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七二 藩政
远在库伦的李君华获得了难得的休息时光,但他也仅仅是休息了两天,细细处理了些伤口,也就前往了皇帝的行营,进入房中,只见一群人正交头接耳,理藩院的、统帅部的,各绥靖区的以及中路军的诸多将领。
“皇上呢?”李君华问道。
“禀太子殿下,皇上与曹禺将军东出库伦,前往了狼居胥山祭天去了,一切军政要务都交由您处置。”乌以风当着所有人的面说道。
“陈平将军,你怎么也在?”李君华又看到了陈平,更不解他为何出现在这里,说起来,身为左翼军统帅的他应该在科布多一带,接受裴成义的指挥,平定地方才是。那也是他离开西蒙古地区时的安排。
“卑职是接到了皇上的圣旨,今天一早赶到的。”陈平老实说道。
李君华点点头,总算是明白了,皇帝哪里是去祭天,分明是寻个借口把权力交由自己,顺便考察,而陈平是最铁杆的太子党,用起来也是顺手。
“既然来了,大家伙都坐吧,直接进入正题吧。”李君华坦然落座,示意众人也坐下,而在场官员都是第一次在太子麾下任职,见他年纪轻轻就仪态从容,都是不敢视。
各部的官员们相互看看,都不不知道谁先说的好,李君华却在人群里看到了常阿岱,说道:“常阿岱,理藩院有什么要紧政务吗?”
常阿岱说道:“是有关扎萨克图部封赏之事,此次平定漠北,扎萨克图汗成衮归附有功,而漠北尚有大量部落尚未平定,皇上曾说,为彰显天朝恩德,期许各部效仿,不待凯旋便行封赏。”
“皇上是怎么说过,理藩院照察哈尔亲王例,拟个条陈也就是了。”李君华微笑说道。
常阿岱却有些为难,说:“成衮遣使者朝拜,说请天朝做主,赐还牧地和领民,还说........这是殿下西征期间答应的。”
李君华这才明白常阿岱为何表现的如此为难了,原来是成衮来要账了。这件事说起来着实麻烦,特别是对理藩院的人来说,虽说在李君华回来之后,皇帝给补了一道圣旨,旁人说不出太子越权僭越的话来,但当时事急从权,李君华着实答应了不少特殊待遇,很多待遇是早年其他归附各部所没有的。其中就有赐还牧地和领民,这其中关键不在于赐,而在于还。
作为曾经的喀尔喀三大部之一,扎萨克图汗部牧场众多,人丁兴旺,却被满清所肢解,特别是当年借着联姻,成衮的女儿成了满清的皇后,代价则是一半的部众和牧场做了嫁妆,成衮想要回的就是这些。可这件事根本没有先例,比如蒙古藩臣之中,最尊贵的察哈尔亲王,那是成吉思汗的嫡系子孙,当年皇帝平定漠南的时候,也是带头归附,立下大功,但也不过得到了部分部众赏赐,察哈尔部众多半还是成为了云中绥靖区的直辖旗佐。
“这事皇上知道了吗?”李君华倍感头疼,他此刻绝对是后悔当初封官许愿的,可身为帝国的太子,总不能言而无信吧,特别还是要扎萨克图汗部给漠北其他部落做表率的时候。
常阿岱点点头:“前些时日跟皇上禀告过,但皇上说等您回来再处置。”
李君华心中无奈,看来皇帝确实想做甩手掌柜了,而自己的苦果也要自己吃咯。
“成衮这厮,真是贪心不足,他与满清联姻之事尚未清算,还敢到御前请不该之赏,他也配!”见太子为难,当下就有人不满。
李君华也知道其中利害,若不封,那就是言而无信,若封了,势必会成为后患,说起来,这些年下来,帝国的藩臣之中,还未有掌握五千帐以上的豪雄,原本的大部落也被分封切割,而成衮若要回原有的部落属民,十年之后,就是一个两万帐的大部落,孤悬漠北,横亘西域与蒙古之间,实在不利于国朝大局。
“常阿岱,你有什么好法子吗?”李君华问。
常阿岱听了这句问询,直接愣住了,犹豫片刻,说道:“殿下,卑职........此事卑职不便置喙。”
李君华这才想起来,虽说常阿岱在理藩院效力多年,却也是藩臣出身,让一个藩臣去想法子限制其他藩臣,确实不太合适。但李君华对常阿岱观感还是挺好的,这些年一直兢兢业业不说,上一次与乌以风一起出使满清,忠心、实心都不用怀疑。
“怎么,你身为帝国臣属,本宫不能问政于你了吗?”李君华淡淡问道。
常阿岱连称不敢,想到当时出使的时候,太子为自己求来了顺治书信,安排了索额图随行,也正是这两项举措,让自己全身而退。此刻太子又真心相询,他也不顾原有的规矩,说道:“卑职的意思,太子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封还是要封的,可太子应该没有答应怎么封,封哪里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当日本将亦在场,太子答应成衮之条款,俱是为国谋划。”陈平喝问道。
常阿岱连忙说道:“卑职不是怀疑殿下当日答应条款不妥,而是说,封可以照着条款封,但不可让其聚于一处。卑职有两策,其一是功封子弟,其二是移驻王旗。”
“细细说来。”
得到了李君华的认可,常阿岱说道:“此次西进追击,成衮之子巴巴图尔和两个侄子多有战功,如此战功除却帝国该封赏的那部分部众外,也该继承扎萨克图部的一些部众。而这些将领忠诚可嘉,亦可重用,当为帝国戍边,比如向北迁移,以防俄罗斯,再例如向西迁移入关西绥靖区,备御准噶尔。如此拆分,可使其部落分散。
另外,成衮既已受封喀尔喀亲王,就不再只是扎萨克图部落的领袖了,其汗王旗可不能在驻燕然山以西,我朝边疆绥靖政策,历来是王旗、宗旗驻于绥靖将军驻地,漠北将来也要设绥靖将军,驻地或在库伦,或在哈拉和林,成衮的汗王旗也该迁移过去才是,汗王旗与左右翼各旗分离,也便于朝廷管理。”
李君华听了这话,颇感合理,扎萨克图汗部巅峰时两万帐,这股力量确实不可小视,但那是聚集在一起,攥成拳头,可若能将其拆分,东一部西一属的话,成衮也无法直接控制,而且王旗移驻,也能让成衮无法有效控制部落。
“不错,不错。”李君华赞许说道,想了想,又说:“右翼军如何了?”
乌以风说道:“曹松率军已经围了尼布楚城两月有余,两次击败俄罗斯援军,只待破城了,俄罗斯方面有使者来请谈判,皇上的意思是,先取得重大战果后再谈,可俄罗斯人营建城池多年,火炮众多,不好攻打,还是有些僵住了。”
“还在打就好,既然还在打,就让成衮在派子弟前往前线效力,给他这一脉足够的立功机会,他不是要表忠心吗,这也是给他的机会。”李君华直接说道。
常阿岱笑了,他已然明白,这哪里是在给成衮机会,而是太子对只功封巴巴图尔和两个侄子不满意,想要把扎萨克图部拆的更零散。
“接下来是右翼军那边,殿下,曹松派了通讯军官来,希望得到行营这边的支援,请兵的折子在这里。”乌以风拿出了一份折子。
李君华打开看了一遍,顿时笑了,把折子交由其他人传阅,李君华说道:“曹将军素来稳重,不曾想儿子却是一个这么有冲劲的,我们去哪里给他找二十门攻城臼炮去?况且,他要这么些重炮做什么,难道还想打下雅库次克城吗?”
“这小子定然是知道因为殿下的缘故,北伐已经取得重大战果,各路军队都已经处于休战状态,才敢这么漫天要价的。”当即就有人说道。
北伐计划到现在已经暂告一段落了,漠北大部分地区都已经处于控制状态,从目前的状态看来,帝国为北伐准备的军队实力,完全就是杀鸡用牛刀,五路大军合计近三十万,加上牛马牲口和民夫壮丁,不下百万,而整个漠北连刚出生的婴儿算上,也不过五十万人,完全是两个打一个,而在实际作战中,中路和西路军的主力几乎没有参与什么像样的战斗,大部分正规军团,尤其是步兵军团简直就是进行了一场武装游行,东路军的后继主力,更是连大兴安岭都没有翻越,作战计划就临时叫停了,现在各军主要作用就是驻屯威慑,要说兵马,李君华有的是能调动的军团,也有的是想要捞战功的军团,可问题是,北伐计划里可没有攻略西伯利亚这一项。
举国之力让帝国能把三十万军队送过瀚海,深入漠北,可如果在远几千里,可能只支持三五万人作战,显然,对于一个只出产皮毛,且不对北部边防产生威胁的西伯利亚地区来说,派遣大军征伐完全是赔本买卖,利用武装商队、殖民扩张慢慢吞并才是实际。
李君华想了想:“陈平,在中路军和东路军任你挑选六千兵马,由你率领,北上增援,再把扎萨克图部的人带上,就算对曹松的全部支持了,你们的战略目标就两个,一个是北海及其周边要完全控制,设立堡垒,拔除所有的俄罗斯城市,第二个就是当地各部落,随你怎么处置,尽可能的收服,帝国有的是草原牧场,有的是贵族头衔,能控制的,让其内附,暂且无力掌控的,让其朝贡称臣。”
“我?”陈平诧异问道,周围人的表情也微妙起来,到底说来,陈平是左翼军主帅,也是帝国的关西绥靖将军,管的是西北的防务,太子大笔一挥,让其领兵深入西伯利亚,却是南辕北辙了,又不是非用其不可,中路军中有的是想建功立业的将领。
“当然是你,这也只是临时差遣,至于你的职衔,等凯旋叙功的时,自由皇上定夺。”李君华倒是没有改主意,其余的将军虽然好,但陈平是自己最亲近的,这就是能让他领兵的缘由。
“暂且散会了吧,有事下午再议。”李君华感觉有些疲惫,命人散了。
“常阿岱,想不到你能想出这么好的主意来。”最后李君华留下的常阿岱,笑着对他说。
常阿岱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太子这话可以有两个理解,一者是对能力的惊叹,二者还是对藩臣身份的疑虑。但一想起方才太子当着众人的面重用陈平,而太子以往对自己多有照拂,如今更是两位皇子争位的光景,常阿岱这个早已被人贴上太子党标签的藩臣此事已经不能装糊涂了,他只得说道:“殿下,识时务者为俊杰,家父一直这般教导于卑职。”
“是吗,你是对本宫识时务,还是对帝国识时务?”李君华反问道。
“都有。”常阿岱老实说道。
“你对本宫的识时务,本宫已然明了,但本宫不明白的是,你身为藩臣,在朝中为官,应该事事处处为外藩考虑才是,毕竟这涉及到你们的切身利益。”李君华直言道。
常阿岱说:“但我一直认为,外藩的利益是挂靠在帝国身上的,只有帝国的利益得到保证,外藩才能发展,而帝国这些年虽藩政严格,但事事处处平等以待,被限制的是各藩勋贵,而各族百姓却同受陛下恩泽.........,殿下,如果您有时间,可以去附近的部落转一转,您就明白卑职的心境了,卑职不敢言称为国为民,但为同族百姓,卑职也该如此。”
“是吗,本宫正要去看看。”李君华说道。
李君华只带了一支卫队跟随常阿岱出了行营,到了库伦城外,虽然经历许多战事,但李君华接触的多是行军迁移状态下的部落,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类定居的漠北部落,与在云中、燕北等绥靖区看到过的完全不同,漠北的部落非常原始,大部分都是破烂的帐篷,少数的房屋也是用干草烂泥做的墙壁,栅栏里只有少量的牛羊,而在墙壁、帐篷上却挂着大量的毛皮,这可不能说是财富,这种过量的毛皮只能证明,在过去的冬季和春天,他们屠宰了太多的牲口。
部落里来了人,许多牧民走出了帐篷,默然看着,大部分都是女人、老人和孩子,青壮不多,孩子多未着片缕,面对外来者,他们的眼睛里有好奇,但更多的是麻木,好像过去的战争或者说灾难抽干了他们所有的激情。
章一七三 生存的奢望
李君华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因为舅父不能顿顿吃肉,没有手纸擦屁股就会感觉条件不好的懵懂少年了,但他终究还是没有见识过底层老百姓的生活,即便是去年暗访云中绥靖区,也是看到的一个欣欣向荣的地方,从史书和各类报告上,他能够知晓贫寒牧民的生活是如何困顿,但是绝对不想到他们会是如此精神面貌。
正当李君华用外来者的姿态观察这个小部落的时候,一个年迈的老人走了出来,却是不敢与李君华打招呼,他悄悄打量着李君华,看他的衣着旗帜,随从马匹,当在马鞍上看到帝国皇室的徽章时,他匍匐在地上,叫道:“是殿下,是太子殿下。”
整个部落的牧民都跪在了地上,脸上麻木变成了狂热,有些人甚至抑制不住冲动,想要爬到李君华脚下亲吻他的皮靴,而陪在身边的乌以风等侍卫拔出武器,快速把李君华护在中央,大声要求所有人不得靠近。
“都后退,后退,退至二十步开外去,谁敢冒犯无礼,立刻处死!”常阿岱拔出刀插在脚边,大声的呵斥威胁,比乌以风等侍卫的枪口更为有用,但李君华敏锐的注意到,常阿岱说的是满语。
“他们是满洲人!”李君华诧异出声。
显然,李君华没有看出任何一点他们是满洲人的迹象,这些人的风俗习惯与西进期间看到的破败部落完全一致。
“这是怎么回事?”稍稍安静下来的李君华问道。
常阿岱解释道:“他们是这段时日收拢来的满洲人,有些因为来不及逃走流离失所,有些遭遇劫掠或者天灾,但一半以上是这几年八旗嫁给蒙古各部的女人和他们的孩子。”
“本宫是问他们为何会如此对我?”李君华说。
这才是李君华真正不解的地方,在过去将近三十年的日子里,帝国与满清一直处于敌对状态,双方杀戮频繁,让入关时超过六十万人的满洲一族折损到如今不超过十五万的状态,其中大部分还处于帝国的管制之中,而在西征后,李君华自哈拉和林开始,一直对迁移状态下的满洲部落作战,不仅是八旗兵,因为麾下多有新附蒙古兵的缘故,屠杀会是常态。可以说双方仇深似海,这些人都有父兄子侄死在帝国手中,也因为战争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可为什么,他们面对帝国太子时为如此谦卑的表示忠诚。
常阿岱如实说道:“殿下,仇恨不是人的一切,事实上,仇恨是爱新觉罗和八旗权贵们的事情,与身为百姓的他们无关,他们只是工具,当处于爱新觉罗的统治时,无论他们愿意不愿意都要奉献一切去参与这场战争,但这并不表示他们想要战争........。”
“常阿岱,现在我开始怀疑你的用心了。”李君华眯眼看着常阿岱,显然认为他在为这些人开脱。
常阿岱愣住,整理着思路和措辞,想要换种方法说服太子,但左思右想,终究还是选择了最简单的解释:“殿下,他们想要活下去。”
“是吗,我和皇上都没有屠杀的意思。”李君华显然不接受这个解释。
常阿岱只得说道:“殿下,对于此时的满洲人来说,生存是很艰难的,活着是奢侈的目标,或许不会有屠杀,但他们失去了牛羊和财产,就连男人也没有几个了。如果没有来自新朝的赈济,大部分人会死在茫茫草原之中,经历了这些年的战争和生死,没有人想到,新朝还会把他们当人。请您跟卑职来,殿下..........。”
跪在地上的人让开了一条道路,李君华来到了一处篝火处,他想起,刚才进来的时候,很多人似乎都围在这里,常阿岱拨开了冒着白烟的灰烬,从里面扒拉出一堆烤的发黑的东西,掰开之后露出了发白或者淡黄的薯肉,发出扑鼻的香气,乌以风俯身拿了两块,尝了尝,说道:“殿下,有土豆也有地瓜。”
显然,这肯定不是本地人的食物,而土豆和地瓜正是帝国北方,尤其是不适合小麦种植的边墙之外和关外的主要食物,而这也是帝国对归附的部落的第一批赈济物资。
李君华蹲下身子,捡起一块掰开尝了尝,脸上却没有表情,他越发感觉这两样东西实在是最适合在此时此地做赈济物资了,土豆和地瓜,在关键的时候可以生吃,即便做熟了,也只不过是随意捡些干柴烘烤就可以了,而如果是米、面之类赈济,不仅成本较高,还要为灾民准备铁锅、碗筷等餐具,而土豆和地瓜,则是简单到了极致。
“是谁想到用这两种东西做赈灾物资的?”李君华问。
“是常阿岱大人。”常阿岱的手下说道。
李君华起身,想要拍拍他的肩膀,却因为手沾染了碳灰而作罢,只能说道:“你很忠诚,也很会办事。”
他也渐渐明白,为什么满洲人会如此了,地瓜和土豆,本身的价值不值钱,但是从遥远之外运来,运价也是不菲的,而帝国愿意承担这笔开支来赈济,显然已经接受了满洲人的归附,而这还是对底层百姓的接纳,显然,常阿岱也是个悲天悯人的家伙,身为上位者,他不只是想做一个奴隶主、贵族,而是已经跳出了满洲藩臣这个阶层的局限,从一个国家乃至一个文明的角度考虑问题。
“殿下,这群人不过是暂时的蛰伏,他们需要活命的时候就表现的恭顺,等活下来,就会要求土地、财产和地位,渐渐就会要求权力,甚至想要恢复满洲一族统治中华的局面。”乌以风咬着牙提醒道。
“这话真是好熟悉啊。”李君华感慨说道,布木布泰死之前也说过这些话,显然,从胜利者的角度,帝国臣民是不那么容易接纳敌对者归附的。
“常阿岱,你不就是乌以风说的那样人吗,你有恢复满清的野心吗?”李君华微笑问道,常阿岱可不仅是普通的满洲人,他还是爱新觉罗。
“殿下,卑职绝无此念!”常阿岱下跪说道。
李君华呵呵一笑,说道:“快些把灰堆里的东西扒拉出来吧,再焖烤下去,就全烤糊了。”
常阿岱连忙下手,扒拉了起来,李君华见他烫的哇哇乱叫,大笑两声,翻身上马,离开了这个部落,在返回的路上,乌以风低声问道:“殿下,您不会真的想接纳这群满洲人吧,最好的办法就是........。”
“乌以风,我问你,现在的西伯利亚是哪个国家的地盘?”李君华问。
“沙皇的俄罗斯帝国。”乌以风说。
李君华点点头:“那为沙皇打下西伯利亚的是俄罗斯人吗?”
“这........。”乌以风语塞了,他所知道的知识中,俄罗斯东扩过程里,哥萨克骑兵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李君华笑了:“哥萨克人打下的土地,最终还是属于俄罗斯人。满洲、蒙古都是极好的鹰犬爪牙,他们能为帝国做很多事,只要做了,帝国不会不给他们留一些位置的。”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乌以风又说。
李君华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乌以风问:“殿下,您笑什么?”
“老乌,你忘了吗,你可是个乞列迷人。你们乞列迷人曾经也是满洲的鹰犬。”李君华把手上的碳灰抹在乌以风的脸上。
乌以风完全说不出话来,对于在大本营长大,从小接受帝国新式教育的他来说,对于自己的族裔身份,他已经忘记很久了。
回到了行营,李君华把常阿岱叫来,问道:“关于归附的各族难民,理藩院准备是如何安置的?”
“按照原计划,靠近各绥靖区的,该内迁就粮,而远离边墙的或隶属藩臣的,则编列旗佐,赏派物资就地安置........。”常阿岱对政务早已娴熟,介绍起来。
“听你的意思,似乎并不好执行。”李君华打断了常阿岱的话。
常阿岱点点头:“确实如此,一是物资不足,资金缺额。二是,归附牧民数量及物资紧缺程度,远超预计。”
这并不难理解,北伐计划,财政方面最先保证的是军饷,其次是军需物资采购,安置难民这种事本身优先度就比较靠后。而如今监国的英王李君度显然也不是一个爱民如子的人,更没有视‘草原之民亦朕赤子’那种觉悟,对赈济之事并不上心。物资的紧缺是理藩院下属的绥靖区的人力物力首先全力支持军需转运,因此不足。
而归附牧民之多,战争造成的损失之大远超过想象,北伐计划的物资储备调配定调后,才修改为冬季进军的,如果按照原本的计划,很多牧民应该是随满清西迁的,此刻却落在了帝国手中,更重要的是,攻占漠北和当年横扫漠南的战争形式完全不同,当年是很多部落首领带领牧民归附,而在北伐之前,各部落的权贵首领都变成了满洲人,战争一起,或逃或死,部落没了主心骨,也就失去了秩序,而满洲遁逃之前,进行了大规模的破坏、征用和屠杀,赖以生存的壮劳力又在战争中损失过多,导致物资缺乏过甚。
“各绥靖区向北迁移旗佐的事情如何了?”李君华问道。
“尚未展开,殿下,登记在册可以迁移的旗佐,无论是直辖还是藩属,都是牧民旗佐,如今这个季节正是羊羔大量降生的时候,若行迁移会有大量折损,路上消耗也大,到了漠北,也顶多养活自己,于赈济无益。所以,理藩院都是让其七月之后再行迁移的。”常阿岱知道李君华的意图,假设能把大量漠南旗佐迁移到漠北,就可以用他们的牛羊养活归附之民,减少不少压力,但这个计划也只是表面可行,内里还是诸多掣肘,旁的不说,旗下旗佐是各绥靖区的心尖子肉,而藩属旗佐又是各藩臣的生存资本,没有好处,谁愿意接济他人呢。
李君华微微点头:“显然,就地赈济是不行的了。”
常阿岱微微点头,说起来,草原赈济和中原赈灾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中原赈灾,简单的话直接给钱,困难些就施粥赈灾,只要等到天灾过去,种植季节到来,新的粮食产出,灾难就结束了,但草原百姓的生活依赖的是牛羊牲口,这些玩意可不会从地里长出来,而从外地调来也几乎不可能,一个草原牧户生存需要上百头牛羊供给,调几百万头牲口来,完全不可能。
“还是内迁吧,各绥靖区和行省,有的是需要人口的地方,而且有的是粮食给他们吃。”李君华最后说道。为了北伐,帝国北方官仓军仓储备了上千万石的粮草,各商屯每年还有预定的大量粮食,与其费心尽力把粮食运到草原,不如让长了腿儿的人去找粮食。而且随着北方商品经济发展,各地也需要人口工作,只要有了工作,就有了生存的资本,也就不需要赈济了。
“是,卑职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耗费太大,统帅部那边若是不批专款,恐难成行。但几番请款,都无音信。”常阿岱满脸为难。
内迁是个长远的好法子,但迁移同样需要资源,这一路花销着实不小。
“你们可问过皇上的意思?”李君华知道常阿岱希望自己出面,但一想到要与长兄,特别是监国的长兄讨价还价,李君华先要弄清皇帝的态度。
“折子上过了。”常阿岱说。
李君华问:“结果呢。”
“石沉大海。”常阿岱老实回答。
李君华微微点头,双手交叉,陷入了沉思,忽然笑了,自语说道:“原来考验在这里呀。”
“殿下,您说什么?”常阿岱伸长脖子,小心问道。
“哦,与你无关,常阿岱,你既能想出让难民吃土豆和地瓜的法子,可见你对民政娴熟,你若想让更多人活下来,就得想出内迁过程中低成本的物资供给方式。简单的说吧,我们要做的,是花最少的钱,让最多的人活下来,你明白吗?”
