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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且看昨日风华     七海扬明txt下载     七海扬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章三七 先剃发

    “属下昌平战犯管理所训导,少校张万里见过雷长官。”昌平城门前,一个年轻的军官向刚刚下马的雷克生敬礼,雷克生拍了拍张万里的肩膀,知道他原本就是安全局中管理重犯的典狱长,更为专业,而在他履职之前,这座战犯管理所也是张万里在负责。

    雷克生笑了笑:“都是军中弟兄,不讲这些虚礼了,介绍一下,这是战犯管理所的法务助理魏长生,也是我的儿子。”

    二人见过之后,雷克生耳听城内号子声不断,且有炊烟,问道:“这边的基础设施已经改造好了吗?”

    “三个月前就接到了消息改造,先后有上万人在这里忙活,拆了城内破屋,按照野战营盘的标准盖了宿舍,部分家具是直接用的陆军的装备,一应杂物则是从清算委员会那里要来的赃物,如今管理所已经入驻了千余人,都是光复京城时擒住的满蒙权贵和清廷高官,半个月前,接了一批来自山西的汉奸商人,如今城中已经准备妥当,接纳您押送来的这两千多人。”张万里说话速度很快,做事也是干练,城门处已经摆开了桌椅,一应书记官和警戒营伍也是拉开了架势。

    雷克生满意的点点头:“好,交接的事情就麻烦你了,就按照老规矩来,人太多,天气又冷,尽可能快些。”

    张万里点头称是,下令:“让战犯全体下车,各自登记检查,发放生活用品。”

    很快,福临一行被赶下了车,在持枪士兵的押解下到了桌前,桌案后的书记官接过这车战犯的资料,然后打开了战犯名册,正声说道:“现在核对你的身份,战犯213号,你的姓名。”

    福临本是帝王之尊,当了战俘后也是被一群奴才包围着,没吃什么苦,可一路北上,和一群人挤在一辆车里,吃喝拉撒全在一起,每日只有凉水和两块大饼为食,早已磨的没了好性子,他见书记官手中的册子上明明写了自己的名字,还要问,更是不忿,拧着脑袋看向雷克生,道:“去问他,他知道!”

    “好胆!一个战犯,到了这里还敢放肆!”书记官拍案而起。

    张万里已经接受了两批战犯,见识过了这群人的德性,说道:“不配合就一边站着凉快去,先对配合的人登记。”

    雷克生却是拦住了张万里,打量了一下满身狼狈的福临,警告道:“你最好老实一些,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张万里低声对雷克生说道:“长官,上面不让咱们动刑,您可别乱了方寸,这种人属下见多了,扔在一边,冻一会就冷静下来了。”

    雷克生不置可否,眼睛盯着福临,呵斥道:“告诉他你的姓名!”

    福临昂着头,回应道:“你不是知道吗?”

    雷克生微微点头:“好,不说是吧,让我说,那我就说了!”

    他转过头,对书记官说道:“战犯213号,姓爱新觉罗,名字我却记不得了,既然他让我说,我便帮他取个名字,就叫爱新觉罗筐吧,对就叫爱新觉罗筐,妈的,什么狗屁名字这么长,写简单些,就要罗筐!”

    书记官知道雷克生是顶头上司,不敢怠慢,连忙书写,眼瞧着自己的名字被改为罗筐,福临扑过去,按住了那只拿笔的手,雷克生大声问道:“怎么,不是让我给你取名么,还有没有记不住自己名字的,站出来,老子挨个给他起,下一个就叫狗剩子,信不信?你们这群东西,归拢归拢全都是混账王八蛋,把你们全杀了,或许有一两个冤枉的,可是排成队,隔一个枪毙一个,肯定有很多漏网的,实话告诉你们,北上的路上,你们还能耍耍脾气,那是在别人治下,本官管不着,可这是昌平,到了我的手下,是龙你也得盘着,不然,我有的是办法整治你们这群东西!”

    雷克生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一顿大喝让众人不敢说话,等再开始登记的时候,一众人都老实了下来,排队核对信息登记。

    “姓名?”

    “朱由榔。”

    “年龄?”

    “四十整。”

    “职务?”

    “嗯......大明皇帝。”

    张万里走了过来,仔细打量了一下朱由榔,朱由榔也借此机会问道:“我的那些书你们可要安置好,莫要让那些莽夫弄坏了。”

    张万里轻咳一声,说道:“朱由榔,你的个人物品我们会帮你收好的,但是在这里我要告诉你,这里是昌平战犯管理所,我不管你以前是什么职务,以往在战俘营如何被优待,到了这里,你就与所有的战犯享受一样的待遇,按照战犯的标准居住、饮食、生活,参与战犯应有的改造和学习,你不再享受专门的单间和小灶,也不能任凭你的心思修书写作,只有在自由活动时间,你才能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且管理所允许的事情,你明白了吗?”

    “张长官,这没必要吧,上位的情况您应该了解,而且新朝不是一直优待上位么?”马吉翔探出脑袋,小心问道。

    张万里看了马吉翔一眼,正色道:“我提醒你两件事,第一,正是因为我会公正的对待每一个战犯,不虐待也不优待,所以我才被派遣到这里来,担任训导官一职。

    我警告你,战犯管理条例已经制定出来了,在管理所内,所有战犯一律平等,你们之间没有上下之分,没有尊卑主仆,战犯之间一律互称姓名,不得称呼旧有的职务和爵位,也不得以先生之类称呼,明白了吗?”

    “是是是,我明白了,明白了。”马吉翔不管明白不明白,都会选择服软,自从被俘虏后,他从不当出头鸟。

    待核对完信息,填了表格,测量体重和身高之后,一行二十人被押解进了城门,他们所有的私人物品都不许携带,先由管理所人员安置,待日后查验过后归还,第一批进入管理所的二十人中都是大人物,光是明清两个皇帝就足以证明。

    张万里亲自押送这些人进城,福临等进城之后,就看到了巨大的校场和高高的城墙,还有一排排建设完毕的营房,被木栅栏隔开的校场里还有人跑步,着灰布衣服,头戴蓝色布帽,脚下则是黑色的鞋子,虽说颜色与陆军的黑红主色调完全不同,但样式却是一样的,一开始战犯们还以为是看押人员,但远远看去,几百人,那些人跑近了一看,大半人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这才明白,他们都是先期进来的战犯。

    朱由榔等先被带到了公共浴池之中,见张万里来,这里负责的人已经命令帮佣的战犯开始加热水,温热的湿气从里面滚滚而出,已经一个多月没有洗澡的战犯们顿时兴奋起来,然而第一步却是发放个人物品,与看到的战犯一样,到手的是粗布制成的灰色衣裤,因为是棉衣,看起来有些臃肿,但却是新制的,里面是柔软的棉花,而中衣和卫生裤则是棉布所制,大小一个样子,棉鞋和袜子、帽子也是各一套,张万里说道:“备用换洗的衣服会在分房之后另行发放,现在先剃发洗澡,换了衣服再去宿舍。”

    “剃发?剃什么发?”福临问道。

    张万里也是不解答,直接指向一个帮忙抬热水的战犯说道:“你,摘掉帽子。”

    那人忙摘掉帽子,露出了光头,再看唇上和下颌,也都是没了毛发,苏克沙哈冷冷一笑:“早年我们逼着汉人剃发,现在汉人逼我们剃发,报应啊........。”

    索额图饶有趣味的看着朱由榔和马吉翔问:“这位长官,人人都剃发么?”

    张万里道:“剃发去须和改易制服,最重要的目的是从外形外貌就确定你们的战犯身份,管理所只有三百多人,却看着三千多战犯,你们若是逃走,这身衣服和发式就足以让周围乡民把你们捉回来!

    其次也是为了卫生和方便,当然,这不是主要的,考虑到实际情况,所有的为清廷服务过的满洲、蒙古和汉官、商贾都必须剃发剃须,国难期间坚持没有剃发的伪明官员可选择不剃。”

    马吉翔有些小兴奋,摸了摸自己脏兮兮的头发,问:“这么说,我们是不用剃的了?”

    剃发不剃发的,马吉翔并不在乎,以他的性子,在满蒙铁蹄屠刀下,怕是早就剃发了,关键在目前的处境下,这头发就是他的高人一等的自豪感,虽说都是战犯,可老子没当过汉奸啊。

    张万里微微点头,说:“当然,你们二人可以不剃,但是方才我也说了,剃发剃须的首要是标明身份,便于看管,你们不剃发,显然是违反这个规矩的,为了标明你们的战犯身份,需要在脸部烙印一枚,马吉翔,你是选择烙印还是剃发?”

    说着,张万里从剃发匠身边的炉子里拿出一根烧红的铁烙来,正是一个叉型烙印,在板凳上一放,发出一股黑烟,还有滋啦滋啦的声音,马吉翔吓得屁股一缩,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剃,我还是剃发。”

    “朱由榔,你呢?”张万里提着铁烙,再问朱由榔。

    “我要......我要见雷克生.......。”朱由榔倔强说道,显然两样都不是他想要的。

    张万里微微摇头:“雷长官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我再次告诉你一遍,我之所以被派到这里,上头一是担心有人虐待似爱新觉罗福临这等战犯,二是担心有人优待你这种战犯,实话告诉你,雷长官来了,你也得二选一。”

    “好一个不媚上的官员!”福临在一旁大赞,却也不知他是真的欣赏张万里,还只是挑唆。

    张万里见朱由榔不从,一咬牙,放下铁烙,说道:“当然,若你认为这是侮辱,可以选择以死明志,昌平没有那么多花样,你若寻死,我这条腰带和浴室外那棵歪脖子树可以借你一用。”

    “哈哈,他若有那个血性,就不会出现在南京了,彼时的逃跑皇帝,今天的剃发孬种,哈哈哈,有意思,原以为到这监牢是要遭百般虐待的,不曾想能见今日这般趣事,啧啧,来的好,来的好呀!”苏克沙哈大声的嗤笑着。

    “我.......我剃,我剃......。”朱由榔只得选择从命,不多一会,便是成了一个光头,与马吉翔一起进入浴室之中,张万里暗自长出一口气,他方才也不过是演戏罢了,他可不敢真的逼死朱由榔,好在,这个逃跑皇帝终究还是选择活命。

    两千多人进入管理所,又要剃发洗澡,一直忙活到了下午五点,冬日里的北地天黑的早,所以战犯们进入食堂吃晚饭,再行分配住所,而雷克生则在张万里的引导下参观了这座监狱城。

    管理所的官用设施基本都是对昌平原有建筑的修缮,但战犯所用的建筑多是按照军营的标准推倒重建的,因为工期紧张目前只建设了食堂和宿舍,诸如阅览室、图书馆等附属建筑还在修建之中,可以看出,干活的人中,工匠只占少数,大部分干活的都是先期抵达的战犯,这也是战犯劳动改造的一部分。

    “怎么卫生系统只有这几个人啊?”雷克生进入卫生室,只看到了一个值班的医生和几个护工,这可远远低于他个人的预料,要知道一个营级单位驻地,就常驻四名军医的。

    张万里说道:“这是管理所警卫队的医务系统,只为警卫和管理层服务,不为战犯服务。”

    “为什么,我得到的命令是按照甲等部队的标准配给的。”雷克生不解,虽说强行剃了朱由榔的头发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但管理所的标准还是不低的。

    张万里笑了:“第一批战犯刚进驻的时候就有千余人,当时按照标准从近卫军中抽掉了一个军医小组来,可战犯根本信不过我们的军医,几番折腾下来,战犯除非主动提出,否则生病受伤都由他们自行诊治,我们只向他们提供药品和制药场所,只有发生传染病等病症,军医才会主动介入?”

    “自行诊治,战犯之中还有大夫不成?”陪在一旁的魏长生颇为不解。

    “满蒙战犯之中未必有,但那些缙绅士大夫出身的官员,不少懂得医术的,有些还有家学渊源,一般的病症都能治好,实际上,他们治不了的,军医也没有法子,还是得送京城的陆军总院或者皇家医院。”张万里解释道。

    雷克生笑道:“这有什么,文人嘛,不为良相便为良医,他们这群人,除了当官为宦,多有其他手艺在身,多半是消遣爱好,若不是你自幼跟在我身边,怕是早见识过了。”

章三八 监狱风云

    哟,今儿一早就听到外面吵吵闹闹的,原以为是济度、满达海那群灰孙子走了背字,被人当手纸一样用完了扔进来,不曾想是咱们大清的皇帝进来了,来来来,快些进来,奴才给您请安咯......。”

    吃过晚饭的福临等人被送入了宿舍之中,宿舍是大联排建筑,每栋两层,八字形排列开来,北面是进出的走廊,南面则是阳台,房间被隔断开来,每个大间都有南北两排的大通铺,每间住二十人。

    虽说战犯普遍按照文武、年纪和族别分开,但福临这间却不遵守规则,二十人中,有首批进来的豫亲王多尼等****,还有随福临一起来的苏克沙哈、索额图等议政大臣,又夹杂了朱由榔、马吉翔等,其余的则是钱谦益、洪承畴、张存仁等十大汉奸,二十个人,个个都曾显赫尊贵,如今住进了同一所监狱,同一间号舍。

    福临一进来,就被躺在炕上的多尼瞧见了,他见了这个带着大清国走向灭亡的皇帝可没有什么好态度,下了床行礼,但嘴里却都是讥讽和嘲弄,如今很多的满蒙权贵都是这般态度,他们都觉得,是福临葬送了大清江山,自己才落得这般田地。

    “豫亲王,好胆!”索额图站在了福临前面,怒斥道,手摸向腰间,但什么也没有摸到。

    炕上另一年轻人站出来,讥讽道:“这里可没有豫亲王,只有战犯多尼,也没有什么大清皇帝咯,更没有给狗奴才显示忠心的地方,啧啧,好一条狗哟,若大清还在,怕是等站在朝堂上,和咱们这些****排班。”

    多尼拍了拍那人的肩膀:“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儿子,他爹索尼,现在还是红人呢,只不过到漠北草地上当红人去了。”

    附和多尼的这人名为富绶,也是一位****,其父便是福临的长兄,豪格。

    “大清落得这般田地,全是你们这群蠹虫硕鼠所赐,奸臣贼子!”索额图高呼着要动手,却是被福临拉住,福临摇摇头:“索额图,不要惹事生非,从长计议。”

    多尼已经在管理所住了些时日,知道惹事也没有好果子吃,放过了福临,眼睛瞧着进来的人,啧啧称奇:“哎哟哟,东番人当真是了不得哟,大清国的柱国们都是到齐了,富绶,你看看,除了老妖婆和索尼那狗奴才,好像也没几个逃走的吧。”

    富绶笑了笑:“吴三桂那狗东西,不是还没来么?”

    多尼哈哈大叫起来,拍着身边的空位:“不怕,不怕,早晚得来,老子把炕头给他暖起来,不等凉,他也就要来了。”

    吴应雄听着这些侮辱的话,脸色涨红,手攥的嘎嘎作响却没有敢发作,这个房间里,没有几个和他亲近的人,洪承畴和钱谦益勉强算,可这两个老胳膊老腿的,打架可帮不上忙,而这群****和清廷宗室个个都年轻,他自己可打不过。

    满清宗室的人吵闹一团,朱由榔可没有参与,马吉翔和张存仁帮着他铺开床铺,就在一角安置下来,如今张存仁也是把朱由榔当成了靠山,要说他在汉奸辈里也是不低的,可山东之战,他背叛满清投奔伪明,直接导致了满清失去了南方,索额图等人要杀他的心都有,更不要说,多尼等也是恨他没有在山东挡住帝国大军上岸。

    多尼几个倒是没有针对朱由榔,但对张存仁的冷嘲热讽却是不断,张存仁闷头干活,不敢理会,每次抬头看到的都是满洲战犯们眼睛里的杀意,就在多尼上来找茬的时候,马吉翔满脸笑意挡住,从怀里竟拿出了一盒香烟,散给了多尼等人,多尼不由得高看他一眼,张存仁由此躲过一劫。

    “老张,我看来者不善啊,索额图几个铁了心要杀你啊,在车队里,大家都被管制着,杀你不得,可这监狱可不像监狱,警卫就没几个,怕是你一落单,就没个好,现在索额图他们不知这里的规矩,不知道怕,你还是想法躲一躲,待立下规矩,他们知道怕了,也就不敢轻易动手了。”马吉翔小心提醒道。

    张存仁也是一脸惶恐:“能躲哪里去啊,我宁可就干活,也不想在这里呆着啊。”

    二人偷偷商议着,急的张存仁都要抹眼泪了,却见门外忽然停下一人来,人高马大的,正对张存仁怒目而视,正是刚刚被分配了房间,准备入住的高第,高第看到张存仁,大骂道:“狗日的张存仁,是你把我害这么惨的!”

    一声断喝,把房间里所有人惊到了,大家还没反应过来,高第已经大踏步的跑进来,对着张存仁的脑袋就是一拳,高第本就是武将,虽说年纪大了,但力气却比张存仁还要大,一拳把张存仁撂倒在地,抄起板凳就是砸去,张存仁被打的哦哦直叫,向着床底是连滚带爬,马吉翔先把朱由榔往一边拉了拉,免得他被殃及,然后才是去拉架,但索额图等人正愁没人收拾张存仁呢,挡住他不让他上前。

    “狗东西,要不是你,老子早就降了新朝,别说在这里当犯人,少数也得封给公侯爵位啊,都怪你,强拉着老子不降,老子打死你个狗东西。”高第一边骂一边打,等到警卫进来拉开的时候,张存仁已经被打的满脸是血,高第的手上也全是伤。

    “张存仁怎么样了,不会被打死了吧?”雷克生赶到医务室,看到护工和军医进进出出的,登时有些慌乱,他才主持管理所才一天,若是就死了一个张存仁这等有名号的汉奸,那就是大罪过了。

    还不等张万里回答,就听到张存仁的哀嚎:“哎呀,疼死我了,我的手臂断了,腿也断了。”

    雷克生跑进屋,看到张存仁正大喊大叫,四肢挥舞,一看就没有断,只是满脸是血,颇为吓人,待护工按住张存仁,包扎了伤口,军医才是出来汇报。

    “都是些皮肉伤,脑袋被砸破了皮,出了点血,这寒冬腊月的,也不容易感染,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内伤,他直说脑袋疼,头晕。”军医道。

    “他说手断了,腿断了,真的假的?”雷克生问。

    军医笑了笑:“肯定是假的,不瞒长官,属下原本就在战俘营里任职,这类情形见过多了,战犯们总是喜欢找理由往医务室跑,有些是受不住劳动改造的痛苦,有些则是被其他战犯欺负,有些则纯粹是为了能吃上病号餐,上一个说腿断了的,说是吃什么补什么,要厨子做大骨汤给他喝。”

    “有意思,结果呢,真的炖了骨汤给他喝么?”魏长生颇为感兴趣。

    军医呵呵一笑:“炖是炖了,可是那厮没敢喝,实际是从军官餐厅里拿的牛骨汤,一个护工吓唬那厮,说吃什么补什么,谎称还是战犯的人骨,吓得那厮扔了餐盘就跑回了号舍。”

    “不错的法子,对付这群打不得骂不得战犯正合适。”雷克生表示同意,一行人进入了病房之中,见张存仁躺在床上,双目无神,一点也不动弹,与方才大喊大叫的样子判若两人。

    雷克生哪里知道,张存仁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借着这次被打,先在医务室安顿下来,这是铁了心装病了,雷克生推了推张存仁,张存仁没有任何反应,雷克生轻咳一声,装模作样的摸了摸鼻息,看了看瞳孔,随口说道:“高第真是下手每个轻重,就这么把人打死了,来人,把尸体架出去,找个地方埋了。”

    张存仁连忙呜呜出了两声,以证明自己还没死,护工不知所以,说道:“长官,他还没死呢。”

    雷克生道:“眼瞧着是出气多进气少,魂魄也去了七七八八了,抬出去在冰天雪地里晾着,等你们把坑挖好了,估摸也就凉透了,去吧。”

    几个护工不敢违拗,就要上手,张存仁不敢再装,伪作虚弱不堪,说道:“大人.......大人,我只是头晕目眩,全身乏力,呼吸不顺......不顺而已啊.......。”

    雷克生呵呵点头:“原来如此,我倒是真以为你要死了,既然没多大问题,就回号舍躺着吧,这里床位不多,不能任你占着。”

    张存仁连忙解释:“大......大人,我......我这两腿没了知觉了,难以行走?”

    “是吗,没了知觉了?”雷克生随手拔了一根银针,刺入张存仁的腿部,张存仁咬牙挺着,就是不让腿动弹,非得坐实了双腿没知觉,雷克生刺了几针都是没反应,说道:“你们几个,把他腿绑起来,就在大腿上绑,绑实在了。”

    几个护工拿来绳索,按照雷克生的要求绑起来,张存仁不知他要做什么,又怕自己受伤,问道:“大人.......您这是要干什么?”

    雷克生道:“你这双腿没有知觉,定然是被高第那厮殴打导致的血脉不畅,我前些年在南京时,偶然得一偏方可治,先把腿绑起来,让血液凝滞,然后再用刀割脚趾,十趾之上各有缺口后,松开绑腿的绳索,定能让血脉活络,这法子与清理河道淤塞一样,上面筑坝拦水,下面疏浚河道,一掘开水坝,水流冲刷,淤塞自然消解........。”

    军医倒是头一次听说这法子,问:“长官,这法子当真灵验么?”

