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八七 各方
李君华的话对于韩芷薇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她从未怀疑过组织之中同伴的身份,实际上,对于自己所处的这个叫做忠嗣团的组织韩芷薇一直报以极大的自豪感,忠嗣团人数并不多,而且多是青少年,张经武这类二十出头就算是年纪大的,骨干都是自己这般十五六岁的,而且源源不断的有成员加入,大家一起学习成长,一起战斗,或报仇雪恨或除暴安良,坚韧的面对生活,从容的对待死亡。
但是,今天李君华的话揭开了一个真相,至少是一种可能,忠嗣团的成员背景可能并没有那么真实。
“不,是你做了手脚对不对?”韩芷薇不敢往深处想,高声喊道。
李君华耸耸肩,微微摇头:“不,我说的都是实话,芷薇,你很聪明,有些事,只要窗户纸被捅破了,就再也掩藏不住了,今天只是向你展示一个事实,并无他求,你有的是时间去思考去验证,还有这份档案,你可以看一看,你所在的忠嗣团没有那么简单。”
说着,一份档案留在韩芷薇面前,李君华离开了这里转身离去了,却也留下了两个侍卫陪在韩芷薇身边,以安全局的身份为其提供一些方便。
韩芷薇打开档案,发现里面详细记载的是张经武的身世和背景,但与在忠嗣团听到的有很大的不同,张经武一家被灭族却是有着很大的曲折。按照档案的记载,张经武是扬州人士,其一家在十三年前被灭门,实施者正是安全局,这与韩芷薇从张经武口中了解到一样,时间地点死亡人数都能对的上,但区别在于,按照安全局的档案张经武的父祖根本不是抗清义士。
其本质上是一个走私犯,不论什么生意都做,主要就是在江南与舟山群岛之间倒腾物资,合作的对象也不固定,既有嵊泗列岛的帝国一方,也有舟山诸岛的各方势力,鲁监国时代和郑藩时代都有其活动的迹象。
因为张经武的父祖向东南沿海抗清力量走私过铁器、硝石等军械物资,也曾向各方抗清势力提供过满清的情报,虽然是以赚钱为目的,但这类人也是各方所承认的抗清义士,但张家却是双面间谍,也为清廷采购海外的铜、硫磺甚至枪炮,对于当时的帝国一方来说,这路人物也不算什么,但张家偶然勘破安全局在江南的一次行动,为了邀功,向清廷告发,害的安全局在扬州、镇江两地的据点被出卖,被捕被害超过三十多人,而镇江当地的情报官员中还有一位在帝国有元老背景,这也直接促成了安全局的血腥报复。
情报部门对直接造成本部伤害的贼人向来报复极重,按照安全局的规矩,贼人害死几人就需偿命几人,当时尚在扬州的张经武一家十八口遭了灭门,只有家中仆役因为并非血亲而得以活命,而张经武正是去了已经移居松江的兄长家才活下来,若是当时安全局知晓其兄长一家所在,也是要偿命的。
而在这份档案中还提供了一份名单,有当年报复幸存下来的张家仆人的信息,也有曾与张家狼狈为奸合作走私的商人信息,甚至有知晓张家嫡系的前满清官吏的住址。显然,这些人都知晓张经武一家的底细,李君华把这份名单放进去,也是不怕韩芷薇去察访验证。
申京。
“老爷,地方到了。”跟随的佣人敲了敲车门,小心说道。
沈廷枢闭着的眼睛睁开,一出车门就看到了一栋五层楼房,门楣上挂着簇新的鎏金牌匾,四海楼三个字呈现其上,那字体极为熟悉,出自新进议员朱钰之手,他不由说道:“还似他祖父那般,什么钱都愿意赚,好容易请个客,这肉也要烂在自家锅里,实在没出息。”
“老爷,这酒楼是申京第一波开起来的,日进斗金呀。”管家小心说道。
“难看的吃相。”沈廷枢撇嘴说了一句,踏步进了酒楼,到了二楼就见七八人已经迎侯在了那里,三十多岁的朱钰抱拳站在前面拱手说道:“世伯一至,我四海楼蓬荜生辉啊。”
沈廷枢嘴上应了,但心中却是犯了嘀咕,两人算是世交,朱钰的祖父是战死在浙江的朱大典,而沈廷枢的族兄则是沈廷扬,算起来,沈廷枢长其一辈,早年在南洋时,也多有交情,但因为旧时代的关系,朱钰但凡参与聚会,凭借背景都是姗姗来迟,以凸显自己的身份,可如今早早迎接了,让他不由得不犯嘀咕,但想起这几年的变化,他倒也明白其中门道。
朱家如今在槟城立基,朱钰今年初才进京担任国会议员的,这还不算,如今沈廷枢孙女成了英王妃,沈家是地地道道的皇亲国戚了,不由得别人不看重。
“贤侄又说笑了,我这一把老骨头可承担不起,来来来咱们先落座,吃酒三杯,再谈正事。”沈廷枢倒是一点架子没有,含笑进了房间。
果真如其所说,落座之后便行吃酒,推杯换盏了一会,朱钰才是道出今日宴席的目的来:“世伯,云中那边的消息您当是知道了,那么许多人被捉了,弄的人心惶惶,世伯德高望重,得与我们共进退才好啊。”
沈廷枢也不曾想到朱钰竟然一句话就说开了,立时脸色微僵,云中钦案风波早已传到了申京,皇太子办理,捉了许多大家族的白手套,申京震动自然不假,各方联合一起,共同应对也是常规,却不想这些人竟然打起自己的主意来,想拥着自己为代表,和太子去讨价还价。
“呵呵,贤侄说笑了,我沈家产业多在南洋和江南,虽说早年大起商屯之时,也曾投资兴业,但那不过是小打小闹,在北方弄了几个农场庄屯,明面上写在老夫父子名下,但账目管理什么的都直接送英王府,嗨,也不瞒诸位,是我这个当爷爷的给我那孙女弄几个零花,作不得数的。”沈廷枢直接把孙女沈有容抬了出来。当然,事实可不是他刚才说的那样小打小闹,当年沈家也投了几十万两银子,也确实有一部分给英王妃当了零花。
而沈廷枢这么一说,众人就不好再开口了,沈廷枢把自家商屯推给了英王府,要是再像大家想的那样,振臂一呼为大家筹划,岂不是说撺掇皇子之间相斗么,虽说这两年,太子与英王明争暗斗已经不算什么新闻,京城、地方也有人选择了站队,但没到势成水火分出胜负的时候,谁敢干这种事呢?
“这么说世伯是不准备说句公道话了?”朱钰冷着脸问道。
“要老夫说公道话,太子在云中办的事实在有些不像话。”沈廷枢独饮了一杯,淡淡说道。
这话一出,众人都长出一口气,至少沈廷枢也有不满,有他在,这件事还有眉头。而朱钰也趁热打铁的问道:“这话也就世伯敢说..........呵呵,世伯和我等都是一个心思,侄儿也替大家从世伯这里讨个章程,这事该如何应对呢,总不能因为太子一句话,白花花的银子就扔了吧。”
“是啊是啊,我家在商屯上投了一百多万,光云中就占了一半,说什么不能打水漂!”
“吴兄还是好的,你们毕竟进场早,四五年下来早就回本了,我家是前年才投资的。如今还为此欠着一屁股债呢?”
“这不是早晚的事,是当初咱们和理藩院他们签的是合同,哦,朝廷就能违约,不**律了?”
朱钰开了个话头,惹来一阵的骚动,每个人都开始倒苦水,而沈廷枢则自斟自饮,含笑听着,众人闹了一阵,发现正主不说话了,才是安静下来。
“老夫就不明白了,谁说白花花的银子要打水漂,谁说朝廷要违约呢?”沈廷枢放下酒杯,反问道。
朱钰说:“这还用旁人说吗?皇上年前就定下了清理商屯,太子也领了命,不把各家召集起来商议,也不定下赔偿章程,直扑云中开始捉人,还不是杀鸡儆猴,几乎把各家的人都抓了个遍,这是要干什么,是不是逼着咱们自己放弃商屯,否则就借机问罪呀?”
“若是这样处置,不当只在云中捉人,其余几个绥靖区也该同时进行才是?”沈廷枢笑着说道,继而劝说:“云中抓了那许多人,抓了后不审不问,就这么抻着,这是什么缘故,这是太子和众人比耐心呢?”
“比耐心?比过了怎么着,比不过又怎么着?”有人当即问道。
“呵呵,老夫又不是太子门下,如何知道呢太子会怎么着?”沈廷枢笑了笑,继续说道:“老夫只知道一点,自古以来是枪打出头鸟,谁沉不住气谁就是出头鸟。”
朱钰试探问道:“若是大家都沉不住气,全都当了出头鸟呢?”
“这还不容易,那就用炮打呗。”沈廷枢随口应到。
众人一片哗然,要这么说的话,各家聚一起闹是没的好结果的,朱钰笑了笑,带着所有人给沈廷枢敬酒后才问:“世伯,这里没外人,侄儿想问一问,是不是王妃那边有什么消息传下来?”
沈廷枢摇摇头,表示没有,反过来说道:“唉,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哪里还想着娘家人哟。”
见围坐着的人都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一副不罢休的模样,沈廷枢只再说道:“各位都别这么看着,老夫只是倚老卖老,说些便宜话罢了。无论清理商屯还是裁军之事,说是两位皇子抓总,但说来说去,这件事都有皇上兜底,太子若拿炮轰咱,皇上也是不依的.........。”
说到这里,众人纷纷点头,心里又有了希望,而沈廷枢下句话却让众人心里发凉:“可若是闹的厉害了,说不定点炮的是皇上呢,皇上轰,谁给兜着?”
“那照您这么说,咱们就干等着?”
沈廷枢笑了:“商屯这么多,不拿个三千万解决不了,可若动粗,那就是成千上万的脑袋滚滚落地,哪一个都是太子不能接受的,所以,咱们那位太子爷得要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是是是,您这话说的在理,可问题是,我们该怎么办?”朱钰问。
沈廷枢道:“没有我们怎么办,只有我怎么办,你怎么办?我问你,若是参与商屯的人都不肯松口,结果会怎么办?”
“朝廷得扔个几千万进去。”朱钰老实说道。
“对了,那你以为国会两院能同意吗?”沈廷枢问。
朱钰咂摸了嘴,说道:“议院这边没问题,各家都参与,元老院那边.........。”
“你错了!议院才是问题,元老院不是问题。”沈廷枢直接说道,继而解释:“财政就那么许多钱,商屯和裁军都需要钱,元老们不想裁军,议员们不想清理商屯,可又不能什么都不做,为了不动自己,只能动别人!”
众人立刻明白了,国会之中,元老院和议院这些年也在争夺话语权,而对于在座这些不是勋贵的商贾来说,压制勋贵元老最好法子就是裁军,可若是把钱投入到商屯上,就不能压制对手了。
一边是权力一边是财富,国会肯定会吵翻天的。也正因如此,参与商屯的各家根本不可能真正联合,这也就是沈廷枢所说的,没有我们怎么办的真意。
朱钰笑了笑,请教到:“世伯,若是您,您怎么办?”
沈廷枢端起酒杯:“喝酒吃菜,什么都不办!”
“什么都不办?”
沈廷枢道:“也不是什么都不办,太子给递梯子的时候,也该就坡下驴咯。”
“可........可咱们不能任人宰割吧。”有人不服了。
“所以就好好祈祷太子能想出个好法子来,或者你们也好好想想,想出能两全其美的法子递上去呢。”沈廷枢说完这话,把精力放在了吃喝上,再不谈论此事。
到了下午,沈廷枢从四海楼出来,上了马车,走远了,管家问:“老爷,怎么您挺高兴的,他们却闷闷不乐?”
“他们想大赚,我只求不亏,如是而已。”沈廷枢笑了出来。
章一八八 暗潮
等到朱钰回到了家,就看到门前停着一辆简朴的双轮马车,这类旧式马车在如今的申京并不多见,但专有人喜欢这等复古怀旧,因此也偶尔能看到,但在朱钰眼里,这辆车就代表着某个人,或者说某个群体。
朱家的院落着实不小,却是极为清幽,布置的很是幽雅,尤其是花园,可为步移景移,于平凡中见功夫,着实的大家手笔,低调的奢华。
“贵客什么时候到的?”朱钰问道。
“到了大半个时辰了,还是如往常一样。”管家低声说道。
朱钰应了一声,也就简单收拾了一下,到了后院,坐上一艘小船,便能顺着水道进入院外的运河之中,然后再入黄浦江,在江岸边,一个老道正手持钓竿,垂钓许久,朱钰靠了过去,把从家中带来的茶摆了出来,老道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赞道:“好茶,但贫道却不知是何等名品。”
“来自印度,也就是天竺之国,今年在帝国和泰西同时上市。”朱钰微笑说道。
“是吗,能喝到万里之外的异国香茗,实在有幸!”老道士微笑说道。
朱钰却问到:“张真人派您这样的人来,也不怕树大招风么?”
“放心吧,手尾已经处理好,不会给您惹麻烦的。”老道士笑着回答说。
“还是谨慎一些好,被发现了,谁也担待不起。此地不宜久留,有什么事情直接说!”朱钰不想啰嗦,说道。
老道士点点头,先是问道:“今日宴请的结果如何?”
“沈家岿然不动,不用再费心了。”朱钰也有些失望的说到,继而把沈廷枢在宴会上说的话复述了一遍,尤其是最后那些话,老道士听后,叹息一声,只道可惜,更是说:“却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层。”
“这种事也不能急于一时,裁军和商屯两件大事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处理完的,还是先引而不发,静等变化的是。”朱钰回应道,但也知道,老道士不是为这件事来的。
“如此说来,沈廷枢这条线没有再往下发展的价值了?”老道士问道。
朱钰点点头,表示肯定,他知道老道士所谓往下发展的意思,那就是把沈家也拉进自己这个圈子,利用其与英王的关系,直接挑起太子和英王的内斗,但沈廷枢却表现的无欲无求,虽然身为英王岳父,但在皇子之争中却表现的端正平和。也就没有发展下去的必要了。
老道士放下钓竿,说道:“我家掌教让我告诉您,京城那边的事要收尾,忠嗣团也要有个了结,但可惜的是,韩君亦被捉了,该如何是好?”
“我素来不参与这件事,问我做什么,我都不知道那边究竟是什么情况。”朱钰淡淡说道,想了想,继而补充:“收尾也当是时候,说起来,国会已经把迁都的事提上日程了,下个月,国会两院都要进驻申京,内阁不少衙门已经过来了,只等皇室了,等皇室迁到了申京,京城那边也就无用了。”
说到这里,朱钰忽然想起一件事,微微摇头:“若是缺少经费,我当再按老办法相赠一些,就二十万两吧。”
“如此就多谢了。”老道士说到。
说完,老道士竟然直接拿起鱼竿,作势要走,显然方才说那些话,也就是为了要钱罢了。
“哼,真是一群蠢货!”朱钰看着老道士乘一叶扁舟离开,愤愤说道。
日本四国伊予城。
淅沥沥的春雨打在院子里芭蕉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在青石砌筑的院落里,数十名武士跪伏在哪里,屏住呼吸,任凭雨水浸入他们的衣服,然而,即便如此,无人哼一声,甚至连呼吸都尽可能和缓,以免惊扰了堂上之人。
明堂之中,河源田兵卫和后藤昭信相对而坐,河源田兵卫看着后藤昭信脸上的胡子说道:“一晃十年过去了,昭信也成了武家传奏,当真是可喜可贺,德宝,你可要好好看看昭信殿下,他似你这么大的时候已能如苏、张游说天下了........。”
说着,河源田兵卫拍了拍身边孩子的肩膀,那孩子不过十四岁,生的着实俊美,但样貌却有些和婉,正是河源田兵卫的嫡孙。
而河源田兵卫夸赞的后藤昭信则是当年倒幕战争之中,在李海身边大出风头的后藤小五郎,这个少年在战后获封了领地,成为一个小大名,他的封地距离都城很近,帝国与日本天皇之间的交往,武家、公家和朝廷的交流多有其参与,这一特殊的存在最终让其得到了武家传奏这一正式的职衔。
“少殿下已有十四,怕不日将会去天朝求学吧。”后藤昭信笑呵呵的问道。
“哦,您已经知道了,就是不知道能入哪家学府了。”河源田兵卫倒是有些诧异后藤昭信知道的这么早。
河源田、后藤和高泽三家被称作上国三本枪,一直是帝国在日本内部的武力代言人,在倒幕战争中,帝国为三家获得了四国一岛和在本州的大片领地,授予了不少贸易特权,而三本枪也一直明确自己的职责,与帝国,特别是与皇室来往密切,在私下也一直奉帝国皇室为主君,而在国内,则与幕府、诸大名保持距离。
后藤昭信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来,递给了河源田兵卫,说道:“我想,少殿下最适合的就是帝国皇家学堂了吧。”
“这是?”河源田兵卫不解问道。
“打开看过您就明白了,这是河源田家的无上荣宠啊。”后藤昭信说道。
河源田兵卫打开信件,却看到陌生的字迹,但信中内容和语气让他登时坐立不安起来,因为这是帝国太子的亲笔书信,只不过用的是私人印鉴,李君华在信中说道,得闻河源田兵卫嫡孙不日会入唐求学,他特意安排其在帝国皇家学堂学习,与三皇子李君威做伴,最后还提到,德宝元服可在帝国进行,太子会亲自为其束发和加冠,并会让天子亲自赐名。
“真是无上荣宠啊。”河源田站起身,恭恭敬敬的向着西面跪下,磕头不止。
日本的元服有束发、加冠之礼,在日本,多由贵人为其操办,而对于河源田兵卫来说,再没有比帝国皇室更为尊贵的人了,更不要提孙子还获得了和主君爱子一道读书的机会。而天子赐名更是上上荣宠。
激动万分的河源田兵卫忽然意识到,为什么这封私信会由后藤昭信送来,他看向后藤昭信,还未问出口,后藤昭信就说道:“早年我去京城觐见的时候,就得遇太子,几年来,两年前的万寿节,太子所上贺礼之中,便有一些是由在下采购的。”
这话并未说明,但河源田兵卫听的出来,后藤昭信与太子关系匪浅。
“昭信殿下这次来伊予是受太子之命么?”河源田兵卫笑问。
后藤昭信摇摇头,认真说道:“是奉幕府之命。”
“幕府又有何事?”
后藤昭信认真说道:“是这样的,将军想要从河源田家挑选一名得力之人前往江户效力,担任老中之职。”
河源田兵卫心想:“难怪要后藤昭信这位武家传奏来问询。”
三本枪是靠着倒幕战争起势的,在当年的战争中,是仅次于帝**队的强大军力,因为战争的缘故,一直与幕府关系并不好,双方只保持了表面上的平静,平日里幕府很少派人来,而三本枪与幕府之间的联络多是由三家大名的侧近进行,属于秘密联络,而任职老中这等大事就不能这么处置了,但既然后藤昭信是来问询商议的,就可见幕府的诚意。
“这件事信诚殿下知道吗?”河源田兵卫先是问三本枪另一人的意思,毕竟高泽已经病逝,老三本枪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知道,义父也是想问您的意思。”后藤昭信回答说。
“那.......信诚殿下.........。”河源田兵卫有些感觉蹊跷,如果后藤信诚知道了,也该亲自来商议才是。
“哦,幕府同时想与后藤家联姻,同时授予高泽家更高的官职。”后藤昭信补充说道。
河源田兵卫明白了,原来幕府用联姻、升官、任职这三个手段拉拢三本枪,同时拉拢三本枪,而非分而治之,肯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对吗?”河源田兵卫问道,他不禁有些失望,自从去年中秋后,他就感觉身体不舒服,一直休养,家中事务交给了儿子,现在看来,儿子处理的并不好。
“去年天子北伐大胜,日本多方入朝恭贺,皇帝陛下单单召见岛津家的使者,赏赐竟然与对幕府的一样,而过了年之后,岛津光久以年老多病为由隐居,实际却是去了申京,而岛津家已经开始准备帝国的迁都大礼了..........,您要知道,从今年起,幕府对帝国方面的赔偿已经告一段落了..........。”后藤昭信微笑说道。
帝国皇室给岛津的殊荣,赔偿的结束,倒幕战争时岛津谋求征夷大将军之职,如此种种都表现出一点可能,那就是帝国可能要让日本换一个将军了,而幕府为了保证自己的地位,就主动拉拢三本枪。
思忖良久,河源田兵卫问道:“昭信殿下,那太子有没有向您透露一些关于这些事的.........。”
不等河源田兵卫说完,后藤昭信微微摇头:“没有。”
河源田兵卫当即说道:“昭信殿下,不管别人怎么想,我河源田兵卫只以主君的意志为转移。”
“义父也是这般说的。”后藤昭信含笑说道。
河源田兵卫这才明白,后藤昭信根本不是来报喜的,也不是作为使者来商事的,他是来试探,试探河源田家的态度。
“昭信殿下,您本智慧,时间却又赋予您更多,难怪您会成为太子殿下的私友。”河源田兵卫冷冷说道,见后藤昭信神色如常,不怒不喜,继而说道:“这件事我会主动与主君联络,希望你的义父也会如此。”
后藤昭信的手点了点那封信:“是啊,无上荣宠呀,您也该回信表示感谢才是。”
河源田兵卫脸色瞬间变了,他原本是想向皇帝汇报的,但后藤昭信却给了他一条直接通往太子的道路,河源田兵卫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待后藤昭信走后,河源田兵卫立刻写了一封信递去了京城,而半个月后,已经有了回信,回信的内容却让河源田兵卫冷汗直流:“.........前些日听闻你生病,真是累了你,太子在朕面前几次提及,为你求药,还亲自找了太医。你想你今日就来了书信,你问朕安否,朕也问望你安........朕知你年岁已非奋勉之龄,当好好休养才是,太子也说,你三十年来忠心为主,苍天眷爱必当让你好转........。
早年你我虽有主仆之名,但朕从未待你如奴仆,我儿君华更未曾待你为奴仆,他如此慈心仁爱,每说起你来都说你的忠心,还几番说让朕给你那孙儿想个好名字..........你却是个狼心狗肺的,私下告他的刁状,真不知你作何心思?