章一七四 内迁之路
李明勋虽然当起了甩手掌柜,但却给李君华留下了一个高效能干的军政班子,这让李君华可以快速有效的处理军政要务,但当就赈济和内迁漠北的蒙古、满洲之民向这些人咨询的时候,大部分表现的兴趣缺缺,每个人似乎都不愿意接手或者参与此事。
而李君华很快搞清楚,为什么所有人都对此不上心了,因为拯救这些灾民实在是吃力费钱不讨好的事情。这些人在两个月前还是帝国的仇敌,因为军事斗争的需要,在帝国内部军政两界都一直进行仇恨宣传,现在战争告一段落,帝国取胜,没有屠杀没有劫掠,已经是仁至义尽,要他们像救助边墙内的百姓一样救助这些牧民,没有人是心甘情愿的,中低层官员的想法就是,老子不杀你就是恩情了,还想吃老子的喝老子的,不可能。
而高层军政要员也没有什么动力,即便是皇帝也是如此,帝国北伐,豪取大胜,便是盖世武功,而军纪严明,广为赦免,招抚蛮夷,不问旧罪,那就是仁德。这些难民活下来十万,是皇帝的文治武功,活下来四十万,也不会再添英名。相反,如果大规模耗费物资财力去救助曾经的帝国仇敌,反而会引发争议,显然,做好这件事,也不会有功勋赏赐,军政官员们为何还要去做呢?
其实每个人都知道,如果甩手不管,这三四十万人衣食无着的人会变成乱民马贼,袭击帝国的驻军,但帝国如今有超过二十万人驻军漠北,自然无惧,撤军之前,修几个堡垒,等物竞天择几年,这片土地和活下来的牧民仍然属于帝国。军队获得战功,内阁不用违背民意支取赈灾款项,各得其所,各取所需,岂不美哉。
“殿下,如果有太多的掣肘,太多的不便,卑职觉得,此事可以缓议。”李君华摸行营官员底的时候,常阿岱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他本就是行营官员的一部分,对于同僚们的意思再清楚不过,若非如此,也不会想尽办法请太子出面了。
李君华微微摇头:“不管怎么说,能让更多人活下来本身就是一桩好事,常阿岱,你要清楚,当这群难民归附后,他们就已经是帝国的臣民了,身为帝国的太子,我没有任何理由看着他们孤苦的死在草原上!
我不会装作看不见的,你也要坚定信心,我们一起做成这件事。我也相信,父皇也愿意看到更多的人活下来,或许这也是对我的一次考验,你懂了吗?”
常阿岱猛然觉醒,皇帝为什么这个时候去祭天,把大权交由太子,为什么对自己赈济安民的奏章没有批复,就是想要看太子做这件事,现在这种情况,在内阁不愿意拨款,官员没有动力,民意不允许的情况下,只有掌握北伐大军后勤补给和总揽战区军政要务的两位皇子可以拯救这群难民,显然,这不是一个巧合,而是一次测试,而对皇子的测试肯定涉及皇位。
“卑职明白了,卑职定会全力以赴,助殿下玉成大事。”常阿岱立刻回应。
“好了,这件事确实要做,但也不能枉顾一切,民意民心不可违,军心士气不可动,否则,做了也是错的。”李君华心中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他拍了拍常阿岱的肩膀,示意他坐下,然后问道:“难民有多少,你心中可有数。”
“目前漠北处于军管状态,各军也只是按照命令给难民供给食物,不让其闹事,根本无人管理,也不知具体多少,但依卑职猜测,目前归附的已经超过二十五万,等到大军铺开,皇命广布,至少会有三十五万,甚至四十万人归附。”常阿岱说道。
李君华淡淡点头,满清余孽要么被诛要么逃亡,因此,漠北的部落已经一盘散沙,招抚的诏书或者军队的刺刀到了,早早晚晚都会归附的,漠北原有人口在五十五万人左右,发生在冬季的这场战争导致大量人死亡,算将下来,也不会超过四十万。
“四十万,着实不少,这么些人内迁是个问题,安置更是个大问题,你在理藩院这些年,对各绥靖区都熟悉,你觉得哪里合适,哪里又不合适。”李君华倒也不拿捏,直接问道。
常阿岱第一时间回应道:“殿下,燕北绥靖区肯定不合适。”
李君华先是一愣,继而明白过来,燕北作为京城北方的绥靖区,这些年来大力发展开拓,有的是土地,作为北伐大军的主要后勤来源,也有的是粮食。论起来,物资是最丰富的,可燕北却是最不合适的地方,整个燕北绥靖区根本吞不下这么多的人口,别说四十万,就是二十万也做不到,想要安置人口,必然要向工矿业倾斜,京畿地区商业的发展,对人的需求是巨大的,倒不是无法安置,但如果大量的蒙古人涌入京畿,势必会引发剧烈的社会反映,那么这件事就会变成坏事。
“云中绥靖区如何,去年我曾去过,河套地区水草丰美,垦荒商屯也是各绥靖区之首。粮食当是不缺的,也有充足的土地安置。”李君华道。
常阿岱依旧摇头,解释道:“其实也不那么适合,殿下,漠北之民都是牧民,不懂稼穑之术,您给他们土地,也难以快速适应,无法做到及时的自给自足。况且,如此安置,消耗极大,不仅需要土地,还要农具、耕牛种子和房舍。
若是让他们继续从事放牧,也有些不妥,毕竟有大量的直辖旗佐要北迁戍边,原本各旗佐就要抽调牛羊牲口支援,一下子又涌入许多丁口进来,必然生机艰难。又不可能把人交由藩属旗佐。”
交由藩属旗佐是不可能的,那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返,帝国一直压制藩属,也不愿意见其做大,实际上,李君华问询行营官员时,有人就提出一种很简单的办法,把这些难民分封给各绥靖区的藩臣,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弄回去,死多少活多少看他们自己的本事,而各藩正没法子扩张呢,自然也愿意,能带多少人回来都是赚的。
“商屯呢?”李君华问。
“商屯倒是可以,但绝对消化不了这许多人。”常阿岱道。
云中的商屯是帝国各大绥靖区里规模最大的,可因为靠近帝国核心地区的缘故,收到了帝国最多的投资,而人口补充也方便,因此从来就不缺人。李君华去年暗访过云中绥靖区,对此多有体会。想到这里,李君华倒是明白了:“说起来,还是东北各绥靖区合适。”
李君华倒也明白常阿岱为什么不直说,毕竟他来自吉林绥靖区,本人又是外藩藩臣,自然不好贸然提及人口之事。
“是,齐齐哈尔、吉林等地的商屯从来都是缺少人口的,东北各绥靖区各行省也缺人,而帝国开拓东北数十年,从来都是胡汉杂居,迁移东北,倒是不会惹出乱子来。难民翻越大兴安岭,就能抵达齐齐哈尔绥靖区,那里有很多大规模的商屯农场,就地可以转化为农业工人,农场与小农不一样,根本不需要什么农业技术就可以胜任除草、采摘、搬运这种活计,以工代赈,也就没什么财政压力了。”常阿岱仔细介绍道。
其实不光是内陆的绥靖区,靠海的几个行省也是如此,自从帝国光复中原后,很多边疆行省的百姓开始内迁,毕竟很多人才迁移过去不过二十年,一代人的功夫,他们知道中原江南的繁华富饶,而随着海洋贸易和商品经济的发展,大量人口向港口城市聚集,各行省对移民素来是来者不拒,这些年日本内乱不断,关外行省不断要求内阁批准接纳日本移民就是最好的佐证。
而除了东北的绥靖区,其实关西绥靖区也极缺人,主要是缺乏非天方教人口去改善当地的天方教人口占比例。但关西贫瘠,开发又晚,接纳不了许多人口,只能当陪衬。
李君华与常阿岱商议到了深夜,大体定下来内迁的名额分配,东北各绥靖区承担大半,二十五万人左右,而西部和南部的则就近向云中、燕北迁移。而几十万人的迁移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特别是他们都是难民,缺乏牲口和生活物资的情况下。而这个问题,常阿岱直接包揽下来,只用了两日,就见了成效,邀请李君华去观看。
这一次,常阿岱没有贸然把太子带往不安全的部落,而是带到行营一侧的藩兵军营里,直奔了伙房,在伙房一侧的空地上,一群蒙古女人正围着冒烟的灶塘忙活,靠的近了,李君华才看清,架在石头上黑乎乎的东西不是铁锅,而是一个向上凸的铁片,更精确的说,是一个鏊子,女人正把木桶里的浆糊团子在上面滚动,然后用木杆推平,随着鏊子加热,这层浆糊干燥起来,逐渐变黄,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煎饼。”李君华看后,不由的说道。
“殿下,您还知道煎饼?”常阿岱倒是有些不敢相信,这种低廉的食物竟然能被锦衣玉食的太子殿下知晓。
“这样的煎饼我从未吃过,只是吃过煎饼馃子。”李君华心中暗暗说道,他可不是前朝那些长于深宫妇人之手的皇子,在皇帝的鼓励下,皇子们可以出入市井之中,而在吃这方面,李君华没有什么嗜好,但架不住有一个爱吃的弟弟,所以各类小吃他都是品尝过的。
李君华笑着对常阿岱说道:“常阿岱,你忘了我们李家祖籍哪里吗?”
常阿岱这才想起,帝国皇室祖籍山东,山东人对于煎饼自然是不陌生的,毕竟是发源地。
这些被叫来进行演示的女人已经练习了一天,手艺也算娴熟,李君华捡起鏊子边的煎饼花尝了一口,虽说刚治好的煎饼很香,但因为用料的缘故,粗糙的很,而且味道很咸,这与平日吃的可不一样,而常阿岱则低声说道:“殿下,这可不是给您吃的,您若想吃,卑职让人重新弄些料来制。”
“这是什么面糊做的,可够糙的。”李君华觉得食道哗啦的很疼,问道。
“大米、小麦、黄豆、玉米........这些都有,只不过都是些糁料,所以额外粗糙些。”常阿岱解释说,然后让人把还未掺水的料拿来,李君华看了一眼立刻明白了,这些确实都是粮食,但都是粮食的边角料,米糠、麦麸、豆料、玉米糁,在帝国陆军中,这些为军卒加工食物剩下的下料都是用作战马饲料的,此刻被碾碎成粉末,与部分玉米粉、豆粉混杂在一起,加入油和大量的盐巴,混杂了水就拿来制作煎饼,当然李君华不知道的是,因为制作量巨大,后来连锯末都成为了其中原料。
而李君华看到这些东西后立刻明白了常阿岱的用意,这些东西都来自于军粮补给之中,而且是边角材料,本质上是抽饲料用作内迁难民的食物,而春去夏来,水草茂盛,军马也用不了那许多饲料了,制作煎饼的主要材料,玉米和黄豆又是东北各绥靖区的主要农作物,价格低廉。
而煎饼也是一种极为适合迁移食用的主食,干燥不容易变质,容易储备,而本身就是熟食,不需要锅具餐具,事实上,常阿岱给迁移的难民每人准备了一个大陶罐子,用于吃饭饮水,就是幼儿或者老人,用水也能把煎饼泡开食用,当然有热水就更好了,煎饼里原本就有盐,所以不需要调味料,也加了油,因此也不缺乏营养。
“材料是充足的,但是加工呢,这东西需要磨成粉末,而鏊子如何得来,漠北可有这条件?”李君华问道。
常阿岱早有准备,说道:“军中不乏石磨、石臼,用来加工成粉自然不成问题,至于鏊子,这东西比铁锅还容易做,别说铸炮的匠人,就连普通铁匠都能做个模子铸出。”
章一七五 布里亚特
与旧时代的军队不同,帝国陆军的军粮一非常先进,历朝历代都是用脱了皮的大米作为军粮,大米本身就可以储存许久,在军中只需要煮熟就可以吃,一般情况下,都是煮熟然后在太阳下晒干后成为干饭做行军所用军粮,这造成了营养单一,尤其是脱了皮的大米缺乏维生素,很容易导致脚气病等病症,所以在行军状态下,帝国陆军仍然采用干饭、面饼等作为军粮,一旦进入驻扎状态,就立刻转入屯驻状态,因地制宜的改善军粮的营养结构,为此,军中石磨、石臼这类加工用具并不缺乏。
从食物来源到加工用具全部从军队调拨,李君华敏锐的注意到这一点,显然,这并非常阿岱无意中造就的巧合,恰恰证明是有意为之,而这显然也极为合理,因为北伐各军如今都受李君华节制,到了军中的粮草军需也是如此。
让陆军的战马去吃丰美的草,节省饲料作为内迁难民的口粮,也算是各得其所,解决了粮食问题,内迁就解决了大半,而一切物资和资金都来源于陆军,也就不用因为内迁另请拨款,平白少了许多非议。
尼布楚城下。
这座由俄罗斯人建筑的城堡在黑龙江上游的石喀勒河沿岸,原本只是一片冬营地,几经扩建已经变成了城堡,在帝国开拓外东北的,不断击败满洲人,沿着黑龙江向上游扩张的时间里,这座城堡也因为战局对俄罗斯的不利而不断修缮加固。
在帝国与俄罗斯的交往中,一直以来战争都是主要的形式,只不过很早以前就变成了俄罗斯开拓队与帝国武装毛皮商团的战斗,规模最大也不过二三百人,因此很少为人所知,当初满清遁入漠北,帝国与俄罗斯正式建交的时候,面对俄罗斯代表的抗议,帝国代表也是翻阅了好些资料,才是知道帝国在遥远的黑龙江两岸与其战斗过这么多次。
毛皮的高利润促使越来越多的帝国商团进入西伯利亚地区,不断的与俄罗斯及其附属部落展开冲突,双方很多时候都是一边贸易一边战争,而黑龙江虽然距离帝国腹心之地很远,但距离莫斯科更远,俄罗斯人吃亏越来越多,只能不断后撤,加固堡垒,尼布楚就是最好的写照,曾经由木桩和烂泥搭建的冬营地,如今已经是牛角形的棱堡。
尼布楚既能遏制帝国势力深入人口稠密的贝加尔湖流域,也可以借助外兴安岭与诸多河流把帝国与西伯利亚切开,也就成为了俄罗斯人前沿最重要的堡垒,自从今年初,右翼军六千余众从呼玛尔城逆流而上后,来自贝加尔湖西岸伊尔库茨克和外兴安岭以北雅库次克的援军就不断赶来,曹松伏击了一支,击退另外一支,却在雪化开春之后,无法封锁周边,导致大量军卒进入城堡之中,好在,帝国的援军也终于赶到。
陈平率领援军赶到时,眺望布置在石喀勒河岸边的营地,恍惚感觉自己来到了皇帝设立在库伦的大行营,平坦的草地上有一块被整齐帐篷围起来的帝**营,而在这片军营四周则是密密麻麻分布着大量的蒙古包和窝棚,如同一长条的抹布扔在石喀勒河的岸边,而这片营地又把俄罗斯人的堡垒包围在了中央。略作估计,陈平就感觉围攻尼布楚城的人马肯定超过两万,或许在三万以上,可按照北伐计划,曹松的右翼军应该只有六千多人才是。
走在满是酸臭味道的营地里,陈平看到了许多蒙古男人或躺或靠的呆在营地里,有些人在抽烟有些人在喝茶,很多人围着石头或者骨头制成的图腾柱跳舞,看到陈平这队人马,纷纷避让,他们的衣着多是用羊皮或者其他皮革制成的,在炎热的夏季显然并不透气,所以很多人**着上身,但很多人用颜料或者石灰涂抹在身上脸上,看起来颇为原始,陈平感觉他们是蒙古人,但又与平常遇到的不像。
“这些都是布里亚特人,在清廷那边叫巴尔虎人,来自贝加尔湖周边的区域,也算是蒙古人的一支。”曹松迎接了陈平,见他疑惑,简单的解释道。
“他们为什么聚集在这里?”陈平问道。
曹松笑了:“陈将军,这里有粮食吃,有酒水和烟草享用,有仇可以报,有冤可伸,有仗可以打,他们当然要聚集在这里。”
显然,粮食烟酒是帝**队带来的,而仇恨冤屈则是与尼布楚里的俄罗斯人有关,而在进入帝国右翼军的营地时,陈平又看到了一片连在一起的货栈,大量的布里亚特人在这里进行贸易,本地的毛皮、羊毛换取各类铁器、刀具和生活用品,看的出来,烟草、茶叶和烈酒这类用作享受的东西最受欢迎,而那些商贾看相貌也是胡汉都有,说着布里亚特特有的语言,己方交流的时候,则是帝国东北行省的方言。
“这些商贾曾经都是走私商人,他们与本地人的商业联系已经很久了,也正是因为他们出力,我军抵达后迅速和各部落建立了联系。当然,最大的前提是我们击败了两支俄罗斯援军,并且打的尼布楚的老毛子不敢出来,这才获得了他们的支持。”曹松对此显然很满意。
陈平对曹松的说话是相信的,但也意识到一个问题:“看来俄罗斯人在本地的统治并不得人心。”
曹松对这句话是大为赞同,解释道:“俄罗斯人用了将近三十年的时间才征服了布里亚特人,并且向他们大量勒索,强迫男人去当兵,抢掠女人,让他们上缴毛皮税,而且必须是珍贵的貂皮等毛皮,如果胆敢不缴,就抢走他们的孩子做奴隶,这里的人本就时有反抗,只不过因为没有组织无法真正造成威胁,当然,布里亚特人很崇信复仇文化,在我军抵达,并且几次击败俄罗斯人后,很多与其有仇怨的人希望追随我们,向俄罗斯人复仇。”
“看来进攻贝加尔湖周边的俄罗斯堡垒,我们不会缺乏战士了。”陈平微笑说道,显然很满意布里亚特人纷纷归附的局面。
“确实,但我们还是要拿下尼布楚堡,但要做到这一点,我们需要攻城臼炮,我手里的最重的火炮是十二磅野战炮,难以压制城头的俄罗斯重炮。”曹松说出了其中关键。
陈平点点头:“中路军的重炮营已经在来的路上,二十四磅的攻城炮和臼炮都有,只是夏季雨水多发,道路泥泞,所以我只能先率轻兵来援。尼布楚的敌军实力如何?”
