁,也不会帮你出什么两全之策,你真的感觉有些力不从心,可以把你弟弟君威召回来,这个孩子为了你这个哥哥当皇帝当的顺心如意,愿意放弃权力,走出舒适的圈子,去外面游历冒险,也自然愿意为他的亲姐姐披挂上马,万里远征。
我对你最失望的就是,自从你当了皇帝,你就只是皇帝了。你的亲情在淡漠,友情在消弭,甚至于你的爱情,你每天都能见到韩姑娘,可你有多长时间没有和她聊聊了呢,你们的婚事呢?
从小,你是个安静的孩子,出来做事后你很冷静,执掌方面又变的理性,现在你理性到冷漠,继而就会无情,无情最是帝王家,我避开了这一点,难道从你这里开始,又走向历史的老路了吗?”
再解释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李君华跪在地上,诚恳说道:“对不起,父皇,我让您失望了。”
“滚吧,你做你自己的事,你是皇帝了,皇帝做什么都是对的。”李明勋淡淡说道。
李君华点点头,对着李筠婼歉然点头,退出了宁寿宫。李明勋神情舒缓了许多,抬头看到女儿神情有些幽怨,笑道:“怎么了,你是不是埋怨我没有明说,不许让皇帝把你和亲出去吧。”
“儿臣不敢。”李筠婼轻声说道。
李明勋道:“我不说,是因为根本不用说,你弟弟是不会把你当成一个工具的,用不着我来主持公道,如果我明说了,人们就会以为君华是个无情的人,而你是个僭越不识大体的人,对你们两个的名声都不好。”
“可是..........。”李筠婼疑惑问:“可是您方才明明说.........。”
李明勋笑了笑,说道:“刚才呢,不识老皇帝教训新皇帝,而是当爹的教训儿子。你的弟弟君华是一个很有原则又极度负责任的人,他会是一个好皇帝,但那是对普通百姓来说,但这样的人不会是个好丈夫好兄弟好儿子,我毫不怀疑,他为了帝国可以毫不犹豫的牺牲自己的一切,但那对于他的亲人就太不公平的了,连自己都不顾惜的人,又怎么会顾惜身边人呢?
好运的是,君华做皇帝没有太长时间,还没有到那一步,但已经值得我们警醒了,所以我的话必须说的重一点过一点,才能敲打醒他,不给他出主意,也不帮他做决定,是要看他是否真的悬崖勒马了。”
说着,李明勋拉过女儿的手,让她坐下,说道:“当然了,我是不能看着自己闺女吃亏的,哪怕是有一丁点的可能,所以呀,我已经帮你想好办法了。”
一边与女儿说着,李明勋一边写了一张条子,说道:“你拿着这条子,去找裴元器,让他把帝国主要权贵和名望士绅的家庭成员情况做个统计,然后你再去找你的妹夫昭睿,他在内阁秘书监工作,让他时时帮你留意内阁和两院中,谁支持和亲,平日里呢,多读读报纸,看看舆论场上,谁支持谁反对,把支持的人列出一个名单来。”
“然后呢?”李筠婼问。
李明勋道:“然后在和亲这件事到似是而非的时候,你把这份名单拿出来,你看,作为帝国的长公主,为帝国牺牲自己去和亲,总不能让你孤身一人去吧,总得给你配几个陪嫁几十个侍女,名单上人数太多,就再要一千个童男童女,一千个工匠随从之类的,这些人从哪里出?就得让名单上人的亲属来做,老子打了这么个天下给他们折腾,连自己闺女都搭进去了,他们这么为国为民,又那么识大体,把自己的闺女、姐妹、媳妇儿小妾和儿媳妇、孙媳妇拿出来陪着你这位高贵的长公主去西北和亲,算的了什么呢?天下又不是我们李家的,要牺牲大家一起牺牲嘛。
他们若是还愿意,那我得再给我闺女弄一千个太监了,他们的儿孙就挺合适的呀,和亲就要牺牲,要牺牲大家一起来呀,凭啥就揪住我一家不放,凭什么就牺牲我闺女一个人啊!对了,帝国女子学院不是有两千多人,从老师到学生全都是权贵子弟,好哇,这群混账王八蛋敢让老子的闺女去和亲,老子就把这些人全都打包带走送西北去!还有皇家学院的那些年轻人,全都阉割了当太监,跟着你去和亲.........。”
李明勋越说越是生气,到了最后口无遮拦了起来,话里话外已经不干净了,惹的李筠婼笑了起来。
李筠婼愁眉苦脸的进的宁寿宫,出来的时候却是笑颜如花,却是很快碰到了韩芷薇,她一身女官服,很有英气,二人也见过几次,却也谈不上熟悉,韩芷薇见了礼:“公主殿下,皇上请您去御书房一趟。”
拉住韩芷薇的手,李筠婼低声问:“皇帝是不是很长时间没和你说悄悄话了,是不是整天就知道国事公务什么的?”
韩芷薇脸一红,低声道:“皇上国务繁忙.........。”
“嗨,在我这里还给他遮掩,你这识大体多半要害了你,我跟你说哈,刚才在宁寿宫,父皇狠狠的骂了他,依着我对皇帝的了解呢,他多半会开窍,虽然不知道开多长时间,但这几日多半会对你体贴一些,也会谈你们的婚事,你呢,可千万别逆来顺受,一定要犹豫要彷徨,要闹事,总之,不能让他这么顺利,然后再答应他,按闹分配嘛,你不闹,他才不会把心思用你身上,你看他平时对我有什么亲近吗,一出事,还不是让你来请我,皇帝就这德性,从小就这样........。”李筠婼边走边说,一直到了御书房才闭嘴,见御书房门前有等待觐见的官员,她轻咳一声,又恢复了大家闺秀的高雅气质。
进了御书房,正在桌前忙碌的李君华起身,放下了笔,道:“皇姐先坐,我给皇姐倒茶。”
李筠婼待皇帝转身,悄悄对身边的韩芷薇说:“看到没有,按闹分配........。”
待奉了茶,李君华认真说道:“今日在父皇那里,我与皇姐有些误会,不想耽搁太久,特请皇姐过来解释一番。”
“没什么好解释的,皇上是天下之主,父皇禅位,皇上登基,国事家事都是皇上说了算,我虽说长你几岁,但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儿,哪里及的上皇上心里的国事军情,今日去父皇那里,本就是不该,父皇已经教训我了,日后一切都由皇上做主.........。”李筠婼抽泣着说道,待李君华起身去拿手帕,偷偷对韩芷薇眨眨眼,得意的摇晃脑袋。
李君华解释道:“其实和亲这件事,只是我的一个手段罢了,并非真的要和亲,您知道的,对于帝国来说,除了利益,能被天下人重视的就只有国家尊严了,这次是趁着满洲乞和的消息还没传开,我特意让人先宣扬和亲的是,就是让天下人觉得帝国受辱,遭遇挑衅,只要让群情激愤,舆论汹汹,也就没有人敢提和谈的事了,没了和谈,也就没有和亲嘛,只是国家大事,涉及机密,没和皇姐商议,是我的罪过.........。”
“自然是皇上怎么说,就是什么了,我怎么敢怪罪皇上,只恨我命苦,早年就没了夫婿,无人爱护了........。”
演戏是人人都会的艺术,但男人与女人之间是有不同的,女人更容易入戏,更不要说像李筠婼这种人生本就是一场戏的人,从一开始的假哭,演变成真的痛苦也只是片刻之间的事,李君华看着哭泣不止的姐姐,才真正的意识到,自己想的真是片面了。
“你放心皇姐,我绝对不会真的让你去和亲的,帝国的男人还没有死光,还不至于把安宁建立在女人的痛苦上,这是弟弟的承诺,也是皇帝的意志!”李君华异常认真的说道。
“那这意味着战争!”李筠婼提醒道。
李君华哈哈一笑,抱胸看着窗外的风景:“哈哈,战争又如何,父亲和爱新觉罗斗了一辈子,他们又死灰复燃,就算为了父亲遗憾,也该打这么一仗。”
章三四三 以打促和
帝国十三年春。
皇帝李君华北巡北京,召理藩院下属各绥靖将军及陆军各将领于北京城,商讨西北战争事宜。
巨大的沙盘在作战室内被展开,涵盖中亚的大部分地区,而箭头、旗帜和模型标注了各方的动态、地盘和实力,从沙盘上可以清晰的看出,满洲八旗军已经占领了塔尔巴哈台和伊犁河谷这两个重要的准噶尔旧地,通过战争、收买、逼迫等手段,已经拉拢了近三分之一的准噶尔部众。
而帝国方面在这期间也没有闲着,首先是西宁绥靖区藩兵和甘陕的陆军所部已经在去年支援到位,抵达了吐鲁番和哈密两城,云中、燕北、齐齐哈尔等绥靖区的精骑也抵达了库伦、乌里雅苏台、科布多等后方集结地,因为冬季的到来缘故还没有进驻前线,此刻处于前线与满洲军对峙主要是陈平所属关西绥靖区的军队,但天山北路在一个夏秋集结被打烂,紧接着就是冬季到来,所以物资紧缺,这直接导致陈平必须把麾下所属的六千余骑兵分散到准噶尔、和硕特和杜尔伯特三部之中过冬,而从哈密、吐鲁番支援到位置的步炮兵则在去年大雪封山前南下越过天山,进入藩国叶尔羌的库尔勒城就粮。
“叶尔羌的司马依很有诚意,或许也是担心满洲会就此南下威胁,在去年得知准噶尔内乱之后,立刻从喀什噶尔和库车调遣兵马北上,屯兵于阿克苏和拜城两地,按照我们的要求,切断了向北的通道和商业往来,并且向我们步兵集团提供一些物资支援和军营服务.........。”裴成义简单的向李君华介绍着局势,他看起来有些为难,但最终还是把指挥棒指向了叶尔羌汗国之外,位于更内陆地区的城市撒马尔罕。
裴成义轻咳一声,说道:“南亚贸易公司那边也提出可调兵北上,协助光复天山北路。”
李君华笑了笑,说:“大哥草业初创,就不要劳烦了。”
一句话,就否定了李君度参与天山北路的可能。
在李君华登基之前,李君度离开申京,按照一开始制定的计划抵达了叶尔羌汗国境内,通过迎娶司马依大汗之女迪丽古丽的方式在叶尔羌汗国境内获得优待,以喀什噶尔为中心,凭借雄厚的经济实力,迅速组织了一支武装,向西动兵。
撒马尔罕原本是叶尔羌汗国的故地,在叶尔羌汗国内乱之后,当地的贵族选择独立,司马依几次动兵都没有结果,但在李君度的指挥下收复了这片区域内的所有城市,然后投桃报李,把撒马尔罕这个中亚地区重要的贸易城市,古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租借给了李君度的南亚贸易公司,而李君度的团队利用这个城市,在中亚这个冒险者和雇佣兵的乐园招兵买马,向西和向南扩张,已经有了不小的地盘,几次击败了布哈拉汗国,占领了富庶的费尔干纳盆地的大部分地区。
这些都属于李君度与帝国秘密的君子协定,费尔干纳盆地和河中之地属于南亚贸易公司的势力范围,但仅仅是势力范围,李君度不可在此地建国,其名义上的政权要在合适的时候向帝国称臣纳贡,为帝国藩属。
显然,按照秘密协定,河中之地仅仅是李明勋为长子安排练级的新手村,待其成长终究还是要南下进入南亚地区的,这一点李君华是清楚的,因为地理上的优势,一个印度帝国不会冲击帝国的核心利益,但帝国绝对不会允许一个横跨中亚南亚的势力出现,因此,李君华也就不会允许长兄参与天山北路的战争。
李君华没有在乎与会者的表情变化,而是直接问道:“理藩院的作战计划是什么?”
“理藩院联合陆军部制定了四套作战计划,区别在于战争目标的不同,最大规模的战争计划..........。”裴成义一本正经的介绍起来,而最大规模的计划自然就是借助这个机会一举剿灭满洲一国,彻底解决这个敌对了几十年的老对手。
而这个作战计划共需要七万兵马,两路并进,南路以骑兵为主,进攻伊犁河谷,而北路则是混成军团,直接进攻满洲国的腹地。虽然这个计划里,以理藩院下属的藩兵为主,但补给压力都非常巨大,因为作战地区位于北域,作战窗口很短,特别是北路,需要攻破几个重要的城堡,所以预计要三年以上,而所耗费的粮饷就巨大了,一切顺利,也需两千万两的军费。
显然,这是内阁和帝国臣民最不希望看到的战争模式。除了靡费太大,还在于对战局根本没法把控,满洲人最有可能会像漠北战争中那样,不顾一切的向西退却,将帝国的大军扔在茫茫草原和山林之中,北面的俄罗斯肯定乐意再当一次搅屎棍,而西面那个连汗王都没有,自相残杀几十年的哈萨克汗国可挡不住满洲人,或许那个时候,真的需要向河中之地的李君度求援了。
李君华点点头:“这个计划朕似乎见过。”
裴成义自然不敢隐瞒,说道:“是在帝国九年的时候,由理藩院上呈的云字七号计划,也是太上皇首肯的。”
说着,参谋已经把原本的计划拿了出来,却是出奇的厚重,李君华翻看了目录就想了起来,新计划只是摘取了云字七号计划中的作战计划,作为此次战争计划的北路军方案,而云字七号计划里,作战计划只是最后的一部分。
云字七号方案是漠北战争胜利结束后,对满清余孽的系统作战方案,目标是剿灭满洲,攻入鄂毕河中上游地区,因为漠北战争的胜利,云字七号计划总结了不少经验和教训,漠北战争之所以消耗比计划的要少,最重要的就是前沿屯田计划的实施,因此云字七号计划里,把科布多、巴里坤和乌里雅苏台三地的屯田练兵作为了重中之重,按照这个计划,三地屯垦成熟之后,再行发起进攻,而按照这个计划,进攻满洲国的时间应该在帝国十五年到帝国十八年之间,之前的六年到八年就是让屯垦练兵取得成果。
显然,战争提前爆发了,所以云字七号计划只能提前实施,那么大量的物资就要从后方调配,但漠北的屯垦也刚刚开始,补给线的起始点依旧是云中,长达四千里的补给线是军费最大的消耗点。
李君华看过之后,摇摇头,略显疲惫的说道:“缓议吧。”
裴成义看出了李君华兴致并不高,悄悄挥手,让诸将官和参谋们下去,裴成义道:“皇上,要不要休息一下。”
“解决西北乱局才是最好的休息吧。”李君华捏着眉心,淡淡说道,思索了一会,问:“裴将军,你怎么看?”
“末将觉得,全面进攻不合时宜,消耗太大,若是无法擒杀贼酋,根本无法交代。”裴成义小心说道。
李君华点点头,正色道:“是啊,控制战争规模非常重要。”
裴成义见李君华倒也没有多少责备,于是把内心的想法和盘托出:“皇上,末将觉得,还是以打促和的好,实际上敌人也是这么做的,去年攻入天山北路,占了点便宜立刻求和,帝国若是以消灭满洲,擒杀玄烨为目标,实为不智。卑职与诸同僚议论过,若是能一举前出,实际控制天山北路,于国大利。”
李君华听了这话,登时来了兴致,起身道:“你详细说说。”
裴成义指着地图说道:“目前的态势,我们进攻满洲,就是从东向西推进,比之当年进攻漠北时非常不利,战争一起就是追追逃逃的把戏,而如果我们能实际控制天山北路,就能联合哈萨克各部,再次对满洲形成三面围攻的态势!就像当年太上皇飞兵入漠南草原一般。
如今僧格已死,准噶尔部分裂,卫拉特各部已经失去了主心骨,此番满洲入侵就是介入天山北路最佳借口,借机该制,消灭准噶尔汗国,建立扎萨克制度,以绥靖区代之!”
“设想是不错,但战争是满洲挑起的,如何结束?”
裴成义直言不讳的说:“满洲不是已经求和了么,愿意去国号帝号。我认为战争可以先打起来,在春天雪化后,直接派遣骑兵护送大量的扎萨克进入天山北路,只以骑兵,特别是蒙古藩兵为主,这样,前线的军队就不用大量的后勤补给,只需要支付装备和军饷,您知道,在如此遥远的地方作战,这类支出最多不过超过两成。
为了避免产生意外,我们可以增兵而不动兵,以势压人,促使满洲和谈,如此,就可以把帝国臣民所诟病,太上皇所不能接受的和亲条款去除,利用满洲入侵,或者满洲撤离之后,软硬兼施,彻底吞并天山北路。”
“但是,末将也考虑这样有些瑕疵,末将以为,满洲求和主要是为了休养生息,我们必须找到足够有效的措施,并且在和谈中把这些措施变成现实,来保证满洲在我们下一次发起战争时,实力不会扩张,至少不能扩张的太大。”裴成义倒也不藏私,直接说了清楚。
李君华道:“这并不困难,游牧民族的强盛与否,说白了就两点,人口与财力,既然他们愿意做藩属,就要称臣纳贡,为了削弱满洲,可以要求多多纳贡,而为了避免其人口增长,我们可以迅速与哈萨克各部建立藩属关系,提供支持,满洲要扩张也不过是向西罢了。”
“皇上考虑周全,末将万万不及。”裴成义谦虚说道。
李君华摇摇头:“这件事就按照这个思路处置,调兵遣将的事交给你,为了控制战局,军队不宜过多,因此一定要精兵悍将!让常阿岱准备一下,天山北路之事,朕属意他了。”
两日后,昌平战犯管理所外。
冬季已经到了尾声,农田里只有背阴的地方还有积雪,在这片属于昌平战犯群体自力更生的农田里,战犯们正在修建新的引水渠,以灌溉更多的土地,在战犯群体中,一个身着僧袍的男人格外显眼,当一早上的工作完成后,这个僧人扛着锄头走在田埂上,远远见到几个人牵着马在田角等着,僧人高喊:“嘿,远道而来的朋友,管好你的马匹,不要让它啃食麦苗.........。”
一边喊,僧人一边加快了脚步,到了地方才发现,马下几个人似曾相识,其中一英武青年,更是阔别许久,僧人连忙要跪下,却是被青年扶住。
“贫僧见过皇上........。”
“无色禅师不必多礼,可有时间,与我说说话。”青年正是专程来拜访的李君华,而无色则是福临出家后的法号。
无色笑了笑,带着李君华一行到了一个棚子下,沏了茶,说道:“抱歉,这里没有能配得上您身份的茶。”
李君华倒也不嫌弃,尝了尝笑道:“听舅舅说,这种茶加点盐就更好了。”
“朱同学这几日身子不爽利,所以没来工作。”无色说道,继而问:“皇上来此有何贵干?”
李君华笑了:“有私事找舅舅,也有公事找禅师。等我这次回了申京,就要正式订婚了,约么明年结婚,特来跟舅舅禀告一声。”
“是上次见过的那位韩姑娘吗,听说她成了本朝第一位女进士,真是恭喜皇上了。”无色笑呵呵的说道。
李君华道:“禅师不想知道我说的公事是什么吗?”
无色神色一暗,说:“贫僧从报纸上看了,玄烨率军南犯准噶尔.........哎,他也太执迷不悟了,不知被多少唾骂。”
倒也不是无色胡说,这些年昌平的大部分战犯被特赦了,留在昌平的如今大部分是满洲一族,究其原因就是玄烨在西北跳梁,拒不归附,与之对比,在漠北战争结束,蒙古归附之后,昌平的蒙古裔战犯被大批特赦释放。
章三四四 突袭
李君华轻轻点头:“确实是有关这件事的,只不过这一次不同,您的儿子以天山北路的和平为筹码,向帝国求和,而经过多方讨论,帝国方面也觉得和谈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和谈?”无色的眼睛发亮,他最大的心愿也不过是让儿子能活下来罢了,而和谈是拥有最大可能的,但他又想到一个关节,问道:“这是太上皇的意思吗?”
李君华呵呵一笑:“禅师,自从禅位之后,太上皇已经不理军政了。”
无色听后,直接愣住,久久不语,独自叹息几声,才说道:“他果然是有大智慧的人,是我所万万不及的。”
“能够放下能放下的,都是有大智慧的人,禅师。”李君华微笑回应。
无色点点头,道:“皇上说的公事,是要贫僧做什么,是给我那个不孝儿子写信吗?”
