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六二 覆灭
曹松一行就在距离战场几里处观摩了这场战斗,显然,从一开始飞骑炮兵就射住了阵脚,用凶狠的火力把满洲人压在了河岸边,而随着十二磅野战炮和榴弹炮的加入,整个满洲营地都被打的鸡飞狗跳,而在锡尔河两岸成群结队的骑兵在游荡,无论是满洲人绝命冲锋还是逃亡,都会被他们驱赶射杀,这简直就是一场围猎,在绝对的骑兵和炮兵优势下,不可能有人能从这片战场逃亡。
而只有一支不足百人的骑兵队监视着曹松这些人,从远处山林后不断升腾起的阵阵浓烟就可以看出,李君度不担心这支同样精锐的骑兵介入战场,不管是作为盟友还是敌人。
到了中午,天气竟然转暖了,却也导致散落的雪花变成了湿冷的雨夹雪,雪粒敲打着铁甲,若非有斗篷和皮衣,雨水会狠狠蹂躏这些帝国的士兵,随着湿气增多,战场上弥漫起来一阵雾气,三五十步就难以分辨人马,朦胧之中,裴元器听到了战场上传来的喊杀声和马蹄阵阵,且不断远去,但时间过了不久,在西北一处山谷之中亮起了两条火龙,紧接着就是爆豆般炸裂的枪声。
“肯定是满洲人趁雾突围,中了大王爷军队的埋伏。”曹松对裴元器说道。
沙赫尼咧嘴笑了笑:“这样的话,战斗就结束了,相对于在营地里当缩头乌龟,满洲人出来送死这一波让战斗更简单了。”
三人正议论着,一支监视他们的骑兵到了跟前,为首的是个胡人,下马行礼后问道:“敢问诸位贵人和你们身后的骑兵是不是帝国大皇帝陛下的军队?”
“我们隶属于帝国定边将军府,是来追击叛乱的满洲人的。”曹松当即说道。
那骑兵点点头,又说:“如果你们是军中主帅,请随我来,如果你们不是,请告诉你们军中主帅,就说我家主子想要见一见他。”
“你家主子是谁?”
骑兵头目说道:“当然是大皇帝陛下的兄长,布哈特汗国的摄政,哈萨克、普什图、乌兹别克等诸多民族的保护者,诸神在人间的投影..........李君度殿下。”
听着这些怪异的头衔,裴元器想要笑,却被曹松捏了一下手臂,曹松轻咳一声,说道:“我是伊犁绥靖将军曹松,也是大王爷的旧相识和同学,请带我去见他吧。”
骑兵头目并未限制曹松一行的人数,甚至没有让他们解下武器,带着一行上百骑兵到了李君度所在的土丘,从这里望去,周围的战场的雾气已经散去大半,而经过的战场上还残留着战斗的遗迹——武器碎片,残尸与断肢,密集的马蹄印,还有那些刚刚退下来的炮兵,雨水打在炮管上,滋滋冒着蒸汽。
李君度身着普通军官的军服,坐在大旗之下的马扎上,面前摆着一口翻腾的锅,正用长筷子捞里面的肉吃,见到曹松一行人来,他也不起身,看了看,看到了往曹松身后藏的裴元器,道:“元器,你有出息了,竟然能到这里来。”
裴元器见了李君度,那就是老鼠见了猫,像他们这种出身世家的纨绔子弟,最怕的就是李君度,不管在大本营还是当年在京城,李君度有一万种办法炮制他们这些纨绔,虽说两人年纪相差很大,但裴元器在李君度面前还是抬不起头来。
“大王爷,嘿嘿,我也就是狐假虎威,哪里有什么出息呀。”裴元器小心应到。
而李君度又看向了曹松,细细端详了一会说道:“这位将军,我们似乎哪里见过,如何称呼?”
“末将伊犁绥靖将军,曹松。”曹松老实说道。
李君度微微点头:“当年在讲武堂,你还比我大一级,算是学长了。”
“末将不敢当。”
李君度摆摆手:“既然都是老相识,也就没有敢当不敢当的,随意坐吧,没吃就陪我用一些。”
曹松与裴元器哪里真的敢这么放松,曹松没有落座,小心问:“大王爷,您怎么会和满洲人打起来?”
李君度放下筷子,细细思量了一会:“这真是一个深奥的问题,嗯,据我所知,从老奴努尔哈赤起,咱们汉人和满洲打了一百年了,我的父亲毕生都与满洲作战,打我下生,也以满洲为敌,似乎我和满洲人打起来不能算是什么问题吧。
两族百年血仇,几千万性命在里面,打起来再合理不过了。”
裴元器笑呵呵的说:“大王爷,我们听人说,满洲人想要效忠于您,在玄烨死后,不远千里,不怕天气恶劣,南下投效的。”
李君度点点头:“嗯,是有这么回事。”
见他不愿意多说,裴元器只能硬着头皮问:“我还听说,您已经认了玄烨的长子,爱新觉罗保清为义子,并且准备迎娶玄烨的遗孀那拉氏,不知是真是假?”
李君度笑了笑,反问道:“你觉得是真是假?”
裴元器白嫩的脸瞬间涨红,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他哪里敢回答,生怕招惹了李君度不快,要是他一刀砍了自己,谁也不敢挡呀,裴元器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干嘛犯**问这个家伙呢?
然而,李君度并未恶语相向,而是对身边的仆将吩咐道:“去,把我的义子们、新妇还有那些愿意为我牵马执鞭的满洲奴仆呈上来。”
“呈上来?”裴元器和曹松都是不解,正要问,就见一群奴仆端着托盘上来,每个托盘上都是一个血淋淋的脑袋,男女都有大小皆备,临死之前的表情或龇牙咧嘴,或惊恐万分,几十个脑袋,看上去很很渗人,裴元器哪里见识过这些,捂住嘴,强忍住不吐出来。
“还是那么没出息,你可比你爹差远了。”李君度冷哼一声,说道。
裴元器连连点头,而李君度说道:“我不答应满洲人那些要求,费扬古那个蠢货怎么会把全族全军带到这片平坦之地认凭我宰杀呢?”
李君度随手一敲,一个略显老迈的脑袋滚落,他说道:“这个就是赫舍里索尼了,他可是费扬古杀的,你们且看着,不出一天功夫,费扬古的脑袋也会在这里。”
若不是费扬古自己没有来,满洲人也不会出现有组织的抵抗,但所为的抵抗也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而此时的战场已经安静了许多,俘虏被用绳索锁着圈起来,曹松问:“大王爷,您准备怎么处置满洲一族?”
“超过车轮高的男人一律砍了,女人和孩子分给有功的将士。”李君度吃着锅里的肉,随口说道。
这是草原上的法则,在成吉思汗时代很是盛行,但这种行为在以文明自居的帝国身上却很少用,曹松皱眉说道:“大王爷,你这可是灭族呀。”
“这怎么能算灭族呢,你们理藩院下面的绥靖区里,满洲一族得有个十万八万吧。满洲一族还好好的呢。”李君度随口回答道。
正如李君度所说,帝国的理藩院下属的绥靖区确实有不少的满洲旗佐,尤其以吉林和宁古塔两个绥靖区为主,其余的绥靖区,虽然没有整旗的满洲,却也有满洲佐领,满洲参领,杂七杂八加起来,能编八个扎萨克,一万两千多户,当然,这些所谓的满洲已经和当年的满洲八旗完全不同了。
曹松说:“您这样做,实在是有损声誉呀。”
李君度满不在乎:“那又如何,不损声誉我也当不了帝国的皇帝呀,还是说你担心有损你们家皇帝仁德圣君的名头?呵呵,我又不是帝国的经制之师,麾下兵马汉人十之无有一分,各类杂胡云集,杀人灭族怎么了,草原上一直都是这么干的呀。
当然了,你们看不下去也情有可原,这样吧,给你们个机会,掏一百万两银子出来,这些奴才我当牲口卖给你们,去展示我弟弟的仁义。或者你们跟他说说,把费尔干纳索性划归给我,让我有肥沃的土地封赏有功的臣子,也就不用给他们奴隶和女人了。”
“这岂是我们能做主的,得回去请示陈平将军。”裴元器悻悻说道。
李君度道:“陈平?他也做不了主!所以,今天这里至少还有一万个脑袋滚滚而落。”
裴元器和曹松都不再说话,李君度拍拍手,几个奴仆又搬来一个箱子,裴元器和曹松被授权打开查验,二人打开一看,里面有几件龙袍和七八个玉玺,细看都是满清所用,李君度说:“这些玩意你们拿回去送给我那皇帝弟弟,对了,里面那个丑不拉几的玩意,还是大元朝的传国玉玺,是当年多尔衮从察哈尔人那里抢来的,一并给你们了,也算是给这场与满洲的战争画一个句号。
还有一张弓,据说是皇太极用过的,两石之力,想不到那个胖子还有这般力气,一副金甲是玄烨穿过的,你们带回去,替我捎给昭圭,算是我这个当爹的一点心意,当然了,先给皇帝看一看,否则说我家儿子逾制僭越就不好了。”
“是是是,一定送达,一定送达。”裴元器可不想和李君度争辩其中细节,直接收下了。
李君度拿起筷子,又吃了起来,气氛一时变的安静诡秘,曹松和裴元器都不知道说什么,过了好一会,李君度抬起头,对二人说道:“没事儿就回去吧,怎么,闲的没事留下来替我砍人头?”
“不,不敢,大王爷没有其他吩咐,我二人就回去了。”曹松巴不得快些离开,忙不迭的让人搬起箱子,包好人头,就要离开,裴元器却是停住,曹松连忙拉扯他的袖子,裴元器笑呵呵的说:“曹将军,你先回营,我许久没见大王爷,想留下再亲近亲近。”
曹松不明所以,但想到裴元器既是天子近臣,又是安全局的人,而且来时路上还提太上皇,心想肯定有什么秘密事,他可不想掺和,叮嘱几句也就离开了。
李君度想了想,说:“我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京城皇宫的童趣屋里,你帮了君华一个忙,他允你在里面疯玩一天,老三嫌你抢了他的东西,哭着来找我,你一见到我,好像尿裤子了,对吧。”
“劳您挂念这件事,我打小就没出息,您知道的呀。”裴元器嘿嘿赔笑,一点也不觉得丢人。
“谁挂念你,我是说,一个见了我尿裤子的家伙,有什么理由在这冰天雪地里和我亲近亲近的,你小子有话就快放。”李君度道。
裴元器看了看周围的人,说道:“是关于那个君子协议的,您刚才不也提到了费尔干纳盆地么?”
李君度微微点头,挥手示意麾下将领退下,然后带着冻的鼻涕邋遢的裴元器进了温暖的帐篷。
李家父子之间的君子协定是一个未公开的秘密,能知晓的只有少数人,李君度的手下和帝国重臣都不知道。而这个协议一直被执行的非常好,比如李君度在撒马尔罕站稳脚跟,迅速击溃了布哈拉汗国之后,并未覆灭这个国家,而是在撒马尔罕成立了一个傀儡政权,扶持了一个孩子当了大汗,自己则作为摄政,而在完成之后,立刻让布哈拉汗国向帝国称臣纳贡,从法理上把河中之地列入了帝国的版图。
但实际上,河中之地还是南亚开发公司的地盘,理藩院根本无法管辖,贸易商业进出也与异国没有差别。
而按照君子协议,在李君度率军冲过开伯尔山口,打开在南亚的局面之后,其势力的核心区域,河中之地以及阿富汗的部分地区将会完全交由帝国统治,当然,这个方式是赎买,这样从地缘政治上保证,在大陆方向不会出现一个威胁帝国的陆地强权,但显然,李君度的事业还没有走到那一步。
“怎么,我的兄弟已经忍受不住我在河中之地的成功,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野心,想要进军费尔干纳了?”
章三六三 费尔干纳
费尔干纳盆地被后世的几个斯坦所分割占据,却是一个极为富庶的地方,也是河中之地的核心区域,在中国的历史中,它也没有那么陌生,它是汉朝时期击败汉军的大宛国,也是曾经给成吉思汗制造过麻烦的花喇子模的核心领土,而在清朝末年,左宗棠平定的叛乱,那个所谓的浩罕汗国也是从此起家的。
能够给几个强盛的陆地霸权造成如此多的麻烦,费尔干纳地区显然是一个极为富庶的地方,实际上,这个盆地与伊犁河谷极为类似,都是被天山山脉夹在中间,一条锡尔河横贯其中,后世伊犁河谷不过养活了百万人,而费尔干纳却让一千五百万人过的富庶,足以证明它的优越了。
与伊犁河谷一样,费尔干纳盆地向西的开口也能让它获得来自大西洋的暖湿气流,但是比伊犁河谷还要好的是,高耸费尔干纳山脉和库马拉山脉屹立在盆地的东北和西北方向,像是两条手臂一样把盆地护在中间,挡住了来自北方的冷空气,再加上纬度较低,费尔干纳盆地的气候条件完全不逊色于中原的黄淮海平原地区,这里就是中亚的粮仓。
而费尔干纳也是一个民族混居的地方,这里或许有超过一百个的民族,只有强有力的军事政权才能有效控制,实际上,所谓的控制也只是强力统治罢了,这片土地永远不会和平,当费尔干纳盆地内的两个不相识的人在野外遇见的时候,手都会按在刀柄上,然后用‘麦子’一词同时打招呼,如果发音一样,就是同族之人,可以坐在一起分享美食和帐篷,如果发音不同,那就只能刀兵相见了。
“皇上的意思是,这片土地早早晚晚属于帝国,与其让其在那里荒废,不如率先开发出来,您知道的,因为帝国拥有了七河流域,特别是伊犁河谷之中,正在大规模向新辟之土移民,左右是移民,不如连费尔干纳一起算上,细算起来,自出玉门关,这里才是真正的内陆江南呀。
而且,费尔干纳的开发,特别是粮食的生产对您麾下实力的增长也是有利的呀。”裴元器凑趣说道。
李君度笑了:“想不到你小子还有当谈判代表的才能,好吧,至少你的油腔滑调有了用武之地。”
其实李君度对这个提议也很感兴趣,他所统治的地区曾经拥有辉煌的农耕文明,只不过这些辉煌都已经毁于蒙古帝国的扩张和统治之中了,现在的费尔干纳盆地只有少量的农业和手工业,对他聊胜于无,而他又无法开发这片土地,毕竟他早早晚晚要离开,开发了也是为别人做嫁衣。
其实别说开发,现在为他效力的各族杂胡也得不到土地的赏赐。而这些措施正是他执着于遵守君子协定的缘由。
“你说的很好,但这并不不足以打动我,说吧,皇帝还有什么条件,一并说出来。”李君度倒了一杯茶,躺在了软塌上,却不给裴元器哪怕一个凳子,就这么听他说。
裴元器道:“皇上有意思帮助您打开在南亚的局面,原本就在筹划,现在您一手协助帝国消灭了满洲这一帝国最大的西北威胁,这个计划也就提上日程了。”
“继续说,我在听。”
裴元器只能继续解释:“您想要成为印度的皇帝,最大的阻碍莫过于莫卧儿的皇帝,但是据我所知,现在的莫卧儿皇帝春秋鼎盛,自从在他父亲手中夺取了权力之后,南征北战,恢复了父祖丢掉的土地,连续击败了阿富汗的普什图人、西面的波斯人和东面的孟加拉民族,正是一个帝国最鼎盛的时候。
当然,奥朗则布是一个暴虐的人,他可以把他的父亲关押在一个只能看到泰姬陵的小房间里(奥朗则布就是泰姬的儿子),当他的父亲要求喝水的时候,他只愿意让他喝墨水,据说他的儿子接到他的书信,双手都颤抖的。
而他对被征服者同样傲慢,向所有非天方教信仰的人征收高额的人头税和贸易税,并且要消灭所有其他信仰的学校和寺庙,在全国范围内已经遭到了反抗,最重要的是,他在积极筹划南下,统一整个半岛。王爷,您是知道的,无论是我们还是泰西诸国,在印度沿岸建立的贸易口岸和殖民地都在印度半岛上那些不属于莫卧儿帝国的土地上,如果任凭他占领所有海岸,帝国和泰西各国在印度洋开拓的成果会毁于一旦,事实上,在现在的申京,英国、法国、葡萄牙和荷兰都已经派来的使者,想要联合应对,也就是说,您可以加入这个针对莫卧儿王朝的联盟,南北夹击海陆并进,相信这样可以让您更快的打开在南亚的局面。”
“然后就可以更快的把我从这片土地赶走了。”李君度淡淡说道,眼睛眯着盯着裴元器,裴元器后退两步,不知所措,过了一会,他想要问怎么了,李君度却率先说道:“裴元器,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父亲他身体不好?”
“当然不是,太上皇爷身体很好,他还经常四处出游。”裴元器连连否认。
“最好是这样。”李君度冷冷回应。
裴元器笑了笑,摸着自己的鼻子:“那您觉得皇上的提议怎么样?”