“并不强,号称有两千人,但过半是奴隶,所谓士兵也多是哥萨克人或者一些武装起来的农奴、商贾之类的,靠着手里的几杆破枪欺负一些渔猎民族也就罢了,实际没有多少战斗力,早年都传言哥萨克骑兵勇武无双,但俘虏了一些问过才知道,别说在东方服役的哥萨克人,就是欧洲那边的,也是以步兵为主,我们面对的这些,倒是以火器见长,操船的本事也不错,至于骑兵,认真说起来,也更像是骑马的步兵。
但尼布楚城这乌龟壳却是很硬,大小火炮十七八门,其中八磅以上的重炮有六门,布置位置也很合理,仅靠野战炮拿不下来。若是强行攻城,倒也能拿下,可贝加尔湖周边,俄罗斯人的城堡十几个,挨个强攻下来,不知要死多少人。”曹松简单介绍道。
“那就等重炮来吧,反正时间还早,冬季到来前能解决就行,你也不要着慌,这边的战斗不算在北伐之中,不用有太多的压力。”陈平宽解了几句曹松,就进入了大帐之中。
大帐之中,帝**官藩臣坐在一边,另一侧则全部是本地部落的酋长,有布里亚特人,也有逃亡至此的喀尔喀蒙古人,也不乏其他少数民族,帝**官和藩臣拥有制式军装,军纪森严,而另一侧的酋长们却看起来花里胡哨,有些艳丽有些灰暗,但看起来都原始和肮脏。
曹松简单的解释了几句,布里亚特人和本地其他土著主要信奉的是萨满教,虽然从喀尔喀三部那边传来的藏传佛教有五十年的历史,俄罗斯人也推行东正教,但萨满教仍然是主流,所以落座在此的未必是部落酋长,也可能是萨满巫师之类任务,这些人的穿着更花哨了,不少人用白骨和鸟类羽毛装饰自己,似乎越华丽的萨满地位越高,有的人看起来索性就像是一只开屏的孔雀。
陈平是大军主帅,当进来的时候,所有人起身按照各自的习惯行礼,而曹松则挨个介绍了,每个被介绍的人都会用崇高的礼节向陈平致意,即便是那几个‘孔雀’也是如此,行礼的时候很虔诚卑微,回到自己的位置,顾盼之间才趾高气昂,这一幕让陈平对曹松的能力又高看了一眼。
来自关西绥靖区,常年与宗教打交道的陈平很清楚,这些宗教人士向来喜欢在礼节上向世俗权力的掌握者讨价还价,而这群萨满如此恭谨,显然是曹松用了手段的。
介绍完所有的人之后,陈平以帝国使者的身份宣布接受这些部落的归附,并且派遣随行的理藩院官员就地与诸多酋长、萨满接洽,在确定了语言沟通无障碍后,由酋长或萨满派遣子侄或者亲信带理藩院的官员返回自己的部落,统计部落的人口和领地位置,以便上奏皇帝,按照外藩的标准进行封赏,同时让各部酋长派遣子侄亲信前往库伦,陛见皇帝和太子,接受恩赏,顺便让其见识一下帝国陆军的强盛。
打发了本地酋长们,陈平召集所有的军官和官员进行会议,向他们传达了来自帝国太子的指示,在这个夏秋季,大军要荡平贝加尔湖周边的所有俄罗斯城堡,把这片俄罗斯控制范围内,最富庶,也是人口最多的地区完全占领,把贝加尔湖重新划归中华民族的统治之下,变成名副其实的北海,而这不仅会极大的削弱俄罗斯在西伯利亚的实力,还可以随时顺流向北,把俄罗斯远东地区和西伯利亚之间完全切割开来,方便日后全面占领、殖民北亚大陆。
“将军,尼布楚城里的俄罗斯人派了使者来。”一个军官走了进来,向陈平报告到。
陈平看向曹松,曹松说道:“老把戏了,想要试探虚实,或者要全身而退,尼布楚的俄罗斯人很清楚,帝国既不是愚昧落后的鞑靼人部落,也不是落后的封建国家,我们拥有远超其技术水准的火器,只要我们的重炮赶到,他们的末日就要来了。”
“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既然布里亚特人的拥有很深的复仇文化,我不介意用俄罗斯人的性命去收布里亚特人的民心。”陈平微笑说道,然后对军官说道:“你去告诉那个使者,让他把我的话告诉尼布楚的公署长官,就说我是帝国皇帝的使者,只有俄罗斯沙皇的使者才有资格与我谈判,还有,告诉俄罗斯人,想要活下来就投降,我保证他们的安全,可若等我大军破城,一切就由不得他们了。”
“将军,杀俘可是触犯军法的。”曹松待军官散会后,低声提醒道。
陈平冷冷一笑:“这是自然,但我又不会亲自动手,总不能让俄罗斯人的血脏了你我手不是,咱们来此绝域,是建功立业的。”
“您的意思是?”曹松听了这话,略微有些不解,但见陈平打开窗户,看向营地之外,茫茫一片的布里亚特人,才是明白了,杀人这种事,有的是人愿意去做,这种脏活累活,何必让王者之师沾手呢?
“俄罗斯人一路东来,杀孽无数,想要全身而退,天理何在,而其又与满清勾结,对抗帝国,就更是该死了。”
章一七六 哥萨克们
尼布楚堡垒。
“哈,兄弟们,我的勇敢首领们。
为你们自己准备好船只,
预备下杉木架,松木架。
仰赖上帝的帮助,我们将上路,兄弟们,
让我们翻越陡峭的山梁,
让我们进入异教徒的王国,
让我们征服西伯利亚王国,
那会使我们的沙皇、我们的主人喜欢。
我要披上黑色的斗篷,上公正的沙皇哪里,我将归顺公正的沙皇!
......
我是顿河强盗的首领叶尔马克,齐美非叶的儿子!
是我渡过蓝色的大海,是我毁坏了许多船只。
而现在,我们希望仁慈的沙皇,接受我们的献礼——西伯利亚汗国。
......
仁慈的沙皇开口了:“哈,齐美非叶的儿子,叶尔马克,你是顿河勇士们的首领。
我宽恕你和你的手下,
我宽恕你,是因为你忠诚的风险,我将壮丽的,静静的顿河作为永恒的财产赐予你。”
城堡之中,在蒙蒙细雨之中,数百名哥萨克士兵在首领沙赫尼的带领下唱着哥萨克民族的民歌,这首民歌用通俗易懂的语言描述了八十年前,曾经的强盗因为协助俄罗斯贵族征服西伯利亚汗国而被沙皇赦免罪行,并且重重恩赏的故事,这也是所有哥萨克士兵的愿望,用刀剑火枪夺取土地,换取沙皇的恩赏。
而尼布楚的总管托尔布津站在二楼的窗户上,听着这首熟悉的歌谣,脸上写满了凝重,他在西伯利亚多年,一直驾驭哥萨克人东征西讨,太了解他们的习性了,这群人是最好的士兵,也是最好的开拓者,但同样也有最贪婪的胃口,只有金银才能让他们效忠。在平日的时候,沙皇的威严和叶尼塞克督军府的残酷会让他们成为最好的猎犬,但当威权丧失,当面临困境,猎犬也会反噬主人。
“总管大人,外面的中国人在构筑炮兵阵地,想来,他们的火炮或许要到了。”一个军官走到托尔布津身边,低声说道。
托尔布津的手按着发霉的栏杆,说道:“你不觉得很巧合吗,中国人要进攻了,哥萨克人却唱起了这首歌谣。”
“饿肚子的猎犬无法捕猎,太饱了又会懈怠。这是哥萨克族的民谚,我想沙赫尼深通此道。”手下说道。
托尔布津哪里不知道沙赫尼是在要挟,但府库之中实在没有多少可以用来赏赐的东西了,毕竟进攻是在冬季开始的,早在之前去年的收获已经运到了督军府,而相比满清,俄罗斯人更没有想到帝国会在如此恶劣的冬季进攻,甚至没有早早的储存食物。
“让沙赫尼上来吧,关于战斗,我要和他谈一谈。”托尔布津说道。
很快,沙赫尼到了托尔布津的办公室,已经四十岁的沙赫尼戎马多年,脸上有一条很深的刀疤,从左眼眼角一直延伸到右耳根,鼻子因此多了一个豁口,而他走进来的时候,木地板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因为他的右腿是一条木腿,因此在尼布楚,沙赫尼又有一个木腿的绰号。
而这一切,都是拜中国人所赐,脸上的伤疤是他在黑龙江左岸扫荡的时候,被一个埋伏在树上的士兵用刀砍出的,而右腿则是直接被炮弹扫掉了,当然,也正因为这些深入骨髓的仇恨,在与中国人为敌的时候,沙赫尼才更为可靠。
沙赫尼走了进来,托尔布津直接问道:“是喝茶还是酒?”
“当然是酒,最好是威士忌而不是鞑靼人的马奶酒!”沙赫尼咧着嘴说道,发黄的牙齿散发着浓烈的口臭,似乎连酒的味道都难以遮盖住,托尔布津为了让自己好受一些,只能又给他倒了一杯。
第一杯,沙赫尼一饮而尽,而第二杯,沙赫尼则一口一口的喝着,嘴巴却没有闲着,不断的抱怨:“已经没有木柴烤火了,下雨浸湿的衣服只能穿在身上,干饼和面包也有些不足,也不知道哪个混蛋下的命令,竟然往黑面包里加锯末,最新鲜的食物是偶尔抓到的老鼠,我们哥萨克人现在个个都像粪坑里刚爬出来的猪仔,可是昨天我却闻到您的卫队在炖肉吃,您不用向我解释,我知道储存的咸肉早已吃光了,我也闻的出来,那味道也不是咸肉干肉,肯定是他们杀了某个奴隶吃掉了,您最好管一管,不然我无法保证我的手下会效仿,您知道的,我们这些下层人,在野外开拓时,经常这么干........。”
哥萨克吃人并不是什么少见的新闻,事实上在黑龙江两岸,吃人恶魔的传说仍然是小儿止啼的存在,托尔布津知道这些,终于他忍不住沙赫尼的碎碎念,如果不是那张臭嘴实在令人恶心,他就要用手堵住了。
“沙赫尼,整个尼布楚城堡都仰仗你的军队,而我也不会让你的弟兄白白效劳,我可以为给他们每人两倍的薪饷,但前提是要坚持到叶尼塞克督军大人的援军抵达。”托尔布津说道。
“当然,当然,我的总管大人,这一点您放心,即便中国的火炮炸开了城墙,我们哥萨克人也会用血肉之躯堵上的。”沙赫尼嘴巴咧的更大了,拍着胸脯打包票。
托尔布津却难以接受他的态度,怒道:“中国人不是鞑靼人,等他们发动进攻的时候,一定会动用重炮,比我们更大更强的火炮,等到那个时候,哥萨克人可撑不起一片倒塌的城墙。”
沙赫尼当然清楚托尔布津是在询问自己更好的计策,他心里也有一个想好的法子,但只有把托尔布津逼到绝境说出来才会管用,而现在看来,托尔布津似乎真的没有法子了。
“除了死守,除了向贤明仁慈的沙皇献上我们卑微的性命,还有什么好法子呢?”沙赫尼耸肩问道。
托尔布津一咬牙,把想法和盘托出,他压低声音,拽着沙赫尼的衣领拉到自己面前,不顾那口鼻之中散发出的令人作呕的气味,把声音从牙缝里吐出来:“我们的目的是活下去,活着才配拥有这座城堡,如果死了一切都完了,不瞒你说,我已经派遣使者到中国人营地之中,想要体面的退出尼布楚城,退往伊尔库茨克,甚至叶尼塞克,为此,我给了中国人价值不下两千卢布的金沙,还有最好的五十张黑貂皮和狐皮,但他们却要求我们无条件投降,否则破城之后,就要让布里亚特人在城内自由一天。”
沙赫尼心中暗骂托尔布津的卑劣,这次谈判他可一点不知道,而沙赫尼更清楚,假如对方提出用哥萨克人的性命去换,托尔布津一定会答应的。幸好,中国人什么都没有答应,沙赫尼心中暗暗庆幸。
“总管大人,如果您能接受撤军的话,那就简单了。我想中国人之所以不答应您的条件,是因为他们有足够的把握攻下尼布楚城,所以我们只有展现出足够的实力,才能迫使他们回到谈判桌上。”沙赫尼说道,他一开口,托尔布津被迫放开了手,再一次拉开了距离。
“可若是我们没有足够的实力守住尼布楚呢?”托尔布津担心道。
沙赫尼说道:“即便是拥有强力的火炮,攻城也是一个把人命当柴火烧的活计,中国人聚集了那么多布里亚特人在外面,就是不想死太多的人,而我们生存的希望也就在那些布里亚特人身上,如果他们撤走了,死在城下的就是中国人,他们就容易坚持不住。所以,我的意思,是想办法瓦解布里亚特人。”
“沙赫尼,我的老友,你心里早有主意了,对吗?”托尔布津见他侃侃而谈,脸上瞬间绽放出了笑容。
沙赫尼点点头:“确实有个想法,但也不知道行不行,总管大人,我的意思,我们可以先放一批人质和奴隶出去,和布里亚特人建立联系,而且,很多布里亚特人参与围攻,是为了拯救被我们当人质困在城里的兄弟子侄,放一批,也是给他们希望,只要我们与布里亚特人建立联系,一切就都好说了。
当然,我们也不白白放回去,我们先放几个回去,然后告诉敌人,想要更多的人质,就必须交换俘虏,让他们把我们的弟兄还回来,如果不答应,我们就把剩余的人质全杀掉!”
托尔布津一听这话,感觉颇为有礼,这样就可以给中国人出一个难题,如果他们同意交换俘虏,就会增强尼布楚的守卫力量,而如果不同意,就会与布里亚特人出现矛盾,那么能施展的空间就更大了。
“我的朋友,你的办法很好,我决定让你和我的副官一起操作这件事。”托尔布津又给沙赫尼倒了一杯酒,满怀期许的说道。
沙赫尼喝了这杯酒,便出了办公室去准备了,而托尔布津拉住了副官,对他说:“你小心观察沙赫尼送出的第一批人,如果有哥萨克人藏在其中,待出了城,你就想办法杀掉。”
副官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而在帝**营里,哥萨克士兵格里戈里正用夸张的语气向陈平介绍着哥萨克人:“没有一种行业是我们哥萨克人不懂的,酿酒、造车、制造火药、铁匠木匠和钳工,而在战场上,我们可以做火枪手,也可以做长矛兵,上马也可以和鞑靼人一较高下,在我们哥萨克人聚集的欧洲草原上,只要你有钱,就可以招募到一大批的志愿兵,你只要亮出你的银币,然后站在广场的货车上,用我们听得懂的语言说:“酿酒的人,耕田的农夫,牧羊人还有在妓女身上发泄经历的人,不要再浪费你们的时光,跟随我出战,去赢得骑士的光荣和财富吧,该是哥萨克光荣的时候了。”
只要你这么说,我敢保证,酿酒的人会丢掉木桶,农夫会折断犁,牧羊人会丢掉牛羊,手艺人也会把店铺典当,大家全都会纵身上马,追随给大家带来财富和地位的人去。”
“这么说,你们为钱而战,是雇佣兵。”陈平用蒙古语问道。
格里戈里连忙摇头:“应该说我们为希望而战,富裕的希望,成为贵族的希望,荣耀的希望。”
“是吗,你可真是有一张好嘴。”陈平在哈密见惯了这种胡诌八侃的人,当然,更多时候是一些宗教人士,他的经验是,这些人一般都很胆小,所以陈平拔出了自己的手枪,放在桌子上。
格里戈里立刻不敢胡说了,他说道:“对,我们就是为钱而战,托尔布津算个屁,沙皇又算什么,在金币银币面前,什么都不是!我们也可以为你们作战,只要你们能开给我们军饷.........。”见陈平脸色不悦,格里戈里立刻又说道:“没有军饷也没有关系,只要能给我们一个抢劫的目标也行。”
正说着,曹松走进来,在陈平耳边低语道:“托尔布津放了七八个人质出来,要求与我们交换俘虏,还说..........,那些布里亚特人不想自己的兄弟子侄死在尼布楚城里,所以..........。”
陈平听了个大概,已经明白了其中意思,看向格里戈里,问道:“沙赫尼你认识吗?”
格里戈里脸上跃出了崇拜的神情,说道:“他就是那个让我砸碎酒桶,抛弃羊群的男人!”
陈平微微点头,说道:“很好,格里戈里,你回去吧,如果你有机会见到沙赫尼,就告诉他.........。”
一天之后,格里戈里回到了尼布楚城,在昏暗潮湿的房间里对沙赫尼复述了陈平的话:“中国的将军说,在他们伟大的皇帝麾下有无数的异族军队为其服务,他们重建了鞑靼人时代的制度,叫做扎萨克制度,在皇帝的麾下,有蒙古扎萨克,满洲扎萨克,喀尔喀扎萨克,而就在这几天,他们又建立了十几个布里亚特扎萨克,那位将军说,他不会拒绝哥萨克的扎萨克。”
“扎萨克........。”沙赫尼咂摸着这个词汇。
“这个组织的首领会成为帝国的贵族,拥有贵族的头衔,也拥有领地!而且,为帝国奉献的越多,领地也就越大,身份也就越尊贵,据说蒙古人和满洲人都已经获得了亲王爵位,陈平将军说,叶尔马克为沙皇献上了西伯利亚汗国,也避免不了淹死在河流中的结局,而如果哥萨克人为帝国献上这么一个国家,至少可以成为公爵。”
章一七七 新的爪牙
对于这些话语,沙赫尼无疑是心动的,进一步就是成为贵族做人上人,退一步却可能连命都保不住,而与陈平给出的慷慨条件相比,沙皇的俄国就显得过于小气了,但沙赫尼仍非常的警惕,说道:“我们不一定归附中国皇帝麾下,实际上,我更想保持哥萨克的自由和生命,大家知道,为了活命,托尔布津会毫不犹豫的出卖我们,与其等到我们被摆上砧板的时候,不如我们用俄罗斯人的命就换我们的自由。”
说着,沙赫尼深深的看了格里戈里一眼,说道:“格里戈里,你不要忘了我们在阿穆尔河流域干的那些事情,现在那条直通大海的河流被叫做黑龙江了,我们与中国人是血海深仇!”
格里戈里毫不躲闪沙赫尼那充满警告的眼神,说道:“这一点,陈平将军已经说过了。”
沙赫尼万万没想到那个中国将军会先一步提及这件事,连忙问:“格里戈里,我的兄弟,那个中国将军怎么说的,你要诚实的告诉我,不要有一点隐藏!”
格里戈里说道:“陈平将军说,帝国的皇帝是汉人,而我们的仇恨是和女真各族发生的,只要我们献上忠诚,并且保持忠诚的话,那这个问题就不是问题了。他还说,他们与满洲人、蒙古人的仇恨更大,这两个民族都曾经奴役过他们,即便如此,满洲人和蒙古人仍然得到了接纳,而广袤的西伯利亚也在中国皇帝的计划之中,早早晚晚这片土地会进入中国的版图,而哥萨克人也会更换主人,早一天抉择,就会少死很多人。”
“他真的这么说?”沙赫尼问道。
格里戈里坚定的点点头,沙赫尼握紧了拳头,是啊,哥萨克那点罪行与满洲和中国之间的仇恨算得了什么,既然他们都能解决,为什么自己不能解决呢?
“沙赫尼首领,或许那个中国将军只是哄骗我们,我不认为现在就可以下决心,您在哥萨克中威望很高,您的决定会影响哥萨克在沙皇治下的地位,我知道,伊尔库茨克和雅库次克督军府的援军都被击退了,可那又如何,托尔布津总管不是公布了叶尼塞克督军大人的信件了吗,或许几个月后,来自莫斯科的援军就会赶到.........。”沙赫尼的副手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而沙赫尼没有等他说完,坚定的说道:“我的兄弟们,莫斯科没有援军派来了。”
“怎么可能!莫斯科团、射击军以及多尔戈公爵、巴里亚京斯基公爵都拥有很精锐的力量........。”副手争辩道。
沙赫尼笑看自己的副手,说道:“你说的这些精锐军队正在作战,而这些消息都被各督军府封锁了。”
“作战?和谁作战,和波兰人的战争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是啊,难道又和瑞典打起来了?”
沙赫尼制止了大家的争吵,咬牙说出了事实:“不,没有在波兰也不再瑞典,而是在伏尔加河,在顿河,在亚伊克河两岸,在我们的家乡,正在杀戮我们的同族,追杀哥萨克的英雄,斯捷潘拉辛!”
沙赫尼原本不想说这件事的,在东方的哥萨克人中,只有少数首领级的人才知晓这个消息,那就是早在一年半之前,在哥萨克人聚集的南俄大草原上,哥萨克的英雄斯捷潘拉辛为了反抗沙皇的暴政,组织了自由和贫苦的哥萨克,以及诸多对沙皇不满的人发动了起义,并且迅速横扫里海周边,并把起义的火焰燃烧到了顿河和伏尔加河流域,大军甚至威胁了沙皇俄国的起源地——罗斯!
显然,沙赫尼保守这个秘密主要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一方面消息传开会让手下四散,另一方面,这个消息也可以敲诈托尔布津这类俄国贵族,但是现在,已经下定决心改换门庭的沙赫尼不准备继续保守秘密了,相反,他相信这个秘密可以更好的团结西伯利亚的所有哥萨克人到自己的麾下。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必须要做出些事情来声援拉辛大人他们,既然斯拉夫人屠戮压榨我们,那我们也要这么对待他们!”格里戈里最先跳脚。
“对,沙赫尼首领,就从这座城市开始吧,就从我们开始吧!”
沙赫尼看着满脸期待的同胞们,最终下定了决心,而叛乱的计划很快实施起来。俄罗斯人征服西伯利亚地区,哥萨克是主要的武力,这在尼布楚城中也是一样,沙赫尼手下的四百多人占据了城防兵力的一半,而且是最能打的,其次就是托尔布津那百人规模的卫队,其余都是武装起来的农奴、渔夫,至于那些奴隶,则不用考虑了。
而托尔布津考虑到了沙赫尼可能会背着自己与敌人谈判,所以管控了从尼布楚出去的人,但他想不到的是,帝国一方也想联络哥萨克,一拥而入的俘虏是托尔布津无法管控的,因此才有了格里戈里的联络,而最终,在某个清晨,沙赫尼在奴隶群体之中制造了一场骚乱,托尔布津的副官带着卫队去平乱的时候被沙赫尼包围,而托尔布津还未穿上裤子,就被按倒在了床上,一直到陈平带人进入尼布楚城,接管了这座城市,才给了托尔布津一条裤子,当然,很快他和他那群残暴的手下就被交给了布里亚特人处置。
布里亚特人需要发泄积郁几十年的怒火,在哥萨克已经归附帝国的时候,俄罗斯人成为了出气筒,从此以后,再没有见过托尔布津,在他办公室的橱柜里,陈列着十几个人头骨,大部分都比较小,显然是孩童的,而这足够证明这个家伙的残暴,显然,他不会有什么好结局的。
尼布楚换上帝国旗帜的两天后,重炮部队才出现在泥泞的道路上,就在他们以为在这片区域不会有自己发挥机会的时候,陈平却下令让他们炸掉尼布楚城,是战斗的方式,而非爆破。
尼布楚城是沙皇俄国抵抗西进北上中国人的前沿堡垒,隔断西伯利亚与外东北的门栓,意义非常重大,但对于一心向西向北扩张的帝国来说,尼布楚城的作用可有可无,炸掉也就无所谓了。
在某个午后,布里亚特的酋长、哥萨克人以及还活着的俄罗斯老弱妇孺被安置在了各处看台上,观看帝国重炮部队的表演,重型臼炮和攻城炮的每一次轰鸣都能让这片古老的土地颤抖,上百斤重的实心弹可以轻易砸碎棱堡的石质外墙,而榴弹则可以轻易把城头的一切防御设施扫平,二十四磅重型攻城炮则用炮弹精准清除棱堡的火力,并且把设计并不合理的城墙打的倾颓.........。
这一幕震撼了所有人,即便是俄罗斯人也没有见过类似的火力,特别是重型臼炮,显然,重炮部队能炸毁尼布楚,就能攻破伊尔库茨克,如果连伊尔库茨克都无法承受的话,那么贝加尔湖周边那些俄罗斯人的冬营、土堡就更承受不住了。
当表演结束后,陈平安排人把幸存的俄罗斯女人孩子送回了俄罗斯人的城市,贝加尔湖西岸的伊尔库茨克,东岸的巴尔古津。这群老弱会带回去无数恐怖的故事和有用的信息。
规模庞大战斗力强横的帝**队,毁天灭地的重型火炮,哥萨克的背叛、布里亚特人的复仇和中国人的纵容造就的俄罗斯人的悲惨,等等一切,足够各地的俄罗斯军政长官做出正确的判断和抉择。
正如陈平预料的那样,当难民回到了俄国城市,带去了无数令人绝望的消息后,瞬间在西伯利亚引发了地震,无数的商贾和自由民选择逃亡,从冬营地逃往小城堡,从小城堡逃亡大城堡,从大城堡逃督军驻地,甚至胆小的直接逃回乌拉尔山以西的传统领地.
