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二七 衍圣公
“这次不让你去干那些无聊的事,是你大哥回来了,从天津港上岸,你们兄弟几个代我去迎接一下,约么这几日也就到了。”李明勋捏着小儿子的胖脸,说道。
一听能出宫,李君威立刻笑了,而太子则问:“上次大哥回京,不是父皇亲迎么?”
“你大哥上次是凯旋而归,有光复江浙,平定西南之功,是国家大礼,这一次却不算凯旋,你们兄弟去迎就好了。”
“爹,要不我和君弘哥去吧,太子哥哥还要帮您处理政务呢?”李君威笑嘻嘻的说道。
李明勋可不明白李君威怎么来这么一句,小儿子才七八岁的年纪,怎么就掺和到两个兄长的争斗中,他小小年纪懂得什么。
好在李君华反应快,连忙应下差事,带着李君威离开了。
李明勋看着儿子们的背影,打了个响指,一个侍从官到了李明勋身边,李明勋吩咐道:“这几日你注意一下老三和太子之间的事,再问问李妃身边的人,看是不是李妃和老三说了什么。”
兄弟二人出了御书房,商议了一下,决定在皇后那里用过午膳之后,就去诚王府与林君弘商议一下去天津的事情。
去往诚王府的路上,李君华说道:“今日在父皇面前说什么浑话,为什么不让我去迎大哥,是哪个混账教你这般说的。”
李君威可从没见李君华这般生气过,他脸皮厚的很,嘿嘿笑着,不作答。李君华却没有放过他,继续问道:“哥哥可以不生你气,但你得告诉我,是哪个教你这般说的。”
“没人让我这么说的,是我不想让你去。”李君威老实说道。
“为什么不让我去?”
李君威不好意思的说:“二哥你看,你现在要去迎大哥,就得和我去诚王府,坏了我和君弘哥的大事。”
“什么大事,莫不是你和诚王为大哥准备了什么,不许我知道?”李君华问。
李君威连连摆手,说道:“我们要去报仇!”
“报仇?报什么仇,找谁报仇。”李君华满脸不解,而且瞬间就警惕起来。
老三虽说在学堂在宫里都是调皮捣蛋的,但气度倒是大的很,也不讲什么尊卑上下,便是在学堂,旁人招惹了他,顶多也就是鲁莽的打架,再来个不打不相识,何曾听说他和人有什么仇恨可言。
“当然是那个.........嘿嘿,找谁报仇二哥你就别知道了,你可是太子,知道了不好。”李君威欲言又止。
李君华这才明白过来,弟弟并非不让自己去接英王,而是不想这几天和他呆在一起,以免误了他的报仇大计。李君华想了又想,回忆了李君威这段时间接触的人,终于想起了一个可以称得上李君威仇人的家伙。
“是衍圣公吗?”李君华问。
“你怎么知道?”李君威捂住了嘴巴,见瞒不住,咬牙切齿的说:“就是孔毓圻那个狗东西,他害的丢那么大的脸面,我得好好收拾他。”
见李君华要劝,李君威双手抱胸昂头说道:“二哥不要劝我,我反正和君弘哥都商量好了,你呢就装作不知道就行了,出的事我一肩扛!”
“你.......。”李君华倒是犹豫了,孔毓圻可是孔子的六十六代嫡长孙,帝国的衍圣公,他既然知道,理应不能坐视不理,可见老三这般笃定,再想孔毓圻的所作所为,他又不忍束缚弟弟,一咬牙,说道:“你可想清楚,父皇知道了,少不得要责罚你,再者,可千万不要闹出大乱子来。”
李君威嘿嘿一笑,一拍太子的肩膀:“这才是我的好二哥嘛,放心吧,我就让他丢丢人,不会搞出大乱子来的。”
其实李君威与衍圣公孔毓圻的恩怨由来已久,甚至可以说是‘世仇’。满清入关的时候,被大明王朝尊奉为万世师表、至圣先师,享有衍圣公爵位的孔子后裔们选择了向犬羊夷狄卑躬屈膝,受到了满清的优渥宠幸,显然,孔家的汉奸行为是不为帝国政权所容的,只不过因为其在中华文化、思想中的特殊地位,也被帝国区别对待。
三皇之战结束后,李明勋率军北上直入京城,当时的伪衍圣公孔兴燮就想改换门庭,再享新朝荣华富贵,这在孔家看来是理所应当的,两千多年来,皇帝换了几百个,尊崇儒道就要尊崇孔家,从古到今,孔家的爵位不断上升,一直到了衍生公,然而,李明勋却拒绝了孔兴燮的投顺,却也没有降罪,只是让其闭门思过,后帝国建立,李明勋即位称帝,在家闭门思过的孔兴燮遭遇了清算委员会的清算。
这样一个大汉奸显然是不会被放过的,但与寻常士大夫家族被抄家灭祖流放边疆不同,孔家仍然被优待,并非李明勋或者帝国官员有意优待,毕竟这些可算不上孔圣人的学生,而是民情舆情所不许,或许底层百姓出身的帝国官员对孔子没有什么特殊感情,可帝国的很多官员还是前明旧臣,特别是光复期间支持帝国进步士绅等文人,个个以孔子门生自居,把孔家抄家灭族显然不是选项。
其实帝国官员根本不在乎孔家,清算委员会的人多是商贾出身,他们清算往往把收益率这类商业概念放进来,孔家才有多少土地钱财,抄了才多少钱,由此产生的问题和影响极多,收益和付出完全不成比例,所以最终的结局是,孔家家主孔兴燮去了昌平和永历、福临下棋去了,其本人和其父亲的衍圣公爵位被取消,二人也不得入孔庙祭祀,也就是说,两代投顺满清的孔子嫡孙就当没有了,而孔兴燮之子孔毓圻则被李明勋重新封为了衍圣公。
曾经有一段时间,李明勋想把儒道变成儒教,归于宗教局管制,但发现中华文化受儒家文化影响太深了,若是如此,儒教就成国教了,也就不了了之了。
当然,帝国把孔家梳理之后继续延续了历朝历代尊孔的传统,却也利用孔家,在皇帝的眼里,孔子的思想博大精深,就看如何解释了,因此教育局接手了孔子思想的解意释文的职责,然后通过孔家说出来,利用孔家的影响力打压一些不利于帝国发展和思想解放的儒家学说,首当其冲的就是程朱理学和阳明心学。
孔毓圻虽说成了衍圣公,但不可在曲阜老家享受祖荫,比李君华年纪稍小的他住进了京城的衍圣公府,与皇子、勋贵一起接受帝国的新式教育,因为年龄相仿,自然也就成了李君威的同学。
而二人的恩怨情仇则是来自于一次文庙祭孔,帝国的主流思想对孔子谈不上多么尊崇,只能算是尊敬,所以李明勋自然也就没有对孔子磕头的‘觉悟’,实际上,为了避免封建思想抬头,李明勋不仅自己不祭孔,也不许内阁二相、太子祭孔,每年只是让礼官应付一下,今年则提高一下规格,让皇子代祭。
皇帝对孔子不咸不淡,身为皇子的李君威更不用提了,在他的眼里,孔子这类需要自己磕头的‘泥塑’和各种宗教的神仙差不多,去了之后,因为礼仪冗长,跪在文庙里打起了瞌睡,这本没有什么,谁敢对皇帝最宠爱的儿子说出个不是来呢,可单就有那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那就是衍圣公孔毓圻,他见李君威打瞌睡,出了孔庙后玩起了文字游戏,卖弄了一下自己的文学素养,出了上联给李君威:
眼皮坠地,难观孔子之书。
对于这类深文周纳的文字机巧,李君威既不感兴趣,也没那个能耐,没有对上来,却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心,三皇子在文庙的表面和这个对联被登上了一些小报,继而被宣扬开来,也有好事者帮李君威对了一个下联:
哈气连天,要做周公之梦。
显然,对联是工整的,可李君威的面子却是丢了,而且丢的是大面子。
而当兄弟二人乘车赶到诚王府的时候,不仅见到了林君弘还看到了几个勋亲家的世子,其中以李君华的同学裴元器而首,李君华脸一黑,李君威报复衍圣公的阵仗可真不小。
见太子也来了,有人欢呼有人退缩,欢呼的人以为太子也加入了这个计划,而退缩的人则认定这件事有太子在而做不得了。
“你就陪着老三胡闹吧,闹大了看你怎么收场!”李君华冷着脸对林君弘说道。
“太子爷,我总不能看着咱们自家兄弟被一个汉奸崽子欺负了吧,皇上饶了他孔家给了他名位富贵,孔家不夹着尾巴做人,反倒敢找皇室的麻烦,这可不能由着他们。”林君弘笑了笑,说道。
“你........。”
林君弘推着李君华进了屋内,说道:“太子爷,您就在王府好好休息两日,这事就当全然不知道,我们惹了祸顶多挨老爷子一顿骂,你可别牵扯进来。”
“你们究竟想怎么着衍圣公?”李君华终究还是不放心。
林君弘笑了,拿出皇帝御赐的腰牌,说道:“放心,我如今在安全局供职,有的是法子政治那个蠢货,太子爷在王府呆着,权当不知,老三、元器他们也就跟着我去看看热闹,也不亲身参与。”
能在此刻聚在诚王府的,都是李君华的同学、发小,大家一起长大的,李君华也拗不过他们,只得如此。
显然,李君威报复孔毓圻的计划不是一天两天了,林君弘更是利用安全局当差的机会着意进行了安排,到了夜间,林君弘带着李君威等出了王府,直奔西珠市街口以北的胭脂胡同,坐在车里,就能听到附近堂子、戏楼传来的歌唱声和叫好声。
胭脂胡同或许不出名,但在若说八大胡同,在后世人耳中就如雷贯耳了,胭脂胡同就是八大胡同中的一条,当然,在这个时代,八大胡同还仅仅是雏形,因为来京的徽班等戏曲班子聚集而产生,只不过与徽班男旦为主的男鸡风尚不同,随着士大夫阶层的覆灭,胭脂胡同里的风月场所已经变成了妓女的天下。
“哎哟,几位爷,里面请。”
车驾在胭脂胡同里的翠云楼门口停下,老鸨和姐儿们都迎了出来,见下了一群唇红齿白的俊秀少年,姐儿们都是坏笑起来,老鸨热情的招待着。
林君弘掀开袍子一角,露出了安全局的腰牌,老鸨登时吓了一跳,就差跪下了,林君弘脸上挂着笑,说道:“这几位公子是来打茶围的,不吃肉,三楼是我们的了。”
见林君弘等不是来找茬的,老鸨不再害怕。而所谓打茶围就是青楼里只闲逛,不叫姑娘陪客,老鸨虽然不知道自家的堂子有什么值得看的,但面对安全局的人也不敢放肆,她在这行当起起伏伏多年,知道林君弘这个年纪就能进安全局定然出身不凡,而安全局那个衙门可是最不敢惹的。
“里面请,来人,快些把茶点送来。”老鸨安排到。
李君威第一次到青楼来,看着穿红戴绿还冲自己挤眉弄眼的姐儿们,不由的脸红了,但还是忍不住浏览美景,一直被裴元器拉走,才是想起自己是来办正事的。
老鸨带着几个姐儿端来了茶点吃食,但却在二楼被诚王府的侍卫拦下了,二人站在楼梯口,抱刀看着,没有人再敢靠近,东西交给侍卫,领了赏钱,也就退下了。
胭脂胡同是京城的不夜城,已经是晚上,华灯初放,红粉灯光照亮了这片区域,林君弘指着对面的一座堂子说道:“老三,人我已经安排在了对面,你且只等着看好戏就是。”
“孔毓圻那狗东西滑溜的很,裴元器,你的人行吗?”李君威有些狐疑的看向裴元器。
裴元器拍了拍胸膛,说道:“放心就是,几个弟兄都是‘老斗’了,流连这片地方多年,又都是侯伯府邸出来的,最会来事,孔毓圻脑袋是好使,但好面子的习惯是改不掉的。”
章一二八 声名狼籍
与翠云楼这等完全以色侍奉的妓楼不同,翠云楼对面的清音阁就显得高雅许多,虽说也是在这胭脂胡同,与翠云楼相对,但却是打的高端风尚,尤以风雅著称,倒不是说林君弘准备的有多精心,而是孔毓圻这厮就吃这一套。
车门打开,孔毓圻探出脑袋,看到的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听到的是乐声萦绕,不由的问道:“不是说出来吃酒,切磋诗文么?”
“呵呵,公爷,这京城里就属这清音阁的美酒佳肴最有名了,再配上歌舞姬女,最适合您这等风流倜傥的佳公子,我们几个也就跟您附庸风雅一回。”几个从其他车驾上下来的年轻人聚拢在了孔毓圻身边,其中一人说道。
其余人也是纷纷附和:“是啊,公爷到京城有些日子了,总是被长辈拘在家里读书习文,今日来了就松快松快吧。”
“放心了,公爷,哥几个聚会就常在这里,不会有人知道您的身份的。”见孔毓圻犹豫,有人笑着说。
几人叽叽喳喳,当有人怨孔毓圻不给面子的时候,孔毓圻立刻说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叨扰几位兄台了。”
林君弘为孔毓圻准备的酒宴设在清音阁的露台上,自翠云楼三楼便可以直接看到,露台明亮如白昼,而翠云楼倒是有些阴暗,又是有心算计无意,孔毓圻也不知道在对面妓楼上有人盯着自己。
“哟,开始了!”裴元器忽然叫了一声,趴在栏杆上阅览春色的李君威跑了过来,看向对面的露台。
看清那阵势,李君威嘟囔道:“好大的阵势,老子都没有享受过,便宜孔毓圻那狗东西了。”
清音阁确实当得起风雅二字,尤其在招待孔毓圻的时候,宴席仿古制分列厅堂两侧,步道以青砖铺就,也不知是否是烛光灯火的缘故,颜色温润,像极了玉道,在琴瑟乐音直辖,十几个女子翩翩起舞,轻纱舞动之间,凹凸有致的曲线若隐若现,吸引住了孔毓圻的目光,而当他看向那女子的时候,柔媚的表情让他心都要醉了。
孔毓圻一群人落座,起先只是客套一番,不久酒菜上桌,便有随行而来的一勋臣子弟上前介绍各路名酒,各国各地的都是有,美其名曰让孔毓圻品尝,可大小三十多种,等挨个品尝下来,不胜酒力的孔毓圻已经醉醺醺了,他原本还想着作诗几首,喝了酒却是觉得有些吵,鼻端不断传来女人的香气,清幽自然,颇为动人,嗅的久了,他已经闻不到酒气,靡靡之音与幽香已染深入骨髓了,孔毓圻沉迷了。
一旁看着的勋臣子弟暗笑这雏儿没有定力,见他已经无法自拔,看向翠云楼方向,打了个招呼后,冲着舞女中一人打了个响指。
方才与孔毓圻看对眼的那女人款款向前,她一身粉色衣衫,秀发团上簪了一朵大红牡丹,到了孔毓圻桌前,为其杯中斟满了酒,也是不说,递到了他的面前,孔毓圻脸登时一红,眼睛一热,伸手去拿那杯子,却是被这女人躲开,孔毓圻求而不得,正要起身,那女子却是在孔毓圻面前转身,轻纱拂过孔毓圻的脸,留下余香,继而背对,柔软的腰肢向后反折,而那酒杯却被红唇衔着,送到了孔毓圻的面前。
孔毓圻不知该如何,片刻之后,伸手去摘酒杯,方才打招呼的勋贵子弟拦住了他,笑道:“公爷,美人恩重,岂能用手呢?”
孔毓圻大着胆子去喝那唇边美酒,不想凑过去的瞬间,酒杯竟是落地,女子纤腰舒展,一个翻滚,吻住了孔毓圻的嘴,孔毓圻只觉得嘴边十分柔软,鼻端传来的是牡丹的花香,似有一丝酒气,却更让人沉迷。
那女子一招得手,身子一软,顺势倒卧在了孔毓圻的怀中,唇舌更是激烈逢迎,香信暗探。
孔毓圻已经迷醉,正要抱个满怀,那女子却是躲开了,翻身而起,衣衫再次拂过他的脸,已然抓起桌上的酒壶和酒杯,笑着向一旁跑去,孔毓圻哪里还管那些许多,爬起来追了上去。
勋贵子弟相视大笑,纷纷高举酒杯,冲着街对面的翠云楼方向,翠云楼三楼,林君弘和裴元器也是举杯回应。
李君威看在眼里,却没有心思举杯庆祝,而是咬牙切齿的说道:“这算什么,怎么成了那小子享艳福了!”
“老三,沉住气呀,将欲取之必先予之,这道理你又不是不明白,你若不忿,我让人找几个姐儿来陪你,保证个个比那姑娘漂亮,如何?”裴元器笑道。
林君弘抬腿踢了裴元器一脚,提醒道:“别胡说八道。”
说罢,他把身旁的一盏灯笼吹灭,只见露台上原本陪酒的那些勋臣子弟全都忙不迭的离开了,过了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便是有好些人到了清音阁的门口,这些人多随身携带公文包,文质彬彬,但双眼之中满是渴求,如今的京城百姓对这类记者已经不算陌生,妓楼惹来记者可不能算是什么好事,清音阁的人忙不迭的出来阻拦,而在里面逍遥的人多有些身份,生怕自己上了明天的头版头条,打着滚捂着脸的逃走,一时之间乱作一团,而记者有几十个人,趁着乱劲冲将进去.......。
“哈哈,好玩,冲进去打那狗东西一顿,想来他挨了打也不敢嚷嚷!”李君威跳着脚的大喊。
林君弘道:“哪里那么容易放过他,我答应你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我要让孔毓圻声名扫地。”
李君威看向林君弘满脸不解,作为这个计划的重要参与者,裴元器笑呵呵的解释道:“刚才冲进去的那一帮子的不是打手,而是京城大小报纸的记者们,到了明天,衍圣公孔毓圻嫖娼的新闻就要满大街了!这狗东西不是编对子嘲笑你不学无术么,我们这一次要戳穿他假清高假道学的面目,看他日后还怎么翘尾巴!”
“我的天,裴元器,你玩这么大!你可知道那孔毓圻脸皮薄的很,他若是一个经不住,自杀了怎么办!”一个勋臣子弟此时倒是有些后怕了。
李君威昂首挺胸:“怕什么,死了就死了,孔老二的后代多的是,帝国就需要一个衍圣公,又没说非得让他孔毓圻来!这狗东西敢让在报纸上出皇室的丑,我怎么不能让他出出丑!”
李君威越说心中越是激动,已经是按捺不住了,他搓了搓手,说道:“君弘哥,裴元器,咱们去看看吧,我可好想看看孔毓圻现在的嘴脸啊。”
林君弘坐回了椅子上,淡定说道:“缓些再去,你现在去太早,到时候如何解释,是说孔毓圻被你阴了,还是说你三皇子原本就在这胭脂胡同逍遥呢?”
有热闹看不了,这对好玩好闹的李君威来说就是煎熬,此刻的可谓百爪挠心,坐在桌前也是坐立不安,不时起身看看对面清音阁的情况,林君弘无奈笑了,心道这老三就是沉不住气,敲了敲桌子,说道:“老三,你且安心,我保证今天这出戏最大的彩儿肯定是属于你的。”
“真哒?”李君威凑了过去。
林君弘冲着一个盒子努努嘴,说道:“你的彩儿就在那里。”
李君威急不可耐的跑过去,打开了盒子,发现里面是两个卷轴,打开其中一个,正是当初孔毓圻给他出的上联:眼皮坠地,难观孔子之书。他看过,不由的有些不高兴,但打开另外一个看了一眼,登时笑的跳了起来,大呼自己大仇得报了!
清音楼的乱子一直闹到了后半夜,清音阁的鸨母无奈去报了官,请了治安厅,但那边早已被林君弘打了招呼,非得天明才出人维持秩序,清音阁的人控制不住局势,一直到李君威的车驾到了。
“管事儿的人是谁,出来!”裴元器站在清音阁门口大喊,众人只见这一行车驾数十人,就知道他们身份不凡。
鸨母已经知道是衍圣公被记者围在了清音阁中,一听外面来人,以为是衍圣公府来要人,心道是救兵到了,不管衍圣公府将来如何怪罪,总归能先把闹事的驱散了,她到了裴元器面前,问:“小人鸨母,敢问这位小爷如何称呼?”
“什么小爷,这是当朝三皇子!”裴元器指着走下车驾的李君威介绍道。
当即就是跪了一大片,裴元器又问:“老鸨子,三皇子本早起去学堂的,路上听说我们同学被人困在了你们这清音阁,是不是真的?”
“是。”鸨母不敢欺瞒,老实说道。
裴元器清了清嗓子,当着看热闹的人群高声问道:“是哪位同学啊?”
鸨母往前凑了凑,低声说道:“可万万不好声张,是衍圣公府的公爷,这要是闹大了,可了不得.......。”
“你大声点,听不清!”李君威故意说道。
鸨母又把话说的大声了一些,李君威还是那句话,听不清!
“是衍圣公。”鸨母再次说道。
“哦......是孔毓圻啊,前面带路,我倒是要看看,什么人敢为难圣人嫡流!”李君威踏步走进了清音阁。
清音阁内已经是一片狼藉,恩客和舞女多半是跑掉了,记者把一间房子挤的水泄不通,不断的提出千奇百怪的问题。
“天下缺德一石,媒体独占八斗。”李君威嘟囔道,抬头见裴元器和林君弘都投来狐疑的目光,他解释道:“这是我爹说的,媒体就是报纸杂志什么的。”
“你们在做什么,禁锢他人自由可是违法的,快些散去!”