太子至孝,做事妥帖,少有隐瞒于朕的时候,他为你和你孙儿安排的事哪样不是问过朕呢........,太子一番好心,真是扔进水里了,你若觉得他不好,日后朕便不要让他说你的事了,以免你心中忧伤.........。”
“爷爷,您怎么哭了?”德宝见河源田兵卫哭泣,问道。
“爷爷做了大错事了,错太大了。”河源田兵卫擦了擦眼泪,羞愤大吼。
“是上次昭信殿下让您去做老中的事吗?我听人说,幕府还有大老一职,只非常设,应该让将军设立大老,让您去担任,总管政务才是。”德宝说道。
“你跪下!”河源田兵卫忽然站起,说道。
德宝立刻跪下,河源田兵卫告诫道:“就算是大老,也是将军的恩德,就算做将军也是天皇的旨意,但你要记得,河源田的一切都是我们的主君授予的,他才是我们的主子!”
章一** 刺杀
江户,帝国领事馆,茶室。
碧绿的茶汤倒入碗中,轻轻放在了对坐之人面前,李昭睿微笑说道:“请用茶。”
后藤昭信端起查完,品尝一口,似在仔细回味茶汤,但是眼睛却盯着桌上的茶壶看,李昭睿问:“怎么了,这壶怎么了?”
“这是.......这是松花之壶吧。”后藤昭信认真说道,颇为有些不敢相信。
“哦,是松花之壶。”李昭睿倒是有些不在乎。
“可以让在下一观么?”后藤昭信满脸诚恳,声音有些颤抖。
“您随意赏玩。”李昭睿平淡说道。
后藤昭信小心翼翼的拿起那茶壶,仔细鉴赏,恨不得拿着放大镜一寸一寸的看,最后说道:“真是真品,真正的松花壶。”
李昭睿道:“确实,是皇上赏赐的,据说是你们日本国德川将军的贡品,皇上说我在日本为官,日常交际用得着,就是赏赐于我了。你如此喜爱,若非御赐之物,我就送你了,这壶怪异的很,跟个腌菜罐似的。”
“这是真正的天下三名物啊,硕果仅存的一个。”后藤昭信感慨说道,眼前这松花之壶就是日本的天下三名物,另外两件是松岛壶和三日月壶,松岛壶被战国时代日本豪商今井宗久送给了织田信长,最后在本能寺之变种损毁。而三日月也流入织田信长手中,也损毁了。
而只有这松花之壶,从斯波家年赚至村田珠光,北向道陈、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德川家康,依旧保持着原貌,但此时此刻落在了帝国首相,成王之子,担任帝国驻日领事馆副领事的李昭睿手中。
“不敢讨要这等天下至宝,能亲眼一观,已经毕生荣幸了。”后藤昭信老实说道。但是心中也是感慨,如此宝物却落得一个不识其真意的人手中,实在遗憾。
李昭睿笑了笑:“你这么喜欢呀,我真是不知这东西有这么好,好吧,既然你这么喜欢,事成之后,我禀告皇上,让他赏赐给你吧。”
“多谢殿下。”后藤昭信难掩心中的激动,不由得透过窗户,看向远处的一座小楼,在那里,五个死士已经准备好了,他们每人拥有两杆最精良的线膛枪,射术之精准,足以两百米外的西瓜,而今天,他们的任务仅仅是射中不足百米的某个人,只不过因为这个目标是幕府将军德川纲吉,所以在完成了射击后,他们会与那座木楼一起,毁灭在大火之中。
后藤昭信不舍的放下松花之壶,想起三本枪几番交代的事情,问道:“殿下,我们一直想知道,帝国是否真的支持岛津家做将军呢?”
“不会。”李昭睿答的特别干脆。
“那怎么..........。”后藤昭信立刻糊涂了。
“如果帝国需要日本换一个将军,他也应该姓后藤或者河源田。”李昭睿道。
“可现在全日本都在风传这件事,甚至有人说,皇帝陛下已经给岛津家做好的将军玺印,甚至圣旨都写好了,说是将来封岛津光久为日本国王。”后藤昭信小心翼翼的说道。
李昭睿摇摇头,干脆回答:“谣言,都是不可信的谣言。”
“你似乎很相信,为什么?”李昭睿见后藤昭信如此执着,又问道。
“据说岛津光久的使者先是得到了皇帝陛下召见,而且岛津光久还...........。”后藤昭信说。
李昭睿打断了他的话,说:“那个使者仅仅是被太子召入宫中参观了后花园,太子也只是想问问,日本有什么特殊品种的樱花,将来迁都江南,也好引种在新宫殿中。至于岛津光久到申京去,确实是治病的,只不过很多人以为他有特殊目的,当然,这不怪他们愚蠢瞎猜,实际上,岛津光久本人也以为有什么特殊的事情.........。”
后藤昭信完全明白了,岛津光久与帝国突然的亲厚就是做给大家看的表面文章,目的就要要让日本国内都以为帝国会支持岛津取代德川,由此引发了日本内部一系列的动乱,幕府开始秘密整军备战,而岛津家骑虎难下,解释不明白,只能合纵连横,准备强力应对。其余大名,无论是忠于幕府还是曾经参与倒幕的,都脱不开身,而今天,后藤昭信参与策划的针对将军德川纲吉的刺杀,无论成败都会引起倒幕派和幕府的大战。
青石大道上。
上百名旗本武士骑乘着黑白两色的马匹,把德川纲吉护卫在中间,这些武士不仅拥有从海外购入的高大坐骑,还用金箔装饰了盔甲,亮银色的长枪反射着寒光,队伍行进之处,任何桀骜不驯的人都会匍匐在地。
在护卫中央,矮小的德川纲吉正骑在一匹红马之上,他一身炫丽的铠甲,却总是因为身材只有一米二而衬托不出威风来,但年轻有为的德川纲吉清楚,领袖的威风不在于铠甲和坐骑,而在于所做的事情。
在过去的十年里,德川纲吉从一个需要别人辅政的少年将军成长为杀伐果决雄主,靠的就是一刀一剑的杀出来的,这十年间,德川纲吉率领德川家的武士东征西讨,先是剿灭因为战争而兴起的国中匪类,继而挥师北上,攻入本州岛北部区域,当年倒幕之战中,那里的许多大名蠢蠢欲动,事后算账的时候,德川纲吉毫不手软。
而已经投身与对清作战的帝国也乐得如此,日本要赔偿帝国战争赔款,银子从何处而来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银子,让德川纲吉把另外半个日本抢一通,银子送帝国来,何乐而不为呢?
也正是这个缘故,德川纲吉可以不受外部干扰的整合内部,而帝国的商人也在这个过程中发战争财,然而,人们还是小看了德川纲吉的励精图治,他在战争中推翻了祖辈建立的幕藩体系,征服的各地不再分给亲藩和谱代大名,而是直接派遣官员去治理,这些官员则从忠于自己的旗本武士中挑选,分封制逐渐瓦解,转向了郡县制,也正因为这些,德川纲吉虽然只掌握了半个日本,但实力却比上一代将军时更强大。
在马上摇晃的德川纲吉心中若有所思,他的脑袋里闪过各种事务,重要的人事任命,领地划分和西部大名合纵连横,最重要的是来自岛津家族的挑战,他无法弄清楚帝国在这件事中是否真如传言中准备支持岛津,但他不得不以此作为依据来应对,对三本枪的示好要加快,只要稳住了三本枪,岛津家就会彻底撕破脸。
纲吉思索着,忽然感觉身体前倾,因为头盔实在沉重,他脑袋撞在马鬃里,好不容易抬头起来,却看到马队之前围了成百上千的农夫,人人下跪呼喊,纲吉思忖这几年江户一直很平和,不该有农夫闹事才是,他连忙让卫队去查明。
“大殿,是江户附近的农夫,不知怎么得到您出巡的消息,在此恭候,向您叩首谢恩,大家感念您推行的限米令,颂扬您活人无数...........。”卫队长查明后来报。
“原来是这样,让他们散开,我的时间很宝贵。”德川纲吉说道。
“请您稍候,我立刻就去。”卫队长回答到。
限米令是德川纲吉两年前颁布的,就是限制外国粮食进入日本内部,原因在于日本这些年对帝国战争赔款和贸易逆差,白银大量外流,造成通货紧缩,而这个问题确实不能通过限制白银外流解决的,好运的是,日本内部,大米是硬通货,给武士、官员发俸,都可用大米支付,而限制外国米粮进入日本,就能维持大米的购买力,而这一点,西部那些曾经反对的幕府的大名也深有感触,纲吉于是联合他们一起推行。
显然,限米令获益最大的就是农夫了,他们来感谢也是应当的。
“看来红马上的人确实是目标本人了。”
在木楼之中,五名武士中一人把一切看在眼里,发现队伍的行进调度和驱赶农夫的命令都出自红马上的人,认定就是纲吉,只不过与计划不同的是,目标距离此地超过百米,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射击吧。”武士下达了命令。
五个人齐聚在窗户边,瞄准了德川纲吉,扣动了扳机,第一轮射击就击中了纲吉,直接把他华丽的头盔打飞了出去,但也没有真正击中,好在一枚子弹击中了纲吉的坐骑,马头上飚出血雾,战马立死直接倒地,把德川纲吉压上身下。
刺客每个人有两支火枪,拿起另外一支,瞄准了不能动的纲吉,五发之中有三发命中,一发击中其左臂,直接把半截手臂打飞了,一发击中大腿,打出了大大的伤口,致命的一发击穿了马鞍和铠甲,打中了腹部。
随扈的武士飞身扑上,保护纲吉,马匹也是乱跑,也有人通过枪声和枪口的烟火发现了刺客,正奔袭而来,刺客却是不慌不忙,继续装填子弹,然后从容射击,只不过已经不再齐射,几轮下来,打死了七八个挡住射击线的武士,一直到纲吉的卫队冲进了木楼,才点燃了火药,爆炸和大火让刺客和十几个忠诚的武士一起见了天照大神。
领事馆里,约定的时间到了,后藤昭信先是看到事发地发出了一刹那的亮光,他知道最后的结局,却本能的抱住桌上的松花之壶,继而震动传来,距离并不远,震动尤为剧烈,眼瞧着桌上的灯架翻滚,后藤昭信庆幸自己做了应该做的。
“殿下,现在该怎么做?”后藤昭信把松花之壶放在地上,用东西挤住才是问道。
“等消息,看纲吉是死还是活,如果活着,三本枪就要与岛津站在一起,如果死了,一切就如你们意愿转移了。”李昭睿清洗着落了尘埃的茶壶,微笑说道。
后藤昭信问:“刺客若是没有按照计划奉献自己呢?”
“如果他们都死了,幕府会找到带有岛津族徽枪械,如果他们没有死,这些人也会招认是受某个商人的差遣,而商人的背后则是河源田兵卫。”李昭睿并不隐瞒,直接说道。
后藤昭信心想,但愿他们都死了,不然三本枪就没有选择了,但愿纲吉也死了,不然也没有选择了。
正此时,一个人匆忙冲了进来,有些狼狈,正是领事馆的正领事,他看到李昭睿还坦然坐着,说道:“殿下,出大事了,德川纲吉遇刺了。”
后藤昭信闻言一愣,倒不是装出来给这人看的,而是他不敢相信,连领事都不知道这个计划。
“哦,是吗,那可真令人意外。”李昭睿一点不意外的说道。
领事连忙说道:“不管纲吉死活,日本都是是非之地了,您千金之躯,可不能在这里犯险,恳请殿下去港口,我已经命人安排船去了。”
李昭睿摇摇头:“不,纲吉即便是死了,那些老中之类的官员也会封锁港口,控制领事馆的人为人质,如果没死,更会如此,去港口就是死路一条,准备一下,我们去京都,来日本这两年,我还没有见过日本天皇呢,听说日本在位的退位的天皇有好几个,能凑一桌麻将,当年父王就想过和他们打麻将,想不到我能帮他实现这个目标。”
领事心想李昭睿说的极是,连忙答应,问道:“殿下,您需要立刻出发。”
李昭睿戴上了帽子,笑道:“我已经准备好了。”
说着,转身向外走去,后藤昭信连忙提醒:“殿下,松花之壶。”
李昭睿一拍脑袋:“竟然忘了御赐之物,真是该死,成领事,我这房间里很多东西都是御赐的,你要尽可能的保证它们的安全。”
“殿下,松花之壶啊,它不能放在这里,太不安全了。”后藤昭信不敢相信,松花之壶也和其余东西一个待遇,再次提醒。
李昭睿已经走到了门口,返回说道:“你若担心就先拿去保存,日后若不能赏你,你再还回来也就是了。”
章一九零 态度转变
申京,商港码头。
金之丸号缓缓靠近了码头,船长站在甲板上维持秩序,这是一艘邮轮,船上有上百名乘客,在靠岸的这个时候,回乡心切的人往往过于急躁,若是停船不稳,容易出问题,船长还在大喊让乘客不要往一边站的时候,一个身影已经窜出,不顾一切的跳上了岸。
“娘的,你不怕死吗?抢孝帽子呢你?”船长怒道,而客舱里的水手冲出来,喊道:“客人,你的行礼没拿!”
“全送给你了!”那人头也不回,大声回应道。
水手拿着一个包袱,嘟囔道:“肯定都是些破袜烂衫之类的玩意!”摆弄的时候,咣当一声钱袋落下,水手一声叫,捡起来一看,里面有七八个银元,还有就是一大把日本铜钱,而光那七八个银元就能让水手发一笔小财了,周围的同事一片艳羡,但那水手却是苦瓜脸了。
“你苦什么脸,人家赏了你这么一大笔,你该高兴才是!”一个家伙凑上来说道。
那水手说:“那个家伙跑这么快,连钱袋都不要了,肯定有更大的好处等着他。”
水手边说边掏,又掏出一个身份牌子,上面写着朱涛二字,想来是那人的名字。
“我是朱涛,快些安排人送我去见家主。”朱涛跑到了一处绸缎庄,看清了上面挂的牌子,毫不迟疑的说道。
“你他妈的失心疯了,知道这是哪么,就敢在这里大喊大叫,滚一边!”看店的掌柜拿着鸡毛掸子驱赶着,朱涛骂道:“我是主家派到江户的商业主管朱涛,刚刚回来,有大消息要告诉家主。我爹是朱家大管家朱正亮。”
这掌柜身处申京,也去过主家,心道确实有这么一个朱正亮管家,再看这小子衣服颇为华贵,上等的绸缎,想来就算是个骗子也是下了血本了,他生怕误了什么大事,说道:“好,你跟我来吧,若你是个骗子,非得扒你一层皮,我们朱家在这申京的声势,你也打听打听。”
朱涛自然不是骗子,跟着掌柜的去了,而掌柜的也叫了两个伙计上车看住他,三人挟着去了城里,一直到了朱钰府上,正巧,管家朱正亮在迎来送往,朱涛大喊:“爹,是孩儿啊。”
“涛儿,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在日本么?”朱正亮诧异,迎了上去,问:“是不是出事了,你是不是又干什么出格的事了?”
“出大事了,出大事了!”朱涛大叫道。
朱正亮骂道:“闭嘴,怎么能在这里大叫大嚷的。”
打发了掌柜的,朱正亮带着儿子进了二院,路上问道:“你又惹了什么祸事了,先跟爹爹说,你不知道,这两个月老爷心情很不顺畅,他要是知道你惹祸,可不就是打板子那么简单了。”
“爹,不是我出事了,是日本出大事了,你快带我去见老爷。”朱涛连忙说道。
“叫嚷什么,没个清净!”朱钰从书房出来,看到朱涛,问:“你怎么回来了?”
朱涛连忙跑过去,说道:“老爷,日本打起来了。”
“什么打起来了,你又和谁打起来了?”朱钰也知道朱涛的德性,可他到底是同族弟兄,朱正亮也是家里老人,面子还是要给的,也是烦透了他,朱钰才打发他去日本,扔的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是幕府和西部大名打起来了。”朱涛说道。
“胡说八道,若是打起来了,国会早就知道了,军部也会通报的。”朱钰道。
朱涛喘了一口气,说道:“不是现在打起来,是马上打起来了,说不定已经打起来了。”
“你把舌头捋直了,在这卖什么嘴?”朱钰更是讨厌他了。
朱涛说:“七日之前,在江户城,我亲眼看到德川纲吉将军被袭击了,哎哟直接被枪打中身体,好大的一滩血啊,肯定死了,他一死了,日本能不内乱吗,现在整个日本都传说岛津家要在帝国支持下上洛去当将军,肯定是岛津光久刺杀了德川纲吉,纲吉一死,肯定要打啊。”
朱钰这才意识到朱涛没有胡说,拉着他进书房,听他原原本本的把看到的听到的说一遍,一直听他说完,朱钰才是长出一口气,喃喃道:“日本要乱了,要乱了。”
恍然间,朱钰想到,日本一乱正是发大财的好机会,炮声一响黄金百两,日本又是一个资源极度缺乏的国家,粮食、马匹、铁器、火药和武器,统统都能赚钱,忽然,他想起一件事,立刻在书房里翻找起来,弄的大乱,朱正亮看到他急躁,问道:“老爷,怎么了,这是找什么,您跟小的说,小的帮您找找。”
“报纸,报纸,五日前的报纸!”朱钰边找边说。
朱正亮问:“什么报纸啊,哪个报社的?”
“随意随意,只要不是花边新闻就行。”朱钰说。
朱正亮道:“您别着急,马厩的老张头喜欢看报纸,看完还收起来卷烟,他那里肯定有。”
“那还不去拿!”朱钰骂道。
朱正亮这才跑去,很快就跑了回来手里拿着几分申京的主流报纸,朱钰拿起来看了又看,终于找到想要的新闻,那是查贪腐案的报纸,说是内阁和国会一起查了一批国有企业中的贪腐问题,重点查的是军械制造业,几个重要军工企业,尤其是火炮和枪械制造单位的头目全都更换了一遍,朱钰把报纸上报道出来的几个头目的名字念了念,直接坐在了地上,这些人都是勋贵子弟,无一例外都是皇家学堂毕业的,或是太子的学长或是诚王的同学,几乎可以算作太子党。
“爹,沈家老爷送来消息,说太子殿下的仪仗已经过了长江了,正在南京祭奠孝陵,问您想好了么,去不去迎接呀。”朱钰儿子走进来时,朱钰已经站起来了,他见父亲失魂落魄,小心问道。
朱钰满脸死灰,似没有听到,朱钰儿子说:“知道爹爹也不愿意掺和这种事,更不会像沈廷枢那般攀附皇家,我这会回绝了沈廷枢去。”
“放屁,放屁,太子殿下驾到,怎能不迎,你去告诉沈廷枢,我们要出城迎候,不,我们应该去苏州迎候,不不不,我要亲自去告诉沈廷枢啊。”朱钰前后不搭调的说着。
余姚老宅。
这只是一个二进的小院子,却是韩芷薇家的祖宅,韩芷薇出生时候,九州已经沦为满清之手,父祖也起兵抗清,她从未在这里待过一天,但祖宅门前的枣树、狮子和青石阶,她都在祖父的画作中见过,如今亲眼得见,才知父祖思念之情,想到为抗清而死的父亲和祖父,因饥寒而死的母亲,韩芷薇忍不住哭了起来。
“小少爷,你怎么哭了,是找不到家人了吗,这家人搬走了。”邻居家走出一个老头,布衣短打,对韩芷薇说道。
韩芷薇问:“老爷子,这家人叫什么?”
“姓谢,是余姚城里的丝绸商人,迁来也就五六年罢了。”老头说道。
韩芷薇明白,定然是清算之后,把这房子卖了,韩芷薇问:“那谢家以前呢,这家住着谁?”
“早年鞑子没来时,是尚老爷一家的房子,后来鞑子来了,尚老爷出海了,这里归了鞑子绿营的一个马参将,后来鞑子没了,尚老爷家回来一阵,又被捉走了。”老头在这街道住了大半辈子,对这家很熟悉,又说:“后来就是谢家买了,但两个月前,这房子又被另外一个人买走了,谢老爷似乎不愿意卖也不行。”
韩芷薇一下警惕起来,四周打量生怕跳出个安全局的人,老头说道:“嘿嘿,我看那个买房子的京城老爷倒是个和善的人,给我两个银元,说让我看着,别让人砸门砸窗就行。”
“那尚家是什么人家,听说是抗清义士。”韩芷薇打听起自己的父祖。
“确实是抗清义士,听说先跟鲁监国后跟郑王爷,就是在舟山一阵瞎打,怎么说呢,只要跑到舟山不剃发的,还不都是义士,可鲁监国和郑王爷也没打出来什么名堂,尚家又能有啥功绩呢,反正小老儿没听说过,唯一记得的就是他家爱养狗,每年收租子,谁缴不全,就放狗咬,你看,小老儿这腿就让他家的恶狗咬过。
尚家的两个儿子,小儿子尚荣还能读书,大儿子尚兴就游手好闲,平日里一群狐朋狗友的惹乱子,不过怎么说呢,戏文里不是说汉高祖年轻时也这样,或许尚兴因为这样才有胆子不剃头吧。”老头说起当年的事,唾沫横飞起来。
韩芷薇只知道自己的爹爹是抗清义士,却不曾想他也有过荒唐的时候,而义父韩君亦和父亲是自幼的交情,想来也是老头所说的狐朋狗友的一员吧。
“那这家现在不住人么,京城那人不来住?”韩芷薇又问。
“买了之后就没住过,那老爷说,将来可能来人住,也可能不住。对了,上个月来过一回,交代小老儿,说门前这棵枣树今年结果了,打下来给他留着,他会派人来取。”老头又说。
“老丈谢谢你,这些钱您收下。”韩芷薇拿了两个银元放老头手里。
“小少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你给我钱要我干什么?”