李君度说:“我可不会因为你这个臭小子的几句话就改变我的战略,你问我这个建议怎么样,我告诉你,很好,但是我信不着你,更不会相信皇帝,但如此具备诱惑力的计划我不得不尝试,所以在明年开春我会派遣一支代表团返回申京,调查清楚后再决定是不是与你们合作。
费尔干纳确实是中亚粮仓,但我并不觉得他对帝国有多么的重要。”
裴元器没有多说,实际上他对这些也不了解,只是如实向李君度说明皇帝的意思罢了。实际上,费尔干纳对于帝国来说非常重要,不管怎么说,帝国是农耕文明的国家,而不是游牧文明,虽然在扩张的过程,帝国通过扎萨克制度,很好的吸收了游牧民族,并且利用他们完成了成本低廉却很迅速的扩张,但帝国的扩张可不是为了不断扩大版图,获得地缘上的优势以及更多的利益才是真正的目的。
扎萨克制度有利于扩张和战争,但对占领、统治和同化并没有那么好的作用,真正要想占领一块土地,还是要保证帝国臣民,尤其是主体民族在这块土地上占据人数优势,显然,广袤的蒙古草原和天山北路的高山牧场对汉民族来说并不友好,帝国需要的是能承载农耕文明的沃土。
只有规模庞大的农耕文明才能诞生足够规模的城市,才会拥有发展工业手工业的资源和人口基础,哈密和吐鲁番是荒漠之中的绿洲明珠,绿洲本身就限制了它们的发展,但即便如此,在这几次的战争中,这两座城市也为军队提供了足够的粮食、纺织品和铜铁制品,在帝国向天山北路和西伯利亚汗国故地的时候,两座城市的位置还算合理,可是随着两场战争结束,帝国的边界线再次向前推进了两千里,两座城市就处于后方了。
如果给帝国的西北疆域寻找一个核心区域的话,费尔干纳是比伊犁河谷更为合适的存在,即便在十七世纪,这里也可以发展成一个数百万人口的富庶区域,掌控它,就可以辐射整个中亚。
天色昏暗,看不清是白天还是傍晚,凌冽的北风夹杂着雪花掠过了松林,刺骨的寒意带给了所有有胆量在这个季节野外行走的人,一支三百多骑的骑兵队沿着鄂毕河在行走,在这种恶劣的气候条件下,向导也只能说沿着这条河就能抵达满洲人建立的新京城。
所有的人都俯身在战马上,把脸埋在茂密的马鬃毛里,斗篷尽可能裹住全身,抵抗着暴风雪的天气,常阿岱竭力的睁开双眼,迎面而来冰雪粒让他非常难受,从科布多出发的时候,这支军队有五百骑,但现在只有这么多了,即便如此,常阿岱依旧义无反顾的前行,他要在俄罗斯人抵达之前,拥有同族在这块土地核心城市。
“常阿岱大人,必须停下来休息一下,又要下大雪了,人能受得了,但是马匹肯定要受不了。”向导高声提醒道,在这种环境下,声音不够大,肯定不会被人听到。
但是向导和跃跃欲试的士兵看到的是一张坚毅的脸,常阿岱冷静说道:“我知道下雪会导致很多问题,但你要知道,如果这场雪足够大,我们就再也无法前进了,到时候,大家只能被冻死在这片荒无人烟的土地上。
而且我们的目的就是控制这片土地和百姓,俄罗斯人也是如此,相对于我们,这里的吉里吉斯人和卡尔梅克们更熟悉俄罗斯人,只有我们及时抵达,才能向他们宣传帝国的强盛和富足,他们才不会做出错误的判断。”
常阿岱的冒险和坚持事实被证明是有用的,当他们抵达新京城的时候,这里正在进行着一场战争,一方是被满洲人抛弃的卡尔梅克人,首领名叫达鲁花赤,而另一方则是一支规模在三百人左右的探险队。
达鲁花赤是常阿岱知道的人,因为这位卡尔梅克的领袖在满洲崩溃之后第一时间派遣使者前往了科布多,原因很简单,在当初他是俄罗斯的人的附庸,却在满洲人攻占托木斯克的战争中充当了内应,他的手上沾满了曾经主人的鲜血,是不可能向俄罗斯人投降的。
而那支探险队则来自于奥雷尔城的俄罗斯人组织的探险队,达鲁花赤聚拢了七百多人,占据了这座被焚烧大半的城市,但俄罗斯人拥有火器上的优势,只不过在常阿岱带人赶到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俄罗斯人被冲垮,达鲁花赤顺利与帝**队会师,而常阿岱也搞清楚了这支探险队的由来。
这支军队是一支私人军队,成分包括俄罗斯失地农民、渔民、哥萨克以及一些北面的土著,组织这支军队的正是大名鼎鼎的斯特罗加诺夫家族,原因就在于,满洲这片土地曾经是西伯利亚汗国,百年前,正是斯特罗加诺夫家族出钱雇佣叶尔马克等哥萨克覆灭了这个国度,并且享有了这片土地数十年的特权。
作为俄罗斯的大贵族,斯特罗加诺夫家族在西伯利亚拥有广泛的利益,同时也是俄罗斯赫赫有名的大家族,掌握着毛皮和盐业贸易,而在满洲人到来之前,托木斯克就是他们家族在西伯利亚的核心区域。
在玄烨与俄罗斯停战和谈后,斯特罗加诺夫家族迅速进入满洲之地,扩张商业利益,原本这支探险队更多的是作为贸易商团的护卫,到新京洽谈贸易权力的,结果正遇到满洲人崩溃,率领商团的皮德洛夫索性从谈判特使变成征服者的领袖,想要重新掌握这片土地。
“尊贵的常阿岱大人,我们卡尔梅克人希望您能够杀死这些邪恶的侵略者,他们杀伤了我们太多的同胞。”达鲁花赤看着成群结队的俄罗斯人被绳索绑起来,押解进城,并且选择了一座还算完整的院落作为囚牢,立刻恳求道。
常阿岱笑了笑:“达鲁花赤,如果你需要人头来复仇或者安抚你的手下的话,我可以从中挑选十个暴力的家伙送给你,但是那个皮德洛夫绝对不能死,为了这片土地的安宁,我需要和俄罗斯人谈判,皮德洛夫就是最佳的对象,他姓斯特罗加诺夫,在叶尼塞克手眼通天,还有登上俄罗斯沙皇餐桌的地位,这一点很重要。”
见达鲁花赤为难,常阿岱笑了:“我的朋友,如果我是你,现在要想的不是无关紧要的仇恨,而是想着怎么从帝国这里获得更多的封赏和更高的爵位。”
章三六四 扩张新思路
皮德洛夫在黑暗的地牢里渡过了人生之中最艰难的半个月,在这半个月里,他通过看守的一些语言得到了许多有价值的信息,比如随他一起出征的哥萨克士兵大部分得到的自由,前往叛徒沙赫尼手下效力,比如脚下这座城市,沙皇在鄂毕河上的明珠,曾经的托木斯克,满洲人的新京城,现在已经更名为了平北城,意为征服北方。
但他却没有有任何一点的变化,没有人和他说话,送的饭菜也是千篇一律,每当他透过牢门上的缝隙向外看去,就会看到一个辫发鞑靼人,当被发现,他总是拔出半截弯刀,咧嘴大笑,好像下一刻他就能砍下自己的脑袋。
当牢门又一次打开的时候,照例送来了饭菜,四个烤的焦黑的土豆,一大碗熏牛肉,还有一碟盐,然后是一支笔一张纸,鞑靼人点亮了油灯,恶狠狠的指着那张纸。
吃饭然后招供,是皮德洛夫每天都要做的事,一开始他什么都不写,饭菜照例送来,后来他胡编乱造,那个鞑靼人冲进来一阵拳打脚踢,然后他写了些要紧的真话,晚餐变成了热腾腾的土豆烧牛肉和热汤。不用语言,皮德洛夫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没有坚持太久,因为被俘虏的同伴知道他很多的底细,所以他把那些为人所知的写了出来,但一些秘密仍旧被他坚持埋藏,可吃了几天热食的皮德洛夫面对冰凉的土豆和咬不动的牛肉,实在是难以下咽,特别是那牛肉,应该是牛粪熏制的,吃起来一股子怪味,令人恶心。
皮德洛夫终究还是受不住,把自己最后一点秘密写了出来,他是斯特罗加诺夫家族族长奥列格的私生子,而母亲则是俄罗斯皇族罗曼诺夫家族的某位的私生女,因为这些关系,皮德洛夫的前二十年是在莫斯科渡过的,还曾在近卫军中担任过职务,与商团中那些来自底层或者终年在西伯利亚摸爬滚打的乡巴佬不同,皮德洛夫出身俄罗斯大贵族的上层,他所见到的知晓的,正是帝国所需要的。
把这些秘密写完,交给外面守卫的鞑靼人,皮德洛夫闭目养神,他相信这些秘密换来的可不会只有一些热汤和烧牛肉,而皮德洛夫的预见是很准确的,他很快被请出了牢房,换洗了干净的衣服,送到了一个温暖的房间,见到了常阿岱。
常阿岱在皮德洛夫吃饭的时候,做了很详细的自我介绍,当听说他出自鞑靼人皇族却为帝国尽忠十几年后,皮德洛夫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吃着可口的饭菜,听着常阿岱详细讲述。
“........我在帝国的首都工作了十几年,也曾经作为使者出使过,因为平日的工作都是与野蛮民族打交道,所以无论是西伯利亚还是哈萨克草原,少有我没有听说过的事,当我来到帝国的西北,担任驻疆大臣,我以为我会建功立业,可我还未出手,满洲却崩溃了,我知道,招抚附近的蛮族,经营拓荒本地也是巨大的功劳,但真正的功劳却不是在这点点滴滴,而是让人惊悚,让人羡慕的事情。
显然,在我的工作范围内,只有在俄罗斯帝国身上才能取得这样的成就,可惜的是,我竟然找不到一个真正了解他的人,那些向我滔滔不绝介绍俄罗斯的家伙,甚至不知道他们沙皇的全名,而你,皮德洛夫先生,一个真正的贵族,见过沙皇来自上流社会的男人,你肯定比一个农夫、匪徒知道的更清楚,对吗?”常阿岱问道。
皮德洛夫点点头,这一点他当然是知道的,但他不知道常阿岱想要自己干什么,于是问道:“尊贵的大人,请问您想要立下什么功劳呢?”
常阿岱指着身后的地图,问道:“为帝国谋夺鄂毕河以西,全部的西伯利亚的土地如何?”
咣当一声,皮德洛夫手里的勺子落在了地上,他感觉自己面前这个看起来文弱的家伙简直就是一个疯子。
皮德洛夫眼前的地图和他所知道的西伯利亚的局势差不多,虽然帝国的疆土在过去的很多年里向北拓张,但俄罗斯帝国在西伯利亚设立的托博尔斯克、托木斯克、叶尼塞斯克、雅库次克四个总督区仅仅丢掉了脚下这座托木斯克城,当然,情况仍然不乐观,因为帝国方面占据了额尔齐斯河、叶尼塞河与勒拿河的上游地区,而西伯利亚的战争素来是沿着河流进攻的,这三条河流下游地区的总督所在城市沦陷是早早晚晚的事情。
只不过,那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毕竟无论沙皇还是帝国的皇帝都不会在这种蛮荒之地发动规模庞大的战争,可常阿岱想要靠一己之力让沙皇交出三个总督区的土地,那简直痴人说梦。
“这不可能,即便我全力帮您,不,即便是我我们斯特罗加诺夫家族全力帮您也不可能,比如雅库次克,我们在那里没有利益,也就没有商业关系。”皮德洛夫见常阿岱看向自己的眼睛很认真,立刻说道。
常阿岱笑了笑:“你们的帮助仅仅是一小部分的助力,我要的一个主意或者一些启发,在我工作于帝国理藩院的时候,我发现真正对你们在西伯利亚的统治产生威胁的,不是武装商队的频繁袭扰,也不是帝**队的有组织进攻,而是两点,第一,通过善待和招募哥萨克人,让你们的核心战力受损。其二,推广黄教,支持萨满,让蛮族疏远你们。
在我们帝国,这种用小的付出博得巨大收获的方式,叫做四两拨千斤,我相信,从大局考虑,应该也会有这种办法,只不过我没有找到。”
“那您怎么确定我知道这种办法?”皮德洛夫问。
“因为你是俄罗斯的贵族,知道这个国家战略和沙皇的意志,也知道这个帝国的软肋,当然,或许你是个庸才,或许你不愿意告诉我,都没有关系,因为我会得到更多帝国和沙皇的消息,早早晚晚会摸清楚这个国家的秘密,然后自己找到那个四两拨千斤的办法。”常阿岱笑着说道。
皮德洛夫拿起勺子:“可是您仍然选择款待我,仍然想要让我提建议,为什么呢。”
“很简单,这座城市属于了帝国,那么接下来帝国将会与你们的家族产生最直接的交往,可能是战争也可以是贸易,现在满洲已经覆灭,假如鄂毕河以西的土地属于帝国的话,那么这边将不是扩张的核心,我想贸易的机会更大,那么我们之间共同语言就很多,而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我们身处的这个城市在未来六个月之中处于冰封之中,没有什么娱乐项目,不找些事做,我担心我会把手伸向那些卡尔梅克女人的。”常阿岱无奈说道。
“你们真的愿意和我们进行贸易?”皮德洛夫惊喜问道。
常阿岱笑了:“当然,事实上我们的皇帝在去年就派遣了一支使团前往莫斯科,洽谈贸易的事。假如这件事谈成了,就会形成一条横跨哈萨克草原的贸易路线,当然你们肯定不乐意看到这些,毕竟你们在这条路线上分润不到什么,而如果没有谈成,多半还会像以前那样处于低烈度战争状态,而我,作为帝国西北负责民政和贸易的大臣,有权决定和谁贸易,买卖什么东西。
所以,皮德洛夫先生,你现在的身份很重要,相信整个家族都在期待你做出正确的选择。”
“您说的都是真的吗,尊贵的大人。”皮德洛夫简直无法控制自己激动的心情,如果真的能为家族与帝国达成贸易协定,哪怕只是一条秘密的走私商路,对于他本人也是极为重要的,毕竟俄罗斯不仅需要西伯利亚的毛皮,来自中国的丝绸、瓷器和茶叶同样利润可观。
常阿岱道:“当然,我至少可以保证,只要冰雪消融之后,你们不谋求夺取这片曾经属于满洲的土地,就可以进行秘密的贸易。当然,达成这个协议可以由你来做,也可以由我派遣使者去你们哪里,你知道其中的区别吗?”
“当然,我当然知道,假如您能够让我参与其中的话,那么没有什么是我皮德洛夫不可以奉献的。”皮德洛夫惊喜的说道。
常阿岱微微耸肩,示意皮德洛夫继续说下去,而皮德洛夫则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他放下餐具,走到那幅地图前,细细观察地图的左下角,问道:“大人,这地图上标注的信息确凿吗,比如这一块,为什么是淡红色,而不是和我们俄罗斯土地是白色呢?”
常阿岱简单解释了一下,帝国的土地用红色标注,而藩属的藩国则用淡红,而俄罗斯使用白色,而一系列没有称臣的中亚国家和势力用绿色标注。
“希瓦汗国已经向大皇帝臣服了吗?”皮德洛夫指向了咸海南面的一个小国家。
常阿岱肯定的点点头,希瓦和布哈特两个突厥汗国是河中之地的主要势力,布哈特汗国已经被李君度全面控制,而希瓦汗国很快遭遇了进攻而不能敌,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希瓦汗国向伊朗求救,但也被击败,为了自保,其向帝国称臣,左不过是去年的事,皮德洛夫不知道也不足为怪。
“这个国家很重要吗?”常阿岱问,毕竟他的北面与俄罗斯帝国也不接壤,隔着哈萨克的势力。
皮德洛夫则说道:“一点不重要,但如果地图上标注的信息准确无误的话,从帝国出发,商队已经可以畅通无阻的抵达里海沿岸,从而通过里海接触到海对面的克里米亚汗国,对吗?”
常阿岱微微点头,在他记忆里商人们已经准备沿着这条路,直接与西亚强权奥斯曼帝国建立贸易往来。
皮德洛夫说道:“如果是这样,就有办法了,雄踞在黑海之北里海以西的克里米亚汗国是一方强横的势力,他们是奥斯曼帝国的保护国,被称为奥斯曼之鞭或者苏丹之鞭。”
常阿岱想了想不明白这么一个小国家有什么用处,皮德洛夫却说道:“大人,这是沙皇陛下最忌惮的国家,他们是天方教徒,与我们天然死敌,在一百年前,他们还火烧我们的首都莫斯科,正是因为他们的存在,我们不能定居草原,您知道吗,每年春季到来,沙皇陛下都会调遣六七万士兵来防守与他们接壤的边境线,正因为他们,我们把所有游牧民族都叫做鞑靼人。
而每年的春夏季节,这群鞑靼人会骑乘战马飞驰在南俄大草原的各地,掠夺乌克兰人、俄罗斯人和罗马尼亚人为奴隶,并且把奴隶卖到奥斯曼地区,正是因为这种血腥的奴隶贸易,让这群鞑靼人成为现在东欧罗巴最强大的实力,在过去的百年,至少有上百万斯拉夫人被他们买卖。”
听到这里,常阿岱逐渐明白,克里米亚汗国与俄罗斯帝国的关系像极了明末时代,满洲与朱明的关系。
而常阿岱更是清楚,奥斯曼与俄罗斯也是不共戴天的,假如帝国支持奥斯曼,支持克里米亚汗国,就能对俄罗斯造成巨大的伤害,就可以用这些筹码交换一些利益,就算不能拿到大半个西伯利亚,也可以占据有利的态势。
但是,常阿岱也感觉自己想要做的事实在是太宏大了,但却为帝国在大陆方向的进一步扩张打开了一个新思路,那就是扩张未必要一步步的去蚕食去火并,通过国际合作,让敌人让步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或许这个新思路在短期内未必会见效,但常阿岱仍然决定去尝试,首先就是与克里米亚的鞑靼人建立合作,他们是奴隶贩子,贩卖的主要是斯拉夫人,而这些农耕文明来的人种是非常适合现在帝国在西部疆域开发的,仅仅是用商品交换奴隶,就是非常具备诱惑力的。
章三六五 农垦团
申京,御书房。
侍从官拿着一篇公文,高声朗诵着:圣天子念切尧咨,恩深禹甸,课晴问雨,每先事以筹谋。发政施仁,必及时而补救。昨命漕、海两道备赈,恤鲁、豫、冀三省之灾区,今复延期放粥,救百万灾民..........。
觉天子登基来,圣慈与岁俱增,溯三千载中华,旧史从所未见。即父母家庭之爱,无以周详,唯乾坤承载之功,方兹高厚。
而臣弟南来,觉察帝国四方席豫而屡丰,恒戒奢而示俭观瞻所系,唯帝制之庄严,节度斯存,不极人工之巧丽,盖因为圣明天子执中建极,规矩省心,称物品施,权衡合道。义当修举,虽亿万而无辞,事近纷华,即纤微而亦谨.........。
内阁一干臣僚站在书房内,相互看着,不知这溜须拍马的吹捧之词是谁写的,相互交流了一下眼神,都摇摇头,戒备之时,却见角落里的裕王李君威尴尬笑着,摸着脸,颇为不好意思,似乎是他的手笔,但怎么也觉得裕王写不出这等骈俪文章来。
一直等念完,李君华问:“这文章是谁写的?”
“是臣弟写的。”李君威咧嘴一笑,说:“您不是说让我上文写明北上出游的心得么,我就写了。”
李君华眼睛盯着自己的弟弟,忽然眯眼:“你能写出这等文章来?”
“嘿嘿,抄........借鉴的,借鉴的。这读书人的事儿,不能算抄,对吧,文章千古事,斯文之人,总归要守点规矩吧。”李君威从小脸皮就够厚,大言不惭的说道。
李君华把那颂扬之词往地上一扔,吓的一众臣僚纷纷后退,李君威捡起来,看了看,虽说自己的字确实丑了点,但文章却是好文章,自己抄的时候都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李君华问:“裕王,你从哪里抄的,为何朕觉得这文章那么熟悉?”
话已经说开了,李君威也就不坚持‘借鉴之说’了,说道:“是在案牍库里找的,是当年在紫禁城时,一个江南酸才写给父皇的,我觉得不错,就抄来了。”
李君华问:“那书生后来呢?”
“发配澳洲了吧.........或者去了美洲,父皇在上面批红说,如此文采,不去弘扬中华文明,实在可惜,那些年不都是这样的嘛。”李君威倒是实诚,但态度却满不在乎。
李君华叹息一声,气的肝儿疼,李君威说:“皇兄,你饶了我,我肚子里墨水不多你是知道的,非要我写这写那的,而且当着这么多的人呢,给我留点面子。”
“下........下去!”李君华瞪了耍无赖的弟弟一眼,让他去了,李君威连忙谢恩,乐颠颠的去了,长出一口气,又是逃过一劫。
“还是不成器的样子,唉,算了,议事吧。内阁,有什么要事,一概禀告了吧。”李君华捏了捏自己的眉角,清了清嗓子,说道。
首相何文瑞先说道:“皇上,日本战事调停的人选还请皇上裁定,照理还是宗亲出面的好........。”
“裕王去不了。”李君华当先说道。
自从裕王游历归来,虽然闲不住,几番北上南下的上蹿下跳,但谁都知道,皇帝心疼自己的弟弟,几番想要培养他,去日本调停战事,那是露个脸就能立大功出大名的事,就当是海外旅行了,何文瑞原本想递上这个梯子,卖个好,不曾想皇帝自己一脚把梯子踹翻了。
“其实日本那边已经打的差不多,虽然坐不下来,但战事基本休止了,各方都有停战休养的想法,并没有什么危险。”副相李北极笑呵呵的说。
李君华道:“太上皇那边不许,这事儿罢了,让昭睿去吧,日本的事是他经手的,由他起,由他终,也算是有始有终,成王叔的嫡子,爵位也算是够了,你们派遣妥帖的人跟着,若是寻常条款也就罢了,涉及联姻之事,还是得上奏,就这样吧。”
何文瑞连忙应下,又说:“再有就是西北之事,大王爷的使者到了,李副相亲自接待的,一应条款倒也没有什么出格的,也同意帝国遣人开拓费尔干纳,并且划定了一块富庶的区域交由定边将军府,但是由理藩院组织生产扎萨克入驻还是从内地招募百姓屯边,理藩院与地方各有争论。”
“各有争论,地方不是一直把丁口当宝贝捏着么,理藩院下属的旗佐也是捂的严实,谁也不愿意往外掏,怎么会有争论?”李君华问。
何文瑞笑了:“这次不同,以前是推诿,这一次是争着去,尤其是北方各省。您不知道,理藩院派了一个测量队过去,回报来的文书,说费尔干纳极为富庶,气候良好,与淮北、中原一带颇为类似,是理藩院下属各地中最适合做农业区的,而两年来,北方连遭水灾和旱灾,人口孽生,压力很大,也想着借此机会,松缓一下。”
“从帝国八年光复漠北起,这七年来连连在陆地扩张,拓疆千里,理藩院下属的那点人口禁不住消耗,伊犁河谷已经让他们费劲了,若把摊子铺太开,反而不好。但陆军战地观察团汇报来的情报,说费尔干纳一带杂胡云集,动辄杀伐,寻常百姓去屯边,危险重重,还是谨慎的好。”李北极提醒说。
李君华点点头,理藩院人手不够,但寻常百姓又镇不住杂胡云集的中亚盆地,非得准军事化部队才行,思来想去,李君华道:“派农垦团吧。”
内阁臣僚眼睛瞪大,农垦团隶属于陆军,是建设军团中的一种,是当年李君度裁减军队时的产物,为了避免常备军大量裁减而导致的战力不足,把部分军队转为生产军团,处于内地或富庶区域的多是工程军团,帝国建设铁路、修筑水坝桥梁等一些国家工程由其参加,等于用内阁工程款开支养活一部分军队,而农垦团则屯垦在一些比较富庶的地方,保证其生产所得可以养活本身之外另有富余,一般在辽宁省、甘肃省等这些帝国建立后新辟且人口稀少的省份,多年以来,农垦团从未参与理藩院下属各绥靖区的开拓工作。
与理藩院下属的军队不同,生产军团虽然主要从事生产和建设,但也是领薪饷的,只不过规格比较低。
李北极是以军人身份入阁,涉及陆军的事他不能不说话,于是说道:“皇上,农垦团多在关内,一时开赴西极之地,恐生事端呀。”
李君华看了他一眼,直言说:“你可莫要本末倒置,当初农垦团等生产军团的设置,除了解决裁军问题,最重要的是用这种特殊的方式维持一支准军事部队,这几年,帝国又拓疆千里,向北向西都在前进,辽宁、甘肃、陕西等省份已无任何军事威胁,这些地方的农垦团大可裁撤,或还籍或就地安置,空出编制和薪饷来,招募新的农垦团去费尔干纳。”
“可这一时半会去哪里招募人口?”
李君华道:“刚才裕王那份文章里不是说了,冀鲁豫三省交界,六府之地,连年灾祸,且各地人口孽生迅速,去那里招募,也就是了,有的是无家无产的人。”
“是,皇上。”
山东,泰安。
陈四儿裹了裹了身上这件旧夹袄,把手塞进袖口,躲避着刺骨的寒风,缩在窝棚里,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泰安城,忍不住唉声叹息起来,嘟囔道:“同样是这方水土养活的人,为啥皇上家就是土坷垃飞出的金凤凰,俺陈四儿却只能当苦命人。”
“就是,皇上都是咱泰山人,为啥咱们还要受穷。”另外一个人听到了他的话,跟随说道。
“咳咳,你们懂个屁,这历朝历代都这样,就说前明朱皇帝一家出在凤阳,等朱皇帝到了京城,当地还不是唱,说凤阳唱凤阳,凤阳是个好地方,自从出了个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你们就知足吧,至少朝廷发了赈灾的米粮,不至于饿死,回去跟恁爹恁娘打听打听,当年留辫子的时候,受了灾,别说赈灾米粮了,辫子兵还要把你家的粮食抢走。”一个书办生怕惹了事端,连忙劝说道。
一直打瞌睡的书办头目也说:“要是你们爷爷奶奶还活着,也去打听打听,朱皇帝的时候,和辫子兵没啥两样,也是抢你的拿你的,逼你全家上吊,要么做贼。陈四儿,你二十多了,辫子兵你都忘了,你也留过两年辫子吧。”
陈四儿咽了口唾液,挠挠头,说道:“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我这也就是发发牢骚,我是个馋嘴的,天天喝粥怎么行,我不偷不抢,可这年景,想找点灵活换些荤菜都不行。”
“去你大哥家呀,说不定你嫂子正杀羊。”刚才附和陈四儿的人呢打趣说道。
陈四儿摇摇头:“打死老子,老子也不回去,早晚老子得混出个人模样,给那两个贱种看看,把老爹留给我的东西抢来!”