因为李君威到了,治安官们自然也可以干活,几个人提着警棍高声呵斥道,记者又闻听三皇子到了,围了过来,林君弘哪里肯让他们靠近,安排人全都赶了出去。
等李君威走进孔毓圻逍遥的房间时,他衣衫不整的坐在床上,而那舞女此刻喘息着,双颊生火,如一条美女蛇般还缠绕在他的身上。
“孔毓圻,你是怎么回事,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李君威立刻喝问道,掐腰指责起来:“你知道不知道的自己的身份,你是圣人后裔,怎么干这等没脸没皮的事情,你祖宗传下来的圣贤书你都看到狗肚子里去了吗,礼义廉耻呢,仁义道德呢?不要脸啊,你不要脸,平日在学堂道貌岸然,却是一个伪君子,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干出这等禽兽不如的事情.......。”
林君弘抱着刀倚靠在门框上,看着李君威唾沫横飞的斥责,他可是看着李君威长大的,这小子在他眼里一直是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就是不爱学习,怎么今日能整出这么些个大道理来,嘴里的话是一套一套的。
孔毓圻此刻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人下了套了,他被人像动物一样围观了半夜,早已魂胆俱碎,如今一门心思的就是快些逃离这里,见了李君威就好像见到了大救星,哀求道:“三皇子,救救我,带我离开这里,看在同学一场的份上救救我啊.......。”
李君威心中暗乐,甩开抱住自己大腿的衍圣公,怒斥说:“同学一场?我堂堂男儿,怎么有你这样的同学,你也配?记得那日拜祭文庙,你是何等道德君子,今日是原形毕露了吧,那日你在文庙为我出一上联,此情此景,倒是让我文思泉涌,能对下联了。笔墨伺候........。”
裴元器取来笔墨,李君威执笔写下了一副对子。
上联:眼皮坠地,难观孔子之书。
下联:欲火焚身,要行周公之礼!
对联写罢,李君威把笔一扔,对孔毓圻喊道:“痛心啊,我为你痛心啊,想不到你竟然是这样一个龌龊无耻的人啊,丢人啊,丢了孔家的人,也丢了帝国勋贵的人,你呀你呀,不成器啊.......。”
孔毓圻听了这话,心中是五雷轰顶,他还记得,这样的话他似乎对李君威说过,只要把龌龊无耻换坐不学无术就可以,想不到今日却被原样奉还!
章一二九 英王遇袭
“她好漂亮呀,比妹妹还可爱。”李君威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侄女,喜欢的不得了,但又不敢抱,只能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脸,许是痒痒的缘故,婴儿发出了一阵笑声,更是让李君威心花怒放,回京城的路上再不愿与兄弟同车,非要坐在侄女身边不可。
沈有容见小叔子极是喜欢自己女儿,抱给了他,笑道:“你也抱一抱。”
李君威咧着嘴,小心的接过来,小心翼翼的。此时车上就只有叔嫂二人和一个小丫头,沈有容状似随意的问道:“君威,你去过草原么?”
“去过,去过两次。”李君威逗弄着侄女,老实回答道:“帝国二年和帝国四年都是去过,一次到锡林郭勒,一次到的科尔沁草原,是跟着父皇去抚满蒙藩臣的,左不过是骑马射箭,狩猎围猎,第一次去还觉得挺好玩的,但第二次就很是无趣了。”
这个回答可超乎了沈有容的预料,她原本以为李君威这个爱玩的性子肯定喜欢在草原狩猎的,想了想,沈有容道:“你大哥听说你喜欢狩猎,定制了几杆上等的猎枪,有鹿铳也有猎熊枪,还想着哪日你去草原狩猎送与你。”
“真的?”李君威来了兴致,他确实喜欢狩猎,而且很喜欢枪械,可因为年纪幼小被李明勋管制很严格,虽说可以在火器师父的看管下使用,但总归不尽兴,一想到大哥很是惯着自己,他自然喜欢。
“当然真的,你大哥计划着,北伐的时候,寻个机会好好带你狩猎几日。”沈有容逐渐往北伐上引,帝国中枢圈子里的人都知道,皇帝重视子嗣,尤其宠爱幼子李君威,朝政从来不避讳他,英王若想打听消息,问旁人还是犯忌讳,但从兄弟口中旁敲侧击,就不留痕迹了。
李君威皱眉说道:“可爹没说北伐带我去啊。”
“不是说带太子去吗,太子可以去,你为什么不能去,皇上那么喜欢你,哪能一日不见你在身边呢,你央求一二,自然可以去。”沈有容笑道。
“嗯,那我回去问问,我也好想和大哥打猎。”李君威很是向往。
太子可以参与,那么三皇子也可以参与,既然都是皇帝的儿子,两个弟弟都去了,自然也就没有把老大留在京城的道理,这便是李君度打的算盘,却由王妃来实施,李君威稀里糊涂的也就被忽悠了。
而在另一辆车驾上,李君度和李君华兄弟相对而坐,除了见面时候客套了两句,久久不语,一直到安排完仪仗的林君弘上得车来,李君度才是开口。
“行啊君弘,几年没见,你是先有平定西域之功,如今又进了安全局,这身衣服穿身上,还挺像那么回事。”李君度与林君弘很是熟悉,说话也随便。
林君弘手一探出来一个铜制腰牌,不无得意的说道:“大哥,如今我可是安全局的少尉军官,正儿八经的军衔官职,安全局林长官的身份有时可比诚王名头吓人。”
林君弘也知道太子与英王之间的关系越发微妙,原因其实很简单,二人都已经长大成人,已经不是孩童了,相互之间也不只有兄弟之情可以谈了。
“孔毓圻的事是你的手笔吧。”李君度笑吟吟的看着林君弘,问。
林君弘呵呵一笑:“您也听说了?消息传的倒是快呀,但怎么能怪我头上呢?”
李君度直言:“太子不会如此行事,老三没这个脑子,既有坏心又有坏胆,鬼主意还这么多的,咱们弟兄里,也就只有你了。而且你如今在安全局当差,做这种事还不是手到擒来呀。
干的漂亮君弘,对付衍圣公那种臭老九,就得这么办。哼,区区丧家之犬三姓家奴,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欺辱君威年幼不说,还坏我皇家名声,仅仅让其出些丑,也算便宜他了。太子,你说呢?”
林君弘见英王把矛头指向了太子,忙出言解围,却被李君华拦住,李君华坦然说道:“大哥说的极是,君威是我们的兄弟,在父皇当宝贝一样护着,哪里受过这般委屈,衍圣公过分了些。只不过这类事能做不能说,本宫身为太子,明知也装不知。”
李君度见太子应答妥帖,微微点头,与当年他看着老三挨揍也不出手相助相比,如今倒是通达了许多。
善文学堂。
韩芷薇早上来到学堂就觉得学堂的气氛很不一般,很多同学都凑成一团窃窃私语,不时哄堂大笑一番,韩芷薇知道,以往这等场景都是学堂的男同学私下讨论一些伤风败俗的东西,她自然不往心里去,但今日不同,男男女女大大小小聚拢成堆。
“小薇你来了,今早的报纸看了吗?”欧阳云逸拦住了韩芷薇,问道。
韩芷薇摇摇头,她居住的地方可没有投递报纸的服务,欧阳云逸拿出一份报纸递给韩芷薇,笑哈哈的说道:“看看衍圣公做的丑事,如今京城都传遍了,压都压不下来,这等无耻之徒也能为文脉之首,真是可笑.......。”
欧阳云逸极尽嘲讽之能事的时候,韩芷薇已经略略看完了报纸的头版头条,内容自然是衍圣公孔毓圻嫖娼的事情,报纸内容添油加醋捕风捉影,不仅描述的绘声绘色,还加了不少作料,那副对联自然也在末尾出现,而各路报纸显然对此多有点评,而且出奇的一致。
三皇子在文庙打瞌睡是态度问题,而衍圣公嫖娼可是人品问题了。
韩芷薇不理会欧阳云逸的嘲讽,拿起报纸跑向了韩君亦的居所,推门而入,问道:“爹,这是真的吗?”
然而韩芷薇却看到一个完全不同的韩君亦,文质彬彬的养父此刻一副短打扮,脚边还有扁担柳条筐,她敏锐的看到,自己推门的瞬间,养父把武器藏在了筐里的白菜下。
“爹.......你这是........。”韩芷薇愣在原地,诧异的问道。
“就是上次与你说的事情,你只在学堂等消息就是。欧阳先生会照顾你几日,事情完了,我也就回来了。”韩君亦解释道。
韩芷薇知道养父的脾气,他不想说,是无人逼他说的,而韩君亦根本不用看韩芷薇的报纸就知道她想问为什么,只说道:“这件事你不用关心,也不问真假,真的假的都与你无关。马上要上课,你回去上课吧,晚上我就回来了。”
“是,爹。”韩芷薇应了一句,转身走了出去。
韩芷薇走在学堂的走廊上,越发感觉这件事不对,养父他们真的是去救阿武那些人的吗,如果是的话,怎么会用得着武器?
思来想去,韩芷薇心中不安,她知道自己的养父可不是擅长战斗的人,但等她下定决心回去的时候,发现房间里已经没有人了,韩芷薇忙去找欧阳云逸,试着从他口中套出些切实的信息来,但欧阳云逸却什么都不知道。
“小薇,今天的自习课你上吗?”一个同班女生打断了韩芷薇的思绪。
韩芷薇本能的点点头,她从没翘课过,那女生说道:“那太好了,你帮我签到吧,你不是会模仿别人的笔迹吗,帮我签一个。”
“你们去干什么?”韩芷薇看到门口还有几个人在等待,不由的问道。
“今天有热闹可以看,听说英王殿下从西南回来了,下午从朝阳门进城,晚上会有焰火和花灯巡游,据说领事馆区的泰西人准备了好些花灯车呢。”
“哦,你去看吧,我帮你签到就是。”韩芷薇应到,她似乎记起昨天欧阳云逸就邀请过自己,但被她谢绝了。
“焰火表演,花灯巡游........。”韩芷薇低语着,忽然眼睛瞪大:“英王!”
朝阳门。
韩君亦扮做挑夫混迹在人群之中,远远看到朝阳门外车驾、骑兵如流水一般涌入,旌旗如云,多是皇室禁卫,显然情报无误,定是英王仪仗无异了,他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至少情报是正确的,一切付出也都是值得的。
这次对英王的刺杀完全是临时起意,因为没有提前准备,人手是不够的,连韩君亦这等智囊型的人也被迫参与行动就可见一斑。但计划却很是周密,先手后招都是布置得当,韩君亦感觉胜算颇大,正当他准备起身向坐镇指挥的欧阳止汇报的时候,却发现了不对。
骑兵之后进来的舆车本就是英王亲临的标志,那是帝国皇帝旌奖英王赫赫战功,赐予其的荣耀,也是英王最引人注目的标志,韩君亦看到舆车就准备通风报信,但接下来一幕让他诧异,因为后面进来的车驾竟然也是一模一样的舆车,外观配饰全都一样,就连拉车的马也都是同样神骏的四匹白马,一时定分不清英王在哪辆车上。
韩君亦却不知道,相对于皇权至上的车驾仪式,皇室更在乎安全,特别是英王和诚王先后遭遇刺杀的情况下,四辆一模一样的舆车同时在仪仗之中,在路途中还会不断变换顺序,除了负责近身随扈的侍卫,根本无人知道英王在哪辆车上,只不过这一次不同,英王与太子同乘一辆,而三皇子则与王妃一辆,却也有两辆空车。
第二辆舆车上,林君弘正与英王笑谈着。
“这才两年功夫,京城就已经大变模样,想来也多了不少乐趣所在。”李君度透过百叶窗看向窗外繁荣的街道,说道。
林君弘道:“虽说如此,大哥也享受不了几日,听皇上的意思,解决了漠北的满清余孽,就要迁都申京了,这里的繁荣多半与我等无关,倒是大哥这次从申京上岸,那里如何了?”
“还不似此间繁荣,旁的不说,申京学堂不多,路上也不见这许多的女学生,到底是天子脚下,新生活新文化。”李君度说道,转而看向林君弘:“君弘,你年岁也不小了,上了那许多年学堂,怎么连个姑娘都没泡到手,若不是我上学的时候学堂只有男人,此时非得三妻四妾不可。”
林君弘连忙打哈哈:“这不是没遇到合适的么。”
“胡说八道,我瞧着京城的女学生个顶个的漂亮,你瞧瞧外面,多少女学生羡慕呢,你只要露出口风,怕不是她们把你家门槛踏破了。”
林君弘听着李君度的打趣,无聊的看向窗外,他对窗外那些花痴不太感兴趣,但扫视之中却是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在咸阳城外遇到的那个假小子此刻正在人群之中,正焦急的寻找着什么,林君弘已经知道她必然是大明遗孤,立刻紧张起来。
转身看向车内,不知危险的两位皇子各有不同,李君度饶有兴致的看向窗外,而太子盘腿而坐,双目低垂,似在闭目养神。
林君弘拉拽了一下手边的绳子,前面打开了一个小窗子,驾车的侍卫问道:“有何吩咐?”
“这里过于嘈杂,百姓未被隔离,若有歹人,恐生变故,加快速度,尽快远离。”林君弘吩咐道。
那侍卫却是随扈在李君度身边的,看向了李君度,李君度笑道:“诚王的话你听不明白吗?”
侍卫应了一声,舆车一晃,加快了速度,林君弘紧张的摸向了刀柄,心中暗暗祈祷千万不要出事,但加速不过片刻,忽然一声爆炸声传来,舆车登时停下,外面已经乱作一团。
李君度老于行伍,反应极快,已经拔刀在手,作势下车迎敌,却是被林君弘拦住:“英王,你得待在车上。”
李君华也是有所反应,但苦于未带武器,林君弘又说:“太子,为保安全,你们都要在车上。”
“保护太子和英王!”林君弘冲外面喊了一声,不顾外面枪声大作,开门翻滚下去。
街道上已经乱做一团,道路两边的人群四散而逃,不少人受伤倒地哀嚎,而在路旁的酒楼上还有人对舆车射击,而侍卫们护在舆车周边,使用燧发枪与袭击者对射,硝烟弥漫之间,但凡靠近的目标都会被射杀在场。
李君度哪里真的会窝在车上,紧随林君弘下车,佩刀在腰身,枪械在手,还未来得及说话,就看到李君华说道:“大哥,是嫂嫂和老三乘坐的舆车被炸了,借大哥弓箭一用,速速就救。”
见是妻儿车驾被袭击,李君度眼睛一红,扯住太子的脖颈推搡到了林君弘的怀里,说道:“林君弘,你护住太子,其余交给我。”
章一三零 兄弟
李君度持枪跑到了王妃所乘舆车前,这辆车因为李君威不住探头去看风景,被认为是英王所乘,因此遭遇了重点袭击,藏在人群里的袭击者把手榴弹扔向了舆车,但在硬木打制内衬钢板的舆车面前无异于隔靴搔痒,外面的配饰仪仗被炸的粉碎,框架却还是在。
拉开车门,李君度看到惊慌失措的妻子还有趴在那里大哭的弟弟,却不见女儿,立刻问:“安儿呢?”
沈有容已经吓的丢了魂,被这么一问才是指向了李君威身下,李君威往旁边一滚,露出了侄女的襁褓,孩子无恙。受到袭击的时候,探头探脑的李君威看到有人向舆车扔冒烟的东西,立刻把侄女护在身下,孩子自然没受一点伤,可李君威却屁股朝着半开的窗户,被弹片击伤,方才还强忍着不哭的李君威看到大哥来了,有了主心骨,登时哭喊起来:“大哥,我受伤了,我屁股疼啊,疼啊!”
李君度扯开弟弟的裤子,看到一个伤口正冒血,白嫩屁股上一片红,很是吓人,但双腿之间,该有的零件一个不缺,他也就放心了,喊道:“老三,跟我来,这里不安全。”
李君威边哭边捂着屁股跟在李君度身后,李君度护着妻儿和弟弟到了自己方才乘坐的舆车前,把人塞进车里,推搡着太子进去,喊道:“来人啊,把绳套砍断,将车拉到胡同里去。”
林君弘也知道这里是是非之地,立刻动手,斩断套在白马上的绳套,侍卫们拉车进了胡同,他对李君度说道:“英王,你去保护太子和王妃,这里交给我了,你若是伤了,我可担待不起。”
“笑话,哪里有弟弟保护兄长的道理,区区几个毛贼,非得好好收拾不可。”李君度傲然说道,纵然有流弹击中他身旁的侍卫,他也站在那里,毫无惧色。
“英王,胡同里还不知有无埋伏,你能放心?”林君弘道。
“好,待我安顿了太子妻儿,再来助你,君弘,抓几个活的,我倒是要看看,谁敢算计我!”李君度提醒了一句,留下侍卫长林西塘相助诚王,带了十几个侍卫冲进了胡同之中,他选了一座院墙较高的小院,踹门而入,执刀仗剑搜检了整座小院,只有一老妇人带着一个男童居住其中,已经听到外面枪声四起,又见这么些个凶神恶煞的人,老妇人抱紧孩子,不敢说话。
“你们几个上房顶,控制四周,把太子和王妃安顿在这里。”李君度吩咐道。
太子一行进入院中,侍卫直接把八仙桌上的东西扫落在地,放置堂屋之中,把嚎叫着的李君威放在上面,幸运的是沈有容本就学医,把女儿交给太子抱着,亲自帮李君威止血。
李君华见侍卫如狼似虎驱赶那祖孙二人,连忙呵斥:“你们这是做什么,他们能有什么威胁。”
喝止了英王侍卫,李君华让祖孙二人进入柴房之中,把身上带着的银元都递给那老妇人,抱歉说道:“实在对不住,是我们兄弟惊扰你们了,万望见谅。请你二人在这里委屈一段时间,切勿出来,以免误伤。”
李君华本就具有亲和力,又抱着个婴儿,相对于如狼似虎的侍卫,倒不让人多害怕,老妇人没有要钱,退入柴房上了门栓,就安静下来。
李君度拉了一张凳子,持刀坐在门前,一言不发,他的镇定感染了院子中的所有人,趴在桌上的李君威也不再嚎叫,咬牙忍痛,待沈有容帮着他止住血,才是接过女儿,轻轻哄着入睡。
院子外面枪声如爆豆,不时有爆炸声响起,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安静了下来,偶尔才会有枪声响起,显然刺客数量并没有多少,根本不是英王侍卫和安全局的对手。
待枪声彻底停止,英王侍卫长林西塘带了一个治安官来,命治安官停在门外,进入院中禀告:“殿下,本区的治安官来了,说是让仪仗前往治安厅衙门暂避。”
李君度点头,他也知道这院子是是非之地,不容久留,但林西塘说道:“那厮非要请示太子,才愿引路。”
李君度脸上露出怒色,而李君华则把这些话听在耳中,站在堂屋便是回应道:“本宫没有意见,让其前面带路就是。”
“太子殿下,卑职和风受命来援,若不亲见太子,难于向上官交待。”林西塘把李君华的话传给了那治安官,那人却执着要拜见。
见林西塘阻拦,和风斥道:“太子遇袭,我治安厅责无旁贷,你百般阻拦,莫不是也要害太子不成,还是你背后有人故意不让我等保护太子安全?”
这话说的诛心,林西塘一时竟也不好阻拦。
趴在桌上的李君威看着和林西塘争执的和风,感觉不对,他拉了拉太子的袖子,低声道:“二哥,那治安官有些不对劲,你看他腰间。”
李君华原本是没多想的,但看向和风腰间却看到打开的枪套和露出半截的手枪,登时警惕起来,李家兄弟与林君弘自幼都不少在市井厮混,治安官这等基层管理的官面上的人没少见了,很是熟悉,兄弟二人都是清楚,普通的治安官只有棍棒、阵笠、绳索和铜哨,能配枪的只有治安厅武装科的人,这和风看军衔不过是个小队长,万没有配枪的道理,
眼见和风闯了进来,李君华摘弓搭箭,已然拉满,散着寒光的箭矢瞄准了和风的咽喉,李君华喝止道:“停下,不许动,举起你的手来,跪在地上!”
站在前面的李君度见势也拔刀在手,掩护住了李君华,和风便是当日与韩君亦、欧阳止商议刺杀的那治安官,他便是欧阳止的后招,趁乱用官面的身份靠近英王身边,暴起行刺,但偶然得知袭击的仪仗之中包含了皇帝的所有儿子,更是认定机会来了,想要确定太子所在,一道击杀,有了不惜性命的心思。
“太子殿下,卑职治安厅和风........。”和风兀自解释着。
“按我说的做,不然射穿你的喉咙!”李君华面不改色,箭矢就那么瞄着和风要害,继而对李君度解释:“大哥,这人不对劲,许是和刺客一伙的。”
和风眼瞧着要被识破,心中计较着如何行事,他已经有了必死的决心,但定要杀得李家人才可,除了腰间已经处于待发状态的手枪,怀里还有一枚手榴弹,只要点燃引信就可能炸死堂屋之中所有人,可手榴弹的引信非得要明火才能引燃,而火把在一旁侍卫的手中。
和风想定了主意,按照李君华的意思举起了双手,李君度作势上前,却被李君华拦住:“大哥莫要去,侍卫上前搜身,敢有异动,当场格杀了!”
侍卫早已围住了和风,两人警戒,一人上前搜身,刚刚靠近,和风便伸手去夺侍卫手中的火把,只听嗖的一声,箭矢划破空间,射在了和风的左肩,直接刺穿,钉在了身后的木门上,但和风已经把侍卫手中的火把甩落在身前,右手取出藏在身上的手榴弹,探向地上的火焰,引信点燃的瞬间,和风脸上闪过一丝狰狞的微笑,只要手榴弹扔过去,就肯定可以炸死李贼的儿子。
不顾痛苦,和风奋力甩动右臂,但眼前的一幕让他诧异,他甩出的不是点燃引信的手榴弹,而是一片血花,正落在一张冷峻的脸上,而再看自己的右手,手和手榴弹都已经不见了,原来在他点燃引信的瞬间,李君度已经冲上来,一刀斩断了他的右手。
李君度方才是飞身扑上的,身子落地的同时已经捡起了地上的断手,那只手还紧紧握着手榴弹,他翻身的瞬间飞掷出去,手榴弹划出一道烟尘,落在了旁边的院落中,轰然一声爆炸了。
泥巴落了李君度一身,他翻身起来,持刀直刺,刺穿了和风的右肩,钉在了门板上,喘了一口粗气,这才放心下来。
“大哥,你没事吧。”李君华跑过来,看着李君度满身满脸都是血,很是担心。
李君度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哈哈一笑:“这区区蟊贼,能耐我何,这是贼人的血!”