而哥萨克的背叛更令局势复杂,作为俄国在西伯利亚地区的主要武装力量,哥萨克人的忠诚决定着局势的走向,为了保证安全,各地的督军、总管和军政长官采用更为有效的手段,控制哥萨克的孩子做人质,收缴他们的火器,任命俄国人做长官,这些严酷的政策引起了诸多不满。
也有一些俄国长官选择拉拢,但哥萨克人的野心和贪婪是他们填不满的,他们也给不出实地封爵那种封赏,而斯捷潘拉辛在南俄起义的消息快速传开之后,原本微妙的关系更是无法被控制,一次走火一个误会一起斗殴就可以引爆哥萨克和斯拉夫的冲突,更何况有沙赫尼和帝国方面在背后推波助澜了。
远征的军队还未抵达贝加尔湖岸边,沙俄内部就乱了起来,受不了压迫的哥萨克选择了暴动,贪图富贵的哥萨克改旗易帜,声言大义的哥萨克掀起一场场起义,而这些暴力的行为掺杂了抢掠、屠杀等行为,彻底瓦解了少数斯拉夫人在贝加尔湖两岸建立起来的统治秩序,最终,一座座城市被抛弃或者毁灭,斯拉夫人一切,逃往最近的叶尼塞克,至少督军驻地是绝对安全的。
最终,在秋季到来的时候,陈平率军进驻了沙俄曾经统治贝加尔湖周边的核心城市伊尔库茨克,这座城市也改名为北海城,与其同时改名的就是贝加尔湖,这片曾经苏武牧羊的土地终于归属了它原本的主人。
而在北海城,沙赫尼也在忐忑之中得到了他想要的封赏,隶属他的哥萨克人被编了五个佐领,成为了半扎萨克,而沙赫尼也成为了这个半扎萨克的主人,他的爵位成为了一等台吉,在帝国的爵位序列里,这已经是和伯爵一个等级的爵位了。
而除了原本的哥萨克人,约有三百人规模的俄国人被赐予了沙赫尼,成为了他的奴仆。
“曹松将军会成为北海绥靖区的绥靖将军,负责西伯利亚地区的开拓工作,现在我需要确定的是,你的扎萨克是否要隶属于北海绥靖区。”在达成了一切对沙赫尼的承诺之后,陈平俨然成为了沙赫尼心中最守信的人,当陈平询问沙赫尼这个问题的时候,沙赫尼毫不犹豫的说道:“将军,勇敢的沙赫尼想要追随您。”
陈平笑了笑:“北海绥靖区的开拓方向是叶尼塞河方向,据我所知,这是你奋斗多年的地方,熟悉这里的地理和风土人情,而曹松将军的父亲则是皇帝身边掌管禁卫军团的公爵,跟随他,你也不会吃亏,或许只需要两年甚至一年,你就可以拥有十五个旗佐,拥有一个完整的扎萨克,而与之匹配的爵位则是公爵。”
而这些并未让沙赫尼改变想法:“我还是想要追随您,除非您不再边疆作战。”
“如果你追随我的话,那作战的区域就会转而向西,去鄂毕河一带去,科布多、乌里雅苏台等地已经划归了我的关西绥靖区,我的主要任务已经是对抗逃亡的满洲政权,也就是你们口中的鞑靼人。
对了,忘了告诉你,满洲人偷袭并且占领了托木斯克,在鄂毕河一带拥有了一块新的领地,并且统治那里的吉尔吉斯人、卡利梅克人,帝国不会允许他们死灰复燃,我很快要动身了。”陈平倒是没有欺骗沙赫尼。
沙赫尼激动的走动起来,木腿让他一扭一崴的,但他仍然很坚定:“将军,我对托木斯克很熟悉,我服役的第一个城市就是那里,吉尔吉斯、卡尔梅克还有鞑靼人都是我熟悉的敌人,相对于攻打坚固的沙俄城寨,我和我的弟兄更擅长和野蛮人战斗,而且到了托木斯克,就距离我们哥萨克人的领地不远了,我可以招募更多的弟兄来为您服务,为慷慨仁慈的帝国皇帝陛下效忠。”
陈平点点头,这段时间他已经见识了哥萨克人的能力,无论是战斗、建设还是冒险,他们都很擅长,陈平说道:“好吧,沙赫尼,我接受你了,但你要记住,从现在起,你和你的兄弟是帝国的藩属,你是帝国的一等台吉,而不是什么哥萨克武士,想要获取恩赏,除了战功,你们还要遵守我的规矩!”
章一七八 父亲的认可
马上要肩负起帝国西北边防重任的陈平,需要的是战士、冒险家、工匠,而不是强盗和食人魔,哥萨克必须做出身份的改变,从沙赫尼成为帝国的一等台吉,从哥萨克们从属于某个佐领开始,他们就进入了一个新的体制,一种新的秩序,也就必须适应和维护这个体制和秩序。
七月。
正是帝国腹地最热的时候,若不然,后来人也不会把七月流火误认为是描述天气的炎热,而在北海沿岸,草木已经开始泛黄,帝国的皇帝走在北海沿岸的草地上,感受着不远处丛林之中吹出的萧瑟秋风,夕阳之下,平静的北海泛起了金色的波纹,皇帝的身边,一个年迈的老者手持一只胡笳,呜呜吹奏出清远苍凉的蛮荒韵味,浑厚质朴的音调之中,夹杂着如雷蹄声和金铁交鸣,塞外悠扬,大抵如是.........。
“这便是苏武牧羊的北海吗?古往今来,历朝历代,我们怕是第一支征服此地的汉人军队吧........。”李明勋的声音略显凄凉,长满老茧的手拄刀立在无边无际的北海之滨,回思中国五千年的历史,心已凄凉。
李君华侧后一个身位,看着夕阳下父亲的背影,眼中满是不忍,曾经如山峦一般伟岸的背影,如今只剩下了英雄的迟暮。而眼前这个男人,纵览中华几千年文明,也只有寥寥数人能与之并肩吧,或许身为儿子的自己应该再助其一臂之力,再进一步,成就千古第一人。
“父皇,从这里向西北千余里,便是沙俄腹心叶尼塞克,趁着尚未冰寒,天气正好,正可兴兵北进,荡平此地,把帝国的旗帜插到大陆的尽头.........。”李君华坚定的说道。
“罢了.......。”李明勋微微摇头,慨然拒绝。但李君华分明从君父的眼中看到了一丝跃跃欲试,而李明勋说道:“你大哥已经发了几道奏章来,北伐已过半年,数十万大军花销如流水,不值当再为史书多一笔而穷兵黩武,再打下去,怕是又要发国债了,总不能因为我让国家债台高筑,让后继之君替老子还债吧。
而我已近不惑之年,这铠甲穿在身上压的骨头嘎嘎作响,可不能在冰天雪地里摸爬滚打。”
“大哥实在苛刻了,如今是父皇成就不世功绩的绝佳时机,今次不行,只怕日后再难有机会了,怎可让父皇留下毕生遗憾呢?”李君华道。
李明勋拍了拍太子的脑袋:“你怎知你大哥的难处呢?纵然监国纵有成王相助,他也有万般不得意。至于遗憾.......,人的**是无止境的,帝王亦如此,此刻我遗憾不能踏遍眼前的大好河山,但再进一步,又会期许更远处的征途,何处才是尽头呢。天幸我有你们三兄弟,总有一天,你们会完成我未竞之志的.........。
走吧,君华,世间的繁华又岂在征服与胜利,天高志远,何处不能成就伟业呢?”
夕阳之下,皇帝带着一行部曲,缓缓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行营从北海城出发,一路南下,先是去了库伦,再转向回京,行军路上,李君华骑马护卫在队伍两侧,偶经龙辇旁,总听到里面有笑谈之声,又几次听到胡笳琴瑟交鸣,暗中观察,发现当日北海之时就伴驾在侧的那位年老乐工依旧在皇帝身边,却不似只是奏曲之人,皇帝对其也极为礼遇,每每呼之尚先生,可李君华却从未听过皇上身边有过这么一位尚先生。
“老乌,那尚先生是何人?”见乌以风从龙辇之中出来,李君华耐不住求知的**,小心问道。
乌以风微笑说道:“尚先生名叫尚荣,原是江南人士,国初清算之时,发配漠南的。”
李君华听完之后,更是不解,皱眉问道:“一个刑罚之人,怎会陪王伴驾?”
乌以风摇摇头:“这卑职就不知道了,尚先生出现在御前的时候,卑职正在库伦为殿下您效力啊。”
而李君华微笑看着乌以风,有些不依不饶的意味,乌以风无奈说道:“卑职知道的,只是听同僚说起的,说是陛下先去了狼居胥山祭天,又南下燕然山观摩了燕然石刻遗迹,也是在燕然山下,偶然遇到这位尚荣先生。
尚先生本是云中绥靖区一个官奴扎萨克的官奴,您也知道,北伐计划中,就有漠南直辖旗佐迁北戍边的章程,最先动身的自然是各官奴扎萨克了,尚先生所在的扎萨克四月就到了和林,这位尚先生本就是士大夫,通古博今,对汉朝历史更是精通,说起燕然石刻和汉匈战争是头头是道,又粗通乐理,通晓蒙语,所以被皇上爷留在身边侍驾的。”
“这么说,尚先生到御前只是一个偶然。”李君华眯眼问道。
乌以风笑了:“若非偶然,怎生让一个官奴到御前侍奉的,但这段时日卑职瞧着皇上爷对他很是礼遇,还说遣人去查他家当年的案子,说不定还能平反呢。”
李君华连忙问:“那他家的案子是不是蒙冤受屈?”
乌以风笑看太子,说道:“我的太子爷哟,您这问题让卑职如何回答,您往各官奴扎萨克里走一走,里面的家伙没有一个不喊冤叫屈的。”
李君华一想也是,但他并不像乌以风那么不在乎,他知道,里面肯定真的有蒙冤者,但此刻肯定不是追究的时候,二人正笑谈着,尚荣也从龙辇之中下来,走到李君华面前,躬身奉上一份名单。李君华打开看了一眼,都是一些陌生的名字,但好像其中几个有些印象,却怎么想也想不出来了。
“尚先生,这是?”李君华索性直接问道。
尚荣道:“殿下,这是陛下让草民交由您的,都是北伐之事中立下功勋的官奴,陛下要您详加察查,核实后赏赐。”
“这么多?”李君华略加一看,就知道不下四五百人,而官奴扎萨克是帝国北伐主要的人力提供单位,往往危险之处常用,但多担任马夫、苦力等,这些人少有面对刀兵的时候,又怎么会立下功勋,若说只有几个倒也不无可能,可这么多,却让人感觉有些匪夷所思了。
尚荣道:“其中大部分是参与了翁金河防御战的。”
李君华立刻明白了过来,西路军的前锋部队是北伐之中第一批抵达漠北的,千里越过瀚海,随行的辎重部队之中,就有不少官奴扎萨克提供的饲马、搬运的官奴,而翁金河畔,前锋军被困近两月,遭遇清军围攻,几乎弹尽粮绝,军中之人,上到将帅下至马夫都已经参战,那些官奴自然也不例外,活下来的,也就是功勋之人了。
“尚先生也参与了翁金河之战?”李君华明知故问,就算选官奴做辎重人员,也不会选尚荣这等老朽,而且乌以风告知的信息中,尚荣所在的扎萨克是四月才到的燕然山下,更是不会了,李君华如此问,也只是想知道这名单的由来,要说请赏的单子,就算是陆军和藩属各部的,也得等皇帝回京之后才会赏赐的,断不会凯旋回去的路上多这么一事。
尚荣倒是也没有说谎的意思,直接摇头,说道:“老朽年迈,不能在军中效力,翁金河战后,老朽才得以随所在佐领抵达燕然山下,只不过老朽粗通医理,受命照顾那些受伤的官奴,了解其中内情,才有了这份名单。”
李君华听后感觉这老人着实不一般,再细细问,才知道其中内情,原来皇帝御驾到了燕然山下,观摩当年的石刻遗迹,偶然遇到吹胡笳的尚荣,谈起来,很是投机,遂将其留在身边,而尚荣也把自家蒙冤之事详细说来,皇帝已知其照顾有功官奴之事,感念其心,答应特赦平反,但尚荣却是倔脾气,绝不特赦,笃定自家是蒙冤的,要昭雪洗冤,让真相大白天下。于是才有皇帝派遣侍卫察查尚家之事的后情,而既不要特赦,皇帝愿意答应其一个请求,最终尚荣为翁金河畔立功之奴请功,皇帝才安排下来。
听完这些,李君华肃然起敬,感觉这个老人非同一般,眼见行营远去,便让人牵了一匹矮小的马儿来,扶其上马,说道:“尚先生,您若不嫌弃,就跟本宫讲些翁金河战场的事情吧。”
尚荣感慨说道:“老朽虽然并未亲历,但抵达战场后,埋尸无数,所见之残酷着实不少,所听所见更是帝国将士英勇之状,更有汉风将军身先士卒..........。”
尚荣倒也不客气,说起故事来倒也是一套一套的,三言两语就可描绘个大概,让人不由以为他是个说书人,但故事这种东西从来不属于一个群体,而是要有主角配角,与奋勇作战的帝国士兵相比,云中绥靖将军许汉风自然更像是主角,而尚荣本就属于云中治下,说起许汉风更是如数家珍,倒也让李君华对他又多了几分了解。
“........只是天妒英才,如此男儿终究还是死在沙场之上..........。”
“你说什么,汉风将军战死了,这怎么会?”李君华猛然惊醒,他清楚记得,科布多之战后,许汉风率领军队是第一批赶到战场支援的,虽然没能赶上决战,但却第一时间渡河,追击清军而去,并且还有战报传来,斩获不小,后裴成义率大队赶来,李君华才是交卸了差事,返回了库伦,那个时候,许汉风还率军在前线作战呢。
“殿下还不知道吗?”尚荣倒是糊涂了。
“不知道,他是怎么战死的?”李君华连忙问。
“并非战死,听闻是追击清军到边陲之地,夜遇暴雨,天气转凉,感染风寒,不治而死。当是七月初的事情,或许是稳定军心,秘而不宣.........。”尚荣说道,但见太子疑惑表情,他不敢隐瞒说出了信息来源:“也是前几日在御前,听陛下谈及的。”
“哦,知道了,尚先生休息去吧。”李君华深深的看了龙辇一眼,选择了避而不谈,他的脑袋里满是当初在归化城看到的那个醉酒的身影,那个在理想抱负和冷酷现实之间挣扎的勋贵子弟,那个希望死在战场上,最差也不要死在狱中的以免玷污家名的年轻将军。
但他真的死了吗?犹然记得,当初捅破那层窗户纸,许汉风唯一的要求就是问罪之时提前告知,以让其自杀。虽然当时已经答应了,但此次北伐,许汉风功勋卓著,凭此功勋,家中又是背景深厚,或可叙功不论前罪,避开法责,若真如此操办,便是触及原则,他也会选择无视的,谁愿意见一个英雄被问罪侮辱呢?
他应该没死!李君华这么想到,纵然为了军心士气,秘密也没有这种方式的,应该是皇帝私下操办了这件事,既保挚友子嗣性命,也不让太子在法与情之间为难。
“老乌,汉风将军的事你知道吗?”李君华看向皇帝的侍卫长。
乌以风耸耸肩,说道:“我只知道,他去了该去的地方。殿下..........。”
李君华挡住了乌以风的嘴巴:“不要说了,就当我没有问过。”
这时,常阿岱骑快马赶至,手持公文呈递到李君华面前,说道:“殿下,这是统帅部送来的单子,需要您亲笔签一下。”
军政之事仍是李君华的差事,一看是军需运输的确认单子,陆军那边已经查验得到,并且缺损,他也就随手签了,待军官拿着单子离开,李君华才纳闷:“陆军的单子怎么你送来了?”
常阿岱说道:“殿下,您看看副本。”
李君华这才细看,原来是二十万石军粮和部分帐篷物资分别运抵呼伦贝尔和库伦的事,可如今北伐大军已经先于皇驾南撤,运这么多军粮做什么?常阿岱说道:“内迁之事,粮食着实紧缺,若能有这二十万石相助,此事便成了。”
内迁难民需要粮草物资,陆军就多了这么一批,而且不在军需输送计划内,显然是皇帝临时差遣,额外要求的,那就很说明问题了。
章一七九 太子的顿悟
李君华仔细交代了常阿岱了一切政务,就随行营返回了漠南,到了燕北绥靖区,正值秋季,京城监国殿下英王也率队迎驾到此,诸多满蒙王公、寺庙高僧也是到了,李明勋在草原之上进行了大规模的围猎,并进行会盟,既旌奖藩将藩臣北伐,又彰显平定草原之功。
而在恩赏的同时,皇帝正式划定了新拓区域的军政单位,广袤的蒙古高原并未成立一个独立的绥靖区,主要就在于瀚海荒漠、大兴安岭和阿尔泰山的存在,漠北是一个相对独立的区域,后世满清也因此产生了内蒙和外蒙的区别,从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外蒙的分裂,漠北区域被划分成了四部分,克鲁伦河及呼伦贝尔一带属于了新成立的北海绥靖区,同时划归的还有唐努乌梁海等地,而科布多、乌里雅苏台地方以及扎萨克图汗部分旧地则划归到了关西绥靖区,正式把帝国西北边防整合到一块,满清、卫拉特各势力以及不甘失败的沙皇俄国,想要进攻威胁帝国,都要先击败关西绥靖将军区才可以。
漠北其余地方则分为了东西两部分,分别划归了云中和燕北两个绥靖区,这样的好处就是,再向漠北迁民便是本军政单位内的拓荒,成果属于绥靖区,而不再是把宝贵的旗佐交由他人。
“父皇,京城的各衙门官署都已经预备迎驾凯旋了,南京的各机构也派了人来.........。”南返的路上,李君度向皇帝汇报着凯旋仪式的事情,李明勋认真听着,虽觉有些靡费,但终究还是妥当的,北伐是国战,又是皇帝亲征,是国家大事,自然少不了仪式的。
“父皇,此次北伐虽然达到了既定的目标,但未竞全功实在有些遗憾,尤其是让满清伪帝玄烨逃亡,日后说不定再成祸患,儿臣几番听父皇说过此子非同一般,远超其父,现在想来,更觉担心........。”李君度凑趣说道,这话说的不咸不淡,不知是真的担心,还是想借机指摘些什么,毕竟是太子的失误造成了这个结果。
李明勋随意摆摆手,对这件事并不那么上心,说起来,爱新觉罗玄烨在满清这些帝王之中确实是出类拔萃的,但李明勋却更觉自己的两个儿子不亚于他,而几番大战下来,满清先是从一个入主中原的王朝级别的政权变成了割据漠北苦寒之地的势力,此番又被横扫驱逐,已经沦为流寇马贼之辈,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那康麻子就算真的是千古一帝,也难是李家子孙的对手,李明勋戎马一生,为子孙后继打下了数千里的战略纵深,别说儿子们都是少年英豪,帝国也是人才辈出,就算君为昏君,臣为佞臣,这大好山河也够他们败两三代的。
这大半生,李明勋做事从来都是勿为子孙忧,也是勿为子孙忧。战场上遇见了,但凡有机会,就要杀尽灭绝,勿让贼寇为子孙忧患,但既然没有做到,就不要为妄思胡为,为子孙瞎考虑,自己百年后,谁知大势如何呢?
“贼子虽有雄才,但天下变换,终究还是看实力的,满清已成流寇之辈,帝国又值盛世,战略之上更处进取态势,勿要因为一两个人忧虑呀。”李明勋微笑对长子说道,他说不清长子说这件事的意义是什么,是想借题发挥,给太子抹黑减分,还是仅仅因为未参与北伐,心中遗憾,有‘若领兵之人是我,定如何如何’的想法。他不想恶意的揣测自己的儿子,但更不想被这件事忧虑,于是岔开话题:“大军凯旋,京畿治安可好,莫要再出了什么岔子,天子凯旋,国家大礼,若再有贼人行刺杀之事,我就要问你这个监国的罪了。”
李君度郑重说道:“不会不会,儿臣已经命军政两届都参与治安防备,断不会再有差错了,儿臣敢拿脑袋担保。”
“脑袋,朕要自己儿子的脑袋做什么,哈哈哈,你呀,越长大越古板了,不似小时候那般有趣咯。”李明勋呵呵一笑,用鞭子敲了敲长子的脑袋。
而在行营之中,太子与诚王也因为长久不见,见了面也分外热情,林君弘道:“从小你就是再稳重不过的,想不到一上了战场,宛若疯魔一般,你却不知道我在京城多为你担心。”
李君华知道好友说的是自己率兵横贯蒙古高原,追击满清数千里的战事,说起来,林君弘几年前亦指挥了西域作战,与之相比,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诚王虽然年轻,但做事却是一丝不苟,战略上老成持重,一步一个脚印的往前推进,而李君华在北伐国战中却全然是激进的模样,孤军深入,千里追杀。
“机会在眼前,一切也就顾不得了。”经历了一场战争,李君华成熟了许多,微笑回应了林君弘。
“好在你一切无恙,甚好啊。”林君弘感慨道,二人相顾无言,过了一会,林君弘问:“你不想问问她吗,听说在漠北时,你曾让老三给她带过信。”
李君华没有否认,他确实做过,但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他没有再写,纵然不断有书信来,他只是看,却没有再回过。林君弘却不知道其中这些细节,听太子说完,问道:“为什么没有再回复?”