陈四儿说起来也是个苦命人,年幼记忆就是挨饿受冻,好不容易帝国建立,因为当年老爹带头支援帝国陆军,当过劳工,分了些田亩,可没几年,老爹就死了,留下的十几亩好地按理说要分给兄弟两个,他爹过世那年,陈四儿生了病,年少时游手好闲又欠了钱,大哥用这两个由头把属于陈四儿的那一份全拿走了,陈四儿到现在也不知道哥哥是否真的帮自己还了钱,是不是真的为自己的病花费大价钱,反正自那之后,自己成了光棍汉,大哥家却是蒸蒸日上。
“你要是有个人模样,先娶个媳妇吧,陈四儿,二十六了吧,连娘们的手都没摸过吧。”书办头目打趣道。
“不能,四儿在济宁那边的运河码头混了那些年,勾栏总会去过吧。”一个人笑道。
陈四儿骂咧咧说道:“妈的,别说了,有点钱不是掷骰子就是喝酒了,哪里上过窑子,早知道这样,老子.........别说了,两场灾下来,老子又得从头再来,但愿老天爷保佑,让我三十岁前娶个媳妇,哪怕是个寡妇呢。”
“老天爷保佑不保佑你我不知道,但我倒是有个门子,保管明年就能娶个黄花大闺女当媳妇。”书办头目笑呵呵的说道。
“当真?快些跟我说说。”陈四儿凑上去。
书办头目道:“当兵去吧陈四儿,当兵发媳妇。”
陈四儿的脸一拉,说道:“你别糊弄俺,俺又不是没见过招兵的,当兵就给发饷,什么发媳妇,而且俺也去过征兵站,人家嫌俺个头矮。”
书办头目说:“这次不一样,以前是陆军来征兵,这次是陆军的农垦团,真的,月饷银二两,管衣服吃食,只不过是去屯边开荒,但也有好处,到了地儿就发媳妇,要是有立功表现,发两个,陈四儿我记得你会打枪吧,你老爹不是教给你过拳脚么,像你这样的,肯定能行,到了地,至少给你一个大屁股能生养的黄花大闺女!”
陈四儿瞪大眼睛:“真发呀?不能够吧,谁家的闺女送给朝廷当粮饷发?”
书办头目嘿嘿一笑:“自然不是咱们汉家闺女了,是洋娘们,对了,陈四儿,你不是在运河码头闲逛了几年,见过随驾去北京的洋婆子么,皮肤煞白煞白的,黄毛红毛的都有,那柰子比羊的都大,就这么明晃晃的露着,听说洋婆子阳气重,说不定胸毛比你都发达呢!”
“荷!照你这么说,陈四儿哥还不一定收拾的了,上了炕头还不知道谁在上面呢。”几个人起哄了。
陈四儿却是已经陷入了两个明晃晃的圆球的幻想中,猛然说道:“真发呀?”
书办头目拿出一份公文,说道:“这不,陆军公文已经到了,上面写了,屯边年限十到二十年,帮屯兵解决婚姻问题,到达即可成婚。当然,洋婆子是我听别人说的,也可能给你发个鞑子媳妇不一定。”
章三六六 大小
一群人正闲聊着,几辆车缓缓而来,是送来新米粮的,押运的还有一小队士兵,书办头目连忙差使人去卸粮食,自己则是问陈四儿:“陈四,乡里乡亲的,我不骗你,你当真要参加农垦团去西极之地吗,你可要想好了,那里不知道在几万里外,对了,对了,也就比唐僧去取西经短了一段路,不!不对!和唐僧取经差不多,那秃子是从陕西走的,你得从咱们山东走!”
陈四儿却是瞪大眼睛,问:“真和唐僧取经差不多远吗?”
书办已经他被吓住了,连连点头,正要再吓他几句,陈四儿却是说道:“我草,老子还以为多远呢,原来和唐僧取经一样啊,书办老爷,你不想想,唐僧取经也就四个徒弟保护他,老子去那里,可是跟着帝**队去,怕啥呀,不是说那里已经被王师打服了么?”
书办骂道:“狗东西,媳妇迷!你非得去,死路上咋办,你死了就死了,祖宗坟头都不要了?”
陈四儿满不在乎,说道:“俺爷爷奶奶之类的祖宗俺也没见过,也就俺爹娘的坟头舍不得,你说我要不要把俺爹挖出来烧成骨灰带上,不行啊,那俺哥哥咋祭奠,总不能一人一半吧。”
“你和他说得着么,他就是个混不吝。”另外一个人来劝上了脾气的书办。
书办骂了几句,索性捏着陈四儿的耳朵到了押运车前,对着随行的军官说:“长官,你们不是找参加农垦团的人么,这里有一个,他叫陈四儿,愿意去。”
军官瞥了陈四儿一眼,看到比自己矮了半头,却是强壮的很,随口问道:“陈四儿,去哪里知道不,什么条件知道不。”
陈四儿连忙说:“知道知道,去唐僧,不是.........去西边,很远的地方,去屯垦戍边的,去了给发媳妇,每个月还有饷钱拿。”
军官点点头:“我可跟你说明白了,你得和家里人商量清楚,得到你爹妈的同意,若是他们不同意,也是不行的。”
“陈四儿爹妈死了,就还一个哥哥。”
“长兄如父,爹妈死了,得他哥哥同意。”军官道。
陈四儿点点头:“同意同意,我哥肯定同意,他巴不得我死外面呢,这样也就没人和他争家产了。”
军官对于陈四儿的家事根本不感兴趣说道:“好,那就先跟我走,到营里开契书,一路上也得让你知道什么情况。”
陈四儿倒是觉得自己还真没有选错,当天就跟上了押运的车队,吃上了大白面馒头,也发现同行干活的力巴都是和自己一个计划,参加农垦团的。
三十多岁的姚生也是个苦命人,上山打猎回到家,全村都被屠了,只听人说鞑子和闯军都过境过,到现在也不知道谁杀了一家,那时姚生二十出头,还是个壮小伙子,逃荒到泰安府做了一个富农家的赘婿,十几年来没少受委屈,两年前媳妇死了,他这个赘婿也就没了依靠,两个儿子叫岳父爷爷,跟了别人姓,姚生也就被赶出来了,孤苦无依,自然对去哪里没什么感觉,陈四儿倒是觉得姚生这辈子过的不错,已经有过两媳妇了,再发一个就是第三个。
另外一个大高个子名叫张勇,是从沂州一带跑来的,家里兄弟多丁口多,活不下去,响应当地号召全家迁移去关外,既然要走,张勇他爹从高利贷那里借了一大笔钱后卷铺盖跑了,被治安官追到了青岛港,可钱已经买了船票和物资,只能扣下张勇这个长子还钱,张勇索性跑了出来,加入农垦团,谁也查不多他,也算是赖账了。
而管理力巴的队头周大牛则是沂州养济院里长大的孤儿,响应号召愿意为国戍边垦荒,虽然年纪最小,十七岁,却是上过两年蒙学,是大家的头头。
“哎,哎,怎么跑这里来了,嘿嘿,真他娘的巧呀。”坐着空荡荡的货车上,陈四儿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闭嘴,陈四儿,你认识这里?”周大牛问道。
陈四儿左手边的一条河,说:“过了河穿过那片树林就是我老家了呀,对了,长官不是说得我哥哥签契书么,他和我拧巴了好些年,故意刁难我怎么办?”
张勇是个狠角色,直接说:“那咋办,打他呀。”
“打了他,我就得蹲号子,参加不了农垦团呀。”陈四儿说。
张勇咧嘴一笑:“这你就不懂了吧,不是让你打疼他,是让你打废了他,打个断腿断手的重伤,治安队联防队来抓你,你就直接承认罪行,然后说你准备参加农垦团去西边,管保本地的法务官员判你了流放西极。怎么样,你不是恨你哥哥么,我这个主意好吧,既能去西极,还能出一口恶气。”
陈四儿一听这话,拍手称快:“对啊,这法子好。”
姚生到底年纪大,踢了陈四屁股一脚:“你傻呀,你现在是自愿去,朝廷给钱发媳妇,你要是被发配流放去,那就是当奴隶,什么也没有。”
陈四儿瞪了姚生一眼:“你才傻子呢,你以为我真打断我哥的狗腿?我把刚才张勇的话说给他听,摆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他不但得给老子签字,还要好吃好喝款待我几天,说不定我还能从他那里弄些盘缠来呢。”
事实证明,陈四儿确实有一个好脑子,当他带着七八个同伴跑到兄长家的时候,直接表明了来意,而陈四儿的兄长对陈四儿的话是充分信任的,因为他还是本村的粮长,去县城押粮的时候早就听说了,山东各府所有的死囚和重型犯都押解而来,整编之后送往西极之地,面对眼前这七八个争当重型犯的家伙,他还真有什么好办法,只能任凭陈四儿带他们连吃带拿,最后还送了一笔盘缠。
而当初与他一起坑害陈四儿的那个郎中也没有好过,陈四儿上门直接开药,拿走了一大批常用药,说是路上备用的,好不容易伺候着这群穷凶极恶的家伙离开,郎中与陈四长兄筹划着报官的时候,农垦团的招募股的军官却是送来了两面锦旗,感谢二人支援帝国农垦团的工作,使得这两个家伙捏着鼻子把这黄连给咽下去了。
当然,陈四儿这样的小人物不可能知道,送锦旗这种好法子是由帝国驻疆大臣参赞乌力吉想出来的,他的目的也仅仅是减少一些与地方政府的麻烦罢了。
在帝国目前的西疆之地,军事和藩政是交由定边将军府管辖,而民政和外交则由驻疆大臣公署负责,而常阿岱这个驻疆大臣则进行了再划分,他本人负责对外工作,而民政,特别是对伊犁河谷和费尔干纳的开拓交由参赞乌力吉。
乌力吉从齐齐哈尔绥靖区扎兰屯开发时就展现出了充足的才能,此次负责两地开发也是如此,在伊犁接到命令之后,他并未立刻东来,而是一步一步的去做,首先亲自带着一支考察团到了费尔干纳,考察了那里的环境,尤其是当地的农业开发情况,与他想象的蛮荒不同,费尔干纳这些年一直维持了较高的农业水准,良田广布,灌区纵横,只不过在李君度的军队进入后,社会秩序有些崩溃。
为了顾及大王爷李君度在当地的权威,乌力吉没有选择战略要道上的城市,而是选择了浩罕、安集延两个富庶却遭遇过战乱的城市,将两个城市分别改为了宛城和西极城,这两地农业条件非常好,原本就是成熟的农业区,只不过在李君度征服的过程中,大部分人口成为了他麾下军队的奴隶,尤其是浩罕城,更是经历的屠城,也是那个时候,乌力吉才是明白,那个声名远播的大王爷的行事方式与伟大的开国皇帝完全不同,他的风格更类似于四百年前纵横大陆的蒙古人,屠杀与征服是主流。
乌力吉也就敢偷偷的在心里感慨,幸亏太上皇为帝国选择了当今圣上这位仁君,若是选了大王爷,那身为异族的自己,完全不可能当上这个参赞,但在另一方面,乌力吉又赶到庆幸,如果没有大王爷把这两地一扫而空,怎么轮到自己鸠占鹊巢呢?他实在太清楚,各族杂居,尤其是与天方教百姓杂居是多么不方便的的事。
在宛城和西极城,乌力吉让人测量了土地、巡视了灌区,了解了当地的农作物和农时情况,而在返回伊犁之后,乌力吉又立刻通令定边将军府下辖的各生产旗佐增加牛的繁育数量,准备作为生产用的畜力。
当赶到吐鲁番和哈密这两个辖区内手工业最为发达的城市,乌力吉又大量订购的农具和生活用具,让其向伊犁城交付,并且向叶尔羌汗国内大规模采购粮食和生产用具。
一路通过河西走廊抵达陕西之时,乌力吉又通过陆军和地方政府等配合的部门,让其储备粮食、冬季棉服和车马,一路工作一路东来,乌力吉抵达了移民的第一站,也是他工作的最后一站,山东东平县一个运河军储仓。
而在这里,乌力吉刚刚与陆军代表达成了一致,在内地的招募完全以农垦团的名义和模式进行,但到了目的地,所迁人口分为两部分,诸如陈四这种自愿前往的合法国民,则按照要求授予陆军农垦兵的待遇,而从内地各省迁移去的重犯,则直接编入理藩院下属的生产旗佐,因为到了地方才分配,理藩院需要陆军提供人口,陆军则需要理藩院提供土地,所以只能相互配合,通力合作。
“第一批人应该在半个月内集结完毕,一共两千人,七百个屯兵,一千三百人的流放犯,我这边已经接到了消息,从脚下这个军储仓一直到河西走廊,一路上由我们陆军负责的支持措施已经到位..........。”农垦团的团长是一个中年少校,因为乌力吉连续帮他解决了几个麻烦,态度已经和善了许多,不住的给乌力吉添水。
乌力吉对人员备便的事倒是满意,但这几日观察下来,也有不满意的地方,说道:“你们陆军宣传的时候不能过火,是,我是从克里米亚人奴隶贩子和南亚开发公司手里订购了一千个青年女人,但可没有说是什么黄花大闺女,许长官,怎么刚才那个陈四儿和几个屯兵一口咬定,到了西极城,就发一个波大屁股大的黄花闺女,说实话,我这边不保证是黄花闺女,也不保证波和屁股的大小!
你们这是过度宣传,万一去了因为有差异,闹出乱子来,谁负责?”
“都是谣传,但架不住效果好呀,乌长官,你是蒙古人,不太在乎这些,我们汉人就就这样,黄花闺女是贞洁,屁股大好生养,波大有奶水,有这三种,屯兵才不会在乎那女人是洋婆子还是鞑.......啊,还是什么异族婆子,是吧,再说了,等他们见到了,也就到地方了,还能往哪里跑。”许姓少校倒是满不在乎。
乌力吉摆摆手:“也罢,反正是给农垦团的女人,不是给我们生产旗佐的,你们去了自己解决,但是为什么你们不许我发了证件的商队进来?”
少校轻咳一声:“乌长官,理藩院什么情况我不知道,但是我们陆军不许经商,就算我们那些生产军团,也只能与各地政府进行合作,不许与私人合作,你懂了吧,那几个商队你是发了证件了,可他们是私商,不符合我们条件。”
“少校,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这次西去,你负责押队吧,我告诉你,不出甘肃,怎么都好说,出了甘肃,这些商队才是大爷,他们知道哪里有水,哪里方便,知晓气候天气,这一去上万里,大半路途仰仗他们,人家凭什么帮你,除了你们陆军的证件,就是这些农垦团的人力,帮着人家搬搬抬抬怎么了,你们是去戍边的,又不是去当大爷的。”
章三六七规矩
帝国十五年的春天,天刚刚化冻,已经收拾妥当的农垦团就与一支来自山西的商队汇合向西出发,因为有农垦团的人协助,所以商人们不用准备那么些的伙计,诸如赶车、牵马、搬抬这些事早就分配得当,人多势众的,也不需要那许多货物。
而载重货车里盛放的除了采购自山东的棉布、种子、手工艺品,还有一些车厢里装着属于农垦团的东西,却是安置的比货物还小心,那里面有骨殖包、牌位、故乡的水土等一些让农垦团士兵们难以割舍的东西。
大队行了二十天,就过了河南,进入潼关,到了陕西的地界,晚上宿在商旅们驻的大车店外,却是没有房子住,在外扎下帐篷,但热水热饭菜以及洗洗刷刷的可以,这是大队第二次休息,上一次还是在河南地界。
张勇看着姚生和陈四儿勾肩搭背的,商量着去洗澡,对队头周大牛说道:“啧啧,也不知道这两是个什么情况,自出了山东就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就差拜把子了。”
“长官不是说了么,相互扶持相互帮助。”周大牛淡淡说道。
“他们有啥相互帮助的?”张勇不解。
周大牛说道:“陈四儿早年在码头混的日子长,会来事懂规矩,而且手上有功夫,据说还会使枪,姚生既希望陈四儿这个狠角能照顾他,也想跟他学两手。”
“学什么,功夫还是使枪?”张勇问。
“都得学!你整日闲逛,不爱参与,告诉你,咱们这群人到了定边将军府的地界,就要进行一段时间的军事训练,毕竟咱们是领饷的兵,不是平头百姓,可咱们这些兵没有军校出身的长官来带,特别是班排长官,那是要自己选的,谁有能耐,谁就可以竞争,当上头目,无论是分地,发饷还是分媳妇,都优先,这样的好处谁不想占?”周大牛这么解释,张勇也就明白了。
张勇想了想:“陈四儿是有两下子,可姚生有什么能教他的呢?”
周大牛道:“这就是陈四儿哥比咱们这些人都聪明的地方了,按照书上说的,这叫未雨绸缪,你还记得不记得,咱们过河南新乡的时候,几个长官给咱们办的诉苦大会,记不记得姚大哥说的他两个媳妇是什么情况?”
张勇重重点头,要说愿意参与农垦团去万里之地的,各有各的的苦,大家都是苦命人,相互诉诉苦,也就能产生共鸣,少许多麻烦。但那日听了那么多故事,他可记不大清楚了,细细想了想,说:“姚生的第一个媳妇是表妹还是表姐来的,第二个媳妇他是入赘去的,好像不会说话,不然人家地主也不会要他当女婿。”
周大牛点了一支烟说道:“你记得不全,姚生的第二个媳妇不是不会说话,而是个聋子,俗话说十聋九哑,听不到人家说什么,自然也就不会学说话了。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
“这和陈四儿有什么关系?”
周大牛摇摇头,心想这个家伙真不开窍,说道:“你去了西极,朝廷会发个洋婆子或者鞑子媳妇给你,你用你的脚后跟想想,一个洋婆子听得懂你说的话,她嘴里说出的话你能听懂?你说的话她不懂,她说的你不懂,但娶了总不能不交流吧,朝廷又不负责让洋婆子听懂咱们的话,总不能天天大眼瞪小眼吧,你说,你和洋婆子在一块,是不是像姚生刚见他第二个媳妇的时候,可姚生不仅和他媳妇很恩爱,还生了两个儿子,人家怎么交流的,就算是天天用手比划,也比咱们有经验吧。
不光是陈四儿,咱们且都得跟姚生学学呢,不然,人家娃都生了一炕了,你他娘的连嘴都亲不上,丢人不?都叫陈四儿媳妇迷,要说这诨号也不冤他,可人家愣是琢磨出点有用的东西来,这也是本事。”
张勇听了深觉有理,他自然也不想落在后面,万一因为自己不上进,到了地方发给自己一个波小屁股小的小寡妇,那岂不是要倒霉?
从山东出发一直到甘肃,农垦团一直行进的非常顺利,但出了甘肃之后,漫天的黄沙让一干人等全傻了眼,好在商队多年往来此地,经验丰富,又有定边将军府派来接应的马队,终于在六月底,把农垦团带到了第一站,哈密,而两千人的农垦团只剩下了一千七百多人,不少人死在了路上,也有人逃亡,而赶到哈密的人都感觉不虚此行。
农垦团就驻在了城外的军营之中,用一双眼睛和一张嘴巴接触着这片陌生的世界,当农垦团的长官保证,他们要去的地方不逊色于哈密之后,更是人人兴奋,在他们看来,这座绿洲虽然被沙漠包围,但却是非常好的地方,土地肥沃灌溉充足,出产的瓜菜甜美,粮食丰硕,还有街道上那些异族的女子,虽然看上去和自己有很多不同,但该有的东西都有,倒也能分得出漂亮和难看。
在哈密军营,农垦团进行了分流和整编,屯兵编了两个营,而那些一路戴着镣铐锁链,艰难走到地方的流放犯人则被理藩院的骑兵带往了北面的巴里坤,陈四儿等被一众士官进行的分组,开始了简单的编组训练。
而如今的哈密也不再是杂胡云集之地,在十几年的时间里,帝国不遗余力的从内地往这里移民,尤其是国朝初期被划归为官奴的生产旗佐,在过去的几年里大量迁移,开发出了巴里坤粮草,并且逐渐向哈密和吐鲁番两地绿洲屯垦,整个关西绥靖区汉人规模已经超过了六万,早已不是少数群体,正因为这样,关西绥靖区可以提供大量有戍边、屯垦和开发经验的军政官员用来训练农垦团。
“老子叫任飞,是关西绥靖区哈密东旗第四佐领的佐领,受上命来寻对你们这一百人进行集训,都把耳朵给老子支棱起来,接下来要将在边地活下去的规矩,你们要是记不住,丢人吃亏是小事,若是把脑袋让人砍了,就是自己倒霉了!
你们要去的西极在哈密的西面,据说那里是一个比这大一百倍的绿洲,种地放牧都行,但那种好地方是不会平白无故的交给你们的,所以在哈密你们要接受训练,要能打仗会打仗,去了若是需要你们种地,就种地,若是没有地种,只能先打仗,再种地,你们说,是先打仗后种地好,还是直接种地好,那个,那个屁股上长牙的,你说。”任飞用他罕见的大嗓门叫嚷着,最后提了一个问题,直接问向了陈四儿。
陈四儿原本和一众同僚一样盘腿坐在阴凉地里,可是刚才拉屎的时候被蚊子咬了屁股,显的坐立难安,他被叫起来,倒是不怯,想了想,说:“长官,我觉得肯定是先打仗后种地的好!”
“哦,你为什么这么说?”任飞倒是对这小子有了兴趣。
陈四儿说:“要是去了直接种地,直接招募流民就行了,何必要俺们当这种一手拿锄头一手拿火枪的兵!再有,我觉得,先打仗后种地,好处很大,去了先把不服气的鞑子番鬼打跑了,直接抢了他们的地,抢了他们的房子和粮食,立刻有屋有田,有吃有喝,说不定还能抢个媳妇儿暖床呢,总比自己开地种强的多!”