“侍卫,救人,快去救人!”李君威打着滚从堂屋跑出,看到方才那手榴弹把两个院子之间的土墙和靠着院墙的柴房炸塌了,方才关进院墙里的祖孙二人都被埋在了下面。
“愣着干什么,去救人,越来越他妈放肆了。”李君度大骂不听旁人命令的侍卫。
林西塘带人从砖石土块中把祖孙二人扒拉出来,那老妇人后脑塌陷了一块,已然殒命,而他的小孙子却是嚎啕大哭,没受一点伤口。
“看看你干的好事,狗东西!”一向温文尔雅的李君华看着无辜的老太身死,一脚一脚的踹向门板上钉着的和风,状似疯魔。
爆炸发生后不多时,林君弘带人冲了进来,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个个身上有血,却一个个活蹦乱跳的,李君度指了指和风:“混进来了狼崽子,被我兄弟拿下了。”
林君弘顿时暴怒,喝道:“所有人退出院子,除了英王侍卫,一律不得靠近!”
怨不得林君弘暴怒,他是负责清查大明遗孤的负责人,这一次这些逆贼再次袭击不说,而且还一下袭击了皇帝的所有子嗣,幸亏一无所获,若是真让他们成功,自己不仅万死难赎不说,还是帝国的罪人。
“好了,想来贼人也就这两下子了,你莫要大惊小怪。”李君度见惯了生死阵仗,丝毫不惧。
林君弘摇头:“大哥可千万别小视那些贼人,胆敢袭击我等,自然有所准备,大意不得。大哥和太子都在这里暂且安置一会,我这就去调派人手,护送三位殿下回宫。”
林君弘出了小院,招来最信任的手下,把御赐的金牌递给他,说道:“你直接去皇宫,调禁卫来,记住,让乌以风亲自带人来,告诉他,从这里到皇后的道路全部封锁,全部戒严,不容再出一丝差错了。”
而宫中的李明勋也已经得到皇子遇袭的消息,已经派了乌以风带人前来,更是命令全城戒严搜检,乌以风亲率皇宫禁卫护送李君度一行入宫,李明勋见三个儿子都浑身带血,问了几遍,确实只有老三屁股破了口子,并无大碍,才稍稍安心下来。
“带他们都先收拾干净再去见皇后,这个样子,惊扰了后宫也是不好。”李明勋吩咐道。
“爹,我屁股疼,我屁股疼。”李君威见了皇帝,更是有主心骨了,又是大吵大闹起来。
李明勋拍了拍小儿子的胖脸,问道:“你光顾你的屁股,君弘呢,他们不是与你们一起的么?”
乌以风答道:“诚王正领人加紧搜查,誓要查出贼人巢穴来。”
李明勋脸色一紧,怒道:“胡闹,你们脑子长屁股上了么,他才多大,这种事还缺他一个么,他们是我的儿子,诚王就不是我的儿子么,哪里有让他们进宫避难,留诚王在宫外查案的道理,速把他捉来,等城内平静了再说。”
李家兄弟三人换了身衣服,才是去见了皇后,劫后余生下,后宫原本是挺高兴的,但李君威是见谁都得哭诉一番,见李妃是,见了皇后也是,非得让人看看他开了花的屁股,得一番安慰才肯作罢,但遇袭的事到了他嘴里可就完全变了味道,趴在床上的李君威口沫横飞的向来看他的人讲述他的英雄事迹,一个晚上,人人都知道三皇子是英勇受伤的了。
皇子遇刺,李明勋一夜未眠,到了早上,太子、英王、何文希及京畿的一干大佬聚集到了乾清宫,李明勋扭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难掩疲惫,随口问道:“朝阳门袭击之事如何了?”
“回皇上,全城戒严,正在搜捕,安全局和治安厅捉了上千人,且有四百多人伤亡。”何文希沉声说道。
章一三一 定性
李明勋眉头微皱:“怎么死了这许多?”
“这.......。”何文希有些为难的看向李君度,似有难言之隐,倒是林君弘说话比何文希方便,连忙替顶头上司答话:“回皇上,奸贼隐于百姓之中,骤然发难,先以手榴弹袭击,后藏于两侧商铺民宅的枪手弩手突施袭击,朝阳门内外一片哗然,引发骚乱,踩踏死了不少人,而英王侍卫与贼人对射,擒杀贼人的过程中也有些许误伤,死伤多了些。”
林君弘话说的巧妙,李明勋也听出了话中的意思,大部分的伤亡应该是英王卫队抵御、擒杀的过程中误伤的,毕竟贼人服色与百姓类同,英王侍卫出身行伍,可顾不得那许多规矩,但凡怀疑有威胁的,丝毫不犹豫开枪,这才导致了大量的伤亡。
“都是乱贼作祟,刺王杀驾,若无贼人施暴,何来百姓伤亡。”太子出言说道,他到底年轻,生怕皇上把这事怪在兄长身上,而李明勋被太子的话气笑了,这里都是明白人,何故他再把话挑明了呢。
“乱贼是何身份,可查清了?”李明勋又问。
何文希登时语塞,无奈回答道:“回禀皇上,安全局进行了问讯和搜查,基本判定是朱明复国主义者所为,可未有确凿证据.........。”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给朕证据呢?”李明勋问。
“这........。”何文希更是无从回答,他虽执掌安全局,但京畿范围的工作他可从未插手过,先是交权给副手,如今这个权限已经落在了林君弘的手里,此刻被问责,他也是冤枉的很。
“君弘,你呢,有什么发现?”李明勋看向林君弘。
林君弘略作思索,决定暂时隐瞒在袭击之前遇到那个‘假小子’的事情,他这么做并非无的放矢,那假小子的出现顶多正面这确实是朱明复国主义者所为,对破案擒贼没有多大的帮助,他说了也不过是出个风头,反而让何文希这位皇帝近臣折了面子,实在得不偿失,更重要的是,与上次潼关袭击案相比,这一次遇袭的是皇帝的三位皇子,任何关于这件事的判断都必须谨慎谨慎再谨慎。
“皇上,臣并无什么发现,何长官说的是,有胆子在京城刺王杀驾的,也就只有朱明复国主义者了,如此大案,非得详加察查后才敢定论。”林君弘俯首道。
然而,皇帝的话却让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你说的不错,这案子也交给你了,和潼关案并案吧,你有朕的金牌,京畿的禁卫、卫戍、治安和安全局人手,但凡你用的上的,悉听你的调遣。”
这可是天大的权柄,相当于京畿和皇室安全重任交给了林君弘,这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何文希更是失落的低下头。
“是谁干的,今日不知道,早晚都会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惹了这么大的乱子,又是在京城,瞒是瞒不住了,如何给国民交代,你们可有计较?”李明勋又问。
李君度第一个站出来道:“父皇,儿臣以为从大局出发,不如说是满清余孽所为,北伐在即,正可把此案昭告天下,全国上下同仇敌忾,对北伐大业臂助良多。”
“不可!”李明勋倒是丝毫没有犹豫,直接否决,另外问道:“太子,你认为呢?”
李君华想了想,说道:“儿臣觉得,虽说有逆贼刺杀,但我兄弟都无大碍,不如据实相告,也好让国民安心,另外儿臣听说,此间京城关城戒严,大肆搜检,恐有害民虐民之事发生,使得京畿百姓惶恐,也对查案无益,不如也停了吧。”
“停了,那怎么行,要挨门挨户的搜,胆敢藏匿逆贼的,一并问罪,非得如此,逆贼才会成为过街老鼠,无所遁形!还是请父皇调遣兵马入城协查,快些解决才好。”李君度可没有太子那般仁德,他刚刚遭遇袭击,妻儿差点遇难,若没个结果,他哪里肯罢休。
李君华据理力争:“大哥,如此大张旗鼓,又能如何,下面官员得了死命,不知要累及多少百姓,帝国建立,何曾有过这等事?”
“正是没有,这次才要做好做绝,昨天那阵势太子不是没有亲眼见到,逆贼有诸多火器,枪械精良,若说城内没有人相助,如何能做到,还有贼人能潜入治安厅行列,京城吏治这是怎么了,黑白都是不分了........。”
看到方才还相互打掩护的兄弟为了这件事吵闹不休,李明勋也是头大,他并不是觉得谁对谁错,毕竟重点不是这个,也不是觉得吵架有什么不对,孩子们都长大了,也都是经历过风雨的,有自己的主见,意见相左也是有的,可李明勋年纪大了,就是听不得吵闹。
“都闭嘴吧!”李明勋拍了桌子,两个儿子都安静下来。
看着两个儿子,李明勋问:“英王,你那么多的诉求,不如这差事交给你,你去查.......。”
“儿臣不敢。”李君度到底还没失去理智,当即低头,京畿安全的权柄他可不敢去碰,也知道皇帝也只是说说。
“太子,要不你来?”
李君华连称有罪,不敢应接,他与林君弘亲厚,既然诚王接下这权柄,几乎就属于他了。
见一群人抓不住重点,李明勋索性也不再提点,随口说了一句:“闹了一夜,我累了,你们退下吧,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再来说,去吧。”
李明勋到底过了知天命的年纪,精气神大不如以往,一夜不眠,也就去休息了,留下几个人相互看看,都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英王妃母子被留宿,就住在皇后宫中,李君度自行回了王府,何文希倒是觉得自己在御前的日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以往极受皇帝信重,大事小情都布满着自己,怎么最近这些时日,权柄下移,都到了诚王林君弘手中了。
“君弘,你替本宫送何长官。”李君华留下一句话,显然送走了何文希,还要去东宫商议。
林君弘何文希二人登上马车,一路出宫,何文希把玩着皇帝御赐给林君弘的金牌,叹息说道:“到底是老相国的儿子,自幼养在宫中和太子一起长大的,旁的人,说破大天去,皇上也不会给他这个东西。诚王爷,您好好收着吧,怕过不了些日子,你就能接卑职的班了。”
收好金牌,林君弘打趣道:“何长官,您若是不掌安全局了,要去哪里,哪座小庙能容的下您这尊大佛呢。”
何文希摇摇头:“大不了归隐田园,闲云野鹤罢了。诚王爷,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是其他勋臣子弟,分我的权柄,我指定得斗一斗,但你诚王爷不同,老相国对我兄弟有活命之恩,你又是宗王,我怎么也斗不过的。”
林君弘呵呵一笑,不置可否:“何长官这是伤了心了,也难怪,您执掌安全局多年,屡建功勋,在老爷子面前也是风生水起,又有长兄在外为官,封疆大吏,如今出了刺王杀驾的案子,算得上天字一号案件了,您却只挨骂却不能放手去查,憋屈咯。
何长官,不是晚辈孟浪,这事您得看开些,现在看是我分薄了您的权柄,但若没有我,也会有另外一个人来干这件事。”
何文希听着这话,越发感觉林君弘若有所指,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君弘道:“何长官,安全局还是以前那个安全局么,您不觉得随着安全局改制,这个机构的权柄过于吓人了吗?”
作为侍从室出身的情报主官,何文希很了解安全局的历史,其本就是侍从室下辖的一个情报联络处,在社团时代,负责李明勋与重要将领、行政官的信息联络安全,而随着时局的发展而不断进步,逐渐成为了独立于海军和陆军之外,直接隶属于国家元首的军事情报机构,但随着帝国建立,安全局的权限再一次扩展。
除了负责主要军事斗争目标的情报工作,安全局还担任部分京畿卫戍和皇室安全的工作,而在最近两年,安全局又多了一个重要任务,那就是对内监控,这也是坊间越发害怕这个情报机构的原因,安全局对帝国国民来说,越来越像明朝的锦衣卫了。
安全局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纯粹的军事情报机构了,它已经逐渐成为了皇帝施展影响力,管控帝国内部的重要工具,安全局对内监控的责任已经超过了其对外的军事情报任务,这一点是毋庸讳言的。
何文希很聪明,林君弘一提醒他就明白了其中道理,安全局要分权了,对内和对外都要有一个主官负责,何文希只能二择其一,当然,他没有自主选择权,皇帝已经做出了选择。
“行啊,小子,皇上的心思你都敢去猜,胆子真是大。”何文希笑着打起了哈哈,他已经决定就做好北伐的情报工作,其余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我这点胆子全靠了老爷子溺爱,怎敢用在何长官这里,若说明白老爷子的心思,还是您这样陪伴老爷子多年的人。”林君弘不住的奉承,何文希连忙摆手。
何文希道:“你小子就别给我戴高帽了,有话就说吧,说起来你我也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干不好差事,御前挨骂的还是我。”
“您多担待些吧。”林君弘也是有些不好意思,连道了不是后,说道:“今日御前答对,说起如何向朝廷向国民交代,太子和英王似乎都不合老爷子的心思,老爷子心里是个什么计较,何长官可否为晚辈解疑答惑?”
何文希呵呵一笑,说道:“方才你也说了,安全局在改制,由对外情报为主转向对内监控,你说,改制最大的阻力在哪里?”
“内阁?”林君弘问。
何文希摊手说道:“内阁有什么阻力,内阁成员都是由皇帝定的,收拾内阁的人还用安全局么,一张圣旨就搞定了。”
“那就是国会了!”林君弘道。
何文希点点头:“是的,就是国会,议院的议员和元老院的勋贵都不情愿自己的脑袋随时悬着一口闸刀,安全局对内的权柄越大,他们的后脖颈就越发凉,这群人嘴上都喊着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但其实对到手的权柄和利益把控的死死的,而对抗皇上加强安全局权柄的方式就是预算批准。皇上北伐要军费,他们就说开源节流,节流嘛就缩减其他预算,两年来,被砍的最多的就是安全局预算,元老院不肯批预算案,议院还不断提请安全局财政公开,甚至要对安全局行使监察权。皇上对此是不厌其烦,先是潼关刺杀,又是英王遇刺,两件大案正是让那群乌鸦嘴闭嘴的好机会。”
林君弘这才明白过来,皇帝的心思不是说给国民什么交代,而是借题发挥,顺利完成安全局改制,监控全国,确实,宗王几次遇刺,没有比这更好的借口了。
“那这个交代,该如何交代?”林君弘讨教道。
何文希显然胸有成竹,但就是不明说,他拍拍林君弘的肩膀,开了车门,说道:“具体怎么操作,你和太子去想吧,就一个原则,闹的越大越好,越玄乎越好。”
说罢,何文希笑着离去,而林君弘到了东宫,把何文希的话告知了李君华,李君华皱眉说道:“闹的越大越好?若是闹大,还是不知招惹多少是非。”
林君弘见太子仍有妇人之仁,提醒道:“太子,你是储君,将来要继承皇位的,皇上不止一次的说过,他如今的地位来源于几十年来积攒的威权,而您继位后呢,一没有皇上的威望,二也没有足够的战争机会让您去积攒威望。若再没有强力手段和机构,那您对帝国的影响力就太小了,若想成就伟业,如何能没有权力呢,难道您就想做一虚君,一生碌碌无为吗?”
李君华一时犹豫,他虽不想似李明勋那样东征西讨,立下盖世武勋,但也想继位之后,大展拳脚,创下盛世伟业,然而,只有充足的权力能让梦想变成现实,犹豫之时,林君弘又说:“安全局再怎么着也可以披上法律的外衣,如果没有这个强力机构,您能依赖的就只有军队了,那可更为恐怖。”
“好吧,那你说如何给这件事定性。”李君华打断了林君弘的话。
林君弘道:“很简单,这次刺杀无论事实如何,对外的口径都要一致,那就是刺杀英王是朱明复国主义者勾结漠北的满清余孽所为!”
章一三二 查案
显然,英王遇刺案的事实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案子怎么运用才能让利益最大化,朱明复国主义者勾结满清余孽,这个定性既可以为北伐之事扫清帝国内部阻碍,又可以给安全局改制提供充足的理由,无论怎么说,帝国的百姓仍然爱戴着为他们带来平等、自由和财富的皇帝,任何对皇室产生威胁的人和组织都被帝国上下同仇敌忾。
李君华听了林君弘的建议,心中盘算着,这个建议肯定符合皇帝的要求,但却完全有悖于事实,朱明复国主义者虽然时常展开暗杀等非法活动,但从未与满清余孽勾结过,如此昭告天下,手段过于狠辣,似有些无所不用其极的味道。
“殿下,哪里有不妥么?”见太子久久不下决心,林君弘问道。
李君华摇摇头:“实非我心中所愿罢了。”
林君弘没有多话,他知道太子做事向来光明正大,此事上却不得不做个恶人,虽说如此性情的太子显得有些优柔寡断,但林君弘却觉得眼前这个兄弟更有人情味。
“罢了,就这么办吧,父皇那里我去说。”李君华终究还是没有妇人之仁,他坐在了椅子上,给林君弘倒了杯茶,二人相对而坐,李君华问道:“以往也只是觉得朱明复国主义不过是些蟊贼小丑,潼关浮桥案后我才上心观察,这些人倒也有些手段资源,你也在安全局有些时日了,又专管刺驾案,你觉得父皇对朱明复国主义者是个什么态度?”
林君弘心中了然,皇帝今日摆明了要利用朱明复国主义者来加强皇权,这显然引起了太子的怀疑,而林君弘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实话实说:“我也不甚了然,自入了安全局,调查朱明复国主义者,皇上从不催问进程,似不关心此事,我本以为皇上是有意让其闹出些事端来,好加以利用,但今日看来,却也没有那么简单。”
想了想在安全局的所见所闻,林君弘道:“潼关案后,安全局加强了对朱明复国主义者的侦缉,在帝国各省捉了不少组织成员,虽说刑讯逼供一如往常的残酷,但也未曾妄加杀戮,所有人都是要仔细辨明身份,完全招供,再行处罚,重也不过流放罢了,我倒是觉得,皇上对这些人还是有些钦佩的。说起来,历朝历代,刺王杀驾的贼人,哪个不是满门抄斩诛灭九族的。”
“当真?”李君华不知其中门道,听了林君弘的话,倒是有些不相信。
“自然是真的。”林君弘道。
李君华微微点头,还要再问,林君弘劝解道:“太子,如今英王回来了,年底各衙门的主官也要来京陛见,上上下下都知道,这是要定北伐的章程了,你有时间还是把精力放在北伐大事上吧,刺驾之事有我呢,有什么变故,我都会及时通知你的。”
“好吧,辛苦你了。”李君华只得说道。
从东宫出来,林君弘直接前往安全局总部,刺驾案后,不断有各类嫌疑人被解送这里,进行甄辨,其中最多的就是刺驾案现场抓获的那些人,林君弘抵达后,甄辨还在进行,但已经不断有人离开了。
“被捉的多是看热闹的倒霉蛋,如今被放归的都是京城本地户籍的,且家中妻儿老小俱在,又有里正、治安官等为其担保的,还剩百十人甄别,林长官,估计下午就能出结果。”
林君弘走在监牢区域,听着手下人的汇报,微微点头表示满意,随口问道:“甄别过的人里,有嫌疑的多少?”
“尚未脱离嫌疑的有七十多人,但多半是无人担保的,有些则是外地人,还需要各地提供准确的户籍信息。”
林君弘也知道多半是这种情况,当日直接被擒住的逆贼只有四个人,其中一个重伤不治已经死了,另外三人与那个阿武一样,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一句话也是不招,至少这一点可以看出,这些逆贼在选人用人上还是有些心得的。
正想着如何撬开那些人的嘴,林君弘在一侧的牢房里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容,正是混在人群里的韩君亦,林君弘指了指韩君亦,对手下吩咐道:“把他带到审讯室,我亲自来审。”
“长官,您认识这个人吗?”
林君弘没有回应,只是微微摇头,径直离开了。
审讯室里,韩君亦被镣铐锁在了铁椅上,林君弘端着茶具走了进来,解下佩刀放在桌上,支走了其他人,韩君亦一边喊冤叫屈,一边打量着来者,只不过来人一直背对着他沏茶倒茶,等林君弘端着一杯茶站在他面前的时候,韩君亦登时呆住了。
“韩先生,说了这许多,口干舌燥了吧,来杯菊花茶,败败火,多日不见,您气色倒是差了许多。”林君弘笑着说道。
韩君亦显然也认出林君弘就是那日在咸阳城外茶铺见到的人,他强行镇定,问道:“是你,敢问小哥是........。”
“抱歉,忘了自我介绍了,鄙姓林,蒙父祖功勋,在安全局当个小官,上次相见,我是去陕西专办洪阳教案的,偶遇您与令爱,实在是今生幸事,听晚辈的同僚说,那日洪阳教被灭,百姓得教化,令爱功劳不小,同僚们后来还说,该好好谢谢你们的才是。”林君弘脸上挂着迷人的微笑,熟络说着。
“不敢,小女顽劣,又喜欢卖弄聪明,不敢得大人如此夸奖,那日已得厚赏,感恩不尽。”韩君亦小心应对着,他尚不知道林君弘究竟是何意,他前来攀熟,似有解救之意,但韩君亦很清楚,潼关一事,阿武被俘至京城,眼前这人若是见过,再这般说话,就有图谋了。
林君弘当然是有所图谋的,现在能确定是朱明复国主义者的只有四个,其他三个和阿武一样抵死不招,他只能从韩君亦身上下手,这人既然被捉住,定然不是幕后主使,若能诓骗得手,或可顺藤摸瓜。
说这话,林君弘解开了他手上的锁链,脚上的却是没解开,继而说道:“我也是偶然见到先生被误捉到此地的,特向上官说了咸阳之事,又请了几个同僚作证,韩先生清除邪教,于国有大功,定不是叛逆之流,只是我人微言轻,无法解救先生,实在抱歉。”
“哎,我也是倒霉,此次到京之后,被那贼偷偷走了钱袋,好容易安顿下来,却实在拮据,原本想贩些菜品,赚些银钱,却被牵扯这等案子中来,实在倒霉,若我女儿来看我,见我这副打扮,指不定有多伤心呢.........。”韩君亦遮掩着自己的身份,也为自己这身短打扮做解释。
按照韩君亦的意思,他们父女到了京城后被贼偷偷盗了钱财,他仗着一身所学谋了个教书先生的差事,但因为租赁房屋购置用具,欠了朋友不少钱,便在闲暇时贩菜为生,把所有的事情一推二六五。
“原来是这样,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先生品德高古,实在是晚辈楷模。”林君弘赞了两句,问明了韩君亦所在学堂的名字,才是说道:“先生在京城有正式工作便好办了,让学堂的管事做个保,也就能先解牢狱之灾了,这样吧,今天下值后,我便去替您跑一趟吧。”
“那多谢您了。”
离了安全局,林君弘带人到了善文学堂,直接找到学堂的管理层,三言两语就问清了韩君亦的身份,事实证明在这件事上他没有说谎,而学堂的老师等也对韩君亦观感不错,又听闻林君弘与其有旧,愿意作保。
待写了保书,林君弘出了善文学堂到一旁的铺子里吃上饭菜,几个手下走了进来,林君弘问:“查问清楚了吗?”