“就按那个京城人说的做就行,好好保护这个院子。”
“可是人家已经给过我钱了。”
“不一样,以前你是为他保护,现在你要了我的钱,就是为我保护,为我家保护。”韩芷薇留下一句话,缓步走了。
“嘿,真是怪人,城里人真怪。”老头说道。
长江水面上,船只随着波浪而起起伏伏,与之起伏不定的还有李君华的心,每当安静下来,他总是想起从前和韩芷薇一起的点点滴滴,他以为自己放下了,在韩芷薇从云中消失后他却发现放不下。
船正在夜中航行,两岸不时会出现灯塔指路,之所以选择水路,是代表皇帝视察这条黄金水道,几年功夫帝国投入上千万两整修,修筑堤坝、灯塔、码头,炸掉礁石,作为帝国名义上的主人,皇室也该派人来看看。
“殿下,您得在苏州停一停了,国会那边十几个议员以为您走陆路,在苏州等了。”侍卫长进来,通报了刚刚接到的消息。
李君华被惊醒,回头问道:“日本那边有消息了吗,昭睿还没来信?”
“世子确实没有消息传来。”侍卫长低声说。
“哦,不用他的消息了,国会议员肯到苏州迎候,就说明我要在日本做的,已经做到了。”李君华说道。
“这样啊,那实在太好了。”侍卫长欢喜起来。
天亮的时候,船只靠岸了,侍卫长又走了进来,说道:“太子殿下,码头有个扮做男装的少女闯进来,她说她叫朱丽叶,是您同学,可卑职不记得您有这样一个同学。”
李君华一下站起身,他立刻想起是韩芷薇,说道:“快些让她进来,不要让旁人看到。”
“殿下,议员们还在等着。”
“他们已经等了一个晚上,多等一会也无妨!”李君华怒道。
进来的果然是韩芷薇,她见了李君华就问:“余姚的宅子是不是你买下的,你早就知道我的背景信息了对吗?”
“什么宅子,你说什么呢?”李君华不解问道。
“你撒谎!”
李君华竖起手指:“我发誓,我绝对没有买什么宅子,若是撒谎,天打五雷轰!”
这种儿戏一般的誓言,他还叫李华的时候发过好些次,每次说天打五雷轰韩芷薇总会拦住他。
“真的不是你?”韩芷薇再次问道。
“真的不是我,我为什么要骗你?”李君华依旧坚定的回答。
韩芷薇心中疑惑,会是谁呢,难道真的只是一个巧合,是个京城商人买的,可哪里有人买了宅子却不住的,而李君华猜到了大概:“如果有人买了你的祖宅,我可以帮你买回来,在帝国,这点面子旁人还要给我的。”
章一九一 裁军良策
日本的结局在德川纲吉死后就已经尘埃落定,虽然那日遇刺之后,身中四枪的德川纲吉没有立刻死去,返回御所之后还召集了几个信重的人托付了后事,但一切都是无用的,因为这个花费十年时间建立中央集权统治的男人没有子嗣,必须在近亲支系中寻找合适之人继承,而他生前玩弄了太多的平衡、制约的政治游戏,重臣之间关系也并不好。
对于德川幕府来说,最幸运的是,帝国支持岛津光久成为将军只是一个美好的谎言,在没有帝国方面背书的情况下,岛津光久显然无法联合充足的盟友,而在德川纲吉死后的一天,江户城中传出另外一个消息,刺客属于岛津家族,在这个消息传开后,纲吉的几个重臣难以控制局面,武士们叫嚣复仇,有人想要借战争夺权,当没有人为和平而奉献的时候,战争肯定会爆发。
纲吉死于帝国八年的六月,这是一个很合适的时间点,想要往日本输送粮食,只能把目光向北投射,齐齐哈尔、黑龙江、吉林和宁古塔四个绥靖区和辽宁行省的粮食一下紧俏起来,把这些粮食运到日本,所赚的利润远远高于交由当地的官仓,所以,在秋粮还在地里的时候,它的主人已经开始改变主意了。
这下不是帝国不想要粮食,而是商屯农场主们不想上缴粮食,而日本的战争不仅需要粮食,还需要武器,李君华通过反腐控制了帝国的兵工厂,理藩院也站在他这边,能不能拿到大批量的战马和火器,全凭太子一句话,而这些筹码都可以和商屯农场主们交换,同时打出的还有西北几个绥靖区的屯垦权限,也把云中绥靖区的事解决了个大概,当大部分商屯农场主选择和太子交易后,其余的人也就成了掀不起浪头的泥鳅,再寻理由捉一两个,杀鸡儆猴,一切也就尘埃落定。
而李明勋冷眼旁观了太子在清理商屯中的一切做派,对他的一切行为只有一个默认的态度,即便是主动挑起日本的内战也是如此,实际上,李明勋的内心比看上去要高兴很多,挑起日本内战,转嫁国内矛盾,使得祸水东移,这种无耻的行为正是政治的艺术,这至少证明,太子并非平日里看上去的那么温和,也并没有传说中的道德洁癖,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也正因如此,李明勋在写给河源田兵卫的书信中用了责备的语气,替太子把事做的圆满。
在日本内战爆发后,李明勋发布了几道圣旨,表明了帝国在这场战争中的地位,其一向几个中国人聚集的日本自治城市派遣少量的海军陆战队,以表示对帝国侨民的保护。其二向琉球、济州、海参崴等靠近日本的城市增派舰队,随时准备介入或者撤侨。其三,把驻扎台北。澎湖等地的海军陆战第四旅作为首批裁军的军队编制。
显然,最重要的就是最后一项,这意味着帝国不会直接出兵日本。也就不会选择支持任何一方,至少目前不会。
而这也是帝国商人们所愿意看到的,他们巴不得日本再进入战争状态,各方把狗脑子都打出来,这样就可以做两边的生意,两面下注,两面发财。
与李君华在清理商屯上搞的风生水起不同,英王裁军则少见成效,仅仅是常备军数额问题,英王的裁军委员会就和内阁扯皮了大半年,英王的意思海军和陆军至少保持八十万的规模,而内阁认为六十万就足够了,显然,争端不仅在于财政的投入多少,还在于裁军的难度。
而在这个问题,李明勋还是倾向于内阁的,原因就在于帝国还有超过二十万不花钱的常备军,就是理藩院下属的绥靖区的旗佐,那些蒙古、满洲、女真等旗佐,每个佐领都要保证有五十个甲兵,一百个辅兵,这些类似于军户,根本是不用发给饷银的。
一直到日本内战爆发后,裁军进程才开始提速了,虽然日本内战最大的受益人就是太子,但知道这是太子手笔的是一个很小的圈子,李君度恰巧就是这个圈子里的人,他很清楚这神来之笔让自己弟弟赢得了父亲的很大欢心,也知道因为这件事,自己在父亲那里表现不如太子。
但日本内战的爆发对于裁军来说也是好事,首先就是军工厂再次获得了巨额订单,意味着两三年的时间里,这一部分不用裁减了,对裁军工作减少了不小的压力,而因为北伐囤积在各绥靖区和港口的军械装备和补给物资也统统有了去向,这部分东西,军方已经付过账了,拿出来就是净利润,可以用作裁军事宜,更为重要的是,因为有了日本内战,太子很容易的清理了商屯,没有消耗太多的资金,这部分钱也可以挪移用作裁军,国会和内阁也能调拨更多的资源来。
李君度到御书房的时候,皇帝正围着一座沙盘转悠,那是申京新城的模型,精致的模型惟妙惟肖的显示着各路布局,皇城自然占据了重要的一块,而五座王府在其中也很招人眼。
“老大来了,正巧,申京那边送来的,看看这几座王府,你先选一座。”李明勋招呼儿子过来,很慷慨的说道。
“还是让君威先挑吧,儿臣的英王府全凭父皇做主。”李君度谦虚说道。
李明勋点点头:“也好,也好,反正大小都差不多,到时候给你挑个离皇城近一点的。”
“谢父皇恩典。”李君度连忙谢恩。
李明勋眼睛离不开那模型,端茶的功夫看李君度手里有公文,于是问:“什么事。”
李君度这才说道:“是裁军的事。”
李明勋捡起一座宫殿的模型把玩着,随口问道:“你和国会、内阁掰扯完了,留多少?”
李君度摇摇头:“还是没定,但儿臣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若是能成,留六十万也能顶用。”
“哦,那你说说吧,来人,给英王奉茶。”李明勋招呼道。
李君度见皇帝一心扑在那沙盘上,也就把公文放一边,自己介绍起来:“儿子已经把今年招考的军校名额减了一半,已经入学的,学龄不到两年的军官都改入治安厅的治安官学校,然后把军中残疾、多病和年纪超过五十的将军、四十五的校官,全都让其交卸了军职,然后按照军功大小,确定了一批可以保留的番号,在遴选优秀军官留任。”
“拿你准备怎么遴选?”李明勋喝了口茶问道。
李君度道:“还是先让他们自己申请退役转业,国有企业和行政单位都需要这些人才,有冲劲的可以加入殖民公司或者前往殖民地,儿臣已经按照服役年龄和军衔列了几个档,然后把能挑选的职位放上去,先申请的先挑,后申请的后挑,目前来看,效果还不错。这几招下来,也就能把军官裁减个七七八八,剩下的就要动些雷霆手段了。但儿臣觉得,军官的裁减不算多大的问题,儿臣说的是兵卒。”
李明勋点点头,裁减军官这些办法他是很满意,他说道:“你要求留八十万常备军的顾虑我是知道的,你总怕西北和藏地会出现战事,未雨绸缪是好事,内阁和国会那边想法和你不同,在他们看来,这两地已经臣服,只要帝国不挑事就不会有事,纵然有事也是小事,就算不是小事,也不一定用得着军队,就算用得着军队也未必需要那么多。”
“是,父皇一眼就看破他们的德性,儿臣自愧不如。”李君度低头说道。
李明勋把端来的茶水让李君度面前一推,说道:“说说你那两全其美的法子。”
李君度说道:“父皇早年创办陆军海军,对军中之事再熟悉不过,以帝国海陆军目前的战法和编制,需要训练有素的士兵,若是临战再招募士兵,须得超过半年以上训练才可勉强达到标准,毕竟大部分的士兵都出身农村,既不识旗号,也不知纪律,儿子想,若能有个法子,既不用花钱,就能让一些士兵处于有组织的状态,必要时候,稍加训练和整合,就能送上战场.........。”
李明勋听了大为点头,李君度又说:“父皇,内阁和国会非要裁军,说白了就是减支,减少军费来减少财政压力,若军队能自己养活自己,那么.........。”
“军队不能经商,这是多年的规矩。”李明勋敲了敲桌子,说道。
军队不能经商是铁律,在帝国建立其税收体制后,这条规矩一直被不错的执行着,很多人以为,军队不能经商仅仅是经商会腐化军队,其实不然,军队不能经商的最重要原因在于,如果军队能经商,就没有商人的事了,军队有钱有兵有枪有炮,商人根本竞争不过,也不敢与之竞争。
“不,儿臣不是让军队经商,而是设法让军队自己养活自己。”李君度连忙改口。
李明勋道:“你说的是军屯吗?”
“军屯只是其中一方面,而且是很少的一部分,您知道的,军屯之地往往地处偏僻,屯垦所得也无法转化为金钱,依旧是赔本的。儿臣思来想去,成立一些建设军团来承接行政单位或者军方、皇家的工程,毕竟每年都会有大量工程交由民间组织来完成,这些钱原本就要花,为什么不能花在军队上呢,或者索性不把这些作为军队,而作为国有企业来经营。
父皇应该清楚,同样是成立一支军队,把工人训练成军队要比把农夫训练成军队要容易的多,至少他们能接受命令和纪律,也习惯了集体生活。”李君度娓娓道来。
李明勋认真听着,越听越觉得这个办法很好,帝**队并非世兵制度,而是典型的雇佣兵,先用短期合同聚来人马,训练结束,合格之后签署长期的雇佣合同,一般是四年或者六年,而士兵也有一套士官晋升体制,成为士官就可以续约更长的时间。
反正兵在自己手里,只能按照命令行事,让其接受训练准备打仗,防卫戍边可以,让其拿起锤头铁锹,修桥铺路也可以。也就是换个番号,从军队变成国有企业而已,接下来就可以左手交右手,皇室、国有企业和行政单位每年会有大量工程,完全可以交由这些建设军团才承接,以此养兵。
就算这个办法最后证明意义不大,也没有任何关系,最多四到六年,这批士兵的合同全都到期,就可以顺势解散归乡,也就完成了裁军了,接下来仅仅就是裁撤士官了,就容易了很多。
而转换了建设军团,在裁撤过程中也无需支付太多的遣散费用,对财政的压力也小很多,士兵也可以学得一技之长,不至于说当兵几年,除了学会杀人,啥也不会干的好。
“你可以试一试,先选一部分军队做个试点,看看反应,哦,对了科学院那边已经拿出了第一批蒸汽机车的样车,正在城外试运行,内阁和国会那边已经打好了招呼,可以先行铺设线路,尝试运行。
国会那边一直想先铺设南京到申京的线路,但这一路上架桥太多,唯恐桥梁不达标。我想过了,先铺京津线路,要裁减的军队也多在北边,你可以先拿这一项试验,就成立个铁路建筑公司吧,把士兵变成筑路工人。”李明勋想了想,给李君度出了个主意。
李君度万分欣喜,这意味着皇帝愿意出面和国会、内阁交涉,虽然不直接参与裁军,但总好过自己隔空喊话的好。
“裁军的事你还是要抓紧些,北面军队若是不稳当,我也不敢去申京去当皇帝,人人都道前明是天子守国门,却不知朱明把京城安置在北方,也就是为了抓住最强的军队罢了,和宋朝没什么区别。”李明勋提点到。
李君度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北宋时军队主力是禁军,看起来拱卫京城,但因为没有幽燕之地,黄河以北都不安全,禁军也不过在战线之后,这与明朝以长城为前沿,京城在其后是一个道理。
章一九二 一个恩典 三种诉求
李君度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王府,见王妃沈有容挺着大肚子在督促侍者收拾东西,连王府的侍卫都来了一班人帮忙,看到妻子,李君度心情畅快了许多,扶着她的腰身说道:“这都九个月了,还不消停些。”
“是宫里传出话来,说皇后娘娘中秋之后去一趟申京,先过去安顿安顿,要我到时也一起去,算日子,到时候我也出了月子了,应了下来,既然要过去,咱们家的东西也该收拾收拾了,省的到时候启程再手忙脚乱。对了,今个皇上和你说新王府的事了吗?”沈有容问道。
李君度点点头:“皇上让我先挑,我想了想,还是让老三先挑吧,也不知道老三怎么挑,他要是非得先去一趟,那你可是白白收拾了。”
“那你去和老三说说啊,让他先挑一座啊。”沈有容笑问。
“我哪里敢催他,若是他把话传皇上耳朵里,我那点大度也就成了口是心非了。”李君度淡淡说道。
“你呀,年纪越大越畏首畏尾,处理政务如此,自家的事也是这般,君威是你兄弟,年纪也那么小,有什么不能说的,哪天他来了,我跟他说。”沈有容倒是与小叔子关系不错,并不觉得有那么多掣肘。
“你身子重,就别找事了。”李君度劝道。
正说着,侍卫来报,说三皇子到了,只见李君威跑了进来,先是叫了一声大哥,又把牵着的侄女交给了沈有容,对侍卫吩咐:“快快快,带我去厕所,这一路上可憋坏我了。”
原来他从宫中出来,带着李君度的女儿,经过市街的时候,小丫头非要喝这冷饮喝那汤汁,李君威只得买来,挨个让她尝尝,又怕她吃坏肚子,大半进了他自己的嘴巴,一路行来,已经是憋闷难受了。
从厕所出来,李君威开怀的说道:“大哥,嫂嫂,我昨做了一个梦,梦见嫂嫂生了孩子,而且生了个男孩,哇哇大哭,声音简直比打雷还厉害。”
李君度闻言脸上浮起了笑容,他如今最爱听的就是这种话,他特别希望妻子这一胎生个儿子出来,如此就成了皇家的长门长孙。
“老三,你这小嘴抹了蜜了吧,颠颠儿的跑来做什么?”李君度问。
李君威得意的说道:“你知道不,爹爹说了,申京那边的房子随我挑,我挑哪个,等我成年了,那就是我的王府,我这不来和嫂嫂商量挑哪个好,我想问问嫂嫂喜欢哪个,我再挑个挨的近的,你看地图我都带来了。”
“你不去申京看看,就这么挑了?”李君度问。
李君威瞥了他一眼,说道:“我也得看的懂啊,那花草庭院的,我不感兴趣,风水什么的,咱也不在乎,我想了想,最重要的还得看邻居是谁。大哥,你不来挑挑?”
李君度远远看到林西塘走来,随口应付道:“这种事还是让你嫂嫂说了算。”
沈有容招呼李君威往厅堂里走,李君威兴奋的自吹自擂:“我刚才专门领着安儿去爹爹那求了恩典来,咱们不仅想住哪里住哪里,邻居也由咱们说了算,那些国公侯爷的,你想和谁当邻居就和谁当邻居,你不想和谁挨着,咱就让他滚的远远的,咱们挑剩下的,再让他们去分.........。”
进了书房,林西塘问:“殿下,裁军的事,定下来了吗?”
李君度微微点头,把今日在御书房的话说了出来,林西塘抱拳说道:“恭喜殿下,有皇上说句话,这件事就好办了,至少国会和内阁那边知道您的方案得到了皇上的认可。”
李君度却没有任何笑的意思,道:“清理商屯,太子一人就办了,我裁军的事却需要皇上出马,孰优孰劣,不用人说啊。”
不管怎么想,李君度都是觉得烦闷,摆摆手:“不提这件事,你来是什么事?”
“是太子的事,在申京他与诸议员、元老会面过了.........。”林西塘把李君华南下的行踪和作为详细叙述了一遍,对于太子在政治上的作为,李君度没有理会,他很清楚,当日本内战爆发之后,商屯这件事就算尘埃落定了,太子做的好与不好,也不过是满分还是优秀的分别。
而李君度却对太子的私事很上心,听到太子在船上与韩芷薇会面,且二人私下游历了申京,问道:“照你所说,太子与那女子又旧情复燃了?”
“可以这么说,太子殿下经常与女扮男装的她一起私自会面,而且经常抛开卫队,微服出游........。”林西塘把微服二字咬的很重。
“让你的人继续监视,不要轻举妄动。”李君度说道。
林西塘又说道:“太子不日将会返京,却是乘船沿运河而来,鉴于二人时常私自出游..........。”
李君度明白林西塘要说什么,微微摇头,继而又想了一会,在书房中来回踱步,叹气一声,还是坚定的摇摇头。
李君华从申京回来的时候,已近中秋了,进了宫,就看到张灯结彩,他直奔了长春宫,见皇帝和皇后围着桌子品鉴什么东西,走过去一看,只是一盒月饼,见了礼,皇后说道:“君华,快来尝尝这五仁月饼,是你舅舅亲手做的。”
尝了一块,感觉还算可以,李君华也知道母亲的意思,说道:“那今天咱们也一起做些月饼,送去给舅舅尝尝吧。”
“就算如此,你比不上你舅舅的好,做月饼的面粉是你舅舅负责的农田里出产的麦子,亲自脱粒、晾晒、磨粉,油则是他种的花生榨的,就连里面的核桃、瓜子、花生、杏仁、芝麻也是他采摘来的,据说那核桃树还是他第一年进去的时候栽植的.........。”皇后絮絮叨叨的说着。
而李明勋也知道妻子的意思,这些年战犯管理所赦免了不少人,特别是光复五周年时更是赦免了几百人,每年的万寿节也会酌情赦免一批,但朱由榔到底身份特殊,无论表现再好,管理所也不敢把他的名字放在赦免名单上,而皇后借着这个时机也大提兄长的好。
“你去准备些料,今天就一起做一些,找个时间,你和君华去看一看他吧。”李明勋微笑说道。
待皇后走了,李明勋才是说:“申京那边如何,皇城你看过了吗?”
说起正事,李君华认真起来:“申京的皇城儿子看过了,大体是不错的,有些地方虽然没有上报,但底下人还是着意添置了不少,给曾娘娘盖的庵堂也专门瞧了一眼,儿臣不太满意,但负责这一块的人说,是大哥着人去交代的,说是得盖的和台北那套一模一样才行。”
“嗯,他交代了,就按他的办吧。”李明勋微微点头。
“宗王府邸看了一遍,其余勋贵的也挑选着看了看,倒也都合制。施工什么的,大体都停了,儿臣私访了一些施工人员,工程款也多半结了,又问了问当地人,也没什么坏事发生,总体来说,还是妥当的。”李君华又说。
“如此,我也就放心了。这差事办的不错,清理商屯也办的极好。”李明勋端了茶杯起来,又说:“你大哥把裁军的事办的不错,我也就酌情赏了,让老三帮着把王府的事弄妥当了。你的差事办的更好,思来想去,却不知道赏你什么。”
“儿臣尽力而已,不敢求赏。”李君华见皇帝满意,连连自谦。
李明勋道:“一碗水还得端平了才是,你做的好,自当赏赐,这样吧,许你一个恩典,你想要什么,就直说。”
李君华听了这话,倒是为难起来,他心中第一个想到的是韩芷薇,然后又想起母亲对舅舅的担心,思来想去,总是下不定决心,李明勋笑了:“看来你的愿望有很多啊。”
“儿臣........这个,儿臣........。”李君华不知该如何作答。
李明勋笑了:“罢了罢了,知道你从小心思重,这样吧,回去好好想想,中秋那日再说,你差事办的好,我很高兴,尽管提,但凡你提,我就没有不允的。”
李君华连忙谢恩,这时皇后也带着人进来,李明勋拉过太子,在他耳边说道:“可别跟你母亲说,不然就不是你做主了。”
过了两日,李君华到了裴元器的别院,韩芷薇又一次住了进来,见了韩芷薇,李君华问道:“前天我让人送来的月饼你吃了没有?”
