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七二 请降
看着营内的将领已经围了过来,满达海立刻让人把报信的使者安排了下去,然后随意编造了一个理由差遣了诸位将领,只让常阿岱进入了营帐。
“牛庄失守的消息瞒不了多久,或许三天五天,或许只能隐瞒一天两天,所以我们必须今天下定决心!”满达海认真说道。
常阿岱问:“那我们还打萨尔浒吗?”
满达海一口唾沫吐在地上:“打个屁打,就算打下来萨尔浒,还能全歼东番兵不成,难道要一路追击到赫图阿拉,如果是这样,盛京和辽阳早就失守了,我们回身面对的或许就是五万东番精锐,最终结局也是一个死。”
常阿岱也是不敢再说话,安静了一会,他问道:“阿玛,不如率领麾下这支兵马退到科尔沁吧,与蒙古人站在一起,总还会有机会的。”
“不可能!”满达海叹气:“我们这支军队的家人都在盛京和辽阳一带,如果我们退到科尔沁,两万人中愿意跟我们走的不会超过五千人,现在谁都知道,东番人问罪士兵,最多也不过是流放,既然能保命,就不会有人选择舍家弃子的去草原。
而且,你以为这样我们就能活吗?退到科尔沁,就是告诉大清,辽东老家失守了,朝廷一定会让我们绕行草原入关,协防长城和山海关,朝廷能接受我在关外为王掌兵,到了关内,你我父子便是随着人家拿捏了。”
“那怎么办,总不能退回盛京吧。”常阿岱说道,他认定,那就是死路一条,虽然盛京的北面仍然是科尔沁人控制,但绝非退路,到了盛京,再谈撤退的话,就要带上以十万计数的士兵家属,那是死局。
“现在看来,也只能退回盛京了,不然等东番登陆,辽东失守的消息传来,这支军队也就崩溃了,最起码,你我要抓住这支军队,才有安身立命的本钱!”满达海已经打定了主意,想了想,对儿子吩咐道:“你立刻去各营,传达撤军的命令,就说是朝廷命我们撤军的,你必须亲自督促销毁一切带不走的粮食和武器,包括那十二门红衣大炮,而我要做的就是掌握住这支军队的骑兵,为大军断后。”
常阿岱只能把满达海的命令付诸实施,当天夜里,清军便是后撤,一直到天亮之后,一把大火在萨尔浒城外燃烧起来之后,李德灿才是确定消息,为了中计,遭遇回马枪,李德灿派遣几波斥候侦查,浪费了一整天的时间,追击的骑兵又遭遇了满达海率领的优势骑兵阻击。
在常阿岱的亲自督促下,这支清军以最快的速度行军,所有的辎重已经全部扔掉损毁,伤病员和失去体力的牲口直接被抛弃,任其自生自灭,包衣根本无人管理,任凭逃亡,而每个白天过去的时候,大军宿营就会有很多精疲力尽的人倒在地上再也无法起身,而夜幕过去,又有一批人当了逃兵,疲惫和痛苦折磨着这支军队,抵达抚顺的时候,原本两万人的军队只剩下了四分之三,而包衣连一半都没有了。
唯一值得满达海父子庆幸的是,他们摆脱了额敌人的追击。
在抚顺城下,大军得到了半天的缓解,但满达海收获的是更多让人绝望的消息。水师失败,宁远沦陷,东番登陆牛庄,兵马超过一万,兵锋直指辽阳城,辽阳崩溃,大量难民逃亡盛京。
原本半天的休整计划取消,烧掉了抚顺的清军继续前往盛京,终于在六月底抵达了盛京城下,东进用了二十天,而后撤只用了七天就回到了起点,但付出的代价是惨重的,三分之一的军队不见了,重武器不是丢弃就是销毁,一半的骡马累死或者杀掉,而随军出征的近三万包衣只回来了五千多人,好运的是,满达海依旧掌握着关外这座具有标志性的城市,城内城外居民加起来超过二十五万。
坏消息是,六月底夏粮收割,但清军却被困在城中,盛京和辽阳周边那些肥沃的庄屯里,合众国陆军押解着包衣在抢收粮食,因为大量人口逃亡盛京,以至于士兵也要下场,刺刀也暂时当做镰刀使用。
盛京,崇政殿。
御座空悬,阶下摆了两排椅子,满达海居中而坐,两厢坐着的则是麾下官将,左右各十数人,左面多是在辽东的宗室、盛京六部官员,以索额图为首,满达海东进的时候,索额图以奉皇命为由接管了盛京的户部,堂而皇之的留下来。
右面一排则是坐了十几个凶狠魁梧的将领,多是关外八旗的实权人物,少数两三个的满洲和蒙古人,其余多是汉人。
这些人左右分成两派,前者幼年时多是随着父兄入关,家在京城财在关内,如今身处关外,不过是做官或者看管老一辈留在关外的产业庄子。他们强烈要求在东番尚未对盛京完成合围之前,北上科尔沁,继而退至关内。
而后者十年前全家还都是八旗的包衣,平山西叛乱后抬旗,迁移到关外,形成了关外八旗,家多在盛京或者辽阳,庄屯资产也是如此。这群人是不愿意抛家舍业的离开辽东,却打着保护盛京皇陵的幌子,打也好,和谈也罢,甚至投降也成,只要利益得保。
“退到科尔沁,皇陵怎么办,这几十万人吃什么喝什么?”关外八旗其中,一汉军旗将领冷冷的问道。
对面的一宗室子弟见他言语不善,怒道:“你是哪家的狗奴才,这般没有教养,怎敢如此与主子们说话,虽说抬了旗,但主子就是主子,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汉军旗将领却是早有依仗:“末将是关外八旗汉军正红旗的副都统,我的主子是京城的皇上,眼前的主子是巽亲王殿下,皇上说什么,我听,巽亲王说什么,我服从,别的什么阿猫阿狗的满嘴胡咧咧,我也只当是放屁罢了。”
“好你个狗奴才.......。”那宗室子弟勃然而起,却是被索额图给拦住了。
索额图知道,别说关外八旗的汉军副都统,就是老八旗的汉军将领也不敢这般和宗室子弟说话,如今却是嚣张模样,定然是有背后撑腰,无外乎是满达海罢了。
“王爷,是战是走,还是您拿主意,关外的人马如今可在您的手中呀。”索额图看着满达海说道。
满达海道:“我满人起于辽东,祖宗陵寝也都在这里,辽东是满洲的根,满洲的老家,可不是我一个小小的巽亲王能说丢弃就丢弃的,还是请示皇上吧,得有皇上的亲笔的圣旨,我才好依令行事呀。”
索额图脸色大变,听这意思,是非得青州大营那边派人来才行,且不说此去青州数千里,来回迁延时日众多,如今山东战场的局面,使者能自由出入青州大营吗?