李君华道:“这只是备选方案,我想过了,假如您愿意的话,我希望您可以随帝国的使者前往天山北路,协助帝国与满洲的和谈,和平的解决那里的战争。”
无色闻言,当即问道:“什么时候出发呢?”
李君华见他有去的意思,很是满意,但又发觉无色对出发的时间很重视,反问:“禅师是不是有什么未了的事?”
无色指了指周围绿油油的麦田说道:“这一片农田是帝国农业部在北方规划的一百四十块实验田之一,这是甲字十七号,不才,正是贫僧所负责的。实验田的目的是在帝国北方各省份验证冬小麦与玉米连种的合理性,包括了农业科学院三年前筛选出来的两个小麦新种,到小麦收获,也就是五月,就结束了,那时贫僧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李君华从无色的眼睛里看出了骄傲的感觉,他对这件事却是没有一点印象,在帝国的政务划分中,类似的事务全然由内阁处理,甚至无需向皇帝请示和汇报。但是李君华还记得帝国刚建立的时候,太上皇就在北方推广过玉米和冬小麦的种植,显然现在是到了收获的季节,这意味着帝国的北方地区,每年也可以收获两次主粮了。
“我想时间应该来得及,在这一季小麦收获后我让人安排护送您前往西北。”李君华想了想,选择来迁就无色的时间,虽然无色的工作与帝国和谈相比不值一提,也不是非他不可,但李君华仍然尊重无色。
而时间确实来得及,毕竟帝国的战略是以打促和,整个夏季应该处于战争状态,谈判应该在今年的秋冬季节。
帝国十三年六月,科布多。
陈平抵达这片熟悉的土地后,发现这里已经完全变了模样,山谷河边的牧场满满登登塞满了帐篷,漫山遍野全都是牛羊,虽然他早就得到消息,皇帝命令各绥靖区派遣扎萨克移牧天山北路,但想不到动作如此快。
裴成义用成果证明,他不仅是一个出色的将军统帅,还能胜任理藩院总裁一职,他亲自出塞,于三月就抵达库伦,统一指挥迁移行动,按照他的命令,移牧行动也分为南北两路,云中、西宁和关西三个绥靖区为南路,云中和西宁两个绥靖区提供八个扎萨克和三个半扎萨克,合计一万四千五百帐,通过河西走廊移驻至哈密北面的巴里坤草原。
而北路的移牧路线更长,为了加快速度,裴成义命令,关外的黑龙江、齐齐哈尔、吉林和宁古塔四个绥靖区提供十二个扎萨克的人口,但只携带牛马物资和成年的羊群,而漠北只提供两个扎萨克,但要为远道而来的关外扎萨克提供部分羊群,经过三个月的时间,北路的第一批四个扎萨克已经抵达科布多。
与此同时,远征大军也分为了南北两路,去年由陈平率领,已经进驻到乌兰乌素的为南路军,而科布多新组建的大军由北海绥靖将军曹松率领,作为北路军,而陈平军衔、爵位和在理藩院的职衔都高于曹松,自然也就作为西征大军主帅。
只不过在北路军中还有两个重要的人物,一个是皇帝特使,帝国谈判代表的常阿岱,另外一个就是皇帝亲信,在军中负有特殊使命的情报主官裴元器。因此,陈平主动返回科布多商讨军机。
到底是主帅,陈平一到,一众官将都在营门前列队迎接,陈平倒是个急性子,不待众人行礼,就说道:“都免了吧,军情紧急,进去再说。”
众人进入帐篷,分两厢坐下,陈平立刻说道:“前线境况不明朗,一开春又是打成一锅粥了,幸赖诸位同僚来援,不然本将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了。”
南路军在开春之后没有得到加强,主要是补给线太长了,即便从哈密和巴里坤草原出发,抵达乌兰乌素也有上千里,还要翻越天山东线,这也是历朝历代都不愿意从河西走廊进攻西域的原因,沿途不是沙漠就是高山,很不方便,不如从北线出发,从科布多沿河进发,一路都是草原,直接可以深入准噶尔腹心之地。
因为南路军没有加强,也没有停火和谈,在去年的战斗中,卫拉特各部也遭遇袭击,损失惨重,无法提供充足的补给,导致各方集合不到一块只能各自为战,更可恨的是,各部酋长也在相互拆台,利用满洲军打压对手,若非陈平手中精兵在乌兰乌素驻扎,随时可以发起致命一击,卫拉特各部早就被各个击破了。
“北路军有多少人马?”陈平直接问道。
曹松道:“立刻可以调动的有四千精骑,都是从各扎萨克精挑细选的精兵悍将,若再给我两个月,第二批扎萨克到了,还能翻一倍。”
“时间不能再拖延了,不然战争很有可能拖延到明年,必须尽快打起来,然后制造有利态势,在和谈中占据主动。毕竟皇上说了,以打促和,主要还是和谈。”陈平摆手说道,一干将领没有意见,常阿岱说道:“陈将军,早早决战,恐有变化呀。”
陈平笑了,看向裴元器:“元器,你说呢?”
裴元器脸色窘迫,他和陈平私交很深,早年和皇帝、裕王在街头厮混的时候,陈平就是卫队长,更何况,裴元器不懂军事,见陈平逼问的紧,实话实说:“那就不决战呗。说实话,若是决战,输了就没法谈了,赢了没必要谈,不要冒险的好。”
陈平点头:“元器说的对,打是要打,但是不全面开打,曹松,这一仗就看你的了。”
说着,地图已经被展开,陈平指向了阿尔泰山脚下的一片草原,塔尔巴哈台地区,这是准噶尔乃至卫拉特的传统牧地,是僧格之父巴图尔浑台吉统治准噶尔的时候,东征西讨扩张到了伊犁河谷,才得以占据那块富饶之地,继而向西控制了巴尔喀什湖以东以南,那片被称之为七河流域的地区,准噶尔才得以实力大涨,但塔尔巴哈台依旧在准噶尔人心中拥有很重要的地位,而最重要的是,这块草原位于伊犁河谷与新满洲之间,占领它就把敌军切割成两块。
“你的任务就是占领塔尔巴哈台,控制残留在那里的部落,然后第一批支援到位的六个扎萨克移驻过去,坚持到冬季到来,这样我们就能获得和谈的有利地位。”陈平道。
曹松点点头,但转念又觉得不对,问:“接下来呢?”
“接下来就是和谈。”陈平毫不犹豫的说道。曹松诧异,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场战争岂不是自己当了主角,陈平这位主帅当配角?
“怎么,你不想去,我可以换一个人代替你。”陈平说。
曹松摇头:“不,我去。”
塔尔巴哈台山下。
风掠过草原,一片草浪被带起,滚滚向南而去,而曹松则在烈日下躲在松树阴凉里,用破烂毡帽扇风,他的两匹战马拴在一边,都是蒙古马,帝国制式的马刀、披风和两杆燧发枪都用皮革、毯子包裹好,他的手下都是如此,打扮的像是一群马贼。
曹松在接到命令后从科布多率军南下,翻越了阿尔泰山,大军交给副手沿着额尔齐斯河向西进发,而他则从营中精挑细选了三百多骑,这些骑兵来自蒙古或者卫拉特各部,都是正经的草原汉子,出身不同部落。
之所以这么伪装,就是可以安全的抵达塔尔巴哈台,如今的塔尔巴哈台驻牧着不同的部落,有从山北迁移过来的新满洲,也有卫拉特各部,鱼龙混杂,而控制这片区域的就是玄烨信赖的满洲将领彭春,而曹松则伪装成一群走投无路的蒙古汉子,遇到和硕特人就自称准噶尔部,遇到准噶尔人就自称杜尔伯特部,反正曹松麾下各部各族的人都有,而对外的腔调一致,就是要去塔尔巴哈台投奔英明神武的大清皇帝。
到了额敏河中游的时候,彭春派来的使者就已经到了,对曹松一行人倒也没有多少怀疑,指引他们前往塔尔巴哈台旗营所在地,曹松大喜,在确切知道了彭春所在距离自己不过半天的路程,立刻杀了使者,连夜奔袭。
塔尔巴哈台的敌人能随随便便抽调出上万骑马拉弓的汉子,但现在的是一年中最忙碌的季节,部落的牛羊在养膘,母畜都怀孕,必须散开放牧以保证营养,而只有女人和孩子是照顾不来的,大量的男人或者说士兵在忙着放羊,而彭春旗营也不过一千多人。
曹松给后队送去消息,要求他们不顾一切向塔尔巴哈台进发,而自己则率前锋扑向了彭春旗营,则凌晨时间抵达,铠甲上身,角弓上弦,火枪装填好子药,牛皮夹着草叶裹住了马蹄,一条白布捆在右臂,以便在光线昏暗的凌晨可以分辨敌我。
三十个勇士伪装成牧奴混进了旗营,当营地里亮起星星点点的火焰时,曹松率军从山林之中冲出,抵达的时候已经是火焰熊熊,草堆和帐篷被点燃,敌人正在救火,在曹松的军队出现之前,彭春还以为是意外或者是被虐待太狠的辉特部奴隶的报复,当发现数百骑兵分两路冲杀而来时,才是反应过来是敌袭,在凌晨的光亮下,彭春发现来袭者破衣烂衫,喊叫着蒙古人的口号,以为是卫拉特某个部落的人袭击,立刻在混乱中组织士兵组成长矛方阵,挺直长矛,摆下拒马,这些战术对彭春来说再熟悉不过,只要破了蒙古人的第一波冲击,就能取胜,这是过去许多年总结的经验。
但彭春万万没想到来袭者是帝国藩军,曹松才不会让使用蒙古马的骑兵去冲击步兵方阵,他立刻命令骑兵散开,席卷整个营地,然后集结了军中拥有火器的士兵,列阵于百步之外,几轮齐射就是把彭春的步兵方阵打乱,再上马追砍,前锋军血战到了中午,才是收队,属下献上了彭春的脑袋,还有一串串用绳索绑回来,赤脚光屁股的各族士兵。
等副将率领所部三千余骑兵赶到的时候,曹松没有享受胜利,而是立刻率一半骑兵向西南方向去,挡在了穆扎尔特山口,断绝了塔尔巴哈台周边各部向西迁移到伊犁河谷的必经之路。
之后,曹松以帝国名义向塔尔巴哈台周边的各部发去命令,让各部投降来附,但凡同意的,一概赦免,予以赏赐,而犹豫不决或者拒绝的,曹松立刻发兵征讨,有几个小部落更是满部男丁被杀光,妇孺牲畜分赏给了紧随大军迁移而来的蒙古、女真扎萨克。
伊犁。
进入大帐的每个人都低着头,不敢去看宝座上愤怒至极的爱新觉罗玄烨,在过去的十天里,发生在塔尔巴哈台一带的坏消息已经传递开来,彭春的正蓝旗旗营全军覆没,已经归附满洲的七千余帐的卫拉特各部全丢失,要知道,那是玄烨准备带回新满洲,编制蒙古八旗的,而最新的消息是,阿灵阿率领的援军在穆扎尔特山口遭遇了伏击,又折损了三百多人。
章三四五 父子兄弟
帐篷里没有人胆敢说话,在玄烨低头的时候,大家都会悄悄的看向他面前的桌案,桌案上摆着一封信,是刚刚送来不久的,自从那封信送达,这位英主就一直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许久之后,玄烨抬起头,说:“散了吧,都散了,索尼和福全留下,其余人退下。”
玄烨留下自己最信赖的臣子,这一点大家并不意外,但又留下福全,却让人有些不解,毕竟在过去的几年里,福全很少参与军政事务,其原因就在于新满洲在西伯利亚草原建立之后,玄烨娶了多个女人,并且很快有了儿子,而福全的皇太弟原本只是一个备份,在玄烨的儿子出生之后,立刻变得非常尴尬,游离在新满洲高层圈子之外的福全很快上书自请革除皇太弟的身份,成为了闲散的亲王。
诸将相互看看,但都小心的收敛了好奇,走了出去。
玄烨见人走光了,把信递给了福全,说道:“这是父皇的亲笔信!”
福全接过来,却没有拆看,而是说道:“皇兄,这几年父皇也送了不少信来呀.........。”
在安全局的操作下,福临的书信经常被送达新满洲,公开的居多,秘密渠道送达的也不少,正是因为截获了福全私自与京城方面联系,福全才是彻底失去了权柄和信任。玄烨示意他与索尼拆看,解释道:“这一次不同,父皇亲自到了科布多,正在赶往乌兰乌素。东番方面要求和谈,提出可以与父皇相见。”
福全听了这话,立刻拆看了书信,内容除了简短的问候,只说了两件事,一件是劝解玄烨与帝国和谈,第二件事态度则坚决了很多,明确表明不要谋求和亲,奢望迎娶帝国长公主,在信中直言,这是取死之道,只能挑起与帝国不死不休的战争。
“看起来,这次帝国方面和谈的诚意很足。”福全小心说道,见玄烨脸色不悦,低头不再言语。
索尼倒是干练的很,直接说:“皇上,现在有三个问题要您决断,谈还是不谈?秘密谈还是公开谈?谁去见太上皇?”
玄烨点点头,他也正这件事发愁,在去年于乌尔河挫败帝**滞后,玄烨迅速提请谈判,先占便宜后求和,想要寻求有利的局势,但现在经过塔尔巴哈台一败,再上谈判桌就是对帝国有利了,想要再占便宜只能再打,可态势和军心都不在自己这边了。
但不管怎么说,谈还是要谈的,如果己方有利,公开谈非常合适,但此番已经处于劣势,却是不宜公开谈了。
“虽说态势不利,但东番愿意和谈已经是我们达到了目的,为保军心不变,还是秘密谈判的好,索尼,这种事我只信任你,你愿意去吗?”玄烨略作考虑,说道。
索尼当即跪下:“皇上所命,奴才愿赴汤蹈火!”
“福全,父皇万里远来,终究还是想要看一看自己的儿子,我是不能去的,你是我唯一的兄弟,你陪索尼去乌兰乌素吧,去见一见父皇吧。”玄烨看向福全,说道。
福全微微一愣,脸上一喜,又很快忧愁,低头问道:“皇兄,那我见了父皇说什么,又该做什么?”
玄烨起身,从桌案后走出来,牵住福全的手说道:“福全,你是我的兄弟,这个时候,我们索性就把话说开了吧,其实你已经厌倦了现在的生活,对吗,西伯利亚草原的苦寒和贫瘠让你无所适从,从我们退避到那里,你就试图逃离,这几年暗自与东番联系,几次谋求代表大清出使莫斯科,都是想离开这块是非之地,对吗?”
福全见玄烨把话说开了,知道已经没有退路,否认也是无用,索性说道:“皇兄,你说的没错,身为爱新觉罗的子孙,我不是受不了苦,我是真的绝望了,我们丢掉了中原,丢掉了祖宗之地,从漠北被赶到这片苦寒之地来,而在东方,一个强盛的中央大国,这样一个国家,至少五十年内是不会给我们任何机会的。就算有机会,也是皇兄你的机会!曾经做过皇太弟的我即便再忠心,也不会得到重用!
在这里我是傀儡,去了京城或者莫斯科我也是,为什么要在潮湿而脏臭的帐篷里当傀儡,不是温暖惬意的房子里?”
“王爷,你疯了吗,说这种胡话!”索尼大叫阻拦。
福全一把推开索尼,大吼道:“我没有疯,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说的也不是气话!其实父皇的来信和这些年得到的消息都足以说明,汉人并未对我们赶尽杀绝,就连父皇都没有杀,也没有圈禁,为什么我还要坚持,皇兄,你是皇帝,你还有个希望,我呢,我连希望都没有哇,我承认........我比不上皇兄有出息,可.........。
算了,不说了,话已至此,要杀要剐,随皇兄处置。唉,我这一生啊,这是失败啊........。”
说到最后,福全已经坐在了地上,生无可恋的模样。但玄烨却没有任何暴怒的样子,而说淡然说到:“十天后,十天后福全你陪着索尼去乌兰乌素吧。”
“皇上,若是秘密谈判,还是尽早成行的好,东番那边不会为我们保密的,而且未必需要王爷随行。”索尼低声劝说。
玄烨摇摇头,说:“就十天后,我需要十天时间把福全的家人从北面带来,福全,去乌兰乌素带上你的妻子和儿女,去了就不要回来了,你说的没错,都是做傀儡,去哪里不是做,爱新觉罗中我们这一脉,总不能断绝在我的手中。”
“你.......你真的愿意放我和家人去帝国?”福全难以置信,紧紧握住了玄烨的手。
玄烨郑重点头,然后说道:“你帮我一个忙,半个月前,我收到消息,那拉氏给我生了一个儿子,她却难产死了,她的姐姐就是你的侧福晋,刚生了一个女儿给你,从现在起,我的儿子承庆就是你的侧福晋所生的了,带上他一起走,让他活下去。”
福全一听这话,当场愣住,玄烨说道:“我不知道我的事业能不能成功,但也不想让我这一脉绝嗣,这件事拜托你了,福全。”
“皇兄,我会保承庆周全的。”福全认真回应。
玄烨继续说道:“如果我们和谈成功,我会告诉我们的同族,你是为了和平甘愿前往京城做人质的,如果和谈失败,我只能宣布你是无耻的叛徒。你懂了吗,福全。”
“皇兄思虑周全,感谢您的恩典。”福全热泪盈眶,说道。
乌兰乌素。
伪装成商贾的索尼和福全一家在乌尔河一带接触到了西征大军的斥候,告知了身份后,被一支骑兵护送到了乌兰乌素大营,而关西绥靖将军陈平,皇帝特使常阿岱等已经在营门前等待,更有一支骑兵列阵两队在道路旁,索尼和福全骑在马上,对这些雄壮英武的骑士很是艳羡。
这是怯薛营,是从理藩院下属的蒙古、女真、满洲等各族之中精挑细选的贵族子弟或善射之士组成的,金色的头盔上绑着白马鬃毛制成的樱子,大红披风,银色铠甲,腰悬角弓,身配双枪,铜柄马刀闪烁着光芒,骑乘的纯色战马,或黑或白,英武非常。
怯薛营隶属于禁军,常年驻扎京城和申京,专门护卫苏鲁锭大纛,兼皇家仪仗,这是蒙古大汗应有的配属,但帝国的皇帝同样是天可汗,这支怯薛营便是皇权的代表。
精良的战马和装备源于帝国对这些异族士兵的信任,眼睛里的刚毅说明他们并不是花架子,最让索尼感觉不舒服的是,他在这些古拙的脸上看到的是一种表情——骄傲!为成为帝**的一员而骄傲,这些无一不是印证一点,各部已经完全归心于帝国。
一路到了营门,双方见过后,陈平问:“车里是什么?”
那是两辆被毡布遮盖起来的车辆,看不到里面是什么,伪作小卒的福全连忙说:“我是福全,无色禅师的儿子,车里都是我的女人和孩子,希望你们不要惊扰他们。”
裴元器已经上前,掀开了帘布,看到里面几个惊恐的女人抱着孩子,听到福全这般说,说道:“你们想把他们闷死吗,快点带进营地里,弄些水来给他们清洗,还有吃的喝的,干甚么,你们能伺候他们吗,去找些女人来,蠢货一群。”
“好了,大家都先进营吧,福全,你放心,你的女人和孩子会让人照顾好的,如果你不放心,可以先跟着她们安顿好,再来商事。”陈平见福全忧心忡忡,直言说道。
福全倒也不客气:“真的可以吗?”
陈平点头,对裴元器说:“元器,交给你安顿了,和无色禅师安顿在一起吧,对了,索尼大人,你的儿子索额图也来了,他也可以与您见一见。”
当年在漠北见过后,索额图又数年没见儿子,很是想念,却是公务在身,须得今日确定下谈判的先期事务才好,索尼道:“还是先谈正事吧。”
陈平倒是不意外,指了指官服在身的常阿岱说道:“这是我们的谈判代表,理藩院副总裁,皇上的特使,你认识的,你们谈吧。”
裴元器带着福全到了营地的一角,这里用栅栏与军营介开,出入的都是女人,在营中有一巨大的帐篷,但样式很普通,裴元器直接引着福全过去,一点不客气的说:“福全,连老婆孩子都带来了,这次是准备不回去了吧。”
“这........求天使垂怜,接纳我们一家。”福全说道。
裴元器笑道:“什么垂怜不垂怜,从太上皇那时候就有过命令,但有来附,一律妥善安置,你自然也不例外。”
福全略略放心下来,而裴元器继续说道:“但你能获得多少自由,多少优待,要看你自己的本事,我想你也不愿意被安排到乡下田庄,面朝黄土背朝天吧。”
福全恍然大悟,问:“裴大人,是否朝廷对罪臣有所差遣呢?”