“吃了。”
“感觉如何?”
韩芷薇随口答道:“还算不错,除了硬点、咸点、干点、丑点还有些粗糙,没其他的毛病,不会是你自己做的吧。”
李君华摇摇头:“那是我舅舅做的。”
“你舅舅.......永历皇帝?”韩芷薇脱口而出。
李君华点点头:“你们不是一直想着恢复大明统治吗,怎么样,吃到大明皇帝做的月饼,会不会很开心?”
韩芷薇不知该如何回答,安静了一会,问道:“你今日怎么提起他了呢?”
二人之间从未提及过朱由榔,这还是第一次,李君华说道:“我回来后去父皇那里复命,父皇夸我差事办的好,赏了我一个恩典。”
“你与皇帝之间也会这样吗?你是太子,他的一切将来都是你的,而你身为太子又需要什么呢?”韩芷薇不解。
“你不明白,这里面还有我大哥,一碗水要端平了。”李君华道。
“那皇帝赏了你什么?”
“一个恩典,但凡我请,无有不从,中秋那日兑现。”李君华倒是没有隐瞒,而韩芷薇听了这话,坐在了李君华的对面,脸上充满了希望,问道:“那你准备求什么恩典?”
李君华微微摇头,说道:“如果仅我自己,我会把你的事告诉父皇。如果是我母后,她会让我求父皇赦免了舅舅,让他自由,而如果是你,你肯定让我把这个恩典兑现在你义父他们身上。所以,我很矛盾。”
被李君华道出心中所想,韩芷薇小脸有些发红,她低头说道:“原来你已经知道我的心意,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李君华道:“你是个很特殊的女孩,在你知道我的身份后,你的表现比我想象的还要理性,而你又那么的聪明........,你知道吗,我的父亲告诉我,理性与智慧是人类身上最夺目的两道光,而你恰恰都已经拥有。”
“你这么夸赞我,是不是要我理性而智慧的接受你不把这个恩典用来救我义父的决定?”韩芷薇问。
李君华微微一笑没有说话,韩芷薇见他如此,又往深处想了一层,道:“不,我错了,如果你是这么决定的,你应该不告诉我才是。”
李君华微笑点头,而韩芷薇问:“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你继续猜啊。”李君华故意不说破。
韩芷薇细细思索,说道:“用我身上是你的心意,用义父身上是我的心意,无论用谁身上我们二人之中至少有一人得意,但还有你的舅舅,这对他来说太不公平了,对吗?”
李君华点点头,他正是这个意思,韩芷薇问:“你有没有去天牢问过义父他们?”
“问什么?问他们要不要求父皇赦免我的舅舅,你们的永历皇帝?”李君华笑了。
韩芷薇就是这个意思,但她也知道,义父他们多半会同意,宁可自己呆在天牢,也要放永历自由,毕竟对于忠嗣团的人来说,大明就是信仰,他们活下去的动力。
而李君华则说道:“我没有去问,只是因为时机不到。”
“什么时机?”
“如果最后这个恩典用在了舅舅身上,我就会去问,然后用那个必然的答案作为理由去说服你,免得因为这件事,你再恼我,恨我,再一次的离开我。”李君华道出心中真意。
“你和我说这么多,又夸赞了我许多,肯定需要我做什么,对吗?”韩芷薇问。
李君华说道:“我想带你一块去昌平,去见见我的舅舅,你们的永历皇帝,见过了之后,我们再决定,好吗?”
章一九三 看开的皇帝
韩芷薇原本以为直接去昌平战犯管理所,但在同意去见朱由榔后,却是被李君华带去了东面,位于遵化昌瑞山脚下的万年吉地,作为皇帝的陵寝,在从帝国二年开始就开始修缮扩建,因为是在满清顺治皇帝的陵寝基础上进行的,因此速度很快,帝国六年时就已经大体成行,但没有人会上奏说万年吉地修建完毕,谁也担不起‘盼皇帝驾崩’的恶名,因此吉地一直不断的修修建建,从未停过,而昌平战犯管理所的战犯就是负责维护万年吉地的主要劳动力。
吉地的花草树木全都是战犯们栽植维护的,秋收之后,再次栽植了一批松柏,这类植物比较耐寒,因此秋季栽植成活率更高,而在工作之余,战犯们还采集吉地的松子、核桃,算是一点收获。
韩芷薇与李君华到的时候,工作队已经收工,这支工作队五十多人都是从昌平来的,如今还要再回去,虽说李君华几次去看朱由榔,但因为总是私下见,因此众人多不认识,而此时李君华二人都是一身禁卫的打扮,手里提着盒子,更像是平日见到的,受当今皇后差遣前来送东西的侍卫,一群人再不疑他,只是想着待侍卫们走后,看看能不能分点什么来。
来时运载树苗的大车成为了工作队们的载具,朱由榔得到了特殊待遇,与李君华、韩芷薇二人独自享用一辆大车,当然,车上还有不少刚采来的松子,而这辆马车也是有朱由榔亲自来赶,从他用鞭、呼喝也能看出,他已经驾轻就熟,韩芷薇坐在车上,心中的起伏比身体的颠簸还要剧烈,她万难相信,眼前赶车的中年男人就是大明最后一位皇帝永历。
“.......咱们忙活半天,最后还是那一位享用,亏大了..........。”
“咱们亏什么,还是........最亏,是不是啊.........。”
“阿弥陀佛,你们就莫要再打趣了.........。”
旁边一辆车经过,满车的人畅快聊着,都是中年男人,他们似乎在打趣其中一个光头男子,而那男子双手合十,不住的念阿弥陀佛,韩芷薇不明所以,而正在赶车的朱由榔说话了:“那位无色大师就是原来满清的顺治皇帝了,去年末出家了,自称无色禅师,我们修缮的这万年吉地,原本是顺治的陵寝........。”
韩芷薇不由的伸长脖子去看,在她幼年时代,顺治在老师们嘴里就是一个恶魔鬼怪之类的人物,却不曾想看上来那么老实,而朱由榔早已看出她是个女孩子,说道:“君华,你怎么有女侍卫了?”
李君华笑道:“舅舅,这是孩儿的一个同学,早就听说过昌平的事,孩儿特带她来见识见识.........。”
朱由榔回头看了一眼,见韩芷薇娇美,又是李君华亲自带来的,就知道不是同学那么简单了,朱由榔道:“莫要让你母后父皇知道,舅舅也不会多嘴。”
李君华正有此意,连连道谢,他却瞧着自己舅舅穿着还算板正,其余的人却似乎跟乞丐没什么两样,制服洗的发白不说,多有补丁,一双鞋子也是修了又修的模样,于是问道:“舅舅,孩儿一年没来,他们怎么是这个模样,是管理所那边短少了经费不成?”
朱由榔笑了笑:“人家都是积极分子,积极分子就得做出积极分子的模样来么。”
李君华不解,朱由榔解释起来,原来这七八年来,每逢大庆大典战犯管理所都要赦免一部分人出去,而皇帝的万寿节之喜也是赦免的时机,而在战犯管理所之中,有一套积分制度,表现好的人成为积极分子,而积极分子之中再根据各类贡献确定积分,而积分前三位的人,就是每年可以特赦的人,而这也助长了管理所的歪风邪气,须知,节约是美德,而每次少领一双鞋子,一件外衣,都是可以增加积分的,正因此,这群人就成了最节约的人,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用朱由榔的话来说,一双鞋子穿到了“前头长生姜,后面下鸡蛋”的地步,也是不舍得扔的。
至于朱由榔为何不如此,自然不用说,他是前朝皇帝,表现再好也是不能被赦免的。
赶路了一夜,要从遵化到昌平,也不是一天能到的,夜晚找了一家庙宇宿下,韩芷薇悄悄打量着这群人,发现他们行事极有规矩,就连如厕都要先向管理者打报告,而且五十个战犯只有三个人看管,战犯身上没有镣铐,竟无一人逃亡。
这寺院似乎也招待过他们,只供应了一顿餐饭,而进了寺庙,他们略作歇息喝水,就开始帮忙,有人劈柴,有人挑水,有人帮着修补房屋,就连做饭都不假手旁人,连茅坑都给人掏粪了个干净,夜晚宿下,也是极为规矩。他们与人关系融洽,相互忍让,韩芷薇看到这些,都以为自己来到了大同世界。
“除了我和无色禅师,工作队中的每个人都是表现最好的,不管他们出于真心,还是假意,只要做了,就会做到底。”朱由榔围坐在火堆旁,微笑说道。
“您为什么不尝试尝试,或许也能自由呢?”韩芷薇问道。
朱由榔看向韩芷薇,笑了笑,说道:“我进入昌平的前三年,认定自己做什么都不会被赦免,也就从不奢谈自由,而后面这几年,我已经感觉自己是自由的了,在管理所里,虽然我被管控着,但所做的一切都是有益的,我可以种麦自力更生,也可以种菊栽花,我可以想写什么写什么,可以想看什么书看什么书,我可以与人吵架,与人辩论,偶尔可以出来散散心,可以与人通信,在我过去几十年的时间里,这才是最自由的时候,至少比当永历皇帝时要自由的多。
你说到出去,我为什么要出去,走出昌平,还愿意和我说话,对我付出的,只有宫里的妹妹,君华这个傻小子,可在昌平,我有无数的朋友.........。”
“可是您一旦获得赦免,就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韩芷薇说道。
“是吗,你这十几年里,可有做任何想做事情的时候吗?”朱由榔反问道,见她不答:“自我生下来有记忆开始,我就没有过,后来当上皇帝,我就成了木偶,任人摆布,我从未真正的自由过,无法想象那种感觉,也从未遇到过享受过那种自由的人。
在昌平,我最好的朋友就是无色禅师,他做皇帝的时候比我要好的多,但他说起来那段时光,好像和我差不多,我是为人摆布,他是被时势大局所掣肘。我们两个思索了这些年,讨论了这些年,也只是达成一个共同观点,自由从来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仅此而已。”朱由榔说起这些来,非常平静,韩芷薇听了若有所思。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把人惊醒。
李君华见走来的是无色禅师,警惕的站起来,而韩芷薇也是本能的摸向了后腰,在这么多人里,认的李君华的,除了朱由榔,只有顺治了。
“施主,贫僧并无歹意。贫僧只是看出你是当今太子,想打听一件事,说来惭愧,贫僧佛法浅薄,实在难免被红尘往事所牵挂..........。”无色禅师后退两步,低头说道。
李君华笑了笑,说道:“大师有话可直说。”
无色禅师盘腿坐在地上,问及的却是家人的安危状态,直接打听的就是其母布木布泰可有遗言,李君华见他诚恳,说道:“令堂身殒之前,我就在其身边..........。”
说罢,李君华把布木布泰死前说的话说了出来,听到布木布泰死之前用激将法,挑唆皇帝灭满洲全族,却无一句提到他这个多年未见的儿子,无色沉默了许久,擦了擦眼泪,道了一声叨扰,就离去了。
“或许今日,他才算是真正出家了吧。”朱由榔淡淡说道。
李君华不置可否,微笑不语,拿出皇后亲自制作的月饼和点心,让朱由榔品尝,朱由榔吃用了些,才是问道:“你带这个小姑娘来看我,不只是为了送点心的吧。”
“是遇到了一个问题,请教于舅舅。”李君华认真说起来,把自己因为办清理商屯有功,得皇帝赏赐的事说出来,至于挑起日本内战之事,因为知道朱由榔心善,隐去不提,最后说道:“父皇给了我一个恩典,但有所求,皆是恩准,我知母后一直希望您能离开昌平,恢复自由身........。”
“你母亲总是惦记此事,却不想想,我出了昌平就能自由了吗,不过是把我从一个大宅院,关进一个小宅院,把我身边这些朋友,换成监视我的仆役侍卫罢了。”朱由榔说起来还是有些气闷的。
见李君华不说话,他又说道:“你既然为难,就至少还有一事,不会是这个小姑娘吧。”
“也不全是.........。”李君华也不隐瞒,把韩君亦等人的事说了出来,只是把韩芷薇和韩君亦的关系略去不谈罢了。
朱由榔想了想,说道:“你父亲的心思,天下没有人能猜透的,你若求他放了大明遗孤,他不会恼你么?”
“断然不会,其实父皇一直也不想为难这些人。”李君华说道。
朱由榔点点头:“既如此,你就把这恩典用在他们身上吧,虽说他们那些人与我毫无干系,其中也不少居心叵测的人,但总归用了我朱家的名头,其中不少更是朱家的忠臣之后,既有这个机会,救了他们,也是无妨。”
“可若是用在此间,舅舅..........。”李君华略微有些犹豫。
朱由榔缓缓摇头,说道:“原来我不想与你说这些的,但你做事也太优柔寡断了,你如今虽是太子之尊,但只要你父亲还在,你就不得自由。人人都说自己难,当官的说当官难,为将的说为将难,我与无色禅师原来都以为天下最难的是当皇帝,但这些年也算是看透了,天下最难的是当太子,幸好你父亲贤德开明,不然哪有你好过?
我刚才也说了,就算是出去,我也是被限制的,不得自由,出去与不出去,又有什么不同呢,若真要得到你母亲所想的那种生活,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你当上皇帝,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明白了,多谢舅舅提醒。”李君华说道。
朱由榔点点头,继而说道:“这事就不要让你母亲知道了,她的性子,若知你对舅舅能帮而不帮,就算是我的意思,她也会心里大不痛快的。”
二人不再谈及此事,说起朱由榔的家人来,虽说朱由榔进了战犯管理所,但帝国并未为难他的家人,反而给他的几个儿子封了爵位,只是都居住在南京孝陵周边,平日里不得随意出入,李君华这次去江南时,还专程拜访了他们,但是因为常年不来往,相互之间也不亲热,李君华说到此事,就答应联络一下,让在南京的家人来看望,顺便祭奠一下前明的诸位先祖。
这也算是李君华唯一能弥补的事了。
第二日,朱由榔说什么也不和李君华坐一辆车了,理由是舅舅不能给外甥赶车,可李君华又不会赶车,就只能去骑马,而韩芷薇不喜欢骑马,本来想坐车,但朱由榔也不让她上车,理由是孤男寡女同处一车,惹人非议,逗得韩芷薇大笑,而两人答应不坐车后,朱由榔又说,自己不能赶空车,自己的车拉货不拉人,矮人一等。
总之,朱由榔是一阵歪理邪说,从李君华那里要了一匹马来骑,最终他也实现了两大目标,一能骑马到自己的朋友面前显摆显摆,第二则是把外甥和那本漂亮的小姑娘赶到了一匹马上。
“你说,哪一日你们完成了大业,恢复了朱明,还能请我舅舅回去当皇帝吗?”揽着韩芷薇,李君华半真半假的问道。
韩芷薇微微摇头,不知是说不知道,还是表示否定。
章一九四 赦免忠嗣团
这支工作队坐着大车返回了阔别已久的昌平管理所,快到昌平的时候,地面已经平缓许多,官道两旁全都是肥沃的农田,百姓已经收了秋粮,地里仍然是忙碌的景象,不少人在地里捡拾麦子,修缮沟渠,见到车队和马队经过,不约而同蹲在了地上。
而管理工作队的人也喊道:“注意了,都注意了。”
所有人战犯全都停下了闲聊,挪动着身体往车里坐,原本散漫的样子,直接变成了促膝相对而坐,不少人还捂住脸,不再有一人言语。
“君华,这是怎么了?”韩芷薇问道。
李君华虽然没有问,但眼睛往周边一扫就明白了,这是因为地里忙碌的人中,不少人都光着屁股,男男女女都有,在有车队经过时,这些人出于羞耻,就蹲了下来,而距离官道稍远一些的,旁若无人的积蓄工作着。
李君华轻咳一声,一只手捂住了韩芷薇的眼睛说:“向前看,不要乱说话。”
韩芷薇哦了一声,不再说话,待走远了,官道旁是树林之后,所有人才放松下来,韩芷薇低声问道:“刚才路边是不是有没穿衣服的女人?”
李君华纳闷,自己明明捂住了她眼睛了啊:“你怎么知道?”
“我感觉到了.........。”韩芷薇脸颊直接红到了耳朵根,李君华这才明白过来,身子往后挪了挪,但马鞍之中,哪有那么多的空间,越挪摩擦的越厉害,韩芷薇嗔怒:“你别乱动了,羞死人了。”
李君华不再乱动,过了好久,韩芷薇发现他连话也没说,小心问:“你怎么了?”
“人常言,父皇光复天下,横扫八荒,拓疆万里,秦皇汉武都不能及也,但却不想,京畿百姓有人还穿不上裤子..........,或许父皇也知道,但他三十年来娴于兵事,少问政务,心有余而力不足呀.........帝国富饶之路,道阻且长呀........。”李君华微微叹息,感慨说道。
(大家别以为女人不穿衣服去下地干活是不可思议的,实际上这段的灵感来源是196 4年,功德林战犯前往西北参观工厂时,在甘肃看到的情景,押送的干部常年在城里不知农村艰辛,某战犯道破其中真相,被还被扣了‘侮辱西北女性’的帽子)
回了紫禁城,李君华按照与皇帝的约定告知了自己的决定,听到太子要赦免天牢之中的一些大明遗孤,李明勋没有表现出一丝的惊讶,只是随口问了一句:“你想好了?”
李君华重重点头:“儿臣已经深思熟虑过了。”
“好,那就这么着了。”李明勋淡淡说道。
说着,李明勋从案上取下一张纸,然后用朱笔在上面画了个圈,交给了李君威,说道:“你去帮你哥跑一趟吧。”
李君威屁颠屁颠的去了,安全局里的人,皇帝说一句话,是杀是放根本不用走什么手续,李君威拿着那特殊的手谕径直进了安全局总衙,见了头目,直接道出来意:“皇上有旨意,把韩君亦那帮子人交给我处置。”
说着,就把那手谕拿出来,头目看了一眼,立刻着人去办了,而一个校官清清楚楚的看到手谕上只画了一个红圈,低声问道:“长官,这怎么能当真?”
“你闭嘴,三皇子说的就是真的。”头目说道。
而李君威摇头晃脑的,一人到了关押韩君亦等人的大监牢,探头探脑的看了一遍,韩君亦几人发现了一个少年在打量,只见他一身蟒袍富贵天然,一看就是贵族子弟,未免被消遣,故作没有看到,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
李君威看了一会,顿时觉得无趣,转念一想嘿嘿一笑,把吃了一半的肉脯打在了韩君亦手上,问道:“你就是韩君亦?”
韩君亦冷哼一声,不予理会,李君威挤眉弄眼,说道:“来,转过身来,让我看看你长的什么样子。”
韩君亦仍是不理会,李君威嘿嘿一笑说道:“瞧你侧脸呢,还是有几分儒雅气质,但骨架很大,皮肤黝黑,更像是个武夫,韩芷薇那样白嫩嫩的小姑娘,怎么看也不像你的种儿!”
听到韩芷薇三个字,众人都是不淡定了,韩君亦怒道:“你把她怎么样了?”
“嘿嘿,她和太子的事发了,惹得皇帝不高兴,全都倒霉了,你们呢今天也要被处死,韩家姐姐认识我,让我来救你们,说是救你们出去,哪怕只一个,就当牛做马,为奴为婢的,我家有的是伺候人的,原也用不着她,可她说愿意以身相许,啧啧,我就动心了.........。”李君威信口胡诌起来。
“你个小恶魔,我杀了你!”韩君亦怒不可遏。
李君威嘿嘿一笑,说道:“现在呢,我只能救一个人,你们哪个想出去呢?”
韩君亦怒道:“小混蛋,你休要在这里放屁,滚,快滚!”
李君威道:“各位都好好想想,这天底下好吃的好玩的这么多,何必死在这黑牢里呢,快点站出来一个吧,不救出去一个,韩姐姐怎么兑现诺言呢,哪个想活命?”
“小混蛋,不管你是试探还是确有其事,都滚一边去,忠嗣团中没有叛徒,更没有牺牲一个姑娘活命的软蛋,你别费心思了。”张经武拉住暴怒的韩君亦,冷声说道。
李君威点点头:“好,来人呐,把他们都拉出来,上镣铐,蒙上黑布,塞进车里,拉到城外毙了。”
安全局的人应了一声,立刻闯进去把所有人拷了起来,一口布袋罩住他们的脑袋,总衙外面摆了好几辆车,竟然是一人一辆,每个人都是两个侍卫看管,李君威说道:“路上好好想想,想活命就跟看守说,等到了刑场可就没机会咯。”
李君威说完上了自己的马车,过了小半个时辰就到了什刹海左近,不过不是刑场,而是韩芷薇居住的那个小院,李君威伸手招来侍卫,问道:“怎么样,有人求饶么?”
“没有,那个张经武骂了一路,被塞住了嘴巴,韩君亦想要咬舌自尽,我的人只能打晕他,还有那个罗勇,想袭击我的手下,换得被杀,几番纠缠,吃了些苦头..........。”乌以风说道。
李君威点点头:“还都是些硬骨头,难怪能在安全局里熬这么久。对了,有人跟着我们没有?”