等青州的圣旨来了,赫图阿拉和牛庄、宁远的东番兵怕是已经把这盛京城给围了吧。
“可如今辽东危在旦夕,关外八旗身处险地,可不是犹豫的时候。”索额图说道。
满达海尚未接口,那汉军旗副都统说道:“哼,关外八旗的妻小亲族都在这里,毕生家业也在这里,我们不怕危险,谁怕危险谁就走便是了,反正留在这里,上阵杀不了敌,下地收不了麦,平白浪费城里那不多的粮食罢了。”
“你说谁浪费粮食!”几个宗亲立刻吵闹起来。
满达海敲了敲桌子,说道:“韩将军说的倒是也在理,与其都在这里死守着,走不出去,还不如先疏散一批,本王欲与盛京共存亡的,诸位宗亲和六部官员请便吧,如今城内粮食不多,一旦围城,便不知是什么光景了。”
索额图已经明白了,关外八旗不肯放弃自己的财产,而满达海也不肯丢掉兵权回京待罪,两者是一拍即合的,他一无兵二无权,也不好强为,思来想去,说道:“王爷既然这样说,那便先撤走城内宗亲和六部官员,只是王爷一家多在盛京,此地已为战区,为策完全,奴才请王爷俯允,由奴才护送福晋和几位阿哥回京。”
“我巽亲王一脉就不用你操心了。”一直没有说话的常阿岱冷言相对。
索额图脸色一正,问道:“莫不是王爷已经存了二心......。”
“狗奴才,不要以为你爹在朝中受重用便能欺辱亲王了,你想活命就滚蛋,愿意留下,今日便是统计十六以上五十岁以下的壮丁,全部上城头,不管宗室还是官员。”常阿岱拍着桌子,怒声说道。
一众宗室官员纷纷闭嘴,如今盛京都快成死地了,他们可不想在这里陪葬,纷纷提出要走,至于索额图,他们也是不管了,索额图见身边已经是无人,站起身,问道:“不管奴才留下还是回京,王爷总归要给朝廷一个说法,是不是要向东番投降。”
“要么滚,要么死。”常阿岱冷冷回应道。
索额图愤怒跳起来:“你休要以性命威胁,我赫舍里家世受皇恩,家父更是蒙天子托付以全国之恩,我索额图出京之时便是发誓要与辽东共存亡的,无论是东番敌兵还是八旗叛逆,都是我索额图的敌人,为了大清国,我索额图死不足惜........。”
“那你就去死吧。”常阿岱冷冷说道,拔出怀里的燧发手枪对着索额图就是一枪,幸好被满达海推了一把,子弹从索额图的脸颊飞过,划出一道口子,带走半只耳朵,索额图满脸是血,索额图伸手一摸,满手温热,但心却是已经凉了,当常阿岱对自己开枪的时候,满达海和关外这些军队就不再是大清的了。
索额图看了一眼满达海,说道:“王爷,您不要忘了,你是爱新觉罗的子孙。”
说罢,转身离开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宗室、官员走了一空,满达海拍了拍手掌,进来了几个笔帖式坐在了将领们的对面,满达海说道:“辽东局面已经不可为,诸位若是愿意走,带上妻儿老小去科尔沁便是,若是想保住现有的一切,就与本王一起,和东番谈判吧。”
几个都统副都统相互之间看了看,其中一人问道:“王爷,东番素来苛待我八旗,王爷是否真的有把握保我们?”
显然,这些人以为满达海早已与合众国接触了,实际上却是没有,满达海说道:“我与东番还未曾接触,所以说,诸位要走来得及,若是谈判无果,本王已经决心和盛京共存亡的,那个时候诸位也是这般命运了。”
众人相互看看,都是没有人要走,他们在辽东有以千亩计数的良田,以百计数的奴隶,还有大量的财产,还有手下这些能打的兵,若是走,是不能带兵走的,去了关内,田亩没了,奴隶没了,还是戴罪之身,连累家人,思来想去,总归是留下的好。
“既然没有人愿意走,就各自找个笔帖式,把想要的条件写出来吧,汇总之后,我再派人去辽阳。”满达海说了一句,和常阿岱起身离开了。
“阿玛,咱们真的要投降东番?”常阿岱问道。
满达海回到住处,满脸疲惫,回问:“不投降,怎么办,是战死在盛京,还是去关内受死?”
常阿岱说道:“东番不一定给我们好的条件,兵权和旗权怕都是得不到。”
满达海微微摇头,神态惨然:“常阿岱,其实你我心里都清楚,大清输定了,像你我这等人,能保住家人平安,富贵一生已经是难得了。”
“阿玛,儿子以为不如咱们带人去科尔沁,到了科尔沁继续北上,去东番人触及不到的地方,自立为王,岂不是更好?”常阿岱还是不死心。
满达海呵呵一笑,问道:“常阿岱,几年前在京城,皇帝赐福的时候,你的福晋可为你准备的盐包?”
常阿岱不知道满达海如何有此一问,微微点头,所谓的赐福就是满洲老传统,祭祀时候煮的白肉,不放任何一点作料,然后分给宗室和八旗权贵吃,一大块的福肉,肥肉膘子,没有味道着实难以下嘴,所以许多人都偷带一些盐巴,才能勉强吃下,虽然知道这是大不敬,但也是心照不宣罢了。
“常阿岱,你连煮熟的白肉都吃不下去,又怎么能到野林里去过茹毛饮血的生活呢?别说你,即便是我也是过不得,你祖父生我的时候,已经有了大金,虽说为父幼年不如你的少时锦衣玉食,但日子却不清苦,关外这些八旗中,谁能受得了老汗和先帝那两辈人吃过的苦呢?”满达海叹息说着。
“那也不能任由那些将军开条件,咱们筹码不多,惹恼了东番,那就是死路一条了。”常阿岱说。
满达海呵呵一笑:“谈判讲究的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可漫天要价之人便是罪人,将军不担当这个角色,你我便是要担当,常阿岱,你记住,与东番谈判,我们只谋咱们自家的利益,不要管那些将领,这个时候,我们谁也顾全不得了。”
“可若是不拧成一股绳,那岂不是更被人随意拿捏?”