裴元器赞了一声:“确实有这个意思,这里不好说,你且好好休息,见一见无色禅师再说,你放一百二十个心,不会让你去害你的兄长,也不会让你出卖你们满洲。”
“若是这样,福全愿意肝脑涂地。”福全当即说道。
进了帐篷,却是发现里面空无一人,问过侍女,侍女说道:“禅师与随从去了后营给将士疗伤去了,约么晚饭才回来。”
裴元器点点头:“左不过还有大半个时辰,你带几个女人把这些妇孺带去梳洗,还有这位大爷,也要伺候好了。”
等福全等人洗澡换衣后重新来到大帐,宽大的矮桌上摆满了食物,满洲一族的传统食物沙琪玛,各式瓜果和饮料,福全的几个孩子看到满桌的食物,眼睛骨碌碌的转,全都开始咽唾沫,福全和女人抱着孩子,裴元器笑着说:“先吃吧,吃些零食垫垫肚子。无色禅师是个很随和的人,不会怪罪你们的。”
说着,裴元器拿起一把瓜子嗑了起来,福全也从侍奉的人那里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不仅是帝国皇帝的宠臣还是理藩院总裁裴成义的儿子,更是不敢放肆,只是端了一盘沙琪玛分给饥饿的孩子们,但裴元器倒是没什么架子,与福全说着话,偶尔还会说些蒙古语逗一下孩子,自嘲说道:“当初在学堂的时候学的是蒙古语,这些年在申京倒是生疏了。”
这个时候,无色与索额图掀开布帘走进来,一边走还一边讨论着刚刚在后营没有处理完的伤情,忽然发现自己的帐篷里围坐了许多人,却只有裴元器一个认识。
“禅师您回来了,我们等你们很久了。”裴元器拍打了满洲的瓜子皮,笑呵呵的起身,见无色疑惑的看向福全等人,连忙笑着介绍:“嗨,忘了你们十几年没见了,这位是您的次子福全,这些是他的女人和孩子,也是你的儿媳和孙子孙女。”
双方都不敢亲近,裴元器又对福全等说道:“这位无色禅师就是曾经的顺治皇帝,这个人还记得吗,索尼的儿子索额图,是无色禅师的助手。”
章三四六 筹码
无色禅师与儿子十几年没见,最后一面时,福全还只是一个孩子,此刻相见却已经是成家生子,不由的感慨万千,二人紧紧抱住,久久不语,几个女人和孩子都好奇的看着一身破旧僧袍的无色,想看看自己这个曾经当过大清皇帝的亲人是个什么模样。
裴元器见状,从桌上拿起酒杯倒了一杯,一饮而尽,说道:“我知道,我这个外人在这里,你们不好说话,这一杯算我敬你们的一家团聚的,我没有什么好祝福你们的,只想告诉你们,你们一家是诚心归附的,无论你们是何民族,是何出身,只要保持忠顺,会有一生福报,诸位,请尽情的享受团聚的幸福,最后,请允许我为你们增添一下酒菜。”
随着裴元器拍了拍手掌,丰盛的菜肴被仆人用桌子端了进来,因为地处天山北路的游牧地区,桌上最多的菜肴就是牛羊肉,烟熏羊腿、烤牛排、满锅沸腾的羊肉,大块的乳酪摆满了巨大的盘子,而本地人最喜欢的大乱炖则直接支起了一口大锅:鲜嫩的牛羊肉和羊杂与蘑菇、白菜、萝卜混杂在一起,各种香料加入进去,用木炭点燃小火慢炖,乳白色的汤品里肉与菜在翻滚,看起来就很有食欲。
而酒水更是花样很多,马奶酒不限量供应,叶尔羌帝国出产的葡萄酒,哈密来的老窖,还有几瓶从北京运来的好酒,算是裴元器私人的赠送。
“索额图先生,你也要参加禅师的家宴吗?”裴元器对索额图说道。
索额图一时窘迫,裴元器笑道:“告诉你一个消息,你的父亲索尼也来了,请随我去见一见他吧。”
索额图听了这话,不顾和无色禅师道别,立刻跟着裴元器出去了,追上之后,问道:“裴大人,我可以带上我的药箱吗?”
裴元器笑着说:“当然可以,你不仅可以为你的父亲诊治,也可以让他走的时候带走一些常用的药品,当然,数量不能太多。”
“好,谢裴大人。”
裴元器带着索额图走进了专门安排的大帐之中,帐篷里只坐了常阿岱、索尼和几个书记官,常阿岱闭眼假寐,而索尼则翻看着一本书。
“裴长官,他们进来后只相互打了个招呼,没说正事,连话都没说几句。”守在门口的军官低声说道。
常阿岱等也是见到裴元器,常阿岱说:“裴大人,你终于来了,陈将军不问谈判的事,裴大人再不在现场,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您是全权特使,相信索尼大人也是,你们两个谈就是了。”裴元器笑呵呵的坐下。
常阿岱苦涩说道:“话虽如此,但我爱新觉罗这个姓氏是去不掉的,您不在场,我怕有人说出不是来。”
裴元器笑了:“不愧跟了李德灿好些年,那个老狐狸做人做事就是滴水不漏,常大人,您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对了,索额图不用介绍吧,当年与常大人一起去过漠北。”
索尼见到自己的儿子,强忍激动,问:“索额图也参与谈判吗?”
裴元器道:“来的时候,皇上说了,这里的事对无色禅师不用隐瞒,但禅师此刻正享受天伦之乐,只能由索额图代为传达,所以索额图听一听,不用发表意见。当然,我也只是听一听,呵呵,二位继续吧。”
忽然想起一件事,裴元器说:“有一件事先说好,求娶长公主的事休要再提,这件事没得谈,我建议索性不谈,会议记录上就别出现了。”
裴元器想到自己小时候被李筠婼大耳帖子啪啪打,又想起临来时的耳提面命,实在是心有余悸,他是在御前长大的,长公主的端庄和温婉他是一点没有感觉到过,能回忆的只有火辣辣的大耳帖子。
双方的和谈在裴元器到达后很快开始,两面都很有诚意,满洲方面可以去除国号、帝号,称臣归藩,退出天山北路,不介入西域事务,而帝国则报以封王、划定势力范围,不派兵入境,互不骚扰等诸多条款。
但诚意的基础不在于有多少真心,而在于双方知道这次和谈只是停战罢了,满洲一方希望在停战期间扩充实力,获取更多的筹码,而帝国一方则需要安抚满洲后整合周边的力量,在下一场战争到来的之前取得更有利的态势。帝国想限制满洲实力,而满洲则希望扩张,所以矛盾很快出现,聚焦在朝贡上。
朝贡依旧是帝国藩政的重要一环,但可没有前明时的薄来厚往,对于陆地上的藩属,无论内藩还是外藩,都是厚来厚往,以奢侈之品换军国利器。
常阿岱要求新满洲每年向帝国进贡战马两千匹,貂皮、水獭皮等毛皮三千张,战马是军队扩张的关键,而毛皮则是新满洲手中最有竞争力的商品,而帝国方面则会回赐瓷器、丝绸棉布等纺织品,这是一种变相的贸易,但常阿岱提出的条款非常苛刻,就以纺织品为例,索尼希望得到棉布和丝绸,这些在中亚和俄罗斯都是硬通货,比金银还要管用,可常阿岱却只愿意提供成衣等纺织成品,成品比布匹价值高,这些剪裁缝制的成品都是按照满洲的民族习惯制成的,显然这就限制了这些纺织品的使用广度,至少俄罗斯人是不可能穿满洲式样的衣服的,而把成品拆开就不值钱了。
瓷器上也是一样,帝国希望提供高品质的奢侈品瓷器,皇家出品必属精品,而满洲却希望大批量的瓷器销往俄罗斯和中亚。
唇枪舌战,争执不断,裴元器搓了搓发干的眼睛,说道:“常大人,索尼大人,又没说必须今晚有个结局,缓议吧,明天咱们再谈怎么样?”
索尼也知道,僵持下去不是什么好办法,只能同意,裴元器却是说道:“索尼大人,你也别揪着细枝末节不放,真想讨些便宜,在其他地方动动手脚,相信常大人也不会不给面子。”
“其他方向?”索尼不解的问。
裴元器随口说道:“比如把噶尔丹的人头拿来,足以换些好条款的。困了,明天再说,散了吧。”
索尼没有多言,而是退出了谈判桌,与索额图并肩回了自己的帐篷,他几年未见儿子,依稀记得当年在漠北,索额图替顺治送信时,依旧心向大清,可父子二人私下交谈,索额图全然没了雄心壮志,只是关心索尼的身体和在异域的生活,一点也不想谈时局和政治。
第二日一早,索尼被一阵孩子的吵闹声惊醒了,走出帐篷的时候发现是福全的几个孩子在草地上玩耍,孩子们笑的非常开心,而在一旁看顾的则是大清的太上皇,帝国的无色禅师福临。
“太上皇........。”索尼热泪盈眶,就要跪在地上。
无色禅师拦住了索尼,笑道:“贫僧只是一个野僧,哪里是什么太上皇啊。”
在拉起索尼之后,无色细细端详,感慨说:“索尼,你老了,在西伯利亚的日子不好过吧,哎,终究是我害了你。”
索尼坚定说道:“太上皇,奴才为大清死不足惜,区区辛劳算什么呢?”
无色微微摇头,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只是叮嘱索尼照顾好自己,径直回了自己的帐篷,再出来的时候已经身背药箱,索额图跟在他的后面,两个人像极了走街串巷的郎中,相伴去了后营,为缺乏医疗服务的准噶尔士兵看病去了。
“索尼,父亲他已经全然看开了,他不再是帝王,只是一个寻常僧侣,他依旧心怀天下,但却不再动刀兵权柄,只想着用医术和农业知识造福一方,他真的放下了。”福全出现在了索尼的身后,感慨出声。
索尼叹息一声,拉着福全进了帐篷,福全问:“索尼,昨晚的谈判情况如何?”
“大部分条款都达成了一致,问题出在两个议题上,朝贡和噶尔丹。朝贡很复杂,需要长时间博弈,但噶尔丹这个问题上我拿不定主意。”索尼倒是也没有隐瞒,直言说道。
福全盘腿坐在羊皮垫子上,倒了一杯水,说道:“不管怎么说,噶尔丹不应再出现在我们这边,帝国与噶尔丹是不死不休的,而且他们不希望我们插手天山北路的事务,满洲中却有一个噶尔丹,很容易在将来执行中招惹是非,破坏和平。”
索尼想了想,深觉福全所言有理,但也没有深入讨论下去,反问道:“王爷,您这边怎么样?”
福全老实说道:“从到了这里,我们就一直被优待,汉人没有和我谈论任何正事,而且那个裴大人保证,不会让我做背叛满洲和皇兄的事,但也没说让我做什么事。”
“如此说来,帝国方面有意让您做什么?”索尼倒是一下抓住了关键。
福全点点头,没有否认这一点,索尼陷入深思之中,但终究还是想不出福全会被要求做什么。
帐篷里陷入了沉寂之中,不多时,守在外面的侍卫进来,带来了一个官员,正是常阿岱身边的,索尼昨日见过因此识的,官员道:“索尼大人,常大人说今天白日的会谈取消了,下午有一个宴会,希望您两位可以参加。”
“宴会,都有什么人参加?”索尼问。
官员道:“除了军中诸将,就是卫拉特的一些贵酋和几位伯克。”
索尼微笑点头,说:“我和福全王爷都会参加的,多谢。”
待那官员离开后,索尼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说:“卫拉特各部盟的人来了,这意味着满洲与帝国之间的秘密谈判已经公开。”
福全也是敏锐的抓到这一点,说:“那意味着伊犁那边都会知道..........噶尔丹!”
两个人都是聪明人,也深知现在新满洲的局势,之所以秘密谈判,主要还是瞒住准噶尔战争中依附于己方的卫拉特各部,其中噶尔丹是重中之重,而此刻帝国一方选择公开,就是向己方施压,试想,在噶尔丹接到满洲与帝国之间展开谈判后会怎么想呢,第一时间应该是担心自己成为新满洲与帝国交易的筹码吧。噶尔丹的选择不多,要么反叛,要么逃离,不管是哪一种,都是对新满洲实力的削弱,意味着谈判桌上,索尼就要再退一步。
索尼弄清楚了这一点,立刻安排侍从传信,眼看着两名侍卫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就出了帝国的大营,索尼依旧不放心,悄悄在居住的营地中放了三丛火,这是与安排在大营外围的斥候约定的暗号。
伊犁河谷。
“顺义王,请交出您的佩刀和随身武器。”在大帐之前,噶尔丹第一次被要求上交武器,但他只是犹豫片刻,便上缴了所有的武器,连靴子里的匕首都掏了出来。
走进大帐,噶尔丹没有行礼,而是直接站在了中间,看着玄烨,久久不语。终究,还是年轻的玄烨忍不住说:“我派遣了索尼和福全去乌兰乌素与帝国秘密谈判,但很快,这个消息会传遍这片土地。”
噶尔丹没有任何吃惊的模样,说:“这不难猜到,塔尔巴哈台失败后,你没有率军撤退,也没有发动总攻,谈判并不意外。我想汉人已经把我的脑袋作为交易的筹码,对吗?”
“是的,我在犹豫,要不要........。”玄烨没有把话说完。
噶尔丹道:“我知道您为何犹豫,实际上在这段时间我也接到了来自帝国方面的几封信件,他们希望我用你的脑袋换取一个爵位。我没有做,不是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而是不愿意相信汉人的话罢了。我相信你也是这么想的,你和我,都是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早晚是要除掉的。”
玄烨并不否认这一点,而噶尔丹则坦然坐在地上:“说出您的决断吧,我无力反抗。”
玄烨问:“我不想杀你,任何让帝国忌惮的人活着对我都有好处,可我们也容不下你,如果我放你离开,你会去哪里?”
章二四七 谋夺
“您为什么这么问我呢,假如您想要放掉我,直接给我一匹马一张弓一袋干粮也就是了,当然,如果可以的话,请把阿奴塔娜和她的两个孩子给我,或者帮我照顾好她们的生活。”噶尔丹坐在地上坦然说道。
玄烨笑了笑:“你选择的去向决定了我愿意给你多少部众。”
噶尔丹听了这话,顿时明白了,自从去年夏季他为前锋引导新满洲介入天山北路的局势以来,卫拉特联盟和准噶尔部四分五裂,而远道而来的帝**则持重不战,导致新满洲吞并或者招降了许多卫拉特部落,而噶尔丹在这个过程中或立功受赏或暗中收纳了一批,当初逃离准噶尔时他不过一千余骑,如今已经执掌四千多帐,实力已经不容小觑,但是,玄烨愿意放走他,并不意味着让他带走所有的部落,要知道,即便在与帝国的谈判中,不吐出吃下的卫拉特部落是新满洲的基本条件。
而噶尔丹略作沉思却说道:“这是一个非常难以回答的问题,原因在于,您给我不同的部众,我会选择不同的去处。”
玄烨示意噶尔丹继续说下来,噶尔丹说道:“假如我只能独自一人或者只被允许带着家人离开,我会前往藏地的拉萨,投靠我的师父,得到他的庇护,观察局势,寻找机会。
加入我被允许带走当初我投靠您时的一千多骑兵,我会向西前往哈萨克汗国的境内,趁着哈萨克人四分五裂,去扩张去吞并。
如果我能带走现在属于我的全部部众,我会远远的离开,穿过哈萨克人的领地,沿着四十年前土尔扈特部落西迁的路径,去更为遥远的西部,我听人说,土尔扈特、杜尔伯特人在那里过的不错,无论是俄罗斯人还是奥斯曼人都无法奴役他们,我还听说,那里有丰美的草场和肥沃的土地,周围还有无数的小部落,四方征伐,就像四百年前的蒙古高原,一百年前的白山黑水,只需要一个铁木真、努尔哈赤一样的人物,就有可能建立一个巨大的帝国。”
玄烨闻言一愣:“你真的愿意去那么遥远的地方?”
噶尔丹说:“当然了,其实并非异乡的土地有多么肥沃,而是那里远离汉人远离你,我们这些反抗者生活在汉人的羽翼之下,似强非强的时候总会遭遇其毁灭性的打击,而且你我实际也是竞争关系,如果我们同时在这里,或许在汉人打来之前,我们就要先分出生死了。
我读过汉人的书,知道他们的历史,一个中央王朝成立之后,总是在扩张,你们离开北京退入漠南,他们把你赶到漠北,然后再赶到西伯利亚,我相信,但与以前的汉人帝国不同,现在的帝国愿意给异族人更多的机会,所以你退一步,他就会进一步,永远在他们的影响之下,你退到哈萨克的草原,回头却发现天山南北和西伯利亚已经为其所用,然后挣扎几年,只能再退,还不如一开始就退避三舍,到伏尔加河去,至少二十年内,那里是英雄的乐土,如果二十年的时间都不足以我们成就一番事业的话,那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见玄烨陷入了沉思,噶尔丹问:“怎么,您不会被我说动了,想要去那么遥远的地方吧。”
被噶尔丹说中了心事,玄烨尴尬一笑:“不,没有,当然不会。”
玄烨确实心动了,这些年与帝国为敌,他已经认识到,如果没有长时间的积蓄力量,根本无法与帝国为敌,与帝国和谈就是争取时间,可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满洲与噶尔丹手下的部落是不同的,如今的新满洲中分为内外两部,外部自然是西迁后吞并的其他部落,而内部则是随他从东方迁移来的,内部团结坚忍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复仇思想复国理念,但如果一去上万里,这个精神支柱会崩塌,新满洲也就维持不住了,至于那些吞并的部落,更有可能一哄而散,投奔帝国。
沉默了一会,玄烨说道:“我可以把你手下所有的准噶尔人,无论是士兵还是部众,全部交由你,其余的人,只要你能说服他们,也可以随你西去,但有一点,去找土尔扈特人,去伏尔加河吧,或许我会失败,但我希望你能在我失败后,让我们共同的敌人继续难受。”
噶尔丹粗粗一算,剔除辉特、和硕特等几个异族,他还有近两千骑,差不多三千帐,西迁之后也是一方霸主,总比从头再来的强。
玄烨给了噶尔丹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噶尔丹很快收拾了部众和财产,用带不走的东西从满洲那里交换强壮的牛羊,然后走上了西迁之路,很快就消失在了帝国的视野之中,从此,帝国与新满洲之间又少了一个难以解决的麻烦,虽然这不是帝国方面希望看到的。
和谈得以更为妥善的继续,但在朝贡的问题上一直存在诸多争端,但这些争端随着一个人的到来而没有那么为人重视,这一位就是帝国的大宝法王,常居归化城银佛寺,执掌瀚海南北、西伯利亚和白山黑水之间宗教事务的切伦上师,他的到来,保证了天山北路这片被东正教、天方教所影响的土地仍然处于藏传佛教的影响之下,只不过,与藏地的那两位已经完全没有关系了。
索尼在谈判中提出过藏地的宗教领袖充当调停人的要求,但现在另一位领袖切伦已经来了,也就不需要那一位了。
在巴里坤、乌兰乌素、塔尔哈巴台,切伦上师办了多场黄教的法会,修筑了浮屠超度阵亡的各方士兵,并且在乌兰乌素与无色禅师坐而论佛,相谈甚欢,然后携手无色禅师,直接前往了伊犁河谷,与玄烨进行了简短的会面,表达了帝国一方的和谈诚意,让和谈变的更为有序和迅速,而随切伦上师前后赶到的还有从帝国各个绥靖区抽调来的直辖扎萨克,第一批抵达的六个扎萨克中,就有一个专属于藏传佛教的,这个扎萨克在轮台一带修筑佛寺,垦荒种地,传播佛法,各部崇信佛法的信徒纷纷前往相助,或慷慨解囊,或有力出力。
到了八月秋季,和谈已经接近尾声,按照帝国的要求,需要签署合约,而按照满洲传统还要杀白马黑牛盟誓,请佛教领袖见证,但这些仪式已经算是细枝末节了,为了表示诚意,玄烨已经命令驻伊犁河谷的八旗军绕道巴尔喀什湖一带返回西伯利亚,以免冬季迁移困难。
虽然帝国与满洲的和谈非常顺利,但在帝国一方内部,却是波涛汹涌,其原因就在于,卫拉特各部的利益没有得到保障。
准噶尔大汗由谁担任,至今没有一个答案。那些从东方迁移过来的帝国扎萨克侵占了卫拉特各部的传统牧场,要把他们驱赶走!在战争中被满洲人吞并的部众正在被强行带到北方,帝国并未为各部争取。
在乌兰乌素,由卓特巴巴图尔和车臣台吉牵头,卫拉特各部的台吉,甚至策妄策凌两个敌对的兄弟凑到了一顶帐篷里,众人相互看看,脾气暴躁的策凌骂道:“鄂尔齐图呢,他怎么没有来,他是卫拉特的盟长,原本应该他牵头这次见面,但他却躲开了,在满洲入侵,最危难的时候,这个老家伙逃往了巴里坤,汉人的地界!”