“有,是东宫的人。”乌以风倒是看的清楚。
李君威道:“那就这样吧,把人扔到一辆车上,直接扔这里就好了。”
一个小时后,该醒来的醒来,该自由的自由,韩君亦等人才是发现他们都没有死,而是被安置在一座小楼内,身边忙碌的正是韩芷薇。
“小薇,这是怎么回事?”众人都是不解。
韩芷薇把太子求得赦免恩典的事情简明扼要的说了一遍,众人听后虽然感觉不可思议,但终究比要出卖组织高层换取自由要好的多,众人问及在天牢之中李君威说起的那事,韩芷薇脸一红,说道:“那个小鬼是皇帝的第三个儿子,从小就是放荡不羁无法无天,你们别听他胡说,根本就是没有的事。”
嘴上这么说,但是想到李君威在自己背后胡言乱语,有机会见到他,非得好好收拾他不可。
张经武从外面回来,说道:“外面有潜伏的暗探,这里被监视了。”
韩芷薇自然是知道的,正要解释,却有佣人进来说外面有人拜见,韩芷薇出去了许久不回来,韩君亦和张经武在窗边一看,韩君亦道:“是他?”
张经武已经看到一个年轻人在与韩芷薇说话,问道:“他是谁?”
“当今太子。”
张经武血气上涌,说道:“机会难得,我去杀了他。”但左摸右看,都是找不到有用的武器。
韩君亦却是没有阻拦,只是出言说道:“人家不上来就是知道会有你这种人,而人家在下面不避讳你看,就是早有预备,你去也不过送命罢了。”
张经武却难以平复心情,却见韩芷薇已经和李君华道别,走上了楼来,韩君亦问:“他来做什么?”
韩芷薇道:“他来送一个消息,说方才在宫中见了皇帝,皇帝说我们忠嗣团都是不畏死的好汉,日后忠嗣团中人,一律赦免。”
“哦,这又是从何而来的话?”韩君亦愣住了。
韩芷薇摇摇头,但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答案,以她所看,定然是李君威办的坏事起了作用,他拿自己的贞洁自由要挟,忠嗣团中无人屈服,因此才有这番新的恩典,而若是有人屈服,李君威便是替自己找到了不值得相信的人,想到这里,韩芷薇不禁感慨,李氏一族真是不凡,就连这么个少年也有这般心机。
虽说韩君亦被赦免了,但也有言在先,这些人日后都不得再参与叛逆活动,若日后再行由安全局捕获,一概处死。
张经武当即表示还要抗争到底,但韩芷薇却早有预备,把忠嗣团成员身份造假和欧阳止派人暗杀自己的事情说了出来,那罗勇听闻抗清义士罗家根本没有自己这么个人,一时信念崩塌嚎哭不止,而其余几个尚未查明身份的忠嗣团成员则无不看向韩君亦。
韩君亦是忠嗣团的老师,自幼教养他们长大,理应知道一些,这层窗户纸捅破,韩君亦知道自己不说,大家心里也有怀疑,但他实在不知道其中真相,因为伪造忠嗣团背景的事他从未参与过,但韩君亦也没有说假话,他把当年的事情说了一遍,韩君亦半生奋战,先是抗清继而造帝国的反,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潜伏斗争状态,对于用人很有心得,而也是他缔造了忠嗣团。
“........大约十三年前,那时虽然三方鼎立,但帝国一方已经是如日中天,且与士绅不甘休,又已经出兵东南,当时上峰让我整合帝国占领区域内的人,用于收集情报,当时我就提出,用人之事须得有长久计划.........,上峰问我什么人最忠诚,我说忠义之后必有忠义信念,当时经武虽然年少,但已经展现出了能力,上峰便同意建立忠嗣团,我本以为似经武这类人不会太多,但短短两年时间里,欧阳止就送来了四十多人,往后陆陆续续都有人送来,这些人多是幼年孩童,我就起了疑惑,几次相询,都是不得结果..........。”
虽然韩君亦没有证据证明忠嗣团的人身份都是假的,但此时道出的事情原委,足够让人判断了。
听完了韩君亦的话,小楼中人俱是无言,他们奋斗拼命,为的是报国仇家恨,现在仇恨都不知道是真假,如何还有动力再送性命呢?如今又蒙恩赦,当即就有人表示退出组织,而罗勇则代表了大部分人的态度,那就是要查明自己是不是忠义之后,再做区处。
只有张经武态度决然,他是真真正正的忠义之后,与帝国有血海深仇,自然不会改变初心。
“韩先生,诸位兄弟姐妹,既然你们都是这种想法,那与我张经武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了,从今日其,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此间割袍断义,咱们一刀两断!”说罢张经武取来菜刀割断自己的袍子,大踏步走出了小楼,再也没有回头。
而其余人也想离开,韩芷薇拿出李君华已经准备好的银钱和身份证件,交由了众人,几个人道别,小楼里安静了许多。
“我知道,旁人能走,单单为父走不得,这里的人监视你,也监视着我呢。”韩君亦送走自己的弟子,微笑说道。
韩芷薇道:“爹,我越发觉得忠嗣团的人身份有问题,或许皇帝也是这般因为,才愿意赦免他们,这个恩典我们接还是不接?”
韩君亦也有些意动,他此刻已经没了那些复仇复明的念头,说道:“你怎么看?”
“还是试一试皇帝的诚意吧。”
“拿谁试?”
韩芷薇道:“既然欧阳先生派人杀我,就拿他们试吧,成了是他们的造化,不成也算是惩戒。”
章一九五 小人物的手段
李君度回到了王府,一身的硝烟味,见王妃抱着两个月的儿子拉着女儿迎上来,连忙抬手阻止了:“别别,我一身臭汗和硝烟,别呛着你们娘三个。”
说罢,自行去换洗了去了,如今裁军已经正式开始,军人、勋贵各有心思,不论出于公心还是个人意愿,大多是不愿意裁的,兵卒也是如此,没有办法,要想裁军只能先比武,按照裁军计划,是先禁军再国内再推广到海外行省,李君度校阅了禁军比武,满身的硝烟。
过了小半个时辰,李君度走到了客厅,看到一男一女刚被王妃送出去,儿子手腕上多了个镯子,李君度已然猜到是沈有容娘家人又来了,故作不知,问道:“刚才是谁啊?”
“我娘家堂兄家的人,说是来看看孩子,实际上却是给他家两个儿子走门路来了,一个儿子在陆军一个儿子在理藩院,都怕你裁了,都被我拒了,但怎么着都是娘家人,给孩子个小玩意,不能拒了吧。”沈有容拿着手镯逗弄的孩子笑呵呵的。
李君度点点头:“你是识大体的,一切依着你就是,只不过..........。”
沈有容不等丈夫说道:“只不过嘛,到了申京也不要收人家的礼才是。”
李君度见沈有容点破,尴尬的只是笑,沈有容说道:“这次我是和皇后娘娘一起去,衣食住行都有内侍女官打理,我娘家在申京虽说有产业,但也用不着他们,谁想来孝敬,去我婆婆皇后娘娘去,对不对呀。”
“也难为你了,我在如今这个位置上,做事不容的不谨慎小心。”李君度道,但他也并非不近人情,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礼单,递给王妃,说道:“去一趟申京,连娘家都不走动,那就是房顶开门六亲不认了,若等到你兄弟来上门,旁人也会说闲话,这是我让人置办的一些礼品,都是北方特有的,你到了申京先回娘家.........。”
沈有容打开看了,都是毛皮之类的北方特产,数量不多,不甚惹眼,却是个顶个的名贵难寻,显然李君度是真的用心了。
“好好好,都听你的.........。”沈有容欢天喜地的说着,收好了礼单。
二人正聊着家常话,只见林西塘从外面走了进来,沈有容脸色有些难看了,李君度也是皱眉,他原本都定好了,过几日王妃要启程,今晚一家要团圆,公务留待他日再说,可林西塘却又来了,李君度微微摆手,示意他不要打搅,而林西塘依旧走了下来,侧对着沈有容跟李君度汇报着卫队派班跟王妃南下的事,这原本定好的事又拿出来提,李君度心中恼怒,但林西塘略略打开外袍,露出了里面浸血的内衣,李君度立刻明白,林西塘有紧急机密上奏,他笑了笑,说道:“这么点小事都处置不好,来书房吧,打打杀杀的,吓坏了本王的儿子。”
“王爷去忙就是,待会我还要去趟宫里,晚膳回来用。”沈有容贤惠的说道,看着丈夫和林西塘走进了书房,经过身边的时候,自幼学医的她嗅到了一点血腥气,这种事已经极为少见,沈有容心中担心,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吧。
沈有容招来侍女,叮嘱了两句,不多时,侍女端着茶盘走了出来,脸色低沉,显然是挨骂了,她走到沈有容面前,低声说道:“小姐,侍卫长身上确实有很重的血腥味,我不敢多听,但听到王爷和他说太子的事,而且王爷看起来有些害怕。”
这侍女是沈有容的陪嫁,自幼和她一起学过医术,身上的血腥味还是嗅的出来,才让沈有容派去以送茶为名打探一二。
“好了你去吧,别与外人说起。”沈有容随口说道,待侍女离开,沈有容抱起儿子,看着小家伙胖乎乎的正睡的香甜,沈有容心中一软,她与英王多年夫妻,知道丈夫的性情,天大地大,除却皇帝,就没有丈夫惧怕的人,但今日林西塘带血而来,提及太子,英王却是怕了,难道真有什么事要发生么?
英王书房。
待把莽撞进来的侍女骂出去,李君度坐在椅子上,脸色铁青,问道:“快说,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太子的人干的。”
“咱们在胭脂胡同十七号的人全都被杀了,七个人,没一个跑出来.........。”林西塘简单介绍道。
胭脂胡同如今云集着京城最多的妓院,胭脂胡同十七号是林西塘租的一个小院子,这个院子就是用来软禁欧阳止的儿子欧阳云逸,拿住了欧阳云逸,才能放心用欧阳止,欧阳云逸好色贪杯,软禁在妓院附近也算是投其所好。若无要事,看守每三天也会投书汇报欧阳云逸的情况,而林西塘也不固定时日去看,但今早去看,发现院子遭遇了袭击,包括欧阳云逸所有人都被杀,尸体被斩去了头颅,林西塘身上的血就是在那里沾染的。
“........王爷,依卑职来看,袭杀胭脂胡同十七号的人是欧阳止的手下,卑职细细看过了,那尸体虽然穿着欧阳云逸的衣服,年岁也差不多,死亡时间也一致,但也有些疑点,从手上来来看,似乎不是欧阳云逸........。”林西塘低声说道。
“你有把握么?”
林西塘道:“九成把握,欧阳云逸虽说是逆党之子,但自幼锦衣玉食,双手不沾阳春水,如何会那么粗糙,而卑职见欧阳云逸很多次,对他也算是熟悉,这厮写字多用钢笔、铅笔,因此中指第一个关节一侧有较宽的塌陷,而死者中指的一侧只有米粒大小的塌陷,这分明是一双用惯羽毛笔写字的手哇。
依照常理来说,斩去头颅不过有两个目的,要么掩盖杀人手法,要么掩盖死者身份,七个人的脑袋都被斩去,其中五个人身上没有伤口,两个手臂和胸腹都有搏斗的伤,推断可得,五个人被迷昏杀死,两个是警卫被袭杀。所有人都被杀,院外警戒的人却在院子里,大门落了锁,分明是不想让外人看到报官,思来想去,也只有欧阳止有这个能力和动机,救出他的儿子,尽量不惹出麻烦。”
李君度听完林西塘的分析,轻轻点头,心中已经全然信了,问道:“前些时日,欧阳止派人来说,他们组织要撤离在京城的人,欧阳止想要借机把儿子带走,被我否了,或许他........。”
“王爷,这不可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他能救走儿子,但也逃不出帝国范围内就会被捉,而此次胭脂胡同十七号遇刺,做的非常隐秘,那具假尸体准备的也很妥帖,若非我麾下有个当年锦衣卫的老油子,断难看出来,可卑职秘密派人去找欧阳止,他却已经不见了。王爷请想,若他救了儿子就跑,胭脂胡同那边就不必为我们遮掩,连假尸都不用准备。若是他想瞒着您救出欧阳云逸,此刻应该还装作没事儿人才是。”林西塘轻声说道。
李君度微微点头,十指交叉,细细思索,喃喃自语说道:“我们要站在欧阳止的角度去想,理论上,若非你今日突兀去胭脂胡同,三天之内那里发生的事我不会知道,而他不露身份救出自己的儿子,自己又消失了,只有一种可能,他找到了一条出路,或者说找到了一个新靠山,脱离我们,就可以活下来。”
“是太子?”林西塘瞪大了眼睛。
李君度摇摇头:“不,比我还靠谱的靠山,只有父皇了。”
“可若是皇上介入了,您这边不会没有动静呀。”林西塘感觉不解,一直以来,但凡三位皇子出什么事,最后都会被皇帝兜起来,好事坏事都是皇家的家务事。
二人正讨论着,一个侍卫请见,正是林西塘派人去打探消息的,那人送来一张纸条也就退下去了,林西塘打开一看,对英王说道:“王爷,不好了,欧阳止的两个手下主动向安全局投降。”
“是什么人,有没有欧阳云逸?”李君度问。
“没有,一个木长龙一个米永清,是欧阳止手下两个干脏活的小喽喽,卑职见过一次,让其被韩芷薇逃走,也是这两个办砸的。”
李君度点点头:“如此看来,是试探了,西塘,有一件事你或许不知道,天牢里少了一些囚犯,都是朱明复国主义者,我们的人去问,只说是奉皇命带走的,是杀了,是放了,还是其他结果,都是不知道,这几日我被裁军的事缠身,王妃又要南下,没有细细想,现在看来,八成是父皇给了那群家伙一条出路,如果以此为依据来判断,他欧阳止是要背叛我,摆脱我了。”
“那就坏了,欧阳止既然把两个小喽喽扔出去,就是试探试探皇上是否真的给他们活路,若是皇上真有此意,欧阳止或许会把您与其合作的事说出去。”林西塘焦急起来。
李君度背着手在书房里踱步几个来回,说道:“如今别无他法,你发动一切关系,不管怎么着,都要把那两个小喽喽杀了,不杀了他们,这件事就再难瞒住了。”
林西塘立刻带人去了安全局总衙,联络了在总衙的人,才是弄清楚,总衙刚得到消息,皇帝要赦免一批大明遗孤,而做这件事的就是诚王和他的亲信,等闲人靠近不得,林西塘的人也只是得知,诚王手里有一份名单,凡是名单上的人全部特赦。
而到了下午,米永清和木长龙二人就已经走了出来,看上去红光满面,没有一点受拷打虐待的迹象,而身上鼓鼓囊囊的,似有重赏在身,这二人出了安全局,先是到成衣店里换了衣服,原本是脚夫打扮,换做了富贵模样,出手很是阔绰,先是去了赌场,晚上又宿在了陕西巷的花满楼,第二日中午才是出来,去了酒楼、赌场,晚上又去了另外一家妓院,林西塘跟在后面,几番询问他们接触过的人,也只是知道这二人已经被人阉割,却依旧色心不改,折磨的妓院姑娘很是厉害,但妓院的妓女与赌场的人都异口同声,说这二人出手阔绰。
“你确定他们没与欧阳止的人联络?”
“卑职可以确定,若连这点活都做不好,卑职也就没有脸面再呆在王爷身边了。”林西塘保证道。
李君度道:“原本想在安全局干掉他们,让他们有去无回,现在看来,倒也无需急躁,西塘,今晚动手。”说罢,李君度拉过林西塘,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当天晚上,林西塘领人进了花满楼,第二天一早才是出来,很快花满楼的人报了官,说是园子里死了两个人,一个溺死在了茅房里,一个猝死在了妓女的床上,似乎都是意外死亡的。
城外一处农庄里,一副账房打扮的欧阳止听着一个农夫汇报,那农夫半身衣裳挂着烂泥巴,脚上也没有鞋子,农夫说道:“治安厅那边说是意外死亡,给米永清报了个意外溺死,给木长龙报了个突发恶疾,花满楼赔了几千两银子,而两个人今早被拉到了城北乱葬岗埋了,小的挖开坟头看过了,二人身上都有被拷打过的痕迹,但不甚明显,看手段都是安全局常用的,也不知道他们招供没有。”
欧阳止指了指庄子北面一处湖泊说道:“定然是招了,我给他们两个定好的,从安全局出来,在城里闲逛五日,五日后到这片湖泊来会面,可今日是第四日,这里就多了两个从未见过的钓鱼人,肯定是安全局的番仔!韩君亦那老贼,肯定是降了新朝,用我们的脑袋当台阶呀,故意诓骗咱们去投诚,幸亏我早猜到了,送了两个该死的蠢货去。”
“那接下来怎么办?”农夫问道。
“我回杂货铺子,先和英王继续合作,云逸就安排在你这里,我手下的弟兄里,他最惧怕你,你替我好好看着,若是再敢胡闹,打断他腿脚也不妨事。”
章一九六 意外
老农与欧阳止正说着,忽然见一女孩衣衫凌乱的跑出了庄子,边跑边哭,见了老农,说道:“爹爹,欧阳公子他.......他欺负我.......。”
只看女儿这般模样,欧阳止二人就是猜到了刚才发生了什么,老农跑过去,保住女儿,细细询问,得知欧阳云逸趁着女儿午睡,加以轻薄,幸好及时发现,跑得出来。欧阳止见儿子隐匿之中仍不消停,提起大棒子跑进了庄子,对着没事人一样的欧阳云逸就是一阵乱棒子,老农就在一旁看着,他这女儿是亲生的,他自满清时代就潜伏京城了,在当地娶了老婆,生了这孩儿就撒手人寰,老农也是疼惜的紧。
欧阳止怒骂不止,做出愤怒的模样,大棒挥舞之下却只是专挑屁股这等肉厚的地方,打的欧阳云逸嗷嗷直叫,却只是皮肉伤,其方才所说,打断腿脚云云,此刻也是想不起来了。
而外面有一青年走了进来,少女立刻扑进了他怀里,哭泣之间说了个清楚,这青年也是忠嗣团一员,十二岁就被安排到老农身边,做了义子,几年下来,已经和少女定亲了,他听了欧阳云逸的事,拔出柴刀,就要杀了他,欧阳云逸吓的一声怪叫,大喊救命,那青年最终被欧阳止一脚踹飞了事。
“.......我干什么,就和她聊聊天而已,是她勾引的我,若不然,一个乡下的低贱丫头能近了我的身.........,爹,为了你的事,我在那破院子里吃了多少苦头,好容易到了安全地方,就不能放肆一把么..........。”房间里不断传出欧阳云逸的辩驳圣裔,却无耻的令人发指。
而欧阳止却是怒斥劝拦,过了半个时辰,欧阳云逸不情不愿的从房间里走出来,对少女随意欠了欠身子,应付说道:“方才是我孟浪了,别往心里去,我以后不这样了.......。”
见少女被老农拉入怀中,欧阳云逸切了一声,又见那青年双眸喷火一般看着自己,他在身上掏了掏,掏出两件平日里哄窑姐玩的小玩意,扔到青年脚边:“这东西给你了,算作赔礼,你去劝劝她吧。”
欧阳止又当着所有人狠狠骂了欧阳云逸一顿,才是急匆匆去城里了,青年跟在老农后面,进了屋里,只是盯着那老农,一言不发,老农抽了一袋旱烟,长吁一声,说:“欧阳公子认错了,这事就这么算了,欧阳先生对你对我都有活命之恩呐.........。”
青年大失所望,却是一言不发,冷冷的嗯了一声,就离开了黑洞洞的房间。
第二日一早,杂货铺。
欧阳止见到李君度,连忙起身,刚想把已经想好的理由说出来搪塞几日不出现的事,却是听到李君度悲伤说道:“欧阳先生,实在对不住,我.........我没能护好你家公子,他.........他在胭脂胡同十七号,被人给杀害了。”
“真的?”欧阳止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
“是,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命人追查凶手去了,待查明了,非要碎尸万段他们不可。”李君度拭去眼角的泪水,赌咒发誓。
林西塘在一旁冷着脸看,心道这二人都是天生的演员,一个假装不知欧阳云逸遁走一个假装不知自己儿子活着,相互欺瞒,作戏互看。
二人哭了一阵,才是坐定商议正事,欧阳止问:“殿下,我听闻韩君亦一伙被放出去来了?”
李君度点头:“正要与你说这件事,安全局的人回话,说韩芷薇被你的袭击后万念俱灰,主动去了安全局劝说韩君亦等人投降,自韩君亦以下七人已经全部归顺。所有人交给了太子和诚王,据说诚王奏请皇上特赦忠嗣团。”
欧阳止佯装不知,问道:“当真特赦么?”
李君度微微一笑:“这是诚王抓的案子,直奏御前,内里的消息本王也是不知,欧阳先生还不知道吗?”
“知道些,前几天韩芷薇一伙通过我的几个手下送来的消息,但我不相信,让所有人都避开了。”欧阳止说的是天衣无缝。
李君度却是听出了不对劲:“你的手下还能和韩芷薇那些叛徒联络吗?”
欧阳止闻言脸色微变,说道:“不瞒殿下,我的手下不少是忠嗣团出身,这群人都是在武夷山中受训,一起长大的,交情不浅,韩君亦又是他的授业恩师,因此相互之间有秘密联络的通道和暗号,我也只知道其中一部分,有些我也不知道。”
李君度原本就对忠嗣团感兴趣,现在听了欧阳止的介绍,更是觉得这等培养人才的方式很是有用。他想了想说道:“欧阳先生,特赦不是特赦的,本王当真不知,但本王也会为你们打听的,若是真有这等坦途,本王自然也不会不让尔等走的。”
欧阳止嘴上连连道谢,心里却想,定然没什么特赦,且不说木长龙和米永清二人死了,单单你李君度敢到这里来就说明一切,若有特赦,你英王定要杀灭我们这些知道你与大明遗孤合作的人。
二人正相互试探着,忽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欧阳止问道:“什么事,没看到我在会贵客么?”
