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三二 回归
西班牙营地。
“施舍之时,不可以左手知右手所谓,施舍之行于暗中,尔父于暗中观察,必有回报。
......
祷告之时,要进入内堂,关门闭锁,祷告你暗中的父亲,尔父于暗中观察,必有回报。不可像外邦人,用许多重复之语,话多未必被垂听.......。”
噶尔丹抵达西班牙营地的时候,看着没有在岗的士兵都提着头,听着站在十字架下的神甫在布道,在向翻译询问了一些后,噶尔丹立刻低下头,他知道西班牙人对信仰的虔诚,此时表现的恭敬更为妥当。
“阿门.......!”
十字架下的神甫发出了浑厚的声音,在人群之中看到了噶尔丹,红色的葡萄酒混杂了洁白的面团,是弥撒仪式中赐予的耶稣圣体,耶稣赐予信徒自己的血肉,以救赎他们于罪恶之中,神甫挨个发放面团,塞进了每一个士兵的嘴巴里,神甫一直走到噶尔丹面前,微笑看着他。
“我是一个罪恶的人,能否得到主的垂怜........?”噶尔丹装作怯懦,小心问道。
翻译把这话告知了神甫,神甫笑了笑:“如果你愿意,在会见了苏亚雷斯后,可以到我的帐篷来,向主忏悔你的罪行。”
“多谢您,从您身上,我感受到了主的温暖。”噶尔丹连连俯首,跟着士兵去见了西班牙军队的长官苏亚雷斯。
苏亚雷斯穿着笔挺的军官制服,一丝不苟的头发和胡须让这个三十五岁的男人看起来更为英武,作为西班牙的贵族,他有着自己的骄傲,让人给噶尔丹二人上了食物,一块烤好的羊排,一碗热汤,这些简单的饭食对于苦熬许多时日的噶尔丹二人来说,已经算是丰盛的餐点了。
“你们不是印第安人,你们拥有燧发枪、马匹,虽然与印第安人差不多,但不是他们,你们是藏匿在北方的中国人吗?”苏亚雷斯见他们吃完,直接问道。
噶尔丹回答道:“是的,我们是中国人,隶属于帝国美洲殖民公司,我们南下探寻道路,顺便捕奴。”
“不可以!这里是主的光辉照耀的地方,是西班牙国王的领地!”苏亚雷斯怒道。
噶尔丹连忙说:“很遗憾,我们并不知道,如果知道,也不敢走到这里来。”
“那你们长官派遣你们来的目的?”苏亚雷斯又问。
噶尔丹说道:“我们的长官感谢你们帮我们击败了印第安土蛮,保住了我们一百七十人的性命,让我们送来了身上携带的全部金钱作为谢礼。”
噶尔丹一边掏出一个大口袋,一边夸张的说着被西班牙人解救的事实,而大口袋里则是开拓队成员身上所有的金钱,约么一千四百两白银。见银袋被西班牙人拿走,噶尔丹说道:“我们所有的弟兄感谢您的救命之恩,希望我们之间可以和平相处,既然我们是无意间进入你们的土地,长官希望体面的退出,在返回城堡之后,会派遣使者前来,送上赔偿金。”
这些话几乎是噶尔丹信口胡诌的,现在开拓队还活着的只有三十四个人,噶尔丹的任务就是让这三十四个兄弟活着回到临海港堡去,仅此而已。
“你们是中国,你们与伟大的西班牙王国还在开战,难道不是吗!”苏亚雷斯胡须挑起,冷声说道,继而又说:“你们根本没有一百七十人,最多只有五十个,不是我们的对手,现在,我要你告诉你们的长官,向我们投降,与我们一起,前往墨西哥城,去见我们的总督大人。”
“投降是不可能的,我们的人都是你们眼中的异教徒,而且我们还是敌人,放下了武器,所有的弟兄都可能会死,虽然我们没有一百七十人,但你们也不会比这个数字多多少,这些人是攻打不下这座小山和那座圆堡的!”噶尔丹直接把话挑明了,己方最大的优势就地利,借着地利,挡住了几千印第安人,同样可以挡住这二百多西班牙人,而西班牙人显然还要防备附近的印第安人进攻。
苏亚雷斯拍打着桌子:“只要我愿意,可以随时招来一千甚至两千军队作为支援,还有大炮,比你们人数还多的大炮!”
噶尔丹更是不信了,笑哈哈的说道:“这些军队和大炮可是要花很多钱的,我不怀疑他们可以消灭我们,但是所得也不过是一些尸骨和俘虏,我不认为你们的总督大人愿意做这种赔本的买卖,不是吗,苏亚雷斯长官。”
苏亚雷斯被他说中了心事,脸色登时变了,而噶尔丹趁机劝说道:“我们这些人对你们最大的价值就是情报,你们的总督大人应该一直担心北面的帝国势力南下入侵,所以迫切想要了解帝国美洲殖民公司的实力,而这些,我一个人就能回答,所以,你犯不着与我们这支队伍死拼,带走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那你是什么人?或许我带走你们的长官更为合算!”苏亚雷斯冷冷笑道。
噶尔丹却是一本正经的摇摇头:“在这支军队中,我是副指挥官,我的长官是一个富有个人魅力的军官,他英勇善战,但见识却远不如我,我出身于帝国的藩属贵族家庭,游历过殖民公司控制的所有城市和矿区,我掌握多种语言,这些比我的长官更为优秀,他甚至连字都认不全。”
苏亚雷斯相信了噶尔丹的说法,至少他看的出来噶尔丹谈吐不凡,但却没有完全按照噶尔丹所说的做,接下来的三天时间,苏亚雷斯组织了两次进攻,一次是全面围攻,一次是夜间袭击,动用了包括火枪、手榴弹、枪榴弹在内的全部武器,但仍然没有打下那座山头,也由此了解了对方的实力,至少全面配备燧发枪,很多人还装备两支甚至更多的燧发手枪,让苏亚雷斯感觉不可思议,要知道,在欧洲,燧发枪还算不上制式装备。
已经可以确定的是,敌人的人数虽然连西班牙军队的四分之一都不如,但火力却是旗鼓相当,而且不知道何时可以耗光对方的火药,在第三天的时候,斥候来报,松林之中的印第安人有卷土重来的迹象,苏亚雷斯可不想在殖民地的边界地区与印第安人决战一场,选择了后退,也就只有没得选的带走了噶尔丹,而派遣翻译回到了成立身边。
而一心想要借助西班牙势力返回故乡的噶尔丹不仅在这三天里与苏亚雷斯保持了较为和缓的关系,甚至接近了神甫,表达了对天主教的憧憬,身为藏传佛教中的上流僧侣,噶尔丹对如何讨好宗教人士最熟悉不过,他只需效仿往日的手下就可以了。
在与苏亚雷斯一起撤退往新西班牙总督区的腹地后,噶尔丹将自己的身世进行了重新包装,在西班牙人眼里,噶尔丹就是一个对天主教有兴趣的异族雇佣兵,在帝国殖民公司那里受到诸多苛待,没有立场的他加入到哪一方势力都无所谓,也正因为这些谎言,回去的路上,逐渐熟悉西班牙语言的噶尔丹顺势成为新西班牙总督区军队中的一员。
擅长火枪、长矛和弓箭的噶尔丹在头三个月里只得到新兵的半饷,并且接受了西班牙人全面的操练,这是在金州之外,噶尔丹第二次当新兵了,相对于帝国殖民公司借鉴于帝国陆军的训练方式,噶尔丹在西班牙军队更如鱼得水,这支军队更在乎一个士兵的个人作战能力,在展现了骑射能力后,噶尔丹就用技艺压倒了大部分的西班牙士兵,这可比需要进行各类长距离负重行军、大量队列训练和武器维护组装的帝**队要闲情逸致的多。
当随着苏亚雷斯到了墨西哥城后,噶尔丹立刻受到了妥善的安置,虽然他在路上学习了不少西班牙语,但新西班牙总督仍然安排了翻译来到噶尔丹身边,协助他整理关于帝国美洲殖民公司的资料,而看到了华人模样的翻译,噶尔丹更觉得自己来对了,这里有华人,意味着与帝国有来往,也就说明自己有机会回到遥远的东方大陆的腹地。
墨西哥城的华人历史很长,早在五十年前,这里的华人理发师就因为抢夺生意被处罚过,而噶尔丹毫无保留的出卖了帝国美洲开发公司。
“金州是公司总部所在地,也是最大的城市,仅仅是城中就有超过一万人口,而三千人以上的城市还有河阳、林城、三河,距离你们最近的是临海港..........,据我所知,拥有国籍的帝国臣民已经超过四万人,尚未取得国籍的还有一万多,再加上控制的各类部落、奴隶,人口会超过三十万,绝大部分城镇都沿海,或沿河进入内地..........。
公司拥有三十多艘船只,全部是武装商船,其中超过五百吨的有七艘,全部是军舰改装,每年会有两艘到三艘的船只前往帝国,公司最赚钱的商品是金银贵金属和西洋参,大宗量的货物主要是各类毛皮,但有一点,无论公司运回本土什么,都会被溢价购买,所以除了海难,公司永远处于盈利状态.........。”
“公司这两年大力向南发展,建立临海港堡,实际是公司高层推动的,南进的目的还是要与你们西班牙的殖民地建立商业贸易往来,当然,据说你们殖民地之间都不允许往来,只能与欧罗巴的本土贸易,所以高层认为,贸易的前提是对地方局势的主导,而手段则是战争,而且是胜利的战争!”
噶尔丹表现出的足够诚意成功获得了西班牙人的信任,在这个过程中,他加入了天主教,表现出一个虔诚信徒应有的模样,也是为他加分不少,而凭借一身的好本事,他甚至成为了一位低级骑兵军官,当噶尔丹脑袋里的知识被榨干后,他的价值仅仅是一身的好本事,所以他获得了和普通军官一样的委任,而噶尔丹最喜欢的工作就是护送货物前往西海岸的港口,寻找前往东方的船只,而皇天不负有心人,噶尔丹终究还是成功了。
四桅大帆船阿方索号是新西班牙总督区建造的最新大帆船,它的目的地就是东方,只不过不再是马尼拉或者宿务,阿方索号的第一站是日本的首都江户,船上满载的硝石、火炮和火枪是日本德川幕府订购的军事物资,而阿方索号则承担着以此重新打开前往东方贸易的航路。
因为是时隔七年后第一次前往东方,阿方索号的水手总是招募不足,噶尔丹脱掉军装,伪装成一个为喝免费朗姆酒的水手,成功登上了这艘前往东方的船只,这只恶魔也终于获得了搅局亚洲大陆的新机会。
帝国,申京。
李君威简单收拾了一下衣服,走进了御书房,见到了皇帝,仔仔细细的躬身行礼:“臣弟参见皇上!”
“老三,你又玩这一套。”李君华起身,佯装恼怒的看向自己的弟弟。
李君威笑了笑,伸手去摸桌上的水果,到了一半又退了回来,讪讪而笑:“规矩嘛,总是不能废的。”
“算了,不提这个了,再过半个月,藏地就有使者来,思来想去,还是你替我先见一见,既不失帝国威严,也不盖了人家的面子.........。”
李君威连连摆手:“皇上,咱不是说好了吗,您居您的庙堂之高,我行我的江湖之远,两天后我就要去广州游历了,哪能见什么藏地来的菩萨呢,算了吧,您饶了我,别安排这种事儿了。”
“怎么,我一当了皇帝,你就真的不愿意在身边帮我了?”李君华略显落寞的说道。
李君威却是摆手:“别,皇上可别这么说,这罪名我担待不起,我就是早想去南方玩玩的,早就说好的,父皇母后也同意了,好不容易做通他们的工作,您就高抬贵手吧,机会难得,等我回来,还不是任皇上差遣!”
章二三三 黄教使团
李君华无奈摇摇头,虽然早就想到,自己当上皇帝,兄弟们终究会与自己生分,但看到一向不拘礼节的李君威如此,就知道,这种生分比想象的更甚。
“那你外出游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李君华问道。
李君威想了想:“应该没什么,只是外出游玩罢了,又不会有什么大事。”
“不可不防,我给你备了一道旨,必要的时候可以调遣两广驻军,你拿着吧,用不着就再还回来,总归是要万无一失才行。”李君华掏出一道秘旨交给李君威,李君威看了一眼,收进怀里,然后拿了一本奏折恭敬放在了桌案上。
李君华笑着拿起来看了一眼,原以为是贺表之类的东西,但打开一看,却是正正经经的书文,是请求在中廷之下,复设登闻鼓院的奏文,歪七扭八的字体一看就是李君威亲笔所书,话语更是白的不能再白,李君华问:“老三,这是什么意思?”
李君威笑嘻嘻说道:“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法律虽好,却也没有照顾不到的地方,若有官官相护,残害百姓之举,往往不得伸冤,臣弟这段时日找了几个前朝臣子,询问若百姓想让天子主持公道,当如何上奏,那些人都说,于登闻鼓院叩阙鸣冤,臣弟心想,此为善政,便向皇兄提议了。
皇上平日看的公文,都是文武官员所奏,或由安全局侦查所得,并不直受民情,直通民意,以往臣弟倒是不担心,皇兄常四处游历公干,知民间疾苦,可皇兄做皇帝也有些时日了,连宫门都没有出去过,若再没有直通民情的机构,怕是与历朝皇帝没有两样咯。”
“你说的对,我确实该时常出去走走,不为下人蒙蔽,你这建议,许了!”李君华握住了兄弟的手。
申京,金山卫港。
喜之丸号是一艘来自日本江户的海船,双桅纵帆却船体臃肿,船舱里除了来自日本的棉花和麻线等纺织原材料外,剩余的船舱空间装满了偷渡来的日本人,这是帝国与日本通航船只上的常态。
在时任皇太子的李君华为了解决帝国内部的屯垦问题而掀起的日本内战之后,整个日本已经打成了一锅粥,德川幕府接连的两次失败丢掉了大部分的地盘和军队,大量的领主独立出来,日本事实上又一次进入了战国状态,和平了大半个世纪,人口大量激增的日本难以在战争中养活这么多人,随唐船出海谋生避难是许多日本人的唯一选择,而前往大陆中央之国的都城申京,则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机会。
看到喜之丸号靠了过来,港区治安队立刻吹响了哨子,一把拉过码头上的一个工头,吩咐道:“我的人手不够,找一百个人来帮忙,带齐整了家伙,协助我的人控制局势。”
“您放心,绝对误不了您的事。”工头笑呵呵的说道。
因为码头工人的协助,所以当噶尔丹混杂在日本难民中下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上百个持有扁担和挑棍的汉子挡住了所有去路,而喜之丸上加上水手也不过七十多个人,男女老弱都有,根本冲不破这个阵型。
“船员水手一波,难民一波,难民里有没有国人,立刻出来!”治安官早已接到处理倭船难民的新命令,按照规矩处理起来。
船员老实的聚在一起,治安队员上船搜检,把人一个个的拉出来,所有想藏匿起来的,都是连敲带打,五十多个难民被围在了中央,治安官喊道:“国人出列,不然就和这群倭人交由移民局处置了。”
噶尔丹站在人堆里,心里在犹豫,他是好容易从阿方索号逃下来,窜上这艘来到帝国的船只,他也清楚,帝国方面对身份查询很严格,而他的身份证件已经全都扔了,正犹豫着,治安官忽然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噶尔丹本能的反抗,直接按住了治安官。
“狗东西,你想死吗?”一把枪瞄准了噶尔丹。
“别开枪,这家伙可能拥有国人身份。”被制住的治安官喊道,原来他方才喊话用的是汉语,难民大部分人都是茫然的,只有噶尔丹神色犹豫,显然是听懂了。
噶尔丹说:“我不想惹事,我只是想知道,你们会怎么处理我。”
听到噶尔丹说汉语,虽然腔调有些怪异,众人还是安心下来,待噶尔丹松开后,治安官说道:“你是不是帝国臣民,你的证件呢?”
噶尔丹心里略加思索,又编造了一个新的身世,谎称自己是永宁行省的乞列迷人,做船员出海遭了海难,漂流到了日本,被德川幕府奴役,抓住机会逃亡出来,这个身世就能解释他的样貌、口音和证件丢失等诸多问题。
治安官听后,微微点头说:“你跟我来吧,其余人,全部拴起来,先送隔离区交给移民局的人。”
噶尔丹跟随治安官走向港区的治安所,小心问道:“那些倭人会怎么处置?”
“你知道吗,这里是申京,帝国的首都,全天下最富庶的地方,全国不知有多少人想在这里工作和生活,但绝大部分人都没有这个机会,难道一群倭人偷渡过来就能享受帝国臣民所无法拥有的一切吗,简直笑话!
这些倭人要么自费返回日本去,要么就得被移民局分配,去边疆绥靖区或边远行省开拓,这段时日的难民会送澳洲去。”治安官倒是个话匣子,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大堆。
噶尔丹没有再多问,被安排进了一间办公室,治安官问:“一会有人会给你来补一份临时居住证件,为期三个月,这三个月时间内,你要赚够返回永宁的船票钱,到时候,直接遣返原籍,当然,你如果身上有充足的钱,可以不用这么麻烦。”
对于办理证件,噶尔丹并不陌生,安心的在房间里等待,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来,无聊之际拿起了桌子上的报纸来看,忽然看到一篇报道,他的眼睛瞪大了,因为那是藏传佛教领袖派遣使者,黄教第巴陈列嘉措前来申京朝贡帝国天子,恭祝皇帝二十岁万寿节之喜。
噶尔丹从这份报道中得到了两个重要信息,一个错的,一个对的,错的是,二十岁的皇帝显然不是那个横扫天下的李明勋,既然有了继任之君,那么李明勋可能死了,这个消息让噶尔丹感觉整个世界都清明了,而对的是,自己有机会直接返回藏地。
而噶尔丹没有过多声张,安心的等到人办理了临时居住证件,然后走出了治安所,选择暂时融入到申京的生活之中,了解自己不在的时间里东方的变化,顺便找机会接近黄教使团。然而,世界变化之快,变化之大让噶尔丹始料未及,大清灭亡了,李明勋是禅位而非驾崩,漠北、西域和藏地已经臣服于帝国的脚下........。
天海楼。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酒要这个,上次吃到的那个东西,是肉,海里的肉,红色的东西,头不能吃........。”
“是龙虾吗?”
“是的,就是龙虾,要两只最大的,还有海蜘蛛,有两个钳子,八条腿,那个也要。”
“是大闸蟹吗,客官?”
“好像是。”
在天海楼的柜台前,一个二十岁的年轻男子正在点菜,显然,他认不得菜单上的汉字,但可以凭借记忆的顺序点一些自己曾经吃过而且喜欢的菜品,而对龙虾和大闸蟹更是念念不忘,而掌柜也已经熟悉这个汉语说的不利索的藩邦男子,天海楼位于使馆区与国宾馆之间,对外国人也是不陌生的,所以表现的很有耐心。
点菜完了之后,青年选择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他的两个手下则盘腿坐在地上,一言不发,酒店的人习以为常,上菜倒茶都没有异样,而一个食客则是问掌柜:“这位番客与洋夷不太一样,也不太像鞑子,什么情况?”
“呵呵,据说是藏地来的佛爷,话还没说利索,藏地是内陆,没见过海货正常。”掌柜笑嘻嘻的回答道。
年轻男子则爽快说道:“我们那里也有东西是你们没有的,比如牦牛,你们见过吗?”
“见过,不就是一种牛么,只不过毛比较长,还不如黄牛好吃。”一个满嘴巴蜀口音的食客笑着说道:“我是四川的,我们那里也有牦牛。”
“原来是这样,天朝果然是地大物博。”青年男子倒不见一丝愠怒,反而称赞道。
这个青年男子名为桑结,是藏传佛教黄教领袖的弟子之一,但他还有一个所有人都不知道的身份,他还是黄教领袖的私生子,因此在黄教使团中地位崇高,桑结是先于使团出发来到申京的,甚至还有幸参与了新帝的登基大典,而这位僧侣的佛法说不上多么高深,却对所有的事务表现出了足够的好奇,申京的街道建筑、港口大船乃至食物衣服,统统如此,而越是了解,他的心就越谦卑。
“这位兄台,能不能拼一张桌子。”一个年轻人走到距离桑结两米的距离,笑着说道。
“可是还有空桌子呀。”桑结深深的看了年轻人一眼,说道,然后制住了两个手下。
年轻人道:“确实如此,但靠窗的桌子已经没有了。”
桑结看了看自己满桌的酒菜,已经没有多少空间了:“您看,这里摆不下您的饭菜了。”
年轻人笑了:“那您可以请我吃饭吗?”
“好,能请裴大人吃一顿饭,是我的荣幸。”桑结说道。
年轻人正是裴元器,见桑结戳穿了他的身份,也不再伪装,坐定之后问:“我们似乎没有见过面,你怎么认识我的?”
桑结道:“在大典上,我曾经远远看到过您一次,就记住了,第巴大人一直希望尽快见到皇帝陛下,而有人说可以走您的门路,所以我就没有敢忘记您的样子。”
裴元器笑呵呵的坐下,一点也不矜持,拿起肥美的大闸蟹,尝了一口酒,摇摇头:“这酒可不行。”
“为什么,这是最贵的。”桑结诧异。
裴元器笑了:“吃大闸蟹得配花雕酒,小二,上花雕,我请客。”
“原来吃饭也有这么多道道,帝国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桑结说道。
“是呀,这里有无数稀奇古怪的地方,桑结大人,你不是一直很好奇吗,有没有兴趣更深入的了解一下。”裴元器问。
“那需要时间,而使团只会在这里呆两个月,就要回去了。”桑结沉吟片刻,说道。
“使团是要回去,您却可以留下来,皇家学堂里有很多藩邦来的王子,他们学**国的语言和文化,可惜的是,尚未有一个来自藏地,您可以成为其中的一员,这样可以满足您对帝国全部的好奇心。”裴元器话说的非常诚恳。
桑结想了想,问:“那么我是否可以理解,这是皇帝陛下的意思?”