“职位和来历是确实无疑的,但卑职等人问了几个人,都不知道韩君亦还有个女儿,学堂的老师也不知道。”
林君弘想了想,韩君亦不可能让年纪不大的女儿单独安置,想起那日在仪仗之外看到那假小子一身学生装,他说道:“去查一查善文学堂的女学生,有没有父母不在身边的。”
其中一个人手下听了这话疑惑说道:“我倒是想起一个人了,听学堂的学生说,有一个叫韩芷薇的女学生,与韩君亦走的很近,就住在学堂里。”
“那就是这个了。”林君弘心里已经很肯定了。
“不如属下把她捉来吧,他女儿在我们手中,由不得韩君亦不说实话。”一人建议道。
林君弘摇摇头:“不要打草惊蛇,这父女并非关键,放长线钓大鱼,就拿着这张保书,先把韩君亦带出来,你们安排人在学堂周边,监控起来他们,看这父女平日和谁来往,要捉,我也得捉住关键人物不可。”
林君弘把韩君亦保出来可是费了好多心思,备受上官刁难,这主要是安全局中低层的人根本不知道林君弘的身份,当然,也有演给韩君亦看的意思,在送韩君亦回去的路上,林君弘笑着说:“韩先生,保您出来,可是费了不少力气,你女儿不在京城,你该说明白才是,我上报说你在京城有个女儿,可核实的人查了几次都没有,让上官把我好一顿骂,也让你在多受了几日苦头。”
韩君亦只得说道:“林长官有所不知,小女确在京城之中,也在善文学堂上课,只是学堂有规定,教师子女不得在学堂学习,我为了得这个职位,只能与小女相互装作不认识,才入得了学。”
“原来如此,也罢也罢,局里不知道也就罢了,省的再去叨扰令爱。”林君弘就坡下驴,一副我信了的模样。
到了善文学堂,等待的人中果然出现了韩芷薇,她红着眼睛,扑到了韩君亦的怀里,对送回父亲的差官一通的感谢,韩君亦捏了捏女儿的手,示意她小心,才是指着林君弘解释道:“多亏了这位林长官,为父才能安全回来,小薇,你还记得他吗?”
“似是见过。”韩芷薇可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看到林君弘的瞬间想起来,但见他一身安全局的制服,又心中恐惧,生怕下一刻就把自己锁起来捉走,因此只能含糊其辞。
“在咸阳城外见过,林长官恰巧在安全局供职,若非有他,为父不知何时才能放归。”韩君亦道。
韩芷薇至少清楚,眼前不是什么圈套,连声道谢。
“姑娘不必说这些客套话,我也只是据实而为罢了,来日方长,未必没有求助两位的时候。”林君弘笑着回应,又提醒道:“这只是保出来了,韩先生可莫要离开京城,不然为你作保的老师们都要受牵连,我怕是也要吃挂落,待过些时日,案子破了,也就完全自由了。”
林君弘交代了几句,也就离开了,待回了房间,韩芷薇连忙问:“爹,这是怎么回事,那林子诚是什么人,其他兄弟呢?”
韩君亦只得解释起来,听闻其余参与刺杀的人不是被杀就是被捉,她心中万分难过,哭了好一会,才问:“爹,现在该怎么办?”
韩君亦叹息一声:“如今欧阳先生潜藏,我也接不到上面的信息,只能暂时就这么安顿下来,等待上面的新计划。”
“爹,那个林子诚为何搭救您,我们在咸阳遇到他,今日又遇到他,哪有这么巧合的事。”韩芷薇到底聪明,发觉有些不对。
韩君亦道:“也难说,或许只是巧合,但是也不得不防,就算这是一个阴谋,你我也要演下去,不然就是坑害了学堂这些无辜的老师,若真是巧合,那林子诚确无问题,借着他,我们也好搞清楚安全局内部的事。不管怎么说,都要等欧阳先生回来再说了。”
“那可不可以利用他搭救阿武哥?”韩芷薇问。
“不可妄动,我们不知道阿武是死是活,也不知道他在牢狱之中说了什么,若阿武身份已经暴露,岂不是连累你我,还是徐徐图之吧。”
章一三三 人老多情的皇帝
林君弘已经认定盯着韩家父女就能捉到幕后主使,便亲自安排了监视,用的也都是心腹手下,滴水不漏,这边的事一了,林君弘回了安全局,把甄辨疑犯的事情做了个了结,才是进宫去,虽说皇帝不催,他总要给皇帝一个交代才是。
“皇上圣躬金安。”林君弘到了皇帝面前,恭敬行礼,抬头看着正吃饭的皇帝和李君威,李君威半边屁股坐在椅子上,颇为滑稽,还不忘向自己挤眉弄眼的搞怪。
李明勋抬手让林君弘起来,问:“你这几天住在安全局总衙,忙的脚不沾地,皇后可是没少抱怨了我,再忙也的着家不是。”
“吃饭了吗?”提醒了几句,李明勋关心道。
林君弘笑了笑:“没呢,这不打您的秋风么。”
李明勋一招手:“再添一副碗筷,一道吃吧。”
林君弘倒也不见外,坐在了皇帝身边,三皇子对面,爽快的吃用起来,三人吃了饭,李君威作势要溜,被李明勋一把捏住耳朵,悻悻走到书桌前,去练大字了,他素来活泼,没事也能找出点事来,若不是受伤不宜大动,皇帝也是箍不住他。
盘腿坐在火炕上,李明勋道:“你闻你身上什么味。”
林君弘抬手嗅了嗅衣衫,没有发觉什么异味,虽说好几日没有回王府,但在安全局他一样坚持每日洗浴,到御前来更是仔细收拾过,哪里会有什么味道。
“没什么味啊。”林君弘回答道。
李明勋道:“你身上多了些陈腐冷血的味,这是在安全局里泡出来的,积年老吏身上都有这种味道,你如今只是沾染了一些,若不注意,哪日你就变的双目无情,看人和看牲口没什么区别。”
林君弘这才警觉起来,李明勋让他坐在面前,提醒道:“小子,我让你到安全局历练,可不想你变成那等冷血无情的人,你明白吗?”
“是,皇上,臣谨遵教诲。”林君弘知道皇帝在关心自己,心中感动,连忙应道。
“行了,日后主意些就是,少些戾气冷血,安全局也不是十八层地狱,没必要弄的恐怖阴森的。”李明勋喝了一口茶,问:“查的如何了,那些人都是些什么货色?”
林君弘道:“臣这几日把历年来安全局擒获的朱明复国主义者都审讯了一遍,或者细查了他们的卷宗,这些人有两种,一种是些被人忽悠的愚民愚妇,为人所利用。令一种则是帝国鼎革时的受害者,或为朱明臣子之后,或是冤假错案的受害人子女。后者是该组织的中坚力量,对帝国对皇室有很深的仇恨,又为人蛊惑,诸如潼关和朝阳门刺杀两案,实施者都是这些人,他们或抵死不降,战死为止,或被俘后一言不发,难撬开嘴巴,获得有用的情报。但臣觉得,他们都不是该组织的核心,只是一直未能捉住其中关键人物,许多事还不好说。”
说着,林君弘把准备好的文件递上去,李明勋认真看了起来,眉头微皱,林君弘想了想,问:“皇上,臣听说内阁那边要处决几个逆贼,明正典刑。”
“谁告诉你的。”李明勋放下折子,问。
林君弘道:“太子殿下说的,说是既然认定朝阳门刺驾案是朱明复国主义者勾结满清余孽所为,如今国民群情激愤,誓言报仇,不杀几个不足以平息民意。”
“太子好说什么了。”李明勋又问。
林君弘此刻已经万般后悔,自己好端端的提这茬干什么,平白给太子添堵,但他素来也不敢欺瞒皇帝,只得说道:“太子仁厚,觉得现在捉的人不过是些卖命的卒子,就算有罪也该按律法来判,此刻拿出去平息民意,那就是死路一条,实在有些不忍.......,而且殿下也觉得安全局需要这些人顺藤摸瓜,交出去了,很多线索也就断了。”
李明勋笑了:“你呀,就别为君华开脱了,他如今国事私事缠身,哪里有时间关心你查案的情况,前面的话是他的意思,后面的话怕你自己的想法吧。”
“臣该死。”林君弘低下头,本想着七分真三分假的能糊弄过去,不曾想一下就被戳穿了。
李明勋微微摇头,林君弘在他眼里没有什么该死不该死的,他问道:“我且问你一句,这一次英王遇刺,各衙门所解送安全局的疑犯,有几人死在狱中?”
林君弘想了想,说:“已有三人。”
“好,三人中,几人因刑讯逼供而死?”李明勋再问。
林君弘坚定的摇摇头:“并无一人,这些人都是嫌疑较大的,进了安全局尚未接受询问,便因重伤而死。”
李明勋微微点头:“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让你主管这件事了吧。”
林君弘显然已经跟不上皇帝的节奏,甚至于发现自己弄错了重点,皇帝似乎没有揪住进程缓慢的事情而不放,反而在提点自己,他想了想,说道:“请皇上提点。”
李明勋道:“你是我的义子,皇室宗王,也是与太子一道长大的,安全局这等要紧的衙门,你握在手中,我与太子都安心,但这只是其一,还有一宗,便是你自幼长于殷实富贵人家,亦是饮食男女,身上已有王爵,在安全局中供职,便是有私心,也不会不择手段。”
李明勋说着站起身来:“安全局的官员多是原来军事情报官员出身,或索性是出身军旅,入主京城后,为稽查管控,更是拉了不少大明锦衣卫、满清銮仪卫进来,这些人做事不择手段,阴狠毒辣,他们好用,但用的人心惊胆寒。他们只知道完成皇命,不在乎人的性命,安全局又不受其他法务衙门管辖,这群人的眼里没有什么无辜有罪,只看有用无用,早些年,我并不在乎这些,大丈夫做事不能被小节拘束,可朱明复国主义者屡屡出现,倒是给我提了一个醒,冤假错案害人啊,杀戮、清算、流放,到处都有冤死的,时移世易,时局已经稳定,再如此胡作非为就不好了,这也是安全局改制一个重点。”
林君弘听着这些话,一时竟是手足无措,感觉眼前的皇帝是陌生的。
皇帝素来只给他两种印象,于国事大事杀伐果决,谋略无双,于家事私情,膝下子女,却是慈爱温和,可以说,从未有人把仁德二字套在当今皇帝的头上,古往今来,开国的皇帝哪有仁德之君呢。
但是今天呢,皇帝开始心疼那些被冤枉迫害的人了,哪怕他们曾经是敌人,放在过往,这种行为肯定被人认为是妇人之仁的,他也明白皇帝选择自己的原因,除了亲厚,那就是自己和太子一样,都是有血有肉的人,珍重每一条生命,不滥杀,不妄刑。
见义子满脸不相信,李明勋叹息一声,摸了摸自己的白了大半的头发:“我老了,年老多情,耳根子也软了,心里没有什么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每当安静下来,总是想自己误伤了多少人性命,造了多少孽,犯了什么错.........。”
林君弘听着,已经泪如雨下,这就是英雄迟暮吗?这位驱逐鞑甪恢复中华的伟大帝王非但没有沉浸在曾经的荣耀中,反而在为以往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而自责,他的梦中是什么场景?
是草业初创时,移民海上遭遇海难而无力挣扎。
是抵达海外,被各种热带疾病折磨的凄惨。
是因为他一个指挥失误,而造成的尸山血海。
是出入陆地,烧房毁屋而致的断壁残垣。
是大规模清算时候的妻离子算。
是千里万里流放时的路有冻死骨。
是那些为了复仇而死在新朝兵卒枪弹下的死士。
是那些惨被牵连,朝阳门内外的遍地尸骸。
可这些怪眼前这个老人吗,这是他有意为之吗,这是他愿意看到的吗?答案是否定的,可一切都要被这个老人所承受,史书上或许不会记载这些,即便是记载也会冤有头债有主,可这些对皇帝内心的煎熬呢,谁能为他分担承受。
“吾皇无错,吾皇无罪!冤有头债有主,怎么也不能算在您的身上。”林君弘抱住了李明勋的腿,声泪俱下。
李明勋拍了拍义子的脑袋,没有评价他的话,历史是有胜利者书写的,可胜利者又如何书写自己的内心呢?
“我说这些做什么呢,平白惹你哭一场。”李明勋见义子哭泣不止,无奈苦笑。
“你若真心疼我,就在安全局好好干,少些孤魂野鬼,少些冤假错案也就是了。这些年我做事急躁了些,功利了些,很多时候为达目的而无所不用其极。其他人罢了,我本无心,是天不假年,那些蒙冤受屈的却委实是我的罪过了,过去的已经追悔莫及,未来的希望你防患未然。我这一代做错的事,你们不要再将错就错了,太子仁厚,你与他性情相投,拨乱反正的事,大抵是交给你们了。”李明勋缓缓说道。
林君弘哭着领命,心中暗暗发誓,毕生努力,也要去了皇帝这块心病。
下午,英王到宫中把妻女接回了王府,到了自己家,沈有容说话就方便了许多,对李君度说道:“王爷,今天老爷子的事儿你听说了吗?”
“哦,是不是有北伐的消息了?”李君度来了兴致。
沈有容顿时嫌恶:“你的眼睛就盯着北伐了,也不管管其他事,今儿个诚王进宫了,和老爷子在御书房抱头痛哭。”
“也没到老相国的忌日,哭什么?”李君度不解。
沈有容解释道:“我也是在李娘娘宫里听老三说了一嘴,这事也就老三知道了,他年纪小,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沈有容把听来的话一字不差的讲给了丈夫听,李君度听完,满脸的不乐意:“什么人老多情,我看是人老多怪!也不知道我不在京中这几年谁给老爷子灌了**汤,杀伐几十年的铁血修罗,怎么就成了悲天悯人的活菩萨,难道是在宫中呆久了,多愁善感了起来,无事可做,就自怨自艾?”
“你浑说什么,这要是让外人听去了,指不定到老爷子耳边嚼出什么样的舌根子呢。”沈有容连忙去堵丈夫的嘴巴。
李君度却是很是不服:“我话有什么错,那些逆贼在朝阳门里差点把我们哥四个包了饺子,你和安儿也身处险境,刺王杀驾的逆贼,有什么好值得怜悯的,捉一个杀一个,找到那逆贼巢穴,杀他个干干净净。什么冤假错案,几千年了,哪次改朝换代不是尸横遍野,庙里的孤魂野鬼有的是,能择干净吗?”
李君度抱怨着,忽然点头,道:“估摸是老爷子年纪大了,怕史书说他的不是,有辱他大半辈子的威名,这算多大的事,无伤大雅,何必为此神伤。要么就是老爷子贪心不足,不只想当一个武勋盖世的开国帝王,还想着留下仁德的名声.........。”
他说的兴奋,越来越不着边际了,却忽然见眼前一一只手晃动,躲闪不及,一个耳光狠狠的甩在了脸上,啪的一声响,直接扇的李君度愣住了,过了好一会才是清醒,看清是王妃沈有容扇的他。
“你疯了,竟然敢打我!”李君度怒道,拳头已经握紧,而沈有容倒也乖觉,直接把女儿抱在怀里,看着吃手指的女儿,李君度压抑了心中怒火,到底还是没有回击。
沈有容怒道:“王爷,你瞧瞧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我仍记得我嫁你那年,背地里说句对老爷子不恭敬的话,你便怒色上脸,不许我说一句老爷子的坏话,现在呢,你在这昏天黑地的说了那许多,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王爷至纯至孝的人,如今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你想想你方才说的那些糊涂话,简直就是无君无父!
你究竟是怎么了,这还是原来的你吗?王爷,我简直不敢认你.........。”
章一三四 好儿媳可旺三代
李君度一时愣住,回思方才说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恍惚间已经是心中刺痛,他自幼少见父亲,幼年时总听人说父亲如何英武盖世,那个时候,他发愤图强,就是想着快些学得本领,长大了好随父亲征战天下,成为父亲那样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现在这个愿望实现了,可却感觉不到一丝喜悦和满足,他的心也早已不是纯粹的建功立业,他所有的努力,也不是追随父亲的脚步,辅佐、孝顺英雄的父亲,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做事想事时,眼睛总离不开那金色御座,那属于父亲,却更希望属于自己的至高无上。
“都怨老二,没有他就好了!没有他,一切都应该是我的!我也不会变的不忠不孝,也不用做那些不择手段的事情。”沉默了许久,李君度忽然爆发,大声吼道。
李君度挥舞着拳头,满面狰狞,心中怒火翻腾,宛若野兽一般,似乎下一秒就会暴起伤人,然而被他狂吼所惊动的女儿却忽然大哭,稚嫩而清朗的哭声把接近疯狂的李君度惊醒,涤荡着他混乱而疯狂的内心。
李君度再次愣住,伸手去触摸女儿滑腻的小脸,这一刻他只是一个父亲,心中也只有温暖。
年轻的英王抱起女儿,轻轻摇晃着,看着稚嫩的女儿回思着自己的人生,他轻缓的说道:“我娘生了我就离家清修,在我娘的眼里,父亲的形象是两个极端,他既是覆灭士大夫,要争夺大明天下的逆贼,也是拯救民族于危亡的英雄。即便如此,我娘却也没有说过父亲一句坏话,我在她身边的时候,她总是告诉我,要好好习练本领,做一个父亲那样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我比老二大七岁,那七年里,我是李家唯一的儿子,父亲征战在外,少有回来,但每次回来,他都会告诉我政治和军事的斗争是险恶的,在战争中,一个人,哪怕是被万军拱卫的统帅,生命也脆弱的像一张纸,一枚流弹,一支箭矢,一次马失前蹄,或者只是夜里着凉,就会落得马革裹尸身死他乡的结局。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百战百胜的父亲也不只是荣耀,年幼的我不想让他死,我问他,我该怎么做,我能怎么做。父亲说,要坚强要勇敢,做个男子汉,长大了辅佐他成就大业,他死了,替他完成梦想.........。”
说到这里,李君度眼泪流下,积郁心中多年的愤懑发泄出来:“他的话,我听了,我做了,我也做到了!我做的,比他想象的要好,可是现在呢,他有了老二,有了太子,就不再需要我了,他的一切属于老二了,我这些年付出的努力,打拼下的一切,也都是老二的,凭什么,这不公平,同样是父亲的儿子,老二不仅要拿走原本属于我的那一份,连我自己用命换来的那份也要一并拿走,我不服,我不服!”
“王爷,你出身皇室,不是普通人家,父辈留下的财产可以分,可帝国的基业怎么能分?”沈有容握住丈夫的手,小心翼翼的说道。
李君度道:“我也不想分,但是我不得不争,这次回来,你也看到了,老二长大了,有了心思,不是那个追着我屁股叫哥哥的小家伙了。这些年我东征西讨,在军中的威望,掌握的权柄甚至从父亲那里得到的夸赞和认可,在这个未来皇帝的眼里都是威胁。
兄友弟恭是不可能了.........再也不会有了,但是我不会让步的,他做了皇帝,我最好的结局就是做一个半生碌碌无为的闲散王爷,或者像前明一样,被圈养在某个城市里,我的子子孙孙都只能当吃了睡睡了吃的猪!我不会允许这些发生,我宁可死在战场上,也不要去当一头猪。”
沈有容认真说道:“王爷,你要争的是皇位,不是父亲的遗产,皇位是皇帝之位,皇帝是什么,是万民之主,帝国亿万臣民所仰仗的人.........。”
“你什么意思?”
沈有容道:“那个位置关乎帝国亿万子民的生死和幸福,不只是一尊宝座,一枚玉玺。王爷,或许以你的聪明才智,你会赢得皇位,可你赢了,你就是一个好皇上,一个帝国臣民需要的皇帝吗?
现在的王爷沉浸在权力斗争的漩涡中,眼里只有太子的威胁和皇帝的认可,你可有为帝国亿万臣民想过,我不知道太子会不会成为好皇帝,但现在的王爷肯定不会。王爷觉得我一直不支持你,王爷有没有想过,你什么值得我去支持的吗,我与你夫妻一体,同生共死,我即如此,天下臣民呢.........。”
“你认为我做不了一个好皇帝,我会比父亲做的更好!”李君度咬牙说道。
“不,你不会的。父亲是个伟大的人,他的伟大不只在于他的武功盖世,而且还在于他的审时度势,父亲知道天下需要什么样的皇帝,即便那种需求非他所愿,非他所及,他也愿意去努力,去尝试,若不然,也不会怜悯那些刺杀自己儿孙的朱明遗孤。王爷何曾怜悯过他们,只知道他们是逆贼,要杀的干干净净.......。”沈有容丝毫不躲闪来自丈夫的眼神,用最平缓的语气说道,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心是多么的紧张。
李君度放下女儿,怒目而视:“他们本来就是逆贼,该死的逆贼!”