“君弘,许汉风阵亡了,你知道吗?”李君华却反问道。
林君弘点点头,只是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关联,说道:“听说了,但绝对不是病亡那么简单,我可是听人说,操办这件事的全是侍从室的人,陆军、理藩院那边都没插上手,因为许元老的关系,内阁那边也想把丧事操办起来,毕竟是为国捐躯,但许家拒绝了,只说元老年迈,不忍白发人送黑发人。”
说到这里,林君弘略显迟疑,低声问道:“太子,莫非这是你的手笔?”
云中贪腐案的关窍林君弘都知晓,甚至参与了部分调查,他也知道太子答应过许汉风,给他一个体面的结束,让许汉风‘阵亡’在战场上,享受英雄的辉煌,似乎没有比这个更体面的了,但疑问在于,为什么是侍从室的人接手的。
李君华微微摇头,林君弘立刻明白了,既然不是太子,那就是皇帝了,想到这里,这件事就不能再问了,而李君华说道:“当初离开云中时,我与许汉风长谈过,原本以为只是些酒后之言,但现在想想,他是抱了必死之心的,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再回想他说的话,我越发感觉有理。”
“他说了什么?”林君弘问。
李君华道:“他说,想做成一番事业,就得有权力,想做的越多,手中的权力也就得越大。”
“那是为臣之道,与您何干?”林君弘不解。
李君华长出一口气,说道:“怎么与我不相干,为人臣属的,做不成大官,还能做小官,成不了事业,还能做些小事,而我是皇子,如父亲所说,皇位的竞争是零和游戏,赢家通吃,输了的人一无所有!
原本在我的心里,我是很迷茫的,我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继承父皇的事业,可我从未想过,等我当了皇帝,我能做什么。这些年来,我也从未做过什么呀。
可上了战场,当担子压在了肩头,就没有什么好迷茫的。半年前,我带几千兵卒西进追击,满脑子都是如何克敌取胜,到了和林,整合了那群蒙古兵,我就想更进一步,毕其功于一役。追到了科布多河畔,面对伪清的皇帝,我只想大获全胜,而从前线返回,接管了军政重任,我肩上的担子不只是军队胜利了,还有帝国的边政和蒙古高原上几十万的生民百姓.........,你知道吗,我和常阿岱仅仅是动了动手脚,就让至少二十万人活了下来,还了漠北一片安宁,君弘,你能体会这种成就感吗?你能感受到这种执掌乾坤,天下在我的感觉吗?”
说着,李君华握住了林君弘的双臂,神态激动到有些癫狂,林君弘看着眼前的太子,感觉到的是陌生。李君华继续说道:“我发现我可以啊,我能做很多事情,既然我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信心,为什么我不去做呢?”
“做?殿下,您要做什么?”林君弘倒是有些担心了。
“做皇帝啊,我有这个能力,为什么不能做皇帝呢?”李君华又说道。
林君弘对于皇家两位皇子的争斗内情并非完全了解,即便坊间多有传闻,但身为太子的李君华,而且是在国战中立下功勋的李君华,仍然是帝国第一顺位继承人。林君弘说道:“殿下,没有人说您不能做皇帝,您是太子,是储君,是未来的皇帝,但这话一定要放心里........。”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想要做一个好皇帝,我也有信心做一个好皇帝。”李君华收敛了一下,认真说道。
林君弘恍然明白,这就是权力的甘美吗?享受过她的人,只会要求的更多。
“殿下,我还是觉得咱们不要再谈论这件事了,小心隔墙有耳。”林君弘压低声音提醒道。
李君华也感觉自己有些失态了,他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也不用多想。我是想说,为了成就一番事业,我要舍弃一些东西了。”
“比如........。”林君弘试探问道。
“父皇爱江山也爱美人,或许,我没有他那样的好福气吧,既然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我只能做出取舍。”李君华脸上写满了认真,林君弘终于明白了太子的意思,以往太子对皇位争夺的动力来源很复杂,有皇后的期许,有身为儿子的向往,但现在的他是真的是想为理想而奋斗了,显然,在江山与美人之间,他选择了前者。
或许在这一刻,李君华犹豫了,安静了一会后,他问道:“君弘,一个被贴上朱明复国主义者标签的女孩,会威胁我的梦想,对吗?”
林君弘无奈的点点头,且不说韩芷薇是不是无辜的,就算不是,她的身份背景也只会被别人用来做文章,从而抹黑李君华,而现在不正是自己想要的最好结果吗,太子主动选择结束。
“返回京城后,我想和她谈一谈.........。”李君华道。
“谈什么?”
李君华早有决心,毫不迟疑的说道:“我会告诉她,我是帝国的太子,是她最憎恨的人。”
“然后呢?”林君弘又问。
李君华却摇头:“我不知道,反正我不会因为选择放弃而让你秘密处死她,我希望这件事能妥善解决,也希望她能活下去,拥有好的生活,你能帮我吗?”
“殿下,你应该知道,这不是最优选择,最好不留后患。”林君弘再次提醒。
李君华坚定的否定:“这不是优与不优的事情,我知道,现在的我很像一个为争权夺利而不择手段的野心家,但我还是有我的原则的,我是个人,知道冷暖,知道好坏,我可不想成为权力的奴隶,为了帝位而不择手段、冷血无情。如果是那样,无异是行尸走肉一般。”
“当然,殿下,我们是兄弟,我支持你的原则,我会帮你的。”林君弘也不希望太子变的不择手段,他选择了同意。
皇帝的行营回到了边墙之内,经过昌平的时候,虽然未驻陛,但李明勋仍然把一些属于布木布泰的遗物送到了战犯管理所,交由了福临保管。
“福临说什么了吗?”见乌以风回来,李明勋问道。
“他抱着那些东西哭了好久,过了好久才说,希望皇上恩准,把布木布泰的遗体送往其故乡科尔沁草原安葬,如果不行,也可随意找个地方葬了,万望皇上不要让其到赫图阿拉,与皇太极合葬。
福临说,布木布泰为了满洲为了大清付出了一生,不该死后还与其纠缠不清。”乌以风小心复述着听来的话。
“就依他吧,找理藩院的人办吧。”李明勋摇摇头,吩咐道。
章一八零 麻烦的女人
这两年,战犯管理所不断把表现良好改造得当的人放出来,但多是原官职不高的,似福临这种满清旧酋是万万不敢奢望的,既然自由已无希望,他也不愿意真心学习,倒是对宗教越发感兴趣,原本身为满洲人的他就比较崇信佛教,在管理所中,百无聊赖,无所寄托,便又重拾此道,日日研习经卷,俨然摆脱红尘浮世的样子。
布木布泰为了福临的皇位曾与多尔衮苟且,也有下嫁之旧事,虽说在满洲这类摆脱蛮荒不久的民族中算不得什么,但终究不是美事,许是福临怕布木布泰到了地下因为旧事不得安宁,便不让其与皇太极合葬吧。
什刹海边的别院,秋意盎然。
这座裴元器准备用来金屋藏娇的别院收拾的很是雅致,韩芷薇居住的后院小楼前长着梧桐树,黄叶在秋风中飘然落下,洒落在清澈的池塘里,让人心静。韩芷薇站在二楼栏杆前,出神的看着远方的天空,以至于连李君华进门都没有察觉到。
李君华推门进了小楼,看到的是干净整洁的房间,桌上的瓜果散发着自然的清香,采自后院的菊花正在花瓶中怒放,绽放出浓郁的生活气息,走上二楼,见到韩芷薇孤单的背影,李君华轻声咳嗽一声,惊醒了沉思中的人儿。
“你回来了?”韩芷薇扑了过去,想要拥抱但又不敢,轻轻捏住李君华的衣角,轻声说道。
李君华却没有想到,控制不住情绪的人是自己,他伸手把韩芷薇抱在怀里,曼妙的人没有拒绝,小小的脑袋趴在肩头,微微抽泣着........。
许久之后,韩芷薇挣脱开来,仔细打量李君华,不由得笑了:“你的脸.......你的头发........。”
“很丑了,对吗?”李君华无奈说道,他这大半年在塞外,几番经历生死,又在冰天雪地里摸爬滚打,脸上冻伤过,好在外伤已经只剩下了淡淡的伤痕,而因为工作繁忙,原本不短的头发如今也全然不在了。
“没有关系的,我母亲已经笑过一次了,你笑吧,只希望你不要像她一样笑着笑着就哭了的好。”见韩芷薇憋着难受,李君华打趣道。
韩芷薇果然如皇后一样,见到变丑的李君华先是笑,但想到这些伤口代表的艰苦,笑着笑着也就哭了,而李君华已经有了经验,一句话就让韩芷薇不再伤怀。
“我饿了,你这里有吃的吗?”
“有,我立刻去做一些来。”韩芷薇说着下了楼,李君华跟在后面,发现一楼后面已经改成了私厨,平日里韩芷薇都是自己做着吃,这是她往日的生活习惯,也弥补平日不能出去的苦闷。
韩芷薇在厨房忙碌,李君华在一旁聊一些趣事,却多是以往在学堂或者二人之间发生的,时不时逗的韩芷薇大笑,见她手忙脚乱,李君华立刻出来帮忙,拿起蔬菜尝试了一下,却是发现,握了半年战刀的手却在厨艺上没有丝毫的进境,相反,韩芷薇手艺了得,处置的很是得当。
简单的几个小菜端上桌,还有一壶酒,各满一杯,便是一顿餐饭了。
二人都有心事,吃着吃着,不由得都停了,李君华放下酒杯,说道:“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说。”
“我也有一件事想跟你说。”韩芷薇低着头,小声说道。
“你先说吧。”李君华道,他知道,自己若说了实情,一切就无法挽回,韩芷薇那件事就再不会说了。
“其实........其实林子诚说的没错,我确实是大明遗孤,我千辛万苦进入皇家学堂,也是组织交给的任务,对不起,我一直骗了你...........。”韩芷薇低声说道,自那日茶馆索拿脱身之后,李君华从未提及此事,一直到离开京城,韩芷薇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影响二人的关系,而她更害怕因为自己的身份,连累了李君华及其一家。
“没关系。”李君华微微摇头。
“真的没关系吗,会连累你一家的。”韩芷薇不曾想李君华回应的如此干脆。
李君华郑重摇头,认真说道:“其实我也一直在骗你.........。”
“骗我什么,发生了什么事?”韩芷薇警觉问道。
李君华深吸一口气,说道:“你一直是一个聪慧成熟的女孩,我希望我们可以理性的谈一下这件事。”
“什么意思?”韩芷薇更是感觉不对劲。
李君华说道:“我是想在今天把一切都说清楚,所以不管结局如何,不管接受不接受,请你听我把话说完,如果你没有听完,我也不会再坚持了。”
“你说吧。”韩芷薇道。
李君华闭眼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其实我也一直在骗你,我不叫李华,而是叫李君华,我就是帝国太子,是当今皇帝的儿子!”
宛若晴天霹雳的话语直接重击在了韩芷薇的心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喜欢的、依赖的男子,竟然是有血海深仇的仇人!她的心中一阵翻腾,忽然痛哭起来,想要逃离这里,此刻,她心中唯一的想法就是逃离,她完全不能接受这一切。
“芷薇,如果你今天离开了,这将是我们最后一次面对面了,我最开始的告诫,就是这个意思。我们曾经一起构思过梁山伯与祝英台的舞台剧,但你我都知道,那只是戏曲,我不会追在你屁股后面解释、劝说,也不会妄图得到你的原谅.........,你坐下来,听我把话说完,可以吗?”李君华咬牙说道。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韩芷薇泪流满面,忽然道:“你杀了我吧。”
“我为什么要杀你?”李君华问。
韩芷薇道:“你是李明勋的儿子,我是大明遗孤!”
“如果是这个原因的话,得知你真实身份后我就立刻动手了。”李君华淡淡说道。
“你不杀我,我就杀了你!”韩芷薇转身去了书房,找到了自己许久不用的匕首,但是等她再回到桌前的时候,李君华面前已经摆着两把上了膛的手枪,李君华平淡的说道:“我欺骗了你,我很愧疚,但是我不会让你杀了我的,这种事只会在戏曲小说中才会出现。”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杀你,我们与你李家有不共戴天之仇!纳命来!”韩芷薇提着匕首扑来。
砰的一声枪响,子弹打破了窗户,从耳边飞过的尖啸声让韩芷薇本能的蹲下,她抬头看到的是震惊满面的李君华,而桌上的两把枪都是好好的,韩芷薇望向门口,只见林君弘站在那里,华丽的手枪在手中跳跃,摆出了一副自认为很酷的姿势。
“你........。”李君威可不是李君华的安排。
“殿下,不要试图和一个女人讲道理,特别是一个暴怒的女人,我建议把她绑起来,你再说你想说的。”林君弘淡淡说道,把手枪插回了枪套,又从左侧拔出一把来,对韩芷薇道:“顺便告诉你,我不叫林子诚,我真名林君弘,帝国诚王。友情提醒一次,太子对你仁慈,是因为他喜欢你,而我不会,所以,下一次会直接打你的脑袋,实际上,早在春熙茶馆,我就想这么做了。”
“来吧,杀了我吧,你这个走狗!”韩芷薇怒道。
林君弘却是不怒,指了指她手里的匕首:“给你两个选择,第一,坐下来听太子把话说完,第二,把你那个小玩意插进腹部,伤了脏器,也就死定了,放心,不会立刻死,会有时间让你躺在太子怀里说遗言的,毕竟爱情小说里都有这种桥段。”
“君弘!”李君华喝道。
林君弘耸耸肩,选择退让,却没有闭嘴,而是继续说道:“你是太子喜欢的人,但爱情不是生命的一切,所以他不会为你而死。同样,太子也是你喜欢的人,不能因为他的身份你就真的悲痛欲绝,他也不是你生命的一切。想想你爹,想想那些与你一起长大的大明遗孤........。”
虽然林君弘的话毫不客气,但最后一句却是彻底击溃了韩芷薇的心理防线,最终她选择坐下来,而林君弘也适时消失了。
“在我像老三那么大的时候,父亲就鼓励我找寻真爱,他说当皇帝是一件苦差事,如果再无相爱的人陪伴,生活将毫无乐趣,变成行尸走肉。后来又说,如果我最终没有当上皇帝,那就更要有一个相爱的人在身边,否则会一无所得。
在我遇到你的时候,我感觉我找到了。因为我是太子,所以见过太多谄媚的女人,所以我选择了隐藏身份,一直到春熙茶楼之后,我才知道,你是大明遗孤。即便是那样,我依旧不想放弃,皇上对待大明遗孤从来不是赶尽杀绝的态度,相反,他很想解决这件事,而我也想上复皇命,下顾私情..........。
但是北伐国战改变了这一切,相对儿女私情,我发现身为太子的我肩上有更重的担子,或许两者可以兼得,但希望渺茫,所以,我决定结束。”李君华断断续续的说着,伤怀到心中极痛。
韩芷薇说道:“杀了我吧,杀了我,一切就结束了。”
“我做不到。”
“那你想怎么做?”
“我想结束我们的感情,但希望你活着,希望你幸福,更希望你我从今往后不是仇敌。”李君华真诚说道。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韩芷薇问:“你是不是想让我放弃仇恨,接受你安排的新身份新环境,你我相忘于江湖?”
李君华微微点头,而韩芷薇却冷笑:“做梦,我对你们的仇恨不会放弃,而且比以前更深!”
李君华叹息一声,不知道该如何再说,想了想,温言说道:“你不要说气话,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这不是气话........。”韩芷薇的回答针锋相对。
“行了,闭嘴吧!真让老三说对了,你就是那种麻烦的女人!也就太子能喜欢能容忍。”林君弘再一次出现。
“君弘,你出去吧,让我们自己解决。”李君华郑重说道。
林君弘直接说道:“你解决不了,你是真心实意,人家却以为耍阴谋诡计。”林君弘坐在了李君华的身边,直接说道:“抛开你们的情情爱爱,直接谈条件吧!韩芷薇,太子不想杀你,也不想你影响了他的宏图大业,他的建议你不接受,那你出个主意吧,或者开个条件什么的。”
“我要你先把我爹和我的同伴放了。”韩芷薇道。
“然后呢?”林君弘倒是觉得她有了些诚意。
韩芷薇没有说话,李君华道:“然后她就会自杀,死在我的面前。”
“这个条件做不到。”林君弘直言说。
“一个太子,一个诚王,连几个犯人都放不出来?”韩芷薇显然不信。
“皇帝凯旋后,乌以风也挂职到了安全局,所有的刺王杀驾案的钦犯都到了他的手里,那是诏狱中的诏狱,天牢里的天牢,除非拿着圣旨,谁也提不出来。”林君弘倒也不隐瞒。
韩芷薇冷冷一笑:“从始至终,这是个阴谋,对吗?李君华、林君弘,你们在演戏对吗,我爹他们应该早就死了吧,你们想从我嘴里得出情报,就安排了这些?”
林君弘听了这话,对太子耸耸肩:“这姑娘还真有想象力,思路清奇呀,你脑袋里有什么情报,需要我们两个演这么一出?直接把你捉了到韩君亦面前,拿你威胁他,不比这有用?”
“你们不用费心了,除非见到我爹他们,否则我什么都不会说,你们杀了我吧。”韩芷薇已经分辨不出真假,只得执拗坚持自己那一套。
“好,我带你去见你爹,或许这样也好,他应该会劝你接受我的安排。”李君华直接答应了下来。
“你疯了,那是安全局,除了皇驾,谁进都得搜查,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怎么带她进去,扮成侍卫?那你的侍卫队就会知道,我敢保证,皇上爷也会知道的。”林君弘拉住李君华,提醒道。
李君华道:“我自有安排,断然不会让皇上知道的,只花些钱就可以。”
“花钱,花多少?”
“一文钱!”
“一文钱?”
“一文钱能进两次!”
章一八一 天牢里
第二日一早,诚王的仪仗出现在了承天门一侧安全局总衙的门口,诚王在安全局任职多年,这样仪仗前来还是少有的,守卫倒也没多说什么,按照规矩,勘验了身份牌子挡住了侍卫队,简单搜查只能进入的诚王车驾。
掀开帘布,却见里面除了诚王,还有二人,一人与诚王面对而坐,不是太子是谁,而另外一人侧卧着躺在二人内里,哼哼着小曲,悠闲自在。
“两位殿下,这位是?”卫兵小心问道。
“你说能是谁?”林君弘不厌烦的回应道,卫兵不敢得罪,又不想疏忽职守,正为难的时候,内里那人忽然抬起手臂,亮出一根吃了大半的糖葫芦来,许是正吃的香甜,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你猜我是谁?”
守卫看到糖葫芦顿时惊觉,抱拳道:“原来是三皇子殿下,卑职得罪,得罪........。”
皇子宗王之中,除了在安全局供职的林君弘,守卫们对三皇子李君威最熟悉,因为皇帝常来,来时也总是带他,三皇子贪吃人尽皆知。
帘布放下,车驾进入了总衙之中,听闻太子来,在安全局值守的官员迎了出来,被李君华几句话打发了,只说是来问询天牢重犯的,还提及了几个异族名字,而这几个人都是北伐期间捉到的,接触过满清时代的军事情报,安全局一直都希望撬开他们的嘴巴,把满清埋在帝国内部,或者曾经与满清非法合作的藩臣勋贵挖出来。
“有诚王在,你们退下吧。”李君华吩咐道。
一众官员退下,见四下无人,李君华才对车中人说道:“你出来吧,安全了。”
一身蟒袍的韩芷薇走了出来,没有理会李君华协助的手,手脚并用,从车上下来,三人一起进入天牢深处,这里都是关押的重犯,氛围也是阴森森的,在天牢深处,韩芷薇见到了养父韩君亦,伙伴张经武等人,他们被集体关押在一间巨大的牢房里,并没有手铐脚镣,但这牢房架构却是金属制成,地面浇筑了一层铁料,越狱是不可能的了,而牢房设计的很是精巧,一应吃喝拉撒都可以安排在里面,而各类物质通过小门输送输出。
见到韩君亦等人的时候,他们正百无聊赖的各自做着什么,韩君亦在看报纸,张经武则和人在掰手腕,也有人瘫在木架床上睡觉,看情况倒是比其他囚犯过的好很多,身上也没有什么可见的伤口。
“你看我做什么,不会以为临时给了他们这些待遇,目的就是让你好受些吧。”林君弘见韩芷薇疑惑,不屑说道:“这是太子和我都插手不来的角落,再者说,事实如何,你问过他们就知道了。”
李君华没有再让林君弘多说话,直接说道:“你去见他们吧,有半个小时时间,不要弄出大动静,惹来了外面的看守就露馅了。君弘,随我提审那几个细作去。”
交代了几句,李君华就带着林君弘离开了,而韩君亦也听到有人说话,万万没想到来见他们的人竟然是韩芷薇,而且是一身蟒袍打扮。
“小薇,真的是你!”张经武第一个发现了韩芷薇,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的喊道。
“小声点,别惹来了别人!”韩芷薇连忙警告他,伸手握住了韩君亦的手,眼睛泛红,几乎哭了出来:“爹,这半年来,你受苦了!”