满达海摇摇头,拍了拍常阿岱的脸:“我的傻儿子,不要幻想权力和财富了,你我要做的就是保住自己一家子,也为爱新觉罗和满洲一族留下血脉,总不能让爱新觉罗和满洲全族为大清国陪葬吧。”
章一七三 待遇
青岛。
七月正是北方最热的时候,太阳展现出了人类难以企及的威力,走在阳光底下的人感受到的除了炙热还是闷,作为一国元首的李明勋面对太阳与普罗大众是平等,但是也不平等,在李明勋的书房里,地窖里取出的冰块此时在硕大的水盆里丝丝的冒着白气,纳凉的风轮把这些凉爽的气体吹向书桌后写字的两个人。
李明勋此时抱着只穿了一个肚兜的小儿子,在桌子上写着毛笔字,李明勋已经快要知天命的年纪里,对于这个淘气的小儿子尤为宠爱,但宠爱不会纵容他胡来,小家伙与他兄长们不同,过于活泼,总是沉不住气,李明勋便是让儿子练大字。
“爹爹都用钢笔了,旁人也都用钢笔了,非让我写毛笔字.......。”噘着嘴的李君威嘟囔着。
李明勋轻轻的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说道:“每天练习一个时辰的大字,练两个月,我就带你去郊外骑马、打枪,练不好,再练两个月。”
正在教育儿子的李明勋被敲门而入的何文希打断了,何文希说道:“阁下,辽东的战报。”
李明勋脸色一变,皱了皱眉头,难道有所异变,早些时日接到了裴成义主力已经登陆辽东的消息,还有赫图阿拉的李德灿西进的动向,如今才七月,应当是战争进行时,这个时候来战报,难道是出了问题。
放下毛笔,李明勋招来侍从官,说道:“把君威抱我卧房里去,午睡后,再带他去园子里玩。”
听说不用写字了,李君威欢天喜地起来,放下毛笔,光着脚丫光着屁股便是跑出去,结果,门外的石板被太阳晒的发烫,他又叫喊着跳了回来,最终还是被抱走了。
“什么事?”李明勋示意何文希坐下。
何文希颇有些激动,说道:“裴成义率主力兵临盛京城下,巴特占了广宁,李德灿出兵铁岭,盛京满达海成了瓮中之鳖,派使者前来,请求投降,阁下,过不了多少时日,盛京就能改回原来的沈阳之名了。”
“请求投降?据我所知,裴成义、李德灿和巴特都未曾与辽东清军进行决战,关外八旗主力尚存吧。”李明勋问道。
“大势已去,满达海兴许不想挣扎了,或许他早有这般准备,去年便是把家人从北京要了过去,这才不束手束脚的。”何文希说道。
李明勋点点头,如果接受满达海的投降,辽东自然再无战事,若是接收关外八旗兵,那么裴成义麾下军队就超过五万,对空虚的北京城来说可是重大的威胁。
可满达海本身是满清亲王,努尔哈赤的孙子,他的投降可不是普通将领官员的投降,如何对待他以及给与满达海本人和关外八旗的条件,都是影响整个战局,满达海的投降只是开始,将来投降的也不止是关外八旗,如今必须弄一个无懈可击的成例,日后才好依例而行。
“使者是谁,什么时候到?”李明勋问道。
何文希连忙说道:“使者是满达海的长子常阿岱,此时还在牛庄滞留,裴成义说留他十天,让大本营提早有个准备。”
“这个裴成义,思虑的倒是周全,也不愧是阿海培养多年的人。”李明勋甚是满意,他想了想,说道:“这样吧,侍从室做这件事,统帅部和安全局配合,也就是了。”
何文希稍微感觉到诧异,既然是侍从室牵头,那么就意味着李明勋要亲自来做,这倒是没有什么,虽说满达海手中不过两万余兵,就算不投降,裴成义也能用一两个月的时间攻陷盛京城,只不过多死几千个人罢了,但作为满清的亲王,满达海的投降是非常具有政治意义的,不仅在于对如今僵持在战场上的满清有着极大的震慑,而且还为将来招抚满清以及其他敌对政权中的人打造一个无懈可击的成例。
但何文希没有想到是由侍从室牵头,毕竟统帅部才更适合这种事情,何文希不得不考虑元首是不是要提拔侍从室了,侍从室是在元首首任执政官的时候建立的,当年他何文希就是其中一员,在建国之后,李明勋担任元首,侍从室中的老人都是得到了提拔,大量进入情报安全、行政机构和国有企业,而现在各主要部门都有自己的晋升体系,元首的侍从室则是为其自己服务的私人机构,这是否意味着,在这个即将入主中原逐鹿天下的当口,元首要更有力的掌握合众国呢?
“是,阁下,我这就吩咐下去。”何文希没有提出反对,回了一句,便是离开了。
常阿岱乘坐海军的舰船抵达了登州,但是没有在第一时间得到觐见的机会,他先是被安排在青岛的一家酒店内,可以在安全局的人陪同下近乎自由的行动,然后常阿岱申请前往青州一观,也得到了批准。
常阿岱是很清楚的,决定盛京城中关外八旗待遇的除了本身的筹码,就是如今的大局了,关外八旗的筹码不多,一支装备一般士气低落的军队,一座年久失修不甚坚固的盛京城,一条早已被断了七七八八的退路,这些筹码根本不可能争取到好的待遇,但满清与合众国之间的实力对比就不同了,如果大清占据上风,合众国必然想尽快尽早的解决辽东,反之,关外八旗则是可有可无的。
不要说常阿岱,就算是满达海对山东战场的形势也不是很了解,京城的兵部照例给盛京送去塘报,但都是报喜不报忧,从去年开始,每个月的塘报上都有‘斩首一千、招抚八百’之类的讯息,但满达海等人都是清楚,这些已经信不得了。
在临朐城,常阿岱看到了士气高昂的军队,作为向导的一支陆军小规模骑兵就能在这个时节带着常阿岱沿着青州周围转了一圈,两天时间便是回到了原地,甚至还看到了青州城头飘荡的正黄旗大纛,这足以证明,那些报纸上说的不错,大清在青州的二十万大军只能控制青州及其周边不到五十里的范围。
回到青岛的常阿岱参观了这座城市,烟筒高耸,黑烟弥漫的工坊区里,常阿岱看到了陆军的兵工厂和修械所,那好像一只巨大的怪兽,钢铁被吞进去,很快就变成各式武器和弹药。
还有忙碌的码头,以百计数的商船停在港口之中,码头卸下来的是海南的铁锭、台湾的钢条、九龙的廉价稻米、婆罗洲的食品油,济州和大本营送来战马,没一艘卸货完的船舶,吃水线都会上升许多,常阿岱从未见过如此壮丽的场景,但是他很清楚,这才是实力,是力量,是不可抗拒的大势。
“不要幻想太多,我们不算什么,如果真的拥有,全凭汉人施舍........。”他还记得,离开盛京城前,父亲满达海从喇嘛庙回来,语重心长的对自己说了这段非诗非词的话语,这一刻,常阿岱终于感同身受。
常阿岱向招待自己的人提出尽快的见到李明勋,说着能决断盛京局势的人,而他也很快如愿,与在周边游览时候穿着汉人衣服时不同,在得知李明勋愿意见自己,他拿出了自己作为大清固山贝子的服饰,郑重的前去见李明勋,或许这一刻,这个年轻人想要表现的更为强势一点,以免被认为败军之将,可随意欺辱。
他想过李明勋会见自己的地点,那应该是朱墙金瓦,金碧辉煌的行宫,会有成队威武的士兵,那个男人会高坐在御座上,威严而高高在上,自己则要据理力争,但当他来到郊外的别院时候,却是有些失望,没有金戈铁马,没有威风仪仗,这里就好像一个地方乡绅的别院,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平无奇,来往其中的除了少数的侍女,大部分都是与招待自己的人一样,属于侍从官。
常阿岱在出盛京之前,曾经暗暗发誓,在达成协议之前,宁死也不会向任何一个汉人下跪,哪怕是李明勋,但一切出乎他的预料,在来之前,只有一个侍从官提醒他说汉语,不要冒犯,根本无人教授其礼仪,而进入这座简朴房间之后,也无人让其下跪,那个坐在书桌后面的中年男人,甚至让侍从送上一杯茶。
“坐下说话吧。”李明勋淡淡的说道,他见一见常阿岱只是一个姿态罢了,这段时间,侍从室新成立的招抚政策办公室已经把所有的条件拟定好了,这些条件既能保证和平解放盛京,也就是沈阳城,也必须合乎合众国所有的战时和和平法规,同样要照顾舆论走向,当然,还有一点,诱导更多看清形势的‘聪明人’来投降。
李明勋拿起一个小册子,展示给常阿岱看:“这就是你父亲的条件?”