“是,他们是逆贼,但也是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的生命,而不是冰冷的数字,他们有自己的故事,有自己的冤屈,因为无人理会无处昭雪,所以才成为逆贼。
王爷,北伐未开始,时代却已经变了,这不是那个征伐天下的时代了,只有开国皇帝才能享受‘打胜仗就能得到支持’的待遇,那是父皇的时代,注定不是您的时代。在将军的眼里,士兵的生命只是数字。这话您无数次的说过,不好听,但却是事实,优柔寡断注定当不了好将军,但优柔寡断却是一个和平年代皇帝的优美品格。
王爷,天灾已过,盛世将临,父皇二十年做到了大汉王朝的奋六世之余烈,下一代皇帝什么都不做也会拥有盛世福泽,那便是无为而治。所以即位之君可以不英明,但一定要仁德。帝国已经不需要第二个铁血无情的皇帝,而是需要一个不把生命当儿戏的仁君。
您是天命富贵的王爷,可帝国的亿万百姓呢,他们希望未来的皇帝珍视他们的性命,您如果没有想好怎么做一个好皇帝,又有什么资格去竞逐帝位呢?”沈有容抱着了丈夫的肩膀,温柔的说着:“王爷,你是皇帝的儿子,想做皇帝没有什么错,但不要为此把自己变成野兽好吗,如果权力让您的灵魂堕入地狱,那我希望您不去竞争它,这些时日,我看到您丢掉了太多美德,我不会阻止您去追求梦想,但请你也不要让我失去丈夫,让安儿失去父亲。”
晚上,御书房。
李明勋揉了揉眼睛,把书放在一边,预备就寝,侍者帮他脱去外袍,坐在床边的时候,乌以风进得门里,挥手示意侍者退下,把以红色纸盒放在李明勋的面前,红盒秘报,都是直奏御前的秘密,李明勋打了个哈欠:“哪里的?”
乌以风低着头:“回皇上,英王府,要直送御前不容迟误,事情紧急。”
李明勋怔住,又问:“英王那边上次来密奏是什么时候?”
乌以风道:“是英王回程的时候,侍卫长林西塘在长清观捉了两个朱明复国者,私自沉了海。”
“这几日京畿可有调兵之事?”
这下轮到乌以风愣住了,英王府的密奏,十万火急,是否调兵,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了两个字——造反。他迅速回忆了一遍,坚定的摇摇头:“没有。”
李明勋略略点头,伸手拿过红盒,打开了盖子,里面是厚厚的一沓纸张,写满了蝇头小楷,李明勋明显的迟疑了:“阿风,你说我会后悔看这些吗?”
乌以风摇摇头:“卑职不知,卑职只知道皇上英明。”
李明勋看了看这个年轻的侍从官,他是老护卫长,现在的陆战队司令乌穆的儿子,耿直老实,和他父亲年轻时候一样忠诚。
犹豫少许,李明勋终究是打开看了,密奏的内容正是英王夫妇回王府后的交谈,如实记载了英王夫妇的言论,看着看着,李明勋皱紧的眉头舒展,继而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却是又哭了,乌以风小心的观察着,他在皇帝身边多年,可从未见过皇帝短时间内有如此多的情绪变化。
但不管怎么着,乌以风感觉其中的内容是好的,不然皇帝也不会开心到哭。
“好儿媳,可旺三代,古人诚不欺我.......。”李明勋躺在床上,喃喃自语。
乌以风长舒一口气,把散落在床上的文稿收好放进红盒,低声劝道:“皇上,夜深了,您就寝吧。”
李明勋没有回应,乌以风扯过棉被,盖在了他的身上,悄悄退了出去,李明勋捏住被子,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把脸埋在了被子下面,心中想起了长子的点点滴滴,从一个人见人爱的小肉团一步步成长为英武盖世的帝国英王,这个孩子是无可挑剔的,自己给他的太少,他却回报了太多,而不知不觉间,竟把一个孩子逼成了这样,如果不是他运气好,有一个好妻子,或许一步错就能踏入深渊,而身为父亲的自己却无从得知。
第二天一早,英王应召入宫,进了御书房,就看到李明勋在炕上靠在软垫,一块沾满水的布盖在脑门上,脸色苍白,神色有些萎靡,而太子则在一旁侍奉着。李君度微微一愣,立刻跪地行礼:“儿臣恭请圣躬金安。”
李明勋睁开眼睛摆摆手:“起来吧,我这个样子,也没什么安不安的。”
李君度又向太子行了礼,才是问道:“父皇这是怎么了,如何身体不适,该早早告知儿臣,儿臣也好入宫侍疾。”
“回英王的话,皇上思绪紊乱,心中郁结,又有些着凉,所以有些发热,将养几日就好了。”太医院的医正小心回到。
李明勋道:“听到了吧,我身体没事,成太医的话你们也听到了,劳烦成太医去各宫传话,省的挨个来烦扰,我和太子、英王好好说说话。”
太医退下之后,李明勋拿下脑门上的帕子,在两个儿子的帮扶下坐正了,说道:“年关将至,今年我让内阁、元老院和议院都派人来,说是参加正旦大朝会,实际还是把各实权机构的头头弄来,给北伐定个正经的时间、计划来。”
说起北伐,李君度两兄弟都是竖起了耳朵,李明勋又说:“一直让统帅部那边先拿个计划来,奏上来的计划千奇百怪的,我都看了,却也不合我心意,到底是统帅部没个管事的人,心不齐,我本想年前专盯一下,可这又病了,年纪大了,有时候总觉得力不从心,前沿的裴成义要回来了,北伐计划要快点筹备.........。”
李明勋絮絮叨叨的说着,兄弟二人却是心中全然明白了,皇帝生病不假,可也没什么大事,是借着这个由子让儿子挑起统帅部的重担,负责北伐筹备统合之事,二人低着头,心里却决定要把这个差事拿下。
“年前年后的要把正式的计划拿出来,手边的几个人,李德灿何文希不懂作战,荣王被元老院事务缠身,高锋虽是陆军部长,可也不合适,有将帅之才的,又拿来能用的,也就只有君度了,你把这个担子挑起来吧。”李明勋说道。
李君度满脸高兴,欣然接下任务,李明勋交代了几个重点,才是让他退下了。
太子难掩失望,就差直接问皇帝,你不是答应不让英王参与北伐么?李明勋拿过一张单子,也不看太子,问:“知道为什么是你大哥不是你吗?”
李君华摇摇头,李明勋道:“你大哥有那个能耐,你没有,就这么简单,你如果不服或者不甘,就去跟着看,看着学。你是太子,是储君,未来我的一切都是你的,皇位只有一个,我给不了你大哥,可我至少得给他施展才华的机会。”
“儿臣明白。”
“我让人在库里挑了几件还算拿出手的东西,你拿这个单子提了,和你母后准备的那一份,一并送你大哥府上去,记着,这单子上有几样是单送英王妃的。”
李君华拿了单子退了出去,不消多时,乌以风进来,说道:“皇上,皇后来探疾。”
“让皇后回去吧,告诉她我很好,发烧是发烧了,但没烧糊涂。”
章一三五 太子党
帝国的统帅部作战处就设立在御书房南,隆宗门内,便于皇帝随时垂询,参与作战计划的制定,统帅部是帝国的军事常设机构,专管作战,而帝国的陆军部、海军部则只管军种建设和发展,不管作战,这也是李明勋不以陆军部长高锋制定作战计划的原因。
巨大的地图和沙盘占据着作战处的主要面积,战场的改变、扩大都是让这两样用具发生改变,而现在,北伐是帝国战争的主旋律,所以沙盘和地图都显示着主要战场,巨大的沙盘涵盖了西起阿尔泰山,东至黑龙江,北达西伯利亚,南濒明长城的广阔区域,大大小小的山川、河流、要塞和部落标注在上面,而在沙盘前,则站着一个笔挺的中年人,正思考着什么,他时不时会根据地形、物资或者军队战斗力对地图上的巨大箭头进行调整,而每次调整,中年人身边的参谋们就会拿出大大小小的清单,比对、计算、演绎,来证明中年人的计划是可行还是不可行。
类似的计划在过去的几年里进行了无数次,每一次调整的方案都会被记录下来,不断的完善和进化,趋于完美。
李君度孤身走进了作战处,军中无虚礼,忙碌的参谋们只是看了他一眼,或微微点头,就自顾自的忙活手头的活,丝毫没有中断工作的意思。
李君度观察着这个帝**队的大脑,他的战争生涯中从未缺少过参谋的助力,可像这样的运用还未有过,帝国也从未这样预备一场战争。李君度好奇的站在一个年轻军官的工作台,观察着他的工作,想要看看皇帝的参谋和自己的参谋有什么不同。
这个年轻人是作战处上百人中最普通的一个,摆在他面前的是一张局部地形图,标注出来的是可以行军的路线,路线上的天险、敌营、水源以及相应的其他情报都已经标注好,而年轻参谋的任务则是计算不同规模下的帝**队通过这片区域所需要的物资种类和数量,不同季节、军队规模不同情况下,一切自然也不同,这是非常细致具体的工作,也许他得出的结论会否决或促成最终的计划,也许他的成果最终毫无用处。
年轻人完成了他的任务,提交给了一个中校军官,军官的面前则是一幅一模一样的地图,只不过上面标注的路线更多,而几个年轻人的成果提交来之后,行军路线变成了三条,可能出现的情况是八种,李君度看的明白,这是一个作战计划逐步拆分成细微的小块,然后层级派发下去,进行演算,然后在汇总上来,形成一个拥有诸多备用计划,且极具可行性的宏观方案,每一种意外都会尽可能被考虑到,然后进行严格的推演。
作为一个功勋卓著且战争经验极为丰富的将领,李君度却看的入神了,他很清楚,这套制度可以尽可能弥补一位统帅的缺点,放大他的优点,减少错误的发生,而战争本就是比赛谁犯错更少的游戏,即便天才统帅也不会是这个体制的对手,一群兢兢业业的人才,可以战胜最伟大的天才。
“很震撼吧,殿下。”曹禺出现在了李君度的面前,不无感慨的说道:“我打了一辈子的仗,但从未想过仗可以这么打。”
“父皇总会创造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不是吗?”李君度微笑面对曹禺。
曹禺点点头,他无法否认这一点,却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没有纠结于这些,而是指了指随后跟进来的中年将领:“裴成义将军,刚从归化城回来。”
“归化城?”李君度有些惊异。
东起黑龙江西至天山脚下,帝国设立了黑龙江、齐齐哈尔、吉林、宁古塔、燕北、云中和关西七个绥靖区,各派遣以为绥靖将军、副将军总管军政,帝国的每个人都知道,靠近京城,绥靖半个内蒙的燕北绥靖区是所有绥靖区最重要的,出身陆军的裴成义是以理藩院副总裁的身份兼任这个绥靖区的将军,以他的官职,可以插手任何一个绥靖区的事务,可以说裴成义就是帝国的前沿军事总指挥。
裴成义没有从燕北回来,而是从归化城回来,显然另有准备。
“作战处最信赖,也需要的就是来自前线的情报,而裴成义将军将全面配合殿下在作战处的工作。”曹禺解释道。
李君度点点头,他征战经验很丰富,知道后方的计划往往和前线的情况相悖,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在现在仍然很适合,以往作战处拿出作战计划,到了前线或临战的时候可以根据实际情况修改,但北伐不同,北伐是皇帝的亲征,一切都要做充分,显然,计划究竟有没有可行性,来自前沿的裴成义最有发言权。
“将军,接下来有的忙了。”李君度没有向裴成义施以军礼,而是握手致意,若论爵位,裴成义这个一等靖北侯自然比不上皇室宗王,但若论军衔,李君度比眼前这个上将就低了太多。
裴成义早就听闻英王高傲,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他并未放在心上,英王也是实干出身,高傲了些,但至少不狂妄。
随着李君度和裴成义就位,作战处里热闹起来,北伐计划正式开始制定,一个白天的讨论,李君度与裴成义相互之间都是刮目相看。
既然是制定作战计划,就要先看手上的筹码,裴成义绥靖燕北多年,所有的绥靖区都是去过,七个绥靖区就是他家的一亩三分地,他了解很深,每个绥靖区有多少个扎萨克,能出多少兵,战力如何,外藩各族各旗谁剽悍耐战,谁勇武无双,哪个部落骑射无双,哪个部落人丁兴旺,就没有他不知道的。
而李君度也展现出了自己的霸道,虽说外藩兵是北伐的重要组成部分,但帝**团才是主力,这种国战级别的战争,又是皇帝亲征,海陆两军,各兵种战区都想露露脸,好建功立业,又是新朝鼎新,军中悍将如云,在中枢也都有背景,仅仅是选军用将就足让人头大,可在李君度这里,一切都很简单,只用对的,他是皇帝长子,不怕得罪任何元老老臣,又是善战宗王,他说哪支军队适合,自然就是谁适合。
海军、陆军、海外军团、禁卫.......李君度如数家珍。
一个白天的忙碌让裴成义身心俱疲,回到了家中,晚膳就在书房用了,方用罢了饭菜,一个家伙不情不愿的走了进来,正是裴成义的长子裴元器。裴元器自幼就爱捣蛋,文不成武不就,裴成义没少打了,可总也打不改,又常年在外,原以为也就如此,不曾想这天生爱捣蛋的家伙和三皇子臭味相投,又是太子的同学,竟是一年比一年有出息,当然这是在不看考试成绩的情况下。
“爹.......。”在外神气的裴元器在老爹面前就是老实的像个小猫,缩着脑袋靠在门边,恨不得下一刻就跑了。
“你这么晚不睡,明日怎么如上学.........。”裴元器习惯性的教育,抬头看儿子一身蟒袍,贵气不凡,一时愣住:“你这蟒袍从哪里来的?”
裴元器嘿嘿一笑,很是得意:“皇上爷赏的!”
“皇上?”裴成义不敢相信,问:“什么时候赏的?”
裴成义这一次有机会进入中枢,直接参与制定北伐计划,很得器重,他不由得怀疑是皇帝为旌奖自己而赏赐了长子,裴元器却说:“年初的时候。”
那就和自己没有关系了,裴成义如此想,警惕问道:“你做了什么,皇上为何赏你蟒袍?”
裴元器挠头说道:“这可不能说,总之是太子的事,皇上爷说不让说。”
裴成义无奈:“那你就不说吧,你来书房作甚?”
裴元器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放在了桌子上:“这是君弘哥让我偷偷给你的。”
“你小子,如今也能和诚王称兄道弟了?”裴成义接过信,很欣喜的打趣儿子,自己的儿子什么本事没有,但结交朋友的本事可了不得,几个不错的朋友都是皇室宗亲。
“在宫里不让叫,出了宫就行了。”裴元器小心说道。
“你还算有些聪明。”裴成义赞了一句,见平日恨不得躲着自己的儿子站在那里不动,说道:“信你送到了,去睡觉吧。”
“爹,你还没说答应不答应呢。”裴元器提醒道。
裴成义只得打开信,看了一遍,信里的内容很简单,诚王林君弘向自己推荐关西绥靖区加入北伐计划之中,作为一路军队,与主力同时进军,字里行间虽然没明说,但暗示这是太子的意思。
“这种事,让诚王找英王说一嘴就可以了,何必来麻烦我呢?”裴成义淡淡说道。
“太子让这么干的。”裴元器回应道。
裴成义剑眉竖起:“胡说八道,太子什么态度,你怎么会知道?”
“太子当我面说的呀,还说让我尽快回个准信。”裴元器老实说道。
裴成义沉默一会,叹息道:“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吗?”
裴元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到什么程度了?”
“太子说这种话的时候都不避讳你了,不是吗?”裴成义说道,他本以为,自己儿子只是三皇子的玩伴,跟着三皇子在太子身旁胡闹罢了,不曾想,他已经到了参与太子机密的地步,这已经不能说是太子的朋友,而是地地道道的太子党了。
“太子确实听信任我的,我很能保守秘密的,和老三可不一样,他就是个大喇叭。”裴元器很骄傲的说道。
裴成义听了这话,招手让儿子靠的近一些,说道:“英王已经入主统帅部,筹备北伐计划了,你不明白其中意义吗?你和太子走的太近,若将来有变,会很危险的。”
裴元器从未想过储位之争,父亲的语重心长让他有些不知所措,更是没有明白这些话的深意,裴成义把这些看在眼里,无奈的承认,儿子虽然荒唐些,却是一个心地纯净的人,根本不懂政治上的弯弯绕,他与太子交好,不是为了权力和地位,或许只是意趣相投,兄弟义气罢了。
“好了,我明白了。”
裴成义有四个儿子,但成年的只有眼前这个长子,他成为了太子党,靖北侯一脉就都是太子党,长子将来更是要继承爵位的,裴家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爹你明白什么了啊?”裴元器依旧不知所以,他的脑袋至今一个弯也没有转。
“没什么,你去睡觉吧,诚王和太子问起,你就说我答应了。”裴成义说道。
裴元器不敢相信:“就这么爽快?”
“你还想怎么样?”裴成义不解。
裴元器是感觉不对劲,这一次既没有挨打,也没有挨骂,甚至老爹连一句重话都没说,就痛痛快快答应了,他感觉浑身不自在。
看着出去的儿子,裴成义无奈的摇摇头,正准备工作,没曾想儿子又走进来了,问道:“爹,我是不是成太子党了?”
“原来你不傻啊。”裴成义只有苦笑。
裴元器想了想说:“爹,你给我找个蒙古语师父吧。”
这下轮到裴成义不知所以了,儿子长这么大,可从未主动要求找老师,裴成义问:“为什么?”
裴元器说道:“我成绩不好,要想随进皇家学堂,得学好一门外语,我小时候跟你学过一些有些基础。”
“你为什么一定要进皇家学堂。”裴成义饶有兴致的问道。
裴元器老实说道:“进了皇家学堂,才能和太子走的更近一些,若我进不了,太子认识了更有能力的人,就不重视我了。”
“好,就依你。”看着上进的儿子,裴成义欣慰说道。
“能不能找个女的。”
“也行吧。”
“最好是阿苏特部的。”
“可以,阿苏特两旗都是燕北绥靖区的。”
“我觉得阿苏特左旗国公家的小女儿就不错,胸大屁股翘,还保持着波斯血脉眼睛跟宝石似的,可带劲了........。”
“我看你是想挨揍了!”
章一三六 五路北伐
英王和裴成义筹划北伐计划的同时,南北两京同时兴起了整顿军务、清明政务的风暴,这场风暴来的迅猛狂暴,几个平日里吃相难看的官员被重处,其中不乏有跟着皇帝打天下的旧臣勋贵,一时间风声鹤唳,军政两界都有收敛。
真正的中枢重臣对皇帝掀起的风暴冷言旁观,他们尽可能的约束家中子弟,不让其触怒天威,所有人都知道,国战要开始了,皇帝要敲打一下国内。而在这次风暴中,安全局在国内管控方面的职能发挥的淋漓尽致,几个大案要案都由其接手,诚王林君弘继平定西域战功后,又开始在政界崭露头角。
正旦大朝会,庄严肃穆太和殿内外,文官、武将、勋贵各自排班而立,勋贵尤其人多,外藩内臣,人人气度森严,沉稳威重。而内阁领衔的政务官和海陆梁军的武将序列里则出现了很多的生面孔,俱是少壮云集,那份掩饰不住的锐利,让许多人侧目,而各省的主官并不全都来,但今年正旦大朝,人到尤为多。
李明勋一身龙袍,接受百官朝见,除了礼节性的仪式之外,大朝也有诸多实务,当然,大朝之上并不进行讨论,只是宣布结果,朝事射击民政、司法和军备,也有不少重要职位的任免和更替,有些事在宣告之前,众臣都没有听到风声,太和殿内外的气氛越发的凝滞,敏感的人已经开始惴惴不安了。
而正旦大朝之后,大部分官员都返回地方,元宵节后,皇帝召开御前会议,正式讨论北伐计划。
空间巨大的乾清宫只设立了十几张座位,但仍然感觉不到空旷的感觉,大人物们虽然相互之间打着招呼,但众人勃发的气势已经充塞了大殿,一直到皇帝到场,所有人才站起来,李明勋走上龙椅,环视一周,在几张空着的椅子上停留了一会,那属于几个元老,他们或年迈,或病休已经无法到场。
饶是如此,李明勋仍然感觉庆幸,这些老朋友至少还活着,只是无法赶到京城来,在过去的几年里,每过一段时间,他清晨请来,就会听到一个熟悉名字的讣告,频率越来越快,而众多的老友也多忙于政务,常年也见不到一面。
李君度带人悬挂地图,布置沙盘的时候,李明勋向李定国打招呼:“荣王,你我怕是有三年没有见了。”
“元老院事务实在太忙,御前会议完,微臣怕是要尽快赶回去,今年元老迁到申京。”李定国说道。
李明勋有些诧异:“我以为你会要求参加北伐。”
李定国笑了:“一群手下败将而已,陛下亲征,自当一战得胜。”
御前会议开始。
李明勋没有多少废话,直接说到:“自建国,便有北伐计划,可国内不稳,一直拖延,我也知道,国内许多人都觉得不值当为漠北那块贫瘠之地倾尽国力,这些人无疑是短视而愚蠢的,我中华有汉唐雄风,盖因有犁庭扫穴之功,若能北伐成功,便是有百年之和平,中原就可以安享太平了。”
再次环视一周,看着那些隐忍不言的资深议员和内阁成员,李明勋站起来:“我发誓,这是我最后一次领兵出征了。也是帝国的最后一场国战。”
李明勋的话引起一片哗然,大家都知道,既然皇帝如此说,北伐的事就再无法插手了,眼前这位开国帝王的最后一场战争,理应有一场完美的落幕演出。
无人应话之后,李明勋对长子说道:“可以开始了。”
巨幅地图从一侧缓缓放下,与作战处的那幅一样巨大,涵盖的范围也是如此,只不过地图再一次被修改,诸多机密信息标注其上,而五根猩红箭头尤为引人注目,它们从帝国的各个绥靖区出发,从东、南、西三面开始,直指漠北。
“这就是统帅部联合侍从室、理藩院、陆军、安全局等各部门制定的五路进攻计划,现在由我向诸位进行细致的讲解。北伐五路同时进攻,五路分别是左右两翼军、东西两路军和皇上亲率的中军........。”李君度接过了指挥棒,坦然看向众人。
中军自然是皇帝亲率的大军,从京城出发,自古北口、独石口进入燕北绥靖区,与绥靖区的藩兵汇合之后,从锡林郭勒草原沿着大兴安岭西麓前进,目标则是克鲁伦河这条蒙古人母亲河两岸的区域,这也是清军重兵囤积之地。
而东路军则是从齐齐哈尔绥靖区出发,以藩兵和直辖旗佐兵马为主,汇聚吉林、宁古塔和齐齐哈尔三个绥靖区的主力,另有部分陆军主力部队配合,这支军队的规模就要了许多,以骑兵为主,翻越大兴安岭后,兵锋直指呼伦贝尔草原。
西路军的.asxs.则是云中绥靖区的归化城,这是一支和中路军一样规模巨大战力强横的军队,也是五路北伐中,地位最高,任务最重,战略意义最大的一路军队。西路军最大的困难就是穿越瀚海戈壁,抵达漠北,其从归化城出发,先向西抵达后套,继而向北,穿越戈壁滩,抵达翁金河畔,而西路军的目标则是原喀尔喀蒙古中土谢图部所在的和林地区,这也是曾经蒙古帝国的首都,而清廷大部分时间都在此地越冬,既是水草丰美之地,又远离帝国。
除了这三路主力军队之外,北伐另有左右两翼军策应,左翼军的主力是关西绥靖区的军队,从哈密出发,翻越阿尔泰山低缓的南段山地,进入漠北,向东进攻,目的则是截断清军西撤之路,这与西路军的战略目的如出一辙,只不过关西绥靖区成立一年多,实力不强,只能作为偏师策应,无法担当主力。
右翼军则由黑龙江绥靖区军队担纲,从呼玛尔城出发,沿着黑龙江上游及支流前进,这支军队的规模不大,马步炮兵种齐全,还增加了重炮部队,其目的并非漠北清军,而是贝加尔湖东岸地区,以雅克萨城为中心的俄罗斯军队,其目的就是牵制该地的俄军,并且威胁清军侧后。
李君度概略的介绍完毕,便是轮到御前参会人员提问,首相李海与荣王李定国交流了一下眼神,见李定国不欲发言,李海就问道:“英王,这个计划规模宏大,动用了二十多万军队,浩浩荡荡,如何能避免清军不发现。据我所知,漠北的清廷号称三十万控弦之士,但实际不过有部众五十万人,顶了天可以凑出十万兵来,而满清老妖婆和索尼这个老东西都不蠢,面对帝国五路围攻,我想他们第一时间就要撤退吧,小撤就可以向北撤到南西伯利亚草原,大撤索性向西撤到哈萨克去。面对这种情况,你准备怎么办?”