“只是一个建议,而非圣旨。”裴元器笑道。
“原来是这样,那我可以先考虑考虑,并且请示一下第巴大人吗?”桑结问。
裴元器重重点头:“当然,这是您的权利,您甚至可以写信去藏地,请示您的老师,不过有一点我要提醒您,和硕特汗王已经准备送两位台吉来。”
桑结微微一笑,继续吃喝,忽然指向窗外的海港:“我听说帝国有一种战舰,拥有上百门火炮,每一门都有开天裂石之力,不知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的,那是海军的一级战列舰,是举世无双的存在,您想要看一看吗,我可以带您去,在海军那边,我还是有一些朋友的。”
“我真的可以吗?”
“当然,或许我还可以给您安排一下操演火炮,让您亲自开炮,享受一下开天裂石之力,怎么样?”裴元器倒是没有藏掖,继续诱惑。
桑结听了这话,兴致再也抑制不住,说道:“很好,那我们就去吧。”
“先吃饭,桑结大人,再过几日,就没有这么肥美的大闸蟹咯。”
章三三四 识时务
两天后,桑结迎来了自己游览的一天,他来到了帝国海军的军港,参观了海军一级战列舰帝国号,走上这艘庞然巨物就已经让桑结内心忐忑不安了,而在海上驰骋的时候,压抑许久的内心终于狂狼翻涌,上百门大炮按照线列决战的模式依次释放的时候,那种震撼超越了桑结二十年的人生中见到过的一切人力活动,无论是万马奔腾还是山呼海啸都是不能比,唯有藏地高山的风卷残云才能压制。
可那是神迹呀!
而陪同在身边的裴元器的形象,在桑结心中大为改观,评价他时,桑结心中多了真诚二字,因为裴元器总是不厌其烦的向桑结解释,战列舰上看到大部分战争机械都不会出现在陆地战场上,或者没有那么多,比如帝国陆军用不着战列舰上那动辄超过两吨的重炮,按照陆军标准,千人两炮,也没有哪支军队会装备如此多的火炮,像这种重型火炮齐射的场面在陆军中是不可能存在的,然而,真诚两个字也仅仅停留了不到两个时辰,就在变成了虚伪和欺骗,因为从帝国号战列舰上下来的二人正好看到一艘由海军押运的工程船,上面有帝国工程院为京津铁路试制的第一批火车头。
这招惹了桑结的好奇心,于是二人到了工程院,去观看火车这一奇观,那冒着黑烟的火车对于桑结来说简直就是地行的巨龙,万钧之力在这玩意面前就是一个笑话,谁说战列舰上的东西在陆地上无法有效运用,桑结不觉得那些重炮在这等巨龙身上施展不开..........。
自幼,桑结就被告知修佛的最高境界是心如止水,桑结一直如此,但现在,他的心乱了,宁静了二十年的心湖先是被投入了一颗石子,荡漾起阵阵涟漪,然后就是一座大山扔进去,便是狂涛巨浪!
这一日,心情郁结了几日的桑结行走在返回国宾馆的路上,一场秋雨让他的被迫停了下来,一主二仆进入一间人满为患的茶馆避雨,一个银币换了一张靠门的板凳,照例要了三份茶点,除却桑结自己享用的一份,其余两份是给一直暗中保护或者说监视的安全局的人。
这已经是心照不宣的秘密,从桑结赶到申京,四处游玩后,总有两个人跟着,桑结有时候也靠他们解决不大不小的麻烦。
一队扛活的码头工人也匆匆走来,只是躲在房檐下,抱腿蹲着,让开进出的道路,生怕招惹了店家,过了一会,一个工人要了一杯茶和两个火烧,走到桑结面前,问道:“这位爷,能和您做一张板凳么?”
“可以,随意就是。”桑结随口说道,看了一眼来人,却见他皮肤黑红,手腕粗大,眉眼之间似乎有些熟悉,桑结正要细看,那人却是微微摇头,不动声色的坐下,吃了一个火烧后,才蘸着雨水在桌上写了噶尔丹三个字。
桑结看了这三个字,想起了师父那个失踪多年的弟子,来自准噶尔部落的贵人,自己幼年时候的好友,但终究还是忍住了,噶尔丹擦掉那些字,又写下国宾馆后竹林,子时初几个字,桑结看过,随手擦掉,吩咐了一句属下,就去了对面的戏楼。
到了夜晚,桑结躲过国宾馆里巡逻的治安官,来到了竹林,看着空荡荡的亭子,正不知是否是噶尔丹失期的时候,噶尔丹的声音响起:“桑结,我可从未见过你迟到。”
“噶尔丹,我的兄弟,躲过汉人的耳目可不简单。”桑结笑着说道,给了噶尔丹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就知道,汉人永远在忌惮我们,他们无时无刻不在针对我们。”噶尔丹丝毫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而是怒气冲冲的说道。
桑结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而是问道:“这几年你去了哪里,漠北战争结束后,师父曾经以归还你作为和谈的条件,一开始皇帝答应了,可又说你在关外游历时死去。”
已经习惯了撒谎的噶尔丹再次给自己编造了一个可怜的身世,大意就是因为黄教领袖善意的条件,自己的身份被识破,于是被安全局秘密捉拿,受尽了严刑拷打,偶然逃了出来,然而,这个精心编织的谎言并没有收获噶尔丹想要的效果,桑结这个一起长大的好友也只是安慰了几句,说活着就好,也就过去,完全没有义愤填膺,发誓为自己报仇的态度。
“桑结,听说师父派了第巴大人了,这是要向汉人卑躬屈膝了吗?”噶尔丹问道。
桑结听了这话,并不恼怒,而是坐下来说道:“我们是来谈判的,为的是藏地的平和与弘扬佛法,师父交代第巴大人和我,要向帝国表达必要的谦卑,我知道,你会痛恨这些,但是我想说的是,师父已经不能再坚持了,虽然要谦卑,师父也是最后一个,而在整个藏地,第一个跪下的是和硕特人,我的兄弟。”
噶尔丹脸立刻变成了铁青色,和硕特与他的母族准噶尔一样都属于卫拉特蒙古的一支,当年固始汗受黄教两位领袖邀请,率军入藏地和青海,覆灭了红教,确立了黄教的超然地位,也在那片高原之地建立了和硕特汗国,也因为和硕特大部进入藏地,准噶尔才能在天山南北崛起。
目前的藏地属于和硕特汗国,但这却是一个二元政治联合体,连酋邦都算不上,两位宗教领袖、第巴与和硕特汗是这个国家的四巨头,和硕特汗掌握着兵权和部分政权,而大部分的政权则是作为总管的第巴所控制,松散的政治联盟甚至连****都算不上。
然而,在名义上,和硕特大汗才是这个国家的国君,而他向帝国臣服,两位宗教领袖自然不能坐视不理,那样是逼着汗庭引狼入室。
“这是在自寻死路,虽然可以避免战争,但却是温水煮青蛙,你知道这个典故吗?”噶尔丹愤怒的挥舞着拳头。
桑结点点头,笑哈哈的说道:“当然,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一个更有趣的事实,据说,当今皇帝的兄弟,裕王李君威是一个秒人,他是太上皇最宠爱的孩子,被太上皇誉为独一无二的人,他的特殊就在于思想的跳脱,我们听到温水煮青蛙这个典故,往往会惊叹于比喻的精妙,而裕王却真的把青蛙放在温水里煮,结果是,火刚刚点燃,青蛙就跳出来了,根本没有典故中所说的那些。”
噶尔丹听到这些,微微一愣:“你说的这些和我们讨论的有关系吗?”
“没有,我只是........讲一个笑话。”桑结笑道。
噶尔丹听了这话,彻底明白了,桑结与自己不同,他根本没有自己这种与帝国奋战到底的决心,甚至于享受与帝国之间的和平,所以态度才如此散漫。
“桑结,你太让我失望了,你还记得吗,当年我离开拉萨的时候,你对我说的那些话吗,你是最支持我的,希望可以借助大清的力量来遏制汉人势力的扩张,那时的你.........。”噶尔丹动情说道,但是话没有说完,就被桑结打断了。
桑结正色道:“时代变了,噶尔丹,我们讨论那件事的时候,满清与帝国之间势均力敌,相对于人口众多的汉人,我们当然要支持同样人口少的满洲人,相对于中原民族,我们当然选择渔猎民族。但是现在呢,帝国大一统,如日中天,为什么要螳臂当车呢?
我知道,噶尔丹,你有你的桀骜不驯,但是你知道你的桀骜不驯来源于什么吗,不是来源于佛法的宏大,也不是师父的教导,仅仅是你身为卫拉特人身为准噶尔贵人的骄傲罢了,其实已经不算是个黄教僧侣了吧,你想要做的那些,是为了准噶尔部落还是为了佛法?或许只是为了你的仇恨和野心?”
“你.......你什么意思?”噶尔丹感觉自己认不出桑结了。
桑结笑道:“意思还不明白吗?好吧,那我说的再多一些,自从吐蕃王国消弭之后,我们藏人就一直没有诞生过强横的势力,崇信佛法的我们总是第一时间依赖最强大的实力,在过去的几百年里,蒙古人、汉人、卫拉特人和满人,谁强我们就依赖谁,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再强大的国家也是世俗的政权,而我们则是宗教,与任何世俗政权都有合作的基础,但也有各自生存的空间。
现在帝国最强,我们当然要选择帝国。诚然,帝国对宗教的管制远远超过其他政权,但那又如何,它已经强大到我们无从选择,在这片大陆上,谁还能对抗它呢,以前还有一个半死不活的满清,现在呢,没有了,和硕特、准噶尔各部都成了帝国的藩属,我们继续坚持,只能遭到灭顶之灾。无论是与我们争夺政权的和硕特汗庭还是红教、白教,甚至于已经得到帝国支持的黄教分支,有太多势力愿意协助帝国覆灭我们,然后从中分一杯羹了,噶尔丹,要么跪下,要么死,师父可没有选择。”
噶尔丹忽然大笑几声:“是吗,那你是不是要拿了我向新主子邀功呢?”
桑结摇摇头:“不会,但我不会让你见到第巴大人,刺杀他来坏了双方的和谈,这种事不能发生。”
噶尔丹冷哼一声,这个计策他并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他势单力薄,实在做不到罢了,桑结道:“说说吧,噶尔丹,你想要干什么?”
“我要回藏地去,去见师父!”噶尔丹说。
桑结点点头:“这简单,我可以安排。”
沉吟片刻,桑结说:“我最近会派人送信件去拉萨,你可以藏在码头附近,我的人到了,你替换一个上船,就可以随他们回到拉萨,如何?”
“可是我怎么确定你不是设局害我?”噶尔丹警惕问道。
桑结拍了拍手,只见竹林里响起嘻嘻索索的声音,四五个黑影围了过来,个个手持弓弩,桑结也顺势拉开了距离,手里多了一把手枪,桑结说道:“显然,现在杀你,也不费吹灰之力。”
噶尔丹冷笑一声:“桑结,你变了。”
桑结点点头:“识时务者为俊杰,噶尔丹,你也该变了。”
御书房。
“桑结本人同意入学,已经写信告知拉萨方面,陈列嘉措没有反对,这事基本就成了,我想应该和学校那边打好招呼,桑结身份特殊,给一些特殊待遇是应当的,他是内定的下一任第巴,如果桑结顺利在帝国大学结业,很有可能形成第巴由帝国培养的机制,对于未来影响藏地至关重要。”裴元器尽可能简短的汇报道。
李君华点点头:“就这么办,循皇子例,但是跟桑结也交代好,不要过分了。常阿岱,你那边了,对藏政策议的如何了?”
常阿岱说道:“内阁那边希望由帝国出面,联合和硕特汗庭、两大黄教领袖和藏人贵族,形成一个正常的行政机构,来统一藏地的政策,施加帝国的影响力,卑职仔细计议过,感觉不妥。”
“为何不妥?”
“这种政策会招惹和硕特汗庭和黄教双方的不满,很难推行,而卑职以为........对于藏地来说,只要不驻军,影响力几乎谈不上,而现在提出驻军也不恰当。”常阿岱道。
李君华道:“说的没错,还是以和为贵,徐徐图之,但第一步一定要走好,你们理藩院如何打算的。”
“目前我们插手藏地实在没有抓手,与那边联系太少,并不知晓谁可靠谁不可靠,卑职以为,还是借机派遣使者入藏礼佛,寻机驻藏,形成一个类似于大使馆的机构,专门负责藏地各方与帝国的联络,为了策应安全,自然就要派遣一支军队保护,这支军队哪怕只有三五百人,也是实实在在的影响力,而驻藏大臣常驻拉萨,就可以与各方联络,了解藏地内情,为以后做好信息收集.........。”
章三三五 归乡
帝国十二年春,天山北麓,塔尔巴哈台。
一只雕儿在天空中翱翔,锐利的眼睛扫视着脚下这片已经郁郁葱葱的大地,借着春日的气流,它在半空中盘旋,机警的避开牧人的羊群,而是选择了一只啃食草根的旱獭飞扑下去,雕俯冲的速度极快,仅仅是巨大的冲击力就撞的旱獭一个翻腾,还未及反应,就被锋利的爪子抓住,然后扑腾扑腾的飞起。
也正是这个时候,草丛里忽然腾起一阵白烟,雕儿好像被一柄重锤砸过,横飞出去,连一声惨叫都没有发出,直接落在草地里。
“打中了,打中了,哈敦打中了!”
几个女奴欢喜大叫,从灌木丛中跑出,捡起了那全身漆黑的雕,捧着到了山脚一棵松树下,树下的羊皮上坐着一个裸着上身的男人,他身体精壮,但胡子却已经半百,看到被射杀的黑雕,男人没有任何一丝喜悦,而射雕人骑马而来,是一个身姿飒爽的蒙古女子,正是男人的妻子。
“大汗,我射杀了黑雕。”女人说道。
“阿奴塔娜,这可真是一个好消息。”男人毫无喜悦的说道。
这个男人正是如今准噶尔部的汗王僧格,而女人是他迎娶不久的妻子阿奴塔娜,阿奴塔娜见丈夫如此,翻身下马,把燧发枪放在了僧格的脚边,说道:“我理解您的愤懑,您觉得,只要有这种火铳在手,人人都可以成为射雕成为哲别,而汉人的军队已经人人都有了。”
僧格把酒倒满了金杯,一饮而尽,说道:“阿奴塔娜,你说的没错,但火铳又岂是只有汉人拥有,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好了。卫拉特其他的部落,西北的俄罗斯人,北面的新满洲,南面的叶尔羌人,现在这东西已经像秋天的草一样普及了,曾经纵横西域的准噶尔部,如今优势已经越来越少了!”
阿奴塔娜握住了丈夫的手,知道这头迟暮的雄狮又在胡思乱想了,但细细一想,他的胡思乱想又不是完全没有根据,现在的他,准噶尔部的汗王,真的是坐在火堆上,而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男人,现在已经老了,变的畏首畏尾。
僧格作为准噶尔部汗王,并未掌握所有准噶尔的部落,几个叔叔和兄弟分掌着一部分,这些年纷纷与帝国方面往来贸易,根本不受汗庭约束,而卫拉特其他几个大小部落,也因为靠近帝国一方,而变的越来越离心离德,准噶尔部与西面的哈萨克人和北面的俄罗斯人是世仇,战争进行了上百年,而北面的新满洲正在快速扩张,几次向南接触,想要越过阿尔泰山,而这些势力都从不同渠道获得火器,并且训练火器军队,这让作为西域第一大部落的准噶尔部彻底失去了优势。
以往,两万准噶尔骑兵可以横扫任何一个势力,但现在,一千杆燧发枪就能让准噶尔部伤筋动骨。
“大汗,我听汉人使者说过,只有火器才能对付火器!”阿奴塔娜说道。
僧格笑了笑,站起身来,说道:“说的没错,我的百灵鸟,所以准噶尔的男人不仅要骑射了得,还要有专门的火器部队,去年借助帝国新皇登基,我采购了五百支燧发枪,马上要运到了,而今年我会招募有资格使用它们的勇士,无论是不是准噶尔部的,现在已经有数百人云集了,该是去看看的时候了。”
说罢,二人翻身上马,并骑回了部落,在部落之中正进行着比武,刺耳的铜号和马头琴夹杂在一起,粗糙的音乐盖不住急促的马蹄声,被僧格豢养多年的准噶尔武士在音乐的搬走下,不断做出弯弓射箭的动作,气势雄浑,不时发出激烈的欢呼声,这是准噶尔部的武士在向前来应募的草原汉子做出的挑衅。
大部分草原汉子因为缺乏背景和穷困而选择低头,唯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抱刀而立,丝毫不以为意,不时瞥一眼其中一个最为强悍的。
“你!出来,长生天见证,我要把你撕碎!”那家伙终于按捺不住,高声吼道。
汉子冷冷一笑,把没有刀鞘的刀插在地上,勾勾手,在那人冲杀过来想要抱他腰身的时候,汉子一脚踢在他的脚腕,躲过飞扑,又一拳砸在脖颈,半空中,这准噶尔勇士已经昏迷,直接摔在了地上,让周围气氛为之一滞,继而响起了热烈的喝彩声。
“好,很好,好汉子,又敏捷又英武,真是不俗,你会使用火器吗?”僧格拍手而至,问道。
汉子重重点头,在接到了一杆新燧发枪后,汉子仔细检查,从容装填弹丸,瞄准射击,打中了放在五十步开外的一个羊头骨,当奴隶高举多了一个窟窿的羊头骨跑来时候,僧格大喜,说道:“真是一个独一无二的武士,很好,从现在起,你是我的火枪那颜了!”
汉子哈哈大笑,大张双臂,接受来自周围数千人的欢呼,当欢呼声到达最顶峰的时候,汉子摘下了自己脑袋上的皮帽子,露出了一头不过半寸长的短发,这与准噶尔部辫发剃头的模样完全不同,欢呼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每个人都知道,这样打扮的人必然是一位僧侣。
“这位上师,敢问如何称呼?”僧格眼睛锐利起来,问道。
“我已经还俗了,大汗!”汉子朗声回答。
僧格更是感觉诧异,还俗在黄教之中可以说是大事,能还俗的僧侣必然是不俗的,僧格问道:“那你俗家名字叫什么。”
“绰罗斯,准噶尔的绰罗斯!”汉子眯眼说道。
听到这句话的人都是惊讶起来,因为在准噶尔部落中,只有汗王一系才姓绰罗斯,眼前这位曾经的僧侣,还是姓绰罗斯的.........。
僧格跑了下来,忽然给了汉子一个熊抱,大吼道:“这是我的兄弟,噶尔丹!”
“噶尔丹台吉,先汗的最小的儿子,自幼送到藏地学佛。”
“是呀,他还是两位宗教领袖的徒弟。”
“可是他不是死了吗?”
“我没有死,暂时的蛰伏是为了更高的翱翔,我是准噶尔的鹰,大汗最忠诚的兄弟!”面对流言蜚语,噶尔丹用最大的嗓门叫喊到。
僧格大喜,拉着噶尔丹的手走进汗帐,说道:“好兄弟,快告诉我,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都说你死了!”
噶尔丹笑道:“大汗,请给我一口水吧,让我先喝一口天山脚下的水,我想念这里已经很多年了。”
“来人,上酒!”僧格道。
噶尔丹接过一大袋子马奶酒,高昂脖颈,直接灌进嘴里,足足三四斤的马奶酒一口气喝光,没有半点犹豫,肚腩都已经高高隆起,噶尔丹才是大呼过瘾,而他爽快的模样,惹来很多称赞,就连阿奴塔娜都看呆了。
“大汗,我有许多话跟你说,有关我活下来的事。”噶尔丹对僧格说道。
僧格知道会涉及一些秘密,尤其有关帝国方面,不能让知道的人太多,于是吩咐准备酒宴晚上宴请,然后拉着噶尔丹和阿奴塔娜进了帐篷,噶尔丹看了阿奴塔娜一眼,似有警惕,僧格说道:“阿奴塔娜是我的女人,我们准噶尔人从不怀疑为自己生过孩子的女人。”
噶尔丹点头,这才把编造了一路的谎言再次说了出来,而这个精心编制的谎言直接戳中了僧格的前列腺,让他对噶尔丹再无半点怀疑。
新编造的身世完全是为僧格量身打造的,噶尔丹说的半真半假,他自称当年是受满清差遣前往关外刺探军情,伪装成普通一个女真士兵加入了帝**队,学习使用维修火器和指挥火器部队,深刻体会到火器对游牧民族的压制,认为唯有火器才能对抗火器,于是在漠北战争结束后,设法加入了帝国位于海参崴的兵工厂,学习如何打造火枪铸造火炮,后被帝国安全局发现,被拘禁起来,寻机逃亡,回到了准噶尔。
显然,这是噶尔丹在听闻僧格要建立专门火器部队后才想好的身世,而结果就是,噶尔丹完全得到了僧格的接纳,委任指挥准噶尔部落的火器军队。
“大汗,如果汉人问及我的来历,您准备如何回答,如果我的到来给准噶尔部落,给大汗带来的威胁,我愿意接受大汗的任何处置。”噶尔丹恭敬的跪在僧格面前,正色说道。
僧格搀扶起噶尔丹,回应道:“噶尔丹,你是我的兄弟,我绝对不会伤害你!而且汉人说你已经死了,你却活着回来了,我僧格只知道你是从藏地还俗回来的,不知道你在汉人土地上干的一切,是汉人欺骗了我们,他们又怎么可能公然对付你呢,准噶尔的大汗僧格连自己的兄弟都保护不了吗?”