“哼,这条老狗已经彻底向汉人卑躬屈膝了,我们在战争折损了部众,损失了那么多的牛羊,他呢,在巴里坤吃香的喝辣的,我派去巴里坤的人回来告诉我,他们住进了汉人的房屋,屋里有炉子,吃的是面饼和羊肉,甚至连羊都能吃上粮食!”策妄也是冷言说道,挑起了更多人的不满。
当众人骂作一团的时候,一向腹黑的车臣台吉坐在角落里,喝着自己带来的酒,策凌问:“车臣叔叔,你不是说鄂尔齐图今天肯定会来吗?”
车臣台吉笑了笑:“那是自然,他拍着胸脯向我和卓特巴巴图尔保证的,只不过今天他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处理,所以可能晚一些,所以大家耐心一些等待吧。”
“什么重要的事情能超过卫拉特各部的前途?”策妄问道。
“怎么,你们还不知道吗?”车臣台吉略作诧异的问道。
众人纷纷摇头,车臣台吉故作叹息:“你们应该知道,当初切伦上师在巴里坤办法会,就是鄂尔齐图帮衬的,而上师去伊犁河谷,鄂尔齐图派了自己的儿子哈奇尔陪伴。上师佛法高深,非常公允,所以就回报了鄂尔齐图大汗。”
“回报,什么回报?”
车臣台吉擦了擦嘴角,说道:“和硕特部也曾经受过满洲人的袭扰,只不过不是鄂尔齐图大汗的本部,被满洲人抓走了上千人,据说满洲人已经把这些人和他们的牛羊归还了鄂尔齐图,而这就是切伦上师的回报!”
“怎么可能,切伦上师凭什么这么帮他。”
“肯定有交易,论对上师的尊重,论对佛法的虔诚,谁能比得上我!”
一众台吉怒不可遏,纷纷叫嚷起来,原因在于,鄂尔齐图收纳的那些和硕特人本不是鄂尔齐图的本部,此番一收纳,意味着在这场战争中,鄂尔齐图不仅没有损失,反而增强了。这让大家如何服气呢?
“你肯定知道什么吧,车臣台吉!”有人抢走了车臣台吉手里的酒囊,急不可耐的问道。
车臣丧气的叹息一声,说道:“大家不是知道了吗,满洲之主的兄弟,爱新觉罗福全已经脱离了满洲,在大黑天神佛像下,拜了切伦上师为师,据说上师已经和藏地的几位佛爷商议,寻找一下,这位福全上师是哪一位或佛的转世化身呢。
而你们都忙着巴结上师,只有老狐狸巴结这位福全,而福全也回报了他,积极地帮助鄂尔齐图联络,促成的这件好事。”
“老子不信,就福全一句话,那个玄烨就愿意放弃一千多部众还有那么些牛羊!”一向稳重的策妄也是骂骂咧咧的起身。
“但事实如此,至于背后有没有什么交易,你们就要问鄂尔齐图大汗了。”车臣咂摸着嘴巴,说道。
策凌怒道:“好,一会来了大家一起问,他要是敢不说,就休要走出这个帐篷!”
不远处,鄂尔齐图骑着一匹马缓缓而来,在距离大帐两三里的时候,被儿子哈奇尔拦住了,哈奇尔说道:“父汗,情况不太对,我打听到消息,里面的台吉都很愤怒,不知道因为什么事迁怒于你,而且营地内外都加了人手。”
鄂尔齐图一点也不惊讶,自语道:“都怪我太贪婪了,否则........。”
“父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哈奇尔问。
想起裴元器和自己说的那些话,答应的那些条款,鄂尔齐图摇摇头:“哈奇尔,这不是你该知道的,现在我命令你回咱们大营去,如果我死了,你千万不要冲动,一定要请陈平将军和切伦上师为我做主,千万不要自作主张啊!”
哈奇尔拉住了鄂尔齐图:“究竟怎么了,父汗。”
“孩子,不要担心,我不一定会死,只要我活下来,咱们和硕特一系就是这片土地最为尊贵的人了,去吧,去吧。”鄂尔齐图宽慰了几句。
待哈奇尔走远,鄂尔齐图从护卫那里要来了酒壶,咕咚咕咚的喝了两口,又把剩下的酒水倒了满怀,趴在马脖子上,唱着烂调子进了营地。
在不远处的密林之中,一个汉子走到了裴元器身边,说道:“长官,鄂尔齐图进去了。想不到这个老怂包还有这么好胆。”
裴元器笑着说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胆子不大是因为价码不够。”
说着,裴元器起身,对着身边的一干将领说道:“如果营地发生冲突,立刻冲进去,记住,里面的人格杀勿论,一个也不留!”
章二四八 驱虎吞狼
鄂尔齐图一进入帐篷,就见三五个恶汉扑了上来,他咣当一下倒在地上,瞬间就被夺取了一切武器,鄂尔齐图醉醺醺模样,一点也没有反抗,反而笑着问:“怎么,我鄂尔齐图大汗已经尊贵到了这个地步,能够让几位台吉为我宽衣脱靴了吗,哈哈哈.........酒呢,车臣台吉,卓特巴巴图尔,你们请我来,不是围着这个破炉子烤火的吧........我的酒水喝完了,没有酒和肉,我不说话,快送来,快送来!”
看着鄂尔齐图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众人也没有办法,卓特巴巴图尔出去,安排人送来了烤羊腿和一桌子菜,鄂尔齐图用小刀切着羊肉往嘴里送,一面大口大口的喝着马奶酒,策妄见他吃喝的旁若无人,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马奶酒,说道:“鄂尔齐图大汗,喝点酥油茶吧,再喝酒你就醉了,我们知道的你也说不出来了。”
“呵呵,你们这些后生晚辈,想知道什么就直接说,我鄂尔齐图保证不说假话。”鄂尔齐图含混说道。
策凌拔出刀,一刀斩去了羊腿的一半,若非鄂尔齐图反应快,估摸连他两根手指也斩断了,鄂尔齐图吓的往后一缩,满脑门都是汗,酒也醒了大半,策凌问:“鄂尔齐图大汗,满洲人为什么把那些和硕特部众送给你,你又不是他们的主子。”
鄂尔齐图忽然暴怒,一脚踹翻了桌案,骂咧咧起身:“送!送个屁,送个鬼!那些满洲人都是他妈的穷鬼,吃肉喝血不吐骨头的玩意,他们哪里是送,是换!老子找了福全,找了切伦上师,才用金沙和银子把我那些可怜的同族换回来的,一个人就要五两银子,他妈的,最漂亮的哈萨克娘们才值这个价钱!”
他这么一发火,震慑住了在场大部分的人,一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车臣台吉靠在一边,冷哼一声摇头,而策妄也是不信,扑过去,一把撕扯掉鄂尔齐图的衣服,用冰冷的弯刀顶在了他的胸口:“鄂尔齐图,你说谎,我非得把你的心肝都挖出来,看看到底是黑的还是花的!
你以为我们蠢么,这段时间谁不想赎回我们的家人和同族,谁没有和满洲人交涉,可满洲人理会过谁呢?可你鄂尔齐图找找一个福全就能办成吗?就算那些和硕特人你花钱了,可数万牛羊马匹呢,满洲人会那么好心,把这些牛羊牲口也给你,这些牲口值多少钱?”
刚才被吓住的人立刻反应过来,鄂尔齐图在说谎,这可招惹了所有人,当即有人就要刀兵相向,车臣台吉挡住了那人的弯刀,说道:“鄂尔齐图,你身为卫拉特的盟长,却背着大家去和满洲人和汉人做交易,甚至还有可能出卖了大家,这里每个人都想杀了你。”
“我恨不得吃他的肉剥他的皮!”策凌叫骂着,竟然真的上前,一口咬在了鄂尔齐图的肩头,生生撕下来一块肉,鄂尔齐图疼的哇哇大叫。
“让我也割块肉吃,叛徒的肉都是酸的,我今天索性尝一尝!”
“我也来!”
七八把明晃晃的刀在鄂尔齐图面前晃荡,鄂尔齐图高喊起来,车臣台吉说道:“看到大家伙的愤怒了吧,这个时候,只有如实说,才能保住你的命!”
“我说,我说实话,不要杀我,不要杀我!”鄂尔齐图求饶喊叫起来,车臣和策妄撒开了他,鄂尔齐图感觉到肩膀上的疼,骂道:“快点给我绑扎伤口,我要死了,要死了。”
“不过是一块烂肉,死不了!”策凌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骂道。
鄂尔齐图迎着骂道:“你这个蛮子懂个屁,感染知道不,你们知道什么是感染吗,你那张从不刷牙的臭嘴,比牛羊粪便还脏,会感染的,知道吗?快点把我的护卫叫来,他跟帝国的军医学过包扎,还有药。”
见他哀嚎不止,卓特巴巴图尔找来了那个护卫,护卫打开药箱,纱布和止血散都有,小心的清理伤口,包扎起来,鄂尔齐图再不敢隐瞒,把实话说了。
“........福全这个人很贪财,他离开满洲,身上一分钱都没有,正是抓住这一点,我才能要挟他,但因为他是帝国使者安排给切伦上师的徒弟,切伦对他很上心,在买通福全后,我就让他帮着联络满洲那边,归还部众,我确实给每个部众花了五两银子,但满洲人之所以答应,是因为.......是因为陈平将军答应把塔尔巴哈台之战中俘虏的一些老满洲将士和彭春的尸体归还.........。”
车臣和策妄相互看看,低声交谈几句,车臣怒道:“鄂尔齐图,你放屁,凭什么陈平将军愿意放虎归山?”
说着,狠狠的踹了鄂尔齐图一脚,鄂尔齐图说道:“我他妈的不是说了吗,有切伦上师从中说和,上师在各部之中威望非常高,是帝国的大宝法王,西征大军之中多数都是藩兵,信仰黄教,陈平将军仰仗他呀,而且,切伦也想控制新满洲的传教权,也希望与满洲那边加深联络.........哎呦,车臣,你个王八蛋,别踹了,老子全都说了.........。”
“可你没说全,还瞒着什么!”策妄也补了一脚,而策凌擦了擦嘴又扑过来的时候,鄂尔齐图只能哀嚎:“好好好,我全说,一开始陈平将军很愤怒,但我答应他,与满洲和谈结束后,在帝国驻军驻牧的问题上帮帝国说话,你们可能不知道,帝国方面很担心大家伙联合一起反对,毕竟我是卫拉特盟长,只要我帮着说话,就能让大家伙不能合作一心.........,妈的,老子都说了,怎么还打哇。”
“你他妈的那么缺德,出卖卫拉特各部,还不该打吗?”策凌又是狠狠踹了两脚。
车臣拦住暴怒的策凌:“策凌,别打了,打坏了就不好交代了,现在不是处理他的时候,咱们洞悉了汉人的阴谋,趁着这个时候,该好好商议一下怎么处理才好。”
“暂且放过你,鄂尔齐图,你把陈平给卖了,今天的话你说出去,你也是个死,知道吗?”策妄拉起鄂尔齐图,警告说。
鄂尔齐图摇摇头:“我能不知道吗,不过你们以为我愿意汉人占咱们的牧场么,不是没法子么,你们若是能找个法子让汉人把军队和扎萨克都撤走,我举双手赞成,全力配合。”
“算你有点脑子,一边呆着去!”
鄂尔齐图被扔在一边后,一群台吉商议起来,策妄说道:“咱们现在有两件事,一件是先把被满洲人抓走的部众弄回来,第二件事就怎么阻止汉人驻军驻牧,插手咱们天山北路的事。”
“这有什么,既然陈平能帮鄂尔齐图,就能帮咱们,塔尔巴哈台俘虏的几十个满洲人能换一千多和硕特人,可他们不是俘虏了几百个吗,就算这些不够,还有当初他们俘虏的那些满洲,那个无色禅师不就是当年的顺治皇帝吗,这些人弄百十个,都是满洲权贵的亲属,也就能换来了。
至于阻止他们进驻天山北路,更简单,咱们合伙一起,联军施压,陈平到了天山北路,一直畏首畏尾,不敢和满洲决战,光想着和谈,不久怕西北边境糜烂么,咱们索性摆出造反的架势,由不得他们不同意!”策凌叫嚷起来说个不停。
“可陈平不同意怎么办,真造反?”车臣冷冷问道,看了看众人:“咱们卫拉特各部少说能抽三万兵来,实力不俗,可什么时候团结一心过,若是有合作造汉人反的团结,怎么让满洲人骑咱们脑袋拉屎?”
策凌虽然狂妄暴躁,但并不傻,知道要和帝国打起来,这帮子台吉肯定被分化瓦解的,但又不想丢人,问:“车臣台吉,你有法子吗?”
“策妄说的没错,就两件事!第一件,鄂尔齐图怎么办的,咱们就怎么办,当然了,咱们拿不出满洲人想要的,但只要唬住了福全,出些银钱牛马,把诸位子侄亲信换回来还是可以的,若能交易,换些战士回来。相信满洲人也不会过多为难的,他们也不容易,在对付汉人的问题上与咱们有共同的利益。
我建议,咱们写一封誓书,一起在神佛面前发誓,在所有事情上进退一致!”车臣台吉说道。
“誓书,有这个必要吗,要是被汉人知道了话,可了不得。”一个小台吉说道。
策妄冷冷一笑:“畏首畏尾,什么也得不到,咱们要和满洲人交易,联合一起才更有利,否则只能被他们抬价敲诈,对付汉人的进驻,也得联合一起才能被重视,只要咱们卫拉特联盟合作一心,就连找福全和切伦上师都有利,而且誓书一定要写的决绝,不能给大家留下退路,这样相互之间拿着把柄,就谁也不敢背叛了!”
车臣台吉点点头,越发欣赏策妄,而策妄见一干人犹豫,又说:“其实如果我们能联合一致,就能做好第二件事,让汉人进驻不得!”
“哦,怎么做?”卓特巴巴图尔问道。
策妄说:“你们说,汉人会以什么理由进驻天山北路呢?”
“哼,他们肯定会说,你们卫拉特各部一盘散沙,不足以对付来自满洲和西面的威胁,由帝**进驻,协调各部,才能维护安全。”策凌阴恻恻的说道。
策妄点点头:“说的没错,但我们只要找一个足够强大的势力庇护就可以让他们说不出这种话来。”
“什么势力?”
车臣台吉恍然大悟:“和硕特汗国的朋楚克大汗!”
策妄道:“是的,正是朋楚克大汗,我的父亲死后,准噶尔内乱,帝国也不会支持一个新的准噶尔大汗,而鄂尔齐图这个狗东西与我们离心离德,虽然不能杀他,但也不能再让他当盟长,藏地的朋楚克大汗,是前任盟长的孙子,和硕特的汗王,由他来当盟长,支持我们天山北路的事务再合适不过了,而朋楚克大汗,在藏地并不顺心,屡屡受宗教领袖掣肘,我们也可以支持他呀,双方相互支持,都有利的。”
“可是我听说,朋楚克大汗早就投效了帝国,还把两个儿子送到申京学习,他会和我们一条心吗?”卓特巴巴图尔问。
策妄道:“一条心不一条心不重要,关键是我们之间有共同利益!退一万步,朋楚克大汗拒绝了我们,难道我们团结就没有意义了吗?”
一众台吉相互看看,都是同意了,换回部众这件事大家各有心思,但反对帝国一方进驻天山北路每个人利益都是一致的,瀚海南北的蒙古故地发生的一切大家都很清楚,等帝**队和扎萨克进驻,就会把各部都编为扎萨克,各部酋长的自由就丢失了,也失去了对本地局势的控制,只能沦为鹰犬。
简单商议之后,大家都同意写下誓书,而且以鄂尔齐图这位盟长的名义去写,在誓书中保证各方一致对外,然后咬破手指按下手印,这份誓书被分别写了几份,在场每个人都拿了一份,算是大家都拿住了对方的把柄。
“那鄂尔齐图怎么办!”策凌抓住了鄂尔齐图的脖颈,问道。
车臣台吉说道:“鄂尔齐图,我们不杀你,现在你必须帮我们。”
“你有什么话直接说就是了。”鄂尔齐图告饶道。
车臣台吉:“首先,把你的大帐搬到这里来,然后把福全请来,让他帮我们交换各部的贵人。”
鄂尔齐图长出一口气:“好吧,好吧,我答应你,策凌你放开我,我都没法呼吸了。”
十日后。
“车臣台吉,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请回吧,我会如实转告的,另外,谢谢您馈赠的二十个奴隶,他们真的很能干,尤其是在修筑佛寺方面。”福全送车臣出了帐篷,含笑与他道别。
车臣笑着回应:“请一定帮我这个忙,成功之后必有厚报。”
福全答应了几句,转身回了帐篷,长长出了一口气,扭转了一下僵硬的脖颈,想要休息的时候,忽然见裴元器坐在他的座位上,正看着车臣台吉交给自己的那封信。
章三四九 吞并
福全看到裴元器,吓的往后逃跑,但很快又想到,自己做的一切都是裴元器授意的呀,跑什么,又走了回来,裴元器笑着问:“你跑什么呢,我又不会怎么样你?”
“不,我没有,我只是.........。”福全想要找个理由,但怎么也想不起来,不由得更是窘迫。
裴元器问:“除了这封信,还有其他吗?”
福全摇头表示没有了,裴元器点点头,把信收入怀中,笑道:“等着领赏吧。”
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忐忑不安许久的福全终于被委以重任,那就是配合裴元器陷害卫拉特联盟的诸台吉,而配合他的就是鄂尔齐图大汗,另外一个不知内情的帮手就是玄烨,协助鄂尔齐图要回和硕特的一千多部众只是一个由头,卫拉特诸台吉扑上来是计划之内的,接下来就是福全帮助众台吉与满清方面联络,从而就能给诸台吉扣上叛逆的帽子,毕竟帝国与满洲的和谈还没有签订合约,双方尚且处于战争状态。
福全的作用就是取得证据,也就是台吉们和满洲方面的联络书信,为了让书信中的内容更劲爆,看起来更像是叛乱和勾结外敌,福全还主动抛出了另外一个话题,那就是划分牧地,毕竟伊犁河谷在满洲掌握之下,卫拉特各部都想占有,而这片区域当该在和谈结束后由帝国方面联合盟长鄂尔齐图和切伦上师一起分配,但福全凑成了各部与玄烨的合作,由玄烨提前撤出伊犁河谷,事前通知各部台吉,让他们随后占据,完成事实领地,而车臣台吉托付福全的就是这件事,事实上,几个有实力的台吉都上钩了,有人想要全部占据,实力稍弱的想要占据有利态势。
接下来的事就简单多了,让切伦上师办一个巨大的法会,把所有的台吉召集到一块,然后把那些勾结外敌密谋叛乱的台吉们一网打尽,那封誓书自然也可以作为叛乱的证据。
裴元器转身欲走,福全小声问:“裴大人,我真的有赏可以领吗?”