“哈哈哈。”
听了陈四儿的话,一干人等哈哈大笑起来,任飞吼道:“你们笑什么,这臭小子说的很对,老子们就是这么干的,与其费了巴劲的去开荒,还不如抢他娘的,抢到手就是自己的,告诉你们,若是没点硬本事,你们就算把荒地垦成良田,建宅院娶了媳妇,人家打来,也是抢你的。
所以,你们要训练,要会打仗,有了本事才能保家护院,才能安身立命,懂了吗?”
“懂了,长官!”陈四儿第一个答应。
“好小子,我记着你了,有本事有脑子,老子就喜欢你这种混账王八蛋,那种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最让老子生气。”任飞拍了拍陈四儿的肩膀,看了看他胸前的布牌,记下了他的名字。
等陈四重新盘腿坐下,任飞甩了甩皮鞭,说道:“现在开始讲规矩,什么规矩?不是在军队里生活的规矩,也不是兄弟邻里之间的规矩,是朝廷的规矩,是皇上爷和太上皇爷给咱们定的规矩。
刚才老子说,西极和哈密差不多,你们到了那里也和不同民族的人混居,怎么活的威风,不受欺负,就得学会咱们的规矩!”
见众人认真起来,任飞伸出手,说道:“你们都记着,咱们是汉人,咱们除了不吃人肉,什么肉都吃,四条腿的东西,除了桌椅板凳不吃,咱们都吃,要是他妈有人告诉你,这肉不能吃,那酒不能喝,看看自己的巴掌,抽他妈的。但也记着,人家不吃,你也别逼着人家吃,大家各自过各的,谁也别逼谁,谁也别妨害谁,这叫井水不犯河水!”
“第二,摸摸自己的肚脐眼,那里是什么,是腰带,牛皮腰带!要是谁告诉你,不能拜自己的祖宗牌位,只能拜神仙,说天底下只有一个神仙,咱们的太上老君玉皇大帝什么的都是假的,你就用你那腰带把他绑了,送衙门去,什么衙门都行!咱们都是妈生爹养,祖宗传下来的种儿,不拜他们拜谁?至于神仙,摸摸自己的那张脸,要是真有他娘的什么神仙保佑你们,你们能混这里来?
我怎么听说,朝廷还给你们买了番鬼婆子做媳妇,那些番仔,不管是洋人还是鞑子,都喜欢拜各种各样的神仙,但那是在他们娘家,进了咱们汉家爷们的门就要守咱们的规矩,只能让你媳妇跟你拜祖宗,你们不许信他们的洋神仙。这就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任飞越说越兴奋,忽然抓起个袋子,咕咚咕咚的喝了几大口。
任飞说到最后,又说道:“第三个规矩,就是要团结一心,到了西极,你们属于人少的那一堆,若是相互之间不团结,就是被外人欺负,在老家,要帮理不帮亲,但在这里,只帮亲,不帮理,咱们来自一个地方,说一样的话,吃一样的饭,就是自己人,就要相互帮忙,尤其不能让外人欺负了,不是说老子教给你们蛮横,实在是这里人心险恶,人家外人也是这样,只帮近的,不帮对的!
在这种鬼地方,想要活下来,就要拧成一股绳。看看身边的外人怎么活的,你想比别人活的好,要比他更狠更猛才行。好了,规矩讲完了!再说训练计划,现在天热,早晨和下午练习军事技能,中午听课。”
“长官,我们还要学识字么?”陈四儿一听要上课,脑袋都大了。
任飞道:“上课未必学识字,是从西极请来的老师给你讲怎么种地。”
“种地?种地谁不会呀,您刚才不是说西极和这里差不多吗,我看这里的地里长的麦子、棒子、瓜菜大部分和老家的差不多,谁不会种?”有人笑哈哈的说道。
任飞瞪大了眼睛,说道:“各地和各地的种法不同,你们山东的麦子和陕西的麦子能一天种吗,是一天收吗,这里的种子和你们那里的能一样,你们按山东的农时来弄,绝收了怎么办?光农时这一项,你就得听人家的。
你们那的虫子和这里一样,妈的这里的蚂蚁有你们山东四个那么大!
再有,你们是农垦团,不是平头百姓,去了西极不是各自种各家的地,是大家伙合伙种,乌大人原本让人准备牛,可这里奶牛多耕牛少,只能用马来耕地,你们会驾马么,还有马耕用的犁你们见过么,玩儿的转?”
众人一想还真是,也就不敢再说话了,任飞最后说道:“无论是军事还是农业,都会有人给你们打分,分高的优先发媳妇!乌大人买的了一千个娘们,你们才几百个,怎么,不想发两个?”
章三六八 改革试点
陈四儿等一群农垦团的士兵没有想到,他们抵达西疆的生活会如此丰富,每天都有上不完的课,学不完的知识,在这群家伙眼里,他们只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戍边丘八,但是在陆军生产军团的长官们眼里,他们是种子是火种,也是希望。
农垦兵不仅需要学习战斗和农业技能,还需要学会如何和异族打交道,天方教徒和黄教教徒是主要的,同样的教徒也要区别对待,因为他们可能是敌人,前来打劫的马贼寇类,或者反抗征服同化的本地土著,但生活中不免接触到与之协同作战的理藩院各扎萨克的藩兵们。
“常大人,您回来了?”驻疆大臣公署内,踏入堂内的乌力吉抬头看到常阿岱,连忙打招呼。
常阿岱笑着说道:“农垦团的事儿要与陆军打交道的,陈平将军担心你经年在各绥靖区,和他们合不来,所以就差我回来看看,平北城那边的事,陈将军担起来了。”
“怎么样,那群罗刹鬼不好对付吧。”乌力吉给常阿岱倒了茶,笑呵呵的问道。
常阿岱叹息一声:“到底经营那片地盘近百年,当地拥趸甚多,确实不好随意敲打,今年开春,曹松将军率精锐顺着额尔齐斯河北上,发动了试探性的攻击,且过连续遭遇了俄罗斯人的伏击,好在有沙赫尼在,那家伙对那里也很熟悉,率兵支援,反伏击了对方一手,虽说双方伤亡都过五百,但到底还是把俄罗斯人打疼了。
但是俄罗斯人确实是胆子大,尤其是那个斯特罗加诺夫家族的人,胃口巨大,瓷器、棉布、丝绸和茶叶,就没有他们不敢要的,我直接用这些玩意和他们换前线需要的火药和粮食,你猜怎么着,这群家伙愣是把黑麦和火药桶送到曹将军的大营里,看来还是小瞧了这伙人的能量。”
“您呀,是更小瞧了他们胆量,典型的要钱不要命。”乌力吉笑呵呵的说道。
二人正说着,只见一穿白袍,顶着小帽子的中年男人走进来,正是里什特,当然现在他算是帝国境内广泛意义上的天方教领袖,唯一被封为和卓的人,而曾经的世俗的领主,如今的宗教领袖,唯一不变的是里什特的谦逊和温和。
“尊敬的和卓,请坐。”常阿岱与乌力吉都站起来相迎。
里什特一挥手,随侍的学生放下木箱子,就离开了,里什特笑着说道:“在外面,我是为皇帝陛下管理天方教徒世道人心的和卓,在这里,在帝国的公署里,我与大家一样,都是皇帝陛下的臣子官员,只不过,我是一位宗教官员。”
常阿岱与乌力吉笑了笑,知道里什特是一位非常博学的宗教学者,但他的博学体现在对各教派教义的了解上,显然,在教徒眼里,这种博学是不虔诚且非常危险的,但却是帝国需要的。
乌力吉连忙亲手奉茶,感谢到:“农垦团的事儿还是多谢和卓相助,若不是您,我们也找不到那么多熟悉费尔干纳的人,常大人或许不知道,大王爷把费尔干纳打成了一片废墟,当地的百姓要么被征服,要么沦为奴隶,人人都说我们是来自东方的恶魔,若非和卓相助,开发费尔干纳的工作可真的不好展开呀。”
常阿岱一听,连忙道谢,而里什特则说:“都是为皇帝陛下效力,为帝国尽忠,就不要多说什么了,常大人我的两个孩子还需要您多多提携。”
按照旧有的和卓理念,和卓就是圣裔,那么里什特的子嗣也应该是和卓,但里什特非常肯定,帝国的统治阶级不喜欢世袭的宗教权力,因此他的孩子在从宗教学堂毕业之后,纷纷经商或者加入军政衙门,其中就有两个在驻疆大臣公署的宗教司工作。
“这您放心,像您的孩子还有您收下那些开明新派的学生,都是帝国急需的人才,本官定然会重用的。”常阿岱满口答应下来。
里什特这些年除了研究经文,一直致力于天方教的宗教改革,并且在关西绥靖区和甘肃境内进行多方试点,其首先就是利用宗教学校统一年轻一代宗教学者、官员的思想,把封闭激进的天方教变的开放、和平和温顺。
而其一手经办的宗教改革得到了帝国的全力支持,尤其是三年时间在甘肃、陕北等地的改革,在其一手主导下,关内那些受到阿拉伯地区宗教思想影响下,初步形成的门宦制度的残留直接被横扫,所有的宗教门派也被统一,这意味着,这两地不会再存在世袭的宗教家族,各派之间也不会为了印证自己正统、传统而更极端封闭。
虽然这个过程存在了一些腥风血雨,但一切都是值当的,而里什特因为这次改革而大放异彩,他的两个孩子都获得封爵,在关西、甘肃等地得到了诸多赏赐。在改革中,团结而开明的宗教学生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是他们控制了舆论,传播了符合帝国统治利益的宗教思想,而这些显然正是驻疆大臣辖区所需要的,常阿岱自然会重用他们的。
乌力吉则是笑着问:“和卓,您亲自前来,可是有要事?”
里什特看了一眼两边侍奉的人,乌力吉笑了笑,让无关人等下去,里什特才从桌上的箱子里取出一份标注着绝密字样的文件袋交给了二人,提醒道:“里面是天子亲笔御批的公函,在这西疆,唯有两位与我、陈平将军四个可拆阅,但实施起来,必须要定边将军或驻疆大臣手批才可以,原本是由我和陈平将军经手的,但将军现在在平北城,忙于战事,抽身不开,幸好常大人在,我也就只能麻烦您了。”
听了里什特的讲述,二人相互看看,竟然都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件绝密之事,打开细细一看,才明白,这是帝国对传统汉地之外的天方教进行改革的方案,方案自然由里什特和卓来一手操办,但需要定边将军府等强力机构配合,常阿岱看后,第一个感觉就是幸运,幸运的是,这个计划刚刚展开,还没到大动干戈的地步。
整个方案还处于试验阶段,而试验的对象,正是常阿岱二人经常在公署文件上看到的塔吉克族。
这个民族生活在帕米尔高原及周边山脉地区,虽然都自称塔吉克人,但却分为平原和高原两部,相互之间却没有多少相同,与中亚绝大部分的民族一样,塔吉克族也没有躲过突厥化和天方教化的命运,信仰的也是天方教。
在帝国拥有天山北路,定边将军府成立之后,这个民族才进入帝国官方的视野之中,但却并不位于帝国境内,其要么是叶尔羌汗国的附庸,要么是大王爷李君度的势力范围,更多的则是出于混乱无序,全不隶属的混乱境地,但是定边将军府成立后,天山北路已经从原来充斥野蛮和杀戮的荒蛮之地,变成了和平安宁的净土,中亚一些长期受到其他民族欺凌的少数族群纷纷进入定边将军府辖地,寻求庇护,而无论定边将军府还是驻疆大臣公署统统来者不拒,该编扎萨克的编扎萨克,该给爵位的给爵位,划分牧地草场也很公平。
但是归附帝国的塔吉克一族却属于高原塔吉克,不擅长放牧,常阿岱索性把他们放在天山脚下的绿洲地带,与他们的故地相同,这部分塔吉克人数量在两万四千人左右,分了两个扎萨克,理藩院封了三个镇国公和七个品秩不同的台吉,但他们是天方教徒,所以这些新贵既是实权领主,也是宗教领袖,与叶尔羌汗国的那些伯克差不多。
常阿岱和乌力吉是第一次见到这个计划,看了之后感觉不可思议,他们在军政系统工作多年,知道帝国上下,无论什么改革或者新的尝试,都会选择几个单位进行试点改革,观察效果,革除弊端后才大规模推广,宗教改革也如此,他们也能理解,而新到的塔吉克族就是汉地之外宗教改革的样本单位。
而且这个计划已经在进行了,定边将军府下属的情报司与安全局携手,已经展开了基本的工作,联络塔吉克族内常年被领主欺负的平民和阳切克(奴仆),准备发起一场有组织的暴动,在那些领主镇压的时候,派遣军队进驻牧区,以‘残酷虐民’等罪名,把领主们一网打尽,这样,不仅塔吉克人会出现权力真空,可以趁虚而入,由外藩转为内藩扎萨克,而且还可以把所有的宗教领袖诛杀,失去了宗教上层的信徒是很容易接受改造的。
而显然,计划到了关键的时候,暴动一触即发,需要西疆的高官出来统辖,常阿岱这个驻疆大臣是避免不了的。
原本是陈平的活儿却交给了自己,常阿岱心里有些忐忑,他不能根据一个自己没有参与制定的计划就随意的下命令,否则一旦出现问题,就是自己的罪过,想了想,常阿岱问道:“和卓,无意质疑您的眼光和信仰,我想问一下,为什么选择塔吉克族作为试点样本?”
和卓笑了笑:“大人,当初我亲自参与了安顿塔吉克的两个扎萨克,与他们一起从故乡迁移到了天山脚下,在我伪装成行商进入塔吉克人的内部时,我发现,他们的天方教寺庙出奇的少,宗教仪式也非常简单,教义比任何见过的天方教徒都开明。
我在详细接触后才是了解到,他们信仰的是天方教中的阿里派的分支,伊斯码依派。于是我利用各种关系,仔细查阅了这种教派的资料,发现这个教派是最容易接受新思想,新事物,也最容易被改革的。”
“您能详细的说说吗?”常阿岱皱眉问道。
“好吧,您知道的,天方教徒不许喝酒,但伊斯玛依派的祖师就是一个酒鬼,而这个教派对教义的理解非常灵活,本地的宗教领袖就可以随意解读经文,而且,他们对宗教仪式比较轻视,不太在乎形式,别的教派,一天礼拜五次,他们只需要三次,斋月的时候,日出到日落封斋,但这个教派却可以吃饭,更重要的是,这个教派的教徒不需要去圣城朝拜,只需要朝见教派的最高领袖就可以了。
当然,他们的领袖仍然是世袭的,但事实已经证明,这并不难更改,而一切都证明,这个教派世俗而开明,如果以伊斯玛依派为主进行改良,未必能改良出一种被普罗大众接受,且维护服从帝国的宗教门派。”和卓认真说道。
乌力吉听的云里雾里,他对这些一点不熟悉,开拓、垦殖和管理是他的强项,但常年在京城,聆听过太上皇教诲的常阿岱却很理解,也支持里什特和卓的想法,他曾听太上皇说过,把一个信徒变成无信仰者是最困难的,其次是让他改信另外一种宗教,再其次是让他改信另外一个教派,而里什特正是选择了最简单的方式。
“和卓,您的说很有道理,我找不到任何破绽,但这件事我是刚经手,需要几天时间来推敲一下,您看.........。”常阿岱谨慎的选择了拖延,至少他要问过陈平之后才好动兵。
里什特笑了笑:“当然,做这件事我还需要很多的准备工作要做,尤其是需要一些宗教学者的支持,您有大把的时间来做,但也不要拖延太久,暴动的计划就像是一颗火星落下,什么时候点燃整个塔吉克族,我也无法保证。”
常阿岱点点头:“当然,当然。”
待里什特走后,常阿岱捏了捏自己的额头,说道:“为什么一定不放过天方教徒呢,我看不出他们与其他宗教有什么区别,东正教、基督教乃至黄教都很激进,圣站这种口号,谁没有喊过呢?”
乌力吉来自地方,却更熟悉,说道:“常大人,并不单单是针对天方教徒,现在连黄教的僧侣也在进行世俗化演进,您忘了那句话了吗,太上皇说过,宗教是工具。”
章三六九 制造灾荒
“是吗?”常阿岱愣住了,颇为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感觉。
原因其实特别简单,常阿岱常年在京城工作,对地方上的情形往往要通过公文等资料来获得,而对于宗教事务,常阿岱了解不多,因为即便他担任理藩院的副总裁,也不参与宗教事务,在朝廷宗教实权官员的选拔标准中明确规定,必须由无宗教信仰者担任。
当然,在这个整体迷信的时代,很难找到无神论者,所以实权宗教官员,一般是从军中退役官员中拣选的,军中将领杀伐多年,对这方面就比较淡了,常阿岱这种少数族群,满洲本身就挂着黄教属性,他是不能过多参与宗教事务的。
而西疆属于新辟之土,政策的第一要义是稳定统治,往往出现宗教政策松散,大规模用爵位、封地等恩赏实权藩臣的情况,因此常阿岱也没有接触太多的宗教方面的信息。
乌力吉却出身地方,常年在各绥靖区参与地方管理,从一个参领到一整个绥靖区,自然知晓的很清楚。
常阿岱想了想,立刻着手给陈平写了一封信,派人以最快的速度送往平北城,然后说道:“乌力吉,如果这是皇上乃至整个帝国的整体意志的话,那么这件事就必须重视起来,至少不能把它放在农垦团后面,我们要商议一下,如何配合里什特和卓的工作。”
乌力吉在常阿岱写信的时候,已经认真审阅了那份绝密的计划,计划虽然很完备,但具体涉及到这次行动,却很简略,只是提出了一个设想,这也是帝国各军政官署制定战略计划的一贯做法,事实总是证明越是简便的计划越容易施行,计划制定者弄的越细,对实施者的掣肘也越多。
里什特需要驻疆大臣公署的配合,本质上就是夺取塔吉克一族的控制权,而办法则是把塔吉克族内部一切的特权阶层,无论是实权领主还是宗教领袖全都一扫而光。
乌力吉思索片刻,率先说道:“常大人,依着下官的经验,像是联络中下层对付上层的事,其关键就在于让上层与下层的矛盾不可调和,到不死不休的地步,想要奴隶向主人挥刀,只有在必死境地之下。”
常阿岱已经让人从案牍库中寻来了塔吉克一族的资料,因为是新附族群,资料并不是很多,常阿岱略略看了一眼,说道:“若是按照帝国大学历史学科的分类,塔吉克一族还处于半奴隶制的状态,无论是平民还是奴隶都受到了上层人士的压迫和剥削,这个矛盾还不够大吗?”
乌力吉却是笑了:“大人,这........这算什么矛盾?”
常阿岱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乌力吉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乌力吉却说:“常大人,您姓爱新觉罗,您下生的时候已经入关了吧,说句大不敬的话,您也算是皇族出身了,怎么理解下层贱民的想法。
我可和您不一样,在加入帝**队之前,我是正经的黑腿牧奴,饿肚子挨鞭子那是常有的事,可从未因为这些想要反抗,有的只有憎恨,却也只是把恨留在心底,因为从我下生就是如此,习惯了,从我父亲祖父也是如此,全都习惯了,而且,命运之说,各宗教都有,绝大部分的人都会认为那是自己的命,像是我这样,从一介牧奴,短短十几年升为一省之官佐,说实话,做梦都不敢这么做。”
“当真?”
乌力吉点点头说道:“在我十一岁的时候,因为我爹弄丢了十几只羊,主子亲手砍下了他的脑袋,我和我的母亲兄弟,就站在那里看,没有一个人哭,也没有一个人说什么,那个时候就觉得,那是应该的,谁让我爹弄丢了主子的羊呢,麻木二字,您在书上见过,可我们是真真正正的麻木过。
真正的麻木不是有没有胆量反抗,而是连这种想法都不会有。”
“乌力吉........。”常阿岱握住乌力吉的手,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乌力吉哈哈一笑:“常大人,不要感慨了,您不再是高贵的爱新觉罗皇族,我也不是麻木的黑腿牧奴,咱们两个的命运都因为帝国而改变,现在我们坐在同一张桌子前,也该为恩赐我们新命运的帝国出一份力了。”
“当然,当然。”常阿岱说道。
乌力吉说:“下官倒是觉得,夺取塔吉克一族,咱们驻疆大臣公署来操办,比定边将军府出面更为便利,尤其是制造仇恨这方面。”
“看来你有了想法,快些说来听听。”常阿岱顿时来了兴致,听了刚才乌力吉的话,在这件事上他更是要倚重于乌力吉。
乌力吉打开地图,点到了安置塔吉克两个扎萨克的轮台,从汉朝开始,这片土地都有开发屯田,当然,一起农耕文明在蒙古帝国的统治时期化为了遗迹,在叶尔羌汗国兴起的时候,曾短暂统治过这里,所以有四十多年荒废的农田,一些支干灌区还存在,而本身也是丰美的牧场,用来安置塔吉克这种农牧混合族群再合适不过。
“常大人,轮台这地方之所以用来安置塔吉克一族,是三年前僧格死亡造成天山北路大乱时,陈平将军率军在附近驻扎,从哈密和吐鲁番运来的粮草在这里聚集,形成过一个轮台大仓,仓内粮食大半运到伊犁,用来开拓地方,少量剩下的还有仓房设施则用来安置塔吉克人,而这份田亩考察记录显示,当地农田荒废了数十年,需要至少两年时间才能重新垦荒完田,而这个时间是根据理藩院的生产旗佐的效率制定的,至于那些奴隶制的部落族群,只能更慢。
实际上,塔吉克人从去年夏季陆续迁移到目的地,大部分是今年到的,他们放牧却不是牧民,比较依赖于农耕,可田亩不能全用,所以肯定缺粮,而这份定边将军府的文书显示,去年十月,塔吉克左旗请调轮台军仓陈粮一千三百石作为越冬粮,而咱们公署的备忘录也呈现塔吉克左右两旗都缺粮,权贵阶层向外购粮,还组织围猎,更是几次向咱们请粮。”乌力吉一边讲解,一边用各类资料来证明,说的有理有据。
常阿岱也是完全听明白了,说道:“乌大人的意思是利用粮食来做文章?”