噶尔丹听了这话,连连道谢,但他从僧格的字里行间中听到的是对帝国的忌惮和重视,僧格把自己的安全寄希望于帝国对自己的不追究,但噶尔丹隐隐觉得这并不可能,他依稀记得,当初那个追杀自己的年轻人是奉了皇帝的命令前来,他不知道自己做的什么招惹了帝国的那一位,但也知道,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半个月后。
年迈的吐尔逊伯克站在商栈的门口,看着货柜那边热闹的人群,开怀的大笑起来,作为帝国关西绥靖区的哈密伯克,当年收复关西平定山南的功臣,吐尔逊这几年过的非常顺畅,原本就肥胖的身体更加臃肿,长出了第三个下巴。
几年时间里,吐尔逊利用哈密当地的水土和来自帝国的支持,开辟了棉花种植园和纺织印染厂,掌握了本地批量生产染色棉布的能力,凭借这一点,吐尔逊家族的实力更上了一层楼,是河西之外最大的纺织品提供商。
“这两万匹棉布肯定能卖一个好价钱,额吉,你去各个部落,把准噶尔的羊毛和骆驼毛收购一批来,哈密的毛纺织工坊也要开办了,我需要掌握这里的羊毛质量.........。”吐尔逊对自己的手下吩咐道。
额吉点点头,低声说道:“老爷,我立刻去办,但是请您一定稍安勿躁,这里是货场,很多人来往,您可是哈密伯克,若被人看到您醉心贸易,参奏到理藩院,哪怕是告诉陈平将军,也是了不得的呀。”
吐尔逊听了这话,立刻点头,说道:“你说的很好,我是不能得意忘形,我这次是奉陈平将军命令送火铳给僧格汗王的,这是公事,你先派人去汗庭,咱们先公后私,交接的火器再说。”
而货栈的负责人额吉则低声说道:“老爷,有件事我想私下跟您说。”
吐尔逊走进了货栈一个房间,额吉说道:“五日前,我见到一个兰州商人和准噶尔人交易了一箱子铁件,我偷偷拿了一个。”
吐尔逊拿来一看,发现是一个油纸包,里面包裹着两个小巧的铁件,一个是弹簧,另外则是薄薄的钢片,吐尔逊打量了一下,发现是工厂出产的标准件,但却是二手的东西,这东西似乎在哪里见过,他想了想,拔出佩戴的手枪,完全拆开,正好有这两样东西,而再看其余零件,却都是随便找个铁匠就能打造出来的。
“这可是走私军械,有多少份配件就可以做出多少燧发机来,而准噶尔人手里不缺火绳枪,意味着他们可以把火绳枪改造成燧发枪!”吐尔逊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额吉说:“我也是这样想的,而且我听说,僧格大汗的兄弟从藏地回来了,协助他组建了火枪队,那日在塔尔干山下操演,我去看了,老爷,我敢发誓,除了衣着旗号不同,马匹不如陆军高大,那样子简直和驻扎哈密的龙骑兵营一模一样。”
“龙骑兵?”吐尔逊诧异出声,又说:“僧格的兄弟叫什么?”
“好像叫噶尔丹,据说少年时去了藏地出家,现在还俗回来了。”
吐尔逊点点头:“很好,额吉,这个情报很重要,我们要再详细打听,然后报告陈平将军。”
章三三六 安排
科布多。
这是关西绥靖区大校阅的日子,在漠北战争结束后,关西绥靖区已经不是那个孤悬于西域的小地方,而是包含了科布多、乌里雅苏台和唐努乌梁海在内的大片区域,之所以如此划归,就是为了让这个绥靖区承担起帝国西北的边防重任,而绥靖区依旧掌握在陈平手中。
校阅除了陈平直属的马、步、炮三军进行武力展示外,还有各扎萨克各旗佐的兵卒校阅,关西绥靖区,一年两次大校,春季校阅检验的是军队过冬的情况,而秋季则是关西绥靖区兵力最强盛的展示。
而在校阅中,最吸引人眼球的就是理藩院下属各藩贵族的大比武,火枪射击、弓马骑射、投矛摔跤,贵族子弟借助这个时间展示自己的能力,以期待获得将军的认可,谁都知道,陈平将军只看重能力,不在乎出身,平民与贵族没什么两样,庶子与嫡子毫无分别,尤其是庶子们,更希望通过绥靖区的上升渠道,获得在家中得不到的地位和爵位。
蒙古、布里亚特、哥萨克、女真还有卫拉特人,鲜衣怒马的骑士尽情在天地之间展示着自己的能力,希望获得赏识,成为帝国的鹰犬爪牙。
各种能力的展示让科布多的气氛高涨,而吐尔逊却风尘仆仆的出现在了关西绥靖将军陈平的面前,面色凝重,说道:“将军,很抱歉,我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陈平笑呵呵的说道:“吐尔逊伯克,我却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你的孙子麦吉在今天的比武中胜出,我已经决定让他做个参领,吐尔逊,我的老朋友,你的子孙之中终于有胜任军职的人了,记得两年前,麦吉还是一个刚刚从陆军学堂毕业的书呆子,而今天,他却已经成长为一个优秀的军官,你应该感觉到欣慰才是。”
“多谢将军的提拔,但我想要尽快告诉您那个消息,请允许我单独禀告。”吐尔逊小心说道。
陈平呵呵一笑,环视一周,说道:“你得给我一个充足的理由,让我避开这些忠勇的帝国将士。”
吐尔逊上前两步,压低声音说道:“噶尔丹,是有关噶尔丹的。”
陈平听到这个名字,脸色为之一变,微微点头,说道:“好吧,跟我到帐篷里去吧。”
吐尔逊轻轻向周围不明所以的将领俯首,以表示歉意,然后跟随进去,吐尔逊进入帐篷,说道:“将军,我记得在漠北战争前后,那时皇上还在潜邸,几次有命令来,让我们关西绥靖区协查噶尔丹,但这个人在官方通告中已经死了。”
“是的,多亏你还记得,怎么,他出现了吗?”陈平问道。
吐尔逊点点头把在塔尔巴哈台看到的听到的一股脑说了出来,最后提醒道:“很奇怪,准噶尔部落内部都说噶尔丹是从藏地还俗而来,但是您知道,藏传佛教的还俗是非常罕见的,必须要有充足的理由,往往是一件大事,但噶尔丹不声不响的还俗了,而且还是伪装成普通牧民应募士兵的方式出现在僧格面前,这一切都不同寻常。”
“那你觉得还有什么不同寻常的?”陈平坐在椅子上,微笑问道。
吐尔逊犹豫片刻,说:“卑职觉得,最不同寻常的就是皇上为何会对噶尔丹如此重视。”
陈平见他说了实话,也就不再隐瞒:“原因有二,其一,重视噶尔丹的不是皇上,而是太上皇,当年是太上皇下密旨,处死噶尔丹,却没有说缘由。
其二,皇上在潜邸做太子的时候,与诚王交好,二人只办砸过一件事,那就是因为大意和多心,让噶尔丹逃脱。”
吐尔逊闻言一愣,一听涉及太上皇和皇帝,立刻后悔不该多言,而陈平说道:“你立刻联络准噶尔王僧格,让他把噶尔丹处理掉,至于条件,你可以随意答应他。”
“这.......这么大的事,不用禀告朝廷吗?”吐尔逊诧异问。
陈平道:“禀告还是要禀告的,但不是等皇上的旨意,我们必须先动起来,短短一两个月,噶尔丹就开始执掌军权了,而从科布多到申京一个来回,至少需要三个月,甚至半年时间,我们耽搁不起。”
“是,噶尔丹确实是个大隐患,他本身就是老汗王的幼子,又因为做过僧侣,是两位黄教领袖的弟子,在准噶尔部落里威望很高,让其长期经营,必为祸事。”吐尔逊道,但又说道:“将军,僧格同样是一条毒蛇,他会狮子大开口与我们讨价还价,最重要的是,如果通过僧格除掉噶尔丹,那么一切都要寄希望于这个不可靠的家伙,一旦出现意外,让噶尔丹脱逃,那可就........。”
陈平摊开手,说道:“此刻没有作为,肯定是错的,做总比不做的好,而且你觉得,即便我们等到朝廷的旨意再行动,就一定会成功吗,我们近在咫尺都没有万全之策,万里之外的申京难道就有好办法?”
吐尔逊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毕竟因为当初是帝国一方宣布噶尔丹意外身亡的,不可能再要求僧格交人,即便是皇帝的旨意,多半也是和陈平一个打算。
“出现意外又如何,西北也该动一动刀兵了,省的内阁总是说边疆无事,打压武人。”陈平似乎有些愤懑的说道。
半个月后,天山北麓。
一头母鹿行走在满是嫩草的杂树林里,啃食着肥美的草叶,一双耳朵竖的直愣愣的,警惕的注意着周围的环境,它刚刚越过了寒冷的冬季,不想死在春日的猎人手中,然而,随着一声唿哨,树林外冲来一支骑兵队,吹着号角,大声吆喝,受到惊吓的母鹿跑出了树林,却是落入包围圈之中。
“春天的鹿肉可是酸的,不甚好吃,而且皮毛也没有那么鲜亮........。”僧格笑着对身边的陈平说道。
陈平摆摆手:“打猎是其次,关键是让儿郎们松松筋骨,实话说,这批兵是从京畿一带刚调遣来的,还不熟悉西北的状况,幸好骨干精壮都是老人,僧格,你说说,他们怎么样?”
僧格环视周围,看着骑乘战马的士兵在纵横驰骋,如同两只大手把从树林里驱赶出来的猎物围困起来,这些人并不适用火器,而是张弓驰射,很快就把猎物杀灭当场,若非骑乘的战马高大,衣甲又统一的话,僧格都要以为他们全都是蒙古人了。
“都是精悍之士,将军麾下将士真是不可多得。”僧格说道,然后丢掉这个话题,问道:“噶尔丹那件事,有吐尔逊先生来一趟也就是了,怎么敢劳烦将军大驾呢?”
陈平笑着说:“噶尔丹的事只能算是本将的一点私人请托,算不上公务,此次来,是为了公务的。关西绥靖区今年照例要与你们准噶尔部合击北面的满洲人,连续打了两年,相信也熟悉了,今年规模要大一些,需要准噶尔部出骑兵五千。”
“这好说,好说,勤劳王事本就是我等藩部该做的。”僧格笑呵呵的说。准噶尔协助帝国进攻满清也有两年了,一直都是出工不出力,做做样子,帝国方面也假装不知,毕竟准噶尔只要出兵,清军就不能坐视不理,被牵扯部分精力,如此也算够了。
陈平道:“既然大汗答应了,那就好说了,今年通力协作吧。”
僧格却是继续问道:“噶尔丹非死不可吗?”
陈平笑了笑:“那是自然,大汗不会要告诉本将,那是你的兄弟,你下手不了吧。条件随你提,只要本将能做主,就不会推辞,若是本将做不了主的,那就麻烦了。”
僧格道:“不敢,只是准噶尔的火器日益增多,我一直想建一个修械所,修理手头的火器......。”
“这个好办,一应器械从关西绥靖区采买就是了,关键还是工匠,本将麾下的工匠没有奴籍的,不好赠予,你派人去内地雇佣又是违反法律,只能你遣人到关西,随我麾下工匠学习,左不过一年,也就能熟练操作了。”陈平下了马,走到树荫下的凉棚,奴隶们已经把猎获的猎物收拾起来,炖肉烤串,忙的不亦乐乎,见陈平与僧格进来,阿奴塔娜立刻吩咐人上酒。
“阿奴,你留下侍奉吧,让其他人退下。”僧格吩咐道。
陈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继续说道:“你和吐尔逊伯克的买卖可以公开了,你们与哈萨克人以及西面的那些游牧民族常年战争,捕获的人口很多,你们一向是留女人和幼童,超过车轱辘的一律杀掉,而我的绥靖区却对人口来者不拒,强壮的汉子尤为需要,你我各取所需罢了,公开之后,本将可以安排部分用火器结算,这对你也是很有利的。”
僧格欢喜的同意了,亲自给陈平斟酒,然后说道:“将军,这些年我对帝国一向恭顺,而我的兄弟们却阳奉阴违,屡屡阻挠我抗击满清和俄罗斯,希望您能在这件事上帮助我。”
陈平听了这话,眼睛里闪过一丝狞笑,准噶尔内部还有卓特巴巴图尔和车臣两股实权贵族,是帝国支持用来削弱僧格势力的,而僧格的意思很简单,要做准噶尔唯一的汗王,显然,这一点陈平是不可能支持的。陈平笑着说道:“你说的这些我并不了解,你的兄弟不恭顺不忠诚,你可以准噶尔大汗的身份来惩戒,但一定要有证据抓住把柄,这样帝国才能认可。”
这种默认的态度让僧格看到了曙光,僧格说道:“感谢将军理解,这次邀请各部出兵,如果他们再阳奉阴违的话,我就不会客气了,而噶尔丹也会在这次会议上受到惩戒,这段时间,他在准噶尔蛊惑人心,戕害帝国商旅,实在是罪不可恕。”
陈平点点头:“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好了。”
阿奴塔娜在一旁静静听着二人的谈话,听到僧格要在会议上杀害噶尔丹的时候,她脸色微变,但很快就调整过来,甚至在僧格的要求下献上了一段舞蹈,而陈平没有在准噶尔部多呆,而是前往了和硕特部鄂尔齐图汗的领地。
在陈平走后,僧格坐在一堆食物旁,沉思了许久,阿奴塔娜陪坐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夫君,感觉他的神思似乎不那么稳定,僧格这团火焰终究不如当年繁盛了........。
“阿奴,我们的孩子有三个月了吧。”僧格摸了摸阿奴塔娜的小腹,问道。
阿奴塔娜点点头:“是的,这个冬季,您又会做父亲了。”
僧格叹息一声:“可惜,我不能陪伴他成年长大了。”
阿奴塔娜没有说话,僧格已非壮年,年近五旬的他在草原已经算得上长寿,但再论十五二十年却是万万不敢想的,阿奴塔娜不禁为自己的孩子前途命运发愁。如果僧格长寿,自己的孩子会按照幼子守灶制度继承僧格大部分的遗产,可如果在孩子成年前僧格就殒命,那么自己和孩子都会成为下一任大汗的财产,进入收继婚的传统之中。显然,孩子是无法与下一任大汗的孩子竞争的。
僧格忽然笑了笑说道:“幸运的是,我的百灵鸟依旧美丽,婀娜多姿,刚才连陈平都看呆了........阿奴,这些酒菜你收拾一下,分成两份,待会你亲自给策妄阿拉布坦和策凌敦多布送去吧。”
阿奴塔娜轻轻点头,一边收拾,眼泪却是滚滚而落,她知道僧格这么安排的用意,让自己亲自送酒菜给他两个成年的儿子,就是试探儿子对自己这个继母的态度,这算是一个考验,观察其对继母的态度,以确定下一任大汗的人选。
而这意味着,僧格认定自己活不到幼子成年了,阿奴塔娜的命运终究是被下一任大汗收入帐内,这也算是僧格对她最大的负责了。
但阿奴塔娜却不喜欢僧格的两个儿子,一个狡诈浑恶,一个蛮横凶狠,对他们自己的妻子都很暴力,又会怎么对待自己呢?
章三三七 暗斗
回到了部落的阿奴塔娜按照大汗僧格的吩咐把食物分赠给了他两个成年的儿子,策妄和策凌都立刻明白了这其中的意思,嚣张跋扈的策凌接受了食物,傲慢的邀请阿奴塔娜一起享用,而策妄则小心拒绝,并且恭敬的派遣女奴送阿奴塔娜回到了毡帐,而阿奴塔娜则如实把看到的一切告诉了僧格。
“策妄心思隐忍,难以捉摸,而策凌过于嚣张跋扈了.........。”阿奴塔娜轻声说道。
僧格瞪了阿奴塔娜一眼说:“你只是一个女人,还没有资格评价我的儿子,更不要意图影响我的选择,去吧,阿奴,你忙碌了一天,又有身孕,该回去休息了,我要好好想一下。”
阿奴塔娜拖着疲惫的身子返回了自己的帐篷,今天僧格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漠,这让阿奴塔娜感觉到陌生,她不喜欢僧格的两个儿子,尤其是长子策妄,如果非要二选一,她宁愿选择策凌这个莽夫,而丈夫僧格在选择继承人这方面,是不会考虑一个女人的感受。
回到了帐篷,阿奴远远听到帐篷里有男人说话的声音,帐篷外空无一人,阿奴拔出了短刀,悄悄掀开帘布,看到一个男人正抱着自己三岁的女儿,讲述着一个古老的故事,是关于蒙古第一女英雄满都海的,那个女人三十三岁嫁给了七岁的丈夫,把丈夫放置在箭囊之中,替代他打下了蒙元之后完全统一的蒙古汗国。
“我们不是汉人,我们的女人也可以成为英雄,驰骋疆场,敏敏也可以。”那个男人说道。
敏敏问:“那额吉可以吗?”
“你额吉当然也可以,她是大汗的妻子,可以辅佐大汗成就更伟大的事业。”说话的男人正是噶尔丹,回头看到阿奴塔娜走了进来,连忙起身。
“您回来了,是这样的,我巡视营帐,听到敏敏在哭,没有人照看她,所以我才进入帐篷安抚她,既然您回来,我就告辞了。”噶尔丹站起身,低头说道。
阿奴塔娜点点头:“谢谢你。”
噶尔丹俯身施礼,转身出了营帐,阿奴塔娜忽然问道:“噶尔丹,你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大妃?”噶尔丹疑惑问道。
“你说女人也可以成为英雄,创立一番事业?”阿奴塔娜问。
噶尔丹笑了:“满都海不是最好的例子吗?不过我觉得,女人取得的成就依赖于她丈夫的胸怀,在庸碌的人身边,再英武的女子也不过是一头母羊,只有生育和产奶。”
说罢,噶尔丹走出了营帐,消失在夜色之中,阿奴塔娜愣了一会,抱起女儿敏敏:“你觉得噶尔丹叔叔怎么样?”
“叔叔很好,他会讲故事,还说要送我一匹小白马。对了,这是叔叔送给我的,很漂亮呀。”敏敏笑嘻嘻的说道,从怀里拿出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小刀。
阿奴塔娜接过刀,看了一会,找来纸笔,写下一行字,塞进刀鞘之中,对敏敏说道:“明天早上去把这把刀还给噶尔丹叔叔,这太贵重了。”
伊犁河谷。
凉爽的商栈大堂里扑上了一层漂亮的羊皮垫子,一群卫拉特的贵酋围坐在地上,十几个衣着清凉肤色各异的女奴正随着各式乐器跳舞,因为已经到了初夏,散发着香气的烤肉远远没有那些冰镇过的瓜果更让人喜爱,哈密瓜的甜香,烤肉的香气混杂了皮革的臭味,羊肉的腥膻以及马奶酒的酸味,形成的怪味却是大部分卫拉特人所习惯的。
宾客之中,最尊贵的有三个,和硕特的汗王鄂尔齐图,准噶尔的两个台吉,僧格大汗的兄弟,车臣和卓特巴巴图尔,三个人享受着舞蹈和音乐,鄂尔齐图夸赞道:“车臣台吉,你越来越聪明了,竟然把大帐设在汉人的商栈之中,这个季节也只有这里有这么凉爽的东西了。”
鄂尔齐图是留守天山南北的和硕特部的汗王,也是卫拉特联盟的盟主,他还是阿奴塔娜的祖父,论辈分和实力都比两个准噶尔台吉高的多。
车臣台吉小心避开鄂尔齐图那企图搂自己肩膀的脏手,屁股不由得向一侧挪了挪,这几年与帝国的贸易不仅让他的部落实力大增,也让车臣台吉本人的生活水准上升了一个新台阶,如今的他在夏季喜欢穿棉麻混纺的衣服,内衬丝绸内衣,住在凉爽的房屋而不是帐篷里,而鄂尔齐图和卓特巴巴图尔依旧是邋遢的模样,让车臣台吉嫌恶。
“哈哈,车臣台吉,过了几年好日子,你就像个娘们了,丢了咱们卫拉特人的本分。你看你穿的像是什么样子,还有这些女人,哈哈哈。”鄂尔齐图笑哈哈的打趣道。
车臣台吉道:“咱们的本分是牛羊成群子民得活,而不是脏兮兮乌糟糟的。活的干净些舒适些没什么不好,我活的舒心,所以依旧是乐活模样,我们大汗倒是依旧那么有本分,但人人都说他身体大不如从前了。”
卓特巴巴图尔听到这话,感觉不对劲,立刻命令房间里的舞女和奴隶全都出去,说道:“车臣,我一早就觉得,你把咱们带这里来,不仅是享受商栈的食物和房屋吧,这商栈最有用的可不只这些。”
这倒是不用卓特巴巴图尔说,虽说天山南北的各方势力如今都是帝国的藩属,但伊犁河谷还是化外之地,这种商栈与帝国海外殖民地商栈差不多,都具备武装性能,高大的碉楼和宽大的护城河是起码的配置,两扇厚重的橡木大门出了加农炮谁也奈何不得,这里完全就是一个小碉堡,在伊犁河谷这片僧格的大本营,若论安全,没有比这里更合适的了。
“我得到一个消息,大汗僧格有可能对我们不利。”车臣台吉说道。
“谁告诉你的?难道是汉人。”鄂尔齐图问出口,紧接着找到了答案,如果消息来源并非来自帝国方面,那么车臣台吉为什么可以简单的征用帝国的商栈呢?
卓特巴巴图尔笑道:“从僧格一当大汗,咱们就和他斗,从未消停过,这七八年,有帝国方面调停压制,倒是安静了不少,怎么大汗此刻要对咱们不利?”