裴元器愣住,回头问:“当然,你这功劳不小,当然,你现在是个僧人了,再赏赐你牧地和爵位是不行了,但可以给你一个供养僧侣的半扎萨克,你的孩子之中也有一个可以继续做转世的灵童呀,就像哲布尊丹巴一系,永远在土谢图汗的子孙后代之中转世。”
福全道:“是真的吗,可是我听说师父的法会后,就是满洲与帝国正是签署合约的仪式。”
“是啊,那有什么?”裴元器随即点头,细细一想,说道:“哦,原来如此,福全,你是担心我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吧。”
福全低着头,不敢说话,他就是这么担心的。切伦的法会上,先干掉卫拉特的台吉们,转而消灭与会的满洲使团,然后是自己这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家伙。之后帝国的西征大军整合卫拉特各部,就可以北上把满洲覆灭了。
裴元器回到了座位,轻咳一声,说道:“其实你有这个想法也不算什么,实际上我确实这么设想过,可细细思索,这样做得不偿失,缺少一个必要的条件。”
“什么条件?”
“玄烨!如果他肯出席法会,我会毫不犹豫的干掉他,什么手段全都无所谓。”裴元器直截了当的说道,然后问:“你有办法把玄烨骗到这里来吗?”
福全摇摇头,他很清楚兄弟玄烨对于满洲一族的意义,玄烨在,那么满洲就在,玄烨死了,这一族也就该分裂覆灭了,毕竟在整个满洲中已经拿不出任何一位有威望的爱新觉罗了,玄烨虽然有儿子,但都是襁褓中的婴儿。
这一点福全清楚,玄烨同样也清楚,所以在谈判中,玄烨不会出现在任何仪式中,索尼作为全权代表执掌一切,甚至现在都没有知道玄烨现在是在伊犁河谷还是已经返回了新满洲。
“裴大人,我不想呆在这里,现在我已经是僧人了,可以跟着切伦师父去归化城吗?”福全大着胆子问道。
“为什么,为了安定这里的局势,你的师父切伦上师未来两年都会在这里弘扬佛法呀,你可是他的徒弟,在师父身边侍奉不是更好吗?”裴元器有些不解。
福全咬咬牙,老实说道:“我害怕,您看,在这件事中我欺骗了卫拉特各部的酋长还有满洲一方,每个人都会恨我,如果他们暗害我,我怕.........,实际上我胆子很小,又当不起事,求求你,裴大人,别让我待在这里了。”
裴元器笑了:“对于归附一方来说,胆子小是一种良好的品德。我答应你了,福全,这样吧,事成后,你就去北京的藏传佛教学院学习一段时间,之后安排你吉林或者赫图阿拉的某个寺庙吧。”
“好,就这样。”福全连忙说道。
裴元器微笑点头,走出帐篷的时候,说:“你有时间的话去见见索尼,把这件事和他稍微解释一下。”
“这件事,那我要说什么?”福全瞪大眼睛问。
裴元器道:“有什么说什么,没必要隐瞒。”
福全并不蠢,立刻就明白了裴元器的意思,但是他并没有直接前往索尼所在的满洲营地,而是等待法会举办,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才向索尼摊牌。
庄严的发挥在宽阔的草原上举办,卫拉特的主要酋长都参加了,在法会之上,鄂尔齐图率先发难,指责车臣、卓特巴巴图尔和策妄策凌兄弟背叛帝国,私下盟誓,勾结满清谋求自立,并且把誓书的事捅了出来,几个台吉当即被拿下,然后就是福全和切伦的作证以及各种书信、信物被呈递上来,一众台吉当场被捉,惊讶了现场的许多人。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见过大风大浪的索尼回到帐篷,一脚就踹翻了桌案,在平地上踱步,再也安静不下来,车臣台吉等人被抓问罪,天山北路的局势会如何,没有人能说的清楚,但对于满洲来说更为恶化,和谈又是如何走向呢?作废还是重新谈判,毕竟这些台吉勾结的是满洲一方,但和谈的成果眼瞧着要达成了,索尼又如何愿意坐视其尽毁呢!
“索尼大人,车臣台吉的营地遭遇了袭击。”一个手下走进来告知道。
索尼抓起佩刀,顾不得披甲跑了出去。索尼的和谈使团有二百多人,在高地上搭建了一个小营地,而周边则多是准噶尔人的军营,远远看去就能看到车臣台吉的军营有黑烟冒起,空气中还有火器射击声和喊杀声,而随着炮声在山后响起,山后亮起了火光,那是卓特巴巴图尔和策凌的军营,既然连火炮都动用了,一切也就尘埃落地了。
“索尼大人,是守还是走,请快些决断吧。”
索尼冷笑一声:“走?你也能走的脱,传令下去,所有人不得出入,一半人值守,其余去睡觉。”
夜幕降临,空气中的硝烟味消散了,枪炮声休止,天山北路再次安宁下来,而福全则出现在了满洲营地,站在了索尼面前坦白了一切。
“我就知道,没有你的帮助,汉人根本拿不出那许多证据来!可是你让我如何,我能把你怎么样,毕竟你是爱新觉罗的嫡系子孙,我们赫舍里家没有杀爱新觉罗的刀啊!”索尼痛心疾首,几乎要哭了出来。
福全早知道会这样,辩解说:“我必须这么做,只有这样我才能得到足够的功劳,没有这些,我能成为切伦的高徒吗,能获得半个供奉扎萨克吗,还有承庆,你知道他是谁的儿子,但是他现在帝国的二等镇国公了,一生无忧!”
“但是你知道吗,你这样做就是把满洲一族推进了火海!所有卫拉特的大台吉都被擒杀了,原本四分五裂的卫拉特盟现在是一盘散沙,噶尔丹西迁了,整个卫拉特盟中拿不出一个头面人物,接下来是什么情况,你知道吗?
我想你猜不到,卫拉特四面都是敌人,除了投效帝国,他们无路可走,分散在天山北路的部落甚至不会崩溃,而是自愿向汉人投降。这样的话,满洲再次处于帝国的双面夹击状态!我说汉人为什么愿意在朝贡条款上做出那么大的让步,原来他们早就掌控了局势,天下大势已归其属,丢些小利算的了什么呢!”索尼咆哮说道,说到最后已经听不出是暴怒还是对敌人的赞美了。
福全任凭他的唾沫喷溅到自己的脸上,静静听索尼说完,待索尼安静下来,福全说道:“我是没有想到这一节,是,在韬略上我永远赶不上玄烨,他能想到的,我穷破脑袋也想不到,可是我知道,他再聪明也没用,根本不是帝国的对手!就算没有我帮助,就算帝国进驻天山北路的行动被迫放弃,也不过是给玄烨多几年时间,结局不会变的,满洲,要么覆灭要么归化,没有第二条路走。
告诉你,来这里是裴元器大人的意思,但我想告诉你,回到玄烨身边,告诉他,投降吧,借着这次和谈,就坡下驴,别搞韬光养晦那一套了,搞了也是白搞!”
说罢,福全转身要离开,索尼拦住他:“等等,你还没有告诉我汉人的态度,与我们和谈怎么算?”
福全冷冷一笑:“还能怎么算,和谈暂缓,问罪问责,条件作废,重新谈判,适当拖延,各让一步!只要玄烨不死,帝国现在就不会贸然开战。”
这一次,福全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索尼咬牙,拔出刀来,把支撑帐篷的柱子斩了十七八刀,一直到力竭才休止,他知道,自己力争来的那些条款,是要怎么吃进来的怎么吐出去。
哈萨克,爱唐斯河。
明晃晃的河水流淌着,片片雪花落下,在河流的北岸,一支千余人的骑兵掩护着一支车马队在前进,正是从天山北路战争中死里逃生的噶尔丹所部。
玄烨遵守了自己的承诺,让噶尔丹属下所有的准噶尔部继续追随噶尔丹,从伊犁河谷离开之时,噶尔丹麾下有两千七百余骑还有三千两百帐牧民,然而一路上折损不少,疾病、天灾以及和哈萨克马贼的战斗,但更多损失是因为部众的离散。噶尔丹一直没有说迁移到哪里,很多人失去了对他的信心,每次朝阳升起,这个小部落就会少一部分牛马,噶尔丹看在眼里,却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坚定的向着西面迁移。
噶尔丹需要的是忠诚而坚忍的手下,逃走的人显然是不合格的,这算是一场试炼。噶尔丹的坚毅和身先士卒感染了很多人,许多人还是选择追随他,进入哈萨克大玉兹的地盘,逃散的人少了,现在噶尔丹所部还有一千四百骑以及一千六百多帐。
“........是希望,是火种,是长生天赐予的母羊..........。”部落里的孩子唱着熟悉的歌曲,噶尔丹看了看铅灰色的天,知道今晚可能有大雪,吩咐下去:“找背风之地休整,看雪情再前进。”
噶尔丹巡视了整个营地,回到帐篷的时候看到阿奴塔娜抱着儿子揽着女儿敏敏,正在火堆旁烤一块肉,而在身后则多了一块颜色显眼的布匹。
“这是哪里来的?”噶尔丹拿起布匹,问道。
“是斥候找到了一支商队,骆驼上全是这种棉布。”阿奴塔娜说道。
在草原上,尤其是混乱的哈萨克草原,商队本身就是被劫掠的对象,当然他们自己有时也会化身马贼,那支商队的结局不用多说,牲口和货物都会属于噶尔丹所部,人会被掠买为奴。正说着,捆绑起来的奴隶跪在了噶尔丹的面前,需要他这位首领分配这些奴隶的去向。
噶尔丹把一半的奴隶赏赐给了斥候,其余的留在大帐听用,斥候长起身谢恩:“谢台吉赏赐。”
“噶尔丹叔叔,我们究竟要去哪里?”敏敏小声问道。
噶尔丹尚未说话,奴隶中一个家伙忽然叫道:“您是噶尔丹台吉,准噶尔的噶尔丹台吉,曾经的僧人噶尔丹上师?”
章三五零 意外
噶尔丹看了那个奴隶一眼,是一个中年人,眼睛却呈现碧绿色,与见过的叶尔羌商人类似,于是问道:“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奴隶回到:“小人名叫也合买提,是个叶尔羌商人,很早就听说过台吉您的大名,知道您是一个慷慨且公允的人,是真正的英雄。”
噶尔丹点点头:“也合买提,你不用夸赞我,那样不会给你带来自由,你既然是个商贾,就应该知道草原上的规矩,你现在是我的奴隶了,那么你想要恢复自由就要为我立下功劳,但在那之前,你只能是奴隶。”
也合买提匍匐到噶尔丹的脚边,说道:“对,您说的对,只要为您立下大功,我就可以恢复自由了,我想为您立功!”
噶尔丹看了看也合买提,这个家伙拥有肥胖的身体和精明的眼睛,可以想见他肯定会书写和计算,毕竟这是商人的基本素养,但骑马射箭打仗想来不是他的能力,那也就不能立下功勋了。
正当众将嘲笑他的时候,也合买提说道:“噶尔丹台吉,我这里有一个消息,是关于哈萨克人的,我知道他们一个部落,有八百帐左右,部落中牛羊成群好马数千,以您麾下的实力,应该可以吞并他们!我商队里的布匹就是卖给他们的,请您相信我,我愿意用这个消息换取功劳!”
“好吧,这确实是一个大功劳。”噶尔丹微笑说道,他的部落经历了一个多月的迁徙,很少获得补给,而在草原上,最好的补给就是吞并一个部落了,一个八百帐的部落不大不小,刚刚好,若能吞并,或许这个冬季就不那么难挨了。
噶尔丹问:“你想要什么,你只提供消息,这个消息可没有那么值钱,至少不值这一驼队的货物。”
也合买提说道:“不,噶尔丹台吉,我不奢求您说的那些,我只求我和我女婿的自由,如果您如愿,请给我和我的女婿两匹骆驼,让我们回归故里,好吗?”
看着也合买提指着的那个人,噶尔丹点点头:“这要求可不高,我答应你了。”
也合买提万分感谢,而噶尔丹也如愿从他嘴里得到了部落的位置,并且亲率骑兵连夜突袭,在一片山谷之中围歼了那个部落,顺利获得了数千部众和几万头牛羊,还有温暖的帐篷,干燥的柴火以及足以越冬的草料。
噶尔丹非常开心,把也合买提和他的女婿叫到了面前,并且在他面前摆下了一个钱袋,里面是一小袋金块,噶尔丹问:“也合买提,我如愿以偿,现在是兑现条件的时候了。”
也合买提看着面前的金块,问道:“伟大的台吉,这是您赏赐卑微的也合买提的吗?”
噶尔丹摇摇头:“不,不能算赏赐,事实上我打算用这些金块买你女婿的自由,我发现他能写会算,是我所需要的人才,但他是你的女婿,所以我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女婿一个是这些金块,你选择吧。”
也合买提想了想,忽然收起了贪婪的目光,说道:“我选择我的女婿,也合买提只有一个女儿,我不希望她的孩子失去父亲。”
“哈哈哈,好,我喜欢重情义的人!事实上,刚才只是一个试探罢了,也合买提,你是一个重情义的商人,这很好,我很喜欢。”噶尔丹抚掌而笑。
也合买提挠挠头,问:“那伟大的台吉,您有什么值得我为您效力的吗?”
“我听人说,这里距离塔什干城只有二百里,但我却不方便出现在那里,我希望你能用这一袋金块去塔什干为我采买,布匹、盐和火药,都是我需要的。如果你能完成任务回来,我不仅把你的女婿还给你,你的仆人们朋友们都可以随你走,如果你采买的足够多,我甚至还会把那些布匹的钱一并给你结账,如何?”噶尔丹问。
也合买提想了想,犹豫了很久,点头答应了下来,噶尔丹说:“很好,给他两头骆驼。”
“不,台吉,我需要马匹,而且是好马,现在在下雪,如果我不能尽快赶到塔什干,那里就要封城了,那样的话,我进得去出不来啊。”也合买提说道。
噶尔丹轻轻点头,让人准备好马,而也合买提则拉过他的女婿,不断的用叶尔羌的语言和他交代什么,拉着他在噶尔丹面前磕头好几次,噶尔丹虽然听不懂他们的话,但却很满意也合买提的表现,待马匹牵来,噶尔丹还让人准备了干粮和饲料,也合买提依依不舍的上了马,快速消失在雪地之中。
这个夜晚,噶尔丹憧憬着也合买提能采买回来足够的物资,但是当他醒来的时候,阿奴塔娜却告诉他一个坏消息:“噶尔丹,你被骗了,也合买提骗了你,他不会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
阿奴塔娜说:“那个人根本不是也合买提的女婿。”
“不可能,你看昨天也合买提为了他放弃了黄金,临走还几番交代。你也不会叶尔羌的语言,你怎么知道不是?”噶尔丹摇头不信。
阿奴塔娜说道:“今天早上,我看到那个被也合买提称为女婿的人,也就是哈玛兹,在与我们的士兵一起膜拜长生天,叶尔羌人笃信天方教,一个异教徒称为也合买提的女婿也要信天方教,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会膜拜其他神灵呢?”
“混账!”噶尔丹怒火中烧,勃然而起,拔出了佩刀,却被阿奴塔娜拦住了:“每个商人都是最佳的演员,也合买提骗了你不为过,你不应该因此迁怒哈玛兹,再不管怎么说,他会写会计算,部落还需要他。”
噶尔丹稍稍缓解了怒意,阿奴塔娜又说:“只是一些金块而已,不是吗,噶尔丹,在混乱的地方,这些并不重要,牛羊和士兵才是根本。”
“是,只是金块罢了。”噶尔丹叹息一声,有些落寞。
但是噶尔丹却不知道的是,也合买提并未远远逃离,而是转了圈子藏匿在附近的山林之中,观察着噶尔丹的部落,发现他们利用哈萨克人留下的设施居住下来,囤积牧草和柴火后,才是离开了。
无论是噶尔丹还是阿奴塔娜都是小瞧了也合买提,这二人以为也合买提只不过是一个诡计多端的商人,坑了自己一袋金子,但他们却不知道的是,也合买提是帝国南亚开拓公司的编外人员,事实上,中亚很多的商人都与南亚公司有关系,为他们兼职间谍,与野蛮的噶尔丹动辄把商人贬为奴隶不同,在南亚公司中,商人拥有很高的地位,但凡有功必获重赏,也合买提正是因为在南亚公司高层嘴里听过噶尔丹这个名字,才抛弃自己商队其他的成员,孤身前去报信。
噶尔丹所部在山谷一带渡过了西迁以来最安稳的十天,但是很快,散落在周边的斥候马队先后遭遇了袭击,噶尔丹当即派遣精锐骑兵队散开侦查,却回报了一个恐怖的消息,有大股骑兵正在向山谷一带运动,噶尔丹到这个时候也没有把袭击者与也合买提联络起来,甚至不知道袭击者的真实身份,他唯一要做的就是率领部众脱离这片区域。
部落迁移向西北方向,但一直未能与袭击者拉开距离,殿后的骑兵几次与敌交战,发现敌人甲械精良马匹高大,且都拥有火器,若非衣着铠甲都非制式,也没有帝国骑兵标志性的大红披风,噶尔丹都要以为是帝国方面追上来了。
逃亡四日,抵达了乌兰雅河岸边,寒冷的天气已经让河水结冰,但冰层并不厚实,噶尔丹亲自率领骑兵殿后,由阿奴塔娜指挥部众渡河,草垫和树枝铺在冰面上,车辆则成为掩体,步兵在车后张弓以待,而骑兵则摆在了两翼,一切准备妥当,但当进攻的号炮响起的时候,率先接敌的竟然已经渡河的部众,在白雪皑皑的草地上,四百余骑兵从山林之中飞驰而出,把刚刚渡河的准噶尔人打的七零八落,让身处河对岸的噶尔丹不知是该援还是坚守。
羊群被驱散,青壮被射杀,物资被点燃,一切都像锋利的刀子在噶尔丹和他麾下兵卒心脏上切割,而河对岸的松树林后不断升腾的烟尘却提醒噶尔丹,自己也处于威胁之下,动就会乱,乱就会死,但准噶尔人的呼救和惨叫终于让噶尔丹失去了耐心,他选择渡河救援。
而随着大军开始渡河,松树林里疾驰出一队骑兵,约么千余骑,却都是铁甲骑兵,这些骑兵人马俱披甲,全身上下都只露出两只眼睛,箭矢射中,也不过溅起一点火光,而手持的则是十二尺的长矛马枪,宛若怪兽一般扑进准噶尔人的阵列,一个冲击就是打开了巨大的缺口,准噶尔的骑兵和弓箭手都是不能敌,而铁甲骑兵之后则是弯弓射击的轻骑兵,纵马践踏,弯弓驰射,更是增添了不少混乱。
噶尔丹勉强能控制军队不溃散,但也被逼的节节后退,在冰面上自相践踏,当过量的人马聚集起来的时候,冰面破碎,人马落水,被下马的骑兵以火铳和弓箭射击,河中鲜血淋漓,冰面之下一片猩红。
到了下午,战场恢复了平静,大军打扫战场,抓了俘虏的男女老弱近四千,伤重难治的一律处死,斩得首级六百余,溺死河中的难以统计,死人的尸体堆积成山,而俘获的牛羊牲口不计其数,连阿奴塔娜等一干人等都是被俘,唯一不美的是,首领噶尔丹逃脱。
“这个女人叫阿奴塔娜的,原来是僧格的女人现在是噶尔丹的女人,而且是唯一的女人。”手下向李君度介绍道。
李君度瞥了一眼,发现阿奴塔娜虽然狼狈,但眉眼之间依稀可以看出些艳丽之色,是草原上少见的美人了,看到她怀里抱着一个婴儿,随口问道:“这个孩子是僧格的种儿还是噶尔丹的?”