“是的,下官是这个意思,嗯..........。”乌力吉连连点头,左思右想,说道:“下官的想法总结起来就一句话,人为的制造一场饥荒。”
“制造饥荒?”常阿岱感觉这个说法是闻所未闻的。
乌力吉点点头:“是,就是制造饥荒,饥饿是最折磨人的,没有人能受得了,您喜欢狩猎,应该知道,饿狼是最危险的,眼睛都发绿,可是饥饿的人更危险,前朝是怎么覆灭的,不就是各类灾荒造成饿殍遍野给了流贼机会吗?”
“是这个道理,但如何操作呢?”常阿岱皱着眉头,问道。
乌力吉笑了:“那不简单么,忽悠!”
常阿岱闻言一愣,继而微微摇头:“看来乌大人是有计划了,也罢,本官就不问了,随你处置,成与不成也就那样,大不了本官调兵过去,一场鸿门宴全砍了那些榆木脑袋。”
“您砍了他们,塔吉克人会恨我们,和卓的试验就不会成功了,最好还是让塔吉克奴隶去砍自己主子的脑袋。”乌力吉笑着说道。
伊犁城,馆舍。
“木拉伊台吉,卑职奉驻疆大臣公署参赞乌力吉大人之命,请您过去会商。”一个士兵敲响了塔吉克左旗使者木拉伊的房门,高声说道。
房间里,木拉伊正在一个女人身上耸动,听到这话,人整个泄气了,嘟囔了一句,连忙起身,穿上衣服,走了出来,随手解下手上挂着的一个玛瑙珠子送给士兵,笑呵呵的问:“敢问参赞大人还请了谁,是去会商什么?”
“这个就不是小人知道的了,是塔吉克右旗的西热科里台吉到了,参赞大人要一同见你们,小人听说,西热科里台吉是来请粮的。”士兵收了木拉伊的东西,倒也没有藏掖,把知道的事都说了出来。
木拉伊眼睛咕噜一转,说道:“烦请你在楼下稍等,我稍后就来。”
木拉伊进了房,随行的仆从已经把那女人赶出去,快速拿来了官袍来给木拉伊换,木拉伊看了一眼官袍,摆摆手:“不行不行,不穿这个。”
“主子,您不穿官袍穿什么呢?”奴仆问道。
木拉伊看了看奴仆身上这身破衣服,眼睛一亮:“好,好衣服,主子今天就穿你这狗才的衣服了。”
奴仆吓的跪在地上,连连称呼不敢,木拉伊说:“你懂个屁,父亲派我来是请粮的,知道什么叫请粮么,是让朝廷给粮食吃,是赐是送,不是咱们花钱买,老子一生光鲜亮丽去了,那是露富,那么有钱,为什么不买粮渡荒,非要朝廷的粮食呢,快,快脱,靴子也脱下来。”
在木拉伊的坚持下,他很快换上了奴仆的衣服和靴子,把身上手上的宝石和各种显的富贵的零碎全都拿了下来,只配了一柄再朴素不过刀,然后骑上马就跟着士兵到了。
进了议事的大堂,却是看到右旗的西热科里台吉已经在那里等待了,二人本就相熟,还有姻亲,相互看了看,都是心照不宣的笑了。西热科里并不比木拉伊笨,只不过他早有准备,虽说穿着官袍,却是左一个补丁右一个补丁,靴子也是又旧又脏,两人都能用一个词汇来形容,那就是落魄。
“参赞大人到。”随着一声呼喝,乌力吉走了进来,看了一眼二人,心中说了一句装神弄鬼,嘴上却是热络的打招呼。
“卑职参见参赞大人。”二人同时行礼,因为是藩属勋臣,所以无需下跪。
乌力吉笑了:“哟,二位的汉语说的挺好了,倒是不用翻译了。”
“是,让大人见笑了,我等心向帝国,人属天朝,自然得通晓帝国语言了。”西热科里笑嘻嘻的说道。
乌力吉走近二人,搀扶起来,对着一干下属训斥道:“看看,都看看,看看帝国的藩臣们过成什么样子了,连堂堂的二等台吉都穿成这个样子,你们不觉得羞愧吗,大家都是替天子牧守,让天子知道你们如此苛待归附藩臣,你们脑袋上的乌纱帽还能保住吗?”
“下官失职,请大人恕罪。”一干臣属纷纷认错。
乌力吉摆摆手:“都下去,都下去,要引以为戒呀。”
待他们下去,乌力吉让二位台吉做了,歉意说道:“哎,两位台吉可千万莫要怪罪,当初安顿塔吉克左右二旗的是定边将军府的人,那个时候将军府和公署的职权还未曾划定,实在是过于粗疏了,今后这种事都由公署来做,再不会让你们受这等委屈了。”
“多谢大人关怀,我等感激涕零。”木拉伊掩面而泣,用袖子擦了擦脸,可这破袖子是奴仆穿了的,满袖子都是油灰,一擦很是辣眼睛,木拉伊本想假哭,不曾想直接流泪了,一个意外,倒也让作戏作的更像模样。
待三人落座,乌力吉问:“这塔吉克的两个扎萨克,都派了一位一等台吉来,定然是有大事,是什么事?”
“大人,我右旗今年刚到轮台,当地田亩荒废,旗民又千里迁徙,实在是困顿,如今夏天到了,已过农时,旗内乏粮,家父忧心不已,特来让卑职来请粮.........。”西热科里说道。
乌力吉脸色一黑怒道:“说起这件事我就来气,去年塔吉克左旗就到了两个参领,数千人,定边将军府竟然只给了一千多石粮食赈济,听闻去年冬季,左旗冻饿死了不少人,木拉伊台吉,是不是这样?”
“是。”木拉伊说道。
“简直混蛋,这是天朝上国的仁政吗,简直让陛下蒙羞,我非得奏报申京,好好治那些人呢的罪不可。”
章三七零 奖励
乌力吉这么一破口大骂,倒是让木拉伊和西热科里两个台吉面面相觑,但是转念一想也是对,眼前这位参赞大人也是少数族群出身,塔吉克的遭遇肯定勾起了他一些不好的会一。
而乌力吉骂了一会,又问木拉伊和西热科里当初是谁为塔吉克一族安排的,得到名字后,细细记下,才是安慰说道:“两位也知道,定边将军府与驻疆大臣公署都是新成立的,职权上划分不清,所以才出了这等不体面的事,但请二位放心,今年的越冬赈济粮,绝对不会少发。”
二人欣喜万分,而乌力吉拿来统计单子,问道:“两位台吉,不知左右两旗今年统计了多少丁口,我们也好按照人头数发粮。”
二人分别报备了人数,因为去年和今年都有统计,所有他二人也不敢多报太多,乌力吉记好之后又问:“牛羊马群有多少?”
这就涉及到财产问题了,当初两旗归附的时候,也是未曾报备,此时问及,二人都是犹豫,乌力吉笑了笑:“二位切勿多心,相信当初归附的时候已经说清楚了,咱们理藩院下属的旗佐和帝国内地臣民不一样,是不用缴纳税款的,只需要按照标准,为帝国出甲兵、骑兵,必要时提供马匹就可以,另外就是塔吉克族向天子的朝贡。本官统计牛羊马群等牲口数量,是为你们两旗补一些饲料。”
“牲口也有饲料?”这倒是木拉伊没有想到的。
乌力吉呵呵一笑,摆摆手,让书记官们也出去,轻咳一声,略显尴尬的说:“这算是常大人和本官的一点私心了,说起来,还是要仰仗你们二位呢。”
“乌大人,您请直说。”木拉伊道。
乌力吉说道:“两位台吉可能不知道,帝国在西疆除了定边将军府和驻疆大臣公署两个机构,天子每三年还会派遣使者巡边,像是塔吉克这样新附族群,不仅要考察你们对帝国的忠心,还要关怀塔吉克族在天朝境内生活境况,其中是有一些标准的,诸如人均田亩几何,帐有多少牛羊?
而你们两旗迁来不久,旗内牲畜是不足的,与其来年使者到来前,我们为你们补足,还不如今年预备饲料供给,明年也少麻烦呀。”
这样一说,木拉伊和西热科里就都明白了,乌力吉和他背后的常阿岱为了政绩好看,其实法子也很简单,虽然塔吉克族内牛羊不多,但到了冬季,能保存的牛羊数量不是人能决定的,而是靠储存的牧草数量决定的,所以到时候一定要杀羊,反正留着也是养不活,而现在正是羊群发情的时候,也要限制羊**配。
但二位台吉也知道,白给饲料是好事,意味着今年可以大规模繁殖牛羊,到了明年羊群充裕,驻疆大臣公署的政绩也好看,算是皆大欢喜。
二位台吉连连感谢,又报了大体的数量,西热科里则是问道:“大人,您刚才说,粮食和饲料都是按照人口和牲口数量补足的,那就不知道标准多少了?”
乌力吉道:“朝廷给你们发的是越冬粮,按照标准,成丁为每人一石,其余人每人半石。”
二人相互看了一眼,木拉伊说道:“乌大人,这标准忒也低了吧,我知道,这是咱理藩院定的标准,肯定有合理的一面,但是不同地方民情不同,天山北路冬季时间比其他地方长,而且我们塔吉克人牛羊少,不像是其他民族,可以用牛羊肉和奶制品填补,需得大人多多关怀呀。”
西热科里也连忙搭腔:“木拉伊台吉说的很对,非常对,他们左旗去年就来了,多少有些恢复,我们右旗可是刚到,刚过了春荒,又是牛羊繁育的时候,大人,别说越冬了,若朝廷不即刻接济,怕是这夏秋草木繁盛之季,也要饿死人了。”
乌力吉笑了,看着二人,说道:“木拉伊台吉的意思是把标准往上提一提,西热科里台吉要尽快拨粮,对吧。”
二人连连点头,乌力吉却是说道:“这不好办呀。二位台吉,驻疆大臣公署管着的七十多个旗,你们迁移刚到是穷困些,可其他旗佐是连年抽兵连年征战,日子也是难过。而咱们辖区内,真正能产粮的也就哈密和吐鲁番,伊犁河谷还在开发之中,更需要粮秣支持。
我今天若是给你们塔吉克两个旗特事特办了,明天那些国公台吉还不都找我哭穷,到时候我上哪里给大家找多出来的几十万石粮食去?”
两位台吉登时不说话了,乌力吉起身走到二人身后,各自给添了一杯茶,拍拍他们的肩膀,说道:“两位台吉呀,特事特办倒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们得给我个理由,好给大家伙有个交代呀,只要理由充分,其他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见乌力吉给台阶下,两个台吉都是连忙回应,木拉伊说道:“乌大人肯定是有法子了,请大人示下,我二人都是粗人,哪里有您那么聪明,哎呀,请大人千万不吝赐教呀。”
“是啊,是啊,为了我们右旗的百姓不至于饿死,大人一定要帮忙,我给大人跪下了。”西热科里则要下跪的模样。
乌力吉搀扶起跪了一半的西热科里,认真说道:“法子很简单,垦荒屯田。”
木拉伊摇摇头:“大人,农时已过了,就算现在有肥田在面前,也种不出粮食了,更不要说还要现垦.........。”
“木拉伊台吉,稍安勿躁,乌大人怎会不知道这些呢,请大人继续说。”西热科里拉住了木拉伊。
“是在下多嘴里,大人莫怪。”木拉伊一拍自己的脑袋,心想也是,乌力吉一手操办费尔干纳和伊犁的农垦屯政,怎么会连这点事都不知道呢。
乌力吉继续说道:“轮台的田亩公署派人初步探查过,有一定的基础,好田好水,日后出产是不会差的,只是缺少人力和时间去开垦。
我想这对于塔吉克人来说不算问题,你们新归附,陈平将军许你们三年不用出兵出马,你们族内畜群又少,哪里有那许多牛羊让人放牧呢?不如把人口组织起来,就地垦荒,田地一翻,水渠休整,杂草灌木烧了,起垄平地,就是一副垦荒的好模样,到那个时候,公署不得嘉奖么,怎么嘉奖呢,总不能塔吉克百姓忙活一年,就给几匹马一纸通令吧,按照垦出的田亩数,给些粮秣不算过分吧,一亩地给一石粮食,公平合理呀。
其他部族的台吉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你们想要,也去垦荒呀,这叫劳有所得,也要有功必赏。而你们塔吉克族本就会种田,垦荒出来的田亩自然也由你们耕种呀,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二人听了,感觉非常有理,用塔吉克语言商议了一会,就答应了,木拉伊说:“大人,虽说我们塔吉克人擅长耕种,可对本地水土也不是太了解,而且.........。”
乌力吉说:“哦,这你们放心,既然是屯政,公署都会支持的,我会派遣专人去帮你们屯垦,不然,你们垦出了几千上万亩地,验收不合格,岂不是本官坑害了你们?”
二人正是有这个担忧,见乌力吉为他们想的周全,也就不担心了,乌力吉又说:“当然了,我也不能看着塔吉克右旗的百姓饿死,这样吧,你二人回去的时候,我给你们开个牌子,每人到最近的绥来官仓领一千石粮食,先渡过难关。
两位台吉,也多担待一些,现在各处都在用粮食,官仓里也是不多,得等秋收之后,吐鲁番和哈密的粮食到了,才好分配呀。”
“有您这话,我们没什么担心,多谢大人,多谢大人。”二人纷纷谢恩,千恩万谢的才是出去了。
乌力吉看着这二人,微微摇头,常阿岱和里什特在屏风后听了半天好戏,走了出来,常阿岱问:“乌大人,这二人都是精明的人,你觉得他们上当了吗?”
“这要看他们怎么处理到手的粮牌了。”乌力吉笑着说。
三人坐下叙话,过了没有半个时辰,就见士兵带着一个商人进来,正是伊犁城粮食联合会的管事,在行礼之后,管事说道:“大人,就在刚才,手下人收了这个.........,小的们不敢孟浪,特来请教,几位大人,这个.........。”
管事原本只是来问问的,不曾想公署的长官都在,一时有些后怕,他手里拿着两块牌子正是公署开出的粮牌,乌力吉问:“莫要怕,你又没有做什么违法的事,说说这两块牌子。”
“这是公署的粮牌,我们缴粮时见过,可刚才有两个贵人来卖,看样子不像是假货,可粮行那边不敢乱收,怕是犯了公署的律条。那个高个子台吉只卖一半,矮个子却是全卖了。”管事小心说道。
乌力吉道:“恩,这粮牌你收下就行,买卖这东西并不违法,但这凭据可要是按时上交的,你可别忘了。”
“是,我们肯定不会忘。”管事连连说道。
待管事退下,乌力吉说:“木拉伊是全卖了,西热科里只卖了一半,看来右旗确实缺粮。”
里什特听了半晌,还是不太明白,乌力吉解释道:“垦荒屯田换取奖励,这一条出了,这事就不是政务,而是买卖了。和卓,现在塔吉克两旗都没有过冬的粮食,夏秋还要靠牛羊过活,可咱们不仅应下了越冬赈济粮还有垦田粮,对于那些不把奴隶命当命的台吉贵人们来说,这就是最好的买卖。
放牧牛羊、屯聚冬草这种事显然没有赚钱来的实惠,只要我们的垦田工作组到了,他们肯定尽可能调集人手去垦荒,荒废了牧业。把过冬粮草的事全部仰仗于我们的粮食,仰仗于秋收之后才会抵达的吐鲁番粮食。到时候,只要我们粮食晚到几天,饥荒就会形成,那个时候,塔吉克大乱,您明白了吧。”
里什特点点头,算是明白了其中道理,而常阿岱又说:“这次垦田工作组由和卓来组织,您的学生之类的可以调入其中,这样您就可以公开和塔吉克的奴隶、平民来往了。”
“两位大人的意思是,冬季动手?”里什特问。
二人都是点头,里什特表示明白了,也就退下了。
常阿岱说道:“乌大人,你这个屯田换奖励的法子着实不错,昨天我问了几个伊犁绥靖区的藩臣,他们也愿意出人力协助咱们垦田,按照屯垦的田亩数获取奖励,只不过准噶尔人不会种地,所以他们只要财物、粮食和茶叶之类的,不要田亩,理藩院从其余绥靖区调配的农垦专家也是到了,现在缺的就是人手。”
乌力吉则是皱眉:“常大人,这个法子我也考虑过,但咱们手底下确实没有足够的粮食,从商人手里采购,那价格就太高了。”
常阿岱笑了笑:“粮食、布匹还有各类铁器,这东西叶尔羌汗国那边有的是,从那里调配就行。”
乌力吉摇摇头,表示不解,常阿岱走到屏风后,拿出一个箱子,里面竟然是一套瓷器,白润如玉,花纹繁华,常阿岱问:“乌大人,你觉得这套瓷器能值多少?”
“若在伊犁买卖,少数四百两。”乌力吉也不太懂,只能给出大体的价格。
常阿岱说:“你错了,就凭底下这印,也值两千两。”
乌力吉一看,上面有御制二字,定然是皇家下属的瓷器厂制造的,而这类瓷器有两种,一种是御用,一种是御制,御用的自然不能买卖,而御制的却是皇帝用来赏赐臣工、使者的,当然,最大的用途还是用来完成朝贡。
朝贡是帝国绥靖的老政策了,讲究厚来厚往,各外藩每年要向皇室上缴各类地方特产,或马匹这类军用牲口,而皇室则回赐等价或稍稍溢价的瓷器、绸缎、香料等奢侈品,虽然价格上是皇室吃亏,但实际皇室给的价格虚高,这样可以削弱藩属势力的军事扩张能力,让其把这部分剩余价值转变成堆奢侈品的享受。
像是叶尔羌汗国这类独立的藩属国,自然也逃脱不得。
章三七一 反抗
叶尔羌汗国的司马依大汗是一个市侩而聪明的人,他不会任凭帝国方面借着朝贡来占自己的便宜,而叶尔羌汗国所处的位置也让他操作起来非常简单。
这些年,司马依大汗每年都会向帝国进贡,但只有少数的战马,大部分的贡品是叶尔羌汗国特产的玉石、宝石,司马依垄断了这些商品,然后定了很高的价格,长久以来,司马依都会派人把贡品送到西安,然后把皇帝回赐的各类瓷器、丝绸、金银器带回去,宝物换宝物,谁也不吃亏,而且,每年贡品的价值都在上涨。
朝贡的目的是限制外藩的实力,一般来说,一个扎萨克只会要求一千两左右的贡品,但叶尔羌汗国是一个人口达到数十万的大国,贡品价格一路飙升到了四十万两每年,当然因为双方交易的东西价值都很高,往往也没有多少货物。
“一直以来,司马依大汗都在耍弄他的小聪明,特别是傍上大王爷这棵大树后,更是无所不用其极,去年,用了一箱子石头就换走了几大车的瓷器金银器,一直都在占帝国的便宜,但是这一次,他没有机会了。”常阿岱笑呵呵的说道。
乌力吉皱着眉头,不明白常阿岱说的话和刚才说的粮食有什么关系,而常阿岱则解释道:“今年皇上赐予的货物已经到了伊犁,朝贡就在这里进行,只不过,帝国要的贡品不是宝石和白玉,而是粮食、布匹,四十万两的粮食,必须解送伊犁,那就是三十万石,有了这三十万石粮食,我们的一切工作不就好开展了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很好,可是常大人,三十万石粮食,而且是必须送达伊犁城的三十万石,会给叶尔羌汗国造成很大的压力,底层的百姓会遭遇更沉重的剥削,原有的稳定秩序会遭遇挑战,或许会引起民乱,如果司马依汗或者其他的实权领主不满的话,或许会有叛乱也说不定。”乌力吉忧心忡忡的说道。
常阿岱笑了:“那又如何,假如叶尔羌汗国内部出现崩溃,那么我们就可以收纳更多的难民,拥有更多的劳动力,假如他们叛乱,我们就有理由介入天山南路的局势,最好司马依大汗本人叛乱了,那么就不会有叶尔羌汗国了,我们又可以多两个绥靖区。”
乌力吉不太清楚叶尔羌内乱是否真的对己方有那么好的好处,但是他清楚的知晓自己这位上官常阿岱的野心,他一直筹划从俄罗斯手中夺取西伯利亚,在这个计划不能短期内完成后,或许向南拿下天山南路,完成开疆拓土的伟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而乌力吉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后悔,自己只是为常阿岱出了一个给两万多塔吉克人制造灾荒的小主意,而常阿岱就举一反三,要给拥有超过七十万人口的叶尔羌汗国制造一场乱子。
帝国十五年的九月。
木合买提坐在昏暗的房间里,一双灵动的眼睛盯着眼前微微跳跃的烛火,却是挡不住外面的争吵与怒骂传进耳朵里。
他是哈密伯克吐尔逊最钟爱的儿子,也是帝国唯一的和卓里什特最信赖的徒弟,这个自幼养尊处优的青年在十四岁的时候进入了帝国的经学院,亲眼看到那被奉为圣物的经文被当成教材来讲解,被所有人,无论低贱还是高贵,无论贫困还是富有,被所有人用来诵念和解读,他整个世界观被击破,而他的父亲,却对于他的改变表达了鼓励。
从那个时候其,木合买提被灌输了一个观念,宗教是愚昧和奴役百姓的工具,这句话贯穿了四年的经学院生涯,木合买提却不太相信,当毕业之后,他没有按照父亲的安排执掌哈密或者吐鲁番的某座寺庙,而是游历了从西安到哈萨克的许多区域,在对比了帝国传统汉地百姓与天方教、黄教百姓的生活之后,他深刻的认识到,那句话是对的,但也有了自己的观念,并非是主错了,也非经文错了,而是人错了,是那些人利用了宗教,利用了经文,控制了信徒的思想,也就控制了他的一切。
木合买提默念着那部经书中的一段又一段圣训,圣训之中充斥着真善美,和平博爱和平等,但是那些人却把这些变成了战争和奴役的借口。
但十几年下来,木合买提并未放弃自己的信仰,而是更为坚定,因为他坚信,信仰是升华自我和慎独的思想,就像汉地读书人用君子来约束自己的一样,宗教与儒家一样,都是思想,不应该要求别人,只应该约束自己。
但是外面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木合买提走出了房间,登上了楼梯,在细雪之下看到的无边无际的田亩,这是过去四个月的时间他带来七十多为农垦队员和五千四百多名塔吉克男人、壮妇的成果,土地被平整,杂草和灌木被去除,土壤被深耕、起垄,孩子们收集来的牛羊粪便洒在上面,还有宽大平直的灌渠,明年雪化了之后,这里就会种下小麦、玉米和苜蓿,整整三万六千亩,或许收成不会太好,但这意味着塔吉克人有了新的家园。
但也是为了这三万六千亩新田,塔吉克人没有时间修筑自己的房屋、放牧牛羊、囤积冬草料,但他们不怕,因为领主老爷们答应,下雪之前,会有粮食、布匹和饲料发放到所有人手中,在垦荒中表现越好的,贡献越大的,获得的也就越多,可现在第一场雪落下了,粮食呢,布匹呢,饲料呢?