常阿岱知道那个册子,是那日满达海会同关外八旗的所有权贵一起汇总的条款,出盛京的时候,他交给了裴成义,里面的条款他很清楚。
犹豫了片刻,常阿岱给了李明勋一个错误的答案:“是的。”
李明勋深邃的眼睛看了常阿岱一眼,说道:“要么你在说谎,要么你的父亲是一个蠢货。”
常阿岱脸色一红,在离开盛京前,满达海交代过的,这些条件只不过是用来讨价还价的,巽亲王一脉不应该和关外八旗绑在一起,常阿岱作为谈判使者,要争取的是巽亲王一脉的待遇,不是关外八旗,那些也是筹码,可以用来牺牲的。
“你知不知道你父亲派你来的真正目的,和平交接盛京?保护关外八旗利益?为巽亲王一脉谋一条退路?错了,都不是,你的父亲实际是想知道,满洲一族和爱新觉罗在合众国这边有没有活路,未来扮演什么角色,有什么地位!”李明勋轻轻敲了敲桌子,这一句话,却是道破了天机。
给与主动献城的巽亲王一脉什么待遇是非常具有代表性的政治事件,也是代表着这个满洲向合众国的政治试探,灭族、奴役还是融入,代表着不同的道路,意义非凡。
“不,殿下,我刚才说谎了,这不是我父亲的条件。”常阿岱很快承认了错误,他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如何对待自己一家和民族,但他不想因为自己的而降低。
“那你父亲的条件呢?”李明勋问道。
常阿岱不想说出口,他与父亲满达海都像得到更好的待遇,但来之前,满达海向他说过,不要强求,满达海的底线也仅仅是保住一家老小的生命和自由以及能活下去的基本财产,但这些条件已经低的不能再低了,连这都不给予的话,那投降将会完全没有意义。
思来想去,常阿岱决定不说出来,因为他很清楚,如果连这等最基本的条件李明勋都不给的话,那完全没有必要见自己,一刀砍了自己脑袋,强攻盛京也就是了。
“阿玛说,您是一位慷慨的人,会赐予效忠者应该有的待遇,您赐予的一切,阿玛都会全盘接受的。”常阿岱换了一个说法。
正如常阿岱所猜测,李明勋当然不会只给巽亲王一脉活路那么简单,招抚盛京只是一开始,招抚满洲贵族也只是一个开始,作为一个海陆兼备的国家,未来还要对蒙古、西域、藏区甚至于更远的地方进行类似的政策,作为大陆之上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即便是千金买马骨,巽亲王得到的待遇也不会太低。
李明勋拍了拍手,侍从们搬来一个精巧的木架,打开了一张鹿皮制造的地图,地图最上面有一行大字吉林绥靖区。
常阿岱起身,就看这幅精巧的地图,所谓的吉林绥靖区被两大版图夹在一起,北面和东北是永宁行政长官区,东南是辽东军管区,而吉林绥靖区就在两者之间,而边界线清晰可见,与永宁行政区之间是由南向北流向的松花江,一直到转向东北的大拐弯处,而南面边界则是鸭绿江,东面则是明长城的辽东部分。
章一七四 自家祖坟自家刨
李明勋微笑说到:“这是你们建州故地,也是我为满洲人划定的势力范围。”
常阿岱却是已经掩饰不住心中的激动,脸色通红:“这……这是您给我阿玛的封地吗?”
“是,也不是。”李明勋回答道,他解释说:“满达海未来确实可以作为合众国外藩体系内的实权领主,为合众国藩篱疆界,招抚蛮夷,但是,这一切都是受控制的。另外,我需要提醒你的是,这块土地属于满洲这个民族,还有这块土地上的所有人,不是专属你的父亲满达海。
幸运的是,你的父亲仍然具有兵权和旗权,也就是说,满达海会得到部众,但是,一切都要在吉林绥靖公署的监督之下。而想要得到这一切,都需要你们献上忠诚和承担义务。”
常阿岱兴奋的大叫:“当然,当然,尊贵的殿下。我们向您效忠,您就是我们的主人,为您慷慨的恩赐,我们愿意付出一切。”
李明勋笑了笑,说道:“很好,希望你的父亲也是这般态度。”
“当然,阿玛比我更为忠顺。”常阿岱保证说到,实权领主,裂土封王,任何条件都比不上,就连大清也给不了。
大清给满达海的除了巽亲王的爵位就是有限的兵权,裂土实封是不可能的,事实上,除了少数掌兵的宗室,其他人无诏书出京城百里便是谋反,对满清宗室来说,北京城就是牢笼是大型养猪场。
稍稍平静下来的常阿岱也很快意识到,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如此大的回报需要多大的功劳呢,而且,绥靖公署是什么?
“殿下,我阿玛要在这个绥靖公署里面任职吗?”常阿岱也不敢直接问,生怕惹恼了李明勋,而人类就是这个样子,决绝多数发生在一无所有之时,当有了权柄和富贵,哪怕只是一个希望,所谓的意志和尊严都是可以降低甚至于放弃的。
李明勋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旁边一个年轻的侍从官,说道:“袁凯文,你来跟他解释一下绥靖公署的事情。”
袁凯文是侍从室里李明勋器重的年轻一代,与侍从室中很多人一样,他们有着很深的背景,袁凯文的父亲便是琼藩三巨头之一的袁时中,袁凯文这一代,幼年时随父兄颠沛流离,青年时受新式教育,正是最富有进取心的年龄,能力和才华也都是不缺的。
“是,阁下,常阿岱,请跟我来吧。”袁凯文说道。
“啊?”常阿岱有些诧异,谈判难道结束了吗,这么重要的事情,李明勋就撒手不管了。
“请。”袁凯文再次说道。
常阿岱与袁凯文一行出了别院,袁凯文派遣人去常阿岱居住的酒店收拾东西,便是直奔了登州,陆地骑马赶往登州,乘船再去牛庄,这是最快的一条路线,而在路途中,袁凯文也向常阿岱解释了绥靖公署。
表面上,李明勋慷慨的把后世三分之一个吉林省分封给了一个给九州大地中华民族带来灾难的种族,但实际上,这片区域就是给满洲这个民族打造的一座牢笼罢了,接受了这个条件之后,无论是繁华的中原、江南还是富庶的辽东,都再无满洲人的立身之地,从此时开始,满洲将是合众国的在大陆方向的第一个外藩,满洲人也不会得到国民待遇。
既然吉林绥靖区是一座牢笼,那么吉林绥靖公署就是这座牢笼的看管者,吉林绥靖公署就驻扎在绥靖区的核心吉林,预计编制两千名士兵,其中步兵与骑兵各半,且绥靖区还有一套相对精简的行政班子,但是与国内其他行政区不同,行政与军政都由绥靖将军来执掌。
绥靖区基本照抄满清对蒙古的盟旗制度,但是中央对其掌控力更强大,绥靖区里也不只有满洲人,还有当地其他未服王化的女真部落以及未来可能迁徙来的蒙古等其他部落,不然,也不会叫吉林绥靖区,而是叫满洲绥靖区了。