“回大人,这是僧格的遗腹子。”阿奴塔娜不知李君度身份,只能老实回答。
李君度点点头,把手里烤好的羊肉切掉一大半递给了阿奴塔娜,吩咐手下:“放一百个有家室的准噶尔人出去,每人给一匹马一袋干粮,让他们去找噶尔丹,告诉他们,我会在这里等十日,十天后见不到噶尔丹,这里的每一个人,包括阿奴塔娜和她的两个孩子都会死。”
阿奴塔娜听到这话,伸手捂住了敏敏的耳朵,反问道:“你们汉人为什么一定要杀噶尔丹,似乎每个人都想杀他。”
“我是帝国太上皇的长子,皇帝的长兄,我叫李君度。”李君度对阿奴塔娜自我介绍道。
阿奴塔娜轻轻点头,却满脸疑惑,李君度说:“我的父亲是当世英雄,古往今来第一人,就连成吉思汗也比不上他,他很少忌惮什么人,你的夫婿噶尔丹就是其中一个,大约七八年前,我父亲说,如果噶尔丹不死,帝国的继位之君会永无宁日,父亲说那句话的时候,我也在帝国皇帝的顺位继承序列中啊。”
阿奴塔娜问:“那你会杀了噶尔丹吗?”
“这要看他是否能为我所用了。”
噶尔丹从冰天雪地中被噩梦惊醒,梦中那横冲直撞的铁甲骑兵简直就是怪物,幸好他有一群忠勇的下属,拼死把他从战斗中拯救出来,但现在他只有破旧的靴子和马刀,全身上下唯一的武器就是靴子里那把匕首。
他的身边只有四个人了,最令他满意的不是三个强壮英武的护卫,还是一个给他牵马的奴隶,正是这个年迈的奴隶在冰天雪地中找到了旱獭,用这种草原上最低劣生物的肉养活了大家。
一直到一小队骑兵赶到,正是李君度放走的一百人中的一部分,幸运的是队长卓尔巴是忠诚的,他把一切告诉了噶尔丹,并且说明,放走的准噶尔人中有一部分想要擒杀噶尔丹去换取家人的自由,更多的人希望噶尔丹回去,从那群恶魔手中给大家挣一条活路。
“我会回去的。”噶尔丹毫不犹豫的说道。
“台吉,您回去就是死,趁着现在没有别人找到您,快些走吧。”卓尔巴小心劝说。
噶尔丹道:“失去了部落,失去了家人,我能做什么呢,我甚至连这个冬季都未必能熬过去,我早晚会回归长生天的怀抱,那么在此之前,我要做些惊天动地的事,卓尔巴,你确定吗,袭击我们的人是帝国皇帝的长兄,那个连满洲人都恐惧的李君度?”
“这是他们亲口说的。”
“好,如此的话,我就知道我该做些什么了。”
章三五一 驻疆大臣
当李君度的人马把一切都收拾妥当的时候,一队规模不大的骑兵返回了山谷,在骑兵中央押解下的是七八个被皮索拴住的人,他们光头赤脚反绑双手,皮索的另一头则系在马鞍上,踉踉跄跄的跟在后面,冰冷的天气冻青了他们的皮肤,冻硬的地面和碎石划破了他们的脚掌,即便如此,骑兵们仍然不会轻易放过,不断有马鞭抽打。
而最倒霉的人则在最后,直接被拴住手拖在马后,骑兵纵马驰骋,这个家伙活不了多久了。
骑兵们是被放出去的准噶尔人,而俘虏也同样是准噶尔人,而进入营地之后,所有人都低着头,李君度的手下却不留情面的嗤笑着所有人,到了营地后,一个准噶尔骑兵高喊道:“请告知李大人,我们俘获了噶尔丹和愚忠于他的人。”
“哪个是噶尔丹?”一个部将问道,但看到了被拴住的卓尔巴,问道:“我记得是我放的他,为什么他也被你们捉了。”
“卓尔巴是噶尔丹的狗腿子,他骗了您,说是去抓噶尔丹,其实是通风报信,他还抵抗我们,只能捉来了。”那人下了马,小心说道,然后到人堆里,抓起噶尔丹的头发,用坚硬的膝盖顶他的后腰,强迫他把脸昂起来,然后说道:“这个就是噶尔丹,这里的准噶尔人都认识他。”
部将点点头:“好,我去通知大人。”
那人连忙谢恩,待部将走后,一脚踹翻了噶尔丹,压在他的身上,嘴里却说:“台吉,现在该怎么办,敌人有很多,太多了。”
噶尔丹握紧了藏在袖子里的匕首,低声说:“待会那个李君度肯定会来见我,我会找个机会杀了他,如果准噶尔人还愿意追随我,我们就杀出去,如果他们彻底失去了尊严,那你我,还有卓尔巴,我们只能一起回归长生天的怀抱了。”
“台吉,能与您一起战斗是我一生的荣耀。”卓尔巴在身后坚定说道。
而噶尔丹一行很快被带到了一顶金帐之前,帘布被掀开,坐在火塘便烤火的李君度回头瞥了噶尔丹一眼,微微摇头,说道:“噶尔丹,你是被我父亲称颂的人物,如果你一走了之,我会赞赏你的决然和胸怀,如果你主动回来,我会欣赏你的担当和仁义,可你却像一条狗似的被捉了回来,竟然没有选择与叛徒同归于尽,真是令我遗憾呀。”
噶尔丹见自己距离李君度尚有十步,双肩又被按着,跪在地上,根本无法近身刺杀,于是说道:“我活着只是来看看,李明勋的儿子是个什么模样!”
李君度扭过头,摘下帽子,露出了刚毅的脸,说道:“现在你看到了吗,怎么样,愿意为我效力吗?”
两人问答的时候,李君度提起一杆燧发枪,检查子药和燧发机,一副马上要用到的样子,最后直接瞄准了噶尔丹的胸膛,而噶尔丹知道,自己的答案与生死挂钩,他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想要的就是杀掉李君度,同归于尽,最终噶尔丹重重点头,说:“成王败寇,我愿意!”
李君度微微点头,探出一只脚说道:“那么,现在过来亲吻我的皮靴。”
周围的人一片喧嚣,有人起哄有人嘲笑,噶尔丹低下头,一点一点的向着李君度爬去,他的右手握紧了匕首,轻轻切割着束缚的皮索,心里一瞬间闪过了无数的画面,冲过去,割断李君度的喉咙,让这个折辱自己的男人付出代价!
砰!
一声枪响,噶尔丹感觉胸口如大锤敲打了一下,低头一看,正在汩汩冒血,他眼睛瞪大,不敢相信的看向李君度,自己被识破了吗?
李君度的脸上却写满了不屑,道:“一点骨气也没有,就凭你,也值得父亲如此重视?”
噶尔丹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死了,不是被看穿,不是无能,而是自己的诈降配不上李明勋对自己的评价啊,但就这么死于意外,他真的不甘心。只不过燧发枪的铅弹已经撕碎了他的内脏,生命在快速的流逝,噶尔丹拼尽一切,扑了过去,他已经切不断皮索,但心中的恨意却让他决然到死也要咬下李君度的一块肉。
但噶尔丹的飞扑也仅仅是移动了几步,最后像垃圾袋子一样摔在了李君度的面前,仰面对视,直接把一张丑陋的脸放在了李君度的脚边,头发邋遢满脸血污,口中吐出鲜血,似乎要说什么,一双眼睛里满是不甘。
李君度冷哼一声,用靴子踢了一下噶尔丹的下巴,让这张丑脸摆正,以便他细看,看了一会,看着噶尔丹生命消逝,看着他眼睛闭上,李君度淡淡说道:“区区沙砾不及我半分。”
这是噶尔丹死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高傲的他无法接受,但却再没有机会反驳,在他死后,卓尔巴等人立刻反抗,被刺刀刺穿在地,没有一个人活下来,所以也就没有一个人知道噶尔丹是诈降入营,想要与李君度同归于尽的,史书上永远记载,噶尔丹卑躬屈膝,下跪求生,为李君度不齿,因而被杀。
“脑袋割了,硝制好,直接送申京,算是我给皇帝的新年礼物。”李君度把鞋底的血迹在噶尔丹身上擦干净,平淡的说道。
北京行宫。
李君华站在书桌前,窗外是沙沙沙的落雪之声,帝国十三年的雪也终于到了,平日里很是风雅的李君华此刻无心赏雪,因为西北战事很顺利,这段时间李君华心情不错,但今日却是皱着眉头,悬笔静持,手中的紫毫湖笔缓缓滴下浓墨,在白纸上渲染了一团一团。
“收了吧,这画........画不得了。”李君华放下笔,淡淡说道。
“皇上为什么事烦心?”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到了李君华的耳朵里,他抬头一看,看到的是诚王林君弘。
李君华微笑摇头,没有多言,林君弘道:“是不是为噶尔丹的人头,我听人说了,皇长兄命人送来的。”
“他呀,这是用人头提醒我,我做不到的事儿,他轻易可以得手。唉........总归他是不能释怀了。”李君华怅然道。
林君弘笑了笑:“皇长兄不能释怀的并非败给了您,而是不能释怀失去了皇位,帝国广大,四海唯一,历朝历代,谁能及,天下再也没有比这贵重的了,唾手可得却又骤然失去,谁能释怀呢?”
李君华摆摆手,说道:“罢了,让裴成义进来吧,把西北之事汇总,噶尔丹死了,爱新觉罗臣服,西北之事总归要有个了结的。”
不多时,裴成义进得书房之中,李君华道:“将军,又入冬了,西北的仗也该完了吧。”
“皇上,满洲北退,准噶尔被平,我理藩院下属扎萨克及西征藩兵已经入住伊犁河谷、塔尔巴哈台、轮台等战略要地,与关西绥靖区的巴里坤、吐鲁番连成一片,并在数个要地筑城,天山北路已经大定了。”裴成义颇为兴奋的介绍道。
李君华问:“那与满洲的合约可谈妥了?”
裴成义回道:“若是按照今年夏与满洲方面的条约执行,想来满洲人也是愿意的,只是时移世易,我朝已经实控天山北路,吞并准噶尔各部,势力大涨,战略态势已经大利于我朝,在和谈条款上收紧一些,想来满洲也不敢不从。”
“和平的路走了九十九步,总不能因为一步棋错而满盘皆输,狗急亦会跳墙呀。”林君弘笑着提醒道。
裴成义立刻说:“诚王爷,卑职以为满洲人狗急跳墙最好,他们若愿意出狗窝与我军开战,更是大利我方啊。”
林君弘的手在伏尔加河流域点了点,反问:“若满洲人要跑呢?”
“这........。”裴成义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但转念一想,噶尔丹都有西迁的计划,更何况玄烨呢?
林君弘笑呵呵的说:“家有恶犬,困之以牢。天心有变,随手可杀!可若是放了出去,恶狗成狼,再抓就不好抓了,以后时不时来咬一口,当真是难受,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
“皇上您看?”裴成义看向皇帝李君华。
李君华道:“诚王说的是,和谈的事还是确定下来的好,给朝廷一个交代,给国民一个交代。压制满洲未必成行,但壮大帝国在西域的力量总归是没错的,天山北路大定,如何定策,理藩院可有规划,你总不会只告诉朕,成立一个新的绥靖区,命名为伊犁或者七河吧。”
这一次帝国平定了天山北路,占据了原本属于卫拉特联盟的牧场土地,这片土地涵盖了阿尔泰山以南,天山以北的土地,而这片土地中,除了塔尔巴哈台这片准噶尔的传统牧地,最为富庶的就是七河流域。
七河流域就是巴尔喀什湖以西以南的广袤区域,当然,在帝国十三年这个时间,原本的七河之中已经有两条河消失不见了,但仍旧以此命名,而七河流域的核心就是伊犁河谷,这是真正的塞外江南。
天山山脉在西端形成了一个分叉口,而伊犁河谷则是在两条天山余脉的中央,是一片向西开口的山谷,太行山与贺兰山两座山脉挡住了来自太平洋的水汽,导致河西走廊以西的区域少有绿色,但伊犁河谷却因为朝向的缘故,可以享受来自大西洋的水汽,毕竟从大西洋沿岸一直到伊犁河谷,少有南北走向的高大山脉。
虽然经历了战争,这片土地上的牧民有所折损,但简略统计之下,卫拉特联盟下属的准噶尔、和硕特、杜尔伯特等大小部落合计还有超过六万帐,约么三十万人,而加上帝国从各绥靖区迁移过去的十几个扎萨克,能编五十五个扎萨克,这是将是一个巨大的绥靖区。
“是,理藩院确实计划成立伊犁绥靖区,但皇上,西域之事与当初漠北之战结束后截然不同,当年漠北一战,满洲西退,帝国扩充关西绥靖区,将与新满洲接壤之地全都交由陈平统帅,以求权柄归一。
但那个时候,帝国与满洲处于战争状态,仅有陈将军一人便可指挥全军,但如今和谈大成,又拓疆千里,再扩充至关西绥靖区就不甚合适了。而西北之事,也不只是作战,为了压制满洲经济贸易及与西北各部的内外交往则更为重要。
理藩院考量再三,以为当设一将常驻西北,统帅各绥靖区,专司作战、屯垦和练兵之事,再派遣大臣进驻,执掌对外交往和内部调停及经济贸易之事,请皇上裁决。”裴成义显然早有预备,正色说道。
设专将负责西北军务倒有前例可寻,比如李北极驻槟城,统辖帝国在马六甲以西的军事,而裴成义在建国之初,也以靖北将军一职管辖云中、燕北等几个绥靖区,负责平日对漠北的全部前沿战事。
但设边疆大臣的事倒算是首开先例,但李君华一眼就看破其中真意,这是要把军权和政权完全分开,西北终究还算是理藩院的辖区,要派也要派理藩院的官员。
“朕明白你的意思了,陈平为定边将军,常阿岱为驻疆大臣,如何?”李君华轻笑问道。
裴成义道:“皇上圣明。”
李君华点点头:“既然如此,常阿岱和谈完就不用回来了,依旨就地上任也就是了,虽说伊犁绥靖区尚刚成立,但其地处腹心之地,北探满洲西及蛮荒,最为合适,就驻伊犁吧,虽说还未上任,但如何治疆,他常阿岱得要给朕一个交代,你明白了吗?”
裴成义心里清楚,常阿岱是皇帝心中认可的人物,但认可归认可,关键还是看能耐,常阿岱若是拿不出像样的规划,这个驻疆大臣也就干不长了。
“今天就到这里,下去吧。”
裴成义连忙告辞,走出书房不久,就看到诚王林君弘跟了出来,裴成义小声问:“王爷,您有事。”
“和谈的事,别等到开春之后了,我知道,武力胁迫,能让满洲再退一步,可明年皇帝就要大婚了,理藩院总不能没有表示吧。”
章三五二 恶劣
哈密城,关西绥靖将军公署。
这已经是哈密城的第三场雪,整个哈密都笼罩在一片雪白之中,而在绥靖公署的左跨院之中却永远处于喧嚣之中,这里是帝国陆军军官观摩团的驻扎地。
天山北路的军事行动在帝国战争史上规模连前十都进不去,但却有着重要历史地位,因为这是第一次帝国陆军没有直接参与的大规模军事行动,从战争动员到补给,全部都是由理藩院下辖的藩兵组成,无论是内藩兵还是外藩兵,其中大部分是蒙古、女真等异族军队,即便是炮兵、参谋、舟桥等技术兵种,也是理藩院下属的,与帝国陆军无关,虽然理藩院的大部分将校是陆军出身,藩兵与陆军军官之间存在大量交叉服役的现象,但仍旧引起了陆军的不满,派遣军官团来,说是观摩,但找茬的意味最为明显。
这支军官团人数超过一百,禁军、骑兵、步炮各兵种都有,世家大族与平民出身兼备,军衔多是校级,虽然平日里也是争斗不休,但面对满清的时候,他们拥有共同的信念,特别是在满洲之主曾有求取帝国长公主这件事发生后。
在陆军的眼里,嫁给陆军英雄的长公主就是陆军的媳妇,满洲人求取长公主,就是对陆军上百万人的侮辱,因此陆军是最不希望和谈停战的,尤其是这批激进的少壮军官,而国内的舆论也在变化,当初僧格死的时候,西北生乱,帝国臣民不想陷入战争泥沼,所以普遍不想大打,可当帝国吞并天山北路,掌控了七河流域,且没有进行大规模的战争动员和巨额军费开支,舆论为之翻转,都认为,为什么不顺手把满洲也灭了。
常阿岱站在通往东跨院的门前,略作犹豫,不太想进去,如今他是皇帝特使,帝国的谈判代表,是少壮军官们口诛笔伐的对象,更为特殊的是,他本身就是个满洲人,而且还姓爱新觉罗,和满洲之主玄烨就是不出五服的堂兄弟,在一般将官面前,这一点没有人戳破,毕竟他受两代皇帝委任重用,屡屡参与帝国对满洲的军政行动,忠诚是绝对不会有问题,可少壮军官们可不管这些,激愤起来,一口一个鞑子的叫,让他脸面挂不住。
“常大人,来的早啊。”常阿岱犹豫的时候,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正是新任的定边将军陈平,虽说未来二人负责西北军政,可他这个驻疆大臣可是要在与满洲正是签订合约之后才正式生效呢。
“将军,您从伊犁回来的?”常阿岱问。
陈平捂嘴打了个哈欠:“昨儿回来的,路上遇到风雪,赶了夜路。早就听说陆军派来一帮子练嘴的来,知道你不方便打发,裴元器又是个不问军务的,我且不得回来助你一臂之力么,常大人,咱们都年轻气盛过,这几天他们说的那些屁话你可别往心里去,也就咱们地处天高皇帝远,要是在御前,他们哪个管不住嘴?”
常阿岱从政这些年,对这些早就习惯了,只是随着位高权重,似这几日这样直接被人喊在脸上的事儿是没有的。
“来,常大人,一道进去,打发了这些瘟神,还有许多正经事要做。”陈平道。
常阿岱侧身,礼貌道:“将军请。”
二人一起进入大堂,这里原本用来招待的桌椅摆件早就被堆到了一角,羊皮铺了两侧,一幅巨大的地图铺在正中央,军官们盘腿坐在地上,讨论不休。帝国的军官,还是能被拣选进陆军观摩团的,全都是正统的军校毕业,而来来自指挥、参谋、马步炮各系的都有,凑出一套专业的参谋班子简直易如反掌,绘图作业更是专业简练,到了哈密不足十日,补全了地图,统计了西征军和扎萨克人口,核算了战力,调查了物资储备和军械编制完整程度,完成了一个方面的全部工作,如果不是西北冬季的天气实在是恶劣,又是连日下雪,这群家伙甚至还要组建前沿侦查部队,进行测绘和实地调查了。
这哪里是一支军事观察团,简直就是微缩的战区指挥班子。
“拜见侯爷!”
“参见将军。”
陈平一进来,一群军官全都起身,世家出身的以爵位称呼以分尊卑,而平民出身的则看中职衔上下,对陈平,他们是既佩服又羡慕,而见常阿岱跟着进来,神色就不那么简单了。
“找地儿坐吧,军前没有那许多规矩。”陈平招呼了一声,自己直接盘腿坐在火盆前,烤了烤有些僵硬的手,把一个垫子摆在一旁,让常阿岱坐在身边,继而问道:“昨日刚回来,听说了你们干的事,到底都是科班出身,比我们这些半路出家的人专业的多,这么漂亮的图上作业,上一次见时,皇上还在潜邸当太子呢,嘿,熟脸都不少嘛,你们几个还是皇上的同学,要么就是诚王爷的同学吧。”
“劳侯爷记的。”几个人笑哈哈的点头,当初陈平做太子的侍卫长,太子与诚王交好,他们或许记不住自己不熟悉的同学,可陈平不能不记着。
“一恍惚十年过去了,如今都成了事,极好,极好。”陈平夸赞了几句,细细看了看地图,问:“怎么,这是帮着我定边将军公署制定作战计划呢?”