“城外庄子出事了。”外面人喊道。
欧阳止惊色上脸,立刻开门出去,那人看到李君度,没有说话,一直到了外间院子里,欧阳止问:“发生什么事?”
“昨天晚上公子饭菜里被人下了药,公子食欲不佳没有吃,今早那饭菜毒死了黄狗才意识到不对劲,再一看胡为行和胡善美都不见了,问胡老头也说不知道,想来是昨天的公子胡闹的事闹出来的..........。”手下说道。
“那胡老头呢,他怎么说?”欧阳止问道。
“胡老头只说什么都不知道,结果公子一生气,竟然把他打死了,欧阳先生,会不会是那两个小贼坯私奔了,临走之前想要毒害公子?”
欧阳止暴怒:“哪里那么简单,那胡为行是忠嗣团出身,他既然敢杀云逸,为什么不敢投安全局,胡为行肯定早已和韩君亦那叛徒有联络了,连云逸都要杀了,什么做不出来?”
李君度见欧阳止惊慌失措的出去,就意识到出事了,找到时只是听到一半,但有人投奔安全局这话是听的清清楚楚,立刻问道:“你那边是不是出叛徒了?”
欧阳止连忙安抚:“殿下放心,只是小事!”
李君度一巴掌打在欧阳止头上:“混账东西,这时候哪里有小事,是什么人,是否知道你我之间的关系?”
自己与大明遗孤合作的事是否为人所知,才是李君度最担心的问题,欧阳止说道:“不,那只是个小喽喽,知道我与帝国官方有合作,但肯定不知道是您..........。”
说到这里,手下在欧阳止耳边提醒道:“先生,那些信........。”
欧阳止却想起,胡老头作为他的心腹弟兄,是知道李君度的,而且当初为了留后路,他把李君度传来的,勒令阅后必焚的条子信件保留下来,就藏在胡老头家里,此刻也说不准胡为行二人逃走时候是否盗得,欧阳止心中各类心思翻涌,思索着该如何办,是把真相告知李君度,一起合伙把危机处理掉,还是借此机会索性杀了这英王,一了百了,亡命天涯..........
一声口哨在院门那里响起,对面的院门打开了,十几个汉子围坐在院子里,身形臃肿,都是藏了家伙,林西塘又吹了一声口哨,把门关上,对欧阳止这样的聪明人,提醒一下就行了。
欧阳止万万没想到李君度早已埋伏了人手,此时此刻他只有说实话,但为了触怒李君度,只说城外庄子出事,没有提及欧阳云逸,他却不知道,李君度早就知道欧阳云逸没死了。
李君度听完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却是没有任何暴怒了,他安静下来仔细考虑其中的关窍,胡为行是忠嗣团出身,能联络韩芷薇也就知道了特赦的事情,此时忽然失踪,已经暴露,若他知道自己的事,定然不敢去安全局衙门,最保险的就是联络韩君亦父女,通过他们联络太子、诚王,再行投诚。
“西塘,派出咱们人的看住安全局各衙门口,一旦那胡为行露面,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干掉再说。”李君度下达了第一个命令。
林西塘立刻去办了,李君度拉过欧阳止,说道:“你带你的人去什刹海的院子盯着,胡为行多半会联络韩家父女,无论是到那里联络还是韩家父女出来,都要盯紧了,一旦发现他们在一块,立刻动手擒来。”
“小的以为还是直接杀了的好。”欧阳止道。
李君度冷冷一笑:“那你得保证你派去的人定然能干成功,而且个个是死士。”
这就是欧阳止没办法保证的了,李君度见他不说话,低声在他耳边说道:“不要用强,你就说...........。”
欧阳止闻言一喜,心道这个办法倒是妥当的很,李君度写下了一个地址,说道:“把人带到这里就行了,这是英王府的一个仓库,最稳当不过。”
“小的这就去预备着办。”欧阳止连忙去了。
匆匆回了王府,李君度带着林西塘直奔书房,面对沈有容也只是笑了笑,只说有军机要务,沈有容见李君度面色不善,拉过女儿说道:“安儿,和妈妈做个游戏好不好?”
安儿乖巧的点点头,她从小在宫里长大,和三叔李君威玩耍惯了,听完了沈有容的吩咐,拍着小胸脯说道:“ok,就交给我了。”
进了书房,林西塘说:“王爷,这群人太不稳当了,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来。”
李君度展开一张地图,随口说道:“你说的没错,这群人已经没用了,你看,这是我给他们安排的仓库,是咱们英王府的,旁边不到七里就驻扎着禁卫的一个混成团部分,给仓库那边传信,欧阳止的人一到,就报给禁卫说有大量人偷盗英王仓库,军营里的中校如今还因为裁撤的事忐忑不安,此刻定会好好表现,咱们的人混在其中,记着,一个不留。”
林西塘道:“欧阳止奸滑的很,卑职怕他另有后手。”
“那怕什么,本王监国期间也曾涉及抓捕大明遗孤,安插内探,布局设子再寻常不过,只要欧阳止死了,再有什么书信、人证出来,也做不得数。”李君度不在乎的说道。
“韩芷薇呢,也杀了,太子那边.........而且这是皇上亲自下旨特赦的人。”林西塘低声提醒道。
李君度冷冷一笑:“这女人,早就该杀了,留着就是个祸害。到时候人都死了,就算太子也不敢拿出来说事,相反他得帮我遮掩,不然的话,他与大明遗孤的私情就要暴露了。”
正说着,忽然听到咣当一声,李君度推开窗户,却见女儿躲在下面,连忙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们在捉迷藏.........。”安儿说道。
“您怎么躲在这里呀,我们在花园找了好久.........。”王妃身边的贴身侍女走了过来。
李君度提醒道:“好好看着安儿,别让她乱跑了。”
打发走女儿,李君度对林西塘说道:“去做吧,一切有我。”
而安儿被侍女抱着去了王妃的卧室,沈有容拉过女儿问:“你都听到了什么?”
安儿还不到五岁,虽然口齿伶俐,但哪里说得清楚那许多东西,但说出的几句话却让沈有容肝胆俱碎,安儿提到了太子,提到了杀人,让沈有容本能的往杀人夺位的方向去想。
“走,我们进宫去。”沈有容拉着女儿,抱起儿子,匆匆走了。
到了宫门,沈有容对侍女低声吩咐了几句,留下这侍女,进了皇宫,在御书房门口,看到乌以风匆匆出来,随口问道:“乌侍卫长,皇上可在,我们明天要去南京了,安儿要跟皇爷爷道别。”
“皇上在里面呢,吩咐过,安儿来了,可随意进去。”乌以风笑呵呵的答道。
“你怎么这么着慌,是不是皇上不高兴了?”沈有容问。
乌以风摇摇头:“没事儿,没事儿。”
章一九七 更大的意外
沈有容从未见乌以风这般犹疑过,于是再问:“是不是我家王爷又惹皇上不高兴了?”
乌以风躲开沈有容的眼神,连说几句没有,又说不知道,匆忙去了,沈有容越听越是后怕,对安儿说道:“你进去和皇爷爷请安吧,妈妈去把你三叔请来,和你一块玩耍。”
安儿欢天喜地的进去了,而沈有容则去了李君威所居的宫殿,如今三皇子也十三岁多了,即便本朝没有那许多规矩,他也不适合与母妃同住,而因为不久要迁都申京,也就没让在紫禁城外另收拾宫殿,而皇帝对幼子宠爱的很,之让人把旁边宫殿收拾出来,让李君威住着。
毕竟叔嫂有别,沈有容没有进去,见李君威迎了出来,立刻拉他到了一旁,让侍卫们退开,低声说道:“老三,你可要帮帮嫂嫂,帮帮你大哥呀。”
“这是怎么了?”李君威登时不明白起来。
沈有容说道:“今天你大哥回来,发了好大个的火儿,谁也劝说不住,我去说一嘴,还被骂了,我不放心他,就在书房外听了一耳朵,你大哥竟然说什么杀人的事,虽说皇子办差,又是军中之事,惩戒除暴是常有的事,但你大哥这次让英王府卫队出手,可是干犯了律条,他手下的人又是蠢笨的很,一点不听劝,我有心告知皇上,可又怕皇上生气,闹了你大哥,只能求到你这里来,你大哥一向对你好,你去帮着拦一拦可好?”
沈有容本不知道英王要做什么事,却也不敢装作不知,左思右想,唯有让老三帮忙阻拦最合适,若是细枝末节的小事,让老三破坏了,他也不会四处嚷嚷,若真有什么大事,老三出面阻拦,还有个回旋的余地。
李君威本就是个洒脱的性子,和谁关系都很好,他年纪小,长兄长嫂没少疼爱,听嫂嫂这般说,拍着胸脯保证去办,正要走,却见御前侍卫来了,说是皇帝唤三皇子去御书房。
沈有容以为是安儿在御书房里等不及,皇帝才来唤人的,但与李君威一道去了却发现不同,安儿和两个公主被送了出来,正由皇后宫里的女官带去长春宫,御书房内外侍卫进进出出,更添几分紧张,侍卫见到沈有容,说道:“王妃,皇上说了,请您去长春宫给皇后娘娘请安。”
“哦,是这样啊。”沈有容故作镇定,去了长春宫,强颜欢笑的与皇后说了一会话,商定了明日去申京的事,便是寻了个理由离开了。
到了宫门前,侍女迎了上来,低声说道:“王妃,您进去后不久,御前的侍卫长乌以风就带了大队人出来,三十多人,行迹匆匆的去了。”
沈有容心里打鼓:“肯定是出事了,肯定是出大事了。”
但如今已经是这个局面,不管出了什么事也不能慌张,沈有容问:“可见三皇子出来?”
“没呢。”
沈有容长出一口气:“那还好,还有转圜。”
她也不敢在宫门多停留,离了几百步,在出入的必经之路拦着,过了小半时辰就见李君威带十余名侍卫骑马出了皇城,一身蟒袍,腰悬刀枪,沈有容当街拦住,一看是英王妃,李君威问:“嫂嫂,你怎么在这里?”
“老三,是不是你大哥出事了?”沈有容也不卖关子,直接问道。
李君威想起御书房中父亲的交代,摇摇头:“不可说,我这是皇命在身。”
“老三,看在嫂嫂面上,看在安儿姐弟的面上,你...........。”沈有容更是认定夫婿捅了大篓子,说不定真干出了杀弟造反的事。
李君威抬手让侍卫们退开,低声说道:“嫂嫂莫要担心,兄弟之间哪有不打打闹闹的,不论大哥干了什么,父皇既然让我带人去处置,那就是兄弟之间的事,兄弟之间父子之间,还能有什么大罪大恶不成?”
扔下这句话,李君威带人快马奔行去了,沈有容把这话细细琢磨了一遍,至少安心下来,她刚才想让李君威帮忙,就是不想事情闹大,而此时真的出事了,皇帝也派了三皇子出马,那定然也是这个心思。
抬起头,黑压压的乌云从北面滚滚而来,覆盖了大半的京城,云中雷声轰鸣,想来不久后就是一场风暴,而这场风暴,还要从两个时辰前的什刹海别院说起。
两个时辰前,什刹海小院。
欧阳止一身短打扮,坐在了距离小院两个街道的小摊位,吃着茶点,不多时,杂货铺的掌柜走了过来,坐在了他的对面,欧阳止问:“老吴,怎么样?”
“欧阳先生,韩家父女就在小院之中,里面有仆役佣人四五个,院外和邻里有监视的哨探,我也只是发现了两处共有四个人,似乎属于两拨人,看样子应该有身手,身上也有家伙,但咱们有二十个好手,能处理的掉。”老吴低声说道,然后蘸着水,在桌上画出了哨探所处的位置。
有哨探倒是没有出乎欧阳止的预料,毕竟韩家父女和东宫有牵连,又是刚从安全局特赦出来的,安全局或许也派人监视。欧阳止问:“附近的小院和商铺打探过没有,莫要有伏兵在侧。”
老吴摇头说道:“定然是没有的,至少附近几个街区都细细打探过。”
欧阳止这才放心下来,只要这里没有伏兵,自己手下这二十多个好手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他见四周无人,连茶铺的掌柜都在柜台上睡觉,低声说道:“那就先这样,一旦发现胡为行进去,就立刻动手。”
老吴说道:“欧阳先生,小的就担心胡为行不来这里,忠嗣团里的联络方式很多,他若是邀约韩君亦出去,就很难处置了。”
“不管胡为行是否出现,一个时辰内都要动手。只要进了小院,不论男女老幼,一概杀了!”欧阳止咬牙切齿的说道。
老吴诧异:“英王不是让您生擒活捉么?”
“哼,若是按照他说的办,等到了他说的仓库,怕是我们都要被灭口了,站在他的角度去想,咱们的价值也就如此了。不如就顺水推舟,先杀了韩君亦那叛徒,再逃出城去,日后用这件事拿捏着英王,想过什么好日子没有?”欧阳止阴狠的说道。
老吴微微点头,低头沉思,正此时,邻桌挑夫打扮的人走过来,低声说道:“欧阳先生,是胡为行那个家伙。”
顺着那挑夫指的方向,欧阳止看到一个伙计打扮的人远远走来,但看上去是个二十多的青年,不似胡为行,于是问道:“你确定是他吗?”
挑夫说道:“绝对没错,胡为行他出身忠嗣团,易了容貌,可身形没有变化,步态也是如此,他少年时在梅花桩上摔断过腿,后来接好了,右腿却是断了小半寸,走路的姿态就和别人不一样,就冲这一点,就假冒不得。”
欧阳止撂下几个铜钱,带人跟了上去,果然发现这伙计直奔了韩家父女居住的小院,敲开了院门是一个仆役答话,他递给那仆役一个什么东西,不久就是韩芷薇出现在大门口,接了胡为行进去。
“目标都已经到齐,开始吧,老吴,你我换换,我指挥前队,你指挥后队。”欧阳止临阵却是改了主意。
欧阳止预先把二十多人分成了前后两队,前队都是剽悍敢战的好汉子,冲进院子杀人的,后队则是机灵迅捷的人,阻拦周围的暗哨和支援,欧阳止本身没有多少功夫在身,要统帅大局,原定是在后队的,可他如今下了狠心要杀人,而手下的人要么有忠嗣团的渊源,要么和韩君亦是旧相识,生怕他们下不去手,于是临时换了位置。
而在欧阳止下令动手之后,一队挑夫慢悠悠的进了这条巷子,巷子内外有暗探,而门口不远还有两个硬点子,挑夫正是吸引他们的,挑夫边聊边走,很不惹人怀疑,但到了巷子口,打头的挑夫一个趔趄,担子摔在地上,里面哗啦滚出了十几把刀枪火铳来,登时惹到了所有人的目光,各路密探和暗手全都紧张起来,门口的两个人飞扑过去,喝道:“你们干什么的?”
挑夫边收拾东西边说:“我们是给戏班子送东西的,最里面的院子是博望侯府家的,今天晚上要唱戏........。”
那两个人蹲下一看,刀枪都是未开锋的,而几把火铳也是假把式,枪管都是木头,而其他人担子掀开一看,也都是戏服乐器之类的。
趁着这个功夫,欧阳止已经带十几个人从另外一个方向到了院门,一人翻身进去开门,十几个人一拥而入,最先发现他们的是院子里浇花的女佣,见十几个人凶神恶煞的出来,大叫一声,还未来得及跑,就被人一刀砍翻在地,而两个人听到声音从二进的院子冲出来,杀人的家伙照旧再砍,却是被其中一人伸手捉住了手腕,一脚踹飞出去,二人从衣服下拔出顺刀来,挡在院门前,显然训练有素。
欧阳止立刻催人上前,双方短兵相接,也都有功夫在身,一个照面就分出胜负,欧阳止两个手下被一刀刺中心脏而死,而对方二人也都受伤,其中一个肠子都出来了。
暂时挡住欧阳止的手下,其中一人吹响了脖颈中的哨子,而欧阳止喝道:“点子手硬,用暗器。”
说罢,一波飞镖飞刀射过去,那二人自认抵挡不住,反而冲将上来,临死前好杀了一人,而外面被挑夫吸引的人听到哨子赶忙回援,与老吴的人战在一起,很快就有枪声响起。
“快冲进去,一个不留。”欧阳止喝道。
一进院落就死了四个人,剩余的不敢猖狂,相互掩护进了院子,搜检了小院后才进入目标所在的小楼,沿途只遇到了三个佣人,都直接杀了,欧阳止见他们磨磨蹭蹭,再行催促,这才踹开大门,二人翻滚而进,却没有打斗声传来,片刻之后,里面传来一声惊讶:“韩师傅,小薇,怎么是你们啊?”
原来冲进去的两个人其中一个也是忠嗣团出身,一见了韩家父女就认出来了,欧阳止一听这因为就明白了其中关窍,冲了进去,喝道:“杀了,全杀了!”
“欧阳先生,这是韩君亦韩师父啊。”那手下还提醒。
“他们父女背叛了忠嗣团,立刻除掉他们。”欧阳止命令道。
到底只有一人是忠嗣团出身,其余都是欧阳止的死忠,刀剑在手,围了上去,而帷幔之后走出一人,持一根棍棒,正是刚进来的胡为行,欧阳止道:“一并杀了!”
然而,胡为行之后又出来一青年,竟然双手持铳,欧阳止见到手铳,先是侧身一躲,见没有开枪,探头来看,这一看不要紧,手里的刀直接掉落在地,眼瞧着手下要扑上去,连忙喝止:“住手,都住手。”
“欧阳先生,外面风声紧的很,快都杀了吧。”一个手下提醒道。
欧阳先生却是一眼认出来持铳这人,正是太子李君华,原本已经想要的斩草除根又有些后悔了,他原本计划的是杀死韩家父女,然后亡命天涯的,但太子这张牌可太有用了,无论和英王谈判还是和帝国谈判都是王牌筹码。
“是我大哥让你们来杀人灭口的?”李君华已经从胡为行拿来的两封信里看出是英王的字迹,他原本还踟蹰,但立刻就听到外面杀人之声,李君华今日在这里只是一个巧合,哪里想到会碰到这种局面。
欧阳止索性说道:“王爷倒是没说杀人灭口,是要擒了你们去,几位要想不死,束手就擒吧。”
李君华见他无意点破自己的身份,也自然不说破,但听到欧阳止承认是李君度所为,心中不由的更是忐忑,如今英王执掌裁军之事,京畿周边的禁卫和陆军都可调遣,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发生了兵变,或许自己遭袭是兵变的前奏,心道,若是如此,抵抗无用,于是把枪放在了桌子上,笑道:“既然如此,带我去见大哥吧。”
欧阳止手下都怕他的枪,见他放下,连忙去抢,李君华不屑的看了看这群人,说道:“好好对待我的枪,那可是大师之作。”
章一九八 一步错步步错
与进攻小院时的高效迅捷相比,撤退之时明显有些手忙脚乱,毕竟欧阳止一开始就想的是灭口而非捉拿,为撤退布置的措施都是表面文章,骗骗英王的人罢了。
好在战斗结束的很快,李君华以为这是兵变,路上也没有造乱,顺利出了城,一出城,欧阳止的手下就散开,欧阳止只留下了六个心腹,把李君华四个人押上车,一路东去,一直到了通州才是停下。
因为海运的兴起和京津道路的畅通,通州已经不似以往繁华,原先漕粮运输所形成的建筑群荒废了很多,欧阳止选择了一处废弃的货栈,把人带了进去,而这也是他准备的退路,儿子欧阳云逸早已在这里等待了。
不用人押解,李君华自己跳下车,然后伸手牵了韩芷薇一把,看了一眼窗户被钉封的货仓,径直走了进去,边走边说:“有什么吃的喝的都送来,爷饿了。”
“他妈的,这哪里像个俘虏!”一个家伙骂咧咧说道。
欧阳止却是微微摇头,心道李家难怪能夺天下,太子这个年纪就如此洒脱,殊异旁人。
半刻钟后,欧阳止的手下送来的米饭、糟鱼和酱菜,李君华坐在石头上,大快朵颐,见韩家父女和胡为行都困恼不食,说道:“为什么不吃饭?”
“生死难料,哪里有心情吃?”胡为行叹息说道,他到什刹海别院是求救的,见到李君华,也只是以为他是韩芷薇的朋友罢了。
李君华却是说道:“我们四个人里,你最应该吃,欧阳止不会轻易杀我,而小薇和韩先生可以用来威胁我,而你呢,无名小卒一个,说不定欧阳止杀鸡儆猴展示自己的手段,一刀把你杀了,胡兄,快些吃,不然黄泉路上你饿肚子咯。”
胡为行这才意识到不对,似乎四个人里李君华最为重要,于是问道:“还未请教兄台名讳。”
李君华笑了笑:“我就是李君华。”
“当朝太子?”胡为行诧异问。
李君华点点头:“不然欧阳止怎么跟捡到宝一样呢?”