    雷克生摇摇头:“这是偏方,人体血脉又非河道,如何有把握,十个也就有三五个疏通的。”

    “那剩下大半人最终如何?”张万里已经看出雷克生在演戏给张存仁看,配合问道。

    雷克生道:“若是疏解不开脉络,便是多半无解了,绑腿非但无益,反而大害,非得双腿坏死不可,因此,若冲解不开,松开之后,便直接截肢,对了,军医,去准备截肢用的锯、热油等物件,出了问题再准备,就晚了。”

    军医茫然:“长官,属下不会截肢呀。”

    雷克生挽起袖子,就着张存仁那绑瓷实的大腿,绘声绘色的开始讲解:“会不会没关系,关键是胆大心细,早年我跟着咱们皇帝出战西班牙的时候,海上大战一起,军医哪次不锯三五十根大腿手臂的,有时候医生忙活不过来,只能让船上木匠来干,虽说锯大腿和锯木头不是一路活儿,但大半还是相同的,抄起锯子,对着坏死的肢体上一寸下手,速度要快,下手坚决,两三个呼吸就把大腿锯断了,对了,张存仁的大腿小心些,护工绑的太靠上,你下手偏了,再顺道把张存仁中间那根腿锯下来就坏了,虽说他这个年纪,没多大用了,但也不能让张存仁蹲着撒尿不是。

    张存仁,你别怕,也别激动,待会我亲自下手锯,十几年前,我也是锯过别人大腿的,这手艺还没跑!张存仁虽然不用担心,但留下帮忙按住大腿的你们可小心自己的手,这截肢的手术啊,就是这么邪性,弄不好就是百分之三百的伤亡率。”

    “长官开玩笑了,人只有一条性命,怎么有三条命去死呢?”张万里笑呵呵的问道。

    雷克生哈哈一笑:“这可不是我胡说,当年在关岛,医生给一个西班牙贵族截肢,两个俘虏负责按住,您们猜怎么着,下面舱室里天昏地暗的,那医生下手太快,帮忙的俘虏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根大腿和四只手全都锯了下来,结果,三个人都感染,死球了,哈哈,不过没关系,咱们这条件好,待会把张存仁的大腿锯断,两勺子热油泼上去,再那烙铁把周围的血肉那么一烙,八成.....或许.....差不离......很可能张存仁就活下来了,来来来,给他松开绳索,看需要不需要截肢.......。”

    雷克生是半真半假,连哄带骗的,吓得张存仁三魂七魄都飞了,绳索一解开,张存仁不顾腿部因为血液不足导致的麻木,直接从病床上翻滚下来,口中连连呼喊:“不用截肢,不麻烦雷大人了,我腿好了,有知觉了,有知觉了.......。”

    说话间,护工提着一把锯子走了进来,张存仁看了之后,哇呀一声大喊,撒丫子跑了。

    “蠢货,跟我玩装病,缺心眼,老子在码头什么三教九流,什么花活玩意没见过,还能让你骗了?”雷克生看着张存仁的背影,不屑说道。

章三九 学习

    正是寒冬风冷的时候,办公室的门窗关的严严实实,因为里面已经早已加装了一座双筒的蜂窝煤炉,铁皮烟筒分了两根穿墙而出,办公室里倒是很暖和,雷克生洗过了手,给张万里倒了一杯茶,笑道:“万里啊,坐吧,忙活了一天,咱们也能坐下歇一歇了,喝茶,正经的西湖龙井,皇上赐的,伯爵以上的都有。”

    “倒是没听过这种茶。”张万里端在了手里,品了品,说道:“真是好茶呀,想不到我还能喝上御赐的茶叶,真是幸运呐。”

    雷克生观察了张万里一天了,发觉这个人虽然年轻,但做事干练,很有学问,且极富原则,单是给朱由榔剃发这事,雷克生自问是想做却不敢做,但旁敲侧击问过,却得知张万里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背景,更是让雷克生心中感佩。

    “万里,我是情报官出身,咱们管理所如今隶属了安全局,人头上我熟悉,就算何文希何长官来了,也得叫我一声前辈,陛下那边我也有些关系,所以,日后管理所出什么大小问题,我都能担起来,可若说管理这些战犯,我可是一点经验没有,原以为是要抓瞎的,可有你相助,我可是放心了大半了,哈哈........。”雷克生开怀说道,若没有张万里这个有经验的,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做。

    张万里放下茶杯,说道:“多谢长官信任,咱还是先说正事,高第今日打了张存仁,虽说不重,但也是开了坏头,这些战犯之间多有矛盾,伪明与满清官员之间,满蒙权贵与汉将之间,多尼那一伙子进来才多少时日,就拉帮结派,战犯的关系着实复杂,属下想请问,对高第,您准备如何处置?”

    “我未曾到任前,你是如何处置的?”雷克生问。

    张万里当即说道:“上面定的规矩,不得虐待,所以以往都是关禁闭,高第这种情况,少数要关五日。”

    雷克生道:“光关禁闭不成,先关高第五天,等他出来,让他去掏大粪,算是惩罚了,如今这战犯是杀不得打不得,咱们这些手段,也就是恶心恶心他们,不足以让他们自律,依着我的意思,对战犯有罚也要有奖,若是有他们不愿意拒绝的奖励,为了得到,也会努力表现,约束自己的。”

    “长官说的极是。”张万里频频点头,继而一声叹息:“说实话,皇上改造战犯的办法,可以说是亘古未有,开天辟地头一遭,不光是惩奖措施,还有管理办法,都无从借鉴,属下也是为难的很,长官未曾上任的时候,属下也只是把前两批到的战犯管制起来,不让他们出事,可前些时日何长官来了一次,说待您到任,立马拟定一个条陈来,其中关键就是改造计划。”

    “是啊,学习改造,光劳动改造是不成的,旁的不说,这些战犯不是宗室勋贵,就是位极人臣,特别是那些汉官,很多都已经是耳顺之年,还能做得什么劳动?可学习,又该学什么,万里,你可有什么见解?”雷克生请教道。

    张万里也早已想过,说道:“这些人多是有文化在身的,而且个个是人精,要说学习礼义廉耻,他们歪理是一套一套的,教他们的老师估摸得气死,特别是钱谦益之流,你若与他辩论这些,怕是露怯呀,因此理论道德一块,属下以为还是莫要强开课,但我朝抗清御虏,复兴民族,汉地光复,海外拓疆这些都是事实,而这些战犯呢,虽说学识不错,但见识浅薄,你若问他们泰西之事,这些人怕是连五个泰西大国都说不出来,这事实胜于雄辩,我们要先要让他们知道新朝疆土之广大,帝国开拓之功勋,以此震慑战犯,让其不敢小觑。

    帝国可灭明清两国,创立盛世新朝,自然有其道理,于武将可介绍军中器械、战术,让其知晓为何对战失败,于文官,可讲陛下新政,我朝百姓所得民权、平等,历朝历代皆是未有,这些也是我朝胜于他们的诀窍,他们不得不服。

    再有就是讲科学,讲常识,单是地球是圆的,就有许多人不信呢。”

    雷克生静心倾听,越发感觉这是张万里数月思索所得,索性让魏长生在一旁记录下来,连连称赞,张万里却是表现的很是忧虑说道:“长官,虽说属下归类的这些都是事实真理,但战犯都是我朝之敌,视我国之人为蛮夷杂种,视我国科学技术为奇技淫巧,视我国新制为恶政败政,这些人仇视我国,也一直抗拒改造和学习,因此,纵然属下方才列举的办法有用,也一时难以打开局面,战犯不配合,我们短时间又无惩戒措施,工作定然难展开。”

    “是啊,现在的他们就好像那些不讲理的老娘们,你说的再有道理,她一句我不听,你有什么法子呢?”雷克生也是叹息一声,就此和张万里陷入了苦思。

    “两位长官,属下有个想法,不知........。”魏长生记录好方才张万里的办法,小心说道。

    张万里已经知道雷克生与魏长生的关系,笑着说道:“大家都是同僚,又一同面对难题,有话直说,集思广益嘛。”

    “是啊,有法子就说,说的不对谁还能打你不成,连战犯都不打,还能打你?”雷克生笑道。

    魏长生点点头,轻咳一声:“长官,属下以为,若想打开管理战犯的局面,可以让他们学法律!”

    “法律?”张万里皱起眉头,这正是他不擅长的领域,但也知道法律条文浩入烟海,又是极为枯燥的,就连寻常学生都是不愿意去学的,但他见魏长生很是有信心,说:“你继续说,先学法律是何等道理?”

    “方才张长官所说,学科学、晓功绩、懂常识,这些都是事实,但却是帝国的事实,不是明清的事实,他们就算明白,也会抗拒,以战犯的心理来说,学习那些岂不是颂扬新朝文明,承认己身不足么,这些人怎么会歌颂新朝呢,但学习法律就不同了。”魏长生接过张万里递来的茶杯,继续说了起来。

    魏长生说:“两位长官,如今他们都是战犯,而且是一审判决不服后,再行上诉的战犯,无论是苟延残喘还是选择上诉,实际上都是求生,而他们想要上诉,去法庭辩驳、开罪,不懂法是不行的,当然寻常人可以请讼师来做,但他们哪里有条件,而且,他们又岂能相信我朝法庭安排的讼师呢,所以,他们为了自己能活,肯定愿意学**国的法律,特别是与他们有关的法律,以寻找其中疏漏,为自己开罪,这样,他们学法,是为自己学习,非但不会抗拒,还会主动学习。”

    “主动学习!”张万里抓住其中关键,兴奋说道:“对,主动学习,才能是真的学习,长生,你继续说。”

    “可目前的主要问题是,帝国法庭并未真正的给战犯们定罪,所谓的一审判决书,更多的是为了定性他们的战犯身份,因此出现了朱由榔、马吉翔也被认定汉奸罪的情况,而且那份判决书太过于简单了,让他们无从辩驳,竟然无法辩,那也就不会学法!因此,属下以为,我们工作的首要是明罪,让战犯们把自己的罪行摆在桌面上来。”魏长生道。

    张万里摇摇头:“依着过往的经验,他们对自己的罪行是闭口不谈的。”

    魏长生脸色有些为难,而雷克生却是笑了:“也不一定非得逼着他们主动交代罪行,咱们可以换一种方式。比如让他们写履历,写回忆录,我举个例子,比如让张存仁写他自己的履历,那么写到他在山东主政期间的事情,就一定会涉及到高第,显然,这部分内容无论张存仁写的多么公正,都不会得到高第的认可,只要高第认定张存仁把罪行推卸给他,他就会想方设法揭露张存仁的罪行,以自证清白,当然更多也是推诿,他们两闹起来,就会拉来更多了解内幕的人揭发和证明,这就是狗咬狗,只要咬下一块肉,所有人都会被咬的体无完肤,什么秘密和罪行都藏不住。”

    魏长生眼睛一亮,说道:“回忆录之类的,他们并不熟悉,以属下对他们这群人的理解,他们目前只在乎两件事,一是能不能活,二是身后之名,利用他们这种心态,我们不如借助帝国要修《明史》,专门设立《贰臣传》《逆贼录》等名录收纳他们的生平,索性就胡写一通,把有的没的罪行全都安在他们身上,这群家伙定然无法接受,再给他们一个渠道申辩........。”

    “好,这事就这么先定下来,万里,给长生安排车马,明天让他去京城一趟,先收拢些关于修撰《明史》的报纸杂志来,然后去明史馆那里让人先整一部分‘黑材料’,我想想,先整钱谦益、洪承畴这等文人士大夫的,还有满清宗室的,对了,以往那些花边新闻、奇闻怪谈的全都扔进去,但也别太假了,让人看出来。”雷克生仔细安排着。

    张万里把这些安排记下,又说道:“再有就是劳动改造的事情,雷长官,您也看到了,战犯里不少人年龄在五十以上,砌墙挖沟的,实在是困难,但若是免了他们的劳动,又不合适,您看该如何?”

    “劳动改造什么的,倒是不慌,现在首要的是让他们学会自立,好家伙,这一路来我算是见识过了,有些战犯连擦屁股都不会擦,听底下人说,钱谦益坐上囚车刚出苏州的时候,拉完屎就在路边撅着腚,不知道该怎么办,幸好南方不太冷,若是在北方,非得把他冻死不可,而福临、朱由榔这两个,平日当主子当惯了,衣服袜子都不会洗,现在最重要的,是让他们学习自立,能够独立生活,这样既能少不少麻烦,还可以尽快实现战犯之间的平等,这有些战犯,奴才当惯了,到了这里,还是一副奴才相!”雷克生敲打着桌子,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张万里脸色有些为难:“就怕他们不学呀。”

    雷克生笑了:“不学?他们敢不学,有些人愿意当奴才,未必所有人都愿意当奴才,那钱谦益从苏州到德州,都是同行的战犯帮他擦屁股,可在德州他上了朱由榔的车,车上就他和朱由榔两个人,没人给他擦了,也没见他用手抠啊,这些人不独立,就是因为有些人愿意侍奉他,就告诉他们,一个月后,另行编组分房,福临不学,我就把他和多尼那一群分到一个房间,看还有谁伺候他!”

    “当然了,劳动改造还是要做的,年纪大的人干不了重活,但擦桌子擦椅子总能做的了吧,先把昌平管理所的卫生搞出来,而且搞的要最好,不管怎么说,朱由榔都是皇家的亲戚,早早晚晚的,宫里得派人来,无论谁来,那是直达天听的,咱们管理所条件可以差一些,可不能让人说出脏乱来,另外就是纪律训练,每日的出操、训练都要按照标准来,年纪大一些的可以少参与,但是不能不参与。

    当然了,战犯的活动也不尽然全由我们安排,问问他们想干什么,只要合乎情理和法度,又不需要大花费的话,也是能同意的。”

    “好,属下这就去安排。”张万里起身,正色说道。

    雷克生哈哈一笑,道:“这么着忙做什么,天已经黑了,什么事情明日再说,我这里有从江南带来的好酒,吩咐厨子做几个小菜,咱们刚见面,也该熟悉一下才是。”

    张万里点点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长官的名声事迹,属下也是多有听说,今日倒是能当面讨教了,这可真是难得的好机会。”

    “什么讨教不讨教的,你我兄弟倒霉,遇到了这等旁人想都不敢想的苦差事,咱们是难兄难弟呀。”

章四零 ‘煤山大捷’

    “高第,今天不用去掏下水道了,你去抬炭吧。”到工作间领取工具的高第被管教喊住,吩咐道。

    高第微微点头,没有多说话,向着煤山走去,昌平管理所的冬季取暖大部分靠普通火炉,只有管理层、医务室等要害部门才能享用蜂窝煤炉,但几千人取暖,消耗极大,所以第一场雪没下来的时候,这里就已经开始囤积煤炭,炭石堆了一大堆,因此这片也被叫做煤山。

    关了几天禁闭,又接连掏了半个月的下水道和粪坑,高第越发沉默寡言,每日只是工作、吃饭,回房间休息,很少与人说话了,他一身臭味,也少有人搭理他,而到了煤山,远远就听到有人讥讽:“哟,这不是淘粪将军高第么,怎么官升一级,来抬炭了?”

    高第抬头看了一眼多尼,见他满脸淤青,显然是挨了打,不由得心中开怀,若是放在以前,他见了满清的亲王,那可是战战兢兢,现在再见他们,心里只有幸灾乐祸了,看地位比自己高,权势比自己大的人在战犯管理所受苦,是每一个战犯的乐趣所在。

    “多尼,你也有挨揍的时候?”高第冷冷回问了一句,却听到有人在一旁说:“切,他这一顿揍,可是为他爹挨的,当然,也不知道是为了哪个爹,哈哈,多尼,实话实说,你爹到底是谁?”

    “吴应雄,你找打么?”多尼抄起了扁担。

    高第拉了吴应雄一把,二人一边抬炭,一边了解多尼的事,原来,在过去的大半个月里,雷克生的狗咬狗计策完全奏效,先是战犯群体知晓了帝国修撰《明史》之事,继而又看到《贰臣传》《逆贼录》里那些‘不实之言’,群情激愤,而雷克生适时发现了纸笔,又给了战犯明史馆的邮箱地址,直言可以自辩,或者自撰平生,供明史修撰们参考,立刻引得战犯们上钩,众人是一边写一边讨论,也不知谁把话题引到了清宫秘闻上去,而多尼嘴臭,最不受待见,很快就有人传闻他的生父是多尔衮而不是多铎,最终惹的多尼大怒,与几个战犯斗殴,被罚做一个月苦力。

    “哈哈,估摸到这个时候,多尼自己也不知道他是谁的种儿?”歇息的时候,吴应雄故意高声大笑。

    高第道:“依我看,八成是多尔衮的,若说以前,我还真不知道,但二十年前,清军入关的时候,我与你父亲在山海关见过年轻时的多尔衮,与多尼现在一个狗德行,啧啧,越看越像。”

    “要说为了几句话就罚干一个月的活,实在是不值当啊。”有一人插嘴说道,这话却是被多尼听到耳朵里,他知道吴应雄嘀嘀咕咕诽谤自己,直言说道:“确实,为了几个狗奴才嘴臭罚干一个月活不值当,可吴应雄被罚就很值当了,大家不知道,吴应雄前天晚上趁夜逃窜,被警卫牵着狗追了十多里地,吴应雄逃到一口枯井里,警卫佯装不知,往里面撒尿,啧啧,咱们吴应雄,吴驸马,吴世子,喝了几十泡人和狗的屎尿,官升一级,来抬炭,值啊,很值当啊。”

    “他那吃屎的样子和他爹一个鸟样,我可是听阿玛他们说过,吴三桂那厮为表忠心,当年可是能拿大粪当馒头吃的主儿!”多尼身边一个人用地道的京片子附和道,他是多尔博,第二代睿亲王,实际是多尼的亲兄弟,因为多尔衮无子,才被过继过去的。

    吴应雄一听这话,怒不可遏,抄起扁担冲向多尼,近前便打,高第跟在后面,见多尼用棍子挡,先撒了一把煤灰过去,吴应雄得以近身,一扁担砸倒多尼,又踹向多尔博,与多尼兄弟一起的富绶看到己方不敌,大喊大叫的跑进宿舍,大叫道:“打起来了,尼堪打咱们八旗爷们儿了,快去帮忙啊。”

    索额图、苏克沙哈等一干人放下手里的抹布、纸笔,全都冲了出去,原本想能以多欺少的,不曾想煤山旁正挖下水道的全是汉将,一听到汉人和满洲打起来,抄起铁锨锄头已经围了起来,眼瞧着大规模的混战出现,一声枪响震慑住了所有人,塔楼和城墙上,上百警卫已经持枪瞄准,张万里的声音响起:“全都回宿舍去,谁敢妄动,火枪齐射,被打死了可找不到地方喊冤。”

    洗衣房里。

    马吉翔笑呵呵的走进来,看着正与一条裤子较劲的朱由榔,搬了个板凳给他,朱由榔把裤子往盆里一摔,赌气推开盆子,坐在了板凳上生闷气,自从当上这个皇帝,虽说一直为人操控,但无时无刻不是受人侍奉的,哪怕是当了战俘,在战俘营里也是受优待的,他可从没受过这等苦。

    看了看洗衣房里没有警卫和管教,马吉翔低头说道:“上位,别着慌,我先替你洗,反正还有日子学呢。”

    “你也小心些,再让他们捉到你没有直呼我的姓名,怕是还要罚你,还有,他们也不许你替我洗衣。”朱由榔提醒道。

    “哎,说的也是,这管理所比战俘所哪里都好,就是非得让叫名字不好,我尊称了您大半辈子里,哪里是能改口的。至于洗衣服嘛,倒是没什么,大不了就说我帮您洗裤子,您帮我洗袜子咯。”马吉翔捡起朱由榔的衣服,又倒了点热水进去,慢慢搓洗起来,朱由榔听得外面经过一群人,很忙乱的样子,问:“发生了什么,莫不是营啸了?”

    战犯管理所的苦楚让他想起去滇京之前的逃亡日子,那段时日,他最怕的就是营中兵马作乱,可战犯管理所里哪有作乱的兵卒呢,马吉翔道:“哪里有什么营啸,是煤山大捷了。”

    “煤山大捷,煤山是什么地方,是西南还是漠北,新朝灭了吴贼还是剿了满清余孽?”朱由榔连连问道。

    马吉翔笑道:“都不是,是关宁军在煤山大胜满清了。”

    朱由榔把这话咂摸了一遍,一摊手:“什么和什么啊,这是。”

    马吉翔道:“上位,刚才在煤山上,高第伙同吴应雄和多尼一伙子打起来了,哎呦,打的那叫一个热闹,吴应雄一人撂倒了多尼三个,索额图他们去援,被高第拦住,愣是插不上手,等警卫维持秩序的时候,满洲人倒了三四个了,您想,满清入关的时候,可不就是多尔博之父多尔衮和多尼之父多铎领兵的么,而防守山海关的,不就是吴应雄之父吴三桂和高第本人吗,关宁军这些年何曾打过什么胜仗,大明养了他们几十年,山海关全都降了,今日关宁二将力抗鞑虏,不是煤山大捷,是什么呢?哎呀,也就是警卫去的快,要是再晚去一刻钟就好了,说不定吴应雄和高第能斩杀两三个满洲亲王呢。”

    朱由榔也看出马吉翔在逗自己开心,但他却是满心感慨:“若当年,吴、高二人真能率关宁军把那满洲鞑虏斩于马下,我......我又怎么落得这般地步呀。”

    “上位,您别这么想,好歹咱们现在还活着,既不为人操控,也不被人折辱,已经是难得了呀。”马吉翔诚心劝说道。

    朱由榔安静了一会,想了想,长叹一声,站起身来,继续清洗自己的衣服,马吉翔在一旁不时指点一两句,朱由榔倒也照着马吉翔所说做了,洗好了衣服,二人端着木盆回了宿舍,但是阳台上已经晾满了衣服,只能往房间里挂,朱由榔打量了一下房间,无奈走到了福临面前,说道:“可否借你这块宝地,晾晒一下我的衣服?”

    也不怪朱由榔央求福临,这大房间里是南北大通铺,多尼等人进来早,几个人又蛮横,占了最好的一角,福临有索额图等忠心的奴才相助,几番缠斗下来,与多尼等均分了朝阳的南面,倒是朱由榔这一群,要么是年迈文官,要么是吴应雄那等不讨喜的,只能住在北面阴处的通铺上。

    平日里,福临与朱由榔并不来往,或许出于对皇权的本能戒备,狱霸一流的多尼等也几乎不拿朱由榔开玩笑,但两个皇帝之间很少交流,许是索额图、多尼等因为‘煤山大捷’都被拉去训诫了,朱由榔才主动与福临说话,福临也没想到朱由榔会和自己说话,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朱由榔却从口袋里掏出两瓣没有剥皮的蒜瓣,放在福临面前,说道:“若你同意,我愿以此酬谢。”

    福临接过那蒜瓣,走到了一边,见朱由榔笨手笨脚的把袜子和内衣挂好,裤子却没有地方挂了,他随口提醒道:“你若是想让它们一起干,里里外外一起换的话,不如把裤子等棉重衣服挂在炉筒旁,干的快一些。”

    “谢过指点。”朱由榔谢过,按照福临说的做了。

    而福临则坐在太阳地里,小心翼翼的剥着蒜瓣的外皮,又把外皮清理干净扔进炉膛里,才把那蒜瓣仔细的插在面前的小木盆的泥土里,而在里面已经满满插了三十五个蒜瓣,其中不少已经长出的青翠的蒜苗,在这个萧瑟的冬日,以灰色为主的宿舍里,着实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洪承畴和钱谦益对视一眼,极为艳羡。

    战犯们的宿舍是按照甲等军的标准打造的,似福临等居住的这种二十人的大通铺,不仅都是火炕,房间里东西还有两个火炉,再加上朝阳,人又多,冬日里也是温暖的很,至少不妨害蒜的发芽和生长,福临也是发现这一点,寻来蒜瓣,仔细打理,也是消磨时日,而几十根蒜苗也是宿舍里除却人之外唯一的活物了,洪承畴和钱谦益何尝不想有这般惬意生活,实际上,这二人士大夫家族出身,还有些园艺技巧,以往用来种植花草取乐,但现在,连种蒜苗的机会都没有。

    战犯们只有在吃面的时候才会一人给两瓣蒜,算作调味品,也只有福临这等身份特殊的人,才有战犯心甘情愿的省下来供他玩耍。

    过了好些时候,宿舍之中被叫去训诫的人回来了,吴应雄和多尼都是耷拉着脑袋,索额图和苏克沙哈都是无异样,苏克沙哈走到福临身边,把其中内情说了清楚,‘煤山之战’差点引起大规模的骚乱,因此其中主角全都被罚十天紧闭,多尼几个就是回来拿东西的,至于索额图这些后期参与的,只是被警告了一次。

    “主子,奴才方才去警务处,透过那里的玻璃窗户,看到管理所门口有私人用的马车出入,上面还下来了女人和孩子,要说女人和孩子一般不会被打为战犯的,奴才猜测,是不是有战犯的家属前来探视了?”索额图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因此宿舍里的人多半是听到了。

    多尼已经打好了背包,准备去禁闭室了,经过索额图的时候,冷冷笑道:“就算来人,和咱们这些满洲没有一根毛儿的关系,若说有胆量有关系能来探视的,还得看人家大明的皇帝,是不是啊,朱皇帝!”