在垦田的工棚里,数千汉子围在一起,一个男人站在大车上,大声嘶吼着,喊叫出的却是悲惨的遭遇,家中的妻儿在挨饿,孩子们营养不良,牛羊瘦弱不堪,却没有草料饲养,话音一转,就是痛斥作威作福的领主们,他们住在暖和的仓房里,享受着火炉和热菜饭,却不肯施舍一点汤品给忠诚顺从的属民们。
当声音短暂停止的时候,数千汉子高举起了锄头、铁锹和镰刀,喊出了要粮食要生存的口号,而这个时候,一支百余人规模的骑兵从远处疾驰而来,两支大纛昭示着他们的身份,木拉伊台吉和西热科里台吉,是在场所有人的主人和领主。
马鞭在人群中抽响,战马嘶鸣,横冲直撞,似乎要冲进人群,把刚才发表演说,进行动员的人抓出来,可当骑兵进入人群,却是被锄头拉下来,饿极了的汉子们一拥而上,用尽全力的招呼,片刻之后,两位台吉在十几名护卫的帮助下逃跑了,而那群汉子却押着几十个被捆起来的人到了农垦工作队居住的土坯房子前,到了木合买提的面前。
农垦队员握紧了能找到的一切武器,想要关门的时候,却被木合买提阻止了,数千人围住了这个大院子,木合买提毫不畏惧的走出来,对着一众乱民说道:“诸位,这里的一切你们都可以拿走,请不要伤害这些人,他们虽然与你们不属于一个族群,也不信仰伟大的主,但他们是善良的,无辜的,你们的遭遇与他们无关呀。”
刚才站在大车上发表演说的汉子听了这话,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匍匐到木合买提面前,说道:“尊敬的贤者呀,我们就算是饿死,也不能伤害这些兄弟,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他们与我们一起工作,把面饼分享给我们的孩子,教授我们丈量测绘的技巧,教我们辨识能吃的野菜,他们与您一样值得尊敬,谁若伤害他们,谁就会下地狱呀!”
数千人纷纷称是,一众农垦队员才是稍稍放心下来,木合买提说道:“那你们为何而来?”
为首那人说道:“我们听说,朝廷拨付的工食粮和赈济粮已经到了,但是木拉伊台吉他们却说没有,说朝廷背信弃义,您是尊贵的贤者,是仁慈正义的智者,您亲眼见证了我们的悲苦,是不会诓骗我们的,我们想问一问,究竟粮食是不是到了。”
“是呀,木合买提大人,您每天都会去大宫殿,您应该知道呀。”
木合买提脸色严正,说道:“在至大的主面前,我不能说谎,在过去的七天时间,我确实看到了有四支驼队或者车队进入了大仓,但货仓和麻袋里是什么,我并不知晓。”
“每支驼队有一百多骆驼,那种四轮的大车有四十多辆,对吗?”有人显然也见过了。
木合买提点点头:“确实如此。”
“朝廷已经发了粮食,是他们故意不给,这是要饿死我们呀,我们辛辛苦苦垦荒这么久,难道连一点粮食都没有吗?要粮,要活着!”
“要粮,要活着!”
大宫殿。
这其实就是帝国西征时候修筑的一个军仓,但因为占地规模大,建筑宽而高大,被半部落性质的塔吉克人认为是专门给贵人们修筑的宫殿,才有这个称呼,塔吉克人经过这里的时候,都会行礼,因为里面居住的不仅是主子还是宗教长者。
但现在,这里已经沦为战场,从谈判破裂之后的第一声枪响已经过去了三天时间,负责战斗指挥的木拉伊和西热科里两位台吉已经失去了四分之一的士兵,但围攻他们的暴民却不断增多,甚至于一些女人都参与其中。
他们用大车推着栅栏前进,塔吉克弓箭手失去了大部分作用,而暴民们却可以用镐头把军仓的围墙砸个稀巴烂,当初从驻疆大臣官署那里要来的农垦工具此刻成了威胁自己生命的武器,两位台吉都感觉造化弄人。
但是无论如何他们也无法让暴民们相信朝廷答应的粮食没有抵达,那些驼队和车队运来的是烧火用的炉子、煤炭,增补的铁质农具,按照理藩院战备标准发放的铁马掌,还有成包成包的棉花,能吃的东西只有两样,上千斤盐巴,可这玩意不能当饭吃,还有就是两千斤精挑细选的麦种,是明年开春播种要用的,就是这些麦种还不小心撒了一地,被那些贱民看到了,让他们铁了心以为麻包和货箱里都是粮食,怎么解释都没有人信。
随着一波进攻被击退,木拉伊和西热科里到了晒粮的平地上汇合,两个人浑身上下都是血,但最惨的却不是他们,这片平底上满是呻吟待死的士兵,因为箭矢已经射光,弓弩被扔的到处都是,士兵们拿起了长矛守在缺口处,到处都是女人和孩子哭泣的声音,但没有人嫌吵,这位还能待在这里的女人和孩子都是贵人们的亲属。
台吉们清楚现在的局面,被宗教控制和威权震慑的百姓和奴隶一般不会反抗,更少有成组织的反抗,但是真的有了,就不死不休了,暴徒们冲进来,肯定会第一时间杀掉所有的领主和他们的亲属,以免将来遭遇反攻倒算。
“为什么朝廷的援军还没有赶到,为什么,为什么?”木拉伊高声骂道。
西热科里知道,他不是在问,而是在抱怨,在冲突一开始,他们就向最近的吐鲁番和远处的伊犁派遣了求援的使者,而催要粮食的人更是直接驻在两地,朝廷不可能不知道轮台发生的事情,但没有人管。
“或许这就是一个圈套,是汉人,不是驻疆大臣他们在坑害我们?”木拉伊说道,他本想怨汉人,但是这件事是乌力吉和常阿岱管的,没一个是汉人。
“为什么坑害我们?”西热科里不相信,或许他不敢相信,因为如果是驻疆大臣公署搞的鬼,自己只有死路一条。
木拉伊骂道:“贪婪,你是太贪婪,要了粮食不说,还要棉花要农具要牲口,什么都要!”
“我是要了,可哪一样没有分给你!”西热科里回嘴说道,二人相互推搡,眼见就要打起来了,忽然听到外面潮水一般的呼喊。
“阿拉........艾克拜.......。”
悠长的宗教口号响起,二人知道要坏事,顺着声音登上了一段围墙,但却发现暴徒们比原先离的还要远,正不知发生了什么,木拉伊低头看到脚下的排水渠正在冒烟,他瞪大眼睛,还没有喊叫出来就听到了一生中最后的声音。
轰隆!
章三七二 革新派
木合买提站在远方看着大宫殿那里发生的一切,爆破围墙用的火药是从他居住的地方找到的,那原本是用来炸山采石,修筑房屋和加固干渠的,此时却炸开了围墙,爆炸摧毁了塔吉克士兵们有组织的抵抗,乱民们在烟雾之中冲进去,短兵相接间就占据了巨大的优势。
失去了木拉伊和西热科里两位统帅,其余人再难统一行动,大部分人困守在自己家里或者居住的房间,用生命保护自己的家人和财产,整整一个夜晚,战斗都没有停止,火光和喊杀声彼此呼应,在后半夜的时候,一场大火点燃了半边天。
木合买提知道着火的是什么,是贵人们的仓房,里面储存着他们的粮食布匹,当然其中不乏那些麦种和一些棉花,而这些东西被点燃后才能坐实朝廷已经发下粮食的传闻,只不过要指着一堆灰烬证明,这是早已安排进去的细作干的,但真正运进去的铁质炉子、农具、马掌是不会被点燃了,这意味着明年的生产秩序不会被破坏。
这一个屠杀的夜晚,木合买提不愿意靠近,当天大亮,乱民们的组织消解的时候,帝国的旗帜出现在了地平线上,数以百计的骑兵控制了塔吉克人安居的这片土地,然后是踏着整齐步伐,唱着军歌,高举旗帜的步兵,刺刀雪亮,闪耀如林,步兵控制了交通要道,让乱民们恐惧万分,他们不清楚帝国的军队是主持正义还是来屠杀的,最终把希望放在了木合买提的身上。
木合买提被推举为使者去和帝**队交涉,而塔吉克人却不知道,木合买提本来就只为帝国服务。
走到了乌力吉的身边,木合买提看到了里什特和卓,恭敬的向自己的老师行礼,乌力吉直接问道:“塔吉克的贵人们怎么样,都杀光了吗,还有那仓房点过了吗?”
“一切都如您想要的,塔吉克一族如今群龙无首,所有的权贵都被他们曾经奴役的百姓杀了精光。”木合买提老实说道。
乌力吉微微点头,对身边的将领说道:“哈奇尔将军,让你的士兵收敛一些吧,这场仗不用打了,小伙子们,拿出精气神来,我们进仓城!”
乌力吉在旭日初升的时候出现在了大仓的晒谷场,满地都是尸体,好不容易清理出一小片区域,乌力吉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而木合买提则把领导乱民发动暴动的几个代表带到了他的面前。
“木拉伊和西热科里台吉派人送信,说塔吉克的奴隶造反,正在杀戮朝廷派来的农垦工作队,是这样吗?”乌力吉问道,因为中亚已经在过去千年里突厥化,突厥语是本地的通用语,所以乌力吉特意学,但是在塔吉克人面前这完全无用,因为塔吉克异族是少有的没有被突厥化的族群,所以乌力吉只能动用翻译。
代表连忙说道:“不,完全的谎言,大人可以为木合买提先生,我们没有伤害任何一个农垦队的兄弟,他们对我们真诚,我们也喜欢他们,拥戴他们,把他们当兄弟当亲友。”
乌力吉问:“那你们为什么要造反?”
代表摇头:“我们并非造反,是为了生存,我们为了这片新垦土地忙活了几个月,台吉答应给我们越冬的粮食和饲料,可是雪已经落下,他们却食言了,如果不攻占大宫殿,我们都要饿死,大人,如果您晚来五天,这里会饿死冻死两万个人。”
乌力吉满脸不信:“不可能,第一批赈济粮已经在半个月前送达,有小麦四千石,还有赏赐给你们的农具,取暖的铁炉和煤炭,四千石,怎么也够你们使用两个月,为什么不发给你们粮食呢?”
代表指着还在燃烧的仓房,说道:“大人您看到,那些残暴的贵人,宁可把粮食一把烧掉,也不会给我们。”
乌力吉一拍脑袋,说道:“这都怪我呀,原本我答应给塔吉克两旗四万石粮食的,但粮食产地秋收后才有,只能先给四千石,如果我能把四万石一起送来,或许就不会有这件祸事了。”
“这怎么能怪您,粮食何时成熟,是至大的主决定的,又不是您决定的,您如此仁慈,做到了能做的一切,是木拉伊台吉他们过于小气残忍!”几个代表却是不答应了,纷纷说道。
乌力吉叹息一声:“如此说来,是塔吉克贵人们残暴虐民,导致帝国臣民冻死饿死,你们是生活无望,才不得已起事的,那这样的话,陈平将军和常阿岱大人都不会怪罪你们了。”
说到这里,乌力吉看向木合买提和里什特和卓,里什特率先说道:“至大如主,也不会愿意看着信徒被饿死。”
“仁慈如主,不会烧掉粮食也不施舍兄弟。”木合买提也是虔诚回应。
几个代表听了这些话,纷纷喊叫起来,继而就是成千上万的人欢呼,三个人表态之后,世俗的君王和信仰的神灵都不会惩罚他们。
乌力吉高声喊道:“这一切都是木拉伊和西热科里的错,朝廷已经赦免你们了,但很遗憾的是,下一批粮食三天后才能到,所以,我命令你们,先把原本属于贵人的牛、羊杀掉,取用他们的草料作为饲料,等三天后粮食到了,这个冬季就不会有人饿死了,而这座大宫殿也赏赐所有的塔吉克人,给每个房间点燃火炉,一切都过去了,这会是一个温暖而平和的冬天。”
“臻主至大,皇帝万岁!”
乌力吉把几个代表请到了一个温暖的房间,然后说道:“虽然你们的贵人是一些自私残暴的人,但不可否认,正是他们把你们划为一个个的佐领、十户,现在他们死了,你们也将会变成一盘沙。而你们以前要么是奴隶,要么是普通百姓,没有管理其他人的威望和才能,为了避免塔吉克族混乱,我需要重新把你们组织起来。
我已经看到,木合买提先生是你们尊重的人,他有一些同伴和朋友可以帮助他,而里什特和卓是一位伟大的圣裔,也是木合买提的老师,你们愿意接受他们的指引吗?”
几个代表相互看了看,都是点头,而木合买提则是说道:“乌大人,农垦工作队的队员是大家所信任的,能否让他们也参与进来。”
“是的,工作队的队员与我们虽非一族,但却是仁慈的无私的,我们完全信赖他们。”一个代表坚定的说道。
乌力吉点头:“我明白了,他们可以留下来,毕竟第二年他们还要继续指导你们,但我需要告诉你们的是,他们并不与你们同属一个宗教,如果有冒犯到你们的地方,请多多包涵,任何事都需要和卓、木合买提先生决断,你们不要私自伤害他们,好吗?”
“您真是多虑了,我们还经常因为一些习俗冒犯到他们,可是他们并未伤害我们,我们又怎么会伤害他们呢?”代表们拍着胸脯保证。
乌力吉笑着回应了这些代表,并且亲自把他们送出去,然后回到了房间,并且请木合买提过去招待他们,然后对里什特说道:“和卓,您想要控制塔吉克一族,现在已经做到了,是时候开始你们的试验了,请问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我还需要一些物资。”里什特微笑说道。
乌力吉点点头:“当然,趁着大雪没有落下您可以提,但也不要太过。”
里什特说道:“这里用不着那么多粮食,有一万五千石就够了,请多给一些饲料和盐巴,我希望在冬季保下更多的羊群,而不足的粮食请用土豆、玉米、番薯等补足,然后请拨付一些香料,胡椒就可以,还有辣椒,总之中亚没有或者不常见的食物都需要一些。”
“您这是做什么?”乌力吉皱眉表示不解。
里什特笑了:“您还不太了解天方教,我们的宗教管制着信徒的方方面面,每当出现一种新的食物,信徒都会问修士,这种东西可以吃吗,然后修士会根据那部万能的经书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决定能吃还不能吃。
他们问我,就会给我一个讲解经文的机会,就会相信我,等他们相信我了,我再说出一些与他们原本所知的教义不太相符的地方,他们也不会认定我为异端。获取信任是控制信仰的首要,大人,这一点我需要您的帮助。”
“没有问题,我会弄来一些对塔吉克人来说稀奇古怪的东西。”乌力吉见他说的头头是道,不相信也相信了,连忙回应说。
乌力吉并未直接率军撤走,而只是让行动不便的步兵团返回了常驻地吐鲁番,让骑兵留下来弹压一些心怀异志的人,然后对整个塔吉克一族的基层组织和社会秩序进行调整,率先被打破的就是原来的塔吉克左右两旗。
因为权贵阶层多被屠杀一空,很多原本忠于塔吉克权贵的士兵失去了性命,这些士兵的家属、孤寡和原本的奴隶阶层组成了一个旗,而塔吉克的平民阶层组成了另外一个旗,前者缺失基本的生产资料,他们的牛羊帐篷要么被抢走,要么本身就没有,而后者则只是缺少组织罢了。
因为在夏秋季节大量人力物力投入到垦荒屯田之中,导致绝大部分的塔吉克族人都无法自行渡过冬季,因此所有的人都被安置在大宫殿一带,形成了数以千计的帐篷,而里什特和卓与木合买提则率先开办了粥棚,但是粥棚并不简易的棚户,而是经过修补的大仓房,架起了火炉和土炕,外地运来的煤炭、废墟之中找到的木料还有晒干的牛粪成为了燃料。
没人愿意待在寒冷的帐篷里,随着第一批人被同意,有些拥有帐篷的塔吉克平民也愿意搬进仓房之中居住,和那些奴隶们一样,帐篷则是成了牲口的家园,这个冬季或许不会有牲口冻死了。
大仓房既是粥棚也是安置间,但里什特与木合买提更愿意把这里当成布道之地,塔吉克人可以在这里提问他们想要知晓的一切,可对经义极为了解的经学院学生们则可以给出合理的回答,一开始是有矛盾的,有人指责这些学生是异端,但他们无法证明,因为一直以来宗教人士垄断了思想,只有他们说是异端才是异端,而更浅显的问题摆在自己面前,异端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呢,异端不是凶恶的吗,他们应该屠杀才是?
而木合买提与里什特根本不与信徒讨论大是大非的问题,而是只涉及普通人的寻常生活,指导他们生活的方方面面。
轮台的冬季是寒冷的,而塔吉克人聚居地却是少有的热闹,木合买提甚至为部落里的年轻人举办了从未有过的婚礼,方方面面都符合教义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可,学者们还为每一个没有姓名的奴隶起了自己的名字,并且进行了登记,宣告所有的塔吉克人都脱离了奴隶身份,从明年开始,当他们的工作有了成果,那么原本的奴隶也就有了私人财产。
而塔吉克人也不用再向权贵们缴纳高额的天课和税收,不用在为领主和宗教领袖免费工作的同时把自己一半的收入上缴,他们只需要为帝国服兵役和徭役,所受的压迫和剥削少了太多,塔吉克人感受着新生活的幸福,自然也更愿意相信和亲近他们。
也就是在轮台的大仓房里,帝国传统汉地之外的宗教改革试点顺利进行,开明自由的教义在帝国的支持下进行传播,影响着越来越多的天方教徒,里什特和木合买提二人从这些实践中总结了经验,对经文进行了新的解读,制定了全新且简单的宗教仪式,而这些最终形成了一个新的天方教派,被后世人称之为革新派,只不过这个派系的天方教徒一直不被其发源地的几大教派承认,但这也从来不是帝国追求的目标。
章三七三 抵达
帝国十六年,费尔干纳某处。
陈四儿和姚生一人拿着燧发枪一人拿着长矛,并排走向哨所,陈四儿借着火把看着身边的姚生忍不住的咧嘴,就知道他高兴,打趣道:“老姚,你去看媳妇,你媳妇给你甜头了?”