“小薇,你怎么进来的,是不是那个林子诚安排的,你可小心,他可没有咱们以为的那么简单..........。”韩君亦最担心的还是女儿的安全。
“他不是林子诚,他叫林君弘,是老诚王的儿子,皇帝的义子...........。”韩芷薇借着这个话头把实情简单的说了一遍,只是把与李君华的关系一笔带过,没有明说。韩君亦原本就是知道的最多的,他却从未敢想林子诚就是自己曾经刺杀过的诚王,更没有想到女儿竟然和当今太子有了关联。
“........李君华希望把他与我之间发生牵连的事情隐瞒住,要我远走高飞,我想让他把你们救出去,就答应他.........。”
“怎么可能,若是为了他的自己的安全,一刀杀了你岂不是更好,除了你自己,谁又知道.........。”张经武本能的怀疑李君华的用意,但说着说着看到韩芷薇低下头,张经武终于明白了:“小薇,你不会和他.........?”
“那时候我不知道他是李君华..........。”韩芷薇道。
韩君亦倒是知道一些,自己女儿在皇家学堂上学的时候与一个男子过从甚密,他原本是不反对的,却不想,竟然是这样的结果,韩君亦用肘捅了捅张经武,让他不要再纠结这个问题了。张经武倒不是对韩芷薇有什么情愫,二人年龄相差比较大,他一直把韩芷薇当妹妹看待。
“你可以让他把我们救出去,他提什么条件,只要不伤害你,尽管答应就好了!”张经武忽然说道。
见众人不解,张经武说:“既然有脱身之法,为何不用,我们先可虚与委蛇,待咱们出去,便是龙入大海,虎进山林,那个时候再搅他们个天翻地覆,总比沤死在这天牢里好。但有一样,那二贼子若对你提非分要求,你便假装应下,只管寻机逃命去,我们断然不会为了自己的性命,害了你这个小丫头。”
“阿武说的是,小薇,自保为上,既被捉进了这天牢,就没有想过能活着去,我们死就死了,你可千万别陷进来了。”韩君亦也是说道。
审讯室里,几个被打的遍体鳞伤的细作再次被扔了回去,李君华用手绢捂住口鼻,挡住血腥臭气,叹道:“还是死硬份子,怎么都不开口,开口的却是小人物.........。”
“至少我们知道了他们的真名,这就好办了,把名字交给理藩院,编个故事,把他们的亲人找出来,那个时候总有人招。”林君弘轻车熟路,微笑说道。
“也罢,先这么办吧。”
安静了一会,林君弘问:“如果韩芷薇提出让你救出那群大明遗孤,便归隐山林,不再与帝国为敌,你怎么办?”
“我会答应她,但会把他们安排的远远的,永远回不来。”李君华也担心某些人是假装当良民,于是说道。
“那你准备怎么把这些人救出去呢?”林君弘又问。
李君华摇摇头:“看情形,没有圣旨,休想有人能从天牢把人带出去,这比我想象的还要困难,或许要缓一缓,待缓和了,这些人不重要了,或许寻个机会给他们求个恩典。”
林君弘笑了:“殿下,你太小看安全局了,这里冤死一万个人,也不会错放一个。”
“你似乎有话说?”李君华放下手绢,看向林君弘。
林君弘说:“其实你对这件事并不十分了解,我之所以任职在这安全局,是因为皇上爷希望一个信重的人把大明遗孤这件事处理好。殿下,是处理好,而不是赶尽杀绝,殿下参与北伐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安全局忙,这是皇上爷交给的任务,就是把那些安全局经手的,和大明遗孤有关的冤假错案查出来,把无辜者放出去,只不过积攒多年,其中关节错综复杂,安全局的官僚也怕惹出是非,进展不大罢了,但皇上却是几番关注,便是人在漠北时,也送密信回来,询问进度。”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李君华问。
“意思很简单,让你把这件事交给我来做,你不就是既不想受韩芷薇身份拖累,还向保其性命吗?她一个小丫头,顶多也就想保住韩君亦等人的命,这都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他们把幕后的人供出来,这个组织的后台是谁,谁是主导者。别人或许只是小喽喽,但至少韩君亦肯定知道什么,他比那个仍然逃亡在外的欧阳先生知道的还要多些,只要其帮助我捉到该捉的,他们就没有意义了,如你所说,将功赎罪,也能在皇上爷那里求个恩典了。”林君弘直言不讳的说道。
“她不会答应的,就算她会,韩君亦也不会。”李君华显然更了解韩芷薇。又问:“君弘,你究竟想捉谁,那个神秘的欧阳先生吗?”
“不,当然不是,欧阳先生也是一个接触不到核心秘密的小人物!虽然安全局一直没有查到朱明复国主义的核心所在,但我总结出了两点,第一,他们的资金是从何处来的,这些年在南北两京都有犯乱,可见在帝国内部,有其后台。第二,所有被捉到的核心人物,都有一个我们无法理解的信念,那就是他们认定,只要把帝国搞乱,甚至只要杀了皇室,就可以再造大明。而上一次在咸阳遇到韩家父女时,是咸阳一带某个邪教的聚会上,我想他们不是偶然经过那里,而那个聚会唯一的不同就是邪教头子散布了朱三太子的谣言。朱三太子在迂腐的文人眼里就是正统,或许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呢?
所以,我要捉两个人,帝国内部的后台和朱三太子那样的人物。一个核心人物,一个象征性的存在,无论哪一个,都可以在皇上那里给他们换一条活路。”林君弘认真说道。
御书房。
李君度急匆匆的赶到这里,先是小心听了听里面的动静,却是安静的,再看守在门口的乌以风:“知道皇上召我来是为什么事吗?”
乌以风摇摇头:“王爷高看我了,我就是侍卫,哪里知道那些国家大事。”
李君度深深看了乌以风一眼,知道他是不准备说的,心中虽然忐忑放不下来,但终究还是不敢再迁延,踏步走了进去。
这几天,李君度的心里忐忑的很,自从皇帝凯旋回宫,重掌大权,自己监国的位子没了不说,还把监国期间所有的公文奏章全都拿了去,说是要查阅其中得失,李君度自认这半年多年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可心里却着实的不安。
“坐吧。”见了礼,李明勋直接让人给长子搬了座位来,抬头却看到黑眼圈且一脸疲惫的长子,李明勋问:“怎么,昨晚没休息好?”
“是,昨日安儿吵闹了一会,耽搁了休息。”关键时候,李君度还是拿出闺女来顶上,这招在皇帝那里是百试不灵。
李明勋想起长孙女,说道:“让她进宫来,我也好几日没见她了。”
“是,明日就安排来伴驾。”李君度小心说道。
“你监国这些日子的公文我都挑拣着看了,没什么大毛病,尤其在支援北伐上,做的很是妥当。我知道,这些时日里内阁那边的人不少说你行事霸道,可你霸道也是为了北伐,我不会听那些流言蜚语的。”李明勋微笑说道。
听了这话,李君度长出一口气,他监国这段时日,最重要的工作就是为北伐调配物资军需,供给军饷,为此没少和南京那边闹矛盾,确实也用了些手段,既然皇帝都一笔带过,那这一关也就过去了。
但皇帝接下来一句话让李君度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了,皇帝说道:“高平莫氏纳土归附一事你是怎么考虑的?怎么闹成了这个样子,影响很坏。”
高平莫氏是安南国三方势力的一支,在几十年前,因为内部叛乱,安南逐渐分裂成了高平莫氏、安南郑氏和广南国,这几个势力与帝国各有渊源,社团时代,安南和广南都与帝国有往来,后建国之后,开拓九龙地区,与广南结为盟国,也就与其仇敌安南国交恶,而安南也曾加入**联盟,与帝国作对过。而高平莫氏则是三方中势力最小的,龟缩在帝国与安南边境之间,南明时代仍然奉朱明为正统,后帝国建立,迅速归附帝国,成为外藩属国。
因为九龙开拓及帝国在中南半岛的扩张,广南国不似以前那般亲厚,而安南凭借势力雄厚,频频与帝国发生各式冲突,也不断派遣使者入朝,也有称臣纳贡之意,而这一次的起因则是安南郑氏大举出兵高平,高平莫氏不能敌,希望纳土归附帝国,成为内藩,以保全利益。
章一八二 裁军减支
背景之类的,皇帝早已知晓,但从来往公文来看,事情并未那么简单,首先高平莫氏早已于今年春季就已经落败,不得已逃亡帝国境内,被广西当地官员暂时安置在了太平府一带,按照职权划分,藩属势力,自藏地往南,便不属理藩院职权,而是内阁所辖外交部,因此善后工作也都是外交部做的。
但在两个月前,也就是北伐大军刚刚定下撤军行期前后,陆军部和海军部联合向统帅部提交了西南备战条陈,统帅部也由此制定作战计划,甚至调配了一些军需物资到琼州,还有一些军队做了前期部署,当然,并未大动干戈。
李明勋直接问其中缘由,而李君度却没有事先准备,临时措辞就怕出错,也就不敢隐瞒,只是稍加润色,其中关窍就是,把其中自己监国期间屡屡重视催促作战计划产生的情节删减,毕竟皇帝已经说了这件事不妥当。
“.......统帅部的作战计划向来是几番推演修改,但纳土归附这种事,还是外交先行,所以就依旧例责内阁那边接洽外交,也不过是筹备之中,本就是想等父皇哪日空闲了,儿臣再奏报,战与不战都凭父皇一人做主..........。”李君度缓缓说着,不住抬头偷瞄皇帝的神色。
“是谁挑的这个头?总不会告诉我是内阁吧。”李明勋冷言问道。
事已至此,李君度倒也不好隐瞒,说:“海军部那边力主进军的,听说定海公游说了不少人.........。”
李明勋听到这里,就明白这件事和英王脱不了关系了,定海公李北极是他的学生,也是现如今海军作战系统的第一人,而他恰恰与英王交情很深,且不说二人曾一起征战印度洋的袍泽情义,英王成亲也是由其从中撮合的,而在皇帝、英王和定海公之间还有一个秘密,那就是当年在广东的英王遇刺案,当年也是借助这个案子,李君度扫清了西南朱明藩镇势力,而李君度也是投桃报李,在当年定海公率领舰队威慑安南,让其交出漂流难民的军事行动中,还执掌西南军政大全的李君度派遣军队逼近边境,加以配合。
当然,李明勋更是明白,海陆两军同时力主对安南作战,最关键的还是保证军队在朝中的话语权,保证勋贵阶层的利益,有战争就仰赖军队,有战争就有军费,有战争就有职衔,而普遍有从军经历的元老们则也有更多的权柄。而海军,当年印度洋大海战胜利之后,一直处于削减状态,开战安南,也好提振一下军种利益。
随着北伐的结束,帝国的军事战略到达一个新的阶段。帝**队诞生之后,有陆地和海洋两大威胁,如今帝国独霸好望角以东,已经没有了对手,而如今满清沦为流寇之属,陆地威胁也就不存在了,既然没有了威胁,还需要那么大规模的军队吗?
“你不要管别人游说,你不能再表现的对此事如此积极了!君度,国战结束,裁军势在必行,这既是国家战略,也是朕这个皇帝的职责,帝国无法持续这么巨大的军事投入,你懂了吗?”李明勋没有让儿子把话说完,而是直接给了一个答案。
李君度低头应是,如果说当年在外领军为将的他不懂朝政的话,那监国大半年的英王已经今非昔比了,这几个月在统帅部任职,主管军需军费,他才知道巨额的军费开支给帝国财政带来的巨大压力。
为了对付强大的敌人,帝**队,尤其是帝国陆军不断扩军,其中尤以光复之中最甚,为了收罗散兵游勇,安置旧军队,帝国大量收编明清两**队,虽然因为国内稳定而遣散了一批,但仍然大量军队在册,这些军队加上陆军主力军团,合计超过八十万,而帝国陆军素来薪饷远超明清军队,即便是最低的新兵,每个月也可以领到两个银元,而与旧式军队不同,一切军需耗损,都由军队提供,仅仅维持这样一支军队每年就要消耗超过三千万两,遇到打仗,军费消耗更多。而这还是只算陆军,海军另有一千万余的花销。
之所以能维持这样规模的消耗,除却内阁在理财税收方面远超旧朝之外,主要还在于帝国可以通过借贷、国债等金融手段融资,再有就是吃老本。
在光复的过程中,清算委员会从八旗权贵、士大夫阶层手中为帝国获得了大量的资产,这些资产就是帝国的老本,但这些老本已经吃光了,其实原因很简单,那些逆产、贼赃中大部分是以土地、房产等不动产的形式存在的,而这些已经实现了国有化,不对外出售,不然,仅卖了这些,就可以供帝国再吃十年老本的。而在帝国建立后的七年里,连续进行了西南、朝鲜、西域和漠北四场战争,除却西南平叛外,其余都在吃老本,早已入不敷出。也正是这个原因,李明勋在漠北力主退兵,不再为虚名而继续远征。
如果不裁军,仅仅军费支出就会占据帝国每年财政的百分之七十五,这简直是战时经济比例,绝对是帝国臣民无法长期接受的。当然,如果以后世者的角度来说,这个比例也并不可怕,满清王朝二百多年的国祚中,军费开支大部分时候也占到了百分之七十左右,即便是最为和平的乾隆朝,这一比例也在百分之五十以上。
“是,儿臣明白了,既有裁决之国策,那安南万不可再生战事。”李君度回应给了皇帝想要的答案。
“但既然这事已经摆上了台面,就不得不解决。”李明勋淡淡说道。
李君度连忙请旨:“请父皇示下。”
“郑氏与莫氏之争多年,其中情弊实难说清,莫氏已归诚称臣,便是我朝藩属,郑氏若愿意归诚,也在莫氏之后,帝国既不会见莫氏遭难而不顾,亦不许其夺郑氏之地。而此次郑氏兴兵,残害地方,杀戮兵民,实非善事,朕准备遣内阁、侍从室僚属前往安南调和,若郑氏愿归还莫氏所有四州之地,则可为帝国藩属,实若不愿,便为仇敌。”李明勋淡淡说道。
李君度点点头,既然不动刀兵,只能息事宁人,让安南国以四州之地来换取帝国藩属国地位,对以往之罪既往不咎。细细一想,这样可以不用动刀兵,同时在安南境内维持一支可以牵制安南的力量。而郑氏多半也会同意,毕竟帝国一统华夏,国力之强世所罕见,而中南半岛上,除却安南之外,已尽是帝国藩属,若有战事,安南为遭遇多方势力四面围攻,肯定是支撑不住的。
“父皇,若郑氏猖獗不从呢?”虽然感觉没有多大可能,李君度还是多嘴问一句。
“不愿交出四州,两州亦可。若再不从,那就只能兵戈相见了。”李明勋淡淡说道,对于安南国尚未称臣纳贡,国内早有不许,其又曾与满清勾结,罪大恶极,而且,越南还占着后世防城港市这些原本的中国土地呢,在这个时空里,可没有法国殖民者帮着讨要回来。
“退下吧,裁军的事明日御前会议上再议,你久在军中又曾监国,这件事你很有发言权,明日会上可多说些。”皇帝最后说道。
李君度连忙告退,待他出去,李明勋问乌以风:“你觉得英王有什么变化吗?”
乌以风道:“似乎不如以前洒脱了,深沉了些,这也难怪,毕竟监国期间,要操心的事多。”
“还有呢?我是想问这次回来你看到他的第一感受。”李明勋又问。
乌以风想起北伐归来,在燕北第一次见到英王的情景,老实说道:“瘦了,感觉瘦了很多!”
“是啊,他几次征战归来,变化仅仅是黑了、高了、壮了,可在京城监国,却瘦了很多,而且精气神也不如以往,这类状况,我在阿海身上见过。”
乌以风微笑说:“这正说明英王殿下勤于国事,操劳太多了。”
“让人把统帅部的记事档送来。”李明勋想了一会,吩咐道。
回到了英王府,李君度心中烦躁不安,对于监国时期的军政要务处置,皇帝给出了并不高的评价,显然不是多么满意,这比李君度预期的结果要差一些,毕竟这段时日他是倾尽全力的。正此时,林西塘走了进来,低声说道:“王爷,什刹海那边有动静,昨天太子和诚王去了那里,找了那女子,今天那女子乔装出去,汇入了诚王仪仗,去了安全局总衙..........。”
“进入之后发生了什么?”李君度连忙问道。
“去的是天牢,太子只许诚王在侧,我在里面的几个暗线都没能靠近,若按记档来看,太子提审了几个漠北擒来的细作,但没有问询笔录交接,而记档之中只提到了太子和诚王,没有提及第三人。”林西塘把实情告知。
李君度倒是不好猜了,左思右想没有结果,问:“出来后他们做了什么,与以往有何变化?”
林西塘道:“先是去了诚王府,后把那女子送回了什刹海的院子,若说变化,对了,诚王也让人加了岗,并且把院子里几个与那女子熟稔的佣人役使调换了。”
“倒是奇怪了,算了,想破脑袋未必有结果,这样,你让人小心监控,只要那女子再出来,便通知欧阳止,让他寻个机会联络,要做的天衣无缝,伺机再探问真相。”李君度吩咐着,就听说有人到访,也就让林西塘去做了。
来人正是内阁副相马东来,英王监国的这段时日,他没少往来南北之间,也因为有了他,李君度与南京那边关系缓和了许多,一些事情办的顺遂了。也是在这个过程中,马东来逐渐成了英王一党。
“裁军的事,马大人可有得到消息?”李君度把奉茶的佣人赶出去,直接问道。
“皇上没有直说,但行营在燕北的时候,就跟内阁通过消息,让我们筹备减支方案,卑职想,裁军应该也算是其中一部分吧。不过说起来,这件事也分大小,毕竟元老和勋贵都出身军旅,皇上总要考虑他们,应当是小裁吧。”马东来试探说道,他已经知道英王刚从宫里出来,考虑到明天要开御前会议,特此来打探下消息。
“你错了,本王刚从宫里来,皇上已经定下安南的章程,令安南郑氏还地、称臣,安南是打不起来了。”李君度直言不讳的说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是动真格的了。”马东来道,但他也并未表现的多么惊异。
李君度摇摇头:“本王就怕这差事落在我脑袋上,皇上说了,我久在军中,颇有威望,明日御前会议,当畅所欲言。又提前告知我他的决断,明天本王若说出个四五六来,怕不能幸免了。”
而马东来却说:“王爷,这倒不能全然说是一件坏事。”
“哦,怎么说?”
“裁军确实要动一批人的利益,这批人肯定恨主事者,可裁军后剩下的那批人也要感念主事者的恩情啊。”马东来意味深长了说了一句。
李君度眼睛一亮,但很快摇头:“话虽然能这么说,但遭人嫉恨的事可不好做。裁军这差事,对本王太不公平了。”
马东来理解英王的意思,所谓公平不公平,是他与太子之间的,说白了,这二人肯定有一个人要接下这事,对已经不被南京那边喜欢的英王来说,最好的结果是得到未来帝国陆军的拥戴,最坏的结果则是遭军政两届记恨,而对太子来说,最坏最坏的结果,也就是被军队唾弃,肯定能得到政界的拥戴。
而马东来见李君度愁眉不展,说道:“王爷,这差事您不接,太子就会接啊。”
李君度就犯愁这件事,自己接肯定是有褒有贬,太子接又怕他做好了,自己落得一个不能为君父分忧的结果,那就是彻底失去皇位的继承资格。
“依卑职来看,您大可接下裁军的担子!”马东来又说,在李君度满脸疑惑的时候,他又补了一句:“但前提是,一定给太子塞一个必然失分的选项。”
章一八三 清理商屯
“马相,来,坐下喝茶,详细与本王说说。”听到马东来有计策,而且是自己从未想过的方面,他登时来了兴致,立邀马东来坐下。
马东来笑着坐下,把李君度亲自沏的茶放在面前,说道:“当初殿下监国的时候,很多人猜皇上有换太子的心思,可若是有这个心思,断然不会在漠北战场上给太子那么多建功立业的机会,老臣几番参悟,算是参悟了个透彻,让殿下监国除却磨炼殿下心性能力之外,最重要的还是彰显一个态度,那就是在嗣君之位上,您与太子拥有一样的资格地位。这好比是一场考试,监国就是其中一个题目。”
“哦,是这个意思?”李君度心中更是松快了。他之所以在皇帝拿走公文后忐忑不安,就是一直以为,监国就是对自己考核,如今考核完了,出成绩的时候能不忐忑么,可成绩就是成败生死,可听马东来这么一说,这个成绩就没有那么简单了,那就好像量化打分,七十分和八十分没有多少区别,反正自己肯定是及格了。
更往深处这一想,既然自己和太子已经在皇帝那里一视同仁了,那这个有关皇位的考试就还在继续之中,监国是一个题目,裁军减支也是一个题目。
“既然是一场考试,您与太子又一视同仁,那一起考才算公平嘛。”马东来淡淡说道。
李君度没有明白其中真意,但却知道一点:“马相的意思,肯定不是让我和太子一起裁军。”
“当然不是,老臣的意思,是一人一道题,您要裁军这道难题,而给太子留一道减分题,裁军是难题不假,做错了也就零分,实际上,只要做,多少能在皇上那里得点卷面分,可减分题可是怎么做都减分的。”马东来微笑到。
李君度重重点头,可又问:“怎么可能会有减分题呢?”
马东来提醒道:“殿下,您要竞争的不是储位,而是皇位!”
“这有什么区别吗?”虽然少年英雄,但在政治权谋上,李君度在马东来这里就是一个雏!