“你没听说吗,大汗身体不适,他的儿子们要么年幼,要么不具备才能,如何能把咱们这群难题留给后嗣,还有,噶尔丹回来的消息你们也应该听说了,他这一只狐狸能出什么好主意?”车臣冷笑说道。
鄂尔齐图呵呵一笑,拿起一块羊排啃着:“车臣台吉,你不会想要先下手为强吧。”
车臣台吉摇摇头:“如果是那样,我就不会告诉你们两个人了,这种事是不会告诉靠不住的人的。”
车臣台吉话说的虽然难听,但二人却觉得很诚实,三人在应对僧格扩张上有共同利益,但同样与僧格也有斩不断的关系,怎么会一起做没把握的事。
“我的意思是咱们得小心戒备,别给了大汗一网打尽的机会,我的意思是,这次不去汗帐开会,我们把会场就摆在商栈外的草地上,一旦有什么差池,咱们带卫队退入商栈,凭借手里的弓箭火器,怎么也能守一两个月,等援军到来,怎么样?”车臣台吉问道。
鄂尔齐图与卓特巴巴图尔相互看了看,都觉得这是万全之策,虽说对僧格有些不恭敬,但也只是折损些面子罢了,一切到底还是以安全为上。
而在准噶尔的汗帐之中,僧格与噶尔丹正展开地图,讨论着暗害的计划,按照这个计划,精心挑选的士兵会埋伏在草料堆里,在僧格借故离席之后,由噶尔丹率领士兵袭击招待贵客的帐篷,用火枪把帐篷里的人全部射杀,只不过,在二人的心里却是各怀鬼胎。
僧格想要除掉卫拉特联盟所有的实权领主,并且把这个锅甩给噶尔丹,顺便完成陈平交给自己的任务,一箭双雕。而从阿奴塔娜那里得到僧格计划对自己不利的噶尔丹,也有借机发难的后招,或许把僧格也射杀在帐篷里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两个人各怀鬼胎的计划着,忽然额吉尔走了进来,说道:“大汗,台吉,鄂尔齐图汗和几位台吉派来了一个使者,说邀请大汗去伊犁商栈会谈,享受那里的美食和凉爽。”
僧格脸色大变,噶尔丹则是说道:“这群缩头乌龟,看来是察觉到了什么,不敢来我们的部落。”
“那怎么办,我们筹备多时,怎能就此作罢?”僧格一拳砸在桌子上。
噶尔丹说道:“如果强行邀请,反而打草惊蛇,看来用刀兵是不行了,只能使些阴损招数。”
“什么招数?”僧格问。
噶尔丹说道:“大汗稍候,我去去就来。”不多时,噶尔丹带回来了一个金质酒壶,不等僧格询问,他把倒了两杯酒水放在僧格面前,请僧格品尝。
僧格尝了尝,却是诧异,因为一杯是酒,一杯则是清水而已。噶尔丹把金壶放在桌子上,指着把手下的一个小孔说道:“大汗,这是转心壶,里面可以盛放两种酒水,不会混杂,这个孔按住,就会倒出隐藏的一种酒,汉人常在酒局中以此嬉戏,这是我从一个汉人商人那里得到的,如果我们能把其中一种换成毒酒,那么..........。”
“你是说毒杀?”
噶尔丹说道:“是的,毒杀,用见血封喉这种毒药,短时间见效!”
噶尔丹说着,拿出了一包毒药,僧格接到手中,想了一会,说道:“也没有更好的机会了,就这么办吧,我会安排人的。”
“您准备安排谁呢?你身为大汗,总不能亲自为他们斟酒吧,如果是侍奉的奴隶,出岔子的可能就很大了。”噶尔丹提醒道,见僧格犹豫,噶尔丹提议说:“我觉得大妃来斟酒最为合适,阿奴塔娜大妃聪慧机敏,绝对不会有问题,而且她是大妃,她斟的酒,不会有人拒绝的。”
僧格一咬牙:“就是她了,我会亲自交代她的。额吉尔,去把阿奴塔娜找来。”
一个时辰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了,阿奴塔娜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帐篷,却看到女儿已经熟睡,她正要休息,角落里的牛油灯忽然亮起,噶尔丹的脸在牛油灯的映照下微微闪烁,噶尔丹轻声问道:“大妃,大汗已经把阴阳转心壶的用法教给您了吧。”
“你也知道这件事吗?”阿奴塔娜以为这是一个秘密。
噶尔丹说:“这是我出的主意,我来是想问,大汗说那是什么药了吗?”
“让人昏睡的药剂。”阿奴塔娜道。
噶尔丹笑了:“果然如此,在大汗眼里,你不是他信赖的人,他或许认可你是他的妻子,但也不会忘记你是鄂尔齐图大汗的孙女。”
“你什么意思?”阿奴塔娜不明就里,小心问道。
噶尔丹说:“那不是什么让人昏睡的药剂,而是见血封喉,一种来自琼州的剧毒,一刻钟就能让人毙命,想来大汗怕你不会对祖父下手,所以欺骗了你。”
“真的是杀人的毒药?”阿奴塔娜失声问。
“药剂在你手,你可以找一条狗或者一只羊试一试呀。”噶尔丹说。
阿奴塔娜不再怀疑,想了想:“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我是希望你能把毒酒给大汗喝!”噶尔丹冷冷说道。
“为什么,为了救我的祖父鄂尔齐图大汗,还是替你报复我的丈夫?”阿奴塔娜向后退了几步,小心握紧了匕首。
噶尔丹摇摇头:“你说的两种都有,但我觉得,大汗死了,对你最有利。如果你不这么做,我会把那日你让敏敏送给我的纸条交到大汗手中,说你背叛他,你知道,那样你会死。”
“你也会死!”阿奴塔娜警告道。
“只要大汗活着,我早晚会死。”噶尔丹倒是不示弱。
帐篷里安静了好一会,阿奴塔娜问道:“为什么你说大汗死了,对我最有利?”
章三三八 死亡之夜
噶尔丹轻轻一笑,说道:“如果僧格活着,你就会在他死后嫁给他一个令你讨厌的儿子,僧格让你送食物给他的两个儿子,我想你没有告诉僧格,策妄意图拉拢你,结成联盟杀死他的兄弟策凌,你也不会告诉僧格,策凌意图侵犯你吧。”
“你怎么知道这些?”阿奴塔娜满脸惊讶。
噶尔丹摊开手,说道:“从藏地回来的我带来了许多财富,僧格又赏赐了我许多,但我现在依旧生活简朴,钱自然花在了该花的地方。”
“可是大汗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呢?”阿奴塔娜又问。
噶尔丹说:“如果大汗意外死亡,你又支持我的话,我就可以成为准噶尔的大汗,至少掌握其中部分部众,而你,阿奴塔娜,鄂尔齐图的掌上明珠,和硕特族最聪明的女儿,将成为我的妻子,你腹中的孩儿会是我的长子,你将会和满都海一样辅佐成就一番事业,将来草原也会传颂你的名字。”
阿奴塔娜摇摇头:“你认为我会相信你吗,噶尔丹,你太小瞧我对大汗的忠诚了。你走吧,噶尔丹,我让敏敏送那封信给你,是为了不让你这样的英雄死在自己兄弟手中,不是让你在草原掀起腥风血雨。”
噶尔丹微微摇头:“不,我不会走,我会留下来,参加明晚的宴会,如果你不想被我告发,就请你赐予我和鄂尔齐图一样的毒酒吧,如果你相信我,就把毒酒倒给大汗僧格,解脱你一生的厄运。阿奴塔娜,只有英雄才配拥有你这样美丽聪敏的女人,僧格他可不配!”
说罢,噶尔丹起身,轻轻躬身施礼,再一次消失在了黑夜之中,留下阿奴塔娜在闪烁的灯光下惶恐不安。
当又一个夜晚降临的时候,天山南北的各方势力齐聚在伊犁商栈前的草地上,他们坐在铺开的地毯上,享受着商栈里的汉人厨子提供的各类美食和酒水,而女奴们则衣着清凉,跳着欢快的舞蹈,场内的每个人都在欢笑,只有在不远处等待下毒的阿奴塔娜被痛苦折磨着。
她经历了人生最为痛苦的一天,她想过向僧格坦白,戳穿他利用自己下毒害死祖父的事,但结果肯定是被惩罚甚至会被杀掉,而举报噶尔丹也不会有戴罪立功的效果,她也想过佯装什么不知道,按照僧格的计划去做,毒死所有对大汗对准噶尔嗣君有威胁的台吉贵人们,可总是回想起祖父鄂尔齐图对自己的爱而难以下手。
远处的火堆照亮了所有人的脸,贵人们相互笑谈敬酒,没有人把噶尔丹当外人,卓特巴巴图尔和车臣也是他的兄长,只不过不是一奶同胞罢了,几个人勾肩搭背的喝酒,噶尔丹那张笑脸映照在了阿奴塔娜的眼睛里,然后被一团名为怒意的火焰燃烧殆尽。
毒死他,一了百了!
一个声音告诉阿奴塔娜,但理性却毫不迟疑的指出,噶尔丹说的没错,只要僧格还活着,准噶尔按照原来的继承法则运行,她和孩子依旧是悲惨的命运,而再看火光下照耀下的僧格,胡须斑驳,脸色苍白,已经是迟暮之年,与他年纪相仿,却生龙活虎的车臣和卓特巴巴图尔两位台吉一对比,更显羸弱。
毒死噶尔丹和按计划行事,也只能让生活再顺畅几个月,或许等不到腹中孩儿降生,就会被噩运缠身吧。
“大妃,大汗请您陪宴贵客。”一个女奴走来,低声说道。
阿奴塔娜一个激灵,继而换上了平日维持的笑容模样,起身说道:“大汗已经交代过了,你把这壶酒端着。”
一主一仆带着黄金酒壶前往宴请所在,阿奴塔娜越走越慢,越走越是犹豫,以至于没有注意到敏敏出现在身边,敏敏笑嘻嘻的牵住了阿奴塔娜的手,吓了阿奴塔娜一跳,而另外一只手则牵着一匹白色的小马。
“额吉,你看,这是噶尔丹叔叔给我的小马。”敏敏说道。
阿奴塔娜俯身抱起敏敏,问道:“敏敏,噶尔丹还和你说什么了?”
敏敏笑着说:“噶尔丹叔叔说,如果您看起来不高兴的话,就告诉您,可以赐予他和父汗一样的酒,这样就再也没有烦恼了。”
阿奴塔娜微微一愣,什么一样的酒水,是一样的毒酒吗,同时毒死大汗和噶尔丹,然后带着孩子回到和硕特母族去吗?还是一样没毒的酒?
敏敏忽然拍打手掌:“果然和噶尔丹叔叔说的一样,额吉听了也没有开心,噶尔丹叔叔说,你如果总是不开心,可以给他一杯好酒,喝了不会有烦恼的酒,那样就可以安享长生天赐予您的命运了。”
阿奴塔娜点点头,无奈的叹息一声,把孩子交给女奴,接过酒盘,说道:“你送孩子回营地吧,这里有我伺候。”
女奴带着听着的敏敏走掉了,而阿奴塔娜则端起酒壶,向着商栈走去,这一次她步履轻快,似乎没有任何烦恼了。
远远的看着阿奴塔娜走来,僧格站起来,拍了拍手掌,说道:“我这里有一壶好酒,是世界上最好的酒,愿意拿出来和你们分享,就像这一次出兵北上,我们会一起分享胜利和战利品一样!”
“谢大汗赐酒!”一群台吉恭敬说道,没有任何人怀疑,对于这群一辈子生活在蛮荒之地的人来说,阴阳转心壶是一种他们理解不了的东西,更何况斟酒的人是大汗最钟爱的大妃。
阿奴塔娜款款走了进来,一如往常的对大汗施礼,然后轻缓的给僧格斟满酒杯,然后是和硕特部的鄂尔齐图,继而是卫拉特联盟的几个小汗,继而是台吉们,她神色如常,一直到排在最后的噶尔丹,也没有任何一点表情变化。
而车臣台吉则端起小巧的瓷酒盅,骂了一句娘们的东西,又见方才阿奴塔娜斟酒,先于卓特巴巴图尔台吉后是自己,心里更是气恼。
僧格全然不知,待阿奴塔娜全部斟酒完,走到自己身边,试探性的看向她,阿奴塔娜微微点头,嘴角上扬,但待僧格端起酒杯说劝酒词的时候,她撇过头,满脸伤感,一咬牙,不敢再去看。
劝酒词刚被僧格说完,车臣台吉说道:“大汗,一人一杯的美酒,肯定是天下最好的酒水,现在作为天下最大的英雄,您已经拥有一杯了,那么您身边的大妃娘娘,天下最美丽的女子怎么能没有呢,我愿意把我这一杯赠予阿奴塔娜大妃,愿英雄与美女同享!”
“好,好哇!”一群喝的半醉的人拍手称快,就连不明就里的鄂尔齐图都起哄架秧子了。
僧格本能的想要制止,但看到了车臣台吉正怀疑的看向自己,心想自己若是拒绝,可能会被看出破绽,又想自己告诉阿奴塔娜,毒酒是让人昏睡的药剂,略作思索,对阿奴塔娜说道:“阿奴,接过那杯酒,与我畅饮吧。”
阿奴塔娜身躯一颤,满脸死灰,她未曾想到僧格会这么绝情,颤巍巍的走向车臣台吉,手将要碰到酒杯的时候,一只大手抢过了酒杯,正是噶尔丹,噶尔丹说:“车臣个个,你怎么能让一个孕妇喝酒呢,这杯酒就由我代劳吧。”
“噶尔丹兄弟,你已经有一杯了。”卓特巴巴图尔说。
噶尔丹笑了笑说道:“刚才那一杯是慷慨的大汗赐予他最年幼弟弟的,而这一杯应该是英武的准噶尔大汗恩赏于最忠诚的下属,所以,两杯都是我的。”
他转头对僧格说:“大汗,您说对吗?”
僧格木然点头,噶尔丹又笑着问阿奴塔娜:“大妃娘娘,我可以代劳吗?”
阿奴塔娜毫不犹豫的点头,噶尔丹一饮而尽,僧格则说:“来,干杯!”
一众贵人高举酒杯,全部喝掉,只有卓特巴巴图尔没了酒,讪讪而笑,躲开了。
饮酒之后,僧格对噶尔丹说道:“噶尔丹,你去看一看汉人烤的骆驼为什么还没有到。”
噶尔丹躬身行礼,从容退下,而阿奴塔娜则在僧格身边继续侍奉,阿奴塔娜把金壶里的酒全部倒在了一个大碗里,端到了僧格面前,说道:“大汗,我敬您,祝您一切顺心。”
然后又低声说道:“大汗,一会他们睡过去,请务必照顾好祖父,他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
“爱妃,你放心吧。”僧格拍着阿奴塔娜的手,接过酒碗,笑着说:“我喝了这酒,不会也会昏睡吧。”
阿奴塔娜拿过来就要喝,僧格呵呵一笑:“我的阿奴怎么会骗我呢?”说罢,一饮而尽。
“大汗,我完成了任务了,结束了。”阿奴塔娜看着他喝下,冷冷说了一句,退了出去。
僧格却是已经醉了大半,只是随意点头,说:“阿奴,去替我看看噶尔丹,照顾一下。”然而心中却道:“真是一个听话的好女人,噶尔丹也是一个忠诚的兄弟,可惜了。噶尔丹呀,噶尔丹,谁让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这样死了也好,看来你也是倾心于阿奴的,能让你死在她的身边,或许你不会有什么遗憾...........。”
心里想着,僧格却忽然感觉腹部一阵绞痛,猛然意识到自己中了毒,想起刚才阿奴塔娜神态,他登时大吼:“阿奴呢,快把她找来!”
“大汗,你喝醉了吧,怎么说胡话呢?”卓特巴巴图尔嗤笑道,又见僧格痛的在地上打滚,对一旁的车臣台吉说:“车臣,你看大汗,活脱脱像只快死的野狗。”
“哼,捂着肚子,或许是野心灼烧他的内脏呢。”车臣冷笑道。
“最好是恶疾,这样他就会死。”卓特巴巴图尔诅咒道。
但是一众台吉和贵人很快发现不对,僧格痛苦的哀嚎起来,很快身体僵直口鼻流血,露出的皮肤变了颜色,直接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大汗........大汗死了!”有人上前探了一下鼻息,大喊大叫起来。
不远处的护卫们听到混乱,全都冲了过来,卓特巴巴图尔一把抓住车臣台吉的领子:“车臣是你对不对,是你杀了大汗!”
“怎么是我,若是我,我会把自己放置在这种危险之地吗,鄂尔齐图大汗,是你!肯定是你,我们吃的东西都是随机送来的,只有那壶酒不是,是你的孙女阿奴塔娜斟的,是你的安排对吗?”车臣台吉拨开卓特巴巴图尔的手,矛头指向了鄂尔齐图。
鄂尔齐图年纪最大,吓得差的坐地上,见一群人不怀好意看着自己,他骂道:“我杀了僧格有什么用,我是和硕特人,还能做你们准噶尔的大汗吗?”
几个人争吵的时候,护卫们已经打起来了,众人慌了神,车臣台吉振臂一呼说道:“大家别慌,现在很混乱,咱们先退进商栈再说,留在这里,性命难保。”
“好好好,大家快退。”几个台吉喝醉了酒,连滚带爬的跑了。
而在不远处的帐篷里,阿奴塔娜回到那里就看到了噶尔丹在等待,见到阿奴塔娜,噶尔丹直接过去抱住了她,说道:“阿奴,你真好。”
“放开我!”阿奴塔娜挣扎起来。
噶尔丹笑了笑:“对不起,是我过于激动了,告诉我,你给谁下了毒,我的手下已经召集起来,是该杀过去还是该逃跑,我需要你的指点。”
“只有僧格,他喝了全部的毒酒!”阿奴塔娜冷声说道。
噶尔丹点点头:“我明白了,这样也好,阿奴,你在这里等我,我会回来的,记住,不要和任何人说,下毒害死大汗的是卓特巴巴图尔和车臣台吉。等我回来,无论到时候我已经是准噶尔的大汗,还是一个失败者,我都会保你和两个孩子的周全,你是我的妻子了,阿奴塔娜。”
说罢,噶尔丹翻身上马,对已经列队的骑兵喊道:“大汗已经为叛贼所害,我们要去商栈平叛,听我的号令,抵近之后,以步枪射击,待敌逃窜,再行上马追杀,杀贼一个片甲不留。”
章三三九 从头开始
一夜的混战结束了,晨曦到来的时候,昨日饮宴的草地已经满地狼藉,尸体与各类器械在战火中燃烧,而在不远处的商栈,战斗则丝毫没有休止的意思,那是僧格的两个儿子在奋力进攻商栈,为自己的父亲报仇。
阿奴塔娜走在战场上,整个人已经没了神色,昨晚的一场混战夺取了她安宁的生活,现在,她的家人正在攻杀自己的母族.......。
“我不是说过让你在帐篷里休息吗,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噶尔丹出现在了阿奴塔娜身边,把她从血肉之中牵引了出来。
“僧格呢,大汗的尸体呢?”阿奴塔娜握住噶尔丹的手臂,问道。
噶尔丹指了指远处的战场,在准噶尔战阵之中,一群白色的骆驼和战马最为显眼,而僧格的尸体就在那里的木架上,在昨晚突袭了宴会之地,逼迫车臣等人退守商栈之后,噶尔丹没有接手进攻商栈,而是代表准噶尔的贵族发声,要求僧格的子嗣为大汗报仇,谁能攻破商栈,拿到一众叛贼的人头,谁就可以成为下一任大汗,显然这是互相消耗的主意,而在这个僧格刚刚死亡的时刻,尤为管用。
阿奴塔娜径直向着白畜堆走去,噶尔丹一把拉住了她:“阿奴,你不要去,僧格死的很惨,他满脸都是痛苦,眼睛都没有闭上,策妄与策凌兄弟几次想用羊皮盖住他的脸,都没有成功,按照佛家的说法,这是冤魂不散,你去了,他或许会勾走你的灵魂呀,阿奴,不要去了。”
“是我害死了大汗。”阿奴塔娜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可你不用自责,在宴会上,僧格以为车臣哥哥那杯酒里有毒,还让你去喝,是他想要对不起你,而我去喝,他也没有阻止,是他的错,太冷血了!”噶尔丹小心劝说道。
阿奴塔娜安静了一会,抬头说:“是你,一切都是你的错,如果你不回来,就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噶尔丹笑了笑,说:“昨天晚上,大汗喝了你倒的两杯酒,我想知道,是第一杯你就下了毒还只是第二杯下毒了,如果是第一杯就下毒的话,你就是我的同谋了,可谁又能说得清呢,毕竟那酒壶在你手中。”
阿奴塔娜听了这话,凄然笑了:“是啊,我们都该死,都该死。”
噶尔丹摇摇头:“两个该死的人更应该好好活下去,事情已经发生了阿奴,我们应该继续下去,下一步就是帮我夺取汗位,至少........至少让我得到一部分部众。”
阿奴塔娜笑了:“策妄和策凌虽然都成年,却都不能服众,现在他们为复仇暂时团结,等结束之后就会内战,你肯定能从中获得利益的,至于汗位,哼,不是我能决断的,要看你的本事,如果策妄和策凌都死了,你又能得到帝国的承认,在加上藏地的两位,你或许可以坐稳大汗的位置,但是,你认为要不惜一切代价暗害你的汉人皇帝会承认你吗?”
噶尔丹摇摇头,但是却笑了:“那是一年之后甚至更久远的事,我只看眼前,你的提议不错,阿奴,下一步我要杀掉策凌和策妄,多谢你的提醒。”
“你!我没有给你建议!”阿奴塔娜怒道。
噶尔丹耸耸肩:“谁在乎呢?”
而在伊犁商栈之中,车臣台吉等一众贵酋正团坐在正堂之中商议,一晚上的战斗已经让他们感觉到了退入商栈的正确性,这商栈确实考虑了军事功能,商栈里的几十名雇员也是好手,而台吉们的手下也不缺乏火器,所以在早上到来的时候,众人还能围坐在一起享用鸡肉、羊头汤和干饼,在一片咀嚼声中,年迈的鄂尔齐图率先说道:“得想个办法,商栈的人太多了,超过六百,还有很多马,即便杀马吃肉,也撑不过四十天的,而准噶尔骑兵那么多,我们却都在这里,我们的部落可能会被各个击破。”
卓特巴巴图尔哈哈一笑:“我倒是觉得这里不错,有东西吃有酒喝,这么坚固,准噶尔人冲不进来,而策妄策凌两个傻瓜都觊觎汗位,打了十天八天,打疼了,就不愿意再损伤,或许为了大汗的位置,他们自己就干起来了!”
车臣台吉冷声说道:“但也有一个可能,部落里出了一个英雄,获得了大家的承认,成为新汗王!”
“哦,你说策凌还是策妄,策凌就是个莽夫,他的脑袋不必公羊聪明,至于策妄,他虽然阴损,但心胸狭窄,很多将领都不服他!其余的家伙都是孩子呀........。”卓特巴巴图尔笑哈哈的说道,忽然眼睛放亮:“你说的是我们的兄弟噶尔丹?”