    朱由榔见多尼扔了这么一句话就离开了,也不和他计较,但马吉翔等听了这话,深感有理,纷纷围了过来,马吉翔问:“上位,是不是公主殿下.......哦,是不是咱们新朝的皇后来探视您了?”

    “我与你们一起到的这里,从未与外人联系,便是几位长官也未曾与我多说一句话,我又如何知道呢?”朱由榔一摊手,无奈说道。

    “咱这些人,家里人要么被籍了奴,要么划清了界线,要么隐姓埋名,谁敢到战犯堆里探望,也就您的妹妹,帝国的皇后才不用避嫌。”马吉翔越说越兴奋。

    朱由榔一想也是,好不容易有些适应战犯生活的他,心里又活泛起来,马吉翔连忙冲钱谦益招招手:“来来,都过来,咱们和上位一起合计合计,看能不能借着这次皇后娘娘来探视,改善一下咱们的待遇,那个张万里一副铁面无私不讲人情的样子,总不能连帝国皇家的面子也不给吧。”

    “是这个道理,上位,您看能不能让皇后与管理所的长官说一说,给我调了房间,我不想在这里打搅了您。”张存仁第一个提要求,直接就被否了。

    正讨论着,有人招呼了一声,一群人跑到阳台一看,见张万里和几个警卫提着两个盒子和一个包袱向他们所在的楼走来,马吉翔一乐:“当真是皇后娘娘来了,上位,快些进来,咱们快些商定好,不然一会张万里就带您离开了。”

章四零一 夫人们

    “第一个,先要求探视权,皇后娘娘不能只来这一次,要求娘娘经常来,来的多了,就能照顾您的多。”马吉翔拉着朱由榔坐下,献上自己的主意。

    “改善伙食,连个像样的肉菜都没有,一个月吃三五顿红烧肉不为过吧。”

    “还有吃的喝的,咱们平日只能喝些热开水,怎么也得有些茶点吧。”

    马吉翔连忙轰开那些不着四六的,说道:“上位,最关键的是您得让娘娘替咱们打听清楚这学习改造和审判的事情,咱们现在个个是戴罪之人,都说一过堂会审就是个死,但管理所的人说学习改造还有活路,到底哪个是真的,战犯有没有活路,什么样的有活路,是全都有机会,还是只面向那些轻罪的..........。”

    马吉翔说着,张万里已经走了进来,见他们围在一起,问:“发生了什么事,莫不是还要惹事?今日多尼与吴应雄在煤山大打出手,受了责罚,你们也想试试么?”

    “没什么,没惹事,就是.......就是无聊,和上位.......和朱由榔猜闷呢,对,猜谜语玩呢。”马吉翔搓着手在一旁傻乐。

    张万里左看右看,发现也没有什么斗殴的痕迹,再看被围着的朱由榔,乐呵呵的,不像挨打样子,也就放心下来,他让人把东西放在朱由榔的铺位,说道:“朱由榔,这是你的亲属给你的东西,我已经让人清点过了,没有什么违禁的东西,全都在这里了,这是单子,你对比一下,可有短少。”

    朱由榔接过那单子,一看正是自己妹妹的字迹,此时他哪里还在乎有没有什么短少的,立马站起来,说:“不用查了,不用查了。”

    但不曾想,张万里只是点点头,就直接离开了,宿舍里人大眼瞪小眼,都不知道为什么张万里不带朱由榔去见亲属,朱由榔连忙追上去,问:“为什么不让我见我妹妹?”

    张万里道:“你的亲属只是捎来的东西,没有到管理所来。”

    “不可能,你骗我,他们都看到了,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来的,是你不让我见对不对?”朱由榔拽住张万里的袖子,几个警卫纷纷警惕起来,拔出了手枪和警棍,戒备周边,也就是朱由榔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若是多尼等刺头敢近张万里的身,不等他碰到,就是被打一边去了。

    张万里耐心解释道:“来者非你亲属,你误会了。”

    “不可能,除了我妹妹,谁还有胆子到这里来!”朱由榔认准了只有当朝皇后敢来,就是不松手。

    张万里见人越聚越多,身边的警卫也很紧张,只得说实话:“是高第的夫人和儿子来了,并非你的亲属,那食盒里有一封信,想来里面会说明的,你只需去看看,就不会再疑我针对你了。”

    马吉翔快步跑回去,拿了信来,朱由榔拆看了,果然说是高第的夫人来探视的事,他原本满心欢喜顿时变成了失望,竟然直接抱头哭了起来,张万里给马吉翔使了个眼色,马吉翔安慰着朱由榔回了宿舍。

    “我死定了,连我妹妹都不管我了........。”朱由榔回到宿舍依旧大哭不止,哭的像个四十岁的孩子。

    马吉翔见围了很多人,连忙驱赶开,朱由榔哭了好些时间,才是不哭了,马吉翔见他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下,拿来那信看了一眼,上面简单了写了几句话,大意就是借高第夫人探视的机会送东西若干,连落款都没有,甚至于没有问候,他连忙说道:“上位,您也别多想,想来皇后娘娘也是知道管理所规矩的,您方才没看到,我拿这封信的时候,信已经打开了,必定是张万里他们看过了,您想,明知这信会被看,娘娘又怎么会写要紧的东西呢?”

    “是啊,上位,高第的夫人再有能耐,没娘娘相助,她也进不来啊,娘娘还让高夫人捎东西来,说不定,高夫人就是皇后娘娘安排来的,您也替娘娘想一想,她可是国母,平白无故的来看您,在某些人眼里,这就是要谋私情了,还是让旁人的家属来探视,这样对外也好有个交代,战犯一视同仁,旁人的亲属来了,您的妹妹自然也能来嘛。”张存仁也是凑过来宽解。

    “你不也看那报纸么,报社与所谓议员,便是过往的御史之流,风闻言事,捕风捉影,动辄敢议论中枢和皇室,令妹也要避嫌才是,与其在这里伤怀,不如主动去问问,能不能请高夫人回去的时候带一封信给令妹。”福临小心擦着蒜苗上落上的灰尘,淡淡说道。

    朱由榔顿时来了精神,一溜小跑去了警务大楼,过了许久才回来,原本伤情落泪的他,已经变的春风满面,显然是如愿以偿了,他打开高夫人捎来的东西,发现包袱卷里是毛衣毛裤和换洗的内衣和袜子,也就放在铺上,再打开两个盒子,里面是一些吃食,茶叶、冰糖和几种眼下时兴的京城点心,朱由榔拿了一块豌豆黄塞进嘴里,好久没有尝到美味的他连连点头,羡煞了旁人。

    吃了一会,朱由榔取来几张纸,包了些东西分给其他人,他还特意包了一点茶叶,递给了福临,吃喝的东西分去了大半,宿舍里热闹了许多,就连索额图都没有拒绝朱由榔往他的被子捏的茶叶,等茶叶冲泡开来,整个楼层都探出脑袋,嗅着空气中的茶香。

    “我觉得皇后娘娘早早晚晚得来探视您,再晚也不会晚过一个月。”马吉翔捧着茶杯,说道。

    “马吉翔,你又不是神仙,怎么知道?”索额图问。

    马吉翔嘿嘿一笑:“您瞧啊,皇后给我们上位亲手做的衣服,这就说明是真想他,皇后娘娘心里这么牵挂着,那除夕夜前,给我们上位送顿饺子,不为过吧。”

    说着,马吉翔压低了声音,探头看了看外面没有警卫,说道:“我觉得,上位也可以向长官们提一些条件了,你们想,连我都能看出皇后娘娘早晚得来,雷长官等几个人精看不出来?他们也怕皇后娘娘挑出不是来,你们动动脑子,几个长官再认真再努力,也顶不住枕头风轻轻一吹.......。”

    雷克生把周氏与高第探视安排在了办公室里,他亲自领着高第到了办公室,一进门,高第就直愣愣的看着房间里揽着孩子的周氏,雷克生道:“你们一家三人就在这里说话吧,两个小时候自会再有人安顿。”

    高第就那么看着,完全无法相信,眼前这个年轻的少妇是他的续弦夫人,满清入关之后,高第经历过一段升官发财死老婆的‘幸福日子’,担任山东提督之后,贪图周家的财力和周氏的美貌,才续弦娶了她,不曾想,帝国光复山东的前哨战中,高第只身逃走,留下了周氏孤儿寡母,原以为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却不曾想她还能找到这里来。

    “真......真是你啊?”高第感觉嗓子发干,说不出话来。

    周氏哭着跑过去,用力捶打着高第,哭喊道:“都怪你贪心,你说当初你贪心,咱们一家能落得这般田地么?”

    高第忍受着殴打,不敢有一点反抗,他知道,自己落得这般田地,不光赖张存仁的蛊惑,主要还是他自己的担心,作为张存仁手下的第一将领,为满清防守青岛要塞的前沿主将,高第从来没有断过与帝国的联系,至于走私之类的事情更是干过不少,他也三番五次和帝国交涉,想要弃暗投明,但就是条件谈不拢。

    起先,满清未曾出现颓势的时候,高第想要兵权,还曾想用张存仁乃至满清皇帝的脑袋去换更多的恩赏,终究没有迈出那一步,先是被困青州大营,继而又跟着张存仁去拥护伪明,一直到决战开打,高第还曾想用伪明在江南的重兵集团换取富贵,不曾想张存仁也是这个想法,二人想到一块,都要拿对方人头换恩赏,结果狗咬狗,都沦为了阶下囚。

    想到这里,高第捂着老脸哭了起来:“我后悔啊,后悔啊,若是当初早早归附,现如今又岂是这个局面啊........。”

    周氏见高第伤心,心里淤积的怒火也消了大半,慌忙劝慰,拉来儿子高虎搭话,稳住了高第的情绪,见高第满脸淤青,脖子和手都有伤痕,周氏也是心疼:“老爷吃了好些苦吧。”

    高第忙摇头,说:“是跟人打架打的,以后不打了,不打了。”

    “你怎么到了这里,不是该在青岛才是么?难不成你爹不管你了?”高第打量着妻儿,越想越是害怕,看妻儿的穿衣打扮,虽说谈不上穷困,可也不富裕,二人穿的都是旧衣服。

    “爹爹原本对我们是挺好的,只是.........。”周氏小心解释起来。

    周氏的父亲周子生是支持帝国光复山东的‘进步绅士’,也是胶州湾一带的工商业代表,山东彻底光复,周子生顺利成为了山东的议员之一,但随着帝国政治制度的确立,山东过补了几年也要选出国家议员,周子生是有意参选的,所以一直以来,周子生都把周氏母子三人藏起来,不让外人知道,可周氏听说胶州的战俘已经北上昌平关押,其余分别安排各地,她不想放弃高第,几番打听,惹得周子生不快,父女二人正式切割了关系,周氏对战犯制度不了解,以为高第是要被押到京城砍头的,所以着急赶来,到了京城才是知道,所有战犯都关在了昌平。

    “妾身也是没有办法,到了京城,爹爹给的银两被天杀的贼偷偷走了,好在皇后娘娘出面,建工坊开粥棚,而妾身在青岛时见过几次皇后娘娘身边的几位女官,和儿子女儿才是有了生计着落,皇后娘娘听闻妾身是来寻你的,召见了妾身,仔细问过,又遣人安排,妾身才是到了这昌平来.......。”周氏抹着泪说道。

    高第眼眶通红:“皇后娘娘宅心仁厚,定会有福报的,夫人,家里其他人怎么样了,老大他们几个呢?”

    满清入关的时候,高第就是山海关总兵了,家中妻妾不少,儿女不下十个,他在胶州一带兵败的时候,和前妻生的几个儿女多半嫁人和为官了,身边还有八个孩子,都是未成年的。

    “当时新朝的将军俘了咱们一家,抄没了家产,把高虎和高英给了妾身,先给了妾身一笔银子,让回娘家安置,其余人都是军管会安置,妾身害怕,没敢多问,后来仗打到青州去了,妾身才是寻人打听,其余的孩子和妹妹们都被籍了奴,老大他们随后也被捉了,嫁了人的女儿就和高家无关了,妾身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老大和老二虽说承袭了绿营里的官职,但都是没上过阵的,全家被发配了,老大有爵位在身,发配到了澳洲,老二一家则是去了吕宋,以后就没了音讯,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到那万里之外。”周氏伤心说道。

    高第摇摇头:“历朝历代改天换地的时候无不是腥风血雨,新朝没有族诛我高家,已经是恩德了,发配海外就发配海外吧,一切看他们自己的命,那几个没成年的孩子怎么样了?”

    “虽说被籍了奴,但也给了出路,几个妹妹不是正妻,但凡改嫁的,就是和老爷划清界限,就不论罪了,妾身去过那犯官营里,哎,虽说没短少衣食,但总归是不好过,云儿和他娘就是得病死了,都不知道被埋哪里,妾身实在不愿她们受罪,就替老爷做主,把几个妹妹给嫁了,都是嫁给了回乡的永宁拥军劳工,几个孩子和闺女也就随娘嫁了,她们怕日后再算旧账,索性连姓名也改了.......。”周氏为难说道。

    高第听了这话,颇为失落,但也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说:“嫁了好,嫁了好,嫁了就不被我连累了。”

    周氏说道:“老爷,妾身说句不该说的,幸亏早嫁了,若不是早嫁了,就要发边墙之外,编成奴隶旗佐了,虽说永宁也是苦寒之地,但......但总归嫁的是正经人家,日后孩子长大了,不影响婚嫁上进啊。”

    高第更是点头,急忙说:“你说的对,说的对,穷苦些没关系,比当奴才的强。”

章四二 希望本非如此

    高第咧嘴说着,但是脸上的淤青是今天刚挨的,每次说话,都是疼痛,周氏看在眼里,问高第为何与别人打架,听高第先是因为气恼张存仁打了架,后又因为和多尼等人怄气打了群架,气的周氏坐不住,对着高第就是两巴掌,痛哭起来:“你到了这里,还这么闹事,如何才能改造好,若总是打架殴斗,什么时候才能放你出来啊,那我们娘三个怎么还有盼头.......。”

    “那就别盼了。”高第咬牙说道,他深吸一口气,把心里的决定说了出来:“你也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了,顶着个战犯的名头,五十多了,新朝说的好听,学习和改造,却也多半是说说,我高第这辈子做的孽我知道,我虽然不承认,但心里也明白,杀了三十回都不为过,你还年轻,就不要再蹉跎了,趁着儿女还小,赶紧找个合适的人再嫁了吧,看报纸说,新朝鼓励寡妇再嫁的,你就当我死了吧........。”

    “你胡说什么呢,你只要听长官的话,好好改造,肯定能出来,咱们一家团聚!”周氏死死抓住高第的手,执拗说道。

    高第却是不为所动,摇摇头:“不可能了,像我这种罪,怎么处置都不为过,还能苟活都算是幸运了,今天你来了,看我一眼,我也知道我的儿女妻妾多半还活着,没有株连他们,新朝就算格外开恩了,我也不敢奢望能出去,你听我的,趁早嫁了,把虎子和英子的姓名也改了,别让我再牵扯他们了。”

    “谁说你不能出去了!”周氏站了起来,说道:“我来之前,皇后娘娘特意召我入宫交代,我们还见到了皇上和太子了,太子问谁是高第,你知道皇上怎么说的么?”

    “怎么说?”

    周氏说道:“皇上说,高第是关宁军的旧将,当年的山海关总兵,满清入关时候降了满清,为虎作伥,但功是功过是过,虽说功不可抵过,但他当年也是在辽西边墙打过满洲的,有投降的错,也有卫国的功。老爷,皇上这般说你,你又如何完全是死路一条呢?”

    高第听了这话,呵呵一笑,心情畅快了许多:“这么说,我高第日后史书上也不会只有骂名了,但也只有这些了,皇帝不也说了么,功不抵过,我又如何能活?”

    周氏怒道:“你怎生那么笨!笨死你了!”

    “你看看这战犯管理所,拿了一座城来当监狱,还给你们建造宿舍、图书馆和校场,这花费多少,你不知道么,如果真的要杀你们,只是走过场,直接扔天牢了自生自灭的也就是了,老爷,皇上说了,要学习改造,这事也是上了报纸的,花了这些钱,宣传了那么多,到最后,难道就没有一个改造成功的么?如果是那样的话,岂不是皇上的过错,皇帝异想天开,靡费国帑,纵容战犯,这一个个的大帽子,可都是要扣皇上脑袋上的。”周氏自顾自的说着。

    高第越听越觉得有道理,问:“你的意思,我还真有可能或者出去?”

    周氏说道:“这战犯改造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既是皇上万岁的君命,是英明的决断,那就必须要有成果,不管有没有,都得有,大不了矬子里拔几个将军出来,老爷你想,就算战犯个个抗拒,三五年下来,总有人出头不是,随意选几个出来,就能证明改造战犯的政策是英明的,老爷为什么不当那几个人呢,老爷,你和那些满洲王爷们不同,他们再怎么表现也选不上,您曾经是卫国有功的人,只要积极一点,总比多尼他们要强的吧。”

    高第听到这里,心花怒放,转念一想,周氏有几斤几两他知道,断然不会有这些见识的,他问道:“这话是不是皇后娘娘告诉你的,难道搞这个战犯改造,就是皇上为了顾念皇后娘娘,准备用这种办法把朱由榔开罪?”

    周氏脸一红:“不是.......不是皇后娘娘说的,但如果是你猜的那样就好了,皇后娘娘为何让我先来探视你,就是因为她不想当第一个探视的人,惹人瞩目,如果真的只是为了解救皇后娘娘的兄长,为了掩人耳目,不也得搭上几个人,老爷好好表现,去当那几个人不好吗?”

    “对,对!”高第一拳砸在掌心,说道:“我知道了,以后绝对不打架了,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出去!”

    雷克生这个时候走进来,对高第说道:“高第时间到了,你回宿舍去,把马吉翔带到这里来!”

    高第不解,自己老婆探视自己,和马吉翔有什么关系,周氏说道:“快去吧,妾身在京城的时候,见到马夫人了,马夫人有话让妾身告知马大人。”

    高第一听这样,连忙跑去找马吉翔了,而周氏则看向雷克生,问:“雷长官,刚才我说的还好吧。”

    雷克生笑了笑:“高夫人果然不负我的嘱托,说的很对,这种事说的模棱两可比说清楚还有用。”

    原来,方才周氏劝说高第积极改造的那部分话不是朱妤姝的交代,而是雷克生的杰作,周氏点点头,问:“我家老爷,真的有可能从这里离开吗?”

    “这还用问我吗,皇后娘娘肯定交代过您,可惜的是,您与高第还有管理所这几千个聪明的脑袋都不愿意相信罢了。”雷克生微笑说道。

    目前来看,他的计策成功了,高第相信自己积极改造就有可能出去,所以他会表现的积极向上,而雷克生就可以以此奖励于他,更多的人为了奖励也会模仿,当许多人加入进来的时候,他们不信也会相信了。

    “高第,见了自己老婆就这么高兴了?”

    “是啊,嘴巴都快咧到脑后跟去了?”

    众人见到红光满面的高第,纷纷调侃,而高第却不与他们一般见识,但高第毕竟是管理所第一个有人探视的,纷纷围了过来,高第见人越来越多,索性摊牌:“诸位,你们都听好了,以前呢,是我高第做的不对,骂过别人,打过别人,但是以后,我不会再打人骂人了,不仅不会打人骂人,我还会好好学习,努力改造,争取早已出去,你们知道不知道陛下是怎么说我的么,说我曾经卫国有功,哎,我曾经是个有功的人,这些年我犯了罪,我承认,我也改造,我赎罪,我就能出去,对,我只要好好表现肯定能出去,你们以后都别来招惹我,索额图告诉多尼他们,我以后不帮着吴应雄打架了,咱们就此罢手。

    我和你们不一样啊,我是有希望出去的,我是有希望出去的。”

    “这老家伙,莫不是疯了?”

    “不可能,见了老婆孩子还能疯了,八成是他夫人从外面带来什么要紧消息了。”

    “对,肯定是这样的,有机会好好问问他,如果他高第都有机会出去,咱们大部分人都能出去,比他罪过还大的,没几十个吧。”

    众人议论纷纷,高第却不与他们一般见识,走进了房间,看到马吉翔,说:“马吉翔,你跟我来,雷长官要见你,是关于你夫人的事。”

    “我......我夫人.....她们还活着,她来了?”马吉翔不敢相信。

    高第说:“我不知道,没见到,但是有关于你夫人的消息,你去不去?”