马东来道:“那区别可大了,竞争储君之位,号卷打分的是皇上!他说你一百分,你就一百分,说你不及格你就不及格,内阁、国会,谁不服都不会说出来,因为储君还可以更换,也可以培养,总能让储君得到权力机构的认可。
而皇位则不同,虽说咱们皇上乾纲独断,但对各衙门可是相当看重了,随着战事休止,必将是皇权日衰,皇上不可能让一个不被朝廷接受的人继承皇位。说白了,这场以皇位为目标的考试,打分的就不是皇上一个人,内阁、国会以及世道民心都可以打分。细说起来,不是皇帝在打分,是帝国在打分哟,泱泱大国虽说亿兆黎民,但能打分的人都在上层,这些人一半不满意就是零分,一多半不满意就是负分了。”
李君度听着这话,一拳砸在了左手掌心,问:“那这个减分题在哪里呢,马相可否为本王.......不,当是说为太子出一个呢?”
马东来呵呵一笑,循循善诱道:“皇上说是裁军,实际是减支,说白了,自皇上起事于宝岛,战乱就从未休止过,近三十年了,也该是与民休息的时候,减少财政支持,缓解帝国的债务压力,并将财力用于生民育民之上,方是长久之计。可减支并非只有这裁军一项,这段时日,殿下监国,经手的内阁财政报表如此多,支出之项中,不少都是可以裁撤或减少的。”
“财政项目.........,这些项目实在繁杂,不知马相说的是哪方面的。”李君度问。
“当然是和战争有关,北伐战争赢了,帝国才会裁军嘛。也正因如此,裁军之项才不会被人明目张胆的反对。”马东来依旧不明说。
李君度微微点头,脑袋里闪过一道亮光:“屯田!”
一语道破,马东来起身为之鼓掌,道:“英王殿下真不愧是陛下长子,一点就透,正是屯田!”
李君度越往深处想越是感觉这一招着实实用,虽说皇帝在开国之初大力在沿边的绥靖区大规模屯田是为了开发边疆,但在口径上还是说为北伐战略服务,如今漠北之战帝国大胜,驱逐鞑虏于万里之外,为备漠北边事而制定的屯田计划自然也可以动一动刀子了。
帝国的屯政分为很多部分,商屯、民屯、军屯和官屯是四种主要的形式,民屯和商屯都是民间参与屯垦的方式,但也不同,普通的民团只是和移民工作相配合的政策,让内地之民迁移各绥靖区,给予牛种,授权开垦土地,可多年不纳税,规模并不大,而且四散而布,倒是四种屯垦中最不用多考虑的。
军屯和官屯则是帝国的官方行为,只不过屯垦的主体是理藩院与内阁边屯局的区别,就是帝国投入资本进行的垦荒,理藩院下属的各绥靖区使用官奴旗佐做人力,而边屯局则主要用清算问罪来的犯官汉奸为主体,这两项也不在李君度的计划之中,毕竟官方的投资已经完成了,使用的也是官奴劳动力,日后是只见产出无需投入了。
真正被李君度盯上的是商屯!商屯是民屯的升级版本,是被帝国的大资本掌控的,这些农场的主人在各绥靖区投入巨资,一垦少则几千亩,多则上万亩,都是规模巨大的农场,这些农场在各地绥靖区几乎自成一国,商屯农场使用从内地招募甚至拐骗来的劳工,与当地各旗佐单位合作,大规模圈地垦荒,而他们最大的依仗就是理藩院给开的保底合同,理藩院设在各地的军仓官仓每年都会从这些商屯收购一定数额的粮食,少则数千石,多则十万石,而且价格还比从本地民屯户那里的收购价格高,只要商屯能让农场的粮食维持在水平以上的亩产,那就是稳赚不赔,更关键的是,这类保底价格收购合同,少则签五年,多的甚至签署了十五年。
李君度犹然记得,理藩院每年收购多达六百万石的粮食,而仅此一项就要支出超过八百万两,往年并没什么,毕竟为了筹备国战,多少粮食都不够的,那时候要养数十万大军和超过两百万的马匹牲口,可如今战争结束,马放南山,如果还按照计划按照合同收购粮食的话,财政压力暂且不论,收来的粮食做什么呢,难道要烂在仓库里不成吗?只此一点,就清理商屯这件事就有充足的正当性。
而清理商屯之所以是一道减分题的原因很简单,这些绥靖区的大农场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那都是会下蛋的金鸡,无论当年出资的人是谁,这几年下来,这种买卖都会归属在地方中央、军政两届都要能吃的开的人手里,这些人无一不是权贵阶层,而且不像裁军,动的只是军事贵族们的利益,清理商屯这一榔头是要打在帝国所有权贵的脑袋上的,自然会引起全面的反对。
“好好好,这个主意真是好,马相,明日有机会,这道题可一定要送出去呀。”李君度微笑提醒道,然后立刻吩咐人摆酒饮宴。
第二日的御前会议正如李君度所料想的那样,皇帝决意减支,第一个提出的就是裁减军备,参与会议的人都知道,这种事不是朝廷大员能解决的,内阁派人裁军,那是军政两界内斗,让军队自己裁,是隔靴搔痒,谁也不会痛割自己的血肉,说来说去,这种差事也就只有宗室才能做的了,皇帝若想自己办,自然早就开口,没有开口那就得让皇子或宗王来办。
成王内阁首相,不好插手,荣王本是掌兵王爷,自帝国建立便不碰军权了,也不宜插手,诚王年轻,在军中没有根基,根本不在考虑范围内,想来想去,宗王之中也就只有太子和英王了,正当众人都觉得二人会推脱的时候,不曾想英王侃侃而谈,先是道出裁军之必要,继而主动请缨,延揽了这差事,大出群臣预料。
而之后的事更让群臣吃惊,英王先是说,减支之事只裁军还不够,如今国战方休,四海升平,当初为战争而施行的一系列举措,都该革除弊端。继而内阁便有人提出商屯之事,称耗费巨万,而如今军备裁减,来年所耗粮食必然减少,若不清理,明年耗费数百万两所购粮食也就会无所用处,必烂在仓里。
这又是一个涉及广泛的政策,也是要断人钱财的苦差事,大家又把视线放在了诸王身上,骑虎难下的太子无奈接下了这差事。
“今天老大主动把裁军的事担下来,我就觉得不对劲,不曾想他给你来了这么一手,直接把清理商屯的事情塞给了你,真是用心很深啊。”马车上,林君弘越想越不对劲,一拳砸在了茶几上,茶杯倒地,撒了一地板。
李君华却是淡定的很,怨道:“好好的茶,你不想喝,我却还想喝呢?”
“你还有心思喝茶,你知不知道商屯农场背后的主子都是些什么人?”林君弘问道。
“我怎么不知道,都是帝国的头面人物,今站在御前会议上的个个有份。旁人家的我不知道,就是我们家,北伐前我几次帮着母后处理家里的财务,皇家在齐齐哈尔、云中、燕北都有商屯农场,算起来怕是有十五万亩,这还都是母后那边掌握的,李娘娘也在各绥靖区有庄子,每年也能得不少体几钱。”李君华收拾着桌下的茶具,清洗好了,放在茶几上,边收拾,便向林君弘解释说。
“你知道,还这么淡定,处理商屯不是因为商屯错了,而是为了减支。”林君弘咬牙说道。
“那又如何,有什么区别吗?”李君华神色淡然,轻缓问道。
林君弘说:“区别就在于,这件事能不能善了!若只是因为商屯错了,需要清理,那简单,花钱办也就是了,大家参与商屯的目的是赚钱,怎么赚不是赚啊!可如今清理商屯是为了减少财政支持,那就全然不同了,为了减少支出就不会再多划拨钱给你,没有钱,这事就不会解决的圆满!我的太子爷,断人钱财就是杀人父母,你影响别人赚钱,后果会如何?”
李君华微微点头,但却笑道:“说的有理,赏你一杯香茗!”
说着,一杯刚沏好的茶水轻放在了林君弘的面前,林君弘突然发现,太子神色淡然的可怕,就算是自己点破其中门道后也是如此,显然,他不是因为不知真相而浑浑噩噩,而是原本就不把这件事当回事,连忙问道:“莫非你早有了法子?”
李君华摇摇头。
林君弘端起茶杯,又想到一种可能:“莫非皇上那边给您交了什么底?”
李君华笑了笑,依旧摇头。
“那你怎么不骄不躁的?”林君弘茶杯放在桌上,怒道。
李君华道:“无他,一心为公尔!”
林君弘满脸糊涂,李君华说:“一开始我也不忿大哥给我挖了这么一个坑,但是我现在想清楚了,君弘,他们在御前会议上说的很对,商屯确实已经不合时宜,继续下去,只会浪费国帑,浮耗民财。如此,清理商屯就是对的,只不过结果是对做事的人不那么友好罢了,既然是对的,于帝国有利,那就要去做,旁人还可以推卸责任,拒绝参与,但天下有两个人不可不做,一是我的父亲,另外一个就是我。
他是皇上,我是太子,于国有利的事我们都要去做。此事既解君父之忧,又为帝国节俭,不可不做,当为而不为,非明君圣主所为。”
“你........,也就你这个傻瓜这么想,君度可不会。”林君弘看太子再把一杯茶放在面前,拿起来,赌气似的一饮而尽。
李君华道:“我和大哥是有区别的,他总是以皇子的身份去分辨得失!”
“那你呢?”
“我,我会站在皇帝的角度。”
章一八四 改名字
杂货店里。
李君度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刚刚结束劳累的监国事务,又担起了裁军之事,这段时日,各路勋臣军官纷纷找上门,见不是,不见也不是,弄的他是疲惫不堪,一直到欧阳止进来,李君度才是抬起头,问:“匆匆找本王来何事?”
“殿下,小的按照您的吩咐,利用组织的联络暗号联系了韩芷薇,于昨晚与她取得联络........。”欧阳止还没说完就被李君度打断:“她身边可是有太子和安全局的人,没有被发现吗?”
“没有,她本身也想与组织联系,两相协助,摆脱了那些人。”欧阳止解释道。
“那她说了什么?”
欧阳止道:“说了去安全局总衙天牢的事,说见到了韩君亦、张经武等人,小的觉得她所言着实骇人听闻,还说是太子、诚王带她去的。”
“她说的没错,太子确实带她去过天牢。”李君度轻声说道,欧阳止这才信了。
“她还说,太子答应放韩君亦等人出来,但要求找到组织的资助者和话事人,希望我能和上峰联络,说明此事,看能否有两全其美之策,既能保全组织,又可救出牢中同伴。”欧阳止低下头,小声说道。
“这么说,你已经知道你们组织的核心人员了?”李君度眯眼问道,虽说他一直利用欧阳止,但也知道朱明复国主义者的危害,也曾想借助欧阳止查清这个组织的脉络,在合适的时机把其一网打尽,可欧阳止根本算不得核心人员,也就无法接触真正的高层。
“没有,殿下,小的从未接触过他们,您是知道的,小的与上峰只是通过密信联络,渠道从未隐瞒殿下........。”欧阳止连忙解释说道。
李君度微微摇头,又是白白高兴一场,李君度叹息一声:“太子真是果决啊,知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是要和韩芷薇切割干净了,看来这枚棋子没有多大意义了。”
“那殿下的意思是,杀?”欧阳止小心问道。
林西塘却说:“殿下,关系能切割,可感情未必能割舍呀。”
李君度略略点头:“如此说来,还有些用处,欧阳止,你把那韩芷薇控制起来,别让她死了,留作后用。将来有没有效果,就看太子对她用情几多了。”
春熙茶馆后,有一处很是狭小的院落,自脱离了安全局的监视,韩芷薇便住在这里,只告知了欧阳止,等待联络后的消息。
夜晚的房间里灯火如昼,韩芷薇正提笔作画,生宣白纸上,一副君子图已经有了大体的脉络,她下笔不疾不徐,灵动的笔尖在纸上挥洒着,或抑扬顿挫,或浓淡相宜,气韵生动之下,画中君子竟似要翩然而出。
画中人正是李君华,还是那个北伐之前温文尔雅的李华,而画完的韩芷薇执笔而立,怔怔看着那幅画出神,竟没有察觉有两人翻墙入院,进了屋子。
这二人夜行轻甲,黑巾遮脸,在发愣的韩芷薇曼妙身材下打量了一会,发出了一阵低低的笑声。
这笑声惊醒了韩芷薇,她拔出匕首,往后靠去,喝止道:“你们是什么人?”
“哟,小薇妹妹这就把我们哥们给忘了,枉我们还常常思念你呢。”一个贱贱的声音传出,韩芷薇顿时觉得熟悉,两人拉下黑巾,露出面容,韩芷薇登时认出了他们:“米永清,木长龙,你们怎么潜入我的房间,是欧阳先生让你们来的吗?”
米永清和木长龙都是将近二十的年纪,比韩芷薇大了几岁,实际上三人也算是一起长大的同伴,当年在福建武夷山中一起接受韩君亦在内诸多师父的教导,只不过这二人只学武艺,年纪又长,早韩芷薇两年出来效力。
而韩芷薇对这二人可没有一点好印象,盖因他们都是好色之徒,武夷山中男多女少,二人多有骚扰,好在有张经武保护,众多师父也管束严格,才没有酿出错乱来。
“两位大哥,自欧阳先生带你们二位出来,小妹已经多年不见了.........。”韩芷薇见二人眼睛不怀好意的看着自己,只得小心应对,心里想着,待见了欧阳先生,他们就不敢造次了。
“哟,妹妹还真想哥哥呀,几年不见,小薇是越来越出挑了,该大的地方大,该挺的地方挺,啧啧啧,真是有女人味咯,你说是不是啊?”
“那是,咱们兄弟今天有福气了。”
韩芷薇见他们不仅是口无遮拦,更有轻薄之意,但也知道,这二人功夫了得,自己绝非对手,连忙警告说:“你们最好老实一些,不然见了欧阳先生,我定要把你们的劣行一一告知!”
二人却是哈哈大笑起来:“小娘匹,给脸不要脸,告诉你,就是欧阳先生让我二人来捉你的,但欧阳先生只说留你性命,控制起来,可没说不能让你给我们乐呵乐呵呀。你放心哥哥们会心疼你的。”
见韩芷薇挥舞手里的匕首,二人哈哈一笑:“你的脾气,哥哥可是知道的,看来不好好收拾一下,你是不肯了,先打断你四肢,再扭脱你下巴,让你求死不得!”
韩芷薇借着后退的功夫就已经退到了桌子边,见二人真要动手,抓起砚台扔了过去,泼洒的墨水糊了一脸,借着这点空档,韩芷薇翻身滚出了窗户,夺门而出,冲上了街道。
街道上一片黑暗,但远处传来人声,春熙茶馆处于热闹的商业街,只要穿过漆黑的胡同,就能到夜市所在的地方,但她到底是女子,木长龙与米永清二人手脚麻利,已经追了出来,脚步飞快,口中喝骂不断,韩芷薇自知速度不及,只得踩着墙边的蜂窝煤堆,跳进了春熙茶馆的后院,见二人也翻上了墙,她只得冲进柴房,关上了门。
“米哥,这柴房没后门,小娘匹跑不了!”
“好,长龙,把那木桩子拿来,咱们把们撞开!”
韩芷薇躲在柴房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听到柴房的门被打力撞了一下,轰然一声,很是骇人,韩芷薇握紧了匕首,只想着,与其被侮辱,不如自杀,但房门接着又被撞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飞了进来,韩芷薇本能的让开,借着月光定睛一看,那黑乎乎的东西竟然是个人,一身黑皮甲,不是米永清是谁呢。
米永清摔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叫嚷着爬不起来,但又是一声重击,又一个飞了进来,砸在了米永清身上,看架势,这二人是被人踹进来的,韩芷薇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听到外面有个熟悉的贱兮兮的声音传来:“小嫂嫂,叔叔要进去了,你可别动手哦。”
“李威!”
进来的人正是三皇子李君威,韩芷薇诧异问:“他们是你打败的?”
李君威双手抱胸,傲然说道:“当然是我的........侍卫咯!”
韩芷薇跟着李君威出去,且见月光下的后院里站着四五个侍卫,所有人都在阴影之中,既不露真容,也不问一句话。
“李威,你怎么在这里?”韩芷薇当头问道。
“当然是巧合了,我在春熙茶楼喝茶,听到有人打架,就下来看热闹咯。”李君威扯着谎,韩芷薇当然不信,她翻身进来不过几个呼吸,怎么可能反应这么快?
她正要再问,就见侍卫们进了柴房,还把门关上了,韩芷薇问:“你想怎么处置他们?”
“放心吧,我就让手下帮他们改改姓名,不会有大事的。走吧,嫂嫂,咱们上去喝茶。”
李君威笑呵呵的说道。
“你别乱喊,我不是你嫂嫂。”韩芷薇神情落寞,低声说道。
“那就叫姐姐吧,早些时日也是这般叫你的。”李君威走在前面,韩芷薇正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两声痛彻心扉的惨叫声,之后就是没了声音,待二人上了二楼,凭栏坐下,韩芷薇问:“你究竟对他们做了什么?”
“殿下,收拾妥当了。”一个侍卫上来,告知到。
李君威一挥手,这人很快就消失了,李君威淡淡说道:“就是给他们改改姓名呀。”
“你不说实话,我就走了。”韩芷薇怒道。
李君威哼了一声,说了一声没趣,解释说:“他们对你无礼,我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了,从今天起,他们不再是米永清和木长龙了,你再见他们,可以叫他们兴永清和大长龙!”
韩芷薇这才明白了,原来李君威让人把二人阉了,虽说二人都是无耻之徒,但自幼的交情还是让韩芷薇感觉有些不舒服,她幽幽问道:“你们李家人做事都这样吗?”
“怎么,我二哥也干了坏事么,快些告诉我,让我高兴高兴?”李君威的八卦之魂瞬间爆发。
“我.......我已经和他没有关系了。”韩芷薇低声回答,忽然她哭了起来,刚刚脱离危险的她忽然意识到,是欧阳止想要害她,一想到自己为之付出一切的组织坑害自己,而且派出的还是昔日的同伴,用的也是这般无耻的手段,她更是心痛,而且,在此之后,她就真的没有能信任能依靠的人了。
韩芷薇伤心的走到栏杆边,看着楼下如流水一般的灯火人群,她喃喃自语:“天下之大,竟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么?”
李君威凑了过去,打量着伤心的韩芷薇,惊讶问道:“姐姐,你不会要跳楼吧?”
“你不要管我!”韩芷薇怒斥道。
“我不管你,也不劝你,我是给你提个建议,要跳楼别在这里跳,去城门楼子那里跳!”李君威得意说道。
“只要脑袋着地,在哪里跳都是死,没有什么不同!”韩芷薇说。
“这你可说错了,不同还是有的!你从这里跳,声音是这样的,啪!啊.........。可你要去城门楼,哪里高啊,跳下去是这样的,啊........啪!这里一时半会摔不死,还不知要受多少罪,何苦呢,你去城门楼子吧,对了,你还要准备一条麻袋,跳之前把脑袋套上,不然的话,那么高摔下去,把你这如花似玉的脑袋摔碎了,没人认出来,你岂不是成了无名尸么?”李君威一本正经的说着插科打诨的话。
“你平常都是这么劝人的吗,跟谁学的?”韩芷薇被李君威一阵插科打诨弄的没了刚才的求死之心。
李君威道:“跟我爹学的呗!”
“你爹?”
“我爹就是皇上,皇上就是我爹。”李君威骄傲的说道。
“那是谁让你来救我的?”韩芷薇问。
李君威嘿嘿一笑,但是话说的大义凛然:“当然是我自己让我来救你的咯,咱们认识这么久了,也是朋友了,我怎么能看着朋友有难而不救呢。”
“你想怎么样?”韩芷薇却不知道李君威什么意思。
“什么我想怎么样,我什么也不想啊,你就当我没出现过,就当不知道是谁救了你,就可以了。”李君威耸耸肩,满脸的不在乎。
韩芷薇看到李君威作势要走,更是怀疑,问:“李威,你不劝我什么吗?”
“劝你什么,你想死,谁也拉不住,你要是不想死,也就不用我劝,至于你该干什么,想干什么,更没法劝了,我要劝你去找我二哥,听他的吩咐,你肯定不乐意啊。所以呢,你就当我没出现过,就对了。”李君威大袖一摆,扭着肥肥的屁股离开了。
韩芷薇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李君威的脑袋却又从楼梯口探出来,不高兴的说道:“以后少拿着糖葫芦冒充我,我已经长大了,不是当年那个懵懂少年了,糖葫芦那种没品位的东西实在有损我的光辉形象,下一次换个有品位的东西。”
“小胖子,你怎么什么都知道?”韩芷薇问道。
李君威撇撇嘴,切了一声,没有回答,留下一句话:“记着,我今天没来过,咱们没见过,见了我二哥,可别露馅了。”
韩芷薇皱眉深思,却怎么也没个头绪,过了一会,店小二走上来,放在桌上一个钱袋,说道:“这是刚才那位小爷让小的给您送来的。”
打开钱袋,里面银元铜币都有,韩芷薇自语道:“这个小胖子,还挺细心。”
章一八五 挑起日本内战
如果说帝国七年谁是帝国最幸福的人,理藩院总裁李德灿自称第二,怕是无人敢称第一,此次皇帝亲征北伐,犁庭扫穴,太子亲冒矢石,纵横千里,都是盖世奇功,但理藩院在北伐之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身为总裁的李德灿在史书上必然会有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实际上,李德灿在北伐中没有做什么特殊的事情,甚至比平日里做的都少,英王监国,总揽大军后勤军需,直接把理藩院揽了过去,李德灿什么都不用干,只需要每日应卯即可,而前线事务则交由了常阿岱处置,但乐得自在的李德灿在论功行赏的时候依然居于前列,与西路军主帅裴成义一起封为国公,虽说是个二等国公没有封号,但对于未曾亲身上过战场的李德灿来说也算是人生巅峰了。
当然北伐结束朝局归于平静,裁汰军队和清理商屯的事情提上日程,李德灿也知道,自己这个理藩院总裁也算是做到头了,身为一个朝鲜人,在帝国高层没有根基的他不想参与到皇位争端中,未免晚节不保,也为了避免自己奋斗半生所得毁于一旦,李德灿递交了辞呈,在得到皇帝允准之后,便告老还乡了,而理藩院总裁之职也顺理成章的落在了裴成义的身上,常阿岱辅之,这个皇权大于一切的军政合一衙门,全然落在了太子手中。
常阿岱从马车里下来,看着大雪覆盖了李府的门前,好似盖上了一层银幕,恍惚间,这座他再熟悉不过的庭院有些陌生了,常阿岱在理藩院多年,一直在李德灿麾下做事,若没有李德灿的提点擢拔,他也不会有今日。
“烦请告知李公,就说常阿岱来访。”下了马车,常阿岱恭恭敬敬的对李家的门人说道。
在雪中等了一会,再得到允准之后,李家的佣人才是带着常阿岱进了院子,到了书房,只见李德灿穿着简便,靠在罗汉床上,正拿着一本书看,常阿岱走上前,关切问道:“李公,可是不舒服?”