姚生踢了他一脚:“去去去,浑说什么,平白侮人清白。”
陈四儿笑了两声,姚生乐颠颠的从怀里拿出一双手套,说:“你看,我媳妇给我织的,好看吧,羊绒纺的纱,织成的手套,五根手指个个合适,食指这儿还能打开,打仗的时候也能扣扳机,好吧。”
火把一照,陈四儿看见姚生那手套,再看看自己用羊皮随意缝的破玩意,陈四儿感慨一句:“哎,下一次,绝对不能光盯着脸蛋和屁股蛋看了。”
农垦团是在哈密过的冬,完成了所有的集训和考核,陈四儿机警又胆大,成了农垦班长,奖励就是发两个媳妇,但第二要到西极城后,再发,目前还是一人一个。
当帝国十六年的雪还没有化开,农垦团就前往伊犁,一路行了二十天,又冻又累,没一个人叫苦,谁都知道,去伊犁去当新郎官的,到了伊犁,全团都被勒令进了大澡堂,洗了个干干净净,又重新理了发,穿上了农垦团的蓝军装,个个人模狗样,第二天一人一个大红花,和准备妥当的新妇举行了集体婚礼,当晚就入了洞房。
在农垦大队,陈四儿是第一个挑的媳妇,相对于皮肤黝黑的印度人,接触过的,但是个人感官不太好的天方教徒,陈四儿一眼就相中了被克里米亚人从乌克兰抢来的姑娘阿卡莎,肤白貌美,该大的地方大,该挺的地方挺,还是个好生养的,还是个黄花大闺女,也没有传言中比自己还长的胸毛,快快乐乐的入了洞房,逍遥了一把,陈四儿感觉很幸福。
但是雪一化,农垦团及亲属们就南下去费尔干纳了,管屯垦的乌力吉觉得该再待半个月,以免半途遇上冻雨,但农垦团的军官们铁了心立刻走,虽说上报说怕误了农时,但实际上他们担心的是那些女人,再待半个月,怕是一个个肚子都大了,更难走了。
一路迁移,陈四儿倒是觉得自己的媳妇不如同伴们的好,姚生的媳妇是个乌兹别克人,从撒马尔罕被卖来的,会纺纱会织布,哪里看起来都是会过日子的样子,张勇的媳妇很勤快,洗洗涮刷缝缝补补样样精通,周大牛作为排长,据说媳妇是个贵族女子,能写会算,汉语学的最快,也挺让人羡慕,看来看去,陈四儿觉得自己媳妇除了漂亮,啥也没有。
好在陈四儿还有一个机会,到了西极还可以再挑一个媳妇。
离开伊犁河谷之中,农垦团和理藩院新编的大宛左旗一前一后一同前往费尔干纳,拉开距离是农垦团士兵们的要求,大宛左旗个个光棍,他们可不想这些家伙和自家女眷混在一起。
“娘的,张勇你个狗东西,不许在这里撒尿。”走上了哨位,陈四儿看到张勇在撒尿,一脚踢了他的屁股。
张勇说道;“这天当被地当床的,在哪里撒不是撒。”
陈四儿说道:“你脚下这条河通往西极城,你现在对它撒尿,到了地儿它化开了,你就喝你的尿吧。”
张勇一想也是,呵呵一笑,找了草丛撒了一泡,然后回来换班,他把自己的枪和武装带交给了姚生,姚生检查了扳机、燧发机和定装弹药,确定没问题,把自己的长矛给了张勇,然后张勇和自己的同伴回了营地。
陈四儿和姚生抽了后半夜的值哨,也是不敢抱怨,二人熄了火把,在黑暗中背对坐着,各自看着一个方向,轻声聊天,打发困意。
“你说张勇这个傻瓜,挑了一个鞑子媳妇,我可是听人说,鞑子女人不洗澡的。”陈四儿说道。
姚生含着一根草,问:“鞑子媳妇、番子媳妇、洋婆子,咱们来之前,脑袋里还不都是胡思乱想,结果娶到手了,还不都一个样,是什么意思,都是大兵媳妇,你别看我媳妇心灵手巧的,那一手刺杀操,比我还标准。鞑子女人洗澡不洗澡我不知道,但张勇他媳妇肯定洗澡。”
陈四儿连连点头,洞房那晚他仍然心有余悸,若不是有些功夫,差点翻车,农垦团里的弟兄被媳妇打的也是不少。究其原因就在于,这些被买来的奴隶也不是随手就分配了,伊犁有一个女子营,专门安顿军配女子,掌营的都是女长官,这些女长官都是绥靖区一些军官的妻子,而她们还有一个同样的背景,是皇室女官出身。
女子营里军纪也是严格,一应训练和男兵一样,什么宗教信仰什么民族习惯,什么高傲贵气,在这些训练里统统磨光,最后出产的就是军配给农垦团士兵的媳妇。
二人闲聊着,天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正要到了凌晨交接班的时候,陈四儿忽然看到远处有东西在运动,一排一排的,像极了骑兵,他立刻趴在地上贴着草地听,说道:“老姚,是骑兵。”
“是不是大宛左旗的那些光棍呀,他们可有不少马。”姚生满不在乎的说道。
陈四儿拉起他,说道:“怎么可能,他们是在前面不假,可怎么也越不过这条大河,这河正在化冻,说不定就陷入冰窟窿了,走快去报信。”
等到天亮的时候,身处大宛左旗的乌力吉得到了有不明骑兵靠近农垦团的消息,乌力吉并不担心,无论农垦团还是大宛左旗都有战斗力,各类武器也是不缺,更重要的是,他手下有两千准噶尔骑兵,专门护送这批屯兵去费尔干纳的。
乌力吉率军靠近了农垦团大营,那支规模在千人的骑兵并未靠近,两支兵马得以靠在一起,农垦团的表现出乎乌力吉的预料,男人女人分了两队,各持枪矛准备迎战,那些女人虽说脸有怯色,但至少行的稳,立的住,已经列队待敌。
“你们是桃花石大皇帝陛下的军队吗?”一小队骑兵到了大营前,看着高高竖起的金龙旗,高声问道。
乌力吉回应道:“是,我们来自于帝国,你们是什么人?”
那骑兵头目举起自己的旗帜,上面蓝色旗帜上绘着一只凶狠的黑鹰,正是南亚开发公司的旗帜,骑兵头目喊道:“我们是摄政殿下的军队,我们的摄政就是你们皇帝的长兄。”
乌力吉勉强相信,让对方入营,一番交涉才是知道,这支骑兵正在左近清剿,发现了农垦团的踪迹,以为他们是山上下来的部落。
经过商议,两军一起前往安集延,也就是安置农垦团的西极城,但双方各自不过河,夹河而行,也就是这样,两军顺利在两日后抵达了目的地。
安集延是天山南路通往撒马尔罕的必经之路,因为贸易和兴盛,千年以前是丝绸之路上的重要节点,也是费尔干纳乃至整个中亚数得着的城市,但如今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乌力吉早就见识过这里的荒凉,在过去的几年里,大王爷的军队征服了这里,但本地的土著时降时叛,最终,城市遭遇了屠杀,十几万人死在城市内外,而其余人则沦为了奴隶。
抵达附近的时候,准噶尔斥候来报,说有数量巨大的不明身份武装身处西极城中,乌力吉立刻警惕起来,因为他去年春季就留了一个先遣队在这里,调查资源统计农业数据,只不过,先遣队很快派了人来接触,乌力吉才是知道,在去年夏季,大王爷李君度手下的一个万户占领了这里,负责清剿周边不服的蛮族,接洽来自帝国方面的屯兵。
成群结队的女人、牲口被驱赶到了城市外的一处栅栏里圈好,那位万户派来的使者到了乌力吉的面前,提出用这些女人和牲口与乌力吉进行贸易。这是他们去年从附近绿洲和山中部落抢来的,一整个冬季没有享用完。
乌力吉看到这些人畜就想起自己少年时候做牧奴的生活,他心中多了怜悯,却不会滥用,他不确定自己拒绝后,这些士兵会不会就地杀掉这些生命,但有一点很清楚,如果不能让那位万户满意,他肯定会给这里屯驻的农垦团惹来麻烦。
好在迁移的屯兵满载了许多货物,布匹、茶叶都是硬通货,原本是用来安置屯兵的,现在却要拿出大部分用来贸易,但是女人和牲口也是屯兵建设生产所需要的资源,于是交易很快达成。
万户带着自己三千多骑兵向西离开,前往了一座西面的城市,不是大宛左旗要去的大宛城,而是更西,那座城市扼住了费尔干纳通往河中之地的咽喉,显然,李君度不想放弃对这块土地的统治力。
完成交接后,农垦团拥有了这座城市,情况比他们想象的要好,原本数万人居住的城市属于了一千多农垦兵和亲属,每个新组建的家庭都能分到房子,只需要修修补补清理一下就可以入主,石头和泥巴砌筑的房屋冬暖夏凉,而城外就是刚刚荒废没几年的土地,只等着春暖就可以收拾。
人们似乎想起了那日陈四儿说的那句话,还是先打仗的好,打仗完了,有屋有田有媳妇。
但进入这座死城却如同进入地狱,城市内外到处都是尸骨和残骸,水井大半受到了污染,当年屠城之后这里完全没有人收拾,着实吓住了农垦团不少人,虽然原本要分给大家的布匹和茶叶少了些,但是每家都分到了羊,新的生命,哪怕是动物的加入也会给新的家庭带来生机。
显然,开拓是勇敢者的游戏,正如沿海省份的兵民可以不远万里,渡海去海的另一头,无畏的内陆人民也可以冒着风沙抵达新的家园。
乌力吉把农垦团留在了西极,留下了五百骑兵驻扎,以备不测,而他亲自率领其余人护送大宛左旗前往了百余里外的大宛城,安顿下来的农垦团的屯兵修补了农具,准备地暖之后把荒田重新修复,种下粮食。
同时,对于陌生地域的畏惧让他们不断向外探索,试图与周边势力建立联系,而一些小商队也来到了西极城,带来了许多他们不知道的消息,屯兵原本以为到了这里会面对异族的骑兵马贼,山间的盗匪强人,但是抵达本地之后,他们才知道,这些并不是真正可怕的,真正可怕的是西面随时可能会来的,高举黑鹰旗帜的军队,他们属于大王爷,但却被土著称之为恶魔的军队,蒙古的再生。
这群恶魔随时可能出现在这片土地的任何角落,然后横扫一切胆敢反抗的部落,而顺从者也会被强制迁徙,会种地的去撒马尔罕,不会的则并入其他部落,屠杀是非常常见的,几年来,已经有上百万人死于那支军队,这片土地已经完全被征服,不同种族和信仰的人被编户齐民,成为了布哈特汗国四个万户中的一员,这些制度几乎完全脱胎于满清的八旗制度,只不过换了一个名字,正如当年满清用屠杀和驱逐占领了大明的辽东沃土一样,李君度的军队也用同样的方式征服了河中之地。
两个月的功夫,农垦团的屯兵和家属为一万两千多亩土地播种了小麦,陈四儿骑着一头驴,扛着燧发枪巡视着这片现在属于农垦团,未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因为农垦团七百丁,所以有一千四百石粮食要上缴给大王爷,部分作为屯兵家属的口粮,除此之外,还要完成四千石军储粮的工作,因为新的一批屯兵已经在来的路上。
哗啦啦的声音从水渠里传来,石砌的水渠引来了锡尔河的水,灌入了这片肥沃的土地,麦苗翠绿的喜人,长势非常好,赵四儿感觉产量肯定会高于老家的那些薄田,那些任务也就能完成了。
章三七四 第乌
印度沿岸古吉拉特,第乌帝国商栈。
四名骑马的护卫护送着两辆四轮马车快速靠近了商栈,不等抵达,就高高举起了联合会的旗帜,商栈放下了吊桥,让马车和骑士顺利进去,但从护卫脸上的焦躁不安就可以看出,出大事了。
“怎么了?”管事急匆匆走出,就听到一辆车里传来了大声的惨叫,连忙问道。
“可成公子受伤了,快去请大夫。”护卫叫嚷着,已经从车里拉出一个人来,管事登时吓了一跳,因为那名为许可成的年轻人是商栈总理事许志伟的亲子,此刻竟然是被削掉了鼻子和一只手,正哇哇乱叫。
鼻子和手肯定是保不住了,如果没有技艺精湛的外科大夫,怕是连命都要搭上,但幸运的是,古吉拉特商栈里就有那么一位从海军退役的医生。
整整两个小时,许志伟都在医务室外走来走去,里面传出的是儿子的惨叫,比刚送来之前更惨,他出身海军,知道断手断脚如何医治,此刻只能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挺住。
最终,医生走了出来,许志伟连忙问:“怎么样了,怎么样了,我儿性命如何?”
医生摇摇头:“老许,这种伤你还不知道么,对于我来说,止血简单,关键是如何防止感染,但现有的手段根本没有把握,一切都要看可成的自己的造化了。”
“王八蛋,混账!”许志伟抽响了手里的鞭子,却也不是骂医生,而是骂跪在地上的四个护卫,这次许可成外出是交易的,派出去的六个护卫两个伙计和一个翻译都是干练的人,但结果只有他们四个回来,而许志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阵皮开肉绽的抽打之后,一个护卫断断续续把实情交代了出来,一行完成贸易后,在完成交易后经过了第乌城,在商栈里憋了两个月的许可成想要找点乐子,但却在街道上碰到了一个骑乘大象的土著贵人,那个同样年轻的家伙看中了许可成的纯种白马,直接拿出鸡蛋大小的一块金子购买,但许可成年轻气盛,把一块拳头大小的金块给了那土著的手下,直言要买对方骑乘的大象。
这种斗富的行为招惹那个土著,双方动起手来,在第乌大市场上,那人就敢公然行凶,杀了两个护卫,许可成才知道对方来历不凡,问过之后才知道,那个男人是古吉拉特总督的儿子洒乌兹,而古吉拉特总督坎巴特鲁则是莫卧儿皇帝的姐夫。
洒乌兹要求许可成下跪道歉,在被拒绝后,斩下了他的一只手,削掉了鼻子,放了回来,声言要第乌商栈赔偿他一万两黄金作为补偿。
“总理事,洒乌兹殿下说,如果在明天日落之前不能把黄金交到古吉拉特总督府,那么他就会自己带兵来取。”护卫最后说道。
许志伟骂道:“不过一土著番王,也敢猖獗!”
已经得到消息的商人代表靠了过去,几个人叽叽喳喳的劝说道:“许大人,可不敢胡说,若是得罪了古吉拉特总督,大家都没有好日子过。”
“一万两实在是太多了,那位坎巴特鲁总督一向公正,不如我们带上礼物去赔个不是吧。”
医生作为商栈的重要一员,也有充足的发言权,说道:“诸位,或许该向锡兰和槟城方向求援了,局势已经很危急。”
“且不说来不及,就算是来得及..........哎。”几个商人对视一眼,都是叹息。
究其原因就在于第乌商栈虽然悬挂着帝国旗帜,却非帝国官方认可的商栈,事实上,最近几年,随着莫卧儿皇帝的野心越来越大,所有外国贸易的通道都被严格限制,甚至处于关闭状态,比如距离不远的苏拉特商栈,原先是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大本营,现在已经关闭两年,总部迁移到了马德拉斯,而英国人把主要开拓区放在了印度次大陆对面的孟加拉地区,当然,那里也在在莫卧儿王朝威胁,随时可能被攻占。
实际上,帝国这几十年来在南亚地区不断扩张势力,已经完全控制了锡兰全岛,但在印度半岛上拥有的港口、殖民地是位于南部区域的两个小国境内,即便在帝国与莫卧儿王朝完全没有冲突的那段时间,双方也没有建立成熟的贸易关系,甚至连帝国方面希望外交通联也被莫卧儿皇帝拒绝了。
原因是大家都知道的,莫卧儿皇帝太傲慢,帝国也太高傲了。
作为南亚最强盛的封建王朝的皇帝,莫卧儿皇帝奥朗则布有其高傲的资本,无论是国内的封建领主和臣服于他的番王,都要表现出足够的谦卑才能活下去,而海外来的殖民者也不例外,除了帝国之外,英国东印度公司在南亚最具实力,可是那又如何呢,在奥朗则布面前,他们仍然自称‘谦卑的如一粒最微末的沙砾,匍匐在皇帝陛下的靴旁’。
而傲慢的奥朗则布要求帝国也要以这种谦卑的态度面对他,这比天朝上国还更要蛮横,于是两大帝国之间的官方交往戛然而止,帝国专注于在各周边小国开拓利益,但帝国的商人们却不在乎这种礼仪和尊严,金币碰撞的声音就是如同赞礼官的号角,无数来自槟城、锡兰或者帝国其他地方的商人来到印度,跪下恳求,用贿赂和称颂的方式获取了贸易机会。第乌商栈就是这么建立起来的。
商栈属于槟城联合会,但这只是所有帝国在莫卧儿王朝境内经商的帝国商人组成组织,没有一点的官方背景,甚至有不少的外国商人加入,在帝国未曾建交的国家,未被帝国官方允许的贸易行为,其经济利益都不会得到保护,除非.........闹出人命。
许志伟仅仅用了片刻的时间就做出了决定,他对资历最老的一位商人说道:“马先生,我希望你能代表我们联合会去总督府与那位总督交涉。”
“那您呢?”商人问道。
许志伟道;“我必须集结士兵,准备战斗,一切都要做最坏的打算,我并不认为这完全是个意外,在过去的四年时间里,古吉拉特总督逼走了葡萄牙人和英国人,现在只剩下我们了,就在一个月前,他们还要求我们所有的行为都必须严守天方教的教法,并且增加了宗教税,现在又发生了这种事,威胁近在眼前了,我可不会让商栈这些人的性命寄托在一个贪婪暴虐的总督身上,这个时候,只有手里的刀才值得信任。”
许志伟说完,吹响了集结的哨子,商栈里有一百四十名护卫,都是联合会的雇员,而这里还有上百名各国雇佣兵也是不错的战斗力,许志伟命令所有人集结起来,进行战备,而商人们对此并不陌生,各自去准备了。
然而,医生却被拉到了一旁,许志伟对他说道:“你是我最信任的朋友,最后一件事只能委托给你了,我的儿子还有商栈里的三十一名女眷和儿童由你带上,前往港口的英国商船白鸟号,他们不会不接纳你们的,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住英国人,他们会在合适的时候离开,而你则负责这些女眷的安全,英国船是要前往马德拉斯的,你们经过奎隆的时候,一定要把这里的情况通报给那里的长官,一切就拜托了。”
“老许,这里也需要我,我是唯一的医生。”
许志伟摇摇头:“不,假如经过交涉,局势安稳,这里不会有战斗,没有人会受伤,也不会有人死,你也就没有作用,但一旦发生战斗,商栈就只能坚持到帝国的援军抵达,可这个时节,多半我们会全军覆灭,你一个医生又能做什么呢,走吧,去完成我交由你的使命。”
一切安排妥当,商栈进入战备状态,与绝大部分位于不稳定地区的商栈一样,第乌商栈与其说是商栈,不如说是一个微型城堡,商栈的打造首要目的是为了军事防御的功能服务,商栈位于河流入海口的一座砂石岛上,只有在落潮的时候,才能自由同行,平时多是坐船,即便如此,在商栈周围也有灌满了河水的护城河,城墙不高,但非常厚实,半月堡掩护了大门和吊桥,仓库里储备着大量的干饼和咸肉,靠近河流的商栈也不会被切断水源。
商栈里的无关人等,尤其是提供服务的本地土著被驱赶走,依附商栈修建的外部结构,诸如窝棚、商铺也正在被拆除,商栈里的男人,无论是什么身份,都被发放了武器,最差也是一根火绳枪,所有人都要参与战斗。
在紧张的气氛之中,所有人等到了第二日的日落时分,黑夜降临的时候,一个麻袋被扔在了吊桥之前,当麻袋被拉到商栈里,里面爬出来的正是许志伟派出去的使者,他的眼睛被刺瞎,耳朵和鼻子被削去,十根手指和脚趾都被锤子敲碎,全身上下都是烙铁和鞭子留下的伤痕,令人庆幸的是他还活着,但也只是一时的性命。
这位在古吉拉特待了不下十五年的商人告诉了许志伟发生的一切,古吉拉特总督并不在总督府,洒乌兹掌管了一切,包括军队,在没有得到一万两黄金之后,他对使者使用了他所知道的一切酷刑,留着一条命回来,除了震慑恐吓,就是要使者传达消息,这座商栈里所有人都会死。
商人在临死之前告诉所有人,他看到了以万计数的军队在赶来,有火炮和火枪,据说还有舰队在赶来的路上,如此绝望的消息让商栈里一片哀鸣,但对于许志伟来说,却是一个最好的消息,洒乌兹下了必杀令,商栈里所有人都没有投降的可能,大家只能奋战到底,想要坚持到帝**队抵达,最起码要团结一致,而在必死局面下,没有人有选择。
医生只在白鸟号上等待了不足四个时辰,英国船长就命令撤退,甚至连码头上一些货物都不要了,幸好所有的妇孺都登上了白鸟号,这艘排水量在五百吨左右的盖伦商船迅速南下,并且没有按计划靠近任何一处莫卧儿王朝位于西海岸的港口,直奔了奎隆港。
在离开第乌的时候,那个方向已经传来的炮声和喊杀声,战争已经爆发了。
这是帝国在印度半岛上的第一处港口,二十多年的建设下来已经有声有色,这里的议会统计常驻的帝国人口超过四千,而来往的商人、水手则数倍于此,奎隆拥有堡垒和军队,但在第乌逃出的战争难民抵达的时候,发现这处港口也乱作一团,军队在招募士兵,商船在逃走,本地的议员们吵个不停,守备长官对于第乌的遭遇没有表达出任何的关心,至于出兵和派遣舰队就更不可能了,因为奎隆也在面临莫卧儿王朝的威胁。
莫卧儿皇帝发动了对南方的进攻,奎隆所在的小国正在面临灭国的威胁。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帝国十六年的春天,事实是,当一切消息的汇总到槟城的时候,人们就发现莫卧儿皇帝奥朗则布掀起了新一轮的扩张浪潮,印度半岛南部的两个小国和孟加拉地区是他主要的进攻方向,在这个过程中,他对一切外来的商人都表现出了蔑视,剥削勒索已经到了无法承受的地步,而反抗则会带来屠杀,因为大王爷李君度已经在阿富汗山区与莫卧儿王朝开战多年,所以奥朗则布对帝国商人态度尤为恶劣。
然而,一切消息都在四个月后汇总到了申京,到了皇帝李君华的面前,此南亚形势同样表示忧虑的还有在此地也有重大利益的几个欧洲国家,或者说是欧洲国家的东印度公司们。
“洋鬼子都忍不住了,英国人的损失最大,他们在孟加拉遭遇了天方教徒的袭击,而发动这场全面宗教战争的就是莫卧儿皇帝,那个家伙要求杀光一切外来者,而马德拉斯的情形不会比奎隆更好,也在遭遇围攻,如果我们不做出回应的话,除了锡兰,帝国在印度沿岸几十年开拓的成果都会化为乌有。”
章三七五 最佳人选
帝国的副相李北极在国务会议上对包括皇帝在内的所有与会者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没有人会怀疑他的见解,谁都知道,他在槟城待了超过十年的时间,了解印度洋沿岸的一切,在这方面他是专业的。
“国内对此有什么反应?”李君华安静的坐在御座上,但却没有问内阁,而是扭头问向了负责情报事务掌管安全局的诚王林君弘。
林君弘脸上永远挂着迷人的笑容,但是在场所有的官员都知道他并不好招惹,事实上,每当有大事发生的时候,即便皇帝不主动问安全局,内阁和其他机构负责情报和信息汇总的长官也会尽可能的让安全局报告各类信息,只有在安全局竹筒倒豆子之后,他们才敢添砖加瓦。
“国内舆情逐渐升温,学生团体有人议论这件事,但多是一些热血青年,但需要指出的是,有些商人团体在推动舆情的发展,一般是外贸商人和香料商人,这些人不足为虑,但纺织业如果加入进来就不好说了。”林君弘简单的说了现在的情况。
李君华环视一周:“纺织业不会加入进来的。”
这句话等于是对与会的元老院和议院代表的警告,他们身后或多或少都有纺织业的背景,毕竟这是帝国规模最大的产业。
国内商人推动战争的事并不难猜,在过去的几十年来,印度棉布一直在非洲和南洋地区与帝国纺织品进行竞争,虽然随着帝国纺织机械的快速发展,帝国纺织品逐渐占据上风,但距离导致了在某些时段,印度纺织品占据价格优势,比如在槟城。
只有每年下半年的时候,随着江浙和广东的纺织品抵达,帝国棉布价格才会具有竞争优势,而上半年,因为风向问题,贸易船只不容易抵达,相反,南洋对于印度是风下之地,全年都可以随意抵达槟城、华城等重要城市。
而胡椒等香料的竞争就更严重了,随着帝国在南洋军事扩充的停滞,商人已经得不到充足的种植园奴隶了,而印度低廉的胡椒等香料就会进入港口城市,其实不只是发生第乌事变和南亚大乱,即便是平时,商人们也会推动帝国通过增加关税的方式遏制印度商品倾销,但这些年也只是保证他们不会进入大陆市场,南洋各省绥靖区与之对抗,以免关税导致布匹等生活品物价上涨。
帝国一贯的不许剥削反要关怀海外行省的贸易政策一直在其中保持着平衡,这种平衡过于脆弱,以至于经不起一场大变乱的考验。
“现在问题是怎么办?”首相何文瑞微笑说道。
首席元老李海笑了笑:“看是要息事宁人还是一劳永逸了,若是息事宁人,简单,海军拣选一支舰队,派驻槟城,适时在印度海岸巡游几次,有机会开开炮,报纸上一报道,这事儿就压下来了。”
“如果是那样,朕何必召这么多人来。”李君华平淡说道。
李海笑了:“既然皇上有意介入,那就要把泰西各国都拉进来了,他们这两年不是一直在申京运作这件事么,至少我这边耳朵都起茧子了,组成一个联合舰队,一道向那位印度皇帝施压。”
“他可是一个狂妄的人,施压可不管用。只有失败才会让这种人清醒,而且是大败。”李北极道。
“如此说来,内阁的意思还是打?”皇帝问道。
“一切听皇上吩咐。”何文瑞连忙回应道。
李君华问:“副相,以现在的情形,孟加拉和东西两海岸的几个苏丹国还能保住吗?”