车臣台吉重重点头:“难道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我们这些人是不会杀大汗的,因为没有利益,策妄和策凌都不在场,就算他们要杀,把我们一并毒死岂不是更好吗?唯有噶尔丹,他昨晚就在,中途离去了,而且你不觉得,身为大汗的臣子,他与大妃说的话太多了吗,那壶酒也是大妃挨个斟的。”
“我觉得车臣台吉说的没错,我也觉得奇怪,从诚王定天山开始,天山南北已经和平了十年,怎么噶尔丹一回来就出这么大的事?这件事肯定与他有关系!”鄂尔齐图骂道。
“诸位台吉,现在关键在于我们该怎么办!”一个小汗提醒道。
车臣台吉说:“我们守在这里,主动权在外面人手里,而我们的部落处于危险境地,如果我们能离开,那么策妄和策凌就会为汗位争斗,主动权就在我们了,所以,我们要想法子离开。”
“对,必须离开,诸位,你们不了解我们的兄弟噶尔丹,在所有兄弟里,他才是最聪明的那一个!我可不敢把性命赌在他会失败上,我们必须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卓特巴巴图尔挥舞着拳头,毫不犹豫的说。
一众人等纷纷点头,却是没有什么好办法,议论了一会,大家不约而同的看向了车臣台吉,毕竟在众人中他最为睿智,无愧车臣之名,感觉到了大家的期许,车臣台吉却没有说话,而是直勾勾的看向了鄂尔齐图,有人问他话,他也是不说,一直就那么看着,一众贵酋觉得他颇有深意,细细一想,果然有些意思。
“鄂尔齐图大汗,昨天僧格被毒死,最大可能就是你孙女阿奴塔娜干的,你是否知情?”卓特巴巴图尔问道。
鄂尔齐图看到这个架势,冷笑一声,手按在了刀把子上,说道:“不要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打什么鬼主意,想把老子扔出去当替罪羊,你们还没这个本事。再者说,老子替行凶者背起这个黑锅,准噶尔人就会饶了你们吗,别做梦了,就算是策凌那个傻瓜主事,他也会心甘情愿接纳你们的说辞,然后趁你们失去警惕,再把你们一网打尽!”
这话一出,一众贵酋神情一凛,纷纷觉得有道理,若是绑了鄂尔齐图去当替罪羊能换一条生路,大家定然愿意干,可就怕中了敌人的奸计。
见众人没了动粗的想法,鄂尔齐图骂道:“车臣台吉,你个混蛋,不要再耍鬼把戏了,有话说有屁就放。”
车臣台吉摊开手:“我冤枉啊,我什么都没说啊,鄂尔齐图大汗,我看你,是觉得大家的生路都在你身上,没有说让你去当替罪羊。”
“那你是怎么想的?”鄂尔齐图问。
车臣台吉说道:“我的意思是用反间计,您作为阿奴塔娜的祖父,可以给你的孙女写信,让她救你一命,毕竟按照自成吉思汗时候流传下来的传统,阿奴塔娜作为僧格的遗孀,她会嫁给下一任大汗,不是吗?”
“然后呢?”
车臣台吉说:“你可以在信里说,愿意支持阿奴塔娜选择的男人继承僧格的汗位,只需要放你离开就行,而她肯定会给你回信,无论她选择策凌、策妄还是噶尔丹,只要把回信交给阿奴塔娜没选择的人,这个人肯定会跳反,而阿奴塔娜选择的人也会寻求我们的支持继承汗位,僧格留下的部落就会分裂,只要他们不团结,能拿咱们这些人怎么样?”
鄂尔齐图想了想,问:“你这个计策并不高明,假如被阿奴选择的男人识破了吗,我觉得她多半会选择噶尔丹,而噶尔丹又是个聪明的人。”
车臣台吉笑了笑,满不在乎,说道:“那又如何,她不回信,你就再写几封信,交给策妄和策凌,以卫拉特联盟盟主的身份告诉他们,僧格并非是大家所害,可以召集卫拉特各部,特别是藏地的和硕特主部,一起主持正义,查找凶手,顺便召开忽里勒台大会,推举准噶尔新的大汗,并且请帝国方面仲裁。并且在信里暗示所有人,我们会支持你,而你会支持你自己的孙女阿奴塔娜。”
“你是要把我的掌上明珠当成一块骨头扔给那群饿狼吗?”鄂尔齐图问道。
“哼,你的掌上明珠,若她依旧心里惦念你这个祖父,昨天晚上就应该早早告知你下毒的事,也不会让你沦落到这般境地!”卓特巴巴图尔怒道。
正如鄂尔齐图所想的那样,噶尔丹是一个聪明人,他在阿奴塔娜那里看到那封来自伊犁商栈的书信之后立刻就明白了这个机谋的关键所在,或者说,这本就是个堂堂阳谋,在这个时候,比复仇更有诱惑力,也能让进攻方获得冷静的就只有汗位的继承权,而在准噶尔的传统之中,汗位的继承,车臣和卓特巴巴图尔两位准噶尔台吉有很充足的话语权,而鄂尔齐图这位卫拉特盟主同样也是。
噶尔丹很清楚,犹豫就会败北,他当即收拢忠于自己的下属,抛弃一切不利于行军的东西,纠集了千余人,离开了伊犁河谷这处准噶尔旧地,向西迁移,而让噶尔丹没有想到的是,阿奴塔娜竟然带着女儿敏敏追了上来,坚定的站在了他的身边。
“为什么跟我走?”噶尔丹看着阿奴塔娜,问道。
阿奴塔娜淡淡说道:“为了生存。下毒害死僧格的人是我,虽然没有人有证据,但仅仅是猜测就够了,这一次祖父出卖了我,这片土地再无一个人能庇护我,谁继承汗位,或者意图汗位,都会把我列为凶手。而你不会,噶尔丹。”
“哦,就因为我知道你的秘密?”噶尔丹笑了。
阿奴塔娜摇头:“不,是因为你是被帝国追杀的人的,准噶尔的大汗需要得到帝国的承认,我这个凶手是下一任大汗的交代,但你不行,你杀了我,帝国那边依旧会杀你,你留着我,多少会有些用处的。”
噶尔丹点点头:“或许我也该杀了你,我想,很快就会有一个故事传荡在天山南北,噶尔丹与阿奴塔娜这对奸夫**,通奸为僧格所知,下毒暗害后逃亡。我接纳了你,就等于给人相信的凭据,不利于我的事业。”
阿奴塔娜却是说道:“我考虑过这一点,僧格是怎么死的,为什么死,根本无人在乎,现在他们会把罪责安在你我的头上,但是未来不会,僧格死了,这片土地将会陷入混乱,准噶尔部落分裂,相互攻杀,这对汉人有利,汉人应该乐见其成,当混乱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新的流言会盖过原有的流言,人们会乐意相信,是帝国一手操作了僧格的死亡..........。”
噶尔丹捏住阿奴塔娜的下巴:“你真的很聪明,这也是我正要做的。”
阿奴塔娜点点头:“现在,你可以的带我走了吗?”
噶尔丹笑道:“当然,阿奴塔娜,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妻子了。”
阿奴塔娜倒是没有任何惊讶,问:“我们要去哪里?”
噶尔丹直接说道:“向西,然后折返向北,去找满洲人,找汉人皇帝的敌人,我们的盟友。造化弄人呀,看来我要一点一点的去做了。”
章三四零 打仗是为了停战
帝国十二年的夏季,玄烨得知了僧格被害,天山北路内乱,噶尔丹势穷来投的消息,而经过了三年多的筹划,他下定决心把这次大变乱变成满洲的崛起契机。
在过去的几年里,玄烨一直致力于改善满洲的生存环境,在一开始夺取了几个俄罗斯要塞城市后,玄烨对帝国方面采取退避策略,而不断进攻骚扰俄罗斯在鄂毕河一带的城寨,除了掳掠人口之外,最大限度的还是给俄罗斯压力,迫使其与满洲和平相处,而这个目的在帝国十年就已经初步达到,俄罗斯在西伯利亚遭遇到了帝国全方位的挑战,而新崛起的满洲就在帝国的腰腹位置,如果任其施展,就能切断俄罗斯与西伯利亚的通道,那么俄罗斯百年开拓的成果也将消失殆尽。
而玄烨自然也不会真的切断俄罗斯与东方的联络,那样会导致满洲独立应对来自帝国的挑战,双方试探和纠结之后,确立了停火协议,并且很快达成贸易条款,紧接着,玄烨率军大举向西进攻,目标则是已经陷入内乱数十年的哈萨克汗国,一个连大汗都没有的势力,显然有更多可以吞并的机会,若非每每进攻都被帝国牵制的话,或许玄烨已经吞并了哈萨克汗国。
进入六月,在得到僧格死亡的那一刻,玄烨就集中八旗精锐南下至阿尔泰山北麓地区进行围猎,因为满洲如今占据的区域没有像样的农业生产,捕猎与放牧一样是重要的经济活动,再加上也是备战,所以规模很大,旗兵出动了六千,加上奴隶,近一万五千人。
而退避到此的噶尔丹见识了这大规模的山麓围猎,极具满洲的传统,奴隶们手持长矛和火把在山林之中驱赶猎物,而骑兵则包抄,将猎物群体逼迫至空旷的沿河地带,鹿、獐子和黄羊这类猎物被射杀当场,拖拽到一边,兽皮剥下晾晒,肉则用来腌制作为粮食,而猎物中的黑熊、老虎等猛兽则单独被围困起来,若有人愿意单独搏杀,则可以获得各种恩赏,贵族可以获得荣耀,士兵可以得到官职,就连奴隶也可以靠勇猛得到自由和财产。
已经选择臣服的噶尔丹骑马观看了这一盛况,年幼的他曾经随师父去过北京,参拜顺治皇帝,见识过当年的八旗,四九城的爷们儿们光鲜亮丽,后又去漠北联络,见过丧家之犬从北京退出的八旗,绝望而不适,而现在,再一次见识满洲,见识八旗,他却发现,这支力量朝气蓬勃,这是一个新生的民族!
所谓的新满洲,所谓的八旗兵与当年见过的完全不同,样貌各异习俗不同的各民族充斥其中,信仰更是五花八门,突厥化皈依天方教的哈萨克人、被俄罗斯同化的东正教徒,信仰黄教或者萨满教的西伯利亚各民族,简直就是一个种族大熔炉,这群人被一个叫做八旗的组织所控制,然后混杂成一个新的民族,而噶尔丹不知道的是,满洲这个民族原本就是这样形成的。
被杀掉的老虎、黑熊等猛兽的头颅或者毛皮被单独挂起来,然后在各营传看,随即全军都爆发出有节奏的呼喊声,新满洲的士兵和奴隶用最大的声音歌颂他们的皇帝。
“有什么,不就是杀了几头野兽,至于这么高兴么!”噶尔丹身边的将领愤愤不平的说道。
噶尔丹瞪了那人一眼,呵斥道:“你懂什么,开战前的每一次吉兆都值得庆祝,而大清皇帝亲自射杀了猛虎,更是少有的吉兆了!通令全军,我们也欢呼起来,庆祝大清皇帝狩猎成功!”
部将们也懂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拨转马头也就去了,而噶尔丹直接去了玄烨的大帐,在帐篷外跪在地上,对值守的士兵说道:“请代为通传,噶尔丹求见。”
不多时,玄烨走了出来,亲自搀扶起了噶尔丹,热情说道:“噶尔丹大汗,我大清的顺义王,我的结拜兄弟,你何必这么多礼呢,请进来吧,全军的将领等待你一个人了。”
大帐之中,将佐官员分两边坐下,如今的清廷又逐渐向努尔哈赤时代的制度退化,或者说改革,原本的六部之类的汉制官职已经没有了意义,现在的满清与其说说一个国家,不如说是一个部落,因此旧八旗制度被恢复,但玄烨却没有努尔哈赤那么些子侄弟兄,旗主多是外戚,而各旗的将领之中,不乏归顺的异族酋长。
“索尼,把天山北路的情况说一下吧。”玄烨对自己最器重的臣子吩咐道。
索尼站起身,说道:“现在情况已经明朗了,在噶尔丹亲王归顺我大清,离开天山北路后,卫拉特各部和准噶尔的实权领主很快陷入了混战,僧格一死,准噶尔覆灭,天山北路失去了秩序,各部杀的难解难分,正是我们大有作为的时候啊。”
“实在是太好了,我们终于可以向南发展了!”
“对哇,肥美的牧场和无数的奴隶都将属于我们!”
一众将官纷纷大呼小叫起来,虽然说天山北路大片地区属于干旱的荒漠,但仍旧有不少的高山牧场,其质量完全不亚于漠南,不然也养活不了卫拉特各部数十万的部众,对于久居贫瘠制度的八旗来说,完全就是一块鲜美的肥肉。
玄烨悄然看了噶尔丹一眼,见他神色依旧,并未表现出受辱的情况,于是说道:“我们沿着河流从通嘎斯山口越过阿尔泰山,但之后如何,还请顺义王为我赞画。”
噶尔丹说道:“大军行进,粮草为先,而天山北路多以荒漠为主,牧民不懂稼穑之术,而与大清隔阿尔泰山脉,通联困难,此番进军,还是要夺一部落为基,方可再论其他。微臣以为,第一个目标以辉特部最为允当。
辉特乃卫拉特小部,辉特汗额凛沁胆小怯懦,先是依附于杜尔伯特部,后杜尔伯特西迁后又依附于和硕特部,此番天山北路一乱,定然是龟缩到他们旧有牧地乌轮古河一带去了,辉特部三千余帐篷,不足两万人,若能一举围歼,可为大军提供军需,实乃上策!”
说着,噶尔丹在地图上指出了乌伦古河的位置,众人一看,虽然偏僻,但就位于通嘎斯山口西面的地方,距离各大部落比较远,倒也很合适。
“那顺义王可愿为大军先锋?”玄烨问道。
噶尔丹连忙输掉:“微臣愿往,只不过微臣属下不过一千多兵丁,若拣选骑兵突袭,也不过能抽调八百人,破辉特部不难,但若让其四散,不利于大军获得军需,微臣请皇上派兵协助!”
玄烨微笑问道:“那顺义王需要多少兵?”
“若只论破敌,我只需要五百精骑兵支援就足够了,但若说抓牛羊和奴隶,自然是多多益善!”噶尔丹道。
玄烨大笑:“痛快,彭春,你从两蓝旗和两白旗挑选骑兵一千五随噶尔丹作战,听从噶尔丹调遣!”
彭春起身听命,而玄烨也让人送上食物,烤好的鹿肉和炖了几大锅的乱炖是这次宴会的主食,马奶酒成为了主要的饮料,将领们大口吃喝,高声谈论,对将要爆发的战争充满了信心,而年轻的皇帝玄烨依旧保持着年幼时候学习的宫廷礼节,象征性的吃用了一些就离开了大帐,而索尼却是年迈了,也不适应这里的嘈杂的环境,中途离席。
“索尼大人,皇上请您去一趟。”索尼准备回帐篷休息的时候,一小队士兵拦住了他。
索尼紧随那士兵来到了一顶干净的帐篷,简单行礼之后,玄烨说道:“在方才的会议上我没有说,还有一个重要的消息,帝国的关西绥靖区有异动,陈平集结了数千骑兵,应该已经向天山以北运动,很快我们会和帝国的军队在天山之北打一仗了。”
“您做的很对皇上,狼群里只要头狼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好,其余的狼只需要做好他们改做的。”索尼恭敬的说道。
玄烨笑了笑:“谢谢你的理解,索尼,现在我想知道接下来我该怎么做,是在劫掠天山北路之后退回阿尔泰山以北,还是与汉人择机决战呢?”
“这一次陈平率领的主力应该不是汉人吧。”索尼说道。
玄烨点头:“正因为如此,才更为可怕。”
在满清与帝国数十年的战争史中,帝国火器、步兵阵列是清军一直解决不了的麻烦,倒是在骑兵方面,清军并不落下风,主要是帝国骑兵不会骑射,更依赖阵列,但当帝国的势力深入草原,控制大漠南北后,一切就都变了,那个曾经以步炮结合为主要战术的大军拥有了强有力的骑兵部队,收纳了很多的蒙古骑兵,现在的帝国骑兵,拥有蒙古人的剽悍耐战和擅长骑射,也装配了帝国生产的各式火器,培育的强力战马,两者的结合让战斗力大增,而绥靖区制度的设立更是让帝国的边疆部队拥有草原部落的动员能力。
玄烨吃不准关西绥靖区这次动员速度有多快,更吃不准陈平能带来多少骑兵,但即便如此,玄烨仍然认为是机会难得,如果帝国方面决定动手,明年开赴伊犁河谷的将是马、步、炮协同作战的部队,那是无敌的。
“在面对我们的时候,卫拉特各部落应该都会听从陈平的调遣,但考虑到汉人每到一地都会吞并一地的德性,相信这些贵酋也不会真心相助。”索尼想了想说道。
见玄烨沉思不语,索尼说道:“我们不能与汉人决战,为了生存,大清可以赌上一切,但此番并非生死存亡,我们不能拿国运,拿八旗骨血去赌。”
“可是真的机会难得,索尼。”玄烨说道。
索尼摇摇头:“不,皇上,没有什么机会难得,陈平这个将领没有任何长出,但也没有任何短板,他是老成持重的类型,他得到僧格死亡的消息,肯定第一时间率军进入天山北路,因为只有军队到了,才能施加影响力,维持局势,但是他不会与我们过早决战,因为他的军队不占据绝对优势,即便要打,也会等到八月甚至九月,那个时候,即便陈平全军覆没,胜利的我们也会面临冰天雪地而无法把胜利转换为实际利益。
而到了明年,等到甘肃和漠南两个方向的援军到了,我们就没有任何机会了,您已经坐稳了皇位,没有实际利益的胜利对您有什么意义呢?”
玄烨问:“那我们只能像对待哈萨克人一样,抢夺牲畜和人口?”
“或许我们应该借助这次机会和帝国停战。”索尼想了许久,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停战?”玄烨不解。
索尼道:“帝国是绝对不会允许我们占领天山北路的,而卫拉特的贵酋们也不会臣服于我们,继续打下去,只能是全面的战争,如果帝国方面积蓄力量来一次漠北战争那样规模的战役,对我们来说并不有利,在奴才看来,停战是最好的选择,我们可以向西发展,哈萨克大草原的水草同样丰美,七河流域宜农宜牧,何必要去和一个强盛的中原王朝硬碰硬呢,皇上呀,您才二十岁呀,还有四十年五十年去完成您的复仇宏愿。
此时的您就像老汗一样,所做的一切都在为后来者打基础,爱新觉罗用了三代人的时光一统中原,您再英明神武也缩短不到二十年的。”
帐篷里陷入了沉默,玄烨在闪耀的烛光下细细思索,许久之后,说道:“我这一生再也回不到紫禁城了吗?”
“您的子孙可以!”索尼毫不迟疑的说道,又对玄烨说:“皇上呀,太祖太宗两位皇帝,又何曾见识过北京的繁华呢?”
玄烨重重点头:“我明白了索尼,这话也就只有你敢对我说,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章三四一 卑微的想法
正当满洲与帝国方面都集结大军进入天山北路,觊觎伊犁河谷的时候,一支部众冒着初秋的绵绵细雨沿着伊犁河向东而去,白雪皑皑的天山群峰立于脚边,而已经泛黄的草原上,人马和牲口大车排成纵队,缓缓向东再不回头。
风雨越来越大,地面已经是烂泥潭,车辆难以前进,在这种恶劣的气候中,人马牲口很容易丢失,一个年轻人骑马跑到一辆大车旁,喊道:“父汗,雨太大了,地面都是泥巴汤,车辆都陷进去了,方才打了几个闷雷,着实吓跑了不少牛羊,不能再走了。”
车窗的布帘被掀开,露出了和硕特大汗鄂尔齐图苍老的脸,他探出脑袋观察了一下四周,说道:“去那片高地宿营,留下足够的骑兵戒备!”
“父汗,这种天气谁会来袭击我们!”年轻男人不解问道。
鄂尔齐图骂道:“谁都有可能,噶尔丹那个疯子,车臣台吉那个混账还有卓特巴巴图尔那个傻鸟,如果是满洲人的话,我们全都要做奴隶!”
一直到下午,部落才抵达那片高台,扎下了营盘,大车围出了车营,将牲口圈在里面,支起的帐篷则钻进了很多人,鄂尔齐图看着一帮子属下驱赶部众和奴隶寻找丢失的牛羊,立刻拦住他们,吩咐道:“不要管那些牛羊了,等雨停了再去找,把生姜全都拿出来,熬了姜汤分给所有人。不管奴隶还是平民,那女人和孩子都赶帐篷里去,这冷雨可是能要人性命的。”
等鄂尔齐图的儿子哈奇尔把一切处理妥当,才是来到了汗帐,鄂尔齐图提起铜壶给他倒了一大碗姜汤,看着他喝下去,问:“损失大吗?”
“人多半没事,但牲口损失的比较多。”哈奇尔道。
鄂尔齐图笑了笑:“那就没有问题了。”
“父汗,牛羊就是我们的一切,损失了我们该怎么活啊!”哈奇尔见父亲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不满说道。
鄂尔齐图说道:“你以为我们和硕特部要退去哪里?去我们的冬季牧场吗,你错了,趁着还没有落雪,我要带着部众去巴里坤去,那里是帝国的绥靖区,我们丢了牛羊,但帝国方面会给我提供粮食,这不是一个慷慨的君主应该做的吗?”
“巴里坤?为什么是那里,天山北路的事我们就不管了吗,您应该听说了,辉特部已经覆灭了,策凌和策妄都遭到了满洲人的袭击,陈平将军屯兵乌兰乌素,准备对满洲作战呢?”哈奇尔激动到挥舞起了拳头。
鄂尔齐图笑了:“是啊,所以我让你的长兄带一千骑兵到乌兰乌素,去陈平将军麾下效力了,至于作战?别听那些人胡说八道,哈奇尔,陈平将军只带来了四千骑兵,纵然这些骑兵很精锐,也无法有十足的把握战胜满洲人的!”
“可是您作为卫拉特的盟主,不应该退避东去,去什么巴里坤,而是要去乌兰乌素才对。”哈奇尔说。
鄂尔齐图更是大笑:“自从我们卫拉特各部归顺了帝国,成为了汉人的藩属,我这个所谓的盟主就名存实亡了,实际上,在归顺之前,我们和硕特人去了藏地后,卫拉特盟主就已经没有意义。我能做,是因为我足够弱,也足够老。更是因为大家不想让僧格去做这个盟主。我没有振臂一呼的能力和威望,身为这一支和硕特部的大汗,我唯一做的就是在这个时候保全我的部落而已。”
哈奇尔瞪大了眼睛,鄂尔齐图却是说:“你是一个有上进心的孩子,可惜,你所处的这个时代,你又是如此的身份,上进心只会害了你。从十年前,诚王率军占领了哈密和吐鲁番,帝国成立了关西绥靖区,天山南北就进入了一个新时代,一个由汉人主导的时代,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关外、漠南、漠北,全都经历了这个过程,汉人每到一地,当地的土著就会有反应,原有的霸主会反抗,他们是爱新觉罗是博尔基吉特是喀尔喀各部,可现在呢,他们还存在吗?