“哦,许是落雪时候着凉,已经无碍了。”李德灿微笑说道,常阿岱见他脸色倒也不多难看,也就稍稍放心下来,二人围坐在炭盆旁,说着闲话,李德灿忽然笑了:“常阿岱,你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没........,只是不想您就这么离开了理藩院,心里有些不习惯罢了。”常阿岱苦笑道。
“那你为何心神不定的,丢了魂一般。”李德灿笑了。
“没..........。”常阿岱连忙否认。
李德灿拉起他的右手,说道:“还说没有,你袖子都被炭燎着了。”
常阿岱这才觉得袖口一阵灼热,连忙拍打,狼狈了一会,才是说道:“不瞒您,是关于清理商屯的事,太子如今担下了这个差事,而商屯多半又和理藩院有关,裴将军刚接任总裁,精熟军务而对政务不甚了然,压力全到了我的身上..........。”
“这能怪谁,谁让你如今是太子心腹呢!虽说皇上不限制皇子参知政务,但太子府的属官都是中看不中用,英王监国的时候也拉起了一支队伍,很是不错,可皇上回来,三两下也是消失不见了,太子门下,论政务,你属第一,不找你找谁呢?”李德灿挑了挑炭盆里的炭火,似有怨气的说道。
常阿岱知道,当初自己投效太子的时候,李德灿嘴上没说,心里是不乐意的。但常阿岱倒是不后悔,只是觉得这事太大,几番思索又毫无头绪,只得来请教李德灿。
李德灿见他不说话,叹息一声,直接问道:“关于清理商屯,太子是个什么态度。”
“态度很坚决,要么不做,要么做绝,太子准备借着这个机会,把各绥靖区好好清理一遍,贪腐、屯政、军备等等,全都要摸个遍,此时此刻,太子还在理藩院档案处那里调阅文档呢。”常阿岱道。
李德灿听了这话,脸色微变:“太子所图非小,谋略深远啊。”
理藩院从来就不只是一个统治边疆异族的军政机构,这个完全受皇帝管制,无需向内阁和国会报备的机构管理着上千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和数百万的军民,是皇帝平衡内外的重要砝码,而太子借着清理商屯的机会准备大干特干一番,那就是要彻底的抓住理藩院。
“我也是这般想,原本以为是快刀斩乱麻的,不曾想落得这个局面。如今这事是千头万绪,我是心乱如麻,全无头绪。”常阿岱满脸苦涩。
“那就一点一点的捋,左右无事,老夫就陪你找找头绪。”李德灿指了指墙上挂着的地图,轻声说道。
常阿岱连连道谢,亲自打开地图,铺在了地砖上,李德灿说:“帝国边疆屯政涉及理藩院和内阁下属的边屯局,每一个绥靖区都有商屯,但主要还是分布在云中、燕北、齐齐哈尔、黑龙江、吉林、宁古塔等绥靖区和辽宁行省,而这些商屯当初设立的目的就是对漠北作战,此刻北方已无战事,也是该好好清理一下了。商屯本是国策,清理也是为了减支,而非此政非善,这一点你心里要明白。而清理的难处就在于,这些商屯农场都是由权贵阶层所有,而理藩院却拿不出充足的财力来妥善处置。所以,只能给它们找条出路了?”
“出路?”常阿岱不解。
李德灿道:“就是出路,漠北无战事,商屯每年要花八百万两,得到的粮食却可能烂掉。假设,每年花八百万两收购的粮食能创造一千万两的利润,那就没有必要清理了。”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常阿岱微微摇头。
“我们一个个的来说,从易到难吧,燕北绥靖区的商屯根本不用不解决,原本燕北的商屯规模就不大,还靠着京津这种人口稠密区,为了筹备北伐,帝国修了从天津到京城,然后分出张家口、独石口,汇聚到燕北城的两条高标准的公路,燕北的粮食流通成本并不是很高,而且燕北还有诸多官奴旗佐,这些免费劳动力进一步降低物流成本,而京津商贾云集,富户众多,口外的牛羊牲口也是重要的消费品,商屯每年的粮食哪怕就地卖给畜牧场养牲口,也不会亏多少..........。”李德灿先点出了燕北绥靖区的解决办法。
“而实际上,不只是燕北,辽宁行省的商屯也是如此,你要知道,帝国建立后,决意立都申京,又大兴海贸工商,江浙之地早已不是粮食产区,也早已不再为北方输送漕粮,甚至江南地区所用粮食,一部分来源于南洋行省,部分来自于两湖地区,纵然迁都,京城依旧是陪都,北方的政治中心,在江南无漕粮供给,南洋粮食运输成本高昂的情况下,就近寻找粮食产地是根本。
通过运河可以吸纳河南、山东和河北的粮食,但物流成本高昂,而辽宁行省因为地广人稀,与京津隔渤海相望,借助辽河水系,把商屯所出粮食运至京畿,也不至于大亏,而长江两岸,京经济勃兴,对饲料油料需求日涨,辽宁行省所处大豆花生和玉米也可沿海南下。”
常阿岱点点头,把这些话记在心里,李德灿又说:“这两个是容易的,不太容易的就是云中了,云中是商屯最密集所在,每年财政投入十占其三,与其和权贵们好商好量,不如耍些必要手段..........。”
“必要手段,是什么?”
李德灿笑了笑:“太子不是早就盯上了云中绥靖区的贪腐问题么,索性拉出来一块办,只要太子把断头台竖起来,审判厅摆出来,再抓几个出头鸟,就好办了,太子只要狠心下来,对于权贵们来说,面子和命比钱可重要的多。”
常阿岱早就知道太子有这个意思,但不到不得已,也不会这么办,可云中地处内陆,往年也曾借着并不发达的黄河水系,沿河运粮赈济过陕西、山西和河南的灾荒,但这种事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如今气候开始转好,灾荒年已经很少了,中原省份大量贫瘠之地的百姓迁移,而在厘清地方清算乡绅后,更容易对抗灾荒的水浇田分配到了百姓手中,提高了他们对抗灾荒的能力。
而云中距离京津也太远,又无水路通道,陆地运输,成本极高,根本无法有效竞争,更何况,那许多的商屯每年出产上百万石的粮食,也不是随随便便能吃下的。
“好吧,云中还有个出路,可关外的绥靖区却地处偏远,最没有办法,不满李公,昨晚我与太子等人商议到了半夜,也是毫无头绪,那里的粮食,运是运不出来,以粮食为基础发展下游产业,诸如榨油、畜牧产品,且不说发展这些也要投入,就是成本也是高昂,完全不具备竞争力。”常阿岱说出了心中最大的隐忧。
但在李德灿看来,这件事并不难:“确实,在所有绥靖区里,东北这几个最是麻烦,若办法,倒不是没有,可这个办法要施行,可是过于困难了。”
“哦,有法子就好,有法子就好,请您赐教,或许我们觉得困难,太子那里就简单多了。”常阿岱连忙说道。
李德灿却是说了一句让常阿岱感觉没头没脑的话:“你知道吗,日本幕府已经连续两年没有按约定缴纳战争赔偿金了。”
“这........和这件事有关系吗?”常阿岱愣神许久,问道。
李德灿指了指地图,比画了几条线,除却宁古塔陆地通往海参崴的那一条,其余全部是沿着东北的主要河流汇入了黑龙江之中,而沿江向北出海,就是进入了日本海。李德灿说道:“这些商屯出产的粮食,假设出口到日本,几乎全途水路,成本很低了。”
“可是日本并不缺那么多粮食啊。少量的缺口,也都是南洋行省供给........。”
李德灿淡淡的说:“那是和平状态下的日本,如果日本爆发战争了呢?”
“可是帝国与日本已经持续了十年的和平,日本也一向恭顺..........。”常阿岱道,但是说着说着他也就停下了,战争这种东西,是可以人为制造的。
“不,李公,这件事太大了,我.........。”常阿岱喘着粗气,不知道该如何说。
李德灿却是笑了:“和你有什么关系,这担子在太子身上,做与不做,是要他去下决心的。”
“您所提的,都是虎狼之策啊。”常阿岱压低了声音,好像害怕别人听到似的。
“你害怕了?”李德灿眯眼问。
常阿岱摇摇头:“不,李公,我来您家请教,太子是知道,可若我回去,把这些话说给太子,说不定太子会有所误会,毕竟是这种当口,挑起日本内战这种事,若是弄差了,可是万劫不复的。”
“是吗,我已经不是理藩院的总裁了。”李德灿提醒道。
见常阿岱低头沉思,李德灿说道:“好吧,方才我说的建议都是给商屯的粮食找出路找市场,既然你担忧如此多,那我就提个正常的建议吧。说白了吧,商屯农场的主人们要的是钱,可这是理藩院拿不出来的,但对于权贵们来说,权与钱是一样的,可能前者还更重要些。”
“卖官鬻爵的事太子可不会做,不瞒您说,这几日,不少人上门打这个主意的。”常阿岱笑了。
“权不只是权柄还有权益!我刚才说了,清理商屯并非因为商屯之策是错的,相反,恰恰证明它是对的,漠北无战事,周边的商屯要清理,可西域、藏地就没战事了吗?关西、西宁等几个绥靖区的商屯不仅不会清理,反而还会有序的增加,谁都知道,商屯就是下金子的母鸡,这些商屯的开发权就是香饽饽,完全可以和其余绥靖区那些注定要清理的商屯调换呀。”李德灿笑着说道。
“对!对!”常阿岱登时点头不止,那便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章一八六 义士之后
归化城中。
这个夜晚归化城躁乱不安,来自京城的禁卫一部和宪兵、安全局的人一起出入于城中诸多豪宅大院之中,按照名单捉拿嫌疑犯,嫌疑犯们多有背景,甚至本身就是绥靖区的官员,或有爵位在身,有些人仗着这些,竟然明火执仗的与前来捉拿的人对抗,但办案的人毫不客气,遇到抵抗一律镇压,甚至动用了枪械。
只用了一个晚上,曾经在云端享受权利和财富的人被打落到肮脏的牢房之中,归化城内不大的牢房已经被塞满了,以至于绥靖将军官署临时担当起了牢房的职责,安全局的人连轴转,加班加点的缉拿,而云中绥靖区内所有的衙门和无关人员都被勒令待在家里,不许出入,实际上,在捉拿开始前不到一个时辰,他们才得到消息,而那个时候,城门已经被控制了。
“小公爷,人捉的差不多了,只是........,这人数实在太多了,而且其中有许多关键的人物。”绥靖公署内,办案的人把名单交给了负责本是的裴元器,上面的名字仍然让这些人心惊肉跳,而裴元器却丝毫不在乎,说道:“只要是太子给的名单上有的,不管什么背景,一律先捉了。”
“是,是这么办的额,可.......可是这案子要办到什么程度呢?”手下低声问道。
“这我哪里知道,太子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不过看这架势,办到什么程度,要看这些人后面的主子乖不乖了。”裴元器放下茶杯,脸上多了一丝阴恻恻的笑容,一众手下才是明白,太子此番安排,是冲着犯人背后的人去的,而这些人哪个不是帝国权贵的白手套呢?
“听好了,人一定要看住了,不许任何人探视,也不许放人出去,你们都给我记着,太子领的是皇命,办的是皇差,你们都把借机发财的心思给我按住,要是出了岔子,别说这身官服了,有些人怕是连姓名都保不住。”裴元器参知政务久了,知道其中的门道,接过名单,在手下面前好好交代了一番,才是离开。
“是,属下明白,绝不敢妄为,一切听小公爷的吩咐。”一群人齐声说道。
裴元器拿着名单去了书房,云中的新任绥靖将军还未到,这里还是往日许汉风在时的陈设,此刻李君华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便是太阳升起,日光照入,也不曾动分毫,裴元器进来,轻咳一声,李君华睁开眼睛,问道:“抓完了?”
“完了,一个不落,每个嫌犯都有人用脑袋担保着。”裴元器说道。
“能关联多少人?”李君华点了点桌子上的一张纸,问道。
那张纸就不是能让外人看到的了,上面的每个名字都是那种跺跺脚,地方上震三震的。
“至少七成以上。”
李君华点点头:“好,足够了,这件事就这样,缓一缓,让这件事发酵一下。”
云中钦案就是李君华清理商屯打响的第一炮,自从那日常阿岱从李德灿府上回来,把李德灿的策略告知之后,让清理商屯有了一个更为清晰的脉络,虽说李德灿给出的主意是恩威并施,但查清理藩院留存档案的李君华已经深切领会到商屯这个领域内权贵们的利益瓜葛之深,这已经不是好言相劝能解决的了,必须要有霹雳手段,既然是先敲一棒子再给一个甜枣,那么这棒子就得敲打在七寸上,而且还能收放自如。
“能拿捏这么多的人生死,你很享受,对吗?”书房角落里传出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正是韩芷薇,她也跟着李君华从京城赶来,只不过却不是帮忙办案的。
自那日在春熙茶楼后被李君威所救,韩芷薇感觉天下之大,毫无容身之地,曾经依赖、效忠的组织欲除自己而后快,而信任亲近的人却又都被关押,借着李君华的关系,韩芷薇二入天牢,把被暗杀的事情向韩君亦等说明,促进了韩君亦下定了决心,与太子、诚王合作,之所以如此,他们恰以为要杀人灭口的不仅是欧阳止,还有组织的高层。
但韩君亦并未直接交代他所知道的一切,而是要太子、诚王先满足其一些条件,其中第一个就是要求释放天牢众人还在人世的亲朋好友,而这些人多半是建国之初,在大江南北被清算的士绅,而部分人就在云中绥靖区,所以韩芷薇也就跟着来了。
李君华听了这讥讽的话,笑了笑:“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怎知我享受了?”
“看你表情即知!”
“哦,你却是胡说了,裴元器是我手下,在手下面前我都是如此的。我若是要表现的悲伤和不忍,你却要说我假惺惺了。”李君华淡淡回应道。
见韩芷薇不语,李君华又说:“两件事要告诉你,第一,张经武的长嫂、幼侄等七人已经到了浙江,被你们的人交接走了,这是交接的人返给的书信,相信你很快也会得到消息........。”
不等李君华说第二桩事,韩芷薇就跳起来,拿过书信看了起来,缺笔、花押、暗号,信中都有,一一比对过,绝无差错。而张经武的家属就是双方合作的第一批对象,按照商定的关节,所有亲属都会被秘密移交,至于如何安顿,就看韩芷薇一方自己的了。而张经武的家属是个实验,既是考验太子一方是否真的有诚心,也是考验韩君亦在江南的关系是否还可靠,如今看来,一切都很顺利。
“........第二桩事,你提供的第二批名单没有对应的人。对了,你确定不找找自己的亲属,第二批名单上没有你的,据我所知,你似有叔父一脉在世。”李君华见她看完,径直说道。
韩芷薇没有回答李君华的问题,而是直接问道:“没有对应的人是什么意思,你耍什么花招,是不是你得到名单,把人控制起来,想要要挟于我。”
“你可真有想象力。”李君华嗤笑道,然后说道:“一起吃个早餐,我带你去个地方,你就明白了。”
韩芷薇却是没有和李君华吃早餐的心情,只是催促快些上路,换了便装,李君华只带了四个侍卫,与扮成少年郎的韩芷薇一起出了归化城,沿着官道向东走,在路上只是胡乱吃了些干粮,到了中午时分,李君华听到韩芷薇肚子咕噜噜的叫,直接命令停住,在官道旁的酒肆里吃用之后才再上路,到达了一处官营的牧场。
这牧场饲养的骏马是皇室和勋贵礼仪所用,因此规模不小,而其中牧者都是官奴旗佐提供的,进入牧场,李君华亮出了安全局的身份,便是得到了不错的款待,很容易就到了草料场,如今正是冬季,马儿所需草料都由这里提供,秋季打来的草堆积成山,官奴们正铡草运料,正是忙碌的时候。
侍卫把太子和韩芷薇安置在一间土坯屋内,生了火,不多时带了七八人来,男女都有,还抱着一个孩子,其中一个中年人国字脸,双眼有神,只是看向李君华二人时颇为不忿,或许也因为这个,他脸上有一道新的鞭伤,脚上还有镣铐。
“自报家名。”侍卫呼到。
“罗英,祖籍湖州。”中年男子瞥了一眼,随口应到。
韩芷薇一脸茫然,不知李君华为何如此,李君华说道:“若按照你给的名单,这人当是罗贤之弟,罗勇之叔。”
罗勇也是被关押在天牢之中的,与韩芷薇年岁相仿,朝阳门刺杀时当场被捉的。
“我已经三番五次的说过了,我罗家没有叫罗勇的,我兄长罗贤更没有叫罗勇的儿子,他有三女一子,儿子罗翔若活着,当有二十五岁了。”罗英不耐烦的说道。
“你当真是义士罗贤的家人?”韩芷薇连忙问道。
见韩芷薇称呼自家兄长为义士,罗英眼神软了一些,点头说道:“这如何作假,兄长罗贤在弘光元年就在家乡募勇抗清,后弘光死,我兄先抗清于太湖,有投效鲁监国,只恨满清恶毒,买通内奸,捉了他去,拷打两月余,兄长不屈,死于杭州大营.........。”
罗英说起长兄抗清的事,说的是头头是道,韩芷薇问了几个细节,他对答如流,而许多情却是连她也不知道的。但说起罗勇,罗英却坚定不移的否认有这么个人,至于韩芷薇所知的罗勇身世,罗英一概不认,坚称家中并无此人,还怒斥韩芷薇栽赃陷害,有辱长兄清名。
可在韩芷薇的认知中,抗清义军领袖罗贤应该是有一个叫罗勇的儿子的,在清军用计坑杀罗贤一家时,年仅三岁的罗勇被人救出来,安置在一农家中,十岁时才被接到了福建,告知其身世,与韩芷薇一起接受培训,一起长大,数年后潜入京,在欧阳止麾下,伺机刺杀帝国宗王。
“好了,你们去忙吧,我这朋友若有话问询,自会去找你们,但切记,尔等态度要和缓一些,不要焦躁。”李君华指了指韩芷薇,让罗英一家退下的,而侍卫也按照李君华的吩咐,给罗英送去了几匹布和一袋盐。
“罗勇的身份查下来就是如此,不光是他,第二批名单里的八人,三人查不到,其余五人都是罗勇这般,查到了亲属,但人家却说没这个人,也有说遗失孩儿的,但年纪、姓名乃至性别都对不上,不过有一点却是真切的,这些人却都是抗清义士的亲属无误,我已经命人详细查验,日后平反,他们会是第一批。”李君华对韩芷薇解释道。
“这不可能,一定是你们搞鬼。这些人是你安排的,他根本不是罗贤义士的亲属。”韩芷薇怒道。
李君华说道:“你应该也清楚,这百十口人生死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按你来时的猜测,捉起来做筹码也比现在这样有用,你若认为这一家非义士亲属,大可去问,只需问出一点破绽,我随你处置。”
韩芷薇却是没有真的行动,她呆呆的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沉默了一会,李君华问道:“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你们组织里,似张经武、罗勇和你这等义士之后有多少?”
“你问这个做什么?”韩芷薇警惕起来。
“随便问问,这应该不算机密吧。”
韩芷薇想了想,如实说道:“究竟有多少我也不知道,但我接触到的,前前后后有八十多个。”
“那就是了,我再问你,这八十多个里,似张经武这种年逾二十的有几个?”李君华又问。
“好几个!”韩芷薇不知李君华用意,模糊说道。
“好几个?七八个,还是三五个,亦或者两三个?”李君华试探问道,说到两三个时韩芷薇脸色稍变,李君华就知道,就是两三个了。
李君华道:“最后一个问题,似你这般,自己知道自己身世来源,而非由别人告知的有几个?”
韩芷薇道:“有五六个。”
李君华笑了:“这就对了,说白了,这八十多个里,肯定是义士之后的也就七八个,十占其一而已,其余的都是罗勇这样的,对吗?”
“你究竟什么意思?”韩芷薇喝问。
李君华站起来说道:“没什么,就怀疑大部分人其实并非真正的义士之后,而是别人故意安排的,反正东南抗清义士的名字大家都知道,树碑立传的有很多,大可随意找个孩子来,趁他年幼懵懂,告诉他你是义士之后,激发他的斗志而已。你想想,你们的组织原本的宗旨是反清复明,是父皇称帝之后逐渐才开始反对帝国的,哪里有那么巧,能找到那许多义士之后来,而且个个年纪还那么合适,只要训练三五年就能出战的?
别说是你们这等隐身藏匿的民间不法组织,就是帝国的安全局等情报部门,拿到民政的所有资料,查访起来也十分的困难,你不觉得这很值得怀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