    “去,我去!”马吉翔站起来,跟着高第去了。

    来到会客室,马吉翔和高第走了进来,只见到周氏和高虎,此刻高虎正拿着一个放大镜玩的开心,雷克生让二人坐下,说:“马吉翔,高夫人在京城时偶然见了你的夫人,有事告诉你,你好生坐下听着。”

    “高夫人,我夫人他们还活着?”马吉翔颇为激动。

    当年马吉翔一家是从滇京被掳走的,继而又到了南京,洪承畴以其家人性命威胁马吉翔协助,也正因为如此,即便李明勋劝他弃暗投明,他也是没有从命。

    “马吉翔,你坐好,静心听!”雷克生用手指敲了敲桌子,马吉翔连忙坐好了,细细听周氏讲。

    马吉翔一直以为他一家人死在了山东战场,因为长期以来,洪承畴都用家人性命威胁他协助软禁朱由榔,与帝国一方联络,给马吉翔的感觉就是他的家人一直在军中,随时可以被处决,被俘之后,马吉翔几次询问同样被俘的洪承畴,洪承畴都是缄默不言,让马吉翔以为一家人肯定是死于乱军了。

    而实际上,马吉翔的家人根本没有进入山东战场,而是一直留在淮安一带被软禁,山东胜利之后,淮安一带的伪明军队投降,马吉翔一家被移交当时东南战区军队,因为马吉翔家人怕遭遇清算和灭族,因此一直不肯说明和马吉翔的关系,后来在审查中被审查出来,但李明勋早有命令,善待马家,因此马家人很快获得了赦免。

    “既得赦免,也该归乡云南才是,如何还能流落京城,吃用朝廷救济?”马吉翔听到周氏说自己一家八口人在京城过的贫苦,登时不解。

    周氏问:“马先生当年在云南时可是与令弟参与滇茶贸易?留有大笔的财产。”

    马吉翔连连点头,当年南明尚在,虽说西南已有三藩,但滇京之事多听李明勋命令,而马吉翔便是李明勋的马前卒,为了笼络差遣朝中官员,李明勋特将滇茶之利许给马吉翔,而马吉翔本人自然也会插手其中,让其弟马雄飞去了官身,专营此事,适时东南禁海,帝国海外各省只有大本营产茶,滇茶很快兴起,继而随着海贸远售泰西,利润极为丰厚,从马雄飞肯花几十万两购买帝国国债就足以看出。

    “先生一家虽得赦免,但听马夫人所言,您一家主要财产多在茶行之中,且分辨不清,马夫人担心返回云南,便有祸事,因此不敢返回。”周氏小心说道。

    马吉翔当年可担着南明首辅的职位,因此经商获利这种事一直以马雄飞的名义进行,这些年被掳巴蜀,又经历战争,兄弟之间如何分账早就弄不清楚了,如今马吉翔是人人喊打的战犯,他兄弟马雄飞可是未来的国家议员,以马夫人孤儿寡母,如何能争得家产呢?

    “那她们想让我怎么做?”马吉翔问道。

    周氏说道:“马夫人说,您与这管理所的任何一人都不同,皇后娘娘也说过,若是能功过相抵,您对帝国的功可是多于过的,因此您一家人都是认准您是能改造完成,得以赦免的,所以准备在京城等您出来,可一家子在京城生活,实在是困苦,因此让您想个法子,看看能不能从令弟那里先要些家产来,供一家人在京中花销。”

    马吉翔眼神一变:“皇后娘娘当真这么说?我夫人和孩子也愿意等我?”

    周氏笑了:“您还用问我吗,当年在青岛,若不是您惦记一家老小平安,当今圣上便是安排您弃暗投明,说不定还能封赏个爵位呢,您为了一家人落得这般田地,马夫人如何舍得弃您而去呢?”

    马吉翔微微点头:“对,对,我是该想个法子,也该好好想想,该如何出去。”

    周氏松快了一口气,拿出一张纸条放在了桌上,说道:“这是马夫人现在居住的地址,您想好了可给她写信,马夫人说,过上半个月二十天的,她也会带孩子来探望您,到时候您当面说也行。”

    收好了纸条,马吉翔心里全是这件事,而探视的时间到了,周氏也是要离开,马吉翔跟着高第送她上了马车,出了昌平,才是回来,马吉翔看了一旁的高第一眼,抱拳说道:“高兄,看来你我不能在这里浑浑噩噩了,得好好表现,快些出去才是。”

    “那是自然!”高第咧嘴一笑,继而低声说道:“你那件事,我仔细想了想,有个法子,不知你愿意听还是不愿意听?”

    “请说!”马吉翔正愁没有法子呢。

    高第说:“亲兄弟明算账,你如今到了这个地步,你兄弟又想参与新朝国政,怕是要和我那老岳一般,巴不得和你断绝关系,所以你夫人不回去也做的没错,但就算你兄弟现在有权有势,也不敢招惹你,你就写信告诉他,若是敢贪了你的私财,你便在这管理所里把以前做的事全招认了,还要把他牵扯上,另外,还会请求新君免除特赦,这样一来,你们那些分不清楚的钱就要被新朝抄没,他不仅失去了进身之阶,还会倾家荡产,嘿嘿,这种情况下,他敢不给钱吗?”

章四三 漠北情势

    漠北,土谢图部落,汗帐。

    土谢图部是漠北三汗王中最强盛的一支,拥有最多的丁口和最肥美的草原,曾经蒙古帝国的国都就处于其境内,然而,几百年过去了,当蒙古帝国凋零之后,漠北的蒙古部落有一次回归到了成吉思汗时代的野蛮,即便是土谢图部的汗帐也是如此。

    汗帐很大,但人声嘈杂,喝的大醉的贵酋们倒了满地,当大清的使者费扬古进入汗帐的时候,他们也只是揉捏着惺忪的眼睛,看着这些衣着华贵的客人。

    “土谢图汗,大清康熙皇帝陛下,恩赫阿木古郎汗的使者到了,还不快快出迎!”孔武有力的满洲侍卫脸上写满了厌恶之色,大声叫道,无论是费扬古还是使团中的侍卫,都不是没有见过蒙古人,有些就是蒙古人,但对于漠北的这些穷亲戚,他们依旧是本能的厌恶,仅仅是汗帐那令人作呕的气息,就足以让他们窒息了。

    因为牛油蜡烛和篝火的缘故,汗帐内烟雾缭绕,以至满洲侍卫叱责了两遍才看到高高的汗位上空无一人,土谢图汗金色的铠甲和华丽的战刀扔在一旁,与它们待在一起的是油腻的银盘和挂着残肉的骨头,一个男人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那只黑黢黢的脚搭在汗位上,兀自打着呼噜,费扬古忍受着汗帐里的气味,对身边侍卫道:“去,叫醒他!”

    侍卫上前,推了推那人,喊道:“土谢图汗,大清皇帝的圣旨来了,快起来,跪下接旨。”

    “哦......接旨,接旨.......。”那人踉跄站起,口中含混不清的说道,打了一个嗝,酒气都压制不住口臭,他提起靴子穿上,然后想跪却直接坐在了地上,甩了甩脑袋,看着费扬古年轻的脸,说道:“我不是土谢图大汗!”

    “哈哈哈,满洲的鹰进了一趟中原,只剩下了身上华丽的羽毛,却已经丢失了锐利的鹰眼,哈哈,海东青也堕落了吗?”一个声音从侧面传来,费扬古扭头看到一个身材短粗的男人正在帐篷一角撒尿,使得帐篷里又多了一股尿骚味,但他嘴里说出的话,更费扬古怒火中烧。

    “大胆,你是何人,敢如此不敬!”费扬古的刀抽出一半。

    那人却是笑了笑,提着裤子走上高台,把汗位上杂七杂八的东西推到一边,端起镶嵌宝石的金杯:“你不是找土谢图汗么,我就是,我是多尔济汗!”

    “你是土谢图汗?”费扬古满脸不相信,眼前这个男人胡子拉碴,看不清相貌,听声音倒是中年,但一个拥有二十万部众的大汗,会是这般邋遢模样吗?

    费扬古环视周边,许是刚才掀开的帐篷散去了里面的烟火气,他看到更多人躺在地上呼呼大帅,也没有一个人驳斥这个自称大汗的家伙,费扬古压下怒火,说道:“大清皇帝陛下有旨意下达,你跪下接旨吧。”

    “跪下,黄金家族的血脉用得着向满洲皇帝下跪吗,即便你们强大的时候我的父亲也只是每年给你们八只白马一头白骆驼罢了,现在却想要我向一个孩子下跪,真是可笑,有话就直说吧,我可没有准备你们的酒!”多尔济淡淡说道。

    费扬古深吸一口气,微微点头,说道:“天子北狩,土谢图部恭顺有加,着封为土谢图亲王........。”

    “亲王?我怎么觉得还是我的土谢图汗的名号更为响亮,而且你们满洲人从来不会无缘无故的给封赏,说吧,想要我做些什么?”多尔济丝毫没有谢恩的意思,他曾经畏惧的大清帝国已经不在了,丧家之犬没有什么可怕的。

    费扬古道:“东番岛夷荼毒中原,天子北狩,欲收拾白山黑水至天山南北间万里河山,御三十万控弦之士再定中原,前已在漠南大胜东番,挫其锋锐,接应蒙古诸部数十万北还漠北故地,但天灾**,战损颇多,诏土谢图部献牛羊五十万头,以安漠南部众,另前往车臣汗部,商议分配牧场之事!”

    察珲多尔济呵呵一笑:“大清康熙皇帝真是慷慨的人呐,给我察珲多尔济一个亲王的爵位,就要换走我的牧场和五十万牛羊,看来,我只有献上土谢图全部,才能报答其中万一啊。”

    费扬古如何能听不出这话里话外的讥讽呢,但是他没法发怒,只能说道:“当然不止一个亲王爵位,待大汗去了皇帝帐前,定然还有其他厚赏!”

    察珲多尔济呵呵一笑:“你说的没错,你说的没错。”说着,他一改方才的嚣张无礼,站起来,走到费扬古面前,跪在地上:“外臣土谢图汗接旨!”

    这一离奇的反差倒是让费扬古措手不及,他准备了的一肚子威逼利诱都是无从着落了,而为此准备的后招,也不知该如何展开。费扬古只得问道:“请问亲王,哲布尊丹巴上师在可在营中,陛下也有恩赐。”

    “哦......上师去西面传播佛法去了,去了多伦台吉哪里,怕是一时回不来了。”察珲多尔济挤眉弄眼,笑着说道。

    这位哲布尊丹巴是漠北黄教第一人,却是眼前这位土谢图汗的亲弟弟(以后都出自土谢图汗一脉),不仅在土谢图部,乃至整个漠北都享有盛誉,原本已经到康熙身边侍奉,却说回部请些佛家用的圣物,一去不返了,费扬古此番前来,还是要查看虚实的。

    “那我就在王爷营中叨扰一段时日,等上师回来,见了上师再行离开!”费扬古说道,也不容土谢图汗反驳,接着,费扬古指了指帐内的乱相,说道:“王爷,卑职久在御前行走,虽然年轻,却也侍奉了两代君主,吃不了些许苦楚,劳烦王爷让下面人细致些.......。”

    “哦,使者大人客气了,女仆、澡盆和上等食物都会给您预备好的。”察珲多尔济道,他可不认为费扬古真的是娇生惯养的八旗权贵,这个家伙去年便是来到漠北,成为呼伦贝尔都统,继而在满清北狩的时候,直接控制了车臣部,也是少年英豪了。

    待安置完了费扬古一行,察珲多尔济趁夜悄悄来到了一处小帐篷,这本是他妃子的帐篷,如今里面确实坐了两个人,一个作商人打扮,却是帝国的使者,另一个则是僧衣黄帽,正是那位哲布尊丹巴。

    二人此刻正把酒言欢,见察珲多尔济进来,哲布尊丹巴微笑问道:“大汗,不知满清使者作何打算?”

    察珲笑了笑,对帝国使者倒是颇为恭顺:“如天使所料,要牛羊要牧场来了,不曾想来的这般快,我都没有准备,丑态毕露,让您看笑话了。”

    使者却是不在意,说道:“那大汗愿意献出牛羊和牧场吗?”

    “这还要看伟大的天可汗的意思。”察珲笑了,意思很明确,满清亮了底牌,你也该说说条件了。

    使者道:“大汗雄踞漠北,控弦十万,又是黄金血脉,一个王爵是少不得的,我朝天子的意思是,待荡平漠北,剿灭满洲,可再予大汗部众五万,分车臣部一半草场。上师也为新朝执掌漠北教务。”

    察珲多尔济笑了笑,与哲布尊丹巴交流了一下眼神,显然是不满意的,哲布尊丹巴本就执掌漠北黄教,帝国承认,算不上恩赏,而差珲多尔济却想着一统漠北,吞并其余二部,但这条件到底比满清好了太多,察珲问道:“天使,不知我土谢图是外藩还是内藩?”

    “自当为内藩了。”使者倒是不犹豫。

    察珲脸上的笑消失了,他可不想被人套上缰绳,说道:“天可汗富有四海,难道不能把漠北这偏僻之地赏赐于有功之臣么,实在是让人失望啊,天使大人,如今满洲在漠北立足未稳,正是一举荡平的好时机,只要天可汗再慷慨一些,我察珲多尔济和麾下二十万部众都是天可汗的忠诚鹰犬呀。”

    使者哪里不知道察珲多尔济的野心,实际上,也不是不能答应的,帝国之所以止戈于漠南,一则就是对漠北不熟悉,二则是缺乏粮草供应,而若得到漠北第一大部相助,兵力和后勤都改善大半,荡平漠北指日可待,答应察珲那些条件也无不可,毕竟只要消灭满洲余孽,反手灭了土谢图部是一样的,只是这种‘慷慨’的条件不能立刻答应,不然就惹人怀疑的,因此非得闹成讨价还价的样子才好。

    “大汗这么说,是不愿意了,也罢,请大汗书信一封,我遣人回京,两个月内必有回报。”使者道。

    哲布尊丹巴笑了:“大汗也不是贪心不足之人,想来也不会让天可汗为难的。”

    “那是,那是.......。”察珲笑了。

    费扬古的帐篷里,一群御前侍卫盘腿坐在羊皮上,一边抱怨着土谢图部的脏乱差,一边用小刀切割着烤制的羊排,而费扬古却食之无味,他拿着蜡烛,照亮了装着作料的碟子,细细观察着。

    “大人,有什么不对吗?”一个侍卫问道。

    费扬古指了指碟子里的粉末,问道:“这是什么?”

    “盐!”侍卫说道。

    费扬古摇摇头:“其中的白色颗粒是盐,这灰色粉末和红色的东西是什么?”

    那侍卫再细看,发现费扬古的佐料碟子里比自己的可丰富的多,他闻了闻,又舔了一下手指,蘸了一点放嘴里,品了品,说道:“咸味肯定是盐,还有胡椒味和花椒的麻味,红的东西是肯定是辣椒,似乎还有些香料,看来土谢图汗不敢亏待大人呀。”

    费扬古问道:“你不觉得可疑吗,漠北的土谢图部里,怎么会有香料、胡椒?这些东西,谁最喜欢用!”

    “东番岛夷!”侍卫们放下手中的食物,警惕起来。

    费扬古点点头:“今日察珲答应的也太快了些,我就觉得不对劲,再看这些东番出产的东西,更是让人怀疑,看来土谢图部已经和东番那边牵扯上了。”

    “那怎么办!”侍卫问。

    费扬古冷冷一笑,一脚踹翻了桌子,外面的女奴进来,问道:“大人,有什么不对么?”

    “就拿这狗屁东西给我吃吗,这是喂猪吗,让你的主子过来!”费扬古呵斥道。

    不多时,一个肥胖的蒙古贵酋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几个女奴,进来之后便是赔笑,说道:“方才大汗说了,土谢图部虽然贫苦,但侍奉大清的忠心是不缺的,把自己的晚餐送来了。”

    很快,女奴把东西摆在了桌子上,各种中原、海外出产的东西展现在了众人面前,侍卫们更是相信费扬古的判断,费扬古却是留下那贵酋一道飨食,灌了他好些酒,趁着他醉了,貌似无异的问道:“今天见王爷的时候,说是上师去了卡伦的部落,我倒是忘了问,得几天回来啊?”

    那贵酋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卡伦的部落比较远,来回少说也得半个月呢,至于什么时候回来,还是得问大汗。”

    费扬古哈哈一笑:“那可是要叨扰你们许久了。”

    酒宴过后,蒙古人被驱赶出了帐篷,费扬古说道:“察珲骗了我们,他说上师去了多伦,而这厮却说去了卡伦部,看来那位佛爷也参与了察珲的谋逆了。”

    “他们本来就是亲兄弟,肯定参与了。”侍卫们说道。

    “现在已经确定,察珲这贼子和东番岛夷勾结了,那么索尼大人定下的,先软禁察珲,再吞并土谢图部的计划就不能成行了,我们在这里坐等,只会失去良机,为今之计,是要与索尼大人取得联系,提前下手!”费扬古低声说道。

    侍卫问:“大人您说吧,该怎么办。”

    “你们在这里呆着,我趁夜出营南下,寻找索尼大人,明日一早,你们就出营狩猎,察珲怎么召都不要回来,让他们以为我们在查探土谢图部,给我赢取时间!”费扬古说道。

    “大人,如果提前动兵,怕惹得土谢图部分崩离析,到时候........。”

    费扬古道:“顾不得那么许多了,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即便无法全部吞并,也不能为东番岛夷所得!”

章四四 抗争

    两日后,一身牧奴打扮的费扬古出现在了索尼的营地之中,索尼刚刚掩护漠南收拢的部众到漠北,营地里显得非常萧瑟,但门禁森严,八旗士兵很快发现了费扬古的存在,一个牧奴胯下有一匹上等的好马,这实在是可疑,好在费扬古的身份无可指摘。

    “快到帐篷里去,喝点姜茶,不然你肯定会生病的。”索尼看到浑身被雨夹雪打湿的费扬古,关切的拉住他的手,向帐篷里走去,免得自己也沦为落汤鸡。

    帐篷里有不少八旗将领,看着索尼拉着一个邋遢的人进来,都不知所以,索尼骂道:“你们这群蠢货,快些拿干衣服和热茶来,快去!”

    费扬古也没了往日的讲究,他盘腿坐在火盆旁,捧着热茶,一边喝一边打着寒战,说道:“索尼大人,我希望可以立刻和您谈一谈。”

    以往索尼和费扬古交情不深,只是知道他是顺治皇帝最爱妃子的弟弟,很是得宠,二人在御前也只是点头的交情,但随着大清在关内的迅速败亡,八旗也是大浪淘沙,那些被关内的花花世界消磨了斗志的人太多了,像是费扬古这样实在是太少了,索尼立刻让其余人离开,他本人坐在了费扬古面前。

    费扬古只用了一刻钟的时间就把土谢图部的事情说了清楚,索尼连续问了几个细节,点头说道:“你的判断没有错,察珲多尔济就是那种墙头草的货色,他肯定与东番岛夷有了秘密联系,显然,他必然投靠东番,因为大清除了爵位,什么也给不了土谢图部!”

    “既然如此,那就发兵吧。”费扬古激动喊道,他没有想到会这么快说服索尼,毕竟左近只有索尼手中有精兵,而此刻,皇帝和太皇太后已经悄悄前往了车臣汗部,一切都要索尼来决断。

    索尼却是摊开手,无奈说道:“我能用的八旗只有不到一千人!”

    “怎么可能!”费扬古难以置信,难道从漠南传来的消息是假的,大清最后一点家底全军覆没?可他明明看到索尼营中尚有大量的蒙古部落,如果全军覆没,又如何把这些部落转移到漠北的呢?

    索尼解释了几句,他手下倒不是没有兵马,而是把精锐的骑兵分成几波分批前往漠南骚扰,索尼很清楚,自己不主动出击,敌人的骑兵就会尾随袭扰,损失将会更大,正因如此,索尼现在没有多少兵马能用。

    “那就让那些漠南部落出兵!”费扬古依旧坚持,直言说道。

    索尼皱眉:“漠南一战,他们损折更多,迁移漠北,损失太多的人口和牲畜,马力也几乎耗尽,若再行征兵,恐生变故。”

    费扬古坚定说道:“可以直接告诉他们,攻击土谢图部,抢来的牛马牲口全归他们,人口也分他们一半!”

    索尼听了这话,起身在帐篷之中踱步,这些他带来的蒙古部落是要好好恩养笼络的,但目前不战又不行,费扬古的主意虽然过于粗暴,但未尝不是好法子!

    “好,就这么办,我立刻召集各部台吉来,费扬古,你还能战吗?”索尼问道。

    费扬古拍了拍胸脯,说道:“只要我不死,这颗心就永远为了大清跳动!”

    索尼点点头:“很好,既然选择出战,那就要速战速决,我从各部之中调遣六千精骑给你,再从察哈尔两翼挑选两千为你亲军,直扑土谢图部,我将御千余八旗和其余蒙古兵为你的后继,大清在漠北能不能站住脚跟,就看这一战了!”

    大帐之中,很快蒙古贵人们就齐聚而来,走进帐内,但见索尼坐在中央,身后有一魁梧男子拄刀而立,那年轻男人好似火盆里的炭火,驱赶着众人身上的傲气,实际上,现在的他们已经没有多少蒙古贵族的傲气了,在漠南的战争中,他们丢失了太多的部众和牛羊,而在北撤的过程中,又因为各种原因被眼前这个叫索尼的男人清洗,还能站在这里的,要么是对大清忠诚的,要么是聪明的。

    帘布的缝隙外不断传来打着唿哨的北风声,索尼沉声一句话,就让蒙古贵酋骇然:“土谢图部的察珲多尔济叛了!”

    “啊?怎么会这样。”

    “那我们该怎么办,拿什么抵挡东番贼人的大军?”

    “还抵挡,还是考虑怎么度过这个寒冬吧,没有土谢图部的接济,大雪落下,我们的部众就会死一大半!”

    正在众人吵闹的时候,一阵北风席卷而来,帘布被吹开,风夹杂着雪花进来,让众人彻底安静下来,他们跑出帐外一看,漫天都是大雪,鹅毛大雪铺天盖地的落下,周围黄褐色的草地已经逐渐披上银白,营地里的人正拉扯着牲口避风避雪。

    “完了,大雪已经开始了,我们彻底完了。”蒙古贵人们个个悲愤,捶胸高呼。

    索尼喝道:“你们哭丧什么,你们过冬需要什么,牛羊、帐篷、马匹和牧场,不过就是这些东西,你们没有,我没有,但是土谢图部有,发兵夺了察珲的部落,不就什么都有了吗?”

    众人安静下来,而一直站在索尼身后的费扬古也出言发声,而他年轻的脸上满是战意,那双鹰眼之中散发着兴奋的光:“这是最好的机会,还有比大雪天进攻毫无准备的敌人更好的机会吗?”

    “可是大雪天发兵,战马如何吃得消?”一个台吉问道。

    费扬古说道:“给战马蒙上牛皮和毡布,冻死了就以战马为食物,趁着大雪,土谢图部没有防备,直趋土谢图汗庭,这是为大清尽忠的战事,漫天神佛自然会保佑我们,也是大好男儿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啊!”

    索尼的目光扫过一众台吉,发现被费扬古一激扬,许多人已经跃跃欲试了,他立刻说道:“察珲的汗庭有几万部众,有上百万的牛羊马匹,还有粮食草料以及女人仆从,战胜之后,全部分给参战的部落,这是大清康熙皇帝对勇士的赏赐!”