胡为行略略点头,心中五味杂陈,他十二岁到京城,目的就是刺杀皇亲国戚,李君华更是目标中的重点,而因为农庄那件事,他又选择投诚,而此时又和太子一起做了俘虏,实在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君华,是我连累了。”韩芷薇心中却是痛苦的。
李君华吃了半饱随口应付道:“你能连累我什么,若非今日我恰巧在,欧阳止的人冲进来就是杀人灭口了,你们三个通通会死。”
“可........可若非我今日约你来,你也不会沦落至此,生死难料。”韩芷薇扭头擦了擦泪珠。
李君华笑了:“没有什么难料不难料的,我们多半能活下来。”
“真的,你怎么知道,是不是早有准备?”韩芷薇登时来了兴致,而一直没有说话的韩君亦也睁开了眼睛。
“先吃饭,吃完饭再说。”李君华没有回答,让众人吃喝。
他一开始就有胃口,吃的最快,吃完后就四处观察,发现这货仓是石头砌筑而成的,一共两门四窗,除了进来的那门全都被钉封了,门口有两个人看守,如此他就判断欧阳止人手并不够。
待三人简单吃了些,李君华说道:“欧阳止冲进小院是杀人的,见了我才想生擒,我一开始以为这是大哥兵变造反,但一路出来,却是看到秩序井然,没有任何兵戈动静,试想,一个皇子要造反,怎么可能只拿太子而不进宫逼驾呢?所以,这多半是个巧合,而只要确定不是造反,我们活下来的概率就很大。”
“怎么说?”韩君亦主动讨教。
李君华道:“已经可以确定,欧阳止是大哥的人,他捉了我来,无论是效忠还是勒索,都要找我大哥说项,我大哥早晚会来,只要他到了这里,事情就瞒不住了,而就算他不到这里,等父皇发现我失踪了,也会去找我大哥要人。”
韩芷薇忧虑说道:“我就怕英王到了,见势成骑虎,戕害了你。”
“为什么?”李君华倒是难以理解了。
韩君亦道:“人人都道你二人争储.........。”
李君华笑了:“你们呀总是拿看历朝历代皇室的眼光来看我的父亲,实在肤浅的很,对我父亲来说,我与大哥的地位是一样的,一旦我出了事大哥又没有办法摘干净的话,那他同样也就失去了皇位的继承权。
确实,这两年只有我和大哥竞争这个位置,但我们还有一个兄弟,就算老三不成器,我还有一个姐姐两个妹妹,培养出一个女皇来,对我父亲来说并不算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好吧,就算兄弟姐妹都不行,首相李海就是最佳继承人,再不济还有君弘,在我父亲的眼里,只有第二代君主有足够的能力和魄力时,皇位才是重要的,如果他的继承人是个平庸之辈,他就会把皇位弄的不那么重要。
所以说,皇位并非如你们所想,不是我的就是大哥的,既然如此,为了皇位而暗害兄弟是万万不能的,除非直接造反。当然,不光你们会这么想,我大哥也是这种思维。”
“可英王到底还是把你捉来了。”韩芷薇道。
李君华平淡说道:“所以我说,这八成是个意外,或许是个巧合,或许是欧阳止那个蠢货自作主张,依我大哥的能耐,要对我动手,万不会弄这么个错漏百出的局来。”
欧阳止绑架太子的时候,李君度正在城外布置人手,他准备把欧阳止一行人一网打尽,当老吴前来报信,说连太子一块拿到的时候,李君度暴跳如雷,当场就把老吴一刀劈死。
李君度万万没想到会走到这么一步,他除非要直接造反,否则绝对不会直接绑架太子的,原本是想用欧阳止一行人给太子惹点麻烦,但不曾想这把刀最后害了自己。
“势成水火,坐以待毙是不成的,西塘,立刻把人手召集起来,我们去通州。”李君度知道犹豫就会失去一切。
林西塘道:“王爷,从方才那姓吴的人说的看,胡为行确实手里有您的书信,太子已经知道您与欧阳止的关系,此时欧阳止又以太子为要挟,不定会对其说什么,此番去通州,如何行事,您要早有决断!”
李君度眼睛忽如闪电一般射向林西塘:“你是在建议我杀掉我弟弟吗?”
“卑职........卑职不是这个意思。”林西塘躲闪他的目光,低声说道。
“那你就闭嘴吧,我李君度还没有到残害兄弟的地步。”李君度咬牙怒斥。
林西塘道:“卑职就是怕太子知道了什么,到了皇上面前,您的处境就危险了。”
李君度冷声说道:“如今是这个局面,君华是死是活,我的处境都很危险,立刻出发,去通州,记着,先想法子见了太子,找个机会,把欧阳止和他手下那些杂七杂八的混账全灭口了。”
“那太子呢?”
李君度稍稍安抚了心情,长叹一声说道:“既不能杀,也不能放,唉,就先造成朱明复国主义者绑架的假象吧,说到底,他是在韩家父女手里被绑架的,这一点总归没有错,至于接下来该怎么做,还是得看父皇那边怎么个表示。”
一行人疾驰去了通州,与欧阳止的人接上了头,李君度表面上只带了两个人在身边,其余数十人都坠在后面,进了那货仓。
“太子在哪里?”见了欧阳止,李君度直接问道。
“殿下,现在您适合和他见面么?”欧阳止没成想李君度上来就直接问,于是反问。
李君度道:“他已经知道你是我的人,还有什么适合不适合的?”
欧阳止点点头,但也怕李君度带走太子,于是说道:“殿下,您可不能带他走,太子可是我的护身符啊。”
李君度冷冷一笑:“你是说本王护不住你们了?”
“小的不敢这么想,小的刀口舔血这些年,总归要留一条后路的。殿下待小的不薄,只要答应了小的们的要求,立刻奉上太子。”欧阳止淡淡说道。
李君度冷哼一声:“要求什么的,待会再说,先让本王见了太子再说。”
欧阳止点点头,亲自带了李君度进了那货仓,兄弟二人见面,分外的安静,对视了一会,李君华率先说道:“大哥,我可从未想过咱们能这么见面。”
“这是个意外,若我出手,断不会弄的这么不体面。”李君度淡淡说道。
李君华微微点头,并不否认,而是把一封信给了李君度,说道:“这是我刚才借了纸笔写的,大哥看看是否得当。”
李君度倒是有些意外,打开一看正是太子的亲笔,而书信内容不长,以太子的口吻写到被朱明复国主义者所绑架,目前安康,请皇帝皇后勿要忧虑,并且提出了释放囚犯等诸多条款,确定下一轮的联络方式。
而这也是李君度的后招,先用绑架的说辞稳住皇帝,再图谋接下来。李君度把信一撕,说道:“你倒是与我想的一样,但这信不成,你与君弘那小子在安全局捯饬了几年,说不定书信里就藏了什么暗号,联络信得按照我说的写。”
李君华笑了:“随便,随便,只要你也是这么想的就行。大哥,你现在的滋味不好受吧。”
“还不都是这些蠢货惹得麻烦。”李君度看了欧阳止一眼,毫不客气的说道。
李君华道:“你还是那个脾气,惹恼了这位欧阳先生,把咱们弟兄都杀了再亡命天涯。”
“哼,他也得有这本事!”李君度头也不回,直接说道:“你这么识趣,是为了这个姑娘吗,让我饶她一命?”
李君华点点头:“最好把他们三个都饶了,反正我要当阶下囚,有他们三个,也未免寂寞呀。”
李君度倒是不在乎,随口说道:“依你就是,当哥哥说一句话,这姑娘也不是什么国色天香,怎么让你如此啊?”
李君华笑呵呵的回答:“萝卜白菜各有所好嘛,老三不是一直这么说吗?”
想起李君威,李君度也是笑了:“对,王八看绿豆,对眼了。”
无论是欧阳止还是韩芷薇,都没想到这兄弟二人在这个时候还能笑谈,欧阳止低声说道:“殿下,现在可不是谈笑的时候,想必太子失踪已经事发了,京畿周边定会大搜,这里可藏不了多久,您可得指一处明路才是。”
李君度说道:“那是,地方花销都得我准备,这手王牌却你拿着,欧阳先生永远都是那么好算计。”
“哪里哪里,小的也是为殿下算计呀。”欧阳止见李君度虽说嘴上不给面子,却已经服从自己的安排,心里更畅快。
李君度道:“却也不能任由你拿捏,韩家父女我带走,太子的去处我已经让人安排了,半个时辰就有人带你们去。”
不等欧阳止同意,李君度喊道:“来人,把韩家父女带走。”
李君度手下两个人持绳索进来,但进得货仓却是一声唿哨,骤然发难,拔出短刀,把欧阳止的两个手下当场格杀,拿住欧阳止,用破布塞进他嘴里,用绳子捆起来,又点燃了两个手雷塞他怀里,一脚踹了出去,外面的人见欧阳止如此,纷纷过来帮忙,当场被炸死两个,只剩了四个人,却是怎么也打不进这只有一个出入口的的货仓,几番尝试又折损一人,正要点火撩烟,外围的林西塘已经带人冲杀进来,把所有人杀死在当场。
“大哥手下都是虎狼之士呀。”李君华冷言旁观,微笑说道。
“太子见笑了,早年领兵在外,不敢经营军中,也就剩下这些个忠心耿耿的弟兄。”李君度倒是有几分骄傲,吩咐说道:“西塘,除了太子全都捆起来,快些离开这里,你亲自看押太子,别小看他,太子也是有功夫在身的。”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可不想一时冲动而被杀,放心啦,大哥。”李君华笑着说道,继而从林西塘手里接过绳索,说道:“芷薇姑娘我来捆吧,你们这些糙汉,毛手毛脚,唐突佳人可怎么好。”
“太子爷怜香惜玉,名不虚传。”林西塘笑了笑,退避一边。
“但是绳扣还是你来打,不然你们家王爷也不放心呀。”李君华笑道。
章一九九 我听说我被绑架了
兄弟二人虽然所处位置不同,但此刻却是感同身受的,一个不想绑而不得不绑,也不想受而不得不受,都有苦衷在心中,心情都是苦闷的,也许老天爷也是如此,乌云密布下起雨来,李君度催促手下尽快行动起来,好不容易收拾妥当,却见林西塘从外面奔来,说道:“王爷,京城方向来了一支马队,足有上百骑,正在对这片货仓搜索合围。”
李君度脸色微变,他知道太子一失踪,京畿周边都会大搜大检,可不成想来的这么快,他原本还想藏好太子一行,再去京东的禁卫营中,以视察之名脱逃嫌疑呢。
“是什么人,安全局还是治安厅,亦或者是禁卫部队?”李君度问道,不同的人马要有不同的应对办法。
林西塘道:“雨太大了,什么也看不清,来人都身着雨披和斗笠,轻易看不透身份,卑职不得王爷命令,也不敢上前打探,特来问王爷的意思。”
“把咱们的人都撤进来,对方找上门就说我要前往京东禁卫四团视察,被大雨困在此处,弄清楚对方身份,再行处置。”李君度思来想去,还是以静制动的好。
林西塘应下,把外面戒备的人和马匹都撤了进来,再安排人把太子一行关进了货仓之中,着专人看管,静等对面上门,还点燃了篝火,以作取暖之状,不久,外面的人马被火光吸引而来,双方一作接触,对面就告知是禁卫中人。
“王爷,卑职交涉过了,对方听闻王爷在此,一定要见过您再说。”林西塘走来,说道。
“那就让他们进来吧,把太子他们带后面去,尸体也藏好。”李君度吩咐道。
不多时,一个少校走了进来,身为禁卫中的军官,最近也是见过李君度的,当即行了军礼,李君度佯装无知,问道:“敬少校,你们雨夜行军是为何事啊?”
少校回答道:“禀英王殿下,今日白天,有叛贼在京中作乱,绑人脱逃,我等奉上官职命追击,不知殿下在此,有所惊扰,万望恕罪。”
“你能惊扰本王什么,本王原定要去禁卫四团视察的,因暴雨短停此间,竟不知京城发生这等大事。也不知道那些该死的叛贼绑架的何人,劳师动众到这个地步?”李君度气定神闲,随口问道。
少校说:“卑职也不知其中关节,但听人说,似乎事出在靖北公家的别院里,有人说是小公爷裴元器被绑了,皇上大怒。”
李君度心道,定然是皇上让封锁了消息,却是让裴元器再度背锅,李君度道:“原来是裴元器那小子被绑了,你们好好查访,可万不可让那些叛逆跑了。”
“是,卑职这就告退。”少校就此退下,过了一会,其麾下又有四人进来,卸下睡袋、皮垫和一些吃食,聊表对英王的孝心。
“王爷,现在该怎么办?”
李君度道:“等雨停了之后再说,现在出去,再碰上禁卫的人,就不好说了。”
第二日凌晨,暴雨和缓了不少,李君度尚在睡梦之中,忽然被人推醒了,见侍卫惊恐万分,就知道出事了,攀上货仓顶部一看,出入的道路都已经被人把控起来,一条条火龙正在向自己这边聚集,他登时明白了:“坏了,昨日那队禁卫看出破绽了!”
“不对,王爷,你看那服色,似乎是侍从室的人!”林西塘指着前沿指挥官模样的人说道。
“王爷,难道事发了?”另外一个侍卫问道。
李君度深吸一口气,他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此时的他只想知道现在该怎么做。那侍卫压低声音,说道:“王爷,如今这个时候可不能犹豫了,若被侍从室的人带走太子,一切就全完了。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李君度问。
“杀人灭口,一了百了,就说是欧阳止那一行人趁夜而来,我英王卫队以为是有人袭击殿下,奋起还击,贼人却道是被追索拿,狗急跳墙与太子同归于尽了.........。”那侍卫说道。
林西塘一把将那人推开好远,怒道:“你这狗贼,是要害死王爷不成,让王爷背上戕害弟兄的罪名,对你有什么好处?”
那侍卫连忙跪下:“王爷,卑职对您是忠心耿耿,如今也没了什么好办法了。”
李君度神色冷峻,下了房顶,一言不发走向了太子,他的手握在刀柄上,脸色如常,无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李君华则淡然问道:“大哥,你走投无路了吗?”
“我从来没想到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李君度说着,拔出的佩刀,却是没有劈斩已经闭目待死的太子,而是把刀插在了他的面前,说道:“我终究还是下不了手,我杀了你,无论怎么掩饰,估计在老爷子那里也过不关,顶多给我留条活路罢了,可若只是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你走吧,希望你能看在我饶你一命的份上,善待你的嫂子和侄儿们,他们对我的事一点也不知道。”
“你不杀我?”太子疑惑。
李君度冷哼一声:“若我继承皇位,自会杀你,若不得大位,杀不杀你也没什么两样,再不济,你也是我的兄弟,再不济,你也比老三强点,再不济,我也是父皇的儿子,事已至此,何必在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呢。”
正说着话,外面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正是三皇子李君威的:“别开枪,是我啊,是我啊,我是李君威,都丫的看清楚了,别走了火儿........。”
李君威一边叫喊着一边踩着泥巴汤子进了货仓,他小小的眼睛环绕四周,看到是英王卫队的人黑洞洞的枪口,更是心虚:“都稳住了,手指别放在扳机上,别激动,千万别激动,唉哟,大哥,你快点出来啊,好多人拿枪吓唬我,我都快尿裤子了,快让他们把枪放下。”
李君度带着太子走出了货仓,见李君威一人走进来,标准的法**礼,一脸的苦相,李君度当即吩咐道:“所有人把枪放下。”
说着,他拔出配枪扔在地上,其余人纷纷效仿,李君威却是屁颠屁颠的跑过去,捡起李君度的枪,有袍角擦了擦,塞进他的枪套里,说道:“大哥,你这是干什么啊,我就是怕别人拿枪指着,没让你缴枪的意思。”
“老三,你少在这里打马虎眼,侍从室的人都到了,想必我那点屁事父皇已经知道了吧。”李君度冷笑道。
“知道了又怎么样,兄弟之间哪有不打打闹闹的,到了御前说明白就行了,二哥,你说是不是啊?”李君威说道。
李君度道:“这是打打闹闹的小事吗?”
李君威笑了:“两位哥哥都没事,那就是小事一桩,两位哥哥若有事,才算大事。大哥,这事是大是小,全看你的了。”
李君度一挥手,底下所有人捡起枪,列队站好,他淡淡对李君威说:“全凭你吩咐了,我这次算是彻底栽了。”
这时,脱离了束缚的韩芷薇三人也走了出来,李君威笑了:“哟,你们也都活着呢,妙极妙极,这下就圆满了,一切都圆满了。来人呐,送太子回东宫,英王回王府,把这三位送什刹海的别院去,通知安全局在把三位管控起来。”
李君威率领大队回了京城,一行不是骑马就是坐车,傍晚回到了京城,一路却是摆的三皇子的仪仗队,第一件事就是把太子送到东宫,待李君华下马,李君威低声对太子说道:“二哥且回去,什么别说什么都别做,昨天什么都没有发生。”
“当然,昨天发生了什么事,只有父皇才说的清。”李君华当然知晓这其中的利害,既然自己回来了,一切只等皇帝给这件事定性,静等尘埃落定就是了。
“那就好,韩芷薇那边有我,二哥莫要多虑。”李君威微笑说了一句,率队离开。
仪仗又到了英王府,随行回来的英王卫队已经被留在了京城外的禁军营地里,好在昨天发生了逆贼绑架案,英王府换班加岗也算不了什么,李君威留了一队人马在英王府,李君度不闻不问,径直进府,李君威对乌以风说道:“老乌,你在这里值班,除了我大哥,不要阻挠其他人出入,英王府一切照旧。”
“是,殿下。”乌以风是少数几个知道事情真相的人,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李君威散了仪仗,只带了几个侍卫护送韩芷薇三人去了什刹海别院,马车里,韩芷薇犹豫许久,问道:“你哥哥会怎么样?”
李君威笑着反问:“你说的是哪个哥哥?”
“当然是太子了。”
李君威更是笑了:“二哥应该是最稳当的吧,他唯一要忧虑的是,怎么向我爹解释你的事情。”
“那英王呢?皇帝会不会杀他?”
李君威道:“大哥这回是倒霉透顶了,碰上欧阳止这种蠢货,大哥生死如何,要看我爹的安排了。”
“这么说,你爹可能会杀他?”韩君亦警惕问道。
李君威疑惑看向韩君亦,想了想,说道:“我就说,你和我大哥无亲无故的,怎么为他担心,你是怕我爹处置了我大哥,杀你们灭口,毕竟你们是少数几个知道我家私隐的。”
见韩君亦垂头丧气,李君威说:“我爹定然是不会杀我大哥的,但我大哥的性子,要么惊天动地,要么一死了之,平凡的活着对他来说是生不如死。”
“你们家的人真是可怜,总是要死要活。”韩芷薇感慨说道。
一行人回到了什刹海别院,这里已经被重新收拾过,只是因为刚刚经历了袭击案,所以周围已经被清空了,分外安静,刚到巷子口,李君威就听到外面侍卫警告的声音。
“什么人,休要靠近,再到近前,我就开枪了。”
李君威钻出马车,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以为是乞丐或者什么的,对侍卫说:“别闹出动静来,给点钱打发了。”
“老三,是我啊,是我啊。”那小厮却是突然叫嚷道。
李君威定睛一看,方才是因为黄昏光暗,没有看清,但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裴元器那小子,一把拉上马车,进了什刹海的院子,才是问道:“元器,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又怎么是这个打扮?”
裴元器在外面等了大半天,又饿又渴,拿起桌上的水果吃了几个,才是说道:“老三,我听说我被绑架了?”
老三笑哈哈的说道:“是啊,我也听说了。”
“你别闹,你肯定知道发生了什么,对吗?”裴元器立刻问道。
原来,绑架案发生在什刹海的院子,这是靖北公家的别院,而皇帝又有意掩盖真相,还要派人大肆搜检,索性将错就错,当成是靖北公之子裴元器被绑架了,可因为时间紧迫,裴元器又在燕北绥靖区办差,一时不得通气。
可谁能想到,裴元器这厮早就办完了差事,溜回了京城花天酒地,偶然听说自己被绑架了,而且是在什刹海别院被绑架的,他哪里不知道当初自己买下用来金屋藏娇的小院被太子所用,而连日来太子又没有露面,他立刻猜到可能是太子出事了,而自己成了‘表面文章’,他是既不敢露面也不敢回家,生怕坏了朝廷大事,只能在别院旁死等。
“对啊,我知道发生了什么。”李君威饶有兴致看着他。
裴元器问:“那我是在为太子背锅么?”
李君威点点头,笑问:“你想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裴元器立刻摇头,捂住耳朵:“别,你千万别说,就当我是个棒槌,千万别告诉我,我担不起大事的,你只跟我说,怎么配合就行了。”
李君威搜刮全身,只摸了几块银元,招手对侍卫们说道:“身上钱都拿出来,我征用了。”
侍卫们都知道三皇子的性情,都拿了钱出来,李君威掂量一下,觉得还是不够,但还是全部扔给了裴元器:“元器,你先去春满园玩,晚一会我会再让人送钱给你去的。”
“玩,玩什么?”裴元器瞪大眼睛。
“嫖娼啊,就是玩姑娘,就像你平常玩的那样,别以为小爷我不知道,妓院里不会有人问你真名的,玩两天也就什么都过去了。”李君威笑道。
章二百 说个痛快
裴元器是一个非常有自知之明的人,他是偶然被卷进这场风波的,当意识到后,第一时间也只是想演好自己的角色而已。而韩芷薇看着他欢天喜地的去了,不由的讥讽:“你们这群纨绔子弟,个个与众不同,真是........真是.........。”
思索片刻,也是想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韩芷薇索性冷笑一声,而李君威却引导众人下车进院,接口说道:“看结果而不要看手段,我们是这样,你们不也是这样,大哥别说二哥。”
当相关几方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之后,京城一下安静下来,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京城百姓口口相传两个新闻,一是皇后携英王妃南下申京,可见迁都已成定局,而第二个新闻则是靖北公世子裴元器力斩逆贼,逃出魔窟,恩封受赏的事情。
好像太子绑架案从来没有发生过,内情究竟如何,只有经历者才知道,即便是帝国皇后也只是以为是裴元器被绑架,在南下申京的过程中念叨了好几遍那个总是围着儿子转的小家伙。
李君度被软禁在了王府,以生病为由歇息了几天,然后照常处置裁军事务,只不过日常工作都要去王府汇报,李明勋对其不闻不问,让李君度心中更是忐忑。
御书房。
湿润的毛巾贴在了李明勋的额头,前几日发生的事情虽然已经被押下了,但儿子内斗,险伤性命,还是让他心力交瘁,休息良久,太子和三皇子进来了,一应见礼,李明勋都是没有多理会,也未让他们出去,太子摸了摸桌上的汤药,温度适合,小心的捏了捏弟弟的手。
李君威了然,搜检了些蜜饯果子来,端着汤药到了皇帝面前,说道:“爹,你就一口气喝了算了,越不想喝,越是苦。”
这话还是李明勋常来劝儿子的,他索性一口气喝了,又吃了几块蜜饯,才是问道:“老三,你王府的事,你选好了吗?”