方才被陈平认出的一个中校说道:“卑职等不敢越权,实在是觉得机会难得,如今满洲龟缩,而帝国又入主西域,已成夹击之态势,明年春暖,可趁机进军,若是一举获胜,荡平鞑子,也就不用费心谈判了,就算不胜,给鞑子以高压,于谈判也是极为有利的。”
“到底是陆军选中的俊才,说的极是,本将也是这个意思,但说实话,你们制定的这个计划,与我定边将军府会同理藩院商议的可不尽相同。”陈平说道,接过指挥棒,点在了额尔齐斯河与塔尔巴哈台之间,说:“这一路,在我们的计划里没有。”
这话一出,军官们都是哗然。因为额尔齐斯河发源于阿尔泰山脉南坡,沿着南麓往西北流,最终是要注入到西伯利亚的鄂毕河之中,而现在满洲人控制的新满洲之地,就位于鄂毕河中上游,阿尔泰山以北的区域,从军事态势上来说,派遣军队沿着额尔齐斯河前进,就可以直接插入满洲之地的心脏地带,比绕行七河流域及从科布多一带西进讨取顺畅很多。
“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满洲人介入天山北路局势的时候,也没有走这一条路,而是冒险在阿尔泰山东南平缓地带翻越山岭呢?”陈平环视一周,反问道。
没有人能回答上这么个问题,几个军官低声讨论了几句,都没有任何的思路,陈平笑了笑,拍了拍手掌,很快就有两个卫兵抬着一个箱子进来,陈平说道:“这里面是我让驻塔尔巴哈台的两个扎萨克,在夏季的时候准备的,原本准备寄回申京,给各主要媒体的朋友,现在送给你们了,反正效果是一样的,算个礼物吧。”
箱子被打开,里面拿出来一块块玻璃,玻璃也不过巴掌大,上面星星点点的有些黑色的东西,看起来比较厚,但一个军官接过来看了一眼,就立刻明白了,这是双层玻璃,那些黑点点是夹杂中央的。
“这里面是什么,好像是虫子。”
“蚊子吧。”
几个人一商量,果然看出来是蚊子,陈平打了一个响指,赞许道:“说的不差,就是蚊子。”
“将军送我们这些,定然是有深意了,我等愚鲁,请将军明示!”一个军官放下玻璃,说道。
陈平道:“你们觉着,每块玻璃夹着多少个蚊子?”
大家略一看,说:“这一大片,如何数的清,七八十个肯定是有的,也许过百。”
陈平点头:“我让人认认真真的数过,最多的一块里夹着一百三十二只蚊子。”
对于这个数字,没有人有异议,而陈平说:“你们知道吗,这是我让几个藩兵弄来的,一个巴掌打死多少蚊子,就收拾下来夹在玻璃里,而做这个标本的地方是在哈巴,当然在你们这个地图上还没有标注,总之,那是额尔齐斯河北岸的一个地点,这就是我们和满洲人都不寄希望于通过额尔齐斯河进军的原因,那是一巴掌能拍死一百三十二只蚊子的地方啊。”
一干军官听到这里,发现确实是自己想的过于简单了,而陈平倒也没有多责怪,反而是给予观摩团更多的授权,让其继续进行手头的工作。
其实,天山北路的情况比这群军官们想象的要复杂的的,不仅在于恶劣的自然环境,还在于本地复杂的民族和宗教问题,要知道帝国对大陆方向的游牧、渔猎民族的统治与同化很早就开始,军政单位之中也有相当成分的少数民族,但在帝国进驻漠南之后,还是用了近八年的时间才完全掌控那里的蒙古族裔。
在进军漠北之后,帝国方面快速完成了占领、改制和秩序,是因为在漠南时已经积攒了足够多熟悉蒙古族裔的军政官员,不少本身就是蒙古族裔,漠北的喀尔喀三部与漠南部落本身就没有太大区别,但天山北路完全不同,这里的主体部落是卫拉特联盟下属各部,所谓卫拉特其实就是瓦剌,自古瓦剌是瓦剌,蒙古是蒙古,卫拉特人从来不把自己当成蒙古人。
在消灭了车臣台吉等一干卫拉特上层之后,陈平与常阿岱惊奇的发现,各部落宁可接受汉人军官的统治,也绝不接纳蒙古军政官员,甚至有准噶尔部落袭击迁移过来的蒙古扎萨克,这数百年的恩怨情仇是无法在短时间化解的,好在有藏传佛教这一共同的信仰,才让地方安靖,但僧侣是不能帮着重整卫拉特军队的,所以理论上可以抽出两万骑兵的卫拉特各部,实际不能给帝**队多少支持。
“将军真是神勇,这些骄兵悍将在将军面前简直俯首帖耳,实在令人钦佩。”回到了自己办公的正堂,常阿岱不免感慨说道。
陈平摆摆手,并不把这些奉承的话放在心上,说道:“裴将军那边已经传信来,开春之后就把和谈的事定下来,为何这般仓促,咱们就不要管了,关键是这样会在很多条款上不利,你我还是得好好筹划一下,莫要真的让敌人占了便宜。”
“请将军示下。”
陈平道:“满洲定然是要借着和平的时间,利用朝贡贸易插手中亚、西伯利亚乃至前往欧洲的贸易,这一点如何应对,还有就是哈萨克人的事,我怎么听说哈萨克人无意称臣为藩?”
“现在的哈萨克地区非常混乱,已经几十年没有一位真正的大汗出现了,其分出的大中小三个玉兹,实际上也只是地区划分,也没有像样的代表,甚至连卫拉特联盟这种松散的部落联盟都做不到,相互之间攻伐不断。
虽然是一盘散沙,面临满洲的威胁,但各部多选择向西向南退避,其中不少还投效到了南亚开拓公司麾下..........。”常阿岱简单介绍道。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这倒是陈平完全无法理解的了,想要寻求庇护,投靠强盛的帝国不是更为合适吗?
“两大原因,仇恨和信仰,哈萨克人与准噶尔人打了上百年,仇深似海,我们先接纳了准噶尔,哈萨克人难免心怀芥蒂,特别是我们吞并准噶尔部的方式,又让哈萨克人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
其二就是信仰问题,哈萨克人早已突厥化,信仰天方教,与理藩院下属蒙古、卫拉特、女真各部信仰黄教完全不同,自太上皇起就在草原之上独尊黄教,虽然也认定了天方教合法,但屡屡改革,而且区域也被完全限定,甚至和哈萨克人的信仰产生了诧异,将军或许不知道,在那些家伙眼里,异端比异教徒更为可恨!相反,南亚公司那边却接纳所有信仰,并且以天方教为主...........。”
章三五三 买办
陈平对于南亚公司接受天方教信仰一点也不惊讶,千年来,入主中原称皇帝,称霸草原叫大汗,占了南亚次大陆也就是苏丹了,统治是一门入乡随俗的艺术,也是妥协的艺术。
“如此说来,倒也麻烦些了。”陈平沉吟片刻,说道。
常阿岱说:“说麻烦也麻烦,说简单倒也简单,当初卫拉特各部盟不也不欢迎咱们么,可满洲人一进天山北路,一个个对王师翘首以盼,相信哈萨克那边也是如此。满洲是耐不住性子的,早早晚晚要西进,对哈萨克人亮出屠刀,而到时候我们只需摆出爵位、保护和支援就可以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人是最不讲究的。”
“说的没错,常大人,不愧是连太上皇都赞许的人。”陈平满脸赞赏的看向常阿岱。
常阿岱一向不是自傲的人,又说:“至于满洲靠朝贡贸易占我们的便宜,倒也不难解决,朝贡归朝贡,贸易归贸易嘛。”
“哦,你详细说说,说实话我正为此事发愁,不知耗费了多少心神。”陈平道。
“现在满洲手里最硬的通货就是西伯利亚的毛皮,但只要朝贡一开,瓷器、茶叶和纺织品都会进入满洲手中,而占据大陆中央的他们倒可以插手东西方贸易,但其手中的贸易品都是来自于帝国,价格和数量都是我们控制的,为了压制对方,我们只需要倾销即可。
对满洲回赐什么,我们就奏请朝廷减少甚至免除这种商品的税,向周围大规模的倾销,把各类商品的价格压下来,只要价格下来了,满洲人又怎么会借此获利呢?”常阿岱道。
陈平点点头:“法子是个好法子,就是不知道花销几何了,常大人,咱们理藩院下属的的绥靖区,兵多马多牛羊多,唯一不多的就是钱呀。”
常阿岱笑了笑:“将军,哪里需要咱们花销呢,国内纺织业巨头有的是钱,而天山南北又极适合种植棉花,只要咱们肯给对方垄断地位,那一切还不是纺织巨头们自己去做,您想,他们进入西域,想要扩张商业,第一步就是要把本地的手工作坊给打趴下,想要打趴下,第一步就是要倾销。”
“可是这样会产生很大的社会经济问题吧。”陈平到底在御前多年,一眼就察觉出了不对。
常阿岱道:“当然,但那是五年八年之后的事儿了,到时候满洲已经平定,再解决商人的垄断之类的问题。”
陈平微微点头,他知道,凡事没有一劳永逸解决的,解决一个问题就会制造另外一个问题,他问道:“瓷器和茶叶呢?”
“这就更简单了,本地还有棉纺和毛纺手工作坊,但没有烧瓷和茶叶种植,想要垄断就更简单了,直接让理藩院拍卖商路经营权就可以了,只不过商人为什一之利就敢铤而走险,所以进出满洲之地的道路还是要安排哨卡,以防走私。”常阿岱提醒说。
陈平点点头,眼睛看着地图,忽然看到了地图左下角标注的南亚公司,忽然笑了,深深的看了常阿岱一眼,心想自己终究还是没有被蒙蔽,而常阿岱这厮看起来做事妥善,实际暗藏心机,向中亚地区大量倾销商品,特别是纺织品,第一个受打击的可不是满洲,而是依靠此行当获利的南亚公司。
“常大人,我一直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与俄罗斯也进行和谈与贸易,虽然我们在西伯利亚各地打的难解难分,但那是西伯利亚,相信面对中亚的俄罗斯人应该不会拒绝与我们的贸易。”陈平试探问道。
“这也是一个非常有效的办法,毕竟俄罗斯人对茶叶与瓷器需求也很大,与他们直接贸易,就能减少满洲居中牟利。”
陈平听完了常阿岱的建议,细细思量,终究觉得在这种事务上全然不是他的对手,于是说道:“哈密的伯克吐尔逊是帝国忠诚的藩臣,他原本是一个商贾,才思敏捷,精于贸易,可以帮助您完成这件事。”
“当然,吐尔逊伯克最近一直协助我,我们合作很愉快。”
哈密南城。
这里是哈密的商业区,也是在哈密归附之后建立的新城区,与叶尔羌人和权贵、官员占据的北城区,而新城区各族都有,往来商贾云集,而入冬之后,满洲使团从乌兰乌素迁移到此地,双方的和谈一直从冰天雪地谈到帝国十四年的春草发芽。
索尼在哈密居住了几个月,在大部分时间他都是自由的,可以在城里穿梭,相比于北城区的安静,索尼更喜欢商业区的繁华,他会在各类街道上行走,出入于各种不同的店铺,一直让他好奇的是在南城靠近城门处的一座工地,有数百人在那里忙碌,即便是冬季也没有让他们的工作停下来,索尼曾经以为那里在修筑一座寺庙,可能是蒙古人和卫拉特人喜欢的黄教寺庙,但他看到的却是一座用水泥、砖石垒砌起来的方正四层楼房,两侧的两层房舍像是手臂一样把一座巨大的小广场半包围其中。
虽然索尼对这类楼房很陌生,但类似的房屋结构让他感觉更像是商栈,而当春天到来的时候,所有的建筑已经修建装修完毕,广场下也搭建起来各式的平台,甚至有来自各方的商贾入住其中,当索尼试图进入的时候,被要求出示邀请函和通关文书,但他根本拿不出来,幸运的是,索尼发现了一个熟人,曾经准噶尔大汗身边的最信任的谋臣,额吉尔。
额吉尔是索尼熟悉的人,僧格还在的时候,双方接触时,与自己对接的就是他,在噶尔丹引领满洲大军进入天山北路时,策凌和策妄两兄弟也曾派遣他前来谈判,这个对绰罗斯家族忠诚一生却没有多大势力的家伙在混乱的局势中消失,想不到再见的时候,他已经身着锦袍,一身富贵商人的打扮。
“额吉尔,你还记得我吗?”索尼走上前打招呼。
“索尼大人,您怎么在这里,是这个打扮,我知道您在哈密,依旧是满洲的谈判代表,怎么样,谈判还顺利吗?”额吉尔认出了索尼,连珠炮一样的问起来。
二人的谈话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很多商人都围了上来,索尼这才发现,这些商人的打扮和哈密城里定居的商人打扮并不相同,长相也不一样,有几个一听说话就知道是哈萨克人,而更不同的是,这些异域商人非常关注两方的和谈的消息。
索尼看了看周围,只能说道:“我们与常阿岱大人的和谈使团一直在接触,双方都很有诚意。对了,额吉尔先生,我可以进去看一看吗?”
周围的商贾显然想要从索尼那里打探到更多的消息,纷纷同意,推举额吉尔与负责这片区域的官员解释,很快,索尼就被允许进入这片区域,一群人簇拥着索尼进入了高大深远的正堂,这里还在进行装修,只不过却是组装各种柜子,而有些柜子已经组装好,上面摆着各种商品的样本,而空气中也弥漫着香料、茶叶的香气。
“这是什么地方,从去年就开始建造了,是商栈吗?”索尼问道。
“这是由关西绥靖区出资建设的西域贸易中心,为所有往来此地的商人提供商品展示和贸易服务,并且提供贷款、收支等金融服务,而您看到的这些是为了一个博览会,叫做大陆博览会,帝国邀请了内地、西域和更远地区的商人,让他们在十日之后齐聚哈密,并且带来他们家乡所有具备交易价值的尚品,统一在这里展示,标注价格、质量,进行贸易,当然定边将军府也会派遣官员来,把每一样商品质量最好的排列出去,作为贡品送到申京去,请太上皇和皇帝两位陛下享用。”额吉尔非常骄傲的说道。
索尼听了这话终于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这么在意帝国与己方的和谈了,因为只有和谈成功,中亚才能和平,而商业活动最喜欢的就是和平的环境。
“额吉尔,这个猪尾巴是谁?”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从二楼传来,众人抬头一看,一票帝国商人站在那里,轻蔑的指着索尼,随口问向额吉尔。
额吉尔连忙回答:“几位,这位是索尼大人,是满洲的谈判代表。”
“哼,原来你就是索尼。”为首的男子瞥了一眼,随口说道:“索尼,你给爷听好了,摆足了诚意好好谈,少耍什么臭架子,尽快把合约定下来,否则,你耽搁的就是大家的买卖,知道了吗?”
“是啊,你要是耽搁了大家发财,有你好受的。”
几个人说完,扔下铁青脸的索尼,退回了包房之中,而一群商贾则是欢声雷动,显然和上面的人是一条心的。
而索尼知道,方才那人虽说语言嚣张,说的话却并非空穴来风,这些能在混乱的草原上做商贾的,哪个没有背景呢,现在帝国召集了他们来共同发财,如果满洲以战争的方式破坏了这件事,肯定是千夫所指,成为周边势力的公敌。
索尼没有发作,而是选择安静的离开,但也没有就此作罢,而是不断的通过各种手段刺探大陆博览会的情况,索尼感觉,这所谓的大陆博览会肯定不只是广邀天下商贾来发财的,定然有还有其他的作用,而功夫不负有心人,在重金贿赂之下,某个大陆博览会的重要参与者向索尼透漏了其中最重要的规划,而这位参与者是参会商贾中的佼佼者,帝国方面将之称为买办。
所谓买办是商贾之中的特殊存在,他们不仅是所在国、部落中的拥有经济实力的人,而且必须是实权阶层,很多买办索性就是部落酋长的子侄弟兄或者亲信,一个或几个买办会垄断一个势力的大部分的高利润贸易,比如茶叶、布匹、军火、食盐,而他们采购货物的来源就是那日在贸易中心侮辱索尼的中原商人,而这些中原商人也形成一个联盟。但是双方的贸易并不仅限于此,中原商人联盟所需要的商品也全权由买办负责采购,双方合作,在各自的势力范围内形成垄断。
这意味着,买办们与中原商人绝大部分的贸易是以货易货的,双方都可以低价从对方手里获得自己区域紧俏的货物,然后转手卖出高价。而对于满洲一方来说,这无疑是噩耗,因为这些买办很多来自哈萨克地区,是部落酋长们的代表,有些则是俄罗斯商人,这些人可以低价获得来自帝国的瓷器、茶叶、纺织品乃至军火,满洲靠朝贡贸易得到的高价商品则会失去竞争力。
而这个垄断联盟之间的合作并不仅限于贸易,在定边将军府的牵动下,他们倾向于更深入的合作,比如打通商路,在各自区域内维护所有商队的安全,制定通用的贸易法令和统一的税收政策,为了保证各方的利益和公平自由,商人们引入了各方势力,实权贵族、宗教人士、商人代表、市民代表等等,第一次大陆博览会肯定会取得不错的成果,但是在上限却是无人可以知道的,但有一点索尼很清楚,这个博览会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打通丝绸之路,而却是比汉朝时候的丝绸之路更为安全方便,而这条商路绕过满洲之地,就像是一道篱笆,把这个野心勃勃的政权圈在里面,继而就会幻化成一条绳索,套在满洲一族的脖颈上,一点点的收紧,直至勒死为止。
索尼看清了这些,但并不代表他有能力解决,事实上,他发现的实在是太晚了,而且很快就分身乏术,在他得知了买办的存在后的第四天,一个谣言在哈密城里传播开来,让来自各地的商贾都知道了,谣言说,索尼提出了非常苛刻的条件,有意破坏这次和谈。
这个谣言酝酿了不足一天,数千商人聚集在了满洲使团居住的院落外,投掷了石块和燃烧物,各种语言喊着要杀了索尼。
章三五四 部署
索尼根本无法拒绝这么多人的要求,实际上整个满洲也无法对抗这么多的势力,财富是迷人,金银币的碰撞声音可以直击人们的灵魂,是任何宗教和民族都无法拒绝的东西。
面对正要崛起的这么一个庞然大物,索尼有些不知所措,对抗是完全不可能的,他想起了自己当年侍奉皇太极时,皇太极教育自己的话,如果打不过,就加入其中。但索尼仔细想过之后,感觉加入到这个贸易联盟之中也是死路一条,因为加入的各方不仅可以从中牟利,还必须承担一些义务,其中第一个就是维持地区的安宁,与周边势力和平相处,这个要求是满洲一族绝对不能同意的,满洲需要的是与帝国和平,向其他方向扩张,如果全面的和平,对满洲来说简直就是自寻死路,那么和平将没有任何一点意义。
在哈密城的一片喧嚣和讨伐之中,索尼代表满洲之主玄烨,在与帝国的和平条约上签字盖章,正式成为了帝国藩属,因为在和平协议签署的那一刻,满洲就必须去除国号和帝号,所以后世把这一天作为满清覆灭之日,当然,帝国的历史上从来就没有承认满清王朝,仅仅是将之视为大明王朝的地方叛乱而已。
和平协议签署了,但索尼的工作并未完成,在将协议的签订结果回馈玄烨的同时,把大陆各方在哈密召开博览会,且成立贸易同盟的情报一起告知,索尼留下了使团中一些精干之人,准备对满洲一部是否加入这个商业同盟进行新一轮的谈判。
但是,索尼显然没有跟上这个商业联盟的进程,在满洲刚刚接触,试图加入博览会的时候,第一届大陆博览会已经在哈密城的贸易中心举行,因为提前半年邀请,又动员了额吉尔、吐尔逊等一干在西域极富有名望的人,所以来自各方的商人云集哈密城中,在偌大的贸易广场和大堂里,来自帝国、天山南北、俄罗斯、哈萨克三玉兹、伊朗、印度莫卧儿王朝和奥斯曼帝国等大陆主要国家和势力的商人展示了自己家乡最精美且最具备竞争力的商品。
而在博览会进行的时候,一场规模巨大的谈判也在哈密城中进行,随着与满洲的和谈结束,常阿岱直接按照皇帝的命令在哈密城成立了驻疆大臣临时公署,以帝国理藩院副总裁的身份兼任驻疆大臣,与来自各部的商人一起会商关于大陆贸易联盟的细则。
首先确定的是在大陆商业同盟各类法则制定之中,商人、实权贵族和宗教人士享有同样的政治地位,他们的利益必须得到各方的全部保证,因此,所有法令和规则都必须要得到商人代表、领主和宗教领袖们的承认才可以实行。
而大陆贸易联盟的第一部就在于制定法典,这一套法典以帝国的对外贸易法为基础,将蒙古族裔和泛突厥部落习惯法及藏传佛教、天方教和东正教等教法中涉及贸易的法条加入其中,并且形成了一部《大陆法典》,而这部法典最重要的内容就是保证各方商人在不同的宗教环境和不同势力范围内,其人身与财产安全得到保证。
为了做到这一点,参与大陆贸易联盟的各方主要势力,都必须在其核心区域开辟一块自由之地作为商栈,商栈范围内的一切争端都必须按照大陆法典来解决,与当地的法律和权贵阶层无关,各势力与宗教也不可以以自己的准则要求商栈范围内的人,但离开商栈后,就以各地的准则为主,但帝国方面会出动通译和书记官,把各族各方的习惯法整理成册,以方便商贾咨询。
为了表达诚意,帝国方面首先在正在建设的伊犁城旁开辟出了一块独立的商栈作为试行之地,而这片区域内由商人代表、贵族代表和黄教僧侣组成的一个小型议会作为实权机构,管理商栈和施行法律。
除了协定关税,合作反马贼之外,大陆贸易联盟实际上还有更多的工作要做,就并不是一年两年可以确定下来的了,实际上,在未来许多年里,每一次大陆博览会的召开都是联盟扩张、改革和法典修订的时间,在未来十几年里,随着哈萨克草原上的零散部落被整合被吞并,这个贸易联盟实际上成为了欧亚大陆几个主要陆地国家一起遵守的贸易法则,这直接让断绝上千年的陆地丝绸之路重新开启,继而兴盛起来。
定边将军府。
虽然和平协议已经确定,但定边将军府的第一战略任务还是防备和施压,作战对象主要是满洲,因此下属的扎萨克不断的向前移动,进驻到阿尔泰山南麓的草场牧地,与准噶尔等新的扎萨克混编,熟悉北上的道路和环境。
而在这些任务中,随军迁移来的两个哥萨克扎萨克并未获得什么样的任务,哥萨克人的领袖沙赫尼被召到定边将军府的时候,心情一直是忐忑的。
“你的人准备好了吗?”陈平丢下笔,看着沙赫尼,问道。
“当然,枪弹已经上膛,马匹养护得当,只需要您的一声号令,我们就能出征,无论面对谁,哥萨克永远做先锋,尊贵的将军。”沙赫尼握紧拳头,表达着自己的忠心。
陈平笑了笑,说:“沙赫尼,我说的不是军队,而是代表,你忘了那天宴会上我和你说的话吗?”