    “好,我去,我可以带三百个骑兵,都是扎鲁特部无畏的勇士!”

    “我也去,不去是死,去就是荣华富贵!”

    索尼点点头,从台吉之中选择了十个精强之辈,他们都是在他宣布赏格之前就有战意的人,把这些人参战的精骑交给他们率领,而其他人则与自己坐镇一起,为中军后继,费扬古当天就点验了六千人马,虽然比预料的少了两千,但士兵战意昂扬,他倒是多了许多把握。

    所有部落倾尽全力支持这些勇士,为此杀了不少牛羊,还把部分帐篷拆了给他们的战马取暖,而在厚赏激励下,费扬古率领六千余骑冒着大雪连夜出发,到了第二天的时候,骑兵们就要在三尺多厚的雪地里行进,这是积雪最厚的一条道路,没有人会在这个时节出现在这里,也是最安全,最出其不意的行进路线。

    雪花顺着北风簌簌落下,厚重的积雪和北风的呼啸掩盖了大军行进的一切声音,骑兵下马牵着战马在雪地行进,无论人马都是被雪覆盖,远处看去,像极一条白色的虫子在雪地里蠕动,原本需要三日赶到的土谢图部冬季牧场,只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就赶到,而费扬古凭借着自己侦查所得的信息,绕过草甸,把大队人马带到了冬季牧场遮挡北风的特木儿山的山后。

    费扬古拣选了其中一千人随自己爬山夜袭,其余人摆在两翼,约定夜晚火烧大营之后,便一起袭击敌营,一千精锐趁夜爬山,到了四更天的时候终于到达了牧场北侧的桦树林之中,趁着人最昏昏欲睡的时间,费扬古亲率人马冲入了土谢图部的大营之中,杀人、点火,制造混乱,所有的计划一气呵成。

    等到天亮的时候,土谢图部已经被完全击溃,士兵们已经在驱赶土谢图人收拢牛羊,扑灭营火,一个精悍的蒙古台吉把一个皮口袋扔到了费扬古面前,袋口的绳索松开,人头滚滚而出,有男人也有女人,还有孩子,那台吉把脑袋踢散开,躬身说道:“费扬古大人,这是察珲多尔济的家人,有他的儿子女儿,几乎全都在这里了,我的人还困住了一些佛爷,没敢动手,但也无法劝降,还是您出面去劝吧。”

    “干的好,我会再调一千户赏赐给你的!”费扬古非常满意这个台吉的表现。

    台吉眼睛一亮:“只是可惜,没有捉到察珲和那位哲布尊丹巴。”

    费扬古叹息一声:“昨晚实在是太过于混乱了,他们是本地人,肯定知道怎么逃脱最迅速,但这样已经很好了,你传令下去,捉住这二人者,赏赐一千头骆驼!”

    昏暗的天气中,北风席卷着雪花和干草,往人的衣领里吹,昨晚的大雪遮掩住了士兵的视线,让偷袭者得逞,但同样也干扰了偷袭者的视线,让察珲等人得以逃脱,积雪之中,察珲骑乘的不是战马,而是骆驼,这种生物可比战马更能适应厚厚的积雪,趴在驼峰之中的他口鼻之中全是骆驼的骚臭气息,但心中的不安更百倍于此。

    从父亲手中接过汗位,又得到满清承认的察珲多尔济汗的大半生都是和平的,哪里经历过昨晚的惨烈和血腥,一想起为保护自己而被斩了脑袋的儿子,察珲的手就忍不住摸向自己的脸,脸已经冻僵了,昨晚儿子颈腔里喷出的血液早已散落,可那股子惧怕却深深的扎根在了察珲的心底。

    裹着牛皮挥舞马刀的士兵,飞过的箭矢划出了尖啸,被杀死在被窝里的女人孩子,还有忠心耿耿的护卫被一排排的射倒,财富和地位正在丢失,好像怎么也抓不住了。

    “大汗,下了骆驼,找个避风的地方休息一晚吧,这么厚的雪,满洲人定然追不上的。”哲布尊丹巴的声音在察珲的耳边响起,察珲惊醒,看向四周,身边只有百余骆驼,侍卫也不过几十个,个个狼狈不堪。

    “上师,现在该怎么做?”兄弟二人围坐在了篝火旁,察珲把烤好的骆驼肉递给了哲布尊丹巴,自从这个弟弟出生就成了佛的转世,二人一个归了世俗,成了大汗,另一位却已经是佛陀在人间的使者,皈依了佛祖,血脉里仍然是兄弟,但口中却只能呼喊他们各自的尊号。

    哲布尊丹巴说道:“昨日一战,满清杀了大汗一家几十口,仇恨的种子已经种下,为免除后患,满清定会全力追杀您的,只不过您的汗庭丢失,土谢图部就好像一只烤好的羔羊,更多人想要分食骨肉,而暂且忽视了您.......。”

    察珲知道,这是哲布尊丹巴在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对满清抱有幻想,到了满洲人手里是必死无疑。可如今又能如何呢,自己身处汗庭之北,与新朝已经联络不上了。

    “或许我应该去扎萨克图人的领地,去请求他们的帮助。”察珲说道。

    “您错了,您去了那里,只会成为扎萨克图汗赠送给满洲的最好礼物。”哲布尊丹巴说道。

    察珲叹息一声,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他想了想:“北面的罗刹人怎么样?”

    “他们不信仰神佛,语言和文化也与我们不一样,而且,罗刹人与新朝在遥远东方早已结下冤仇,两个强盛的国度未来也会为这片荒凉的草原厮杀争夺,罗刹人肯定会支持满洲人,以免自己直面新朝,您如果去了罗刹国,或许会被优待,或许同样被当做礼物。”哲布尊丹巴道。

    见察珲犹豫,哲布尊丹巴说道:“我们只有投效新朝,才有机会东山再起,大汗,新朝皇帝礼遇黄教,又善待蒙古,您去了,定然得到爵位和草原等诸多恩赏,而未来对漠北的战争就是土谢图部复兴的机会,只不过,南下的道路已经阻绝,又是寒冬天气,而您的身边就只剩下这些可怜的士兵和牲口。”

章四五 应对之策

    察珲环视一周,见侍卫寥寥无几,唯有报以苦涩的表情,他沉思一会,说道:“这一次必须做出正确的选择,我们一定要站在胜利者一方,从前是我太贪心了,希望借助天下大乱称雄漠北,可现在看来,广袤的草原已经不再是蒙古人的天下,蒙古人长矛一样的脊梁终究还是要变成弯刀模样........。”

    “这么说,您是打算投效新朝了?”哲布尊丹巴问道。

    察珲多尔济点点头,说道:“我损失了直属的部落,但土谢图部分散在千里范围的草原,满清的取胜是因为放出了一群恶犬,这些见了血吃了肉的家伙,绝对不会任凭满洲控制,他们恨不得把土谢图部全部列为叛逆,好一口一口的分食,部落的酋长们在归附无门的情况下,仍然会选择我带领他们寻找安宁和希望,上师,我们只需要潜伏一阵时日,给散落各地的部落送去消息,静心等待他们抵抗恶犬,然后再出手相助就是了。”

    “是,但一切还是要得到新朝相助。”哲布尊丹巴提醒道。

    察珲摊开手,看着落在掌心的雪花,说道:“是啊,这种情况下,长生天的大雪和新朝的刀矛一样的重要。”

    哲布尊丹巴口诵佛号,点头称是,盘腿坐在地上,入了定。

    侍卫搭了一个帐篷,察珲钻了进去,感受了一会温暖,他搓着手,对最信任的侍卫说道:“你这段时日不要管其他的,就追随在上师身边,睁大了眼睛,竖起耳朵,把他要做的一切都告诉我。”

    侍卫微微一愣,听这话音倒不像是保护,而是监视,察珲多尔济说道:“我们与满洲已经血海深仇,被满洲人捉到就是死,但上师不同,无论新朝还是满清,都不会杀死这位德高望重的转生之人,现在他支持我收拢残部投效新朝,是因为看准了新朝是胜利者,但这个过程是艰难的,也有可能会失败,到了那一日,上师或许就不会那么坚定了。”

    “奴才明白了,大汗。”侍卫跪在地上,应和道。

    京城。

    “内阁已经要求财政部筹措资金八百五十万,棉麻布匹三十万匹和稻米二百万石,分作京杭运河与长江航道的疏通款项,京杭运河占其中十分之七,目的是将运河拓宽至四十米以上,并扩建修缮沿岸码头和港口,兼施以工代赈,而疏通武昌至淮阴之长江航路,炸江中礁石和设立全新的航道信标。整体方案已经被元老院多数票通过,国民议院也成立专门的监督小组配合,并请款三百万元作为备用资金........。”

    书房之中,侍从官正用清亮的嗓音读着需要皇帝签批的各式公文,李明勋听到大兴水利的‘内阁第一决议草案’,点头说道:“准了,用印。”

    李明勋亲手朱批,令侍从官用印,并在空白处书写批文:“水利之事,一则通路兴业,二可赈灾济民,实乃善政,一应批准。”

    侍从官接过草案,正要装封,被李明勋按住:“慢,这份草案,延后十日发出,你且安排人去南京,问内阁,帝国元年备准的工程,以申京建设为先,但内阁只提请一年之花销,今却提请运河疏浚和长江航道的全部款项及备用金,则申京建设之款何时提请,另,江浙地方河道疏浚之事,是否已经延后.......,就这么问吧。”

    “陛下是觉得这草案有问题么?”侍从官问。

    李明勋笑了笑:“问题倒是不大,但朕就担心内阁那边和朕耍花活儿,以往战争久持,行政部门无论物资还是资金,以军事为先,现如今,大战方休,军资却遗留甚多,朕觉得,内阁那边是想快些把手里的钱花光了,好伸手要统帅部手里的遗留军资,你信不信,你只要遣人问,内阁另外就会提请另外一个水利案,那就是江浙水道疏通建设案。”

    侍从官明白了过来,京杭运河的疏通紧急在于京、冀、鲁、苏等沿途省份都经历了战火,又有天灾,赈济与工程并行,一举两得,可疏通长江航道可不算什么紧要的,若论经济建设所需的水利设施,还是疏通长江三角洲的水路网为最优先,可内阁先提长江航道而不提三角洲水利,八成就是先把钱分出去,再说钱不够的把戏。

    “陛下,可如果真如您所料,那内阁岂不是与您顶牛了。”侍从官小心的问。

    李明勋与首相李海私人关系没有什么,可如果顶了牛,再提三角洲航运之事,李明勋拒不批钱的话,岂不是把这事耽搁了,李明勋却是不在乎,说道:“没有关系,到时再往这个决议案里加些补充条款,反正长三角的航运肯定与长江、运河都有关系。这个事就是要敲打敲打内阁,别以为大战没了,军队就要马放南山,军人必须在政治格局和社会大众之中有所地位,而这个地位首先要从军需款项开始!”

    侍从官点点头,继而拿出第二份文件,看了一遍:“这是内阁所属外交部提交的一份文件,是日本德川幕府以国中屡遭水灾,请求延后支付今年的战争赔款。”

    李明勋摇头:“不准,告诉德川家的人,他不主动送上,朕就派人去取。”

    “缅甸王请求派使入朝觐见,与帝国修好,永为藩属。”

    “准其奏请,让其派遣精通商务和海贸的使者来,既愿为藩,便要开国通商。”

    侍从官为李明勋阅读着一份又一份的公文,这些公文多半已经有批示或者对策,李明勋只需准与不准而已。

    “理藩院提交黑龙江绥靖区将军旌奖黑龙沟之战有功兵民之请功折,理藩院李总裁拟定有功官将七人,绅民商贾三十五人.........。”

    李明勋放下笔,疑惑道:“黑龙沟是什么地方?”

    侍从官也是无从回答,李明勋起身到了墙壁上挂的巨幅地图前,在黑龙江绥靖区内寻找,遍寻无着,而侍从官取来一幅陆军部提交的黑龙江绥靖区的最新地图,在外兴安岭还要向北百里找到一处名为黑龙沟的地点,侍从官遂解释黑龙沟一战,原来是巡边的步卒与皮毛商人的护卫队在黑龙沟伏击了一支俄罗斯的商队,并争取到百余户鄂伦春族内附绥靖区。

    “这等规模的战斗也专门向朕请功么?”李明勋起了狐疑,略微思忖之后,他问道:“今早老三来玩闹的时候,是不是带来了什么东西?”

    李明勋早上未起的时候,就见李君威来闹了一会,对这个可爱的小儿子,年逾五旬的李明勋实在是生不起气来,任凭他耍了一阵,才让人哄着去上课了,他睡的迷迷糊糊,侍从官可没有,很快找来一顶漂亮的皮帽子,正是李君威送来的,侍从官说道:“听三爷说是李娘娘亲手做的,用的是上等的貂皮和三爷的那顶一模一样,颜色都一样。”

    李明勋感觉明白了,这已经入冬了,关外几个省和绥靖区的皮毛早已收缴买卖完毕,正是进入市场的时节,理藩院这个时候提及一场小规模的战斗以及这凭空出现的上等毛皮,显然都和毛皮商人有关系,他说道:“去把理藩院李德灿召来。”

    “李总裁已经等候了有一段时间了。”侍从官说道。

    李明勋点头,示意让其起来,李德灿进得殿内,立刻禀告道:“陛下,漠北土谢图部有使者来。”

    “哦?我们尚且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土谢图人腿脚倒是快,说一说,发生了什么。”李明勋直接问道。

    李德灿把清军突袭土谢图汗庭,击溃其部,四处吞并土谢图部落的事情说了一遍,继而说道:“战事休止后,土谢图汗与哲布尊丹巴一起收拢残余部落,向北撤退,而寒冬风雪交加,不宜持久用兵,得以保存。”

    “土谢图部是漠北第一大部,部众为谁所得?”李明勋问。

    “大多数被满清及附属的蒙古各部吞并,还有部分投奔西面的扎萨克图汗,也有逃往俄罗斯的,察珲多尔济收拢了三四万人。”李德灿禀明了情况。

    李明勋的脸色有些阴沉,虽然早在他远征漠南回归的时候就制定了长远的计划以应对漠北的战事,按照那个计划,漠南和东北三个省和四个绥靖区经过三年到四年的休养生息,积攒力量,便可支援十万左右兵马,荡平漠北,当然,敌人可以是满清余孽,也可以是当地蒙古,自然也包括更北的俄罗斯人。

    当然,这是一个长远计划,统帅部也会同陆军部、安全部拿出了一个更迅速的解决方案,那就是通过招抚漠北第一大部,打开河套前往漠北的道路,然后在明年夏秋出兵,剿灭满清,解决帝国的北方威胁,然而,随着土谢图部的崩溃这个计划自然也无从着落。

    “其实臣本就甚支持陆军所主张的激进计划,虽然可立刻奏效,但风险也大,最重要的是,于大略有害。”李德灿小心说道。

    李明勋明白他说的意思,陆军主导的计划虽然有可能在明年解决满清余孽,但国内尚未完全平定,后方也无法支持完备的军需和粮草的情况下,此战只能胜不能败,若是败了,还要搭上帝国数量本不足的骑兵,让荡平漠北更要延后几年,至于影响大略,倒也是事实,在那个计划中,土谢图部是关键,可帝国不可能任由一个强盛部落借着帝国胜利的马车扩张和崛起,土谢图部在这个计划里本就是一块抹布,用完就是要扔的,先答应其各种条件,剿灭满清之后再行问罪吞并,这个计划看似不错,但有一点,这一招只能用一次,意味着西域、藏地乃至更遥远的地方,帝国将不会再有忠诚的藩属了。

    “事情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你们理藩院有没有制定关于土谢图部南撤的计划?”李明勋问道。

    李德灿低头说道:“察珲的使者希望我们可以在晚冬时节,也就是两个月内发兵,掩护其撤退,臣问过云中绥靖区,发兵掩护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关键在于,土谢图部要求我方提供穿越大漠的一应物资,云中绥靖区刚结束战事,物资储备不足,而从京城转运,时间太紧,路途又太远。”

    “说你们的对策!”李明勋提醒道。

    李德灿说道:“理藩院的意思是,让察珲多尔济寻机南下,由云中绥靖区为主,燕北为辅,发兵掩护,待土谢图部进入大漠,让其杀掉马、驼之外的一切牲口,以牛羊肉为食物,南下河套,这样我们只需要准备四万人和几万匹牲口的部分物资,比土谢图部要求的四万人和三十万头以上牲口的粮草要少五倍,云中那边也能提供,待春天再行转运补足就是。而且......察珲多尔济素来野心勃勃,日后漠北用兵又少不了他,让其屠尽牲口,待其到了漠南,还不是任由我们拿捏支配?”

    李明勋脸上多了一些喜色,理藩院看来还是有些人才的,不然也不会有这等秒策:“好,就这么办吧,你派专员,监督此事,既然里子给不厚,面子就优渥一些,封察珲为郡王,再照切伦上师的例恩封哲布尊丹巴,你们拟定好二人的封号,再行奏请。”

    “漠北经历这一变故,满清也算是彻底站稳了脚跟,到底隔着大漠天险,再行剿灭就不只是兵马之事了,如何分化瓦解,孤立拆分,理藩院也要有个章程,譬如漠北之北,尚有俄罗斯国,与帝国在永宁、黑龙江一带素有战事,你以为与俄罗斯是该战是该和?”李明勋淡淡问道。

    李德灿悄悄抬头,瞥到了御案上那顶华丽的帽子,心中的犹豫瞬间消失了,他一咬牙,说道:“臣原本以为,俄罗斯核心之地尚在三万里之外,路途遥远,交通艰难,与帝国为敌,也不过是芥癣之疾,隔靴搔痒罢了,可现如今,满清余孽在漠北站稳脚跟,为漠北大计,还是与俄罗斯化界而和的好!”

章四六 战与和

    李明勋看着李德灿,笑道:“好啊,到底还是朕的忠臣,这俄罗斯可有使者在京中?”

    李德灿道:“陛下知道,俄罗斯国在远东与帝国争雄多年,因帝国在黑龙江两岸人口日渐繁盛,而毛皮商人也多勤劳王事,因之,帝国转守为攻,这些年,敌退而我进,帝国得以深入极北之地,而首相大人主政永宁之时,因备御对日和北洋战场,遂有过与俄罗斯和谈的意思,但数年来,双方商队、边民之间摩擦不断,不得成行,双方断了联络,但帝国光复京城之时,在京中捕获俄罗斯教士、商贾之辈甚多,与之联络,倒也不困难。”

    “知道了,你便择一二教士北上交通消息,寻机议和吧,但与俄罗斯国因何而和,又因何而战,你可要思量清楚,莫要丢了西瓜,捡了西瓜。”李明勋说着,扭动了一下腰身,咔嚓咔嚓的响了几声,他摆摆手:“今日就到这里吧,午膳去永寿宫去吃,对了,还有这帽子。”

    说着,李明勋起身,戴上李香君亲手做的帽子,出了大殿,李德灿站在原地,兀自觉得心突突的跳,眼睛直愣愣的盯着脚尖,一动不动,侍从官走来,叫了几句,他也是没反应,只得推了一把,李德灿才是清醒了,侍从官笑道:“总裁大人,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李德灿抹了抹额头的汗水,摇摇头:“到底是天子威仪,我是心中惶恐,惶恐呀。”

    “哦,身子没事就好,总裁大人,陛下退了,您是不是也........。”侍从官提醒道。

    李德灿点点头,向外走了两步,又回来,笑呵呵的问:“昨日到现在,积攒的奏章公文,陛下都御批了?”

    侍从官笑了:“哪能啊,南京内阁那边上呈的是关于水利的草案,掺杂了其他心思,陛下可是费了些心思,今早全为内阁那边忙活了,总裁大人知道的啊,陛下向来是先内阁后理藩院的呀,你们的那些,怕是要下午或者晚上给回呢。”

    “哎,总裁大人问这个做什么呢?”

    李德灿笑了笑:“刚想起来,理藩院那边新来的几个,是蒙古台吉,做事不稳当,把原本不用呈递陛下的奏章拿来了,为免陛下劳心,不知可否由本官取回,就是那份来自黑龙江绥靖区,为边民商贾请功的那份........。”

    见侍从官有些为难,李德灿又说:“不拿也没关系,呵呵.......。”

    侍从官却是满不在乎,说道:“嗨,我当是什么事儿呢,这奏章,您拿回去吧。”

    李德灿如蒙大赦,压抑住心中的喜悦,接过奏章,侍从官的下句话却让他如坠冰窖:“您不拿回去,今天也会给理藩院送去的,陛下已经批了。”

    打开奏章,看到一个大大的准字和朱红大印,李德灿的心凉了半截,他都不知道自己如何回的公署,一直喃喃着:“幸亏我主和了呀,幸亏我主和了呀。”

    常阿岱在官房里看到李德灿这个模样,连忙去问,李德灿也是不言语,常阿岱拿起那已经御批的奏章,已然明白了过来。

    实际上,在西伯利亚地区,帝国与俄罗斯的争雄中,帝国是逐渐占据上风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双方争雄之地距离帝国的核心区域更近,别的不说,沿着黑龙江向下游就有海西和永宁两个超过百万人的行省,这意味着商人可以提供更为廉价的商品,军队可以介入更多的人力和资源,而随着黑龙江绥靖区的设立,核心区域再次上前推进了数百里,优势就更大了。因此,永宁、海西和辽宁等关外省份更倾向于对俄罗斯继续战争,夺取更多的土地,当然,土地是不值钱的,那毛皮和金沙却是弥足珍贵的。

    而李德灿本人也是主战的,原因很简单,他投效帝国之后,官宦生涯的大半都在关外渡过,他背后庞大的家族也是如此,而关外几个省的大家族,无一例外都插手毛皮、参茸两大行业,而随着帝国开始授权私人采矿淘金,这一行业是利润极为丰厚的。

    原本李德灿以为两国积怨已深,必然是要打的,所以顺水推舟,推动这件事的发展,所以不仅授意毛皮商人与宫中李娘娘说项,还导演了一份请功的戏码,毕竟过往与俄罗斯的战争,多是商人与俄罗斯之间,顶多是永宁一省的事,李德灿希望通过这件事,让皇帝发话,确定战争关系,继而便可以推动开拓计划,为国拓疆,也为私牟利,一举两得,但不曾想,土谢图部忽然崩溃,牵一发而动全身。

    “大人,幸亏您在御前主张划界谋和,不然,这事就不好说了啊。”常阿岱感慨说道。

    “是啊,是啊,你说,怎么就这么倒霉,我奏章刚呈递,漠北那边就出事了!”李德灿拳头打着掌心,不住的骂自己倒霉。

    “大人说笑了,您若是真倒霉,也不会有坐这里抱怨的光景。”常阿岱随口应了一句,但这话却是真真一语惊醒梦中人,李德灿已经可以确定,皇帝已经觉察自己怂恿对俄宣战的事情,可今日在御前自己又主和的,虽说前有私心,但到底也是顾全大局的,大抵是因为这个,所以没有责罚,既然没有责罚,这事就还能补救。

    李德灿轻咳一声:“你说的没错,当务之急不是自怨自艾,本官得天子重托,还得在与俄罗斯关系上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常阿岱问:“大人,不知陛下是什么意思?”