也有人卑躬屈膝,因此诞生了几个满洲郡王,漠南的察哈尔王还有漠北的喀尔喀亲王,他们的地位并非来自于能力,而只是在关键时候站准了队伍罢了。现在,轮到天山北路了,轮到我们卫拉特各部了,在未来一段时间里,这里会被重新洗牌,有人沉沦有人消失,也有人一步登天,爱新觉罗与博尔基吉特们的尸体告诉我,只要在正确的时间跪下,就能获得一切。”
“所以您就跪下了,您可是和硕特的汗王,也先的后裔呀。”哈奇尔垂首顿足,无法理解自己的父亲为何如此。
鄂尔齐图点头:“可是我已经是个迟暮老人了,还能活几年呢?现在伊犁河谷已经是战场了,留在那里,我们就要为帝国提供马匹和辎重,还要随时面临覆灭的威胁,而前往巴里坤,则是帝国为我们提供越冬的食粮,而没有一丝一毫的危险,难道这些不足以让我做出选择吗?”
“但是父汗,车臣台吉和卓特巴巴图尔都去了乌兰乌素,我相信策凌和策妄也会去,您不出现在那里.........。”哈奇尔咬牙提醒。
鄂尔齐图说:“如今的天山北路就是一盘棋,执子之人是陈平和玄烨,其余人都是棋子,车臣台吉他们只是不愿意屈从于命运罢了,以为自己做对了或者赌对了就能上台下棋,实际他们错了,这盘棋无论谁赢,胜利的果实都不会由他们来分配,而相对于满洲,我更愿意相信帝国一方会赢,而汉人分配果实的方式可不只看战功,我们今天表现出的恭顺是他们杀敌一千也比不上的。”
哈奇尔终于明白,自己的父亲已无斗志,只想着如何消耗最少赚的最多,这种商人思维是年轻气盛的他所不能接纳的,哈奇尔道:“我就怕赢得这场战争的是满洲人。”
而鄂尔齐图却淡然的多:“那又如何,满洲人能在伊犁河谷击败汉人,这是有可能的,但他们还能攻下关西绥靖区的巴里坤、哈密和吐鲁番吗?好吧,就算能做到,我们大不了退往科布多,退到乌里雅苏台,那是陈平将军这几年开拓垦殖的新地方,农牧兼备,好吧,就算漠北守不住,我们就退往漠南,肥美的黄河套难道不必天山牧场要好吗?
哈奇尔,你不要跟我说伊犁河谷是我们的故乡这种屁话,我们是没有故乡的,你得清楚,我们卫拉特人是成吉思汗时代的林中百姓,生活在西伯利亚的蛮荒之地,因为蒙古帝国的扩张才逐渐定居在天山脚下的。只要有牧场,我们哪里去不得,只要能生存,扔掉鞭子捡起锄头也在所不惜。
越往东,帝国的实力就越强大,满洲人不会永远胜利的,甚至连一次都不会有。而至于我们卫拉特人,我只能告诉你,僧格死了,在陈平的军队抵达天山脚下前,没有诞生第二个僧格,那么永远不会有第二个僧格了。”
帝国十二年冬,申京皇城,宁寿宫。
李明勋自从成了太上皇,一直过着轻松惬意的生活,园艺、花鸟鱼虫是他在宫中的个人爱好,有时也会下厨做些吃的,闷的时候扮做富商外出游玩,但总归没有出过江南,或去城外别院住一阵,无论在内听到什么,在外看到的什么,是好的还是坏的,他都不会说给皇帝听,从禅位之后,他就成了一个普通老百姓。
“太上皇在做什么?”李君华走到宁寿宫外,轻声问道。
“长公主带来了些京城小吃,太上皇爷正在品尝。”侍从低声说道。
李君华点点头,恭敬走进去,道:“儿臣见父皇安。”
“好些时日没见你了,来坐吧。”李明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笑着说道。
李君华道:“今日来打扰父皇清修是关于西北边事.........。”
“军政之事都是你这个皇帝的责任,和我这个享清福的太上皇有何关系?”李明勋不在乎的说道。
李君华笑着端来一杯茶,说:“是有关满洲南下准噶尔的,还有噶尔丹作恶的事,儿臣记得当年父皇颇为忌惮噶尔丹此人,特别吩咐裕王弟安排人料理他,是儿子糊涂,才让他跑掉了.........。”
“过去的事了,也不算什么大事,何必再拿来说。你自己处理也就是了,有那么多阁臣将帅,总能为你分忧的。”李明勋不待儿子说完,直接吩咐道。
李君华恭敬道:“儿臣还是想请教父皇.........。”
李明勋叹了一声不省心,正要说话,就听到外面有人说话,李君华侧耳一听说:“是皇姐来了。”
“那安排在侧殿,待咱们说完正事再见她吧。”李明勋道。
李君华却说:“这件事与皇姐有关,听听倒也无妨。”
“和她有什么关系,婼婼不会在京城那边惹事了吧。”李明勋常年不问政务,也不愿意听别人嚼舌根,所以消息不怎么灵通。
“没有,皇姐一直安分。”李君华连忙辩白,亲自出去把长公主李筠婼迎了进来。
李筠婼是李明勋长女,也是第一个孩子,由李妃所出,年方二十四,大家闺秀端庄淑雅,是皇室之表率,到底是被朱妤姝教养大的,但却人生艰难,十六岁时心仪某平民出身的陆军军官,李明勋觉得那年轻人人品不错,虽然门不当户不对,也就没有阻止,但那军官心怀大志,为立军功,婚后从禁卫军调往燕北绥靖区,后参与漠北之战,却在战争中阵亡,李筠婼也就成了寡妇,未留下一子半女,李筠婼自此再未出嫁。
因为嫁给军人的关系,李筠婼一直管理阵亡军人事务部,这个半民半官的组织一直在北京,李筠婼也就常年不在申京。
“那西北的事和她有什么关系?”李明勋摇摇头,披上衣服起身,坐定了受了女儿的礼。
李明勋戎马多年,对儿子比对女儿们上心的多,培养了两个出类拔萃的儿子,偏爱幼子,因为年龄的关系,唯独与长女不多亲近。
简单问了几句女儿的生活,李明勋直接吩咐道:“皇帝,有话就直接说了。”
李君华也没有再扭捏,简单介绍了几个月来天山北路发生的战事,因为西北距离申京实在是太远了,日新月异的战局发展往往需要四十天的时间才能把消息送达申京,这样的速度,申京是无法指挥西北的军事行动的,所以在战事开始后,李君华只是命令前线及时通联消息。
僧格的死是因为陈平密令暗杀噶尔丹引起的,所以当李君华听到噶尔丹还活着的消息时,天山北路已经乱了起来,紧接着就是关西绥靖区和满洲相继出兵参与的消息,而与索尼猜测的一样,稳重的陈平选择急进缓战的策略,迅速率领科布多和乌里雅苏台的骑兵进入天山北路,屯驻在乌兰乌素一带,然后调遣了部分哈密、吐鲁番一带的步卒支援,由此获得了主导局势的地位。
但卫拉特各部准噶尔各支内战不断,不听号令,相继受到满洲和噶尔丹的袭击,损失惨重,陈平收拾了卫拉特各部残军才西进,在乌尔河一带挫败了满洲的前锋,因为秋雨绵绵又快要到冬季,双方罢战,却在第一场雪落下后,大军在乌尔河遭遇了满洲军的夜袭,损失不大,但军心受挫,陈平率军后撤乌兰乌素,战争才算告一段落。
“儿臣已经调遣理藩院下属的西伯利亚、燕北、云中、西宁等几个绥靖区支援,明年春开拔西进,但十日前,理藩院传来消息,说是伪清派遣使者来,说要与我方和谈,提出诸多条件,愿意去国号帝号,称臣纳贡,为我屏藩,退出天山北路.........。”李君华说道。
李明勋打断了他的话:“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李君华看了一眼李筠婼,道:“玄烨提出希望与帝国和亲,求娶我国公主。”
章三四二 要和亲大家一起来
“痴心妄想!”李明勋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罕有的发怒。
同时,他也明白了为什么西北军情与自己长女有关了,李明勋有三女,长女寡居,次女却在成年后许了李海之子李昭睿,而唯一的嫡女还是个孩子,而皇帝李君华尚未婚配,更谈不上子女,帝国唯一适合出嫁的也就只有长女李筠婼了。
但转念一想,李明勋也明白了满洲人的打算,其实帝国内部对于战争这种事并不陌生,也不抗拒,但有一个前提是,历次战争都是胜利且有利可图的,相对于开疆拓土,已经拥有巨大版图的帝国臣民更喜欢看到在战争中获利,但显然,天山北路发生的战争并非是帝国臣民和掌权者愿意看到的。
其关键在于,这场战争注定是赔本的,天山北路发生的战争规模并不大,以帝**队的战斗力,两三万军队也就能平定了,可那里距离帝国核心区域太远了,而敌人又是游牧部落性质,打打跑跑追追逃逃下来,花销个几千万很正常,乱几十年也是稀松平常的,可又能带来什么呢?
恢复汉唐旧土?招抚屏藩不行嘛。拓疆开辟?同样的钱花在美洲能打下多少富庶的地方?屏护中原?天山北路丢了,受威胁的是漠北,那本身就是荒蛮之地呀。
而且帝国内部对于解决西北边乱,尤其是主要的敌人满洲一族,本就有些失去耐心了,以往的战争就证明了,击败不难,难就难在全歼,这一次再打,从天山北路驱逐了他们,这些家伙大不了到哈萨克草原去,还会再挑起事端,不如招抚让其归附,一了百了了。
李明勋冷静了一会,道:“这群鞑子,到了极边之地,倒也聪明了一些。”
李君华点点头,并未多说,他了解父亲的智慧,想来已经一眼看穿了满洲人的把戏,这一点他和内阁也讨论出了结果,满洲的求和应该是发自真心的,筹码是帝国西北疆域的安定,但他们的本意不是臣服,而是蛰伏,与帝国的和平可以让他们放手去征服去扩张,中亚地区就是他们扩张的方向,而求娶帝国长公主,则是防备帝国在和谈上有什么阴谋。
用脚后跟去想也知道,如果帝国愿意进行和谈,一定会提出谈判的先决条件,最简单的,八旗兵先退回阿尔泰山以北的区域,而对满洲最坏的结果是,和谈失败,但帝国方面借此增兵,整合卫拉特各部盟,先前的努力不仅白费,在腰腹位置还被插了一刀。而帝国长公主就是满洲的先决条款,也是帝国和谈的诚意。
“皇帝,你答应了吗?”李明勋直接问。
李君华摇摇头:“不,没有,只不过我受到了各方的压力,议院和内阁倾向于和谈.......。”
“所以,你来问我,想让我替你答应,对吗?”李明勋问。
李君华连忙否定:“不,不是,前明尚且不和亲,我朝自然不该..........。”
“没有什么不该,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只有你自己清楚,今天你为这件事来问我,我对你很失望,君华,在我决定禅位于你,且把一切权力过渡给你的时候,我觉得你我父子一体,在任何事情上我们都不会有解决不了的矛盾,可现在我发现我错了,你终究还是你,并非我意志的延续。
难怪历朝历代的皇帝都会把权力掌控到生命的终点,原来失去它是这么的无奈呀。”李明勋忍不住叹息一声。
“父皇,您千万别这么说,儿臣只是........只是。”李君华想要解释,却发现语言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李明勋微微摇头:“你不用向我解释什么,其实这件事一点也不难,只不过从一开始你就错了,这种事,你应该先问你姐姐这个当事人,然后是你的兄弟们,继而是你的母亲和姨娘,最后才应该来问我,可你第一时间找到的我。
如果你想听我的建议,我现在告诉你,我不会用我仅剩的威望去帮你压制什么议员和内阁,也不会帮你出什么两全之策,你真的感觉有些力不从心,可以把你弟弟君威召回来,这个孩子为了你这个哥哥当皇帝当的顺心如意,愿意放弃权力,走出舒适的圈子,去外面游历冒险,也自然愿意为他的亲姐姐披挂上马,万里远征。
我对你最失望的就是,自从你当了皇帝,你就只是皇帝了。你的亲情在淡漠,友情在消弭,甚至于你的爱情,你每天都能见到韩姑娘,可你有多长时间没有和她聊聊了呢,你们的婚事呢?
从小,你是个安静的孩子,出来做事后你很冷静,执掌方面又变的理性,现在你理性到冷漠,继而就会无情,无情最是帝王家,我避开了这一点,难道从你这里开始,又走向历史的老路了吗?”
再解释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李君华跪在地上,诚恳说道:“对不起,父皇,我让您失望了。”
“滚吧,你做你自己的事,你是皇帝了,皇帝做什么都是对的。”李明勋淡淡说道。
李君华点点头,对着李筠婼歉然点头,退出了宁寿宫。李明勋神情舒缓了许多,抬头看到女儿神情有些幽怨,笑道:“怎么了,你是不是埋怨我没有明说,不许让皇帝把你和亲出去吧。”
“儿臣不敢。”李筠婼轻声说道。
李明勋道:“我不说,是因为根本不用说,你弟弟是不会把你当成一个工具的,用不着我来主持公道,如果我明说了,人们就会以为君华是个无情的人,而你是个僭越不识大体的人,对你们两个的名声都不好。”
“可是..........。”李筠婼疑惑问:“可是您方才明明说.........。”
李明勋笑了笑,说道:“刚才呢,不识老皇帝教训新皇帝,而是当爹的教训儿子。你的弟弟君华是一个很有原则又极度负责任的人,他会是一个好皇帝,但那是对普通百姓来说,但这样的人不会是个好丈夫好兄弟好儿子,我毫不怀疑,他为了帝国可以毫不犹豫的牺牲自己的一切,但那对于他的亲人就太不公平的了,连自己都不顾惜的人,又怎么会顾惜身边人呢?
好运的是,君华做皇帝没有太长时间,还没有到那一步,但已经值得我们警醒了,所以我的话必须说的重一点过一点,才能敲打醒他,不给他出主意,也不帮他做决定,是要看他是否真的悬崖勒马了。”
说着,李明勋拉过女儿的手,让她坐下,说道:“当然了,我是不能看着自己闺女吃亏的,哪怕是有一丁点的可能,所以呀,我已经帮你想好办法了。”
一边与女儿说着,李明勋一边写了一张条子,说道:“你拿着这条子,去找裴元器,让他把帝国主要权贵和名望士绅的家庭成员情况做个统计,然后你再去找你的妹夫昭睿,他在内阁秘书监工作,让他时时帮你留意内阁和两院中,谁支持和亲,平日里呢,多读读报纸,看看舆论场上,谁支持谁反对,把支持的人列出一个名单来。”
“然后呢?”李筠婼问。
李明勋道:“然后在和亲这件事到似是而非的时候,你把这份名单拿出来,你看,作为帝国的长公主,为帝国牺牲自己去和亲,总不能让你孤身一人去吧,总得给你配几个陪嫁几十个侍女,名单上人数太多,就再要一千个童男童女,一千个工匠随从之类的,这些人从哪里出?就得让名单上人的亲属来做,老子打了这么个天下给他们折腾,连自己闺女都搭进去了,他们这么为国为民,又那么识大体,把自己的闺女、姐妹、媳妇儿小妾和儿媳妇、孙媳妇拿出来陪着你这位高贵的长公主去西北和亲,算的了什么呢?天下又不是我们李家的,要牺牲大家一起牺牲嘛。
他们若是还愿意,那我得再给我闺女弄一千个太监了,他们的儿孙就挺合适的呀,和亲就要牺牲,要牺牲大家一起来呀,凭啥就揪住我一家不放,凭什么就牺牲我闺女一个人啊!对了,帝国女子学院不是有两千多人,从老师到学生全都是权贵子弟,好哇,这群混账王八蛋敢让老子的闺女去和亲,老子就把这些人全都打包带走送西北去!还有皇家学院的那些年轻人,全都阉割了当太监,跟着你去和亲.........。”
李明勋越说越是生气,到了最后口无遮拦了起来,话里话外已经不干净了,惹的李筠婼笑了起来。
李筠婼愁眉苦脸的进的宁寿宫,出来的时候却是笑颜如花,却是很快碰到了韩芷薇,她一身女官服,很有英气,二人也见过几次,却也谈不上熟悉,韩芷薇见了礼:“公主殿下,皇上请您去御书房一趟。”
拉住韩芷薇的手,李筠婼低声问:“皇帝是不是很长时间没和你说悄悄话了,是不是整天就知道国事公务什么的?”
韩芷薇脸一红,低声道:“皇上国务繁忙.........。”
“嗨,在我这里还给他遮掩,你这识大体多半要害了你,我跟你说哈,刚才在宁寿宫,父皇狠狠的骂了他,依着我对皇帝的了解呢,他多半会开窍,虽然不知道开多长时间,但这几日多半会对你体贴一些,也会谈你们的婚事,你呢,可千万别逆来顺受,一定要犹豫要彷徨,要闹事,总之,不能让他这么顺利,然后再答应他,按闹分配嘛,你不闹,他才不会把心思用你身上,你看他平时对我有什么亲近吗,一出事,还不是让你来请我,皇帝就这德性,从小就这样........。”李筠婼边走边说,一直到了御书房才闭嘴,见御书房门前有等待觐见的官员,她轻咳一声,又恢复了大家闺秀的高雅气质。
进了御书房,正在桌前忙碌的李君华起身,放下了笔,道:“皇姐先坐,我给皇姐倒茶。”
李筠婼待皇帝转身,悄悄对身边的韩芷薇说:“看到没有,按闹分配........。”
待奉了茶,李君华认真说道:“今日在父皇那里,我与皇姐有些误会,不想耽搁太久,特请皇姐过来解释一番。”
“没什么好解释的,皇上是天下之主,父皇禅位,皇上登基,国事家事都是皇上说了算,我虽说长你几岁,但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儿,哪里及的上皇上心里的国事军情,今日去父皇那里,本就是不该,父皇已经教训我了,日后一切都由皇上做主.........。”李筠婼抽泣着说道,待李君华起身去拿手帕,偷偷对韩芷薇眨眨眼,得意的摇晃脑袋。
李君华解释道:“其实和亲这件事,只是我的一个手段罢了,并非真的要和亲,您知道的,对于帝国来说,除了利益,能被天下人重视的就只有国家尊严了,这次是趁着满洲乞和的消息还没传开,我特意让人先宣扬和亲的是,就是让天下人觉得帝国受辱,遭遇挑衅,只要让群情激愤,舆论汹汹,也就没有人敢提和谈的事了,没了和谈,也就没有和亲嘛,只是国家大事,涉及机密,没和皇姐商议,是我的罪过.........。”
“自然是皇上怎么说,就是什么了,我怎么敢怪罪皇上,只恨我命苦,早年就没了夫婿,无人爱护了........。”
演戏是人人都会的艺术,但男人与女人之间是有不同的,女人更容易入戏,更不要说像李筠婼这种人生本就是一场戏的人,从一开始的假哭,演变成真的痛苦也只是片刻之间的事,李君华看着哭泣不止的姐姐,才真正的意识到,自己想的真是片面了。
“你放心皇姐,我绝对不会真的让你去和亲的,帝国的男人还没有死光,还不至于把安宁建立在女人的痛苦上,这是弟弟的承诺,也是皇帝的意志!”李君华异常认真的说道。
“那这意味着战争!”李筠婼提醒道。
李君华哈哈一笑,抱胸看着窗外的风景:“哈哈,战争又如何,父亲和爱新觉罗斗了一辈子,他们又死灰复燃,就算为了父亲遗憾,也该打这么一仗。”
章三四三 以打促和
帝国十三年春。
皇帝李君华北巡北京,召理藩院下属各绥靖将军及陆军各将领于北京城,商讨西北战争事宜。
巨大的沙盘在作战室内被展开,涵盖中亚的大部分地区,而箭头、旗帜和模型标注了各方的动态、地盘和实力,从沙盘上可以清晰的看出,满洲八旗军已经占领了塔尔巴哈台和伊犁河谷这两个重要的准噶尔旧地,通过战争、收买、逼迫等手段,已经拉拢了近三分之一的准噶尔部众。
而帝国方面在这期间也没有闲着,首先是西宁绥靖区藩兵和甘陕的陆军所部已经在去年支援到位,抵达了吐鲁番和哈密两城,云中、燕北、齐齐哈尔等绥靖区的精骑也抵达了库伦、乌里雅苏台、科布多等后方集结地,因为冬季的到来缘故还没有进驻前线,此刻处于前线与满洲军对峙主要是陈平所属关西绥靖区的军队,但天山北路在一个夏秋集结被打烂,紧接着就是冬季到来,所以物资紧缺,这直接导致陈平必须把麾下所属的六千余骑兵分散到准噶尔、和硕特和杜尔伯特三部之中过冬,而从哈密、吐鲁番支援到位置的步炮兵则在去年大雪封山前南下越过天山,进入藩国叶尔羌的库尔勒城就粮。
“叶尔羌的司马依很有诚意,或许也是担心满洲会就此南下威胁,在去年得知准噶尔内乱之后,立刻从喀什噶尔和库车调遣兵马北上,屯兵于阿克苏和拜城两地,按照我们的要求,切断了向北的通道和商业往来,并且向我们步兵集团提供一些物资支援和军营服务.........。”裴成义简单的向李君华介绍着局势,他看起来有些为难,但最终还是把指挥棒指向了叶尔羌汗国之外,位于更内陆地区的城市撒马尔罕。
裴成义轻咳一声,说道:“南亚贸易公司那边也提出可调兵北上,协助光复天山北路。”
李君华笑了笑,说:“大哥草业初创,就不要劳烦了。”
一句话,就否定了李君度参与天山北路的可能。
在李君华登基之前,李君度离开申京,按照一开始制定的计划抵达了叶尔羌汗国境内,通过迎娶司马依大汗之女迪丽古丽的方式在叶尔羌汗国境内获得优待,以喀什噶尔为中心,凭借雄厚的经济实力,迅速组织了一支武装,向西动兵。
撒马尔罕原本是叶尔羌汗国的故地,在叶尔羌汗国内乱之后,当地的贵族选择独立,司马依几次动兵都没有结果,但在李君度的指挥下收复了这片区域内的所有城市,然后投桃报李,把撒马尔罕这个中亚地区重要的贸易城市,古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租借给了李君度的南亚贸易公司,而李君度的团队利用这个城市,在中亚这个冒险者和雇佣兵的乐园招兵买马,向西和向南扩张,已经有了不小的地盘,几次击败了布哈拉汗国,占领了富庶的费尔干纳盆地的大部分地区。
这些都属于李君度与帝国秘密的君子协定,费尔干纳盆地和河中之地属于南亚贸易公司的势力范围,但仅仅是势力范围,李君度不可在此地建国,其名义上的政权要在合适的时候向帝国称臣纳贡,为帝国藩属。
显然,按照秘密协定,河中之地仅仅是李明勋为长子安排练级的新手村,待其成长终究还是要南下进入南亚地区的,这一点李君华是清楚的,因为地理上的优势,一个印度帝国不会冲击帝国的核心利益,但帝国绝对不会允许一个横跨中亚南亚的势力出现,因此,李君华也就不会允许长兄参与天山北路的战争。
李君华没有在乎与会者的表情变化,而是直接问道:“理藩院的作战计划是什么?”