“几乎不可能,以前他们存在的因素有两个,一是莫卧儿国内争端,其二就是他们的臣服和卑微得到了奥朗则布的认可,现在这两个因素都不存在了,奥朗则布的野心被点燃,征服成为了他所看重的事。”李北极倒是一点没犹豫。
李君华点点头:“安全局和海军部拿出一个方案来,保不住国就要保住人,这些小国的王室成员,尤其是嫡系的血亲必须保下来,以便日后采用,今日先到这里,散了吧,对了,朕还有一句话,南亚之事涉及帝国尊严,不可不应对,但一去南亚上万里,半年方至,一切应对都要仔细而全面,切不是靠民间舆情激荡就可以解决的,行了,散了吧。”
一干臣子都告退,出了门不久,何文瑞、李海和李北极被叫了回来,林君弘更是没有走,三人进了御书房,看到林君弘正在与皇帝说话,所说言论让人不寒而栗。
“操纵舆情的背景很深,今日与会的两个资深议员涉及其中,其中一个更是主使,皇上方才虽然警告了他们,但未必奏效,不如抓住机会,擒杀几个,以为震慑,上一次朱明遗孤案收拾了十几个,让他们好好安稳了一阵,可时日一久,又不安分了.........,嘿,三位都来了,请坐。”林君弘说了大半,见李海三人进来,顿时换了一张笑脸,先搬了一张凳子给李海,又招呼侍从官快些进来。
李君华道:“你说的那些缓议吧,来都坐,方才人多嘴杂的,很多话没能说,今日就说了吧,南亚发生的事朕问过父皇了。”
这倒是出乎众人预料,几个人相互看看,一个个都安稳放松许多,何文瑞更是忍不住问道:“太上皇怎么说。”
“父皇说南亚位置险要又贴靠南洋,人口多,资源丰富,是帝国开拓重点区域,绝不能弃之不管,只不过万里渡海远征,很是不妥,却也不能让莫卧儿帝国一家独大。总的来说,还是要介入,有限介入。”李君华实话说道。
李君华说完,几个人都不敢搭话,李君华问:“副相,若是打破如今的局面,有什么法子?”
“两个法子,其一,奥朗则布死了,只要他死了,莫卧儿帝国定会内乱。其二,给奥朗则布制造一个新的对手。”
“新的对手?”
李北极看了看身边二人,见他们不愿意提,自己也就咬着牙说了:“如今能破局的也就是大王爷了,他麾下有数万精骑,一旦突入开伯尔山口,就是一把尖刀刺入奥朗则布的胸膛,这个狂妄自大的家伙肯定会放弃全面扩张的计划,转而对付来自北方的威胁,要知道,纵观整个印度的历史,海上威胁从来都是隔靴搔痒,而北方游牧族群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呀。”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点头,李北极反而说道:“可若是这样做,亦有不少后患,还是要皇上来定夺呀。”
“朕若定夺不了呢?”李君华问。
李海拍了拍李北极,示意他不要紧张,主动说道:“那就只能请教太上皇了。”
李北极说的后患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如果一旦事成,李君度的势力就是龙入大海,虎入山林,再也限制不住了。
李君华道:“朕想了几日,决定还是有限介入的好,若动刀兵还是只能让皇兄出手,帝国与泰西诸盟友配合,南北并进,海陆夹击。”
见皇帝有了主意,众人心里有了底,李君华又说:“如此来做,南洋和西域都要有一个主事儿的人,南洋那边朕属意诚王,毕竟主要是联络和外交,不陆战的话,南洋舰队和印度洋舰队也就可以操办了,可西域那边谁去?”
李北极说:“元器不是一直在伊犁么,陈平将军老成持重,也能独挡一面。”
李君华微微摇头,李北极细细一想,明白了过来,西域的那个人是要推动大王爷李君度向南进攻的,而大王爷性格孤傲,以裴元器和陈平二人肯定说不上话,一切都是李君度说了算,那就太被动了。
可李君度现在的身份地位,帝国又有谁能压制住他呢,就算是李君华亲自出面,只能是适得其反,至于请太上皇,那就是无稽之谈了,思索一会,众人不由自主的把眼光投向了李海。
李海是宗王,也领过兵,立国之战,李海功勋卓著,这些年接连执掌内阁元老院,威风日盛,与大王爷私交也是不错,是最合适的人选。
李海倒是不避讳众人的目光,淡淡说道:“让微臣去一趟西北倒也不算是难事,相信君度也会给我几分面子,但是皇上,如此一来,可是要坏规矩了。”
规矩自然是太上皇李明勋定的,那就是官员不掌兵,这是帝国改制以来的一惯的规矩,大战用藩王,小战用勋臣,可唯独李海是个例外,当年他就以副相之尊执掌过对日作战,但那也是帝历之前的事了。
李海虽说是宗王,但如今管着元老院,按理是不能掌兵的,要不要打破这个规矩,还要看李君华的意思。
“朕想过了,成王若愿意,可以先从元老院退下,南亚的事了了,再管元老院,如何?”李君华倒也不愿意强逼,试探问道,元老院首席元老位高权重,而前往西北虽然管着不少事,但说到底还是使者性质。
李海倒是不在乎,他素来不贪权恋栈,听了李君华的话,只是笑了笑:“皇上有命,微臣自当允从。”
“不是圣旨,是想问一问成王兄的意思。”李君华可不想强逼着他去。
李海说道:“这不失为一个办法,却不是最好的办法。”
“那成王兄还有好法子好人选?”李君华眼前一亮。
李海点点头,径直说道:“其实微臣也不是最佳人选,以大王爷的性子,微臣去了,也就能把控时局,不至于让大王爷任性胡为罢了,若说想让大王爷主动配合帝国的行动,微臣还是做不到了,呵呵,皇上莫要失望,微臣怎敢劳太上皇大驾呢。”
见李君华脸色难看,李海知道他想到太上皇头上去了,立刻解释说道,索性也不卖关子,说道:“其实最合适的人选是裕王爷。”
“裕王爷?”何文瑞失声说道,完全无法相信李海会推举裕王爷做这件事。
裕王爷李君威是太上皇幼子,自幼蒙受各方宠爱,最是不羁无形,民间称其为逍遥王爷,但那也是各类称呼之中最为雅观的,更多的则是称为蛐蛐王爷、斗鸡王爷之类的,整日或流连市井,或四处游玩,惹是生非,全无半点做大事的能耐。
“君威不合适吧,他若是去西北,非得惹出一个鸡飞狗跳来不可。”李君华摇摇头。
李海说道:“那也未必,裕王天资聪颖,率真可爱,从小就是人见人爱,若说最宠裕王的,自然是太上皇和宫里的几位娘娘,但除却这些长辈之外,谁最喜欢裕王呢,好吧,直说了,是大王爷宠裕王还是皇上更宠裕王呢?”
李君华略作犹豫微微摇头,叹息说道:“还是皇兄对君威好些,朕自幼待人苛刻,君威率性而为,朕总是让他扫兴,是皇兄一直包容他,由着他。”
“这就是了,只要裕王去了西北,大王爷总不会捉弄欺负他吧,就算是为了让裕王爷回来好交差,也得拿出点实处来,微臣若是去,穷尽智慧,落尽面子,估计也就捞到那点实处吧。裕王虽然做事不合常理,但总归心向帝国,稍微的稳重些,就能把事办下来呀。”李海笑着说道。
“话虽然这样说,但老三......裕王也太没个长性了,旁的暂且不说,谁能说动他去呢,一去西北上万里,沿途风沙蛮荒的,他若是不去,去太上皇或太上皇后那里哭闹一下,太上皇素来怜爱幼子,一道圣旨下来,这.........。”林君弘更清楚李君威的性子,连连摇头。
李海摊开手:“这就是皇上要做的事了,我们怎敢妄论皇上家事。而且微臣不也是说了么,让微臣去不是最好的办法,可若是裕王不去,那只能微臣走一遭了。”
李君华心想虽说有难处,但至少有李海在这里托底,倒也不怕到时候无人可用,于是说道:“既如此,朕就试一试,不行的话只能劳累成王兄了。”
章三七六 躲事
这一日,李君威刚进了宫,直奔太上皇所居宫殿而去,半路经过小花园的时候,却忽然见到皇驾到了,连忙闪身躲在竹林之后,却不知道李君华是早已等在这里多时了。
“竹林里的刺客,出来!”李君华坐在御辇之上,高声喝道。
李君威一言不发,李君华道:“好吧,乌以风,让侍卫往里面打枪,不出来就直接打死了。”
侍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纷纷拔出手枪,却是被乌以风挨个摁住,李君威连连呼喊:“别开枪,是我,是我呀。”
李君华瞥了他一眼,问:“老三,你在林子里做什么?”
“这个.......撒尿,嘿嘿,撒尿而已。”李君威腆着脸笑嘻嘻的说道。
“那你来宫里做什么?”
李君威一本正经的说:“这不爹罚我闭门思过几日,我寻思着也思了三四天了,就来问安。”
“那你怎么不去御书房问我的安?”
“这不皇兄国事繁忙,而且那个那个........我就不便打扰了么。”李君威悻悻解释。
“既然来了,就随朕来吧。”李君华平淡说道,李君威耷拉着脑袋去了御书房。
进了御书房,李君威看了一眼凳子,也不知自己是该坐还是该站着,踟蹰之间,皇帝点了点桌上的一摞文件:“看到没有,这段时间告你状的,都这么多了。”
“是吗,我看看那些狗东西告我刁状。”李君威一听,跑过来就要掀那些文件,却是被李君华挡住了:“你看了岂不是要闹翻天,不看也罢。”
李君威愤愤不平,忽然笑嘻嘻的说:“我不看,不看行了吧,二哥,你行行好,悄悄跟我说说,是谁背后说我坏话,我保证不报复,哎呀,你不是也常说嘛,这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为了二哥的皇上颜面,也得私下跟我说一声呀,我好有个防备。”
“嬉皮笑脸,没个正经形状,站好了!”李君华一拍桌子,吓了李君威一跳,他脸一横,拧着脑袋不去看李君华。
“别人说的,我不去管,你自己说说,这段时间你干了什么,自己从实招来,坦白从宽。”李君华冷着脸问道。
李君威嘟囔着:“没干什么呀,就是行走江湖,行侠仗义,闹玩呗,又没招惹什么人,我能干什么呀,都是针眼大小的小事。”
“是吗,这个犯人你给藏哪里了?”李君华抽出一张通缉告示,放在了桌子上,上面用简笔画着一个女子。
李君威看了一眼,眼睛骨碌那么一转,跳脚说道:“皇上,你说说,现在的官员都怎么了,一个个的不明是非不管正邪,就瞎给人定罪,你就说这通缉告示上的余宛若姑娘吧,多标致的一个小美人,那真是人见人怜,花见花羞,就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申京治安厅愣说人家是杀人犯,谁信呀,她能杀谁呢?”
“我没问你她做了什么,我问你她在哪里,她上了你的马车,然后不见了,在你的王府还是安排在什么地方?”李君华知道自己弟弟什么德性,满嘴的骚话根本不能信,但也不能不信,如果不是这一点完全继承了父亲的话,李君华早就骂他了。
李君威摊开手:“她又不是我老婆,我怎么知道她在哪里?”
“你这是欺君!”李君华怒道,李君威抬起头悄咪咪的瞧了兄长一眼,见是真的生气了,脑袋一耷拉,跪在了地上,但他跪也没跪个好模样,直接是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小腿上,跪了一会,揉了揉屁股蛋子,索性身子一侧,坐在了地毯上。
李君华叹气一声,这世界上最让他无可奈何的就是眼前这个兄弟,打不得骂不得说又说不过,但若是就这么罢了,又是不行,每次都是退一步越想越气,忍一时越想越亏。
“......其实余姑娘是过失杀人,也是被迫的,人家本是卖艺不卖身的,是那王八蛋迷晕了她,半途醒来,把狗东西那活儿给咬断了..........嘿嘿......哈哈哈。”见兄长真的生气了,跪坐在地上的李君威低眉顺眼的说了起来,但是越说越觉得好笑。
“你还笑,出人命了还笑!那种死法,你也有脸在这里说。”李君华见御书房侍奉的女官捂着嘴不敢笑,立刻骂道。
李君威道:“那有什么呀,爹爹说,不是传言成吉思汗也是这么死的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咳咳,咬断了嘛,也找人给治了,结果没止住血,狗东西是某个议员的儿子,有些权势,就告到了治安厅,我当时恰好在附近玩,宛若姑娘不小心逃我车上来,二哥,你也知道的,我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心软,她梨花带雨的一哭,我就正义心爆炸,就觉着吧,监狱那种鬼地方,这姑娘进去还不定能成什么样呢,就带一艘江面的画舫安顿........,我这可不是包庇哈,我是替治安厅暂时拘押,查清楚了是非之后再想,没想到她上了一艘出洋的海船,就不见了.........。”
“哦,你就这么君子,坐怀不乱?”李君华冷笑问。
李君威苦着脸说:“我原本想着,我救了那姑娘,冒了那么大风险,想我裕王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她怎么着也得说一句,救命之恩只能以身相许的。可结果啥也没有,说来也怪皇后嫂嫂,她那时候坐月子,我瞧着吃的挺好的,就尝了尝月子餐是什么味,结果吃了脸上起了这么大一个包,毁了我的光辉形象.......结果余姑娘说,说我的救命之恩来世做牛做马才能报答........,皇上二哥,我是真的什么便宜都没占呀。”
“没便宜占你会忙活?”
“这不是爹一直教育我们要有仁心善心嘛,我这行侠仗义的,替民伸冤,也是爹,哦还有二哥一贯教诲的。”李君威厚着脸皮,笑嘻嘻的说。
李君华脸一黑,敲了敲桌上弟弟那些黑料说:“是吗,行侠仗义,可是为什么每次你行侠仗义,里面都有年轻漂亮的姑娘是受害者,是不是受害者不是漂亮姑娘,你就不管了?”
“我时间多宝贵呀,不得拣重点的来嘛。”
“还胡说八道,你就是馋人家身子,你好色!”李君华骂道。
李君威摊开手,满脸委屈:“你说说,这不误会了不是,这不是冤枉人么,我什么便宜也没占着呀,像是余宛若姑娘这种要来世做牛做马的还算给面子,有些姑娘,求我的时候梨花带雨暧昧十分,转头就和什么穷书生小白脸跑了,我是担着恶名做着好事,成就了别人的好事,我委屈呀。你说媳妇一个没捞着,认了一大堆妹妹,我亏不亏呀我。”
“你闭嘴吧,你那点屁事就别说了。现在问题是你的事儿被人送议院督察办那里去了,你准备怎么办?”李君华问。
李君威脸立刻黑了:“我知道了,哎,你说说苏日安他能当官,我出了不少力吧,一口一个大哥叫着,交情不浅,可是他就要当那个包青天海青天,放出话来,非得办我才行。我又不敢来求你,又怕爹爹知道了,所以我想着来宫里问问安,准备去北面游玩游玩,出去躲一躲,要是能带上爹就更好了,他苏日安胆子再大也不敢到太上皇行在抓人吧。”
“你为什么不躲宫里来?”
“我打听过了,咱们苏青天胆子大的很,我躲进来,给皇上添麻烦不是,再说,你这宫里多闷呀。”李君威老实说到,见李君华不说他,他心一紧,起来说道:“二哥,你今日在小花园里截住我,不会要帮着苏日安抓我吧,哎呀,你可不能这么做呀,咱们是亲兄弟呀,我跟你说,你要是这么干,我可跟爹娘还有母后他们说。”
“你觉得我会这么做?”李君华眯眼冷笑。
李君威一愣,连忙给哥哥戴高帽:“不能够,绝对不能够,皇上孝名闻天下,怎么可能为了一点小事让父母不安了,而且一向兄友弟恭,也不会坑我的,不会,绝对不会。”
李君华听李君威嘴里一套一套的,年纪越大骚话越多,连忙摆手:“住嘴,住嘴,先把事摆清楚,我让君弘查过了,你被余宛若骗了。”
“骗了?不可能!我怎么会被一个丫头骗了。”李君威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李君华道:“也不是全骗,她确实为人所辱,但并非受辱之后反抗,而是心怀怨恨,预谋报复。那死者苟一星是被余宛若色诱至青云楼上,灌醉之后被戕害至死,这是预谋犯罪,与合法自卫和过失杀人一点也不沾边。”
“真的?”李君威瞪大眼睛。
李君华点点头:“治安厅、安全局和苏日安三方都查过了,侍女云香招认购买迷药和剪刀的事实,她也不是临时起意上出海洋船,而是原本计划好的,这个女子早已和一位流亡日本不愿身居新朝的文人私定了终生,那文人伪作倭人来申京祭祖时结识了她。用你的话来说,你忙活一阵,女孩又跟穷书生跑了。”
“另外......咳咳,告诉你一个更不幸的消息,这位余宛若姑娘也不是一个娇滴滴的小美人,或许在你眼里她看起来二八年华,实际已经三十三岁了,自幼在勾栏里长大,历经朱明和满清,当年在秦淮河畔也是和东林才子谈诗论道的,到了新朝只能卖弄风情拉皮条,或许早已厌倦了。”
李君华最后说道,他相信这一点对弟弟的打击更大。
倾城女变成老鸨子,反差实在是太大了。
李君威一屁股坐在地上,不住的说这怎么可能?
过了好一会,李君威站起来,说:“我不会要坐牢吧。”
“应该不会,毕竟你也是受骗,但很多事未必有人愿意相信,现在还没有闹大,但是你那位苏大哥可是要抓住这件事不放,要通过你这件事震慑权贵子弟。”
李君威面如死灰:“那完蛋了,他那个性子,抓住不放,我找爹也没用呀,罪名不罪名,坐牢不坐牢的倒是无所谓,要是上了报纸,丢的是咱们皇家的脸呀,哎哟我的天,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二哥,你得给我想想法子呀。”李君威求到。
李君华道:“法子简单,你出去躲一躲。”
“躲,哎哟往哪里躲哟,那是苏日安,软硬不吃的主,他那驴脾气,我躲哪里他都会把我抓回来的,还不如直接面对,估摸他也不愿意让皇室丢脸。”李君威挠挠头,说道。
李君华说:“我替你想好了,派你个公差,去撒马尔罕,躲到大哥那里去吧,正好帝国也需要一个联络官处理南亚大乱的事,思来想去,你最合适。”
“这法子好,那里山高皇帝........呵呵,那个远一点,有大哥罩着,谁敢抓我.........。”李君威先是一喜,继而看向皇帝:“二哥,你不会是为了让我去大哥那里办差,故意忽悠我吧。”
李君华倒也不瞒着:“大哥那里,你去最合适,但余宛若这件事上,也没有骗你的,不信你可以去查一查。你若是愿意去,以前的事一笔勾销,回来不会有人算你后账,你若不愿意去,你的事秉公办理,我也不会包庇维护你。”
李君威立刻转了性子:“去去去,怎么不去,我正想去呢,二哥不说,我也主动请缨,为皇上分忧,为帝国效劳。”
“你在我这里请缨请不着,去跟父皇母后和李娘娘请缨去,一去少说两年,时日太长,你可要想好。”李君华道。
李君威立刻说:“区区两年怎么了,去,我肯定去,总比丢爹的人要强。”
“好啊,到底是打虎亲兄弟,关键的时候老三你还是识大体的。”李君华满意说道。
李君威应了两句,退了出去,忽然探头进来:“二哥,那余宛若真的是老鸨子啊,不能够,这么好听的名字,而且看起来很年轻呀。”
“真的。”
“二哥怎么知道的,难道你........和她有过什么合作不成?”李君威眉飞色舞,打趣道。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