首相的提问可以说一语切中要害,在一旁看着的太子感觉面红耳赤,他原本有意筹备北伐计划的,却被长兄抢走这个关键位置时候,他也心中愤懑,可今日御前会议上,连素与皇帝亲近的首相都如此针锋相对的提问,太子不免有些庆幸,幸亏站在那里的不是自己,否则,他可无法回答这种尖锐的问题。
而李君度却面如春风,丝毫没有被难住的意思,他放下指挥棒,听着首相说完,才是笑道:“您顾虑的极是,但我需要告诉您和大家的是,满清及其附属部落的后撤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事实上,满清在兴安岭、瀚海和阿尔泰山的前沿都部署了监视哨所和精骑巡逻,并且在各绥靖区甚至京城都派有密探,如此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不要说军队北伐上阵,就是提前的军队调动和物资筹备,都无法掩盖行迹,这就是国战,注定要堂堂正正。”
“好吧,但这不能算是你的回答,诚如你所说,这是国战,也是陛下亲征,我想帝国的臣民包括陛下自己都不希望这场史诗级的国战变成一场武装游行,几十万的军队穿越瀚海和草原,难道就只是在漠北游览一下风景就撤回吗?”李海直言不讳。
李君度笑了笑:“首先,我纠正一下您的观点,面对帝国的五路进攻,满清的唯一退路就是西撤,向北撤到贝加尔湖沿岸是没有前途,而且清军拥兵十万,我想俄罗斯人也不会接纳他们,客大欺主的道理,俄罗斯应该不会不明白,凭借他们在西伯利亚的力量,可控制不住清军。所以,面对进攻,满清只能西撤,进入中亚地区的草原,或者叶尼塞河一带的草地。”
“对策!”一直没有发言的李明勋敲了敲桌子,提醒道。
李君度连忙说道:“对策其实已经在地图上了,五路北伐之中,皇上亲率的中路虽然最强,但却并不以其为主,五路大军的关键其实在西路军上。
地图上已经显示的非常明确,满清所属的满蒙部落主要集中在和林、克鲁伦河和呼伦贝尔三地,这也是漠北水草最为丰美的地方,而西路军直接面对的就是和林地区的清军部落,而五路北伐也是由中路、东路为掩护,吸引清军注意力,西路军借机渡过瀚海,直插和林地区,封住清军西撤的道路,完成聚歼满清余孽的战略目的。”
此言一出,一众重臣都是点头,李海也没有再追问,看起来李君度的回答让他暂时满意了,但李定国却笑了:“英王,西路进军计划可不稳当啊,鞑子可不蠢,这堂堂阳谋,人家有所应对怎么办。”
别人,尤其是不懂军事战略的政界官员好糊弄,可李定国半生戎马,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西路军虽然实力强劲,可进军路线也是困难重重,光是越过瀚海就极度危险。更不要说西路进军路线自古就是沟通瀚海南北的常用路线,满清不可能不知道。
李君度终于无法保持从容了,但是他却无法反驳李定国的话,这个计划确实不那么稳当,可忙活了这些日子,谁也拿不出更好的计划,说白了,如今的清廷本质上就是一个草原部落联合体,他们自己长着腿脚,还有骏马驱驰,重要的财产牛羊马匹也都有腿,铁了心要跑还真不好拦截,纵然帝国可以派遣骑兵追杀,可若如此,就是放弃了帝**队的最大优势,真到了陌生地域,在宽阔的蒙古高原上和清军打骑兵战,谁赢谁输就说不准了。
帝国陆军有两件法宝,炮兵和步兵线列阵法,可这些在北伐中用处很小,从匈奴开始,北方的游牧民族,突厥、契丹、女真、回鹘、蒙古等等等,向来就是打不了就跑的战法,特别是面对中央政权的全面进攻,更是敌进我退,敌退我追,敌驻我扰,敌疲我打的游击战法,屡试不爽。
“或许我们需要帝国的卫青、霍去病。”李海说了一句,但也只是这一句,因为如果是卫青霍去病那种,率领精锐骑兵突入漠北深处,主动攻击的战法,胜败不说,至少眼前这个计划就要被推翻了。
李君度还未说话,李定国勾手示意侍从官把烛台拿来,点燃了一根香烟,替李君度反驳了首相的建议:“首相,这已经不是一汉当五胡的时代了。”
汉朝时代,卫青和霍去病的千里袭击确实是军事战争史上的浓墨重彩的一笔,但需要指出的是,汉朝能赢,不光是两位统帅的能力彰显,更是大汉王朝绝对军事优势,在那个没有马镫的时代,骑射并没有那么便利,也无法在马上使用长矛这类武器,而草原极度缺铁,在铠甲护具和刀剑武器方面,匈奴根本无法和汉军相提并论。
可随着唐朝时草原民族内迁以及五胡乱华之后,游牧民族也掌握了冶铁技术,双方的技术差距已经磨平,而在这个时代,双方在骑兵上几乎没有差距,帝国骑兵有的是战马冲击力和枪械燧发优势,而清军呢,蒙古马更适合战场环境,也拥有火绳枪,更了解地形地势,而在护具上,除了胸甲骑兵,帝国骑兵淘汰了铠甲,而清军却依旧保持着护具,各有千秋之下,帝国骑兵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优势。
章一三七 冬季进军
御前会议进行到这个地步,所有人的心思都表达出来,军政要员和勋贵宗王们都渐渐发现,首相、荣王和英王看起来观点不一,但归根结底似乎都是为皇帝着想。
首相是皇帝义子,他为的是皇帝的颜面,皇帝的最后一次亲征,总不能徒劳无功吧,靡费巨万到草原进行一次武装游行,必会受人诟病,而荣王则反对因此就改变计划,轻兵冒进,他显得更为保守,皇帝亲征,战果乏善可陈确实不好看,可若是遭遇失败,那就更不利了,如果再现白登之围、土木堡之变,那还不如按照原计划进军。
而随着勋贵和将军参与讨论,已经到了各执一词的地步,而作为皇帝的李明勋坐在那里冷眼旁观了一会,待李君度招架不住了,他才轻咳一声,登时乾清宫里鸦雀无声。
“英王,你的五路北伐计划,是要取得何等战果?”李明勋问道。
李君度直言:“儿臣自然希望父皇可以毕其功于一役,一举荡平漠北,覆灭满清余孽。”
李明勋微微点头:“显然,这个战果难有把握达成,那退而求其次呢?”
李君度一时无法回答,他是奔着全歼清军的目的制定计划的,毕竟这是国战,倾尽全力的远征,若不能聚歼满清余孽,那战果就有些拿不出手了。
李明勋起身,走下御座,接过指挥棒,在漠北画了一个不大的圈,说道:“这是蒙古高原,匈奴、东胡、鲜卑、乌桓、柔然、高车、突厥、回鹘、契丹、蒙古,除却女真、满洲等少数民族之外,几乎所有的游牧政权都崛起于这里,恶劣的自然环境让这里的士兵剽悍耐战,相对封闭的自然环境让中原王朝对其望而却步,只要一个英雄诞生,这里就会诞生一个强横的部落,继而是一个游牧政权,蒙古高原是游牧民族的孕育之地,而当他们发展到一定程度,就会翻越兴安岭进入辽东,或者越过瀚海进入漠南,在辽河套和黄河套接触到农业文明,从而获得先进的技术和更肥美的草场,变成游牧-农业混合体,成为中原王朝的威胁。
而当中原王朝兴趣,出边墙荡平漠南和辽东,犁庭扫穴,清灭蒙古高原的游牧民族腹心,游牧民族便会西迁,翻越阿尔泰山进入西域,西域绿洲星罗棋布,难以诞生强力政权,往往几千骑兵就能横扫,游牧政权在西域获得休养生息的机会,或卷土重来,或雄霸一方。中华几千年的历史,类似的剧本不断上演。
这也是我极力主张进攻漠北的原因,白山黑水已在我手,帝国亦在西域落子,只要控制蒙古高原,帝国在大陆上就再无强力威胁,这是帝国的百年基业.........。”
皇帝用沉稳的语言介绍着帝国的地缘政治学和中华千年历史,由此引申出北伐国战的战略,而这些话,在场的人或多或少的都听说过,大明就是帝国的前车之鉴,终明一朝三百载,除却太祖、成祖外,被游牧政权压制了二百年,整个帝国的财政、资源都投入到边墙防御之中,显然,信奉扩张,特别是海洋扩张的帝国是无法接受这样的局面的,正因如此,拥有远见卓识的人都支持皇帝的北伐计划。
但御前众人不知道皇帝为什么会说这些,李明勋的下一句话则让众人明白过来:“北伐之战是国家战略,而非军事战略。而帝国对北伐的战略目标则是完成对漠北高原的实际控制。而所谓的实际控制有一点,其一是帝国能否在当地建立实际的统治,其二在于帝国是否能解除周边的军事威胁。”
“第一点是毫无疑问的。”李海第一个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中国的历史就是游牧文明与农耕文明斗争的历史,在历朝历代中,能实际对草原施行统治的有汉唐元清四朝,当然,类似元朝这类本身就是草原民族建立的政权对帝国没有多大的参考价值,除此之外,明朝就完全是反面教材,成祖五次北伐,军事上取得了无可争议的成功,但依旧解决不了北方威胁,就是因为没有在当地施行统治。
在汉唐清三朝之中,若论实际统治时间,汉清远超唐朝,但若论统治的有效合理,还是以清朝为上,汉唐主要对草原和西域施行羁縻统治,任用当地的部落头目作为官员,施行统治,可谓成也羁縻败也羁縻,而清朝对游牧地区施行的扎萨克制度,不仅实际控制了草原地区,还‘化敌为友’,把最大的威胁蒙古各部变成了清朝的常备军队,终清一朝,蒙古少有叛乱,反而成为清廷对准噶尔、藏地、俄罗斯等用兵的马前卒,帝国的绥靖区制度,正因为其统治的有效性,帝国的绥靖区制度基本脱胎于满清的扎萨克制度,只是少了联姻等细枝末节。
从事实看来,绥靖区的设立是极为成功的,帝国全面完成了对漠南草原的控制,而类似的制度则也可以推广到漠北。
“首相说的极是,假设帝国北伐,清廷得到消息,向西遁逃,满蒙各部追随而去,帝国也并非一无所得,满洲人带的走牛羊马匹,带的走蒙古牧民,但带不走肥美的牧场和河流山川,我们可以把理藩院下属的直辖旗佐和藩属扎萨克迁移过去一部分,占据那里的土地,进行屯垦开发,再驻扎部分军队,就可用漠北一地,遮挡北方边墙所有威胁,将万里边墙前推千里,一隅之地,便可抵百万大军。如此说来,就是毫无战果,亦是大胜。”理藩院总裁李德灿击掌称赞。
但是话说完,乾清宫里一片安静,李德灿发现很多人都在看着他,顿感悻悻,他方才的发言抢了首相的风头不说,还打断了皇帝的节奏。
李明勋笑了笑,继续说道:“诚如李德灿说的,即便我们北伐没有战果,只获得土地,也可以通过移民和屯垦,达成既定的战略目标,只不过我们不能追求这类战果,如果全面对漠北移民,哪怕让蒙古牧民赶着牛羊去漠北,也是非常大的损耗。况且,如果让清廷迁移太多的漠北牧民,就能掌握足够的力量,依旧威胁着帝国的西北边境。
所以,我们的军事目标应该是尽可能的留下满清所控制的满蒙部落,英王制定的五路北伐计划中,西路军和左翼军抄其后路的方案是可行的,但仅仅是如此是不够的,我们需要更多的办法。”
李明勋的话音落地,太子李君华说道:“父皇,儿臣以为或许可以在招抚上下些功夫,虽说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并无多少乡土情结,但大规模的迁移总会损失很多牛羊牲畜的,如果我们赦免他们的罪过,给予其一定的待遇,我想很多人会选择留下,而不是去未知的远方。”
“太子说的没错。”
“我们也是这个想法。”
一众政界官员纷纷出言力挺,一来这是他们擅长的领域,比那些军事计划更明白,二来,招抚比战争更省钱,军费压力会小很多。
“今日的御前会议讨论的是军事方案,你说的那些来日另行讨论。”李明勋提醒道。
李君华顿感失望,看来御前会议的主角是不会变的了,而李明勋看向长子,李君度却没有多少表示。
“诸位将军可有良策?”李明勋再问诸将。
将领们相互看看,最终还是裴成义站了出来,说道:“若要尽可能减少漠北部落西迁,末将建议改变进军时间。按照我们原定的计划,是五月进军,夏季多雨,军队沿河前进,取水方便,也有充足的作战时间,可以在九月漠北下雪前解决主要战斗,四个月的时间是充足。但夏秋集结草长鹰飞,也是蒙古部落迁移的好时节,目前来说,我们进军的速度未必赶得及部落迁移的速度。”
“那你认为什么时候进军更合适?”李海皱眉问道,原定的进军时间虽说有利于部落迁移,却也有利于大军进退,终究是皇帝亲征,风险和意外自然越少越好。
裴成义毫不迟疑:“冬季,冬季进军!”
此言一出,乾清宫内一片哗然。
“裴将军慎言,冬季若遇风雪,那便是灾难,几十万人扔在雪地里,不用敌人来打,自会自行覆灭!”
“万万不可,冬季太危险了,道路阻绝,补给粮草都运不上去,塞外苦寒,不知多少将士要死于疾病,又是陛下亲征,万一有个好歹,如何是好!”
乾清宫内吵闹一片,李明勋用指挥棒敲了敲地砖,才是让人安静下来,他示意裴成义继续说下去。
裴成义说道:“原本末将向作战处提议过冬季进军,但考虑诸多因素被否决了,今日陛下所言让末将茅塞顿开,更觉得冬季进军大利我军。诸位都知道,草原部落冬季都要寻一冬季牧场越冬,宰杀部分多余的牲口,日子很是艰难,我军若能在冬季进入漠北区域,满蒙部落迁移就要折损许多牛羊牲口,若是不迁移,就为我军所获。试想,若清廷感觉不敌,铁了心西迁,几千里行程,不知要死多少牲口牧民,我军便可做到杀人不用刀,以天诛鞑虏,冬季迁移之害,满蒙贵酋不可能不知道,若那个时候我方能予以招抚,试想,迁移是元气大伤,归附是安享太平,又有多少人愿意迁移呢?
便是清廷迁移成功,也要经历草原上最难熬的春季,旧草已尽,新草未生,又是一场大灾。不仅迁移,末将以为,冬季进军另有其他诸多好处。”
李明勋呵呵一笑,见裴成义唾沫横飞,说道:“来人,给裴将军上茶。”
裴成义谢了恩,饮罢了茶水,继续说道:“前年诚王西征时,便有一支援军从甘肃出发,冬季穿越戈壁荒漠抵达哈密,末将也查过这方面的档案,发觉有诸多好处。其一就是取水方便,草原上,冬季少有无雪的时候,尤其是迎风之地,往往积雪过膝,这些雪可作水来用。虽说需要多运载薪柴,但是无需运水,运力互抵,也不是多亏。
其二是车载便捷,为了北伐,帝国修通了大同至归化城,京城至燕北的公路,可通行重载马车,饶是如此,再往前沿便无路可通了,因此按照大军的补给计划,大军出发后,以骆驼、骡马驮负辎重为主要补给手段,需要动用大牲口十数万,而若冬季进军,地面冻硬,重载马车便可满载随军,车载效率远远高于驮负,用的人也少。”
裴成义也没有做过多的准备,因此能说的也就是这些了,但看的出来皇帝很喜欢裴成义的观点,但参加御前会议的人可不这么认为,将军们对冬季进军危险顾虑太多,而政务方面的官员则担心冬装等费用的增加。
眼瞧着又要吵起来,李明勋连忙控制局势:“且安静了吧,裴将军所言确实有道理,诸位也不要多加顾虑,裴将军又没说几十万人全都冬季进军,也没有说是雪前还是雪后,草原上冬季能不能进军,还要多方考量才是,你们也不要妄加指责。
今日会议就先到这里吧,权当是抛砖引玉,尔等回去都好好思量,来日再议。裴将军,你回去好生准备,呵呵,下一次你可是要舌战群儒了。”
裴成义知道其中不容易,连忙谢恩,待将领和官员退下,乾清宫里只剩下了宗亲王爷,李定国笑着说道:“中青一代的将领中,裴成义是其中翘楚,难怪陛下让其在前沿待了这许多年。”
李明勋点头说道:“裴成义是不错,踏实肯干,对草原的情况了解很深,这次北伐,定要好好重用他。”
“不过这冬季进军可未必一定要听他的........。”李定国有些忧心。
李明勋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定国,这种事让年轻人去操心吧,你我都这个年纪了,还是想想晚餐喝点什么酒的好!”
章一三八 换俘
作战处。
裴成义再次抵达这里的时候,李君度早已等着了,看着英王不似前些时日那般狂热,裴成义心中不禁咯噔一下,当日在御前会议上提出的五路北伐计划大部分是李君度的手笔,而裴成义提出的冬季进攻都没有融入进去,原本英王是志得意满的,但不曾想御前军机会议上,计划并未通过,冬季进攻的理念再次被提及。
“殿下。”裴成义主动打了招呼。
“将军无需多礼。”李君度微笑说道:“我本以为五路北伐计划会被通过,但不曾想皇上对避免满蒙部落西逃如此挂心,看来先前是我小视了您的提议。”
裴成义道:“只是侥幸而已。”
李君度没有客套,说道:“这两日我亲自问了几个蒙古勋臣,按照他们的说法,冬季的草原冰雪无定,有些年份会形成雪灾,连月大雪,足可齐膝,而有些年月,则经年无雪。但天公是否作美,非人力所为,我担心,若冬季进军,碰上暴雪天气而车载马驮不便,若碰上无雪天气,则不可随意取水。而北伐在即,总不能今年天气不适,便等明年吧。”
裴成义点点头,他这两日也一直在筹划此事,心中早已有所计较,说道:“草原宽广,东西绵延千里,各方天气都不同,不能一概而论,末将以为,还是选择重点突破才是。五路北伐,西路军职责最重意义最大,是否能利用冬季天气,只看西路军即可,倘若照顾五路,实在难成。”
李君度听了这话,眼中满是赞赏:“我也是这个意思,来,裴将军请坐,咱们好好商议一下。”
裴成义坐下后,说道:“虽说皇上有意冬季进军,可冬季进军也并非那么简单,是雪前进军还是雪后进军,殿下可有定策?”
李君度把想定的意见说出来:“我的意思是雪后,也就是帝国六年的十二月中下旬或者帝国七年的正月,可以根据积雪厚度调整西路军规模,若是雪太厚,便可派遣先遣军团进发,若无雪或少雪,可西路军直接开拔,而且定在这个时间,也有利于其他几路配合,虽说西路军先进军,有利于阻断清廷退路,可若是其余四路,特别是中路军滞后太多的话,容易造成西路军孤军深入的局面,若清军围攻,恐生大变。”
裴成义细细思索,深觉有理,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可以这样向皇上禀告,由皇上定夺。”
李君度点点头,他摆了摆手,示意旁边的参谋和侍从都远离一些,说道:“将军久在草原,对各部实情、地理环境了解很深,北伐之时,有将军在皇上身边,我这个做儿子的也就放心了。”
裴成义看着李君度的做派,知道他言不由衷,定藏着什么机锋,也就不敢搭话,只是不住的赞英王孝心,李君度见他不松口,索性明言:“裴将军,五路北伐,西路军职责最重,我来领西路军,将军以为如何?”