沙赫尼猛然觉醒,在博览会快要结束的一次宴会上,沙赫尼喝的醉醺醺的,接了一个任务,就是在自己下属的两个扎萨克内挑选几个口才良好且富有冒险精神的哥萨克军官,随驻疆大臣公署派遣的使团西行,这个使团的目的是把达成的大陆法典等一致条款形成事实,也就是前往各部游说实权领主们同意,而使团还带着帝国皇帝写给俄罗斯沙皇的信件,莫斯科将是使团最终的目的地。
使团会穿越哈萨克大草原,到达里海黑海北面的区域,伏尔加河、顿河等流域,联络几十年前迁移到那里的土尔扈特、杜尔伯特等部众,建立与帝国的联系,同样,哥萨克们也生活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且与俄罗斯进行着战争,战争会产生很多流民,也会让很多人成为士兵和冒险家,而这些人都是定边将军府所需要的人才,如果哥萨克们愿意,他们可以随使团回来,而这些人必然会加入沙赫尼的扎萨克之中,扩充他的势力。
虽然沙赫尼已经完全忘记,但他不想承认这一点,临时选几个愿意回家乡招募同袍的军官代表对他很简单,特别是他的副手格里戈里,那个小子一直叫嚣要迎娶一位纯血的哥萨克姑娘作为妻子,而不是鞑靼人。
“当然,将军,我已经挑选了十几个,格里戈里作为这支小分队的首领,如果不够我可以再挑选一些,如果太多我也可以精简几个,一切都会如您所愿。”沙赫尼撒谎也不会脸红,径直说道。
陈平没有计较这些,说道:“好的,格里戈里我还记得,是个机灵的小伙子,就是他了,但人数不用这么多,不要超过十个就好了。”
“是将军,我这就回去办理。”沙赫尼回应道。
陈平抬手拦住他:“沙赫尼将军,听一下,如果只是这件小事,我不会专门召你来,让你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你难道不奇怪吗,你们哥萨克人这几年在我麾下一直是战斗力剽悍的军队,此次定边将军府履行理藩院制定的前进政策,我却没有给你们安排任务呀。”
沙赫尼一直很奇怪,但如今听陈平这么说,也就不会承认了,他昂首挺胸,高傲的说道:“我知道,您一定会安排更重要的任务给我们,而哥萨克人永远会在第一时间完成。”
陈平笑了笑,哥萨克全都是好兵,上马冲杀下马格斗,马刀弓箭火器样样精通,不然也不会被他一直倚重,陈平亲密的拍了拍沙赫尼的肩膀,说道:“果然,你不会让我失望。”
说着,二人走到了地图旁,陈平的手指了指巴尔喀什湖的北岸地区,说道:“这片湖泊以西的地方就是哈萨克人的聚集之地了,哈萨克人没有大汗,一直处于分裂状态,又不情愿作为帝国的藩属,甚至有些部落根本不想参与我们的大陆贸易联盟,想要抢掠东西来往的商队,实在是该死呀。”
“这些人真是可悲,就像是.......对了,井底之蛙,我很难想象会有人拒绝帝国递上的橄榄枝,愚蠢的哈萨克人,他们不归附帝国,就要面对满洲人的屠刀,难道只有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他们才会清醒一些吗,还是说马奶酒泡坏了他们的脑袋?”沙赫尼怒气冲冲的说道,他敢这么说,也是了解自己的作战对象。
沙赫尼对哈萨克人可一点不陌生,在他当雇佣军的最初阶段就是与这些天方教的异教徒作战,实际上,哥萨克一族本身就与哈萨克人有着不知多少岁月的冲突和血仇。
“是的,沙赫尼,你有一个懂大局的头脑,这一点非常的重要。哈萨克人不知死活,可我不能坐视满洲人吞并他们,更不能看着那么肥美的草原为满洲所拥有,为了防止这头饿狼出山,我希望在他们通往哈萨克草原的必经之路上部署最精悍的猎人,沙赫尼,你就是我手下最精悍的猎人呀,也是我最信赖的人。”陈平赞许说道。
沙赫尼彻底明白了,自己要做一道墙,就抵抗满洲人的向西扩张,他想了想,问道:“将军,我有一个问题,帝国已经和满洲达成和谈协议,满洲也已经是帝国藩属,虽然我们早晚要决一死战,但我的扎萨克终究还是帝国理藩院下属的武装,公然与满洲为敌.........。”
这话不用说透,沙赫尼相信陈平也明白,也应该有所安排,陈平说道:“你说的没错,沙赫尼,所以我们要好好运作一下这件事,比如,我派遣两个哥萨克人的扎萨克驻守巴尔喀什湖,但是你却对帝国离心,脱离天山北路,进入哈萨克草原,谋求自立,我派人申饬,你几番狡辩,在哈萨克草原上东征西讨,扩充实力,定边将军府一时也不好出兵........你明白吗?”
沙赫尼笑了:“当然,将军,您是要我戴上面具去扮演小丑。”
“那你愿意担当这个小丑吗?”陈平问。
沙赫尼毫不犹豫:“当然,我的将军,我当然愿意,您知道,我从来就不会忤逆您的任何命令,如果没有您,我们还只是俄罗斯手下的猎犬。”
陈平呵呵一笑:“难道你就不怕我卖了你吗,毕竟你要担着叛乱的嫌疑。”
“不可能!如果是卫拉特人或者蒙古人担任这一角色,或许会有这么一点可能,但我们哥萨克人不会,上次蒙您的厚爱,我和我的两个孩子得以前往帝国的京城觐见伟大的皇帝,他是一个极富有野心的人,天山北路绝对不是帝国最终的西部边界,哈萨克大草原唾手可得,帝国的旗帜会一步一步的向西前进。
我相信,在这个过程中,无畏的勇士总会有用武之地,这就是我们哥萨克最基本的作用,而且,我们哥萨克最大的用途不应该是在未来某一天帝国兵锋直指顿河和伏尔加河的时候吗?把沙赫尼和哥萨克们的血在哈萨克草原上就放干净,实在是太浪费了,太浪费了。”沙赫尼滑稽的说道,手舞足蹈,语气欢快。
陈平点点头:“你说的没错,正是因为这个道理,我选择了你,而不是卫拉特人或者蒙古人。”
沙赫尼道:“我会去做您要我做的一切。”
“我也会赐予你你应得到的赏赐。”陈平伸出了手。
沙赫尼握紧了那只大手,微笑到:“当然,我的将军,您一向公正,正如我一向忠诚!”
章三五五 新计划
沙赫尼返回了自己居住的院子,立刻就把助手格里戈里找了来,把今日在定边将军府得到的消息分享给了这个最信赖的同伴,格里戈里听后,说道:“沙赫尼,你答应这件事实在是太冒险了,虽然你对陈平将军的解释很有道理,我们哥萨克不会被这么快的放弃,但是沙赫尼大人你呢,未来某个时刻,或许有人会用你的脑袋来解决这个人为造成的麻烦。”
“你说的没错,在整个哥萨克的问题上,我相信帝国的诚意,在我的个人安全上,我相信陈平将军的人品,他一向公正不是一个随意出卖朋友的人,当然,帝国的内部,尤其是申京那群官僚可以毫不犹豫的让我去当替罪羊,但是那又如何呢,格里戈里,我的兄弟,这个机会实在是太难得了,失去了就再也不会有了。”沙赫尼道。
“机会,什么机会?”格里戈里完全不明白沙赫尼在说什么。
沙赫尼笑着说道:“上一次我去帝都觐见伟大的皇帝陛下,接触了很多帝国的高层,大部分的高层甚至都不知道我们哥萨克的存在,而少数知道的人竟然有很多认为我们哥萨克是一个民族,这实在是太可笑了,不是吗?”
格里戈里勉强笑了笑,事实确实如此,即便在理藩院的内部界定之中,哥萨克也是一个民族界定,实际上,哥萨克并非民族属性,他们属于斯拉夫人,哥萨克这个称呼是突厥语中的自由之人,大部分的哥萨克实际上是乌克兰或者俄罗斯人,只不过与农业定居的同族不同,哥萨克们早期过着游牧生活,后来逐渐半游牧半农耕,正因为如此,他们弓马娴熟又擅长各类技术。
沙赫尼见格里戈里笑了,握住了他的手臂,说:“哥萨克并不是一个民族,可我们为什么不能把它真的打造成一个民族呢?”
“这不可能吧..........。”格里戈里有些难以置信。
沙赫尼道:“怎么不可能,满洲一族又如何,百年之前,不过是蛮荒之地的一个部落,吞并了诸多女真、蒙古乃至汉人后,形成的一个新的民族,现在这个民族依然没有限制的吞并各类部落,他们就是我们最好的榜样呀。
格里戈里,我们在大皇帝的麾下已经好些年了,相比在故乡受欺压与在西伯利亚被人驱使,现在的生活简直像置身于天堂,我希望每一个自由的哥萨克都能获得现在的生活,你不想要吗。”
“你说服了我,沙赫尼,说的太对了,我们确实该好好计划一下了,相对于我们个人的荣辱,为哥萨克们谋求更高的地位和生存空间更为伟大。”格里戈里微微躬身,向沙赫尼致敬。
沙赫尼扶着格里戈里,郑重说道:“好吧,我们各自做各自的事情,这一次,你随帝国的使团向西,与分布在各地的哥萨克们建立联络,让他们知道我们在这里的事,给所有走投无路的哥萨克一个新的希望,我们需要更多的哥萨克。”
“沙赫尼,其实我很希望与你并肩作战,虽然这一次陈将军给了我们自由的空间,但相当于由我们独自应对满洲的挑战,形势其实很严峻。”格里戈里有些担心的看着沙赫尼,毕竟这个家伙年龄已经太大了。
沙赫尼却是一点也不担心,说道:“没有这么困难,定边将军府会为我们提供最坚定的支持,火药、枪械和马匹不限量供应,让我们垄断部分哈萨克草原上的贸易,暗中授权我们吞并一些不参与贸易联盟的部落,而且鉴于我们成为保卫哈萨克的篱笆,相信哈萨克的汗王们也愿意与我们合作。而且,我们的工作是破坏,并不是与满洲人决战。”
格里戈里这才稍稍放心下来,坐下与沙赫尼商量更多关于麾下部众的安置和兵力调配的工作,他做的很细致,这也是沙赫尼一直很器重他的原因。
满洲,汗帐。
因为与帝国和谈完毕,满洲去除了帝号和国号,整个满洲都必须为之一变,原本的爵位都换了名头,但实权仍在,此刻的汗帐里,八旗的权贵争吵不休,原因是他们得到了一个新的消息,他们派遣西征哈萨克的前锋遭遇了哥萨克人的伏击,不仅抢来的哈萨克奴隶和战利品全部丢弃,还折损了四百多人。
讨论中说什么的都有,大部分人主张立刻出战,剿灭哥萨克人,但也有人主张与定边将军府联系,向帝国方面问责,让其出面惩戒哥萨克,每个人都想报复,可是想法完全不同的,折让玄烨很是头疼,最终他选择了最常见的选项,把大部分的权贵赶出去,只留下索尼和费扬古这两个最为倚重的臣子商议。
“你们觉得这是一次意外还是哥萨克有意为之。”玄烨把一封书信扔在了桌子上,径直问道,书信是沙赫尼送来的,里面表达了歉意,他把回撤的满洲军队当成了入侵的哈萨克人,因此出手伏击,不仅道歉,沙赫尼还送来阵亡满洲士兵的尸体以及他们的马匹和战具,并且派来使者商议如何把俘虏的满洲人交还回来。
然而,能还的只有满洲人和他们自己的东西,这些人拼命获得的战利品沙赫尼提也没有提。
“这肯定是个阴谋,是哥萨克人在捣鬼,在太宗的时候,咱们就和哥萨克在黑龙江一带冲突过,与哥萨克也算是世仇,夺取这片土地的时候,也杀伤了他们不少人,他们肯定是在报复!”费扬古挥舞拳头,大声吼叫。
“费扬古将军,主子的意思是,如果这是一个阴谋,是否与定边将军府有关。”索尼低声提醒道,制止了费扬古的咆哮。
“这怎么可能,哥萨克人是理藩院下属的扎萨克,隶属于定边将军府,他们故意伏击我们,是破坏协议的行为,陈平怎么会这么做.........。”费扬古第一个感觉就是完全不可能,但转念一想又不对,补充道:“但也不是没有可能,陈平不可能坐视我们征服哈萨克草原,特意授权哥萨克来阻挡我们,真是无耻!
但这也算是一件好事,我们可以要求定边将军府给我们一个交代,要么是陈平授意的,要么就是哥萨克擅自行动,前者我们可以要求赔偿,并且让哥萨克退出哈萨克草原,如果是后者,就可以让陈平宣布哥萨克是叛乱武装,这样我们可以光明正大的报复了。”
“但是陈平会选择拖延,理由不过是调查云云,这种手段汉人素来用的纯熟。”索尼淡淡说道。
费扬古听了这话,脸色愕然,却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他是一员猛将,却在政治这个领域完全不如眼前这二人。
玄烨叹息一声,说:“你们先坐下,我们细细讨论,局势对我们实在是不利啊,如果当初知道会是这个结局的话,我宁愿下决心向西迁移,与噶尔丹一起,其东欧草原上寻找土尔扈特人去。”
费扬古苦着脸,不敢多说什么,现在的局势确实已经完全恶化,在帝国控制天山北路之后,满洲柔软的腰腹部和向西的退路已经完全处于帝**队的威胁之下,朝贡贸易谈判上,满洲取得了一些优势,但紧接着帝国建立了大陆贸易联盟,用低价倾销的方式抢夺了满洲绝大部分的市场,让朝贡贸易中占的便宜变的毫无意义。
而现如今看来,这个贸易联盟还正在不断向政治军事联盟的方向进化,假如任其发展,满洲将处于万劫不复之地。
“我仔仔细细的考虑过了,现如今只有一条路可行,但我拿不定主意,想要听你们二人的意见。”玄烨正声说道,说着,他摆摆手,帐篷里无关人等全部出去,两个满洲侍卫盘腿坐在了门口,放下了帘布,显然,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是极为隐秘的。
“我想过了,要么壮士断腕,咱们趁着夏秋草木茂盛,直接向西迁移,与帝国完全脱钩........。”玄烨低声说道。
玄烨一边说着,一边观察二人的神色,说到了西迁,费扬古面色愁苦,索尼虽然神色如常,但却坚定的摇摇头,虽然幅度很小,但还是被玄烨敏锐的抓住了。
“索尼,你认为不可?”玄烨问道。
索尼点点头:“主子,西迁不是壮士断腕,那是绝地求生,满洲各旗这些年已经粗安,拥有了新的土地和财产,特别是这次介入到天山北路,更是所获丰厚,正是享用胜利果实的时候,这时放弃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向西迁移,不知会有多少人会脱离满洲呀,主子,现如今,帝国与我们的边境上是个什么情形,您不是不知道啊,我们刚刚获得了和平,就要走上血泪之路,实在是普通人不能理解的,强行西迁,轻则元气大伤,几年的努力付之东流,重则整个满洲分崩离析,不复存在。”
玄烨顿时明白了索尼的担忧,在现在的边境线上,满洲八旗与帝国对峙的旗佐之中,多了不少从白山黑水之地迁移来的满洲旗佐,他们一般是以一个佐领或者一个参领为单位,少则百十户,多则三四百户,这些人摆在边境线上,可不是示威的,而是用来展示帝国德政的。
与新满洲相比,来自满洲人祖宗之地的同族们过的更好,他们拥有更多更肥美的牛羊,住着温暖的帐篷,使用着许多新满洲所不能拥有的东西,更重要的是,这些满洲旗佐全部是内藩的直辖旗佐,而非外藩旗佐,意味着他们没有主子压迫,拥有自己的私有财产和相当的法律地位,一条边境线,一边是自由富足,一边是穷困惨淡,但却都顶着一个民族的姓名,这直接戳穿了流行在新满洲百姓之间的谎言。
故乡的满洲人并没有灭族,也没有所有人都是奴隶,他们拥有自由的地位和幸福的生活,假如新满洲想要拥有,只需要踏过那条无形的边界线,就可以做到。
玄烨沉默了一会,继而说道:“西迁不行的话,那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与李君度结盟,与他共进退。”
“啊,李君度,帝国皇帝的长兄,李明勋的长子,那个家伙!”费扬古惊呼出声,继而小心问道:“您是不是想离间计呀,策动东番皇帝与兄弟之间离心离德,让其内部相争,放松对我们的围剿,对吗?”
玄烨道:“如果可以给帝国培养一个新的敌人,分担我们的压力,那这样最好,特别是这个敌人还是我们敌人的兄弟子嗣!”
“可这不太容易吧,别的奴才不敢说,单说李明勋,只要这个家伙不死,就不会有太多的变乱吧。”费扬古小心说道。
索尼却摆摆手,说:“倒也不是全无机会,想那李君度少年英雄,与其父相比也是不遑多让,自幼是南征北战,功勋盖世,偏偏就是因为并非嫡子而不能继承帝位,跑到这偏僻之地来开拓,似这等人,心中烈火如何能干消,就算不能夺取帝位,回归中原,在这里裂土封疆,称孤道寡,血食百代,也是等闲。
再不管怎么说,李君度都是李明勋的长子,身有皇室血统,只要他在西疆振臂一呼,称王称霸,对帝国皇帝来说,其不亚于十万雄兵威胁呀。”
“这么说,索尼你是同意我的看法了?”玄烨问道。
索尼重重点头,他没有其他办法的情况下只能同意,玄烨看向费扬古的时候,费扬古说道:“奴才不敢有异议,只是奴才没有才能,更无把握说服李君度,请主子另选贤能之人!”
索尼道:“奴才愿意前往,只不过,奴才不知道,我们能用什么说服李君度?”
玄烨一咬牙:“哈萨克草原,我愿意帮他夺取哈萨克草原,草场牧民牛羊牲口,全部是他的,只要他愿意和我结盟,兄弟之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