    李德灿把李明勋说的话复述了一遍,他喃喃说道:“一句因何而和因何而战,一句莫要丢了西瓜捡了芝麻,本官着实参详不透,常阿岱,你以为这是什么意思。”

    常阿岱眼睛转着,想了又想,猛然说道:“大人,属下觉得陛下是想议和,又怕吃亏!”

    李德灿连忙问:“为何这么说?”

    “大人,您好好想想,漠北经过这一变乱,帝国才愿意议和的,可若没这个变乱,真正想议和的是俄罗斯人啊。”常阿岱提醒道。

    “对,对,说的没错。”李德灿连连点头,他久在关外任职,太清楚那些毛皮商人了,那些家伙春天深入西伯利亚,初冬才回,每次都是骑马牵狗,大队出入,少则几十人,多则几百人,别说那些俄罗斯商人,就连俄罗斯驻军多半时候都拿毛皮商团没有办法,而帝国也愿意接纳来自野人部落的投靠,编户齐民,充实军备,而那些各族部落,既惧怕商团之威,又难抵各色商品诱惑,也多有投效的,所以俄罗斯在远东是一日不如一日,以往几次来使,也都提划界议和之事,毕竟只有帝国才能约束得了帝国商人。

    可现在帝国主动议和,就是为了避免俄罗斯人支持漠北的满清余孽,要知道,满清退到漠北,可以带去更为先进的管理制度和动员体制,但是带不去充足的手工业和战争资源,只要帝国把其封锁在漠北,不出五年,这支曾经接触过先进军事的准火器化军队,就会沦落到和三百年前的蒙古人没有什么两样,但俄罗斯却可以为其提供火器和火药,维持满清的作战能力。

    而从俄罗斯人的角度来说,最佳的办法是,一面与帝国议和,一面支持满清与帝国对抗,反正帝国也没有办法去封锁满清与俄罗斯之间的交通渠道。而这也是李明勋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显然,我们的皇帝希望用和平换取俄罗斯取消对满清的支持,而对俄罗斯人来说,漠北存在一个与帝国为敌的势力,可以作为两个帝国之间的缓冲区,这就是问题的根源,也是皇帝陛下对您的考验,我相信,您解决这件事,之前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常阿岱推销着自己的见解,得到的是李德灿的赞许之色。

    李德灿考虑了一会,继而笑了,显然他有主意了,李德灿说道:“与俄罗斯议和的关键不能放在划界上。”

    “哦?那是为何,想来无论是对方还是我方,都想要更多的地盘。”常阿岱不解。

    “因为这不解决根本问题,划界不重要,可以慢慢谈,与俄罗斯的谈判关键在于委质!”李德灿胸有成竹。

    “委质?这不可能吧,俄罗斯是不可能成为帝国藩属的。”常阿岱难以置信。

    李德灿解释道:“你知道吗,从俄罗斯的京城莫斯科到达北京,大约需要十个月的路途,也就是说,我们派遣使者联络上俄罗斯,而他们再请示他们的沙皇,继而再遣使者谈判,等到有了结果,很有可能两年甚至三年就过去了,那样就太晚了,所以和俄罗斯的谈判,必须切实而有效,因此,我们可以先休战和通商!而在通商的过程中,达到委质的目的。

    据我所知,东正教士对俄罗斯人有着特殊的意义,而俄罗斯在东方也有总督之流,我们可以遣使前往雅库次克,找到那位总督,与其休战,然后通商,以实际控制区为界,换取其承诺与满清断绝联络。”

    “这显然对我们不利,即便是划界,也不能以实际控制区为界限,而俄罗斯人的承诺根本不值一提。”常阿岱说道。

    李德灿道:“你说的没错,实际上界限划在哪里都是毫无意义的,毛皮商人都是武装商队,而西伯利亚地广人稀,根本无从确立界限,至于俄罗斯人的保证,就要以人质作为效力保证,比如我们可以只选择一个通商口岸,哦,就可以选择胡玛尔这座帝国最北面的城市,我们可以要求西伯利亚总督派遣使者、教士常驻胡玛尔城,然后让其商人两年一次前往胡玛尔贸易,第二波商人抵达,第一波商人才可离去,这样,我们永远有一批商人、教士和使者作为人质,只要我们发现任何俄罗斯支持满清的痕迹,就立刻处决这些人质。”

    “如果俄罗斯人不同意怎么办?”常阿岱问道。

    李德灿哈哈一笑:“不同意就宣战啊,那还有什么好说的,陛下的目的只是尽可能的削弱满清的力量,避免俄罗斯给予他们支持,可并不代表俄罗斯给予他们支持,我们就无法消灭满清,常阿岱你要知道,俄罗斯人给其最多的支持,也不过几千人枪罢了,这可不足以改变敌我双方的力量对比。”

    “可是陛下主张.......。”

    李德灿道:“陛下确实主和,但不会吞下苦果,实际上,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如果俄罗斯人不同意,那就是无视我方善意,如果其同意而又出尔反尔,那就是撕毁盟约,我们都可以向议院和元老院有个交代。”

    “或许您说的对,陛下要求的就是有个交代。”常阿岱只得说道。

    李德灿只得叹常阿岱还年轻,他示意常阿岱坐下,说道:“我记得伪清顺治朝的时候,卫拉特、叶尔羌汗国、和硕特汗国都遣人纳贡称臣,如今新朝初立,中原鼎新,各方势力多半也会遣人来的,特别是西域各方,但凡来,无论是代表汗王还是各部酋长,一律厚待,不管族别和宗教,一律上报,既是围剿满清,西域也该行动起来,先确立藩属关系,孤立满清。”

    “是,属下定会用心办理。”常阿岱道。

    李德灿提醒道:“接洽进贡之事,不用你多虑,这段时日,你让人留意京津、山西、陕西和甘肃,是否有来自西域的商贾,另派人去山西,寻找有经营西域商贸的得力商人,但凡与之相关的,一律截留听用。”

    “大人,这截留商贾可是有害帝国法规的呀。”常阿岱提醒道。

    李德灿笑了:“本官又不是抢劫他们,找到这些人,除了是帮衬安全局建立情报网络,便是建立采购骆驼的渠道,草原用兵需马,但穿越大漠不能少了骆驼。

章四七 意见

    帝国二十多年的历史中素来重视马政,从台岛的高山牧场、南华的半岛牧场,再到济州、永宁等大型马场,为帝**队提供里远比对手高大神俊的战马,也为农业和商业提供大量的强壮驽马。

    而随着陆军横扫漠南,作战对象转向漠北的满清余孽,仅仅是培养战马已经是不够了,事实上,别说漠北,陆军那些永宁马、济州马连漠南都有些无法适应,或许它们拥有远超蒙古马的爆发力、速度和力量,但是从长途行军和耐粗饲方面就逊色很多了,虽然这些帝国名马也有蒙古马血统,但是因为军队的高质量要求,几代繁育下来,越来越倾向于纯血的西方马,而当作战区域需要穿越大漠,抵达寒冷广袤的漠北,这些名马就更不适应了,因此陆军需要更适应战场的战马。

    而军队用马不仅在于骑乘,还有后勤辎重用的驽马,显然,漠南漠北之间,没有什么比沙漠之舟的骆驼更为适合,距离和地形限制了陆军赖以为生的四轮马车,驮负能力和耐严酷环境等特性上,骆驼是独一无二的。

    也正因如此,当漠南稍稍平静之后,马政大兴,从河套到白山黑水,各类官营牧场纷纷兴起,而骆驼也被算在马政之中,只是更多由云中、燕北两大绥靖区办理,而牵头的正是李德灿手下的理藩院。

    永寿宫。

    “怎么没见老三,他今日不是只半课么?”李明勋用着午餐,没有看到小儿子,倒是有些挂念。

    “在童趣屋里玩的正高兴了,怎么也不肯出来,说是等你吃完饭,带着饭去给他喂。”李香君笑呵呵的说道。

    所谓的童趣屋是李明勋专门为两个未成年的儿子打造的,但太子也只是去过一两次,陪弟弟玩一会,倒是李君威很喜欢在里面玩耍,童趣屋的四面都是包了棉褥,有些大型的玩具也是如此,李君威如论怎么耍都不会伤了自己,实际上就是一个儿童娱乐城,其中有不少玩具就是李明勋亲自设计的,例如滑梯、跷跷板、转盘等物件,在这个时代,也让人感觉都是些奇思妙想,而李君威如今只上幼稚园,所以有大把的时间玩耍。

    似课程安排这等事,各类学校都与官署衙门一样,因为帝国不接受一个礼拜一周这类单位,所以定下了一月三旬的制度,似李君威这等幼稚园的孩童,一旬不过上六日半的课程,而李君华这样初等学堂的正式学生,每旬就有七日的课程了。

    “好,待我吃完了,再去陪他玩一会。”李明勋接过了李香君手里的汤品,又问道:“今早老三来闹腾,说在家里不好玩,还是上学好玩,看来老三也是个爱学习的。”

    李香君却是笑了:“他哪里是爱学习,是喜欢热闹罢了,这宫里人多,却没有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他自从上了幼稚园,见了那许多孩子,早就是乐不思蜀了。”

    李明勋颇为无奈,前朝时候,皇帝的儿子还有同龄的太监一起长大,如今宫里不用太监了,自然没有同龄的孩子了,也幸亏儿子有学可以上,不用童年孤独了。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闲聊着,李香君却总是嘴角含笑的看着李明勋,她知道李明勋心里想问问关于毛皮的事的,不然也不会戴着那帽子来,可总是不想开口,聊了一会,见李明勋终究下不来决心,李香君说道:“前些时日,京中的勋贵和官员命妇来宫中走动,理藩院总裁家的夫人带来的貂皮,说是孝敬臣妾的,还有一些勋臣家的夫人,叽叽喳喳的聊的全是关外的毛皮,臣妾知道他们用意不简单,但到底也没明着说,也就顺着她们的意思,收下了这些礼物。”

    “她们都说些什么?”李明勋笑问道。

    李香君道:“一开始还是家长里短的,不算什么,后来就说起罗刹人的事了,说是好毛皮都在罗刹人那边,还说现在关外的毛皮一日不如一日了,若是再任由罗刹人占着好地方,日后就没有好毛皮用了,臣妾听了这些话,感觉不对,这些人怕是要打臣妾的主意。”

    李明勋道:“你想的不错,关外的商贾绅民是筹划着对罗刹宣战的事情,你日后不要掺和这些事了,那些不怀好意的,也该敲打敲打才是。”

    “是,臣妾也跟她们说了,这不是女人该掺和的事。”李香君微笑说道。

    二人感情本就和谐,李香君也无意牵扯国事,对于李明勋想问自己,又不好意思开口的态度,她已经非常满意了,二人说了一会闲话,待小厨房送来给李君威的饭菜,李明勋亲手提着,一起去了童趣屋。

    “明日皇后娘娘要去昌平,君威不知道怎么听了,也吵闹着要去呢。”李香君略显头疼的说道。

    李明勋摆摆手:“老三去掺和什么,他不懂事,天又冷,岂能去昌平。你别担心,待会我说他就是了,前些时日,黑龙江绥靖区鄂伦春供来的雪橇犬到了,我已经让人做了爬犁,明日带老三去滑雪,他自然也就不掺和这事了。”

    两日后,昌平战犯管理所。

    朱妤姝看着已经大变模样的兄长,眼眶通红,几欲哭了出来,而朱由榔也很激动,到底是心中期盼太多,又见了好些年没见的妹妹,更是难以自抑,朱妤姝拉了拉跟在身边的李君华,说道:“快些,给舅舅见礼。”

    朱由榔也知道李君华如今是新朝太子,连忙去拦:“不敢,不敢。”

    三人亲热了一阵,朱由榔本就穿的暖和,会客室里温度又高,只觉得脑袋发热,不由得摘下了帽子,朱妤姝看了那光头,笑了笑:“兄长这个模样,倒也不是太丑。”

    “哎,阶下囚徒,受剃发之刑,也是不得已。”朱由榔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不由得说道。

    “舅舅这是哪里话,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但新朝剃发非满清之恶政,您瞧,我也是剃发了呢。”李君华摘下自己的小帽子,露出了短不过两寸的头发,两侧更短,他本就是俊秀少年,这般发式,看起来更是干练。

    朱由榔看了啧啧称奇,走过去瞧了瞧,问:“莫不是你也犯了什么错?”

    李君华说道:“这叫复兴头,我们学校男同学,都是这般发式,若不这般,还不能入校学习呢,虽说短了些,但打理起来很是方便,可以多些时间学习玩耍,这发式来自军中,剃此发式,便是削发而明志,让我国学子为中华复兴而学习。”

    “君华不仅是翩翩少年,更是人中龙凤,舅舅似你这般大时,懂得道理,学的知识都不如你多了。”朱由榔感慨说道。

    朱妤姝见朱由榔摊开的手很是粗糙,问道:“兄长在这里可是受苦了?”

    朱由榔眼神落寞,说道:“要说没受苦,是真不如以往自在随心,可若是受苦,却也无从谈及,这几个月,与旁人一样改造学习,干的活也是一样的,倒也没人欺辱我........只是,妹妹,这里的生活安排的过于紧密了,每日只有一个时辰的自由时间,每旬也只有一日可自行支配,你也知道,哥哥嗜书如命,以往虽说为人所制,但与书为伴,倒也不觉得怎么,现在却总是心里空落落的,你能不能跟这里的人说说,别让哥哥学习了,哥哥不喜欢看报,也不喜欢学法条和术算,就是想安安静静的看书,只要能让哥哥看书,多安排一些劳动也无妨啊。”

    “兄长怎么这么糊涂啊。”朱妤姝焦急说道:“你可知道,皇上安排学习改造,就是为了给兄长等前朝旧臣一条活路啊,似满清权贵一类,若是改造的好,将来未必没有出来的时候,兄长定然也有机会,兄长正值壮年,等出来的,有的是时间读书著作,何必争这一时呢,若是事事顺你的意思,那怎么还能放你出来呢。”

    朱由榔低下头:“就算是学习,也该学些圣人之言,整日看那些商贾、庶民之流编写的东西,离经叛道的,也算学习么。”

    朱妤姝也是无法再劝,她知道自己兄长自幼受的是皇家教学,学的是圣人之言,四十多年如此,早已浸透到了骨子里,别说眼前的中年男人,就是自己的儿子,也不过是在大本营多学了些儒道,一时也未曾改过来,她也只是庆幸没让儿子成为小卫道士,可眼前兄长可是当了几十年的卫道士了。

    “兄长,妹妹虽是皇后,但朝政国事是不能干涉的,这管理所的规章制度也是皇上参与制定的,你遵从也就是了,妹妹总不会坑害你吧,妹妹没法为你谋特权,更不能更改这里的规矩,你也别往这方面想了,倒是生活上物质上,你若有什么要求,可以提一提,若是能帮你的,妹妹自然不会不帮。”朱妤姝只能实话实说,正说着,女官们已经送上了饭菜。

    这菜肴原材料都是在京中备下的,到了昌平用了这里的厨房做出来的,此刻端了上来,浓郁的香气让朱由榔来了兴致,甫一开动,就是夹了两块鸡腿肉直接塞进了嘴里,全然不顾多年养成的规矩和仪态,看的朱妤姝也是发愣,她原本也想跟着吃些,但见朱由榔闷头大吃,往日根本不碰的肥肉之类也是往嘴里塞,她自然心中不悦,对身边的女官说:“把这里的管事叫来。”

    不多时张万里到了会客室,待施礼之后,朱妤姝指着大口吃喝的朱由榔责怪说道:“皇上把改造战犯的重任交给你们,你们就是这么对待战犯的吗,张训导。”

    张万里道:“敢问皇后娘娘,是我们有什么不妥吗?”

    “你们管理所是待遇太低还是在吃食上有所克扣,为何本宫兄长见了肉,如此狼吞虎咽的?”

    张万里看了看桌上的菜品,当真是丰盛,他不卑不亢,微笑说道:“摸不要说朱由榔,就是管理所的任何一个人坐这里吃饭,包括所长和我在内,都无不如此啊,回禀皇后,昌平战犯管理所的伙食标准是按照帝国陆军甲等军的标准来的,除却早饭之外,午餐和晚餐都有肉菜,因在北地,且京津遭遇战火不久,因此猪肉和鸡肉少一些,但羊肉可从未少过,这等标准,帝国能达到的绝对不会超过三百万人,非得是官宦商贾才有机会享用,这里关押的人,个个是战犯,按照此等标准,已经是优待了,何来待遇太低的说法,至于克扣之事,管理所皆有账目可查,一应待遇,也是张榜公开的,皇后娘娘也可遣人细查。”

    朱妤姝听了这话,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接着张万里取来一本薄子,说道:“这是战犯日常身体检查的表格,皇后娘娘可以看一看,他们每半月称量体重一次,进入管理所以来,包括朱由榔在内,超过九成的战犯体重都有所上升,朱由榔更是两个半月长了九斤,可见他在管理所生活是不错的。”

    接过那薄子看了一眼,发现每次称重之后,都有朱由榔的亲笔签名,倒也不能作假,朱妤姝脸色微变,道:“张训导的工作倒是细致的很啊。”

    “若非如此,怎能对得起陛下擢拔之恩。”张万里倒是没有任何骄横的样子,恭恭敬敬的说道。

    朱妤姝倒是更难发作,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坐吧。”

    张万里坐下,朱妤姝道:“本宫对这边的情况多有关注,方才也听兄长说了一些,有些意见想提一提。”

    “微臣敬听,但凡不坏规矩的,微臣自当听从,若是微臣不能决定的,自当禀明皇上,求得决断。”张万里道。

    朱妤姝知道,这是提醒自己别胡乱提条件,不然就上书到皇上那里去,大家都不好看,她笑了笑:“当然是你能做主的意见,本宫听兄长说,你们要求战犯之间必须互称姓名,以显平等,这本没什么,可我中华是礼仪之邦,斯文之地,你让这些读书人互称姓名,难道不是有违帝国教化?”

    张万里也知道,战犯们也对此颇有微词,但他也没有好办法,如果不这么处置,那些家伙就敢堂而皇之的主子奴才的乱叫。朱妤姝轻咳一声,说道:“皇上说了,战犯改造首要在于学习,听说这里的人除却劳动外,多半也在学习,倒是与学堂差不多,既如此,他们也算是同学了,不如互称同学,岂不是两全其美?”

章四八 太子的教育

    张万里听了皇后的话,微微点头:“微臣禀明上官后,自当允从。”

    朱妤姝这才放心下来,笑道:“既如此,就这样吧,你遣得体的人来,下午引太子在这管理所转一转,虽说本宫有心,但实在也不是本宫能随意出入的地方。”

    张万里更是长出一口气,虽说他在这里谨慎的应对着,但皇后太子一行却是轻车简从,微服而来,他就怕皇后非要参观视察管理所,倒不是怕皇后等人看到什么,实在是不方便,这个超级大监狱关押了几千个男性犯人,皇后带着的都是女官,别说安全问题,就是冲撞了,也是自己的不是,可若只是带着太子转一转,倒不是什么问题,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还不好糊弄么?

    而朱由榔则是看着自己的妹妹那管理所里最难缠的‘黑脸阎王’给收拾了,心中不禁暗喜,这张万里是管理所中最不讲情面的人,但本人又是极有原则,旁人还拿不着他的把柄,一般人可未必能压服他,而张万里去安排人的时候,朱妤姝也是坐下来一道吃饭,朱由榔心中开怀了许多,也是和朱妤姝母子讲一些管理所的趣事,特别是煤山大捷,更是津津乐道,这倒是让朱妤姝看出了朱由榔的心思,一开始他表现的很是苦闷,现在看来,倒也多半是假的了。

    张万里以为李君华年幼无知,很好糊弄,但当他找来魏长生陪着李君华参观管理所的时候,却见他的手里的已经拿着一张清单,上面列举了要参观的地方,宿舍、图书室、茶水间、厨房、浴室等等,张万里自然不敢违拗,好在这里也没什么不能看的,便让魏长生带着李君华去了。

    太子虽年幼,但到底出身富贵,言行举止落落大方,对管理所的细节颇为好奇,也不惧怕,时不时提出一些问题,魏长生也是尽可能的回答,但很多问题终究是让人无所适从,但李君华的认真模样却是让人不敢嗤笑。

    自从高夫人探视之后,管理所也就开了探视的口子,但规矩定下了,任何人不得过夜,因此皇后一行是一早来,下午便是离开了,当晚在附近寻下客店住下,第二日才是回了京城,而李明勋听说皇后一行回来了,便急匆匆了去了长春宫。

    皇后理所应当得到了皇帝驾到的通报,若是按照前明的规矩,皇后也该在长春宫正门口迎接,但自从李明勋一家住进来,这些有的没的规矩也就没了,‘糟糠之妻不下堂’,这是李明勋给正妻的规矩和礼待,因此李明勋只是在正殿门口看到皇后,夫妻二人见过了礼,李君华也行了礼,也就进了门。

    “君华见过你舅舅了?”李明勋微笑问道,这还是李君华第一次见自己的舅舅。

    李君华道:“是,见过舅舅了,舅舅一切都好,请父皇心安。”

    李明勋笑了:“若是一切都好,你与你母亲也不会面带愁容,说说,在昌平都看到了什么?”

    李君华缄默不言,李明勋道:“你和你母亲,总归有一人说一说吧。”

    李君华也知道,母亲说,还不如自己说,而且很多东西皇后根本没有看到,李君华道:“儿子看到舅舅在昌平过的很是凄苦,不仅全无自由,还要受劳改之累,所着衣服粗糙,吃用食物简陋,一应用度也是缺损严重。”

    “慢着.......。”李明勋拦住了李君华,他说道:“你说的太过宽泛了,要详细一些,也要考虑实际情况,似全无自由,受劳改之累这等话就不要说了,他虽是你舅舅,但却是战犯,一个战犯要什么自由?而且天下之人,有谁可得自在,似你有太子之尊,十日还要有七日在学堂苦读呢。”

    李君华本存了为朱由榔说项的意思,李明勋这么一说,顿时脸涨红了,他说道:“父皇,舅父在昌平的日子实在是苦楚呀,这是儿臣亲眼见到的,儿臣去看了他们的食堂,一日三餐,只有两餐有肉,所谓荤菜,也是菜多肉少,多是腥膻之羊肉,碗中汤品更是以牛羊下水为主,又看了管理所所列之菜谱,便是除夕,也只有素菜饺子。”

    李明勋笑了:“还有吗?”