裴成义听了这话,立刻明白了李君度的意思,虽说西路军要从云中绥靖区出发,但谁都知道,最适合领这支兵马的,就属他裴成义了,方才李君度奉承,就是想让他随王伴驾,把西路军主帅的位置空出来,这个位置空出来,李君度的机会就大了。
“殿下说笑了,北伐国战,岂是我一个小小的将军胆敢置喙的,特别是选将用人,那是得皇上钦点才是,我以为好,皇上未必以为好,不是吗?”裴成义说的是滴水不漏。
“若将军愿在皇上面前为我谏言,我必有厚报。”李君度索性把话挑明了。
裴成义摆摆手:“不敢,不敢,末将不敢担此重任,而末将以为,殿下与皇上是父子同心,殿下这些年镇兵经武,威名赫赫,此次国战,皇上自当重用,何须末将去说呢,末将人微言轻,怕是让殿下错爱了。”
李君度见裴成义无论如何都不答应,剑眉竖起,冷哼道:“此战事关帝国百年基业,西路军之重,将军不是不知,你不助我,也莫要有误国之举,七万大军交给黄口小儿,这是拿国运去赌!”
裴成义这才明白了,英王是认定自己是太子一党,怕把向皇帝进言,把西路军交由太子率领。裴成义自然不会这么做,却也不想一辩,径直起身:“殿下小瞧裴某了,裴某蒙天子擢拔,才有今时今日,又如何有误国误民之举,告辞!”
裴成义扔下这话,转身就离开了,李君度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喃喃说道:“果然是个铁骨铮铮的好汉子,党与不党的,看来不能听别人胡言乱语。”
御书房。
李明勋在炕上与李定国相对而坐,说道:“这冬天的京城就是寒冷,好些年没在南方越冬,倒是想念的很,定国这几年在南京,冬季是惬意的很呀。”
李定国笑了笑,端起酒壶给二人满上,说道:“冬天的南京虽说比北方暖和些,但在这个月份也是冷的很,而且是湿冷,也是不好过,听说申京好一些,但也是够呛,若说冬季气候爽利的地方,我觉得还是昆明好些,四季如春,可惜皇上是没法享受春城的惬意咯,倒是我,等卸了肩上这担子,还是想去昆明颐养天年,到时候皇上可别拘着我不放,昆明那秦王府我可没卖,君度在西南主政的时候,都是住在那里,听说没少给我添砖加瓦了。”
“你倒是好想法,只是你肩上这担子是那么容易卸的么?”李明勋笑着把温好的酒下肚,继续说道:“你就这么想要交卸差事,不为子孙后代想想?”
李定国摇摇头,神情有些落寞:“不想了,我那几个儿子你都知道,不想了。”
李明勋顿时感觉后悔,不该提及此事。李定国儿女倒是不少,但真正成器的没有一个,原本这也不算什么,毕竟到了他这个地步,子孙太有能耐未必也有施展的机会,但李定国终究是个特殊的,帝国建立之后大规模的清算,在清算末期,曾经掀起过一阵算旧账的风波,毕竟京城算是不战而降,清廷高层投降的很多,许多当年与李定国对阵的人多成为了阶下囚,这些人提供了很多当年的讯息,特别是西南三藩与清廷暗地勾结阳奉阴违的事情,其中就包括李定国的两个儿子,有与清廷暗通款曲的行迹,书信等实证都有,李定国英雄一世,誓死抗清,不曾想自己的儿子有如此恶行,这不仅让他脸上无光,心中也是芥蒂难消,一直与儿子们疏远。
(原本的历史中,定国死后,李嗣兴等儿子投顺满清,还官拜都统,任职宁夏总兵等职)
不光是李定国,李明勋也对此介怀,这些年也从未重用定国的儿子们,也只是不追究责任,将来承袭荣王一脉的爵位也就是了,但此事提了出来,李明勋索性把另一件事也说了出来:“定国,安全局送来了一个关于你幼子的消息,嗣业或许还活着,如今被囚于漠北。”
“真的?”李定国的眼中闪过了一道光。
李定国的小儿子李嗣业是在济尔哈朗征讨云南时候被俘的,但清廷却宣传是其主动归降,清廷放弃京城遁逃漠北的时,李嗣业不知所踪,原以为是死了,但最近得到消息是被带到了漠北。
“他是真的被俘的,而非投降。”李明勋知道李定国的顾虑,直言说道。
“那又如何,人在满清手里,不过当成一张要挟你我的牌,怕........。”李定国说着,眼睛里闪过泪花。
“我的意思是,把他想法子弄回来。”李明勋说道。
“怎么弄回来?”李定国问。
李明勋道:“换俘!我也阿海商议了一下,北伐之事非同小可,要做足准备才是,所以政治上的交涉必不可少,或许可借助换俘、谈判等事让其放松警惕。既然作战处那边已经定下冬季进军的方案,这个夏秋我们可以做做其他文章,我准备派遣一支使团前往漠北,换俘也可以作为其中一个条件。”
“皇上,就怕鞑虏狮子大开口!”李定国说道:“他们若提出要拿顺治去换,怎么办?”
“自然不能换福临,不过他们若敢拿这事来说,我就把李嗣业的性命和福临绑在一起,他们敢杀李嗣业,我就杀了福临。”李明勋脸上露出狠辣的神色,铁了心要保住李定国的血脉。
“如此........若能真让李嗣业回来,我........。”李定国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有些不知所措。
李明勋摆摆手:“你我兄弟不说这个,我是真有一个问题要问问你的意思。”
李定国道:“皇上请问,我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五十多了,戎马一生,到了这个年纪宗室感觉做什么都有些力不从心,有时候脑海里总是浮现出二十年前的画面,但是早饭吃了什么就死活记不起来了,我真是老了啊........。”李明勋感慨道。
李定国立刻明白了皇帝的问题,是选定继承人的事。
“不是已经选定君华了吗?”李定国问道,他记得皇帝在这个问题上一直很坚定的。
李明勋把作战处刚刚上交的作战计划递给李定国,说道:“看看君度这孩子的杰作,想想他的过往,总觉得让他做个闲散亲王可惜了。他实在太像我了,像的到了我看他就好像看镜子的地步,我总是忍不住去想,如果我是君度,我能忍受碌碌无为的后半生吗?”
“确实有些可惜,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一国不能有二主。君度功勋盖世不假,可国会和内阁未必会支持,实际上我可以负责任的说,除了元老院,不会有人支持的,议院那边一直很担心这件事,君度做事太独断专行了,很多人担心,他当了皇帝,就是真正的九五之尊,一言九鼎了.......。”李定国说道。
李明勋哪里不知道这些,帝国确实有皇帝,但并未施行帝制,而英王若即位,怕是最终还会变成帝制,这也是李明勋一直担心的事情。
李定国道:“我觉得皇上可以和君度好好谈一谈,以他在军中和勋贵中的威望,等几年接我的班执掌元老院。至少他还有事可做,可以施展抱负.......。”
李明勋摆摆手,显然不考虑这个选项,他问道:“这次北伐,君度是参与好还是不参与的好?”
“他不是已经参与了吗,这个计划就是他主导制定的。”李定国诧异。
李明勋道:“我说的是领兵。”
李定国深吸一口气,直言不讳:“太子和英王最好只有一个人随您北伐,而这个人也该是您的继承人。”
李明勋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其实南京那边不喜欢君度,对吗?”
李定国想了想,给出了一个更出乎李明勋预料的回答:“不是不喜欢,而是害怕,君度比皇上更让人觉得恐惧。”
“屠龙的英雄变成了恶龙,真是可怜的孩子。”李明勋感慨说道。
李定国看着神情落寞的皇帝,二人此刻是惺惺相惜的,都是为孩子而忧虑,但相对于自己不成器的孩子,皇帝的忧虑在于孩子太过于优秀了,他没有说出无力的安慰语言,而是说道:“皇上,你才是屠龙的英雄,幸运的是,你没有变成恶龙,这也是帝国臣民的幸运。”
“或许吧。”李明勋满饮一杯,靠在了柔软的垫子上,心中却是思绪万千,此刻的他是真的后悔了,不该当初引导长子走上将军的道路,统帅的道路,或许应该像培养阿海一样培养他,但此刻后悔也已经是来不及了,那个时候,他可没有想到会在短短二十年里就夺得天下,那时候他最担心的是自己突然的死亡会让自己的基业旁落他人,也担心无法在一代人时间里完成驱逐鞑甪恢复中华的伟业,那个时候,是真的把君度当继承人培养,可当他成长起来,需要他继承的事业却转型了。
章一三九 你知道什么叫穿越吗
御书房。
兄弟三人等在门外,英王和李君华老实站着,唯有老三李君威不时打个哈欠,摸摸肚子说:“我饿了。”
“嘘,小声些,莫要孟浪。”李君度小声提醒道。
“你们三个滚进来吧,我早就听到老三抱怨了。”李明勋的声音从御书房里传出来,三兄弟连忙进去磕头行礼,李明勋刚刚起来,还在净手,说道:“起来吧,坐吧。”
三兄弟这才围坐在了圆桌前,太子和英王噤若寒蝉,不敢放肆,倒是老三没什么规矩,抓起一个热腾腾的肉包子就塞进嘴里,李明勋坐定后,他已经吃了两个包子,吃的满嘴是油,李明勋叹气说道:“老三,你什么时候能像你哥哥们懂些规矩?”
“等我像哥哥这么大的时候,我也就守规矩了。”李君威满不在乎的说道。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也这么说的。”太子提醒道。
李君威撇撇嘴,没有理会,自顾自的吃了起来,而两个兄长一直到皇帝动了筷子,他们才动手吃饭。李明勋吃了两口,问道:“老大,侍从室今早递来了你的折子,什么事不能当面说,上什么奏折?”
李君度放下筷子,认真说道:“父皇,儿臣听说您要组建去漠北的使团,儿臣愿担当此责。”
“胡闹,你堂堂帝国亲王,掺和这等事作甚?你是我的儿子,你去漠北,那不是肉包子打老三,有去无回。”李明勋不悦说道。
“儿臣想好了,可以换个身份,反正清廷无人识得儿臣。都说漠北哭喊,塞外艰辛,儿臣倒是要亲眼瞧瞧,北伐时才好为父皇分忧。”李君度没有服软,正色说道。
“没有人识得你,你就能去么?咱们爷们抢了他爱新觉罗的江山,这几年,满洲人在漠北要吃没吃要喝没喝,若是急躁起来,把使团的人全砍杀了,怎么办?你别胡闹,人选我已经定好了,正使让乌以风来做,副使就让理藩院的常阿岱来做。”李明勋淡淡说道。
李君威听了这话,连连拍手:“好,好,让常阿岱去,让爱新觉罗就怼爱新觉罗,好玩,好玩。”
“父皇,儿臣........。”李君度依旧坚持,但皇帝竖起了手指,示意此意已决,不必再言。
“儿臣便不领使团,也想潜藏其中,到漠北探查一下满洲人的虚实。”李君度一咬牙,放下筷子,跪地请命。
李明勋脸色一寒:“你是在向我展示你的勇气吗?还是说你长大了,朕做主的事都不算数了?”
此言一出,御书房里气氛紧张万分,缄默不言的太子筷子悬空,不敢乱动,御书房里静的可怕,只有李君威稀里哗啦喝粥的声音,他向来没心没肺。
“儿臣绝无此意!”李君度虚汗直冒,跪在地上,声音有些颤抖。
“哼!吃饭........。”皇帝没有再追究。
李君度从未惹得皇帝如此生气,缓了一下,就要起身,许是紧张,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被李君威扶住,老三瞥了皇帝一眼,在李君度耳边说到:“大哥别怕,爹没生气,他假生气的时候就爱吹胡子瞪眼,要是真生气了,就拍桌子了。”
“好,好。”李君度擦了擦脸上的虚汗,坐在了椅子上。
李君威的话都被李明勋收入耳中,对于这个小儿子,他是一点办法没有,只能佯怒瞪了一眼,李君威吐了吐舌头,继续吃用,他对皇帝的脾气摸的最为透彻,也无法无天惯了。
“你们兄弟最近很闲么,若是闲的话,就给你们个差事。”吃过了早餐,李明勋淡淡说道。
太子和英王的耳朵瞬间竖起了,皇帝继续说道:“作战处的计划基本就这么定下来了,各方面的态度都问过了,几无异议,只待天气转凉了.........。”
皇帝说着,李君度的胸膛忍不住挺起,虽说作战计划是通过了,但各路主帅仍旧未定,特别是西路军主帅,更没有定下自己的位置,他感觉今日皇帝要下决心了。
“........军队的事自有统帅部派人去查,但北伐物资要由各绥靖区提供,统帅部也给各绥靖区定下过囤积命令,粮食、军火、棉服还有马匹骆驼,对了,还给各扎萨克定了动员的指标,理藩院报上的数据停好,但也不能全凭他们一家之言,底下是个什么情况,我心里没底,想着派钦差去实地核查,顺便整肃军纪,你们二人若无事可做,可做个钦差去各绥靖区看看,该褒奖的褒奖,该问责的问责........。”
听到这里,方才热情满满的李君度脸色瞬间冷了下来,这个钦差的职权看起来很大,但却是一个得罪人的差事,这些年各绥靖区一直积极备战,加上商屯等事,海量的银子投入进去,勋贵藩臣都有参与,谁知道里面有多少糊涂账,认真查起来,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而且弄的人心惶惶,耽误了北伐的动员,未必还能从皇帝这里讨到彩头。
而对李君度最重要的是,在北伐选将未定的情况下,此刻离开中枢,就失去了对皇帝的影响力,他细算御前众人,根本没有一个能全心全意为他说话的。
“父皇,儿臣在作战处还有些俗物,短时间内未必得空........。”李君度硬着头皮说道,他也知道这个回答是相当无力,毕竟刚刚还请战出使漠北呢,现在皇帝有命,却被俗物缠身了。
而皇帝的回答却让李君度措手不及,皇帝并未戳穿他的谎言,甚至没有任何怪罪的意思,貌似随意的说道:“你既然忙的脱不开身,太子,你去吧,代朕巡边核查。”
一直没有说话的太子接了这个差事,心中苦涩,但也无法推脱,只能应下,待皇帝有命,皱眉退下。
“看到没有,你这两个哥哥,眼睛都贼着呢,趋利避害,都想做占便宜的事。”李明勋靠在软垫下,抱怨说道。
李君威趴在榻前,挠挠头:“爹,让我去吧,保证把那些蛀虫硕鼠抓个干干净净。”
“你?你怎么抓?”
李君威摊手说道:“我去了,就让他们相互举报,被举报的全抓起来打屁股,打到说实话为止,挨个打一遍,谁贪谁廉,不就一目了然了么?”
“真是个好办法........。”李明勋违心的夸赞小儿子的聪明。
“那你说这么简单的法子,他们两个怎么不想去?”李明勋又问。
“怕得罪人呗。”李君威回答的倒是爽快。
“那你为什么不怕?”
李君威骄傲的说道:“我怕什么,我是皇子,皇帝的儿子,得罪了人,他们还能打我屁股不成?”
“你的两个哥哥就不是皇子了吗?”李明勋玩味的看向小儿子。
李君威眼睛提溜一转,似在犹豫,想了想终究还是忍不住凑上去,小声说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他们都想当皇帝,当皇帝是不能得罪人的,还得拉拢人,得罪人的事让别人去干才好。”
听着这孩子话,李明勋顿感有趣,这真是话糙理不糙,曾几何时,英王是个多么率真的人,在南京连皇亲国戚都敢办,如今觊觎皇位,也不想得罪人了,可以说,李君威一言击中要害。
“你就不想当皇帝?”李明勋打趣问小儿子。
李君威摇摇头:“不想,我不想,当皇帝太累了,还是当王爷好,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干什么干什么。”
“没出息的想法。”李明勋亲昵的抱住小儿子胖胖的脑袋,爱怜说道,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却对小儿子越发亲近。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皇位的争夺已经影响了皇帝生活的方方面面,每个人都有了想法,与皇帝的生活充斥了太多的功利和现实,贤惠的皇后,温和的太子还有崇拜自己的长子,都逐渐疏远了他,也只有眼前这个小儿子,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与世无争。
“老三,你觉得你大哥二哥谁适合当皇帝?”李明勋问。
李君威摇摇头:“我哪里知道这种事,旁人都说大哥最厉害,但大家都害怕大哥,爹,你选谁当,谁就当,不就行了。”
“我选的就一定对吗?”李明勋问。
李君威眼睛一亮,毫不客气的说道:“当然,爹的选择就一定对,老师们都说爹是不世出的天才,高瞻远瞩,他们说,你的决定都是对的,哪怕当时认为不对,将来也会证明是对的,大家都这么说。”
“或许吧,可我终究说服不了那个不能继承我位置的儿子。”李明勋顿时感觉失落,皇位继承的事让他感觉无力,亲人的疏远更使得他心力交瘁,只有在和小儿子笑谈的时候,他才感觉一点舒心,回想起来,似乎家里的每个人都喜欢眼前这个小胖子,他的两个兄长也是不例外。
“老三,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如果将来你遇到兄长相争,而我有已不在的局面,希望你可以用这个故事说服其中一个。”李明勋揽过小儿子,摆摆手让御书房里所有人都出去。
“好,好,讲故事,我最爱听故事了。”李君威拍手称快。
李明勋提醒道:“这个故事你可不能讲给别人听,也不许见诸于文字,出我之口,入你之耳,希望再无第三人知晓。”
“好,我发誓。”
李明勋深吸一口气,沉重的语言分享着他二十多年来的心路历程:“你知道什么叫穿越么........。”
湛蓝的天空下,南北两边如夹墙一般的山峦隐于云巅,虽说已经是初春,塞外的草原的风依旧有些寒冷,而在微寒的风中,一队骑兵缓缓行进,护卫着数十辆马车。
“殿下,您还是来车里吧,风还是有些凉,不要因此感冒了。”乌以风从马车中探出脑袋,对策马飞驰的太子喊道。
李君华感受着拂过脸的风,哈哈说道:“这算什么寒风,所谓春风拂面,大抵如是了,我从未如此自由的飞驰过,在这宽广的草原,才能感受到什么叫做策马飞扬。”
“乌大人,您不用担心,春天的风是不伤人的。”常阿岱见乌以风依旧有些担心,笑着宽慰到。
乌以风叹息一声,心道太子在京城拘的时间太久了,虽说曾经跟着皇帝前往燕北绥靖区抚蒙古各部,但有皇帝在,这个年轻人总是要摆出老成持重的样子。
“也罢,就让殿下好好散散心吧。”乌以风淡淡说道。
而常阿岱却没有这些心思,虽说他与太子同行前往归化城,但到了地方就要分开了,太子做钦差核查云中绥靖区备战之事,而他则要北上和林,去见爱新觉罗们,敌对的爱新觉罗。
“唉........。”一想到这件事,常阿岱就忍不住叹气起来。
“常大人,你怎么了?是不是感觉出使漠北不知是福是祸啊?”乌以风问道。
常阿岱索性明言:“我只怕到了漠北,玄烨小儿见了过,一刀便是杀了!在漠北的满洲人眼里,我已经是彻头彻尾的叛徒了吧。”
“我看倒不会,太子早有为你备下了护身符。”乌以风笑着,打开一旁的箱子,拿出了一封信。
常阿岱接过来一看,信封上什么也没有写,而且还是打开的,也不用拆,便是直接能看,只看字体,常阿岱就感觉有些熟悉,再看内容,写信之人称呼玄烨为儿子,便明白是何人所写了,是昌平战犯管理所的顺治。
“这是太子准备的?”常阿岱阅读完,诧异问道。
乌以风点点头:“你要知道,明帝永历也在昌平,而太子极重孝道,这些年从未与永历断了联系,为了此次出使的事,太子专门去了昌平,替你求了这封书信来。”
“这么说,这封信是真的了?”常阿岱瞪大了眼睛,他原本以为是伪造的,毕竟内容实在骇人,是劝说玄烨率领满蒙各部向帝国投降,消弭兵戈。常阿岱无论如何也不会认为这是顺治的本意。
乌以风笑道:“昌平可是一个非常神奇的地方,阎王爷到了那里也能变成菩萨。”
章一四零 撒煤
“真是难以置信........。”收好了这封信,常阿岱依旧感觉不那么真实,说道:“不知太子殿下费了多少唇舌,才得此书信。”
显然,常阿岱更不敢相信的是信中的内容,很难想象福临这位曾经的大清皇帝,如今的阶下囚,会为帝国向自己的儿子劝降。
“听说太子让人在赫图阿拉给福临曾经的女人专门修了一座墓,迁葬了过去,或许还有其他的交易,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乌以风微笑说道。
常阿岱知道那个女人就是福临最钟爱的董鄂妃,他还记得当年福临在位的时候还为那个女人要死要活的。为其修墓迁葬,并不算是多大的恩典,却也算是击中要害。帝国建立之后,满清全族都被清算,只有满达海等一批投降的人得到了赦免和恩典,但也都被安置在了吉林绥靖区,在关内的一切财产,要么被收缴充公,要么就低价变卖了。
不光关内不许有满洲人及满洲人的财产,就连八旗的入关后安葬的坟茔也多半迁移,不仅关内,沈阳辽阳的爱新觉罗氏的目的也一律迁往赫图阿拉,当年这件事就是常阿岱的父亲满达海一手经办的,虽说理藩院也拨了部分款项,但实在有限,满达海只正经处理了归附帝国的满洲人坟墓,其余的都是草草了之,有些名望或血脉相近的,迁了骸骨归乡,而大部分直接平了分头,在赫图阿拉的碑上写下一个名字,也就当着迁坟了。
“哦,对了,为了保你安全,太子还从昌平战犯管理所给你带了个帮手来。”乌以风似乎刚刚想起这件事,简单说了一句。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常阿岱才是看到了所谓的帮手,正是一道在山东被俘的索额图,漠北清廷如今第一重臣,索尼的儿子。
常阿岱与索额图相互之间还算认识,只是物是人分,也没有多少话说,常阿岱为了自己的小命专门找索额图攀谈了一会,明白了这个家伙的用处。
换俘是此次出使漠北的重要任务,帝国需要有个人证明帝国一方并未虐待爱新觉罗福临,显然,谁说都不会让清廷的人相信,不如就找个常年伴在福临身边的忠心奴才,而索额图虽说要跟着去漠北,但回程时也要跟随回来,继续去昌平伺候福临,当然,这是理论上,如果清廷不乐意,也只能是肉包子打狗了。
“常阿岱,我倒是有些不明白,平日也不见你与太子有什么交情,怎生太子如此重视你,为保你的小命,布子无算,莫不是你父亲或者一向护着你的李总裁帮你使了什么路子?”乌以风见常阿岱与索额图并没有什么冲突,稍稍安心下来,问出了埋在心中许久的问题。
常阿岱笑了笑,摇摇头:“家父素来稳当,从不擅自结交京城大臣,更不要太子了,李总裁更是没这个能量。乌大人,你如果细细想想,太子可是帝国最希望使团取得好结果的吧,最好说服清廷去国号,归顺新朝,内附辽东才好吧。”
乌以风问:“为什么?”