在绥靖区内,绥靖公署管理所有部落,而满达海等满洲贵族只能管理本旗内的事务,对于其他旗、部落、汉人则不具有管辖权,就连满洲其他旗都不能插手,各旗自我治理,吉林绥靖区的土地和资源也不属于满达海或者降服的满洲人,绥靖公署会按照人头数为他们分封必要的房产和田亩,然后划定一片区域让其使用,除了分封的田亩之外,其他土地只有使用权。
绥靖区内的汉人等国民由绥靖公署管理,而满洲、女真、蒙古等民族对其领主仍旧是人身依附关系,汉人之间,汉人与其他民族之间的事务由绥靖公署负责,只有领主名下奴隶和旗民之间的关系,由领主自行负责。
更重要的是,绥靖公署所下辖的军队、行政、司法等一切人员的开支用度,都是由绥靖公署内的分封领主承担,受封领主有责任随从绥靖公署出战,绥靖区内的战争开支绥靖公署承担,出征在外,费用则由中央承担,需要受封领主出席的仪式或者活动,都要按照标准出席。而这一切,则是从日本德川幕府的‘参觐交代’制度取得了灵感,那就是通过各种手段消耗实权领主所掌握的资源,避免其集中这些资源投入到军队和造反之中去。
“袁大人,不知新朝如何封赏我阿玛?”常阿岱知道,这些规章制度是他与阿玛不能改变的,不然招抚这件事就告吹了,如今的常阿岱只想着获得实际利益罢了,越多越好。
袁凯文微笑说道:“如今元首尚未御极称帝,所以我合众国尚未有爵位制度,因为尔父暂且担当赫图阿拉将军,为吉林将军副手职,吉林绥靖公署区的品级与一级行政区类,尔父品级已经不算低了。
至于所封土地、资产和领民,便是看尔父在盛京的表现了,做的越好,自然封赏越多,若是满达海真有忠心,诚心降服,便是如你满洲早年那般,做一旗主王爷也是等闲。”
常阿岱点头,算是完全明白了,但是他恍然间认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此前得到的一切恩裳都是与自家有关,却没有涉及盛京中的其他势力,特别是那些与满达海一起请降的关外八旗的军官们。
当常阿岱问起这件事的时候,袁凯文并没有解释,而是拿出一封密信递给常阿岱,说道:“待回了盛京城,交由满达海,他便是会全然明白的。”
常阿岱只得收好这封信,二人离开青岛,在登州上船,不过六日功夫便是抵达了盛京城下,此时裴成义已经率领第六军主力在盛京城下扎下大营,盛京北门已经环列了几十门重炮,只要开打,那便是可以击垮城墙,但常阿岱却是视若无物,就算没有这几十门重炮,他也会力劝满达海投降的。
在第六军大营里,常阿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巽亲王府的管家,包衣奴才乌恩,老乌恩六十多岁了,是王府的老人,常阿岱也知道,他是阿玛所信重的,见到常阿岱,乌恩打了个千,说道:“大爷,是主子派遣奴才到这营里操办粮草的,还给了奴才一个密令,说是看到大爷回来,便是悄悄带城里去,不要让旁人看到。”
盛京六月底被围城,没有全面收获夏粮,城内粮草早已难以为继,在和谈的大趋势下,满达海与裴成义商议,盛京放出多余的包衣奴才,以节省粮食,而陆军则按照一定规格,五天一次给城里提供口粮,以免城内守军在谈判取得结果前,就做出杀马取食的事情来,毕竟盛京城内的战马对陆军也是极大的一笔财富。
常阿岱很清楚,自己父亲早有在谈判中把关外八旗当筹码的意思,而谈判下来,对方也没有提及如何恩赏这些实权将领,若是自己堂而皇之回去,倒是不好交代了,所以早已有了悄悄回城的念头,如今有乌恩在,倒是免了不少麻烦。
最终,常阿岱伪装成运粮的包衣,进入了巽亲王府,满达海正在吃早饭,听得常阿岱回来,让所有人退下,常阿岱把关于绥靖公署的事情详细的向满达海交代了清楚,并且告知了自己在山东的所见所闻,听到青州大营败意彰显,他没有任何的惊讶,反倒是常阿岱依旧有些不情愿抛弃关外八旗的那些权贵们。
“阿玛,这些人与咱们是同气连枝,虽说这次无法全部保全,但若能保全部分,在那吉林公署区,与咱们王府守望相助,也省的被新朝随意拿捏呀。”常阿岱郑重的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素来对常阿岱很严苛的满达海此时满脸笑意,他问道:“我们现在自身难保,如何还能保全别人呢?你真的以为新朝实封于我是因为我拱手相让辽东的功劳?”
“不然还能怎么样?”常阿岱更是不解。
满达海说:“那位元首殿下看的长远的呢,他知道,如果灭了我满洲一族,与汉人同样有血海深仇的蒙古就会抵抗到底,漠西、漠北和漠南,横亘大陆上万里,沙漠、草原和高山,几百万逐水而居的牧民,几十万跃马引弓的汉子,若是和新朝不死不休起来,这个国家再强大也是要被拖垮的,更不要提还是藏人、回回,以及西南诸蛮,说到底,汉人定鼎几千年,和汉人有仇有恨的多了去了,总不能一一杀光了吧。
但反过来,连有血海深仇的满洲都能接受,那么周边其他部落又为何要抵抗呢?”
常阿岱没有想到过这一点,却仍旧有些不服气:“只怕我们在吉林独木难支。”
满达海笑了笑,见仆人端来早餐,他用勺子给自己盛了一碗粥,放在盛饭的饭盆旁边,说道:“这个盆便是辽东,这个碗就是吉林公署区,后者利益不足前者五分之一,前者十人吃可果腹,后者一人吃才能饱餐,若这个碗大家一起来吃,不过一人一口,谁也不乐意,你要接济的那些人就会因为吃不饱而归咎于你,到时候,要么你带大家起来造反,要么就割肉给他们,结果还是自己坑害了自己。”
“其实这上面已经写的明明白白了。”满达海把看过的那封密函交给了常阿岱。
上面没有叙述性的文字,只有一行行的数据,介绍的是辽东地区的土地所有权的归属,三成归已经入关的满洲权贵,七成属于关外八旗,每个人拥有的土地数额都列的清清楚楚,即便剔除已经随征山东的,盛京里的这些关外八旗权贵仍然拥有辽东四成以上的土地,常阿岱顿时明白了,如果新朝接受这些人,即便不进行功封,仅仅就保护其现有利益,那就要让渡一半的土地,这还不算完,辽东可不是绥靖区,未来这里的一切人和事都要遵从新朝法令,如果接纳那些权贵,光是财产如何界定就是大问题,要知道,包衣是权贵们的财产,而新朝在行政区已经废奴了。
“那关外八旗他们想怎么处置?”常阿岱问道。
满达海呵呵一笑:“傻孩子啊,他们根本不想管,他们是想借我们之手,除掉这些人。”
“那我们就真的这么做吗,阿玛,他们可是忠诚于您的,这样做是不是背信弃义?”常阿岱问道。
满达海笑了:“常阿岱呀,当我们选择投降的那一刻,我们就是棋子而不是棋手了,作为一枚棋子,不过是为人刀兵罢了,哪里还有我们讲信义道恩仇的空间呢?能保住我巽亲王一脉就已经是万幸了,何必再多此一举呢,这些人留下就会分享原本属于我们的利益,而干掉他们却是我们对新朝的功劳,一损一荣,何须再多虑呢?”