“差不多了。”李君威笑嘻嘻的说。
“什么叫差不多了,就拿几个亲王宅院,你还能挑出花来不成?”李明勋气恼说道。
“王府我定下来了,关键是邻居还没选好,我先考察考察。”李君威倒是没有说谎。
皇帝点点头:“新皇宫已经开始收拾了,明年春就正式迁都,你的王府也该收拾的啊。”
“收拾着呢,这次嫂嫂南下,我还特别央求她替我多照看照看。其实我娘也想去的,可怕爹一个人在京城没人照顾。”李君威道。
皇帝微微摇头,叹道:“你娘也太谨慎了些。”
李妃出身不高,跟了李明勋后一直恪守妇道,待光复后,李明勋称帝,按理说,李妃母家也该获封才是,但李香君不愿意与娘家联系,毕竟是当年自己被人卖了的,所以到最后,李家也和皇家没扯上关系,只不过李妃顾念生养之恩,给娘家置办了些田地产地,但平日里从不往来,没有娘家势力,很多事倒也不太好办,到了老三置办王府,也只能让大嫂出面。
“那你就去和你娘再去商议商议,争取尽早定下来,迁都之前,得把勋贵们的宅邸定下来,再不能拖了。”皇帝拍了拍小儿子脑袋,叮嘱到,李君威也知道他有话与太子说,忙不迭的去了,临走还约了皇帝和太子一道吃午饭。
待三皇子走后,皇帝屏退御书房所有人,说道:“你上的奏章我都看了,你倒是个老好人,没少说你大哥的好。”
李君华在皇帝面前就不敢像弟弟那样随意了,正声回到:“儿臣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分增删,全是实话。”
说着,李君华跪在了地上,李明勋问:“那依着你,该怎么处置英王。”
李君华听了这话,汗满额头:“儿臣不敢置喙此事,全凭父皇吩咐。”
李明勋微微摇头,又说:“好哇,那我换一种问法,若是你,你想怎么处置?”
李君华跪伏在地,额头的汗珠滴滴答答的落在了地毯上,左思右想,终究还是只说了一句‘儿臣不敢’。
李明勋道:“你起来吧,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在想,怎么全是送命的题啊,来,起来吧,事已经出了,咱们爷俩也得过这道坎儿,跑不脱的,今日既然你来了,就索性说开了。
说实话吧,从我默许你大哥竞逐皇位开始,就预料到可能会发生兄弟相残的事情,好在,结局比历朝历代要好的多,最黑暗的终究还是没有落在我头上,可见老天爷还是眷顾我的,我想了两天,心里没个主意,也就想听听你态度。我想,你这几天也不好过吧,你是怎么想的?”
李君华一咬牙说道:“儿臣只有一个态度,那就是万不可害了大哥的性命。”
李明勋:“你的意思是,只给他留条命就行了。”
李君华摇头:“万没这么简单。”
李明勋笑着看向太子,畅快说道:“我原以为君度和你都与老三交好,相互之间极少来往,你说留一条性命没那么简单,显然,你也是了解你大哥的脾性的。”
“是,大哥是个骄傲的人,除了您他谁都不服,又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您若真给他一道圈禁的圣旨,万念俱灰下,大哥指不定会如何选择。所以儿臣一直觉得,这件事极不好处置。”李君华道。
李明勋说:“你没说实话,君华,你长大了,也有心思了。”
李君华听了这话,不敢接茬,低头思索,御书房里安静了许久,李君华说道:“儿臣........儿臣说的话句句是肺腑之言,绝无半句谎话,儿臣只是........只是没把话说全.........。”
李明勋拦住了将要和盘托出的太子,说道:“罢了,这话你说出来就是不忠不孝了,索性我替你说了,你想不害了君度的性命,但也仅限于此罢了。如果要不害了你大哥,办法很简单,我们权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就是了,你继续做你的太子,他继续做他的实权王爷。可你不想,身为兄弟,身为儿子,你想保住咱们李家的父慈子孝和兄友弟恭,但身为太子,你想就此革除你大哥竞争皇位的机会,对吗?”
“是,父皇说的就是儿子的心思!”李君华抬起头,毫不畏惧的迎上了李明勋的眼睛,说道:“从小,儿子就听人说大哥整军经武,南征北战,最像父皇,每每看到的都是大哥的功勋卓著和盛气凌人,那个时候,儿子真怕,怕哪一天父皇废了儿子,立大哥为太子,后来父皇答应给儿子施展才华的舞台,儿子这才彻底安心,去了漠北,犁庭扫穴,又清理商屯,整顿财政,儿子自认与大哥在军政之上各有擅长,而如今四海升平,儿子更占优势些,竞争下去,儿子不惧大哥..........。
........可现在儿子怕了,大哥做事太不择手段了,这次虽说是那个欧阳止造就的意外,可大哥却是将错就错,父皇若是这次得过且过了,大哥的性子,必将变本加厉,将来到了申京,与各方势力掺和在一起,大哥能做出什么来,儿子实在猜不到,父皇啊,不是每一次您都能掌控局面的,这一次,裴元器把锅背了,把丑恶藏在了黑暗下,下一次呢,谁能保证下一次不是天崩地裂呢.........。
儿子自负才华不逊于大哥,可儿子可没有一点把握让大哥对我心服口服,就日后没有出事,能压住大哥的也只有您,哪日您不在了,儿子就算成了皇帝,也难免被大哥掣肘,儿子思前想后,与其将来壮士断臂,还不如今天狠下心来。”
把心里的话说了底掉,李君华感觉到的是前所未有的痛快,但皇帝的表现却让他无所适从,因为李明勋就是听着,平平淡淡的听,没有表态没有插话,甚至连一点表情变化都没有。
御书房里安静了好一会,李明勋问:“你说完了?”
李君华点点头:“今日儿臣忤逆了,儿臣有罪。”
“你说完了吗?”皇帝又问。
“是,说完了。”
“痛快了吗?”
“痛快了。”
李明勋点点头:“痛快了就好,你的态度明晰了,去吧,去忙吧。”
“儿臣,这个.......儿臣还有.........。”李君华犹豫起来。
李明勋道:“你是不是想说那个韩姑娘的事?”见太子点头,李明勋又说:“可我问你说完了吗,你说说完了呀。”
“不是,儿臣.........。”李君华心头一堵,不知道该怎么说。
李明勋勾勾手,示意太子贴近一些,太子到了皇帝跟前,李明勋道:“把手摊开。”
李君华摊开两只手,皇帝拿起鸡毛掸子狠狠的打了两下,说道:“这算是个教训,平日里你城府深沉,喜怒不形于色心事不让人知,今日又是心绪激荡,什么话都敢说,无论什么时候,心里还要留三分谨慎。”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那.........那..........。”李君华应到。
李明勋示意他再张开手,又是狠狠打了两下,说道:“看到没有,你还是没受教训,今天说的是你兄弟的事,这个时候提女人,不合适,很不合适。”
“是。”李君华委屈的点点头。
这时候外面响起了李君威的声音:“爹,二哥,我能进来了吗。”
“滚进来吧。”李明勋说道。
李君威应了一声,却是倒退着进来的,说道:“你们要是哭过就擦擦眼泪,省的我看破了大家都尴尬,要是发过火,就平复一下心绪,省的让我没来由的挨一顿.........。”
“你这个脑袋里都是些什么玩意!”李明勋过去,一脚踹在了小儿子的屁股上。
李君威揉了揉屁股,蹭了过来,问:“说完了吗?”
“说完了,说开了,说痛快了。”李明勋道。
李君威笑嘻嘻:“那就好,那就好,我那边也搞定了,我和娘商量了一下,把邻居也定下来了。”
说罢,李君威递上一个条子,李明勋看了一眼,头一个就是英王府,他摇摇头,随手把条子给了太子:“交给你了。”
李君华诧异的接过来,不知什么意思,李君威立刻恭喜:“恭喜二哥,得此美差。”
“这也算美差?老三,这几日送礼的不都送给你了吗?”李明勋气不打一处来。
“我这也不是为您省钱嘛,那些人送多少,咱不就省多少么。”李君威笑嘻嘻说道。
“滚滚滚,都滚吧。”李明勋不愿意和小儿子多费唇舌,挥着鸡毛掸子赶人。
太子收了纸条,与李君威去了李妃宫里吃午餐,皇帝却是没来,下午才是回了东宫,看到诚王林君弘正在正堂来回踱步,问道:“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
“是你出事,听说你去御前了?”林君弘问。
李君华点点头,林君弘问:“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啊,父皇只是问问我的态度,我照实说了。”李君华说。
“真照实说了?”林君弘却是不太相信。
李君华点点头:“真照实了说的,一句没隐瞒,你不知道当时的架势,若我还推三阻四的,怕是没好。”
“那皇上怎么处置英王?”林君弘连忙问。
李君华道:“没说,皇上只是让我表明心意。”
“就没什么安排?”林君弘不相信。
李君华掏出那条子,已经被汗水浸的半湿,说道:“没什么,就是把申京勋贵宅邸分配的事交给了我。”
林君弘听后大喜,说道:“太子爷,恭喜你了呀。”
“恭喜,恭喜什么?”李君华不解。
林君弘压低声音:“哎呦喂,我的太子爷哟,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分宅院的事可不是简单的恩赏,是皇上起事以来对臣下的肯定,当年建国只定了爵位,建国后又有平西南、定朝鲜、讨西域和北伐几次大战,都没有大规模封赏,皇上把这件事交给你,帝国勋贵功臣都会感念你的恩德,加上这次英王犯了这么大的错误,皇位之事,皇上已经露出点意思了,你把话说的那么明白,皇上非但没生气,还给你这么好的美差,那意思还没明白吗?”
章二零一 处置英王
李君华认真听了这话,心中气血翻腾,久久心情不能平复,过了好一会,说道:“这么说,皇位之事,我已胜券在握?”
林君弘道:“只能说,你赢了英王,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仅此而已.........。赢了大哥,那就够了。”李君华道。
自从那件事后,李君度在煎熬与忐忑中过了几日,但除了不能出王府,一切如旧,王妃和儿女依旧如约和皇后去了申京,往来书信之中也只是提及王府装修和亲戚来往之事,各部门每日都会到王府请示裁军之事,裁军方案按照原计划推行,具体工作则全部交由的底下人,好像一切都是一场幻梦,一觉醒来就如同没有发生过一样,但王府门口更换的新侍卫却清楚昭示着这件事还没完。
事发后十天,皇帝做出了第一个表态,侍从官送来了一封来自台北长清观慈安仙师的家书,原本这等书信是不经旁人之手,直送李君度面前的,但如今只能由外人呈递。李君度感觉,既然皇帝没有说开,自己索性也佯装没有发生过,照例给母亲回了书信,只不过没有谈及任何事,甚至连王妃去申京的事也没说,结果书信被送来回来,信被拆开,信封上御笔亲批了四个字——言不达意。
李君度只得又写了一封,写了关于儿子和王府的事,但信件同样被拆看、批复后送回,这次批复了五个字——报喜不报忧。
到了这个时候,李君度终于明白,皇帝这是要自己把那件事如实告知母亲,到了这个境地,李君度也别无选择,把前因后果写了个透彻,足足写了三十多张信纸,书信被侍从室的人专送去了长清观。
而慈安的回信也很快,内容除了痛斥李君度不忠不孝之外,只说了一件事,她将不日进京,处理此事。
接下来对于李君度来说又是等待了,等待的过程中,李君度继续接受着来自外界的消息,而消息对于太子都是利好的,从接下分赏勋贵田宅之事,到总理迁都,而对英王府利好的消息也有,那就是退役陆军中将曾怀玺正式成为了元老院的代表,并且获封了一等侯。
曾怀玺是李君度的亲舅舅,与当初光复江南时被收拾的曾怀玉不同,在家中排行老二的曾怀玺早年就是进入了陆军,虽然并无殊异功勋,但资历深厚,十几年在海外开拓戍守,在派驻海外的陆军之中很有影响力,又因为与皇室联姻的缘故,倒也算是一方势力,按规矩曾怀玺也要北上京城陛见,虽说二舅的荣誉与其功勋相称,但看日入京的日程表,分明与母亲重合,李君度不得不怀疑,这与自己有莫大关联。
英王府的时间在苦恼和烦闷中度过,当今年的第三场雪落下的时候,已经临近新年,英王妃母子三人、舅舅曾怀玺和母亲慈安师太将分别到达京城,李君度知道,最后的时刻到来了。
“王爷,你这段时日受苦了。”沈有容回到了英王府,却见到了物是人非,被软禁了几个月的李君度没有往日的神采奕奕,看上来不修边幅,眼睛里只剩下苦与悲。
李君度微微摇头,并不在意,反而是问了几句女儿和儿子的事,但返京的当日,孩子们就被送进了宫里,李君度一听这个,以为皇帝剥夺自己与孩子亲近的权力,禁不住神伤起来。
“王爷,看你这样子,我心里........我心里苦死了,真希望我能替你分担一些痛楚,也省的你一人在这里苦熬。”沈有容眼泪簌簌而下,哀怨道。
李君度摆摆手:“这与你何干,我做的事一人承担了。”
沈有容擦了擦眼泪,把当日发觉李君度不对劲,入宫请李君威帮忙之事说了出来,李君度一听这些,眼睛瞪大,一巴掌打在了沈有容的脸上,拳头攥的嘎嘎作响,几欲咆哮,却终究还是忍住了,他万念俱灰的说道:“想不到啊,想不到竟然是你背叛了我,我李君度英雄一世,却折在了枕边之人手中,真是老天没眼啊!”
自从事发之后,李君度一直有一个问题没有想明白,就是皇帝究竟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虽说绑架太子是个巧合,欧阳止这狗东西临时起意,但从欧阳止挟人出京,到他抵达通州拿人,也不过小半日的时间,皇帝却已经做好了一切,封锁了消息,安排了人手,围剿了通州周边,万不可能是当日先到的那一批禁军看出什么猫腻,不然李君威到的也不会这么快。
仔细推算下来,李君度感觉,皇帝应该是和自己差不多一个时间得知太子被绑架,甚至比自己知道的还要早。而当时跟随自己去通州的人只有几个斩头换命的弟兄知道这件事,李君度感觉可能是欧阳止的手下之中有安全局的内应,只不过一股脑全杀了,无法再行佐证,但今日听了王妃的话,李君度立刻认定是沈有容出卖了自己。
“王爷,我没有,我只是怕你走错了路,怕伤了咱们的孩儿,就想让君威劝你,绝没有卖的念头哇..........。”沈有容抱着李君度的腿,苦苦哀求。
李君度万念俱灰,心中已无半点活下去的念头,如一具死尸坐在地上,不言不语一动不动,任凭王妃如何哭嚎解释,也不回应一句。
过了好久,沈有容哭的嗓子哑了,仍旧紧紧抱着丈夫,生怕他做出什么不可预知的事情来,一直到外面侍卫通告皇帝驾到,也是未曾松开。
李明勋进到了堂内,感觉房间里温度低的可怕,看着长子长媳相拥而泣都是坐在地上,李明勋大致知道发生了什么,吩咐道:“把王妃送进宫,安置在李妃宫中。”
两个侍卫就要上前搀扶,李明勋喝道:“王妃也是你们能碰的,还不去找两个女官来!”
侍卫知道皇帝心里不痛快,唯唯诺诺的应下,连忙去找了。李明勋走到长子面前,道:“起来说话。”
李君度冷冷一笑,垂头摇摆,不予理会,李明勋并不因此气恼,而是指了指一旁被女官扶起的王妃,问:“你打她了?”
李君度仍旧不说话,李明勋蹲下身子,啪啪给了李君度两个大嘴巴,声音极为响亮,李明勋说道:“我们李家没有打女人的规矩,第一个巴掌是替你媳妇还你的,第二个巴掌是告诉你,打女人不能让男人更显能耐。”
“她......贱人叛我!”李君度咬牙说道。
“你若认定她背叛你,与她离婚就是了,为何殴打?”李明勋冷声说道,继而伸手又是一个巴掌,比方才两个抽的还要狠辣,直接把李君度脸颊抽出了紫红手印,李明勋解释道:“你也叛了我,这巴掌是按你的道理赏你的!”
“皇.......皇上,王爷他.........。”沈有容见皇帝真的发怒,挡在了丈夫身前。
李明勋抬头笑了笑:“你去吧,去李妃那里休息,两个孩子还都等你呢,你是好孩子,是我们李家的好儿媳,去吧。”
沈有容不敢违拗,又担心丈夫,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李明勋屏退众人,拉来一张凳子坐下,命人搬了一个火盆摆在了父子中间,他烤着火,见儿子一直不说话,终于忍不住说道:“你不用怀疑你媳妇,她很聪明,终究还是被格局所限,那件事不是她报的信,她猜到了开头,没有猜到结尾,这件事和她无关,可惜的是,这件事解释不清楚,但若让你知道一切,你只会感念她的良苦用心。”
李君度猛然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问道:“真的?”
“我何必骗你,你媳妇又何必骗你?”李明勋淡淡说道。
李君度盘腿而起,用力抽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子,就要往外走,却是李明勋一把拉住,李明勋说道:“你媳妇是个明事理的,对你也有真情,夫妻间的事总能解决,现在我们谈正事。”
李君度也知道皇帝深夜前来,不只是来劝儿子儿媳闹矛盾的,他等候这一天多时了,就好比那斩首的鬼头刀,落下的时候,害怕也就是不害怕了,索性拉来一张椅子,坐在上面,说道:“皇上,这一天还是来了,儿子这颗脑袋,就等您发落了。”
“你这颗脑袋一直攥在你手里,若你不是个高傲的性子,一张圣旨圈禁了你也就是了。”李明勋见儿子愤愤,倒也没说什么客套话。
“若是那样,儿子不服!这完全就是个意外,绑架老二是欧阳止那孙子动的坏心眼子,我错也就错在当初不该和那群叛逆打连连,可与叛逆勾结的又不只我一个,老二和那个韩芷薇说得清么?”李君度咬牙说道。
李明勋看他是这个态度,心中更是笃定这件事不能说清楚了,说清楚了,就压服不了这个儿子。他只能说道:“老二和韩家姑娘的事我老早就知道,应该比你知道的早一些,我应该也比老二更早知道她是朱明复国主义者。”
“您........您早就知道,那为什么还要让老二与她接触.........?”这就是李君度完全无法理解的问题了,太子的安全不用考虑吗,帝国能接受一个前朝逆贼做太子妃吗?
李明勋微笑道:“我知道的虽然比你们早,但也晚了,知道的时候,你弟弟已经动情了,对于你们几个弟兄的感情问题,我向来放纵,我本以为他们之间会无疾而终,没想到会闹成现在这个样子。
老二什么秉性你也清楚,从小就过于老成,做什么都怕这个不开心那个不乐意,从小对女性没有表现出一点有兴趣的模样,若他有你和老三的十分之一,我就不会这么放纵他了,你知道吗,当底下人密奏到我面前,说起韩芷薇的事情,我看到的重点,已经不是韩芷薇是个叛逆,重点是她是个姑娘,帝国的太子喜欢的是女人,这一点非常重要。”
说到这里,李明勋摆摆手:“算了,不说你弟弟了,说他的坏自然也要说他的好,我想你现在这个时候是听不得他一句好的,五日内,你母亲和你娘舅就要赶到京城了,这件事也该有个了结,给你两条路,你选一条路走。”
“什么?”
“第一,公开侦查讯问,让你娘舅、荣王和何文希一起来做,视结果而论罪。其二,权当没有发生过,你接受我的处置。”李明勋当即说道。
李君度一时犹豫了,他很清楚,在父亲那里,这件事的关键根本不在于自己有没有叛逆行为,而在于有没有意图加害兄弟。但事情公开就完全不同了,欧阳止等人是叛逆,与其合作就是公然反叛,就算其他查不清,仅此一条也能断送了前程。
但是,李君度不知道皇帝会如何安排自己,于是问道:“父皇,您准备如何处置儿子?”
“此时不可说,得你先选,但有一条,我这皇位与你无关了。”李明勋平淡说道。
李君度大怒:“你终究是不信我没有害君华的心思!”
李明勋点点头,说道:“证据才能决定信任。”
李明勋当然相信李君度不会害太子,这也是他一直压下这件事的直接原因,但是他不能让李君度知道这一点,不然,他决计不会心服口服。只有如此,才可以把英王从皇位继承这件事中劝退。
李君度道:“好,好,既然您不信,那儿子无话可说了,将来如何,全凭您做主了。”
李明勋点点头:“那你就是选择第二个选项了,好了,我明白了,来人,把东西抬进书房。”
随着李明勋一声令下,外面的侍卫抬着四个大木箱子进来,每个都能装下一个人,箱子里的东西显然非常沉重,四人抬一个,进了英王的书房,李明勋又说:“明日会给你派四个侍读来,你这几日安心读书,待你娘舅来了,再谈处置的事情。”
李君度不明所以,站起身来,想要再问,而李明勋拍拍儿子的肩膀,说道:“儿子,你不就是想当皇帝嘛,对爹来说,对咱们李家来说,这多大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