常阿岱呵呵一笑:“这样就不用打仗了啊。”
“不用打仗了?那北伐........。”乌以风诧异说道,猛然醒觉,若真如此,北伐就没有意义了,英王也无法再借助此时建功立业,说到底,还是皇位之争,乌以风想明白了这些,不禁感觉自己对太子过于小视了,或许是看着太子长大的缘故,总是把他往那个听话的好孩子方面去想,现在看来,太子不仅有心思,而且有谋略,全然不是平日里温和无害的形象。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古人诚不欺我。”乌以风感慨道。
使团到了归化城,这里已经改名为云中城,也是云中绥靖将军的官署驻地,可来来往往的人还是习惯称奇为归化城,毕竟这个名字叫了几百年了。
而太子是隐于使团之中,提前赶到,太子的仪仗此刻尚在张家口一带,乌以风知道,皇家一家都喜欢微服私访,他到底在侍从室多年,自帝国建立,就值守紫禁城宫禁,对此一点也陌生,除却皇后外,皇室中人都时常出宫,就连皇帝也不例外,只不过次数较少罢了。
“老乌,多谢你送我来,使团的担子就在你二人身上了,拜托了。”到了归化城下,李君华向乌以风二人道别,若非跟着使团来,皇后是不放心他一路微服出巡的,如今到了归化城,使团接洽清廷之后还要继续北上,而李君华一直要等到仪仗到了再露面。
乌以风倒是不那么担心,太子身边的人都是好手,也是皇帝着意安排的,身手胆识没的说,也知道规矩,乌以风从怀里拿出一块铜牌递给太子,说道:“这是诚王爷送您的,拿着这玩意,在地方行事也方便。”
那铜牌自然就是安全局的牌子,帝国社会各界都清楚,纠察缉捕,皇权特许,地方各衙门轻易不敢违逆,拿着这玩意,可以在地方横着走。
“我知道了,就此别过。”李君华笑纳了安全局铜牌,心中却觉得林君弘这家伙变的婆婆妈妈了,他身边的侍卫里可是有正牌的安全局校尉,还用得着给自己一个令牌么?
使团进了城,侍卫低声问道:“公子,我们去哪里?”
“上马,我们向北走一走,去看看边墙。”李君华说道。
“可不敢去边墙,鞑虏时常派精骑越过瀚海袭扰云中,也有本地马贼作祟,翻过大青山就不安全了。”侍卫面带为难,他是没想到少年老成的太子这么激进一上来就给他出了一个大难题。
李君华拍了拍侍卫的肩膀:“我自然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冒险,过了大青山危险,咱们就不越大青山就是了。”
一行七八骑向北而行,下了官道,沿着小路行进,河水两岸都已经农田,而离的远了些则是草地牧场,繁忙的道路上,驼队和马队来往不绝,还经常看到云中绥靖区的骑兵往来,其中不少是藩兵,骑术很是了得,驰骋之中,不时较量骑射技艺,李君华看了,丝毫不吝啬赞许。
“公子爷,咱们离的那驼队远一些,别弄一身粪肥。”侍卫指着前面的一支驼队,提醒道。
李君华眼瞧着那驼队骆驼有百十余只,是少见的大驼队,但却停在路边不远处,扯开驼箱,往下倾泻什么东西,黑乎乎的,扔的一堆一堆的,李君华皱眉问道:“他们扔的什么?”
“八成是在倒粪。”一个侍卫凑上来说道,他指了指周边:“公子你看,这周边很是平坦,远处还有一条小河,这才初春,草都这么高了,显然很肥沃,八成要开垦这里做农田,先堆了牲口粪便,也好肥田。”
“风是从那个方向来的,但没有臭味,而且看着也不想粪球。”李君华用望远镜看了一眼,嗅了嗅空气中,不见有什么臭味,而且望远镜里看去,那些人倾倒的东西一块一块的,若是粪便,当是结成大块才是。
走近了驼队,才是看到,地上一个个黑色的小堆根本不是粪便,而是倾倒在地上的煤块,侍卫下马,拿了一块,煤块黑的发亮,用刀柄一砸,直接碎裂成块,纹理清晰,显然不是什么煤矸石。
其余人也是拿起来看,而驼队里跑来一人喊道:“那几个后生,这可是官家的煤,你们可不能拿,报到了衙门,小心打你们板子!”
李君华笑了笑,问:“既然是官家的煤块,你们为什么倾倒在路边?”
“这是绥靖公署的军令!”老汉挺胸说道。
李君华却是不信:“既是军令,你们为什么故意把煤撒的到处都是,这是何居心,莫不是绥靖公署短了你们的工钱,你们故意如此,报复官家?”
“你个后生胡说八道什么,公署的差官就在这里,你怎好这么污蔑人?”老汉顿时急了起来,而李君华顺着他的手看向驼队,里面果然有一个穿着制服的人,正指挥驼队的人倾倒煤块。
“你去把他叫来。”侍卫长从马上拿下马扎,让李君华坐下,冲着手下吩咐道,他可不愿意让太子去凑近驼队,骆驼脏臭的很,太子娇生惯养的,可不准能受到的了那种气味。
不多时,书记官屁颠屁颠的跑来,过来就是躬身行礼,显然侍卫肯定用安全局的牌子吓唬了他。“长官,小的温喜,您有什么吩咐?”温喜脸上堆着笑,问道。
“这些煤炭是你让他们这么倒的?”李君华问道。
温喜连连点头:“上头就是这么吩咐的,上传下达,小的可是一点也没改。”
“哦,你上官给你的什么差事?”李君华兴致更强了。
温喜指了指周边的一大片空地,说道:“把两千石煤炭洒在这块土地上,就像这样,五步一堆,不容有误,三天内完成,过几日上官还会来验看,若是数量不够,或者撒的不均匀,都要挨骂。”
看温喜的样子,似乎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干了,李君华问:“怎么给你这个差事,这是煤炭又不能用作肥田,撒这么匀实作甚?”
温喜挠挠头:“这些上官可没说,只是让这么干的.........。”
李君华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显然还有话没说,他撩起袍角,露出了挂在下面的铜制腰牌,吓唬道:“你若是知道什么不说,或说的不尽不实的,我就得请你走一趟了。”
“别,长官饶命,上面真的没有说为什么这么办,是小的有些猜测。”温喜赶忙跪下,他可不敢得罪安全局的人,这些年他可没少听安全局的事,特别是年前年后整顿军纪的时候,犯了事儿的官宁可跟着宪兵走,也不愿意被安全局的人逮去。
“那就说你的猜测。”
温喜说道:“小的觉得,可能要打仗了,而且要打大仗,说不定朝廷要北伐鞑子了,所以才安排我们提前在这里储存煤炭做燃料。”
“放屁,你这也叫储存煤炭?”侍卫以为他在说瞎话,怒斥道。
温喜连忙解释:“确实就是这么要求的,长官们可能不知道,前面就是越过大青山的山口,将来归化城的兵马出了城,向北翻山越岭,少不得要在这河流两岸宿营,宿营就要用燃料,跑去砍柴伐薪,哪里用煤块方便啊。诸位长官且想,等用兵的时候,营地的帐篷这么一铺开,煤块就在旁边,取用起来也方便啊,我估摸是这个计划,所以才让这般储存的。”
“那也不用撒成这个样子,弄几个堆在这里岂不简单?”
温喜解释道:“这可不行,若鞑子的骑兵越过大青山,随便来几个人,就把煤炭堆点燃了,到时候可怎么办,岂不是白白运输储存了么?”
“还真是这个理,这么分成一堆一堆的,纵然鞑子要破坏,也点不着这么许多。”李君华赞声说道,他又问:“可有一样我不太理解,你们把煤炭就这么扔地上,这附近有不少村庄,若村民来偷,当如何?”
“偷煤?他们偷这个作甚,若是粪堆,说不定当天晚上就没了,煤堆在这里堆成山,他们也不会偷。”温喜好像听了一个好笑的笑话,笑了起来,见李君华身边的人脸色不好,连忙解释:“其实归化附近的藩属旗佐、直辖旗佐和村庄是交错分布的,且组成互助单位,一个村庄接洽一个佐领,为的是冬季来时,牧民可以迁移到村庄来居住,用村民的秸秆喂养牛羊,而前提是,牧民要先到归化城周边的几个煤矿,用他们的牛马车帮村民运去煤炭当燃料,才能得到村民的秸秆。
长官,煤矿是官家的,挖煤的都是奴隶,牧民有马骡和车,农民有秸秆,相互这么一交换,谁都得好处,农民牧民都不缺煤,所以也就不会来偷官家的煤。”
章一四一 亏空
农民与牧民护住是帝国完善草原绥靖区社会建设的重要手段,通过接入煤炭及其衍生的蜂窝煤这类高质量燃料,就可以让农民把原先作为燃料的秸秆节省下来,给牧民作过冬的饲料用,而绥靖区免费提供燃煤,就是为了尽可能的把这个机制发挥作用到最大,蓄养更多的牲口,以便为北伐所用。
“温喜,我问你,这煤炭沿路储运,是不是一直深入瀚海之中?”李君华看着温喜问道。
温喜满脸惊异,分明是一副你怎么知道的神色,却摇摇头说:“这是军事机密,我可不敢说,您要问,就去问绥靖区的上官吧。”
李君华笑了笑:“你嘴巴倒是严,不过听你的口音还有些京片子的味,怎么这个年纪还是个小小的办事员,是何道理啊?”
绥靖区用人由本地取用的人才,也有理藩院派来的,但凡理藩院派来的,多是在京城归化学堂培养过的,难免沾了京腔,可那断然不会混的如此差。
温喜见李君华也不逼迫自己,就大倒苦水,原来这厮本就是京城人士,只是满清篡乱中原的时候八旗圈地,成了某蒙古佐领家的奴才,那佐领后到察哈尔八旗任职,他也就跟着来了,后来帝国解放漠南,施行废奴,温喜这才脱离奴籍,再成良民,因为早年的履历,又识得些文字,顺利通过考核成为绥靖区的一份子。
奴才出身的温喜自然得不到重用,没有追究其为奴时候的所作所为他就烧高香了。
但温喜本就是个健谈的性子,又喜好吹牛,谄媚功夫着实了得,遣人到附近牧场弄了烤全羊来,就在红柳树下摆下,与安全局的上官们边吃边喝,李君华看的出来,这厮虽然职权不大,但自幼在归化城一带厮混,对本地的风土人情三教九流的都很了解,他此刻办事,正用得着这类人,便出言招纳,不曾想被温喜拒绝了,说到底,温喜还是不敢和安全局的人过从甚密,安全局的人在的时候,他可以狐假虎威,可早早晚晚人家得走,待他们走后,说不定同僚们就得给自己小鞋穿。
虽说李君华并不放在心上,但侍卫长见太子与温喜很是投机,有心用他,这厮却不给面子,便差遣人去驼队打听,问明了温喜的为人之后,心中有了计较。
李君华并未在这里耽搁许久,继续向北,到达大青山之后,便也不再往北,沿着大青山暗访各地的牧场和马场,倒也瞧出不少问题来,心中多少有了判断,而返回归化的时候,李君华却是发觉了大的诡异,云中绥靖区地处河套地区,黄河百害唯利一套,黑河和黄河两岸都是这几年来屯垦的地方,特别是近些年来大规模的商屯展开,是各大绥靖区中农业生产最好的地方,将来漠北用兵,云中绥靖区是支援粮草的最前沿,因此在归化城周边修筑有大量的官仓和粮城,在来时,李君华在理藩院提供的粮册上就看到云中绥靖区储粮过四百万石,可诡异也就诡异在这里。
“你瞧,怎生有这许多的粮车往官仓里运粮,初春时节,正是粮荒的时候,而且运粮的都是打着各粮行的旗号,奇哉怪也。”李君华指着官仓外排出的车队,不解问道。
“公子,日头西下,天色黑了,来日再查也不迟,您若不放心,进了城问问温喜那东西也就是了,他是地头蛇,这些道道儿他熟悉的很。”侍卫长笑呵呵的说道,他也不忍太子这么辛劳。
李君华问:“温喜,他不是不愿意追随我么?”
“此一时彼一时,今儿个,他应当是同意了。”侍卫长笑呵呵的说道。
李君华知道侍卫长用了手段,一甩马鞭,进了归化城,归化是如今的塞外大城,南来北往的商队在此云集,城中生民不下五万,在内地也不是小城市了,入城之后便是车水马龙的大街,李君华直奔安全局的驻地去,但在街上看到一群膀大腰圆的打手正追打一个狼狈的汉子,细细一看,披头散发的家伙正是温喜。
“这是你的安排?”李君华问道。
侍卫长笑道:“算是吧,温喜这厮平日里好赌,卑职那日从驼队问到这一点,就遣人回了归化城,用了安全局的关系,让本地的赌坊加紧对其催账,此刻您若肯帮他一把,想来他也不敢不识趣。”
二人说着,温喜已经捂着脑袋从旁边跑过,而那几个打手却是嚣张的很,一路追打,遇到人推到一边,李君华眼瞧着其中一人把抱着孩童的老妪推地上,孩子哭叫不已,打手却丝毫不在乎,经过李君华身边的时候,李君华抬起马鞭狠狠的抽在了打手的脸上,直接把他抽飞了出去,等那打手爬起,脸上一道血凛子,甚是吓人。
“他妈的,敢打老子,知道不知道老子是谁?”打手骂道。
李君华骑在马上,冷冷说道:“似你这等恶奴,不管是谁家的狗,今儿这打是挨定了!”
“妈的,把这小白脸给老子拉下来,狠狠揍一顿,不扒他一层皮,今天就没完!”打手高声叫嚷。
几个打手冲过来,自然有侍卫料理,侍卫们出手倒也利落,一个个的全打断了腿,扔在路边,温喜也看到帮自己的是那日遇到的人,忙上前,说道:“长官可莫要再打了,这些人是察哈尔王府的人啊。”
“察哈尔王嚣张的很嘛,敢让手下当街殴打帝国官员。”李君华满不在乎。
温喜不敢接这话,正经的帝国官员,察哈尔王自然不敢打,但自己是欠了赌坊的赌债,而赌坊就是察哈尔王开的,催账的打欠账的,他哪里还敢亮自己的绥靖公署的官职,闹将起来,他的官职也保不住。
李君华下得马来,侍卫长把搜检来的账单交上,李君华一看,温喜这厮欠了上百两,倒真是个赌棍,他把各类借条一撕,对那打手说道:“温喜是我的朋友,这账我替他还了,回去告诉你们王爷,让他到靖北侯府要账,他要多少,我给他多少!”
“你.......你是什么人?”打手听到靖北侯府,差点吓尿了,靖北侯裴成义可是领兵的实权侯爷,在理藩院挂着副总裁的职,边墙之外的绥靖区里那可是说一不二的主儿,这察哈尔亲王虽说爵位高,但到底是外藩亲王,可得罪不起靖北侯府。
“你去问问阿布奈,他就知道我是谁了。”李君华学着裴元器的做派,淡淡说道。
打手多少也是有见识的,眼瞧着李君华的年龄,诧异问道:“你.......你是靖北侯家的小侯爷裴元器?”
侍卫长上去就是四个大嘴巴子,算是回答了。
“公子,若阿布奈亲王真的上门,您的身份可露馅了。”侍卫长说。
李君华笑了笑:“不用担心,阿布奈入京陛见去了,而且裴元器这个时候也该到了归化城。”
“他怎么会来?”
“我是奉旨的钦差,是来找绥靖区众人麻烦的家伙,查出什么来不都得牵连靖北侯,裴元器那家伙的性子,可不得跟着我,也好护着他爹?”李君华笑了笑。
而等李君华一行到了安全局驻地的院落,裴元器果然在等着了,说了一大通不在太子身边,很是想念的屁话,又说云中地头熟,要为太子保驾护航,李君华也没避讳他的意思,也就让他留下了。
“哟,我兄弟想让你干些差事,你小子还敢说不字,我看你皮痒痒了!”裴元器对温喜这种欺软怕硬的主倒是没什么好脸子,听说之后,作势就要打,到底是恶人自有恶人磨,温喜被裴元器打了十几个巴掌,反而欢天喜地起来,小侯爷打了,气也就消了,又能为靖北侯府效力,巴掌挨在身上,可是甜在心里,这就是温喜的理论,也是他的生存之道。
李君华摇摇头,坐定喝着茶,说:“我进城的时候,发现很多粮行往官仓里存粮,你跟我说说,是什么缘由?”
“是是.......。”温喜点头哈腰的凑近了些,他虽然不清楚李君华的真实身份,可见小侯爷对他都是那个态度,就知道这个年轻人身份不一般,连忙讨好。
“等等,你小子是云中绥靖公署出身,就这么把自己的同僚卖了?”裴元器问道。
温喜连忙说道:“小侯爷和公子问话,小的怎敢不说,再说,此次赌坊催账,若非您二位担待了,小的非得被打死不成,小的那日不过请公子爷吃了顿饭,便有如此福报,再不效劳,那还是人么,再者说.......赌坊连日催账,小的借遍了公署,无一人相助,他们无情无义,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温喜咬牙切齿的模样让人觉得好笑,裴元器骂道:“你咋那么不要脸呢,出卖同僚都说的那么大义凛然。”
“好了,让他说。”李君华敲了敲桌子。
温喜低声说:“两位小爷都知道,皇上派了太子当钦差,核查各大绥靖区的军备情况,咱们云中绥靖区就第一站,重中之重!既是核查军备,那粮储就是其中要点,听人说,云中绥靖区往理藩院报的储量多了,怕太子查出来,连夜招了本地和山、陕的一些粮商,借其粮食往仓里运,应付核查。”
“有这等事!”李君华的脸一下就白了。
“不光是粮食,火药、棉服、车马和骆驼都有........。”
“都有多少亏空?”李君华问。
温喜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说道:“这谁知道,绥靖区的老爷将军们怕是也不清楚,为了功劳和官声,绥靖区往理藩院报肯定是多报,而储粮虽然是官储,但所储之粮多半来自商屯,那些商屯大户哪个不是有背景的爷办的,交七作十是寻常事,而官仓之中又不乏硕鼠,借着开仓时,多放少记,又有淋尖踢斛的手段,老爷们上下其手,有粮册上的六成就了不得了。若是皇上或者理藩院派下个将军或老爷来查也就罢了,左不过塞些银两,也就能交差了,偏偏派下来的是太子,两位想,这天下将来都是他的,什么都收买太子啊。”
“闭上你的臭嘴,皇家的事你也敢滥言!”裴元器上去又是一巴掌。
温喜忙不迭的又抽了自己七八个巴掌,连称该死。
李君华冷着脸沉默了一阵,忽然说道:“得把这事查清楚!得把这事查清楚!”
但思来想去,李君华没有头绪,他看向温喜,问道:“你有什么法子么?”
温喜低声道:“小的可以试探着探寻探寻,但探寻来的消息可不能当真。”
李君华明白那个所谓的不能当真,那就是不能当成证据来问罪,而裴元器却说道:“我有法子。”
“什么法子?”李君华忙问。
裴元器哈哈一笑,说道:“他不是借用粮行的粮食来填补亏空么,我也掺一手,混入其中,我堂堂靖北侯家的世子和他们一起做买卖,他们敢不给我这个面子么,只要我混进去,里面那点弯弯绕绕,还不全搞清楚了。”
“你哪里有粮食?”
“哎呦,我的公子爷哟,小侯爷若肯参与,哪里还用粮食,就这靖北侯府的名头,就值十万石了。”温喜欢喜的说道。
“当真?”李君华有些难以置信。
“那还有假,侯爷那是上达天听的人物,小侯爷在这里插一手,将来事情败露了,用这个拿捏着靖北侯,也能给大家寻条活路啊。”温喜简单解释道。
“好,温喜,你先去准备一下,明日便办。”裴元器一句话就让温喜退下。
“我本以为你来,是为了给你爹打掩护的,你怎么这么卖力,查个底掉,就算皇上护着你爹,一个失察的罪名也是跑不脱的。”没了外人,李君华对自己的朋友说句实话。
裴元器笑了笑:“我爹说了,皇上爷是想知道帝国有几斤几两,才派了太子来查的,太子来了,他肯定没法全身而退,好在北伐还有立功赎罪的机会,与其牵绊着您,不如帮一帮,总归不能让您觉得我爹他不忠心,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