“理藩院联合陆军部制定了四套作战计划,区别在于战争目标的不同,最大规模的战争计划..........。”裴成义一本正经的介绍起来,而最大规模的计划自然就是借助这个机会一举剿灭满洲一国,彻底解决这个敌对了几十年的老对手。
而这个作战计划共需要七万兵马,两路并进,南路以骑兵为主,进攻伊犁河谷,而北路则是混成军团,直接进攻满洲国的腹地。虽然这个计划里,以理藩院下属的藩兵为主,但补给压力都非常巨大,因为作战地区位于北域,作战窗口很短,特别是北路,需要攻破几个重要的城堡,所以预计要三年以上,而所耗费的粮饷就巨大了,一切顺利,也需两千万两的军费。
显然,这是内阁和帝国臣民最不希望看到的战争模式。除了靡费太大,还在于对战局根本没法把控,满洲人最有可能会像漠北战争中那样,不顾一切的向西退却,将帝国的大军扔在茫茫草原和山林之中,北面的俄罗斯肯定乐意再当一次搅屎棍,而西面那个连汗王都没有,自相残杀几十年的哈萨克汗国可挡不住满洲人,或许那个时候,真的需要向河中之地的李君度求援了。
李君华点点头:“这个计划朕似乎见过。”
裴成义自然不敢隐瞒,说道:“是在帝国九年的时候,由理藩院上呈的云字七号计划,也是太上皇首肯的。”
说着,参谋已经把原本的计划拿了出来,却是出奇的厚重,李君华翻看了目录就想了起来,新计划只是摘取了云字七号计划中的作战计划,作为此次战争计划的北路军方案,而云字七号计划里,作战计划只是最后的一部分。
云字七号方案是漠北战争胜利结束后,对满清余孽的系统作战方案,目标是剿灭满洲,攻入鄂毕河中上游地区,因为漠北战争的胜利,云字七号计划总结了不少经验和教训,漠北战争之所以消耗比计划的要少,最重要的就是前沿屯田计划的实施,因此云字七号计划里,把科布多、巴里坤和乌里雅苏台三地的屯田练兵作为了重中之重,按照这个计划,三地屯垦成熟之后,再行发起进攻,而按照这个计划,进攻满洲国的时间应该在帝国十五年到帝国十八年之间,之前的六年到八年就是让屯垦练兵取得成果。
显然,战争提前爆发了,所以云字七号计划只能提前实施,那么大量的物资就要从后方调配,但漠北的屯垦也刚刚开始,补给线的起始点依旧是云中,长达四千里的补给线是军费最大的消耗点。
李君华看过之后,摇摇头,略显疲惫的说道:“缓议吧。”
裴成义看出了李君华兴致并不高,悄悄挥手,让诸将官和参谋们下去,裴成义道:“皇上,要不要休息一下。”
“解决西北乱局才是最好的休息吧。”李君华捏着眉心,淡淡说道,思索了一会,问:“裴将军,你怎么看?”
“末将觉得,全面进攻不合时宜,消耗太大,若是无法擒杀贼酋,根本无法交代。”裴成义小心说道。
李君华点点头,正色道:“是啊,控制战争规模非常重要。”
裴成义见李君华倒也没有多少责备,于是把内心的想法和盘托出:“皇上,末将觉得,还是以打促和的好,实际上敌人也是这么做的,去年攻入天山北路,占了点便宜立刻求和,帝国若是以消灭满洲,擒杀玄烨为目标,实为不智。卑职与诸同僚议论过,若是能一举前出,实际控制天山北路,于国大利。”
李君华听了这话,登时来了兴致,起身道:“你详细说说。”
裴成义指着地图说道:“目前的态势,我们进攻满洲,就是从东向西推进,比之当年进攻漠北时非常不利,战争一起就是追追逃逃的把戏,而如果我们能实际控制天山北路,就能联合哈萨克各部,再次对满洲形成三面围攻的态势!就像当年太上皇飞兵入漠南草原一般。
如今僧格已死,准噶尔部分裂,卫拉特各部已经失去了主心骨,此番满洲入侵就是介入天山北路最佳借口,借机该制,消灭准噶尔汗国,建立扎萨克制度,以绥靖区代之!”
“设想是不错,但战争是满洲挑起的,如何结束?”
裴成义直言不讳的说:“满洲不是已经求和了么,愿意去国号帝号。我认为战争可以先打起来,在春天雪化后,直接派遣骑兵护送大量的扎萨克进入天山北路,只以骑兵,特别是蒙古藩兵为主,这样,前线的军队就不用大量的后勤补给,只需要支付装备和军饷,您知道,在如此遥远的地方作战,这类支出最多不过超过两成。
为了避免产生意外,我们可以增兵而不动兵,以势压人,促使满洲和谈,如此,就可以把帝国臣民所诟病,太上皇所不能接受的和亲条款去除,利用满洲入侵,或者满洲撤离之后,软硬兼施,彻底吞并天山北路。”
“但是,末将也考虑这样有些瑕疵,末将以为,满洲求和主要是为了休养生息,我们必须找到足够有效的措施,并且在和谈中把这些措施变成现实,来保证满洲在我们下一次发起战争时,实力不会扩张,至少不能扩张的太大。”裴成义倒也不藏私,直接说了清楚。
李君华道:“这并不困难,游牧民族的强盛与否,说白了就两点,人口与财力,既然他们愿意做藩属,就要称臣纳贡,为了削弱满洲,可以要求多多纳贡,而为了避免其人口增长,我们可以迅速与哈萨克各部建立藩属关系,提供支持,满洲要扩张也不过是向西罢了。”
“皇上考虑周全,末将万万不及。”裴成义谦虚说道。
李君华摇摇头:“这件事就按照这个思路处置,调兵遣将的事交给你,为了控制战局,军队不宜过多,因此一定要精兵悍将!让常阿岱准备一下,天山北路之事,朕属意他了。”
两日后,昌平战犯管理所外。
冬季已经到了尾声,农田里只有背阴的地方还有积雪,在这片属于昌平战犯群体自力更生的农田里,战犯们正在修建新的引水渠,以灌溉更多的土地,在战犯群体中,一个身着僧袍的男人格外显眼,当一早上的工作完成后,这个僧人扛着锄头走在田埂上,远远见到几个人牵着马在田角等着,僧人高喊:“嘿,远道而来的朋友,管好你的马匹,不要让它啃食麦苗.........。”
一边喊,僧人一边加快了脚步,到了地方才发现,马下几个人似曾相识,其中一英武青年,更是阔别许久,僧人连忙要跪下,却是被青年扶住。
“贫僧见过皇上........。”
“无色禅师不必多礼,可有时间,与我说说话。”青年正是专程来拜访的李君华,而无色则是福临出家后的法号。
无色笑了笑,带着李君华一行到了一个棚子下,沏了茶,说道:“抱歉,这里没有能配得上您身份的茶。”
李君华倒也不嫌弃,尝了尝笑道:“听舅舅说,这种茶加点盐就更好了。”
“朱同学这几日身子不爽利,所以没来工作。”无色说道,继而问:“皇上来此有何贵干?”
李君华笑了:“有私事找舅舅,也有公事找禅师。等我这次回了申京,就要正式订婚了,约么明年结婚,特来跟舅舅禀告一声。”
“是上次见过的那位韩姑娘吗,听说她成了本朝第一位女进士,真是恭喜皇上了。”无色笑呵呵的说道。
李君华道:“禅师不想知道我说的公事是什么吗?”
无色神色一暗,说:“贫僧从报纸上看了,玄烨率军南犯准噶尔.........哎,他也太执迷不悟了,不知被多少唾骂。”
倒也不是无色胡说,这些年昌平的大部分战犯被特赦了,留在昌平的如今大部分是满洲一族,究其原因就是玄烨在西北跳梁,拒不归附,与之对比,在漠北战争结束,蒙古归附之后,昌平的蒙古裔战犯被大批特赦释放。
章三四四 突袭
李君华轻轻点头:“确实是有关这件事的,只不过这一次不同,您的儿子以天山北路的和平为筹码,向帝国求和,而经过多方讨论,帝国方面也觉得和谈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和谈?”无色的眼睛发亮,他最大的心愿也不过是让儿子能活下来罢了,而和谈是拥有最大可能的,但他又想到一个关节,问道:“这是太上皇的意思吗?”
李君华呵呵一笑:“禅师,自从禅位之后,太上皇已经不理军政了。”
无色听后,直接愣住,久久不语,独自叹息几声,才说道:“他果然是有大智慧的人,是我所万万不及的。”
“能够放下能放下的,都是有大智慧的人,禅师。”李君华微笑回应。
无色点点头,道:“皇上说的公事,是要贫僧做什么,是给我那个不孝儿子写信吗?”
李君华道:“这只是备选方案,我想过了,假如您愿意的话,我希望您可以随帝国的使者前往天山北路,协助帝国与满洲的和谈,和平的解决那里的战争。”
无色闻言,当即问道:“什么时候出发呢?”
李君华见他有去的意思,很是满意,但又发觉无色对出发的时间很重视,反问:“禅师是不是有什么未了的事?”
无色指了指周围绿油油的麦田说道:“这一片农田是帝国农业部在北方规划的一百四十块实验田之一,这是甲字十七号,不才,正是贫僧所负责的。实验田的目的是在帝国北方各省份验证冬小麦与玉米连种的合理性,包括了农业科学院三年前筛选出来的两个小麦新种,到小麦收获,也就是五月,就结束了,那时贫僧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李君华从无色的眼睛里看出了骄傲的感觉,他对这件事却是没有一点印象,在帝国的政务划分中,类似的事务全然由内阁处理,甚至无需向皇帝请示和汇报。但是李君华还记得帝国刚建立的时候,太上皇就在北方推广过玉米和冬小麦的种植,显然现在是到了收获的季节,这意味着帝国的北方地区,每年也可以收获两次主粮了。
“我想时间应该来得及,在这一季小麦收获后我让人安排护送您前往西北。”李君华想了想,选择来迁就无色的时间,虽然无色的工作与帝国和谈相比不值一提,也不是非他不可,但李君华仍然尊重无色。
而时间确实来得及,毕竟帝国的战略是以打促和,整个夏季应该处于战争状态,谈判应该在今年的秋冬季节。
帝国十三年六月,科布多。
陈平抵达这片熟悉的土地后,发现这里已经完全变了模样,山谷河边的牧场满满登登塞满了帐篷,漫山遍野全都是牛羊,虽然他早就得到消息,皇帝命令各绥靖区派遣扎萨克移牧天山北路,但想不到动作如此快。
裴成义用成果证明,他不仅是一个出色的将军统帅,还能胜任理藩院总裁一职,他亲自出塞,于三月就抵达库伦,统一指挥迁移行动,按照他的命令,移牧行动也分为南北两路,云中、西宁和关西三个绥靖区为南路,云中和西宁两个绥靖区提供八个扎萨克和三个半扎萨克,合计一万四千五百帐,通过河西走廊移驻至哈密北面的巴里坤草原。
而北路的移牧路线更长,为了加快速度,裴成义命令,关外的黑龙江、齐齐哈尔、吉林和宁古塔四个绥靖区提供十二个扎萨克的人口,但只携带牛马物资和成年的羊群,而漠北只提供两个扎萨克,但要为远道而来的关外扎萨克提供部分羊群,经过三个月的时间,北路的第一批四个扎萨克已经抵达科布多。
与此同时,远征大军也分为了南北两路,去年由陈平率领,已经进驻到乌兰乌素的为南路军,而科布多新组建的大军由北海绥靖将军曹松率领,作为北路军,而陈平军衔、爵位和在理藩院的职衔都高于曹松,自然也就作为西征大军主帅。
只不过在北路军中还有两个重要的人物,一个是皇帝特使,帝国谈判代表的常阿岱,另外一个就是皇帝亲信,在军中负有特殊使命的情报主官裴元器。因此,陈平主动返回科布多商讨军机。
到底是主帅,陈平一到,一众官将都在营门前列队迎接,陈平倒是个急性子,不待众人行礼,就说道:“都免了吧,军情紧急,进去再说。”
众人进入帐篷,分两厢坐下,陈平立刻说道:“前线境况不明朗,一开春又是打成一锅粥了,幸赖诸位同僚来援,不然本将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了。”
南路军在开春之后没有得到加强,主要是补给线太长了,即便从哈密和巴里坤草原出发,抵达乌兰乌素也有上千里,还要翻越天山东线,这也是历朝历代都不愿意从河西走廊进攻西域的原因,沿途不是沙漠就是高山,很不方便,不如从北线出发,从科布多沿河进发,一路都是草原,直接可以深入准噶尔腹心之地。
因为南路军没有加强,也没有停火和谈,在去年的战斗中,卫拉特各部也遭遇袭击,损失惨重,无法提供充足的补给,导致各方集合不到一块只能各自为战,更可恨的是,各部酋长也在相互拆台,利用满洲军打压对手,若非陈平手中精兵在乌兰乌素驻扎,随时可以发起致命一击,卫拉特各部早就被各个击破了。
“北路军有多少人马?”陈平直接问道。
曹松道:“立刻可以调动的有四千精骑,都是从各扎萨克精挑细选的精兵悍将,若再给我两个月,第二批扎萨克到了,还能翻一倍。”
“时间不能再拖延了,不然战争很有可能拖延到明年,必须尽快打起来,然后制造有利态势,在和谈中占据主动。毕竟皇上说了,以打促和,主要还是和谈。”陈平摆手说道,一干将领没有意见,常阿岱说道:“陈将军,早早决战,恐有变化呀。”
陈平笑了,看向裴元器:“元器,你说呢?”
裴元器脸色窘迫,他和陈平私交很深,早年和皇帝、裕王在街头厮混的时候,陈平就是卫队长,更何况,裴元器不懂军事,见陈平逼问的紧,实话实说:“那就不决战呗。说实话,若是决战,输了就没法谈了,赢了没必要谈,不要冒险的好。”
陈平点头:“元器说的对,打是要打,但是不全面开打,曹松,这一仗就看你的了。”
说着,地图已经被展开,陈平指向了阿尔泰山脚下的一片草原,塔尔巴哈台地区,这是准噶尔乃至卫拉特的传统牧地,是僧格之父巴图尔浑台吉统治准噶尔的时候,东征西讨扩张到了伊犁河谷,才得以占据那块富饶之地,继而向西控制了巴尔喀什湖以东以南,那片被称之为七河流域的地区,准噶尔才得以实力大涨,但塔尔巴哈台依旧在准噶尔人心中拥有很重要的地位,而最重要的是,这块草原位于伊犁河谷与新满洲之间,占领它就把敌军切割成两块。
“你的任务就是占领塔尔巴哈台,控制残留在那里的部落,然后第一批支援到位的六个扎萨克移驻过去,坚持到冬季到来,这样我们就能获得和谈的有利地位。”陈平道。
曹松点点头,但转念又觉得不对,问:“接下来呢?”
“接下来就是和谈。”陈平毫不犹豫的说道。曹松诧异,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场战争岂不是自己当了主角,陈平这位主帅当配角?
“怎么,你不想去,我可以换一个人代替你。”陈平说。
曹松摇头:“不,我去。”
塔尔巴哈台山下。
风掠过草原,一片草浪被带起,滚滚向南而去,而曹松则在烈日下躲在松树阴凉里,用破烂毡帽扇风,他的两匹战马拴在一边,都是蒙古马,帝国制式的马刀、披风和两杆燧发枪都用皮革、毯子包裹好,他的手下都是如此,打扮的像是一群马贼。
曹松在接到命令后从科布多率军南下,翻越了阿尔泰山,大军交给副手沿着额尔齐斯河向西进发,而他则从营中精挑细选了三百多骑,这些骑兵来自蒙古或者卫拉特各部,都是正经的草原汉子,出身不同部落。
之所以这么伪装,就是可以安全的抵达塔尔巴哈台,如今的塔尔巴哈台驻牧着不同的部落,有从山北迁移过来的新满洲,也有卫拉特各部,鱼龙混杂,而控制这片区域的就是玄烨信赖的满洲将领彭春,而曹松则伪装成一群走投无路的蒙古汉子,遇到和硕特人就自称准噶尔部,遇到准噶尔人就自称杜尔伯特部,反正曹松麾下各部各族的人都有,而对外的腔调一致,就是要去塔尔巴哈台投奔英明神武的大清皇帝。
到了额敏河中游的时候,彭春派来的使者就已经到了,对曹松一行人倒也没有多少怀疑,指引他们前往塔尔巴哈台旗营所在地,曹松大喜,在确切知道了彭春所在距离自己不过半天的路程,立刻杀了使者,连夜奔袭。
塔尔巴哈台的敌人能随随便便抽调出上万骑马拉弓的汉子,但现在的是一年中最忙碌的季节,部落的牛羊在养膘,母畜都怀孕,必须散开放牧以保证营养,而只有女人和孩子是照顾不来的,大量的男人或者说士兵在忙着放羊,而彭春旗营也不过一千多人。
曹松给后队送去消息,要求他们不顾一切向塔尔巴哈台进发,而自己则率前锋扑向了彭春旗营,则凌晨时间抵达,铠甲上身,角弓上弦,火枪装填好子药,牛皮夹着草叶裹住了马蹄,一条白布捆在右臂,以便在光线昏暗的凌晨可以分辨敌我。
三十个勇士伪装成牧奴混进了旗营,当营地里亮起星星点点的火焰时,曹松率军从山林之中冲出,抵达的时候已经是火焰熊熊,草堆和帐篷被点燃,敌人正在救火,在曹松的军队出现之前,彭春还以为是意外或者是被虐待太狠的辉特部奴隶的报复,当发现数百骑兵分两路冲杀而来时,才是反应过来是敌袭,在凌晨的光亮下,彭春发现来袭者破衣烂衫,喊叫着蒙古人的口号,以为是卫拉特某个部落的人袭击,立刻在混乱中组织士兵组成长矛方阵,挺直长矛,摆下拒马,这些战术对彭春来说再熟悉不过,只要破了蒙古人的第一波冲击,就能取胜,这是过去许多年总结的经验。
但彭春万万没想到来袭者是帝国藩军,曹松才不会让使用蒙古马的骑兵去冲击步兵方阵,他立刻命令骑兵散开,席卷整个营地,然后集结了军中拥有火器的士兵,列阵于百步之外,几轮齐射就是把彭春的步兵方阵打乱,再上马追砍,前锋军血战到了中午,才是收队,属下献上了彭春的脑袋,还有一串串用绳索绑回来,赤脚光屁股的各族士兵。
等副将率领所部三千余骑兵赶到的时候,曹松没有享受胜利,而是立刻率一半骑兵向西南方向去,挡在了穆扎尔特山口,断绝了塔尔巴哈台周边各部向西迁移到伊犁河谷的必经之路。
之后,曹松以帝国名义向塔尔巴哈台周边的各部发去命令,让各部投降来附,但凡同意的,一概赦免,予以赏赐,而犹豫不决或者拒绝的,曹松立刻发兵征讨,有几个小部落更是满部男丁被杀光,妇孺牲畜分赏给了紧随大军迁移而来的蒙古、女真扎萨克。
伊犁。
进入大帐的每个人都低着头,不敢去看宝座上愤怒至极的爱新觉罗玄烨,在过去的十天里,发生在塔尔巴哈台一带的坏消息已经传递开来,彭春的正蓝旗旗营全军覆没,已经归附满洲的七千余帐的卫拉特各部全丢失,要知道,那是玄烨准备带回新满洲,编制蒙古八旗的,而最新的消息是,阿灵阿率领的援军在穆扎尔特山口遭遇了伏击,又折损了三百多人。
章三四五 父子兄弟
帐篷里没有人胆敢说话,在玄烨低头的时候,大家都会悄悄的看向他面前的桌案,桌案上摆着一封信,是刚刚送来不久的,自从那封信送达,这位英主就一直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许久之后,玄烨抬起头,说:“散了吧,都散了,索尼和福全留下,其余人退下。”
玄烨留下自己最信赖的臣子,这一点大家并不意外,但又留下福全,却让人有些不解,毕竟在过去的几年里,福全很少参与军政事务,其原因就在于新满洲在西伯利亚草原建立之后,玄烨娶了多个女人,并且很快有了儿子,而福全的皇太弟原本只是一个备份,在玄烨的儿子出生之后,立刻变得非常尴尬,游离在新满洲高层圈子之外的福全很快上书自请革除皇太弟的身份,成为了闲散的亲王。
诸将相互看看,但都小心的收敛了好奇,走了出去。
玄烨见人走光了,把信递给了福全,说道:“这是父皇的亲笔信!”