    “这还不够吗?”李君华愣住了,继而又说:“儿臣在那昌平如厕,竟连厕纸都没有,实在是窘迫,真是斯文扫地........。”

    说着,李君华的脸通红起来,李明勋揉了揉这颗自寻烦恼的脑袋,说道:“你这哪里是帮你舅舅说话,简直就是给昌平战犯管理所的人请功嘛,方才你所说的,不是都挺好的。”

    “好,哪里好?”李君华的小脸皱起来了。

    李明勋道:“战犯一日可享三餐,君华可知,帝国百姓数千万,多数是一日两餐的?三餐之中,两餐有荤腥,你可知很多人一个月未必能吃得上一顿肉,再者,年夜饭还有水饺吃,这已经是难得的好菜了,你呀,就是饱汉子不知饿汉饥!君华今日所言,与那晋惠帝有何不同呢?”

    朱妤姝听到这里,已经是紧张起来,晋惠帝便是那位说‘何不食肉糜’的昏君,李明勋如此说太子,让她立刻觉察不妙来,方才还想着,趁着刚回来,提一些意见,为昌平的朱由榔谋些好待遇,但如今事关自己儿子在皇帝心中的评价,关乎太子之位是否稳固,朱妤姝立刻把原有的计划抛之脑后了,她连忙揽过李君华,笑道:“陛下何必计较君华的话,他才多大,又知道什么呢?”

    李明勋摊开手,捏了捏李君华鼓起的腮帮:“我哪里是计较,只是有感而发罢了,其实不光是他,皇后又何尝不是呢,你出身皇家,长于深宫,哪里知晓百姓的疾苦,以为吃的肉少些,穿的糙一些就是吃苦,若是那也是吃苦,百姓心中就没有苦了,若那也算吃苦,那天下也不会有这些变故了。”

    朱妤姝不敢再说一个不字,只得低头称是,但李明勋到底是真没有生气,他听了李君华的话,只觉得自己这个儿子被锁深宫,阅历终究是浅薄了,才会认为朱由榔过的凄苦,李明勋摸了摸全身,颇为尴尬,侍从官上前,问:“陛下,您找什么?”

    李明勋问:“你身上有钱吗?”

    侍从官从口袋里拿出了大大小小十几枚钱币,既有一两的银元,也有铜元,李明勋拿起那银元,问:“君华,你知道这一元钱能买多少东西吗?”

    李君华自幼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过日子,也只是知道那是钱,哪里知道它的价值,只能摇摇头,李明勋问道:“那你平日见过它吗?”

    李君华仍然是摇头,他垫脚看了看侍从官手里的钱币,伸手拿了其中最小的一枚,正是一文钱,他说道:“儿臣见裴元器荷包里有这种钱,他说放了学可以在街上买糖葫芦吃,一个能买两串糖葫芦。”

    “裴元器是谁?”李明勋不解。

    皇后也是摇头,还是平日负责李君华上学的女官说道:“是太子殿下的同班同学,靖北侯家的幼子,比太子还小一岁,平日里在学堂很是淘气,尤其是在吃饭上,学堂里的学生都是要在学堂里吃午餐的,偏生裴元器喜欢翻墙出去买吃的,上次还把买来的年糕给太子吃.......。”

    见皇后瞪了一眼,女官也是不敢说了,李明勋笑了反而问道:“这几日你去昌平,课业可有落下的?”

    “没有,作业都是找机会做了,就是弓术和马术好些日子没有练了。”李君华老实说道。

    李明勋道:“那倒没事,今天父皇给你布置作业,给你一元钱外加四个大子儿和三十文铜钱,让陈端跟着你,你去找你的同学裴元器,让他带着你在街上转一转,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就自己去买,但是也不能光玩,父皇交给你一个任务,晤.......就叫京城百姓生活调查和物价统计,对,就叫这个,待会父皇让侍从室为你弄个表格,把京城百姓平日所需的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价格全都统计出来,你能不能完成任务?”

    “陛下,这......臣一个人如何担待的起太子的安全。”侍从官陈端面带为难。

    “哪里会有什么危险,让他穿百姓服饰,也没有旁人知晓,哪里有什么错处?”李明勋道。

    陈端不敢说话,李君华想了想,说:“儿臣倒是不怕,可儿臣与裴元器虽是同学,但平日里林姑姑不让儿臣与他来往,怕是他不肯帮衬儿臣。”

    “太子说笑了,皇上的话,裴家少爷哪里敢不听。”林姓女官脸上全是汗水。

    李明勋道:“这话也是,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你不给人好处,人家凭什么为你忙活呢,你自己想想,有什么办法吗?”

    说着,李明勋已经把点好的钱装进一个小钱袋里,挂在了李君华的身上,李君华也是告辞,出了长春宫,皇后面带不舍,说道:“陛下,这可怎么好,君华还那么小,怎么能不带人上街呢。”

    “还小呢,他又不是君威,不是一两块糖果就能被忽悠进麻袋的了,再说,不也有陈端跟着么,我可提醒你,你别自作主张的乱帮忙,君华日后是要当皇帝的,我不能允许帝国未来的皇帝不知民生疾苦,这也是我朝政繁忙,等过几日松快了,少不得也得带你去街上转转,若是让人知道帝国的皇后为吃不得红烧肉的人叫苦,平白惹人笑话!”李明勋提醒了几句,便是回去了。

    到了中午,侍从室已经把李君华人生第一次社会调查的表格列举了出来,而很快,李君华也是前来拿表格了,李明勋问道:“那个裴元器你搞定了么?”

    “裴元器已经答应帮忙了,他就在外面,不信的话,父皇可以问他。”李君华信心十足。

    李明勋狐疑的打量自己的儿子,特别是看了两眼他的钱袋,说道:“是你母后帮忙的,还是你把钱袋里的钱都给裴元器了?”

    “没有给,母后也没有帮忙,是我自己........说服他的,而且,我们今天就要去调查了。”李君华强行解释道。

    李君华倒真是没有贿赂自己的同学,他只是把裴元器召进了宫,然后带着这个淘气的同学去了宫中的童趣屋,裴元器哪里见过这么多的大玩具,得知帮了李君华就能在这里痛痛快快的玩一天,裴元器当场就答应下来了,李明勋听了李君华的办法,很是开心,感觉自己儿子还是很聪明的。

    但他不知道的是,裴元器的出现惹到了李君威的注意,在得知自己哥哥可以出宫去街上玩,自己却不能去,李君威当场就打了滚,此刻还在哭着呢。

    李明勋在乾清宫处理了一下午的公务,犹豫着要不要还去长春宫,他担心李君华在外吃了苦,自己去皇后那里要受埋怨,但思来想去,也是有些担心儿子,也就是去了,到了长春宫,陈端刚刚禀告了这半日的状况出来,李明勋还想问一句,就是被朱妤姝拉着进了屋,朱妤姝指了指桌上盘子里的东西,说道:“皇上,你瞧瞧,君华这孩子真有孝心,出去一趟还惦记着臣妾呢,你看,给臣妾买的四个驴打滚呢。”

    见妻子开心,李明勋倒是安心了许多,问道:“君华呢,怎么没有见到。”

    “今儿君威不是哭了么,他在外面买了些玩具和小吃食,带去给君威了,哎呀真是不试不知道,臣妾是真的没有想到君华平日里跟个小大人似的,还有这些细腻的心思。”皇后两只眼睛里全在放光,李明勋轻咳一声,故作深沉:“我让他出去是做社会调查的,今天半日,不会都在外面吃喝玩乐吧。”

    “不能,君华记录的可认真了,您瞧,他这半天跑了南城和北城,您看光是这米价,南城就比北面便宜了两成有余。”朱妤姝拿着李君华尚未成文的小本,着意说着。

章四九 史上最强的猪

    对京城的社会调查是太子李君华人生第一个任务,他利用五天的年假时间,联合裴元器等同学调查了京城及周边的物价水平,按照侍从室给的表格,把京城的百姓分为富裕、中产、贫寒和困难进行了大量的走访调查,将并且统计了人民生活必需品的各类价格以及年节备货的情况。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按照李君华自己的调查结果,六成以上的京城百姓年夜饭中没有水饺这一选项,超过九成半的人无法做到每天吃到肉,他也亲身感受到,那些在昌平让他作呕的杂碎汤也是京城普通百姓难以享受到的,能在街边小摊吃得起一碗牛杂汤的人并没有多少。

    吃不起水饺的原因是战乱导致的农业和商业秩序的崩溃,因为小麦产地都在战乱尚未完全休止的北方,所以京城面粉的价格居高不下,同样,禽蛋猪肉也随着社会动荡而涨价,但随着漠南的平定,来自草原的羊肉成为了京城百姓肉食首选,而随着辣椒、胡椒等调味品的到来,羊肉火锅是京城最普遍的‘大菜’,因为海运畅通,米价有所降低,而来自帝国南洋行省的棕榈油是京城市民最主要的油脂来源,而与之相关的榨油作坊也快速兴起。

    显然,一群不到十岁的孩子是完成不了如此复杂的社会调查,但所调查的数据贵在真实,而侍从室则把这份数据交给了京津行政总署,而暂时还没有省级议院的京津地区把整理好的报告上报了内阁,最终某些数据体现在了帝国内阁提交的《帝国元年内阁工作报告》,而在援引目录里则很真实的标明了其中部分数据来自《京城百姓生活调查和物价统计》,而《帝国元年工作报告》也在腊月出炉,并且在年前年后发送至全国各地刊印发行。

    没有人会把一群孩子调查的数据当真,可当其中一个孩子是帝国太子的时候,这个数据的真实性和调查活动引发的蝴蝶效应就不是简单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李明勋可没有想到太子的调查报告会被内阁所引用,他也明白,之所以如此是来自于自己所建立的威权效应,但李明勋的目的达到了,在京城市井奔波了五六天的李君华知道了太多的人间悲喜,他看到收容站的孩子为了一个窝头大打出手,就不会再因为朱由榔吃不到肉馅饺子而担心,当他看到辛苦的工匠缩在角落里,却因为主家儿在午餐中加了些大骨汤而称颂的时候,也不会再要求昌平的战犯们应该时常吃到红烧肉,当李君华寻遍全城,都买不到手纸,每当他问‘有手纸出售么?’,都会被报以狐疑或看傻子的表情时,他就明白厕筹已经很干净卫生的待遇,至少比坷垃、树枝来的柔和,帝国的太子也从自己的同学那里学到了妙招,没有手纸的时候,报纸也是可以的!

    当然,太子殿下也没有学到其中真谛,口传之法,终究没有现学现用好使,一直到亲眼看到裴元器把报纸搓软和了再用,他才明白自己的屁股为什么疼了。

    (写到这里,让我想起了高中时同桌让我给他往厕所里带纸的事,他说什么纸都行,我就撕了他的历史书皮去了)

    昌平管理所。

    马吉翔拿着自己晾干的鞋进了宿舍,正要喝口水,扭头看到多尼和富绶两个人正趴在自己的铺位,翻检自己的枕头,马吉翔大喝一声:“呔!多尼,你们干什么呢,我那里可是什么都没藏,想偷什么也偷不着!”

    多尼一瞧被撞破了,尴尬的笑了笑,摊开手说道:“谁要偷你东西,爷是想看看,你这个枕头怎么和我们的不一样。”

    马吉翔安下心来,得意的拍了拍自己那高出旁人一半的枕头,说道:“朱同学家人寄来了蚕沙的枕头,他原本的枕头不用了,我请示之后,絮到了我的枕头里,我的枕头高吧,告诉你,多尼,这叫高枕无忧!”

    富绶听的稀奇,问:“什么叫高枕无忧?”

    马吉翔笑了笑:“这不懂了,你们想想,当初咱们进来的时候,哪天晚上敢睡觉,就怕被拉出去毙咯,现在我已经不怕了,我好好学习,好好改造,不仅不用死,我还能或者出去呢,你说,是不是高枕无忧。”

    多尼嘟囔了一句邪魔歪道,下了床铺,而马吉翔则是蹲下,小心翼翼的把拿进来的一双鞋摆正,鞋头朝向外面,富绶见他认真,极为不解,又看了看其余人的鞋,发现大多部分人的鞋都是鞋跟朝外,这也难怪,刷洗干净的鞋要按照规定放在床尾,拿着过来,很容易顺手放在床尾,鞋跟朝外,富绶觉得有趣,问:“马吉翔,你这鞋怎么和别人摆的不一样?”

    多尼已经躺在了自己床上,满嘴的阴阳怪气:“能一样吗,你不是不知道,人家马吉翔现在是改造积极分子咯,当然要特立而高标,和咱们能一样么?”

    马吉翔倒是不在乎多尼的讥讽,摇晃了一下脑袋,颇为得意:“怎么着,我就是积极分子怎么了,积极分子可以按月领份茶,还可以对外通书信,家人也能来探视。”

    “切,谁稀罕那破东西。”多尼扭头朝了墙根,满不在乎的样子,他确实不稀罕那些茶叶沫子,但能说不稀罕自己的家人么,可他不知道自己一家是生是死。

    富绶倒是不甘心,依旧不依不饶,问:“马吉翔,你别走啊,你还没说呢,你这鞋摆成这个样子?”

    马吉翔见他讨教,说道:“看见没有,我的鞋是朝外的,朝着窗户,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向往光明,走向希望。你们的鞋截然相反,朝向的是火炕,是朝向黑暗,走向水深火热,一双鞋摆的方向不同,却是彰显了我努力改造,争取特赦的决心。”

    多尼的声音传来:“啧啧,你就吹吧,可劲儿吹,看东番人缺不缺个吹牛,把你特赦出去,封你个吹牛王。”

    马吉翔听了这话,心中火起,但是转而又笑了:“我不跟你计较,谁让我是积极分子,你是落后分子呢,我得包容你,我得忍让你。”

    嘴上这么说,马吉翔确实走到了书桌旁,拿起一张无用的报纸,用毛笔在上面大大的写了一个正字,然后小心的放在了自己刚摆好的鞋上,富绶抄着手,看着他忙活,脸上满是懵圈,问:“马吉翔,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马吉翔道:“这叫鞋不压正!”

    说完,马吉翔就出去了,富绶自语道:“我哩个乖乖,这汉人是有意思哈,屁大点事,说出那么多道道来,有意思,有意思哈。”

    过了好一会,多尼忽然扭过身子,大骂道:“马吉翔这狗日的,骂谁是鞋呢,你才是鞋呢,一双破鞋!”

    富绶正要去劝说,就听到外面有人喊:“抓住它,抓住它,看老子不一刀劈死它!”

    “哎呦,有人打架,有热闹看了。”生闷气的多尼趿拉上棉鞋就要往外跑,但富绶却说道:“好像是吴应雄的声音........。”

    “妈的,出事了,准是尼堪又欺负咱们了,抄家伙,干他们!”多尼抄起笤帚,就往外跑,富绶左看看又看看,也没找到什么家伙事儿,抓起一块大煤块塞进了连手套里,准备一会当流星锤使,但二人冲出宿舍,看到的是几十个人围着在院子里,人人喊好助威,满洲、汉人、蒙古人都聚在一起,这可不像打架的样子,要知道,一打架,准是分帮派围在一起,而且人堆里不仅有吴应雄发狠的声音,还有猪叫声。

    多尼提着笤帚挤进人群,发现吴应雄确实提着一把菜刀,但腰里还拴着围裙,哪里是在打架杀人,而是在追杀一只猪!多尼拄着笤帚,原本准备看看惹恼,却不曾想那猪跑到了他跟前,撞了一下又跑开了,吴应雄累的气喘吁吁,看到多尼看乐子,骂道:“多尼,你个懒猪,还不快些来帮忙,不帮忙,不给你红烧肉吃!”

    “吴应雄,你这个笨蛋,那天还不是吹嘘自己是百战百胜的常胜将军吗,怎么,现在连猪都杀了不了,孬种,看老子的!”说罢,抄起笤帚加入战团,但多尼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四条腿的猪,他虽然抓住机会,用笤帚狠狠的砸了几下,但猪皮糙肉厚的,哪里是细细的笤帚能砸死的,只是哀嚎的厉害,跑的更快了。

    “还看着干什么,来帮忙啊!”多尼累的不清,呼朋引伴起来。

    看热闹的人群里,苏克沙哈打趣道:“平日里多尼懒散的跟条老狗似的,从未见他这般卖力过,跑的这么快,跟他爹发丧抢孝帽子的那群人似的。”

    福临回头瞪了苏克沙哈一眼,苏克沙哈连忙闭嘴了,而在另一边,马吉翔也陪着朱由榔打趣,说道:“上位您看,关宁旧将吴应雄持刀追杀,满洲****提棍堵截,另有西北绿营王进宝在旁策应,蒙古贵酋伺机插手,一头猪能得如此待遇,就是死了,也不冤咯。”

    “若是前些年这些人对付东番时,能像今日对付这头猪这般精诚合作,你我等人,也不会落得这般田地!”福临冷冷的说道。

    马吉翔缄默不言,冷冷在一旁看着笑话,正闹的欢,张存仁听说了这事也来了,看着七八个人堵不住一头猪,他倒是经验丰富,喊道:“多尼,你用棍子没用,得找麻袋或什么东西先蒙住它,不然得抓到什么时候。”

    “看到没有,张存仁这个狗东西,早先挨了多尼的打,现在又恬不知耻的向他示好靠拢,小人!”一向不说话的洪承畴说道。

    马吉翔眼睛咕噜一转,心里有了主意,他很不喜欢多尼,也不喜欢张存仁,但平日顶着‘改造积极分子’的高帽也不敢使手段,今日却是好机会,马吉翔走出人群,到阳光地儿里找到晒被子的地方,抓起一条被子扔到了张存仁的脚底下,张存仁正在兴头上,哪里管被子从哪里来的,抓起两个角,像是斗牛士一样,大喝一声:“让我来!”

    吼罢,飞身扑上,把猪肉蒙在下面,高第和吴应雄眼疾手快,按住了另外两个被子角,算是制住了这头猪,多尼哈哈大笑:“张存仁,你还有点道道,干的好,今后有你的好儿.......。”

    夸赞的话还没说完,多尼脸色大变,一棍子打在了张存仁的屁股上,骂道:“狗日的奴才,这是爷的被子,你个狗东西!”

    张存仁被打的哇哇直叫,可这个时候,他要用身子压住被子下面的猪,哪里敢松手,还是马吉翔上去抢走棍子:“你别打了,这个时候了,你的被子重要,还是大家伙儿吃红烧肉重要,松手,把棍子拿来吧你!”

    其余人上前掀开被子,按住了猪肉的腿,马吉翔喊道:“快,找绳子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上哪里找绳子,为了避免战犯上吊,他们可不被允许持有绳子,就是吴应雄手里那把刀,也是刚刚在帮厨才拿来的,富绶眼瞧着猪已经被制住,心想一头猪,这么多人,怕是没有贡献就不能吃肉,一咬牙,解下了自己的腰带,却是被马吉翔骂道:“富绶,你这个畜生,这是头母猪,不是人,你怎么有这么恶心的想法,还在大庭广众之下........。”

    “我不是,我没有,我是想........。”富绶连忙争辩。

    马吉翔道:“想,想也不行,龌龊的想法!”

    吴应雄抄刀进来:“累了半天,终于按倒了,呵呵,看我一刀结果了它,也省的找绳子了。”

    高第看了一眼他手里的刀:“真是蠢,这菜刀能杀猪,得用牛耳尖刀才行。”

    “上哪里找那玩意去,哎,马吉翔,你跟守卫熟,不如借他们的刺刀用?朱由榔,你面子大,你也帮着去借!”人群中有人起哄。

    朱由榔道:“借刺刀?我给你借个手榴弹不行么?”

章五十 猪肉里的政治学

    围观的人是各怀鬼胎,嬉笑怒骂之间也都在使绊子,但高第受不了了,身为改造积极分子的他已经一个多月没有骂人了,此刻却是骂道:“你们他妈的快点行不,快些想个法子来,臭死老子了。”

    原来高第是负责按住后腿的那一帮子,这头猪被驱赶追逐了很长时间,如今又是‘满身大汉’,死神将至的时候,已经是控制不住拉出来了。

    (这倒不是胡乱编,小的时候,老家里养猪,每当卖猪的时候,都会在一早往猪食槽子里多放一把盐巴,那种不值钱的粗盐,然后买猪人来之前,给再喂一顿稀的,猪早上吃的咸了,就会拼命的吃解渴,这样就可以压秤,当然,卖猪的也聪明,就讨价还价不断,抓猪的时候故意手脚不麻利,弄的猪乱跑乱叫,这样就能吓的猪拉出来,再称重压价,这就是俺们农村人的智慧和生活。弄的好了,可以多赚一点,弄不好,弄的满院子都是猪粪,还赔了茶钱和口水。)

    “用锤子抡!”人群中有人建议道。

    不一会,就有人拿来的锤子,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全都看向了吴应雄。

    其实原因很简单,现如今的昌平战犯管理所制度越来越完善,三千多号战犯,按照年龄、族别乃至信仰分了十二个大监,只有朱由榔等人的甲字一号监不论这些,但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以往地位崇高、身份尊贵。

    虽说李君华探视朱由榔后,向李明勋提了自认为合理实则不必要的意见,但是在社会调查中表现的很好,李明勋为了奖励太子,就恩赏了昌平战犯管理所十一头猪和一只羊,但要求他们自力更生,自己杀猪吃肉。

    十二个大监主要是按照年龄分的,这样劳动改造的时候比较好组织,似多尼、吴应雄这等二十来岁的青年一般做重活,年纪越大,劳动越轻省,其他监舍好说,甲字一号就难了,年龄差别很大,所以只能随着别的来,按理说,多尼、富绶、吴应雄这几个年轻的该去干重活,主要是烧砖烧石灰,但多尼和富绶受不了劳累,只能被安排掏大粪,吴应雄也不愿意受劳累,但更不愿意掏大粪,所以每次改造都是去窑厂。

    这也是大家看向吴应雄的原因,吴应雄在窑厂的工作就砸石头做石灰料,每天需要砸出八十筐石头来,要论抡大锤,甲字一号监里这一百多号人,谁也没有吴应雄经验丰富,可以说,解决这头猪,他是‘众望所归’!