常阿岱点点头:“阿玛,我明白了,我这就去调配人手,拣选忠诚可靠的人。”
满达海欣慰的点点头:“很好,我这就传令,告知那些人你回来了,前来王府共商大事。”
章一七五 自家祖坟自己刨 下
当天晚上,盛京城里所有的关外八旗权贵都来到了巽亲王府,他们都得到了消息,常阿岱回来了,带回来了谈判的成果,每个人都希望知道自己的结局,匆匆赶到了巽亲王府,常阿岱只是告知,新朝要求众人放弃在边墙之内的所有利益,包括房产、田亩和包衣,前往赫图阿拉再行安置。
仅这一条就立刻遭到了所有关外八旗的反对,虽然当初常阿岱离开的时候,他们提出了各种各样的条件,但最基础的还是要住在辽东的利益,至于前往赫图阿拉,那是满洲人的老家,不是大家的老家,在山海关外,哪里还有辽东,特别是盛京和辽阳周边这么肥沃的土地呢?
有人提出寻个机会与城外的军队打一打,提升一下自己的筹码,很快得到了大部分人的支持,常阿岱向众人告知在山东的所见所闻,劝说众人服从,但只有寥寥几人同意罢了,当所有人看向满达海的时候,满达海却是骤然发难,上百披甲执锐的满洲士兵冲了进来,把所有人缴械,以妄图兵变破坏和谈的名义,抓住了所有反对的人,接着,便是引合众国陆军进城,控制军队和城内,少量的暴动在当晚就被压制了。
到底是有心算无心,满达海父子没有放跑任何一个异见人士,陆军控制盛京,并且在第二天宣布改名为沈阳,算是彻底结束了在辽东的战事。
陆军接管了整个沈阳城,辽东的大战已经结束了,而满达海的投降给了合众国安定辽东的发挥了绝佳的影响,很快,一份份命令、劝降书和私人信件发了出去,满达海在给辽东各地仍旧抵抗的势力发出盖着巽亲王大印的信件,同时派遣儿子、女婿、亲将、家奴作为使者前去劝降,辽东军管区的长官李德灿也发出命令投降者前罪不论,仍在巽亲王麾下效力,掌军经武,概不有变,若再反抗,鸡犬不留。
与此同时,军管区也发布两大命令,第一为废奴令,辽东区域内所有包衣奴才,一概废除奴籍。第二为赐田令,辽东所属百姓,无论主仆,不分族属一律分田,每人十亩。
几项命令颁布之后,辽东的抵抗势力如同夏日的冰块一样分崩离析,遍布乡野的抵抗者成群结队的前往城市报户入籍,分得土地,整个辽东很快就完全被掌握了。
“爱新觉罗满达海参见天使!”在盛京城的勤政殿,满达海已经剃了头,跪在地上,面孔紧紧贴着地面,身体微微颤抖。现在的他已经无兵无权,如果眼前的人出尔反尔,将会再无反抗之力。满达海抬起头,看了一眼袁凯文、李德灿和裴成义,躬声说道:“今日得见三位,真是三生有幸。”
“将军请起。”袁凯文笑容满面,与身边二人相视一笑,显然对满达海的恭顺很满意:“将军是有功之人,元首阁下自然不会亏待于你的。”
“奴才不敢贪天之功。”满达海满脸欣喜,嘴上却是不敢应承,又是三拜之后才是起身,如今的他心着实放下来了,既然天使已经承认了自己的功劳,那么答应的领地、财富和爵位是不会有问题了。
但是满达海刚刚站起来,袁凯文却是拿出一个黄封卷轴,说道:“这是元首阁下的恩封大令!”
满达海急忙跪在地上,告饶道:“奴才不知殿下有令旨下达,实在唐突,请天使降罪。”
李德灿伸手扶了一把:“将军,新朝礼节,不必行如此大礼。”
满达海更是不敢起身:“奴才本是有罪之人,得殿下厚爱,才有弃暗投明之时,心中不胜感激,便是只为谢恩,也当跪接令旨才是,若是起身,两股战栗,更是失礼。”
袁凯文呵呵一笑,只得宣读,令旨先是宣布满达海反正有功,继而介绍了满达海在关外拥有的财产,其中良田七千亩,王府一座,商铺十余间,而这些都会在赫图阿拉周边进行补偿,令旨直接把赫图阿拉的第二大建筑八旗衙门赐予满达海为将军府邸,另赐土地、商铺、袍服等物件。
并且在吉林绥靖区成立四个旗,其中满洲有左右两旗,女真也有左右两旗,其中把满洲左旗编户齐民由满达海执掌,总计有旗民一千五百户,分三个参领,十五个佐领,二十四个庄屯,这些职位也一应分封,此外另给包衣七千口,其中两千口赐专赐满达海。
满达海的满洲左旗的旗民主要来自辽东反正的关外八旗,满汉蒙三族杂列,而另外赐予的包衣却并非其原有的包衣,这些包衣原本就是关外八旗的旗民,其多有男丁参军,在山东作战,为罪人家属,被发配为奴,选七千口,遣至满洲左旗为奴。
而按照绥靖区的规矩,拥有一千五百户的满洲左旗应该抽调七百五十人作为藩兵,供吉林将军差遣,其中五百人驻扎吉林绥靖区驻地吉林,而赫图阿拉则另调吉林将军麾下一千步骑驻防。
李德灿在赫图阿拉主政期间已经接触了绥靖区的部分女真和蒙古部落,但与新成立的满洲左旗加在一起,人口也不过三万多,而满洲左旗就占了两万,但吉林绥靖区可不止这些人口,李德灿主政赫图阿拉几个月,已经解放了诸多包衣奴,这些人将会组成绥靖公署区直属的领民,约有两千户。
满达海听袁凯文宣读完,三拜九叩以谢恩,虽说只掌握丁口不到两万,其中旗民只有一千五百户,却是地地道道的实封领主,虽说所谓的满洲旗中多有蒙人和汉人,但到底是受自己管辖的。
“将军已过不惑之年,不知可还能上得战阵?”袁凯文扶起满达海,问道。
满达海说道:“若为新朝效力,弥补此生过错,奴才还能再战二十载。”
袁凯文微微一笑:“既如此,便请将军在麾下旗民中点验精兵一千,随吉林将军巴特效力吧。日后但凡有战功,元首都会不吝赏赐的,领民、田亩还是包衣,总归不会缺了将军的。”
“愿为新朝效死!”满达海郑重说道。
李德灿一招手,侍从送来茶水,他说道:“满将军,你我以后都是新朝官员了,一些旧礼就不要讲了,力同心,为合众国服务才是。”
满达海听到这个新称呼,虽说远没有巽亲王高贵,但也倍感庆幸,他连连称是,也不再以奴才自居,四个人闲聊一会,满达海问道:“三位大人,下官有一件事藏心良久,想要请示三位。”
李德灿问:“是否是常阿岱的事情,他虽年轻,到底不是能上战阵的,不如随我在军管会历练两年,便可以到满洲左旗任扎萨克(执政官),满将军功成身退,也能接你的班呀。”
“各人有各人的造化,李大人有安排,下官没有异议,下官说的是边墙内陵寝之事。想边墙之内,本就是中华故土,我族先人倒行逆施,祸乱神州之地,今蒙元首之大恩,才有改过自新机会,我满洲一族重回族源之地,先人陵寝如何再惊扰华夏,下官思来想去,唯有迁陵移坟,才可上还华夏安定,下安满洲之心,不知三位以为如何?”满达海小心打量着眼前几个人,问道。
满达海日后就封赫图阿拉,永陵倒是不用改,本身就不是皇陵,仪制都能如旧,但其他地方的陵寝就不合规矩了,辽阳曾经被努尔哈赤尊奉为东京,也曾把永陵迁移到那里,只不过后来又迁回去了,辽阳的还有几个贝勒的陵寝,但沈阳就不行了,努尔哈赤和皇太极都葬在这里,陵寝也是按照皇陵建造,而满达海的几个兄长,比如岳托也是葬在沈阳,而父亲代善则是葬于关内北京,难道日后满达海就封,还要到沈阳和北京祭祀吗?