福全接过来,却没有拆看,而是说道:“皇兄,这几年父皇也送了不少信来呀.........。”
在安全局的操作下,福临的书信经常被送达新满洲,公开的居多,秘密渠道送达的也不少,正是因为截获了福全私自与京城方面联系,福全才是彻底失去了权柄和信任。玄烨示意他与索尼拆看,解释道:“这一次不同,父皇亲自到了科布多,正在赶往乌兰乌素。东番方面要求和谈,提出可以与父皇相见。”
福全听了这话,立刻拆看了书信,内容除了简短的问候,只说了两件事,一件是劝解玄烨与帝国和谈,第二件事态度则坚决了很多,明确表明不要谋求和亲,奢望迎娶帝国长公主,在信中直言,这是取死之道,只能挑起与帝国不死不休的战争。
“看起来,这次帝国方面和谈的诚意很足。”福全小心说道,见玄烨脸色不悦,低头不再言语。
索尼倒是干练的很,直接说:“皇上,现在有三个问题要您决断,谈还是不谈?秘密谈还是公开谈?谁去见太上皇?”
玄烨点点头,他也正这件事发愁,在去年于乌尔河挫败帝**滞后,玄烨迅速提请谈判,先占便宜后求和,想要寻求有利的局势,但现在经过塔尔巴哈台一败,再上谈判桌就是对帝国有利了,想要再占便宜只能再打,可态势和军心都不在自己这边了。
但不管怎么说,谈还是要谈的,如果己方有利,公开谈非常合适,但此番已经处于劣势,却是不宜公开谈了。
“虽说态势不利,但东番愿意和谈已经是我们达到了目的,为保军心不变,还是秘密谈判的好,索尼,这种事我只信任你,你愿意去吗?”玄烨略作考虑,说道。
索尼当即跪下:“皇上所命,奴才愿赴汤蹈火!”
“福全,父皇万里远来,终究还是想要看一看自己的儿子,我是不能去的,你是我唯一的兄弟,你陪索尼去乌兰乌素吧,去见一见父皇吧。”玄烨看向福全,说道。
福全微微一愣,脸上一喜,又很快忧愁,低头问道:“皇兄,那我见了父皇说什么,又该做什么?”
玄烨起身,从桌案后走出来,牵住福全的手说道:“福全,你是我的兄弟,这个时候,我们索性就把话说开了吧,其实你已经厌倦了现在的生活,对吗,西伯利亚草原的苦寒和贫瘠让你无所适从,从我们退避到那里,你就试图逃离,这几年暗自与东番联系,几次谋求代表大清出使莫斯科,都是想离开这块是非之地,对吗?”
福全见玄烨把话说开了,知道已经没有退路,否认也是无用,索性说道:“皇兄,你说的没错,身为爱新觉罗的子孙,我不是受不了苦,我是真的绝望了,我们丢掉了中原,丢掉了祖宗之地,从漠北被赶到这片苦寒之地来,而在东方,一个强盛的中央大国,这样一个国家,至少五十年内是不会给我们任何机会的。就算有机会,也是皇兄你的机会!曾经做过皇太弟的我即便再忠心,也不会得到重用!
在这里我是傀儡,去了京城或者莫斯科我也是,为什么要在潮湿而脏臭的帐篷里当傀儡,不是温暖惬意的房子里?”
“王爷,你疯了吗,说这种胡话!”索尼大叫阻拦。
福全一把推开索尼,大吼道:“我没有疯,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说的也不是气话!其实父皇的来信和这些年得到的消息都足以说明,汉人并未对我们赶尽杀绝,就连父皇都没有杀,也没有圈禁,为什么我还要坚持,皇兄,你是皇帝,你还有个希望,我呢,我连希望都没有哇,我承认........我比不上皇兄有出息,可.........。
算了,不说了,话已至此,要杀要剐,随皇兄处置。唉,我这一生啊,这是失败啊........。”
说到最后,福全已经坐在了地上,生无可恋的模样。但玄烨却没有任何暴怒的样子,而说淡然说到:“十天后,十天后福全你陪着索尼去乌兰乌素吧。”
“皇上,若是秘密谈判,还是尽早成行的好,东番那边不会为我们保密的,而且未必需要王爷随行。”索尼低声劝说。
玄烨摇摇头,说:“就十天后,我需要十天时间把福全的家人从北面带来,福全,去乌兰乌素带上你的妻子和儿女,去了就不要回来了,你说的没错,都是做傀儡,去哪里不是做,爱新觉罗中我们这一脉,总不能断绝在我的手中。”
“你.......你真的愿意放我和家人去帝国?”福全难以置信,紧紧握住了玄烨的手。
玄烨郑重点头,然后说道:“你帮我一个忙,半个月前,我收到消息,那拉氏给我生了一个儿子,她却难产死了,她的姐姐就是你的侧福晋,刚生了一个女儿给你,从现在起,我的儿子承庆就是你的侧福晋所生的了,带上他一起走,让他活下去。”
福全一听这话,当场愣住,玄烨说道:“我不知道我的事业能不能成功,但也不想让我这一脉绝嗣,这件事拜托你了,福全。”
“皇兄,我会保承庆周全的。”福全认真回应。
玄烨继续说道:“如果我们和谈成功,我会告诉我们的同族,你是为了和平甘愿前往京城做人质的,如果和谈失败,我只能宣布你是无耻的叛徒。你懂了吗,福全。”
“皇兄思虑周全,感谢您的恩典。”福全热泪盈眶,说道。
乌兰乌素。
伪装成商贾的索尼和福全一家在乌尔河一带接触到了西征大军的斥候,告知了身份后,被一支骑兵护送到了乌兰乌素大营,而关西绥靖将军陈平,皇帝特使常阿岱等已经在营门前等待,更有一支骑兵列阵两队在道路旁,索尼和福全骑在马上,对这些雄壮英武的骑士很是艳羡。
这是怯薛营,是从理藩院下属的蒙古、女真、满洲等各族之中精挑细选的贵族子弟或善射之士组成的,金色的头盔上绑着白马鬃毛制成的樱子,大红披风,银色铠甲,腰悬角弓,身配双枪,铜柄马刀闪烁着光芒,骑乘的纯色战马,或黑或白,英武非常。
怯薛营隶属于禁军,常年驻扎京城和申京,专门护卫苏鲁锭大纛,兼皇家仪仗,这是蒙古大汗应有的配属,但帝国的皇帝同样是天可汗,这支怯薛营便是皇权的代表。
精良的战马和装备源于帝国对这些异族士兵的信任,眼睛里的刚毅说明他们并不是花架子,最让索尼感觉不舒服的是,他在这些古拙的脸上看到的是一种表情——骄傲!为成为帝**的一员而骄傲,这些无一不是印证一点,各部已经完全归心于帝国。
一路到了营门,双方见过后,陈平问:“车里是什么?”
那是两辆被毡布遮盖起来的车辆,看不到里面是什么,伪作小卒的福全连忙说:“我是福全,无色禅师的儿子,车里都是我的女人和孩子,希望你们不要惊扰他们。”
裴元器已经上前,掀开了帘布,看到里面几个惊恐的女人抱着孩子,听到福全这般说,说道:“你们想把他们闷死吗,快点带进营地里,弄些水来给他们清洗,还有吃的喝的,干甚么,你们能伺候他们吗,去找些女人来,蠢货一群。”
“好了,大家都先进营吧,福全,你放心,你的女人和孩子会让人照顾好的,如果你不放心,可以先跟着她们安顿好,再来商事。”陈平见福全忧心忡忡,直言说道。
福全倒也不客气:“真的可以吗?”
陈平点头,对裴元器说:“元器,交给你安顿了,和无色禅师安顿在一起吧,对了,索尼大人,你的儿子索额图也来了,他也可以与您见一见。”
当年在漠北见过后,索额图又数年没见儿子,很是想念,却是公务在身,须得今日确定下谈判的先期事务才好,索尼道:“还是先谈正事吧。”
陈平倒是不意外,指了指官服在身的常阿岱说道:“这是我们的谈判代表,理藩院副总裁,皇上的特使,你认识的,你们谈吧。”
裴元器带着福全到了营地的一角,这里用栅栏与军营介开,出入的都是女人,在营中有一巨大的帐篷,但样式很普通,裴元器直接引着福全过去,一点不客气的说:“福全,连老婆孩子都带来了,这次是准备不回去了吧。”
“这........求天使垂怜,接纳我们一家。”福全说道。
裴元器笑道:“什么垂怜不垂怜,从太上皇那时候就有过命令,但有来附,一律妥善安置,你自然也不例外。”
福全略略放心下来,而裴元器继续说道:“但你能获得多少自由,多少优待,要看你自己的本事,我想你也不愿意被安排到乡下田庄,面朝黄土背朝天吧。”
福全恍然大悟,问:“裴大人,是否朝廷对罪臣有所差遣呢?”
裴元器赞了一声:“确实有这个意思,这里不好说,你且好好休息,见一见无色禅师再说,你放一百二十个心,不会让你去害你的兄长,也不会让你出卖你们满洲。”
“若是这样,福全愿意肝脑涂地。”福全当即说道。
进了帐篷,却是发现里面空无一人,问过侍女,侍女说道:“禅师与随从去了后营给将士疗伤去了,约么晚饭才回来。”
裴元器点点头:“左不过还有大半个时辰,你带几个女人把这些妇孺带去梳洗,还有这位大爷,也要伺候好了。”
等福全等人洗澡换衣后重新来到大帐,宽大的矮桌上摆满了食物,满洲一族的传统食物沙琪玛,各式瓜果和饮料,福全的几个孩子看到满桌的食物,眼睛骨碌碌的转,全都开始咽唾沫,福全和女人抱着孩子,裴元器笑着说:“先吃吧,吃些零食垫垫肚子。无色禅师是个很随和的人,不会怪罪你们的。”
说着,裴元器拿起一把瓜子嗑了起来,福全也从侍奉的人那里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不仅是帝国皇帝的宠臣还是理藩院总裁裴成义的儿子,更是不敢放肆,只是端了一盘沙琪玛分给饥饿的孩子们,但裴元器倒是没什么架子,与福全说着话,偶尔还会说些蒙古语逗一下孩子,自嘲说道:“当初在学堂的时候学的是蒙古语,这些年在申京倒是生疏了。”
这个时候,无色与索额图掀开布帘走进来,一边走还一边讨论着刚刚在后营没有处理完的伤情,忽然发现自己的帐篷里围坐了许多人,却只有裴元器一个认识。
“禅师您回来了,我们等你们很久了。”裴元器拍打了满洲的瓜子皮,笑呵呵的起身,见无色疑惑的看向福全等人,连忙笑着介绍:“嗨,忘了你们十几年没见了,这位是您的次子福全,这些是他的女人和孩子,也是你的儿媳和孙子孙女。”
双方都不敢亲近,裴元器又对福全等说道:“这位无色禅师就是曾经的顺治皇帝,这个人还记得吗,索尼的儿子索额图,是无色禅师的助手。”
章三四六 筹码
无色禅师与儿子十几年没见,最后一面时,福全还只是一个孩子,此刻相见却已经是成家生子,不由的感慨万千,二人紧紧抱住,久久不语,几个女人和孩子都好奇的看着一身破旧僧袍的无色,想看看自己这个曾经当过大清皇帝的亲人是个什么模样。
裴元器见状,从桌上拿起酒杯倒了一杯,一饮而尽,说道:“我知道,我这个外人在这里,你们不好说话,这一杯算我敬你们的一家团聚的,我没有什么好祝福你们的,只想告诉你们,你们一家是诚心归附的,无论你们是何民族,是何出身,只要保持忠顺,会有一生福报,诸位,请尽情的享受团聚的幸福,最后,请允许我为你们增添一下酒菜。”
随着裴元器拍了拍手掌,丰盛的菜肴被仆人用桌子端了进来,因为地处天山北路的游牧地区,桌上最多的菜肴就是牛羊肉,烟熏羊腿、烤牛排、满锅沸腾的羊肉,大块的乳酪摆满了巨大的盘子,而本地人最喜欢的大乱炖则直接支起了一口大锅:鲜嫩的牛羊肉和羊杂与蘑菇、白菜、萝卜混杂在一起,各种香料加入进去,用木炭点燃小火慢炖,乳白色的汤品里肉与菜在翻滚,看起来就很有食欲。
而酒水更是花样很多,马奶酒不限量供应,叶尔羌帝国出产的葡萄酒,哈密来的老窖,还有几瓶从北京运来的好酒,算是裴元器私人的赠送。
“索额图先生,你也要参加禅师的家宴吗?”裴元器对索额图说道。
索额图一时窘迫,裴元器笑道:“告诉你一个消息,你的父亲索尼也来了,请随我去见一见他吧。”
索额图听了这话,不顾和无色禅师道别,立刻跟着裴元器出去了,追上之后,问道:“裴大人,我可以带上我的药箱吗?”
裴元器笑着说:“当然可以,你不仅可以为你的父亲诊治,也可以让他走的时候带走一些常用的药品,当然,数量不能太多。”
“好,谢裴大人。”
裴元器带着索额图走进了专门安排的大帐之中,帐篷里只坐了常阿岱、索尼和几个书记官,常阿岱闭眼假寐,而索尼则翻看着一本书。
“裴长官,他们进来后只相互打了个招呼,没说正事,连话都没说几句。”守在门口的军官低声说道。
常阿岱等也是见到裴元器,常阿岱说:“裴大人,你终于来了,陈将军不问谈判的事,裴大人再不在现场,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您是全权特使,相信索尼大人也是,你们两个谈就是了。”裴元器笑呵呵的坐下。
常阿岱苦涩说道:“话虽如此,但我爱新觉罗这个姓氏是去不掉的,您不在场,我怕有人说出不是来。”
裴元器笑了:“不愧跟了李德灿好些年,那个老狐狸做人做事就是滴水不漏,常大人,您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对了,索额图不用介绍吧,当年与常大人一起去过漠北。”
索尼见到自己的儿子,强忍激动,问:“索额图也参与谈判吗?”
裴元器道:“来的时候,皇上说了,这里的事对无色禅师不用隐瞒,但禅师此刻正享受天伦之乐,只能由索额图代为传达,所以索额图听一听,不用发表意见。当然,我也只是听一听,呵呵,二位继续吧。”
忽然想起一件事,裴元器说:“有一件事先说好,求娶长公主的事休要再提,这件事没得谈,我建议索性不谈,会议记录上就别出现了。”
裴元器想到自己小时候被李筠婼大耳帖子啪啪打,又想起临来时的耳提面命,实在是心有余悸,他是在御前长大的,长公主的端庄和温婉他是一点没有感觉到过,能回忆的只有火辣辣的大耳帖子。
双方的和谈在裴元器到达后很快开始,两面都很有诚意,满洲方面可以去除国号、帝号,称臣归藩,退出天山北路,不介入西域事务,而帝国则报以封王、划定势力范围,不派兵入境,互不骚扰等诸多条款。
但诚意的基础不在于有多少真心,而在于双方知道这次和谈只是停战罢了,满洲一方希望在停战期间扩充实力,获取更多的筹码,而帝国一方则需要安抚满洲后整合周边的力量,在下一场战争到来的之前取得更有利的态势。帝国想限制满洲实力,而满洲则希望扩张,所以矛盾很快出现,聚焦在朝贡上。
朝贡依旧是帝国藩政的重要一环,但可没有前明时的薄来厚往,对于陆地上的藩属,无论内藩还是外藩,都是厚来厚往,以奢侈之品换军国利器。
常阿岱要求新满洲每年向帝国进贡战马两千匹,貂皮、水獭皮等毛皮三千张,战马是军队扩张的关键,而毛皮则是新满洲手中最有竞争力的商品,而帝国方面则会回赐瓷器、丝绸棉布等纺织品,这是一种变相的贸易,但常阿岱提出的条款非常苛刻,就以纺织品为例,索尼希望得到棉布和丝绸,这些在中亚和俄罗斯都是硬通货,比金银还要管用,可常阿岱却只愿意提供成衣等纺织成品,成品比布匹价值高,这些剪裁缝制的成品都是按照满洲的民族习惯制成的,显然这就限制了这些纺织品的使用广度,至少俄罗斯人是不可能穿满洲式样的衣服的,而把成品拆开就不值钱了。
瓷器上也是一样,帝国希望提供高品质的奢侈品瓷器,皇家出品必属精品,而满洲却希望大批量的瓷器销往俄罗斯和中亚。
唇枪舌战,争执不断,裴元器搓了搓发干的眼睛,说道:“常大人,索尼大人,又没说必须今晚有个结局,缓议吧,明天咱们再谈怎么样?”
索尼也知道,僵持下去不是什么好办法,只能同意,裴元器却是说道:“索尼大人,你也别揪着细枝末节不放,真想讨些便宜,在其他地方动动手脚,相信常大人也不会不给面子。”
“其他方向?”索尼不解的问。
裴元器随口说道:“比如把噶尔丹的人头拿来,足以换些好条款的。困了,明天再说,散了吧。”
索尼没有多言,而是退出了谈判桌,与索额图并肩回了自己的帐篷,他几年未见儿子,依稀记得当年在漠北,索额图替顺治送信时,依旧心向大清,可父子二人私下交谈,索额图全然没了雄心壮志,只是关心索尼的身体和在异域的生活,一点也不想谈时局和政治。
第二日一早,索尼被一阵孩子的吵闹声惊醒了,走出帐篷的时候发现是福全的几个孩子在草地上玩耍,孩子们笑的非常开心,而在一旁看顾的则是大清的太上皇,帝国的无色禅师福临。
“太上皇........。”索尼热泪盈眶,就要跪在地上。
无色禅师拦住了索尼,笑道:“贫僧只是一个野僧,哪里是什么太上皇啊。”
在拉起索尼之后,无色细细端详,感慨说:“索尼,你老了,在西伯利亚的日子不好过吧,哎,终究是我害了你。”
索尼坚定说道:“太上皇,奴才为大清死不足惜,区区辛劳算什么呢?”
无色微微摇头,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只是叮嘱索尼照顾好自己,径直回了自己的帐篷,再出来的时候已经身背药箱,索额图跟在他的后面,两个人像极了走街串巷的郎中,相伴去了后营,为缺乏医疗服务的准噶尔士兵看病去了。
“索尼,父亲他已经全然看开了,他不再是帝王,只是一个寻常僧侣,他依旧心怀天下,但却不再动刀兵权柄,只想着用医术和农业知识造福一方,他真的放下了。”福全出现在了索尼的身后,感慨出声。
索尼叹息一声,拉着福全进了帐篷,福全问:“索尼,昨晚的谈判情况如何?”
“大部分条款都达成了一致,问题出在两个议题上,朝贡和噶尔丹。朝贡很复杂,需要长时间博弈,但噶尔丹这个问题上我拿不定主意。”索尼倒是也没有隐瞒,直言说道。
福全盘腿坐在羊皮垫子上,倒了一杯水,说道:“不管怎么说,噶尔丹不应再出现在我们这边,帝国与噶尔丹是不死不休的,而且他们不希望我们插手天山北路的事务,满洲中却有一个噶尔丹,很容易在将来执行中招惹是非,破坏和平。”
索尼想了想,深觉福全所言有理,但也没有深入讨论下去,反问道:“王爷,您这边怎么样?”
福全老实说道:“从到了这里,我们就一直被优待,汉人没有和我谈论任何正事,而且那个裴大人保证,不会让我做背叛满洲和皇兄的事,但也没说让我做什么事。”
“如此说来,帝国方面有意让您做什么?”索尼倒是一下抓住了关键。
福全点点头,没有否认这一点,索尼陷入深思之中,但终究还是想不出福全会被要求做什么。
帐篷里陷入了沉寂之中,不多时,守在外面的侍卫进来,带来了一个官员,正是常阿岱身边的,索尼昨日见过因此识的,官员道:“索尼大人,常大人说今天白日的会谈取消了,下午有一个宴会,希望您两位可以参加。”
“宴会,都有什么人参加?”索尼问。
官员道:“除了军中诸将,就是卫拉特的一些贵酋和几位伯克。”
索尼微笑点头,说:“我和福全王爷都会参加的,多谢。”
待那官员离开后,索尼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说:“卫拉特各部盟的人来了,这意味着满洲与帝国之间的秘密谈判已经公开。”
福全也是敏锐的抓到这一点,说:“那意味着伊犁那边都会知道..........噶尔丹!”
两个人都是聪明人,也深知现在新满洲的局势,之所以秘密谈判,主要还是瞒住准噶尔战争中依附于己方的卫拉特各部,其中噶尔丹是重中之重,而此刻帝国一方选择公开,就是向己方施压,试想,在噶尔丹接到满洲与帝国之间展开谈判后会怎么想呢,第一时间应该是担心自己成为新满洲与帝国交易的筹码吧。噶尔丹的选择不多,要么反叛,要么逃离,不管是哪一种,都是对新满洲实力的削弱,意味着谈判桌上,索尼就要再退一步。
索尼弄清楚了这一点,立刻安排侍从传信,眼看着两名侍卫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就出了帝国的大营,索尼依旧不放心,悄悄在居住的营地中放了三丛火,这是与安排在大营外围的斥候约定的暗号。
伊犁河谷。
“顺义王,请交出您的佩刀和随身武器。”在大帐之前,噶尔丹第一次被要求上交武器,但他只是犹豫片刻,便上缴了所有的武器,连靴子里的匕首都掏了出来。
走进大帐,噶尔丹没有行礼,而是直接站在了中间,看着玄烨,久久不语。终究,还是年轻的玄烨忍不住说:“我派遣了索尼和福全去乌兰乌素与帝国秘密谈判,但很快,这个消息会传遍这片土地。”
噶尔丹没有任何吃惊的模样,说:“这不难猜到,塔尔巴哈台失败后,你没有率军撤退,也没有发动总攻,谈判并不意外。我想汉人已经把我的脑袋作为交易的筹码,对吗?”
“是的,我在犹豫,要不要........。”玄烨没有把话说完。
噶尔丹道:“我知道您为何犹豫,实际上在这段时间我也接到了来自帝国方面的几封信件,他们希望我用你的脑袋换取一个爵位。我没有做,不是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而是不愿意相信汉人的话罢了。我相信你也是这么想的,你和我,都是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早晚是要除掉的。”
玄烨并不否认这一点,而噶尔丹则坦然坐在地上:“说出您的决断吧,我无力反抗。”
玄烨问:“我不想杀你,任何让帝国忌惮的人活着对我都有好处,可我们也容不下你,如果我放你离开,你会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