    众望所归什么的,吴应雄倒是不在乎,他算是看出来自己‘奇货可居’了,一口唾沫吐在手心,搓了搓,摆出专业的架势,说道:“行,这屠夫由老子来当,可有一样,这猪尾巴得归我!”

    “只要你老兄杀了这头猪,莫说猪尾巴,猪欢喜你给你!”有人打趣道。

    (有猪欢喜吗,我只知道有牛欢喜,另外说一句,其实乡下很多地方杀猪都是砸死的,专业的屠户才会用刀)

    吴应雄哈哈一笑,瞅准了猪头,耸肩抖腿的,那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去打拳击呢,高第骂咧咧说道:“别浪了,快点,臭死我了。”

    吴应雄应了一声,抄起了大铁锤,一把就是抡起,高呼:“八十........!”

    这本是吴应雄的习惯,每次劳改砸石头就喊八十,口里喊着自己的每天指标,吴应雄才有干劲,但不曾想,他这一锤子还没有落下去,就听有人说道:“停!”

    吴应雄骤然听到喊停的声音,只得把锤落在了地上,砸碎了一块砖头,他掐着腰骂道:“哪个倒霉催的喊的停,不知道抡大锤的时候最忌讳喊停,容易闪了腰!”

    老迈的钱谦益从人群中走出,显然,方才那停就是他喊的,原本还想报复的吴应雄立刻没了主意,在这战犯管理所里,钱谦益最老,他可不想一巴掌抽死了他,自己去吃挂落。

    “老夫有一言,请诸位静听!”钱谦益捋须说道。

    “你他妈有话说有屁就放,这猪开始撒尿了,嚯,这骚气的味,真冲!”

    钱谦益说道:“诸位,我等受困于这监牢之中,本就少见荤腥,今日有幸得一猪,杀了,只可饱餐一顿,若能说服看守,养育起来,来日生下小猪,便可以一生二,二生三,直至无穷尽矣。”

    一众高官纷纷点头称是,吴应雄骂道:“是个屁是,这是头母猪不假,可光有母猪怎么生小猪,钱牧斋,你他娘的能给母猪配种不成?”

    钱谦益老脸一红,扭头就走了,苏克沙哈打趣道:“让富绶来啊,刚才他差点裤子都脱咯。”

    “你再说!”富绶更怒,自己什么没捞着,反倒是被安上了‘日猪’的帽子。

    “别说了,赶紧杀了吧!”按着猪的几个人已经是受不住了。

    吴应雄大吼一声:“诸位,瞧好了,八.......十!”

    随着一声惨叫,这头勇斗明清两国的肥肉终于‘香消玉殒’,高第按了半天的猪,早已精疲力竭,瘫倒在地,感慨道:“这叫杀猪?西游记里杀猪八戒也没这么累吧。”

    众人也感慨,想吃一口猪肉怎么这么难,吴应雄却是扔掉了锤子,指挥道:“来几个人,把猪抬到煤山那边去,架起大锅,烧开热水,先褪毛开膛,把猪收拾干净了。”

    能动手的都是武将,他们虽然身份不低,但平生多在军中,至少也属于没见过猪肉但见过猪跑的那种类型,至于文官,多半是受不住那等血腥场面的,马吉翔端着一个空盆子,跟在了后面,边跑边喊:“吴应雄,先别忙着放血,要放盆子里,可别浪费了。”

    猪被抬走了,院子里没有热闹可以看了,有些人继续跟着看热闹,有些人嫌恶心回了宿舍,福临正要回去,但见索额图翘着脚往煤山那边看,福临狐疑看了他一眼,索额图说道:“这猪是给我们大家的,可如今杀猪宰猪的都是外人,我得跟着去看看,别让他们动了手段,把好肉好菜都藏起来了。”

    “对,你去盯着,别让汉人占了便宜。”苏克沙哈也附和道,而甲字一号监里,帮帮伙伙的十几个,多半也是让人去盯着了,一时间杀猪现场竟有三十多个人帮忙。

    众人把猪放干净了血,开膛破肚,把内脏取出,肠肚清理干净,干什么活儿都有几十只眼睛盯着,生怕有人把好东西给藏起来。

    八角楼上,雷克生和张万里笑看着甲字一号监的杀猪现场,心情都很畅快,看着一帮子人追杀一只猪更是乐得前仰后翻,这八角楼本是警戒楼,是用昌平原来的鼓楼改的,最为高大安全,这里能看到所有的监舍。

    “也就是陛下仁慈,给他们一头猪用来过年,若是我,不仅不给,连原来的伙食标准也得降一半才行,整日的勾心斗角,阳奉阴违,上课不好好学,劳动就磨洋工,一群欠收拾的货色。”看完了笑话,张万里不住的表达愤怒。

    现在昌平战犯管理所的制度基本建立起来了,但各项规定和计划并未落到实处,特别是对甲字一号监的人,这群家伙学习方面只对两种东西感兴趣,一种是帝国的法律,整天想着找到漏洞,好为自己开罪。第二种就是帝国的形势,他们根本不在乎帝国海外行省的发展,只想知道陆地上的情况,这些人一直期盼着大江南北的士绅高举义旗,反抗东番人的统治,给新朝制造各种麻烦,更希望逃亡漠北的满清余孽可以重整兵马,南下入关,‘收拾旧山河’。

    前者倒是无所谓,这也算是管理所愿意看到的,后者也没办法,毕竟也不能阻止他们看报纸,当然,这群家伙得到的都不是什么好消息,往往看到的就是平叛、剿贼的胜利消息,几个月来,他们已经不再奢望新朝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只是期盼着西南的吴三桂和漠北的残清可以再有所作为。

    而除了这两样,战犯们对其他的学习都不感兴趣,阳奉阴违,在每日的学习中,都会安排一堂政史课,学**国海外的开拓历史,学习国际形势,最主要的是学**国先进科学的政治制度,但这种枯燥的理论课程根本引发不了战犯的兴趣,在他们眼睛,明清时代的封建君主**才是最好最合理的制度,而战犯们对失败的理解还处于非常浅显的层次,即满清的失败是因为财政不足和军事技术、战术落后,再不济就是内部的争权夺势,他们可不认为清算士绅的新朝代表民心所向,更不认为帝国的政治制度有什么先进性。

    雷克生笑了笑:“陛下送这群人一头猪,我倒是想到了,但是陛下让他们自力更生,自行组织年夜饭,我倒是没想到。万里,你就瞧好吧,这头猪的作用超过你给他们上一百堂政史课!”

    张万里不解:“什么意思?”

    雷克生指了指杀猪现场:“你看,甲字一号的大帮小派都有人在这里,就是担心旁人占便宜,自己吃亏。说句大不敬的话,如果那头肥猪代表着我们帝国,这像不像帝国国会的元老院和国民议院,帝国的各阶层、各派系和各省都有代表参与权力的分配和监督啊。”

    张万里摇头:“为了吃口猪肉至于嘛,他们平日虽然吃不到红烧肉,但荤腥可不少。”

    雷克生笑了:“万里,这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这头猪分下来,一人连半斤肉都分不到,半斤肉实在不值多少钱,可他们的内心不会接受这些,譬如福临,他不吃没事,但见不得朱由榔比他吃的多,同理,其他人也是如此,你就瞧好吧,这个热闹还有的看呢。”

    正如雷克生所料,因为一头猪,甲字一号监里掀起了一场‘政治运动’,关于猪肉及副产品如何分配,战犯们很快吵作一团,继而从口角演变为冲突乃至斗殴,而管理所的看守很快介入,原因很简单,这些家伙手里有很多刀具,结果就是,猪还没有肢解完,所有人都被驱赶回了宿舍,而管理所长雷克生给他们的命令是,在没有确定好分配方案前,任何人都不能碰那头猪,这个命令得到了很好的执行,毕竟这是冬天,也不怕猪变质了,当然,新鲜是不可能新鲜了。

    但结果就是,争吵从院子里回到了宿舍里,而且是通宵达旦,上百人,十几个派系,注定不会有结果,还是福临和朱由榔代表的两派在一号宿舍里达成了协议,然后让所有人安静下来,其实二人的协议很简单,先不谈分配,先要确立分配制度,于是乎,甲字一号监猪肉分配委员会就此成立,每个宿舍选取两人为代表参与猪肉分配工作,地点就在一号宿舍,而一号宿舍有三位代表,分别是福临、多尼和朱由榔,为了代表名单,各宿舍又吵了一个晚上,在第二天早上,猪肉分配委员会在一号宿舍挂牌成立,当然,没有放鞭炮,也没有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首先,我提议由马吉翔出任委员会的秘书长,并且主持会议,当然,他没有投票权!”朱由榔第一个表态。

    “凭什么是他!”多尼第一个不服气。

    朱由榔轻咳一声:“这件事还要与管理所沟通,你能做到么,而一头猪有多少肉多少骨多少下水你知道吗?”

    “我们不知道,他马吉翔就知道?”有人问到。

    马吉翔原本被排除宿舍之外,这个时候从窗户里伸进来脑袋:“我知道,你们吵架的时候,我已经到厨房向负责为管理所高层宰杀牲畜的屠夫讨教过了,虽然知道的也不全面,但总比你们知道的多。说实话,所谓猪肉分配委员会如果连有多少猪肉都不知道,你们分配什么呢?”

    十几个代表相互看看,最终选择了同意,就此,朱由榔代表的一派取得了话语权,而猪肉分配委员会第一次会议也就此召开。

章五一 公平合理与面面俱到

    马吉翔得以进入了一号宿舍,站在众人面前,介绍道:“本次圣天子所恩赐之肥肉,称量所得一百三十斤,是农户养殖中少见的肥硕之猪,我等除夕得食猪肉,应当感念天子之德......。”

    在一阵花样繁多的拍马屁之后,马吉翔在小黑板上写出了一串数字,虽说因为爆发了冲突,没有来得及把猪肉杀完,但按照这个时代猪肉出产率也可以大致算出来,以五花肉、前后腿、排骨、里脊等部分的猪肉组成的猪**大约能占到六成半,也就是八十五斤。

    (一般小说里出现**都是美女的,可作者君查资料的时候,这些部分加起来就叫**,怎么样,稀奇吧!说一下,现代大规模养殖的猪一般在二百斤左右就出栏,这种出肉率在百分之七十二左右,散养的猪出肉率就低一些,这里选择散养的。)

    而生猪身上的副产品中,下货占据了百分之十二,包含了猪肉、猪心、猪肝、猪肺、猪腰子、猪肚儿、猪蹄和***,约合十五斤半左右。

    (有懂行的吗,***为什么算在下水里?)

    另外油脂、肠衣、碎肉、猪血占了百分之九,约合十一斤,另有猪皮约占一成,合十三斤。

    马吉翔一一列举出来,正要解说,多尼问道:“等等,马吉翔,算来算去怎么差六斤?”

    “猪毛、猪屎、猪尿这些不算了,多尼,你要是喜欢吃,相信也没人跟你抢!”马吉翔乐呵呵的说道。

    多尼脸一黑,不再言语,福临也愿意他多吃亏,敲了敲桌子:“好了,那就开始分吧。”

    马吉翔打断了福临的话,说道:“方才我请示了张训导,张训导同意了,这些肉可以用来做红烧肉和肉馅,下水也可以在年夜饭上添菜,当然了,大家伙忙活了一阵,也馋了,我就请求张训导,先在小年夜给大家弄一道杀猪菜,人人有份,怎么样?”

    “杀猪菜,什么是杀猪菜,马吉翔,你可别擅自做主,本来就人多肉少,先吃一顿,年夜饭不够用了怎么办?”有一个代表问道。

    马吉翔在小黑板上标记出了猪血、油脂、猪肠、碎肉,然后说道:“厨师说,原本有五花肉的杀猪菜好吃,可现在肉不够分,就不放了,大家伙看到了么,就这四种,管理所提供酸白菜、萝卜、粉丝和部分军用腌肉,怎么样,吃不吃?”

    “吃!怎么不吃!”

    “就是,这些又不能包饺子做红烧肉,连熟食菜都不能做,不仅趁着新鲜,先吃一道杀猪菜,要不然整天想着那头猪,非得想出毛病来。”

    “是啊,特别是富绶,年纪轻轻的,日思夜想,怎么好,让他吃一道杀猪菜,身心灵魂都知道猪死了,也就不会胡思乱想了。”有人打趣道。

    富绶本不是代表,和一群人挤在门外听着,听了这话,顿时暴怒,但很快就被人按住了。

    马吉翔拿起鞋刷子,敲了敲桌子:“现在开始表决,同意吃杀猪菜的举手。”

    最终,十三位代表中全票通过了‘杀猪菜议案’,马吉翔伸手把杀猪菜所用的材料划去,继而又说道:“好,接下来就是安排一些下水的去向,猪的头、舌、心、肺、肝、腰子等都是卤煮的上等材料,这些也不用来包饺子,所以作为卤煮熟食加入到年夜饭中,算是添置几样菜,可问题是,我等都不会卤煮,若请厨师来做,还是莫要空手去的好,我以为,挑选其中一样赠予厨子,让其多用些心思,诸位以为如何,若是同意,赠予哪样,还是诸位拿主意。”

    “阎王好惹,小鬼难缠,马吉翔说的没错。”当下就有人支持。

    十三个人相互看看,就是同意了马吉翔的提议,高第道:“按事先说好的,猪尾巴给了吴应雄,不能再分了,呵呵,猪欢喜也该给富绶,省的他日思夜想........。”

    “高第,你他妈的闭嘴,在胡咧咧,老子找张万里,告你一个侮辱罪,看你下个月还能不能当上改造积极分子!”富绶早就受不住了,杀一头猪,谁占了便宜还说不清楚,但他肯定是最吃亏的那个,什么都没捞着,现在人人都以为自己对猪油想法,实在是可恶。

    高第尴尬一笑,选择了闭嘴,福临道:“不如予其猪舌,我一想那是猪口中之物,便是恶心。”

    多尼冷冷一笑:“笑话,前些时日吃羊杂汤时,里面不也有,你不也吃的很香么?不能给猪舌,那东西最是鲜美了。”

    “我觉得,把猪腰子给那厨子也就是了。”王进宝摘下帽子,露出光溜溜的脑袋,拍了拍:“这管理所就是个和尚庙,吃那玩意补了有什么用,别弄的像富绶一样,见了母猪都要解腰带........。”

    富绶早就被人拉走了,多尼却不想看着自己兄弟吃亏,冷冷一笑:“你也有脸讥讽富绶,你哪天晚上又放下自己的针线活了......。”

    马吉翔连忙打圆场:“行了,就猪腰子吧,再接下来就是不能包饺子的骨头,因为肉少,就不炖排骨了,剔骨肉也包饺子,这些猪骨头诸位以为该如何?”

    嘴里说着,马吉翔桌下轻轻踢了踢朱由榔,朱由榔轻咳一声:“咳咳,我觉得,骨头还是集中起来,专供病号组和老年组补充营养。”

    在战犯管理所里,病号和七十岁以上的年老战犯是受到优待的,他们的食物营养更充足,不用进行劳动改造或者只做一些轻活。

    多尼见朱由榔发言时紧张的样子,笑道:“你也能想起他们?怕不是马吉翔给你出的主意吧,一个慷他人之慨,邀买人心,一个献媚邀宠,恬不知耻,难怪你们两个整天在一块。”

    “多尼,这话过分了!”高第高声说道,当然,他也知道,多尼说的是事实:“多尼,你也不想想,没有朱由榔同学的关系,可以上达天听,你能有机会吃到红烧肉?”

    “就是,多尼你是吃人家肉还砸人家锅,没良心。”

    “他呀就一副自作聪明的样子,好像只有他能看出来似的。”

    多尼被人说的无话可说,马吉翔也顺着说下去:“那就按照朱同学的意思,骨头给病号和老年增加营养。大排、肋排、硬骨、脆骨和筒骨这些大约要去掉十四斤左右,这样杂七杂八的去掉,就只剩下七十一斤肉了。按照厨子和屠夫的说法,五花肉和后腿坐臀肉是肥瘦相间的,可以做红烧肉吃,而前腿肉、脊背肉比较嫩,可以用来包饺子,据说前腿肉包饺子还不容易破皮咧......。”

    “娘的,原来一头猪肉身上还有这么些门道。”有人嘟囔道,众人也是点头应和,显然,这等知识不是他们原来能知晓的。

    福临轻咳一声:“马吉翔,你只说有多少红烧肉和多少饺子馅就是。”

    马吉翔道:“约有四十八斤红烧肉,二十三斤饺子馅,算起来的话,每人合五两半红烧肉,二两半的肉馅,按照一开始约定,是猪肉大葱馅的饺子,肉和葱姜的比例是九比一,馅料与饺子皮是三比二,每斤饺子五十个来算,每个人合十四个饺子.......。”

    “什么,才十四个?”

    “那够塞牙缝的,老子一人就能吃五十个。”

    马吉翔的话还没说完,一号宿舍顿时乱了起来,里里外外乱作一团,显然大家不认可年夜饭只能吃十四个饺子的计划。

    显然,人均十四个是不行的,因此代表们开始出主意,有人建议猪肉大葱馅的改成白菜猪肉馅的,这样菜与肉就可以按照二比一的比例来,多了近三倍,也有人建议把刚才已经商量好的卤猪熟食再拿进来的,一起分,喜欢吃熟食的少吃饺子,喜欢吃饺子的少分熟食,当然,也有人分一些红烧肉的肉来包饺子,也能多包一些,吵吵闹闹,没完没了。

    忽然高第大喊了一声:“诸位,都听我说!”

    说着,高第起身,来到了宿舍南墙,指着上面贴出的文件说道:“大家都看,这文件里写明了皇上的圣旨,圣旨怎么说的呢,圣旨说听闻昌平管理所除夕未有肉食,可酌情拨生猪予之,为红烧之用。看到了吧,皇上的意思是,这猪给咱们是用来做红烧肉的,可没说包猪肉大葱馅的饺子,所以呢,四十八斤五花肉给每人五两半的红烧,已经是依旨行事了,至于那二十三斤的饺子馅,就和大家没有关系了,应该奖赏给那些为年夜饭做出贡献的人,比如参与杀猪的、帮厨做饭的,当然也不能少了朱由榔和马吉翔两位同学呀,至于剩下的人嘛,大家还是去吃素馅饺子吧。”

    “对对对,高第说的对,老子为了杀猪忙前忙后,连被子都脏了,不能和你们一样只吃十四个饺子。”多尼大叫道。

    门外的吴应雄也是附和:“对,一根猪尾巴打发不了我们!”

    虽然有人支持,但是反对人更多,福临直接问道:“这小两千个肉馅饺子,你们二十来个人就分了,不怕吃撑了你们!”

    “就是,凭什么你们多吃!还是想法子,多包一些肉馅饺子才是!”福临的话大有人支持。

    高第也是丝毫不让,仰头问道:“哦,按你说的,干活的和不干活的吃一样的就好了,那以后谁还干活!大家说,对不对,对不对?”

    高第这话也不无道理,代表中,一蒙古王爷说道:“高第,你这话说的有道理,也没道理,你杀猪是有功,也该多吃一些,可我们也不是不想杀猪,等我们知道的时候,你们几个就大包大揽了,我们想出力也没机会了,若说宰杀牲畜,你们汉人可比不上我们蒙古人!”

    “就是,你们偷偷的去杀猪,要不是脱了手,猪跑了,我们哪里知道有这回事,想出力也不行啊。”众人纷纷附和。

    高第摸了摸鼻子,悻悻不言,实际上他可不只是贪功才跑去厨房偷偷杀猪的,他们几个还想着趁着杀猪偷藏一些肉呢。

    众人吵来吵去都没有决断,福临见朱由榔和马吉翔二人嘀嘀咕咕,也不会公开发言,直接问道:“朱同学,你认为该怎么办?”

    朱由榔脸一红,看向马吉翔,马吉翔说:“朱同学的意思是,当初管理所让大家去帮厨的时候,你们都选择不去的,去的人是自愿的,是你们没有抓住机会,帮厨的有肉馅饺子吃,这没有异议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除了后悔,没有别的表情了,马吉翔又说:“杀猪这事,虽说高第和吴应雄是偷着杀的,可结果是没杀成的时候大家都知道了,多尼、富绶和张存仁他们都上前帮忙,你们围观看热闹,既然人家这几个上了手,你们也不该再掺和,杀猪的也该有肉馅饺子吃吧。”

    福临道:“马吉翔,你们的意思是支持高第他们了?”

    马吉翔连忙说道:“当然不是,刚才我查过了,杀猪的和帮厨的外加朱同学这类有功的二十五个,而肉馅饺子能包两千个,一个人吃八十个,太多了,他们也吃不了,不如这样,把肉馅饺子分五十份,一人四十个,大家伙儿来竞争这二十五名额可好。”

    多尼道:“我没意见,四十个就四十个。”

    福临问:“那依着马吉翔,是票选还是抓阄?”

    “当然是票选了!”

    “是啊,抓阄就是碰运气,票选好!”

    一群代表们纷纷点头,可外面人却不干了,拍打着窗户房门,喊着要抓阄,原因很简单,如果要票选的话,这十几个代表肯定人人有肉馅饺子吃,外面的人就难说了,抓阄的话,至少机会平等。

    马吉翔却说:“票选和抓阄都不好,票选的话,做不到心服口服,若是抓阄,为什么不能把剩下的一千个饺子均分给众人,一人吃七八个不好么?方才高第有一句话说的是至为允当,这肉馅饺子就该让有贡献的人吃,这样既能吃到饱,别人还说不出个不是来。”

    “猪他们杀了,帮厨的人也确定下来了,我们还能干什么,摇旗呐喊啊?”那蒙古王爷问道。

    马吉翔笑了笑:“年夜饭嘛,就该搞的热热闹闹的,咱们这样好不好,想吃肉馅饺子,就在年夜餐会上演一个节目,以娱大众,逗大家一乐,如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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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海扬明介绍:
日本南美白银,南非盛产黄金,财富汇聚于我,武士献上忠心。暹罗越南粮仓,澳洲广袤牧场,朝鲜铜铁煤矿,南洋遍地蔗糖。印度种茶织布,东北参茸硬木,大明人力充足,台湾林中猎鹿。马六甲港咽喉,香料胡椒肉蔻,万国商贾齐聚,海关不愁税收。伊比利亚双雄,外强中干平庸,帝国残阳没落,无有当年雄风。侵略台湾红夷,屠杀同胞仇敌,崛起之路绊脚,必要杀之祭旗。三尺青锋在手,无敌舰队吾有,虎狼之旅十万,原为中华奔走。东虏尽海波平,野蛮终于文明,若问平生之志,祈愿华夏中兴。七海扬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七海扬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七海扬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