当然,满达海也是有私心的,满清给传统汉地造成了这么多的伤害,合众国又喊出了驱逐鞑恢复中华的口号,满洲人死活他是管不了了,但将来中原光复,会不会关内关外的祖坟被人刨了?
“这事关系非小,我等也是难以决断,还是得请示元首。”几个人交换了一下意见,说道。
实际上,四个人都知道,这事儿他们根本决断不了,关键还在于满清地位未定,蒙古人侵入中原,执掌九州近百年,朱元璋驱逐大陆,修了元史,承认了蒙元为中华历史一朝,可满清呢,入主中原不到二十年,历经不过两帝,虽说未曾一统天下,但朱明各省,都是攻打过,算不算一个历史朝代呢,这个谁也吃不准,若是算,优待前朝皇陵倒也说的过去,若是不算,那算什么呢?
待满达海走后,李德灿说:“满洲虽然跳梁日久,惊扰华夏全境,到底不能算作一朝,我以为,元首也是这般定论的,不然也不会让满达海实封赫图阿拉,这满洲跳梁,估计会被定性为外藩反叛,与内贼勾结,祸乱天下。”
“话虽这么说,但还得元首和大本营发话,你我三人联名写个条陈,送上去吧。”袁凯文不想论道这件事,说到底,他父亲如今还是朱明公爵呢。
裴成义点点头,但是说到:“那就写明支持满达海,大本营是对满洲同仇敌忾,辽东刚废奴,新民对满洲也是恨意正兴,别的不说,我与军管会就派了两千多人看护鞑子的皇陵,满达海愿意挪坟,让他挪也就是了,不然哪天真有不开窍的,一把火烧了鞑子的陵寝,倒是咱们的罪过了。
满达海现在提出来,倒是好机会,他不提,将来大本营来做,少不得有人说刨人家祖坟了,现在自家祖坟自家刨,挺好的!”
“好,那便联名吧,表明态度。”李德灿点头说道。
三人联名写的条陈很快得到了李明勋的认可,在军管会的支持下,满达海开始迁移沈阳与辽阳的坟茔,当天,常阿岱找到了李德灿,给了他一沓子信件,恭敬说道:“多谢大人为家父进言,下官无以为报。”
这些信件都是满达海亲手写的,只要盖上巽亲王的印信便可以使用,主要写给两方面,一方面是辽东北面的科尔沁牧场,另一方面写给京城的八旗权贵。李德灿便可以顺着这两条线介入蒙古和北京,现在虽然不显,当满清山穷水尽的时候,少不得有人投降,那便是他李德灿的功劳。
“我什么也没有做,只不过照实说了几句,未有明通之处,也是李某学识浅薄,并非有意,想将来有人问责,也不会问责到我头上。”李德灿收起那些信札,随口说道。
满达海感谢李德灿的,还是迁移陵寝之事,这件事看上去是满达海对新朝表示忠顺,实际上还有更大的私心在里面,要知道,《左传》有言‘国家大事,唯祀与戎’,满达海迁移辽东陵寝,便是合众国变相承认了其为爱新觉罗嫡系的地位,将来满清落败,还会不断有满清宗室投降,到时候,无论是谁,地位都盖不过他满达海去,其他满洲权贵就更是不如了,这意味着,未来的满洲无论有左右两旗,还是再加前中后三旗,或者八旗,都无法动摇满达海这一脉的地位,他便是满洲一族的族长。
裴成义久历军旅,而袁凯文年轻,都是没有看出这一层意思,李德灿看出来了,但是却没有捅破,也就是给了满达海一个顺水人情罢了,反正在他眼里,满洲谁嫡谁庶都无碍合众国对其的统治。
“这推举庄头的法子是你想出来的?”收好信件的李德灿问道。
“是的,辽东包衣都已为百姓,分赐田亩,去掉新入奴籍、调入我满洲左旗和调往永宁之外,尚有丁口不下五十万,除却沈阳、辽阳等城市所留商、匠、吏等人,再论辽东土地分布,便是要有大庄屯两百余,中小庄屯上前,而按照军管会的要求,入冬之前便是要把土地分配完,冬季还要修水利,事急从权,庄屯庄户推举,效率远胜军管会分配,也避免有人谋私......。”常阿岱说道。
“不可!”李德灿不待他说完,直接反驳道。
常阿岱愣住了,他感觉这个法子非常适合合众国的政治体制,也提高效率,避免以权谋私,为何被驳,他问道:“长官,哪里不妥?”
李德灿微微一笑:“如果是别的下属问我,我不会回答,但是你是常阿岱,未来的满洲扎萨克,我可以告诉你原因,也希望你将来执政一方的时候,也能考虑到这方面,另外,常阿岱,你知道为什么我不过是一朝鲜贱民,却能官居一省吗,今日也教给你。”
章一七六 机会
常阿岱连忙跪下:“求大人教诲!”
说起来,常阿岱最迫切想要学习的就是作为一个‘异族’如何在新朝之中明哲保身,他很清楚,自己这一家是被新朝千金买去的马骨,所以只要自己不犯大错,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但仅限于这几年罢了,未来的满洲和爱新觉罗家族想要在新朝之中拥有足够的地位,那就要靠自己的努力了。
而今天,要教授自己的是李德灿,一个同样以异族身份在新朝出仕的人,不仅做到了明哲保身,还可以更进一步,做到了一省行政之位,他的教诲将是无以衡量的财富。
李德灿说道:“其实原因很简单,第一,我李德灿是一个朝鲜人,穿汉衣说官话也是变不了的。第二,新解放包衣之中,将近七成也是朝鲜人,就是这么简单。”
常阿岱咂摸着这两个要点,渐渐明白了,正如李德灿所说,辽东的包衣多是朝鲜人,虽然几年甚至十几年的包衣生涯让其学会了汉语,但这改变不了他们的身份,如果按照自己的法子,新解放的包衣自行推举庄头,这些已经被分开的包衣自然会选择推举对自己有利的人,相对于其他族裔,他们首先会选择朝鲜人,然后再从朝鲜人中考虑德行、能力,七成的朝鲜人甚至会推举出九成的庄头,而在李德灿本身是一个朝鲜人的情况下,这无疑是自杀的行为。
“是下官考虑不周,下官该死!”常阿岱想到了这里,连忙说道。
“你不过年轻,考虑问题不全面罢了,记住,永远不要忘了,我们并非国族,却也永远不要永远抓住这一点不放,新朝的官场向天下所有人开放,但是我们要考虑的更多更全面,也要更聪明,才能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李德灿劝说道。
常阿岱连连称是,他小心问道:“那委任庄头之事,当如何处置?”
李德灿说道:“山东战场,我合众国已经奠定胜局,若能解决青州大营,辽东之师必然要挥师入关,若是一时不得解决,也要北上蒙古,不管如何战争是不能休止的,辽东军管会最大的工作还是支援前线,只是辽东苦寒,夏粮收完无法再种秋粮,因此,秋季要开垦土地,修筑水利,冬季进行围猎,利用港口来的盐巴腌制肉食,所以,庄屯为主的基层机构必须建立起来,时不我待,最简单的办法自然是让关外八旗所委任的庄头继续任职,在缓缓更换。”
“可那些庄头多是戴罪之人啊。”常阿岱不解。
李德灿道:“戴罪之人,除却发配满洲左旗为奴者,其余都是在劳改营,所谓劳改便是用其劳动来进行改造、赎罪,耕作、畜牧、开垦、开矿为劳作,管理庄屯便不是劳作了吗,左不过是戴上枷锁镣铐是了。待秋冬支前结束,根据后半年百姓表现好坏,再评举新庄头也就是了。”
常阿岱心中更是钦佩,心道李德灿可真是一个怪才,他连忙说:“幸亏长官早有计较,若非如此,定然会为我所累。”
李德灿笑了笑,说道:“现在就教你第二个乖!你以为你那公推庄头的法子便是全无用处了吗?”
“若行此举,必然为祸,我们避之唯恐不及,还能有什么用呢?”常阿岱不解。
李德灿说道:“你到是实诚,若是全然按照我的法子,第二年便是选出合格的庄头,这便只是尽军管会之责罢了,何谈功劳呢,若是先行公推之法,察查此举之弊端,为全国行政之前车之鉴,不仅无过,反而是大功一件呀。”
常阿岱眼前一亮,这化腐朽为神奇的事情,他却是一点也没有想到,李德灿说道:“公推之法,罪官署理之法都要进行试点,在沈阳和辽阳各选五个庄屯进行试点,试验有果,你我再行查验定论,才是为官之良策,不然就算一步到位,在有些人眼里,也不过是撞了大运罢了。
选区试点,对比择优,便可得最善之法,此举敢为天下行政之先,余者再行跟进学习,试问天下谁敢质疑你我忠诚才干呢?”
一席话语,常阿岱心潮澎湃,他连忙说道:“大人教诲,常阿岱没齿不忘!”
李德灿拍怕常阿岱的肩膀,说道:“计策终究是细枝末节,关键还是要有实打实的功劳,好好去做吧。”
淮安。
“张将军!”罗托沉声叫道。
“奴才在!”湖广提督张勇走出行列,恭声回应。
“你率领骑兵为先锋,沿运河北上。”罗托指着地图交代自己的战略。
原来,早在今年年初,青州大营的清帝便是命令江南兵马支援,江宁和杭州大营都是倾力组织,方得三万精锐,这三万精锐中,三分之二是八旗兵,其余也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绿营汉军中,便是以张勇为首,其为湖广提督,也是湖广洪承畴增援江南的最强兵力,张勇麾下有本部精锐六千,其余绿营则受罗托差遣。
罗托为岳乐在江南的副手,济尔哈朗的侄子,颇有功勋建树,一直为岳乐所倚重,此次北援青州大营,罗托便是援兵主帅。
看着罗托所指的路线,张勇稍作犹豫,低声说道:“贝子爷,奴才以为,行军路线,是否再请示一下安亲王?”
罗托脸色大变,满清入关之后,绿营将领在宗室面前那就是摇尾乞怜的狗奴才,何曾有过这般讨价还价的时候,想到出江宁时候,岳乐曾交代,绿营之中有人与本地士绅串联,欲行不轨之事,如今看来,倒也不是传闻了。
但此时出征在即,也不是收拾的时候,罗托压下怒火问道:“你对我的军略有异议?”
张勇跪在地上,说道:“奴才不敢,只是一些浅见,希望能.......。”
“有话便直说吧。”罗托不置可否。
张勇唱出一口气,说道:“贝子爷的军略是让我北援大军居于运河东岸行军,以护持运河之漕粮,不受东番骑兵袭扰,但运河北上,进入山东之中,两岸便是平坦之地,贝子爷和诸位将军都是看到了青州大营所发文书,东番骑兵早已不是吴下阿蒙,如今更是有精骑数万,数量已经过我北援之兵,若是其派遣大队骑兵半路截杀,我师被运河所阻隔,或难以进退,恐有变乱。”
罗托脸寒如兵,却也不得不承认张勇说的是正确的,无论是情报还是与东番交手的经验,罗托都知道东番骑兵不好惹,虽说其不着甲,但东番骑兵拥有高头大马、密集战阵和凶狠火器,特别是后者,在两浙之地,他不止一次与其作战,那些轻便的飞骑炮,完全可以随着炮兵一起机动,骑炮结合之下,正面对阵,八旗骑兵鲜是对手。
“那一位该如何?”罗托问道。
张勇见罗托并未斥责,反而相询,当即把计划和盘托出,说道:“奴才以为,当以精锐骑兵在右岸护持,大队则在左岸北上,以运河为屏障,若是东番只派遣小规模骑兵骚扰,我大清精锐骑兵定可围而歼之,若东番动用主力袭来,有运河为天险,料东番也无法渡河,我军主力便可安全抵达临清。”
“那漕粮呢?”罗托又问。
张勇道:“能保就保,不能则弃。”
“放屁!”罗托忽然暴怒,抽出鞭子便是打向了张勇,张勇哪里想到罗托会如此,当即就是被打了脸,一道血痕出现,张勇连忙下跪。
“想你当年南下闽粤、西进滇黔,也是响当当的汉子,如何堕落的这般模样,你若无胆为先锋,便在中军行事!”罗托骂道,又道:“固山额真伊尔德,你来做这个先锋!”
伊尔德当即领命,张勇却是不甘心,说道:“贝子爷,万万不可啊,大军行于西岸,才是万全之策啊。”
“滚出去!”罗托喝骂道。
罗托也是老行伍,哪里不知道在西岸行军的好处,但是这可不是他能决断的,原因很简单,运河里那百万石漕粮不容有失,其实这支大军四月便是要北上的,但整个春夏,青州都是没有爆发大规模的战事,而青州的顺治也发觉,他麾下缺少最严重的根本不是精锐军队,而是粮食!
因此,北援大军的行期一缓再缓,为的就是江南早稻收了之后,可为漕粮,按照更改的计划,五月和六月收稻谷,运抵扬州和淮安,七月便可以北上,而河南、山东、直隶则把夏粮收的小麦囤积在临清,罗托七月率领精锐护送漕粮抵达临清,而顺治则派遣精锐西进临清与罗托汇合,护送江南漕粮和北方夏粮去青州,在寒冬腊月,再与多南人的东番决一死战。
但是青州缺粮这等大事如何能为外人得知,岳乐和罗托也只是说北援青州,消灭东番主力罢了,张勇等人也是信了这说辞,以为重要的是军队,而非漕粮,因此张勇才表达了那些‘浅见’。
七月末,罗托率领的大军已经抵达了兖州境内,罗托亲眼看着数以百计的漕船进入到丰水期的微山湖中,而作为前锋的伊尔德也派人来报信,附近几十里只发现了东番少量侦骑,罗托立刻放心下来。
要知道,京杭大运河只有十八到三十米宽,这样宽度的运河,别说东番那些大大小小的炮,就连掷弹兵都能把手榴弹和燃烧弹扔到运河中央的漕船之上,实在是太危险了,如今船舶开始进入宽阔的微山湖,附近又没有发现东番的大队人马,这意味着大军是安全的,这对于已经疾行五日,亟待休整的八旗大军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罗托不知道的是,合众国对江南军队北援青州的应对不是派遣大队攻杀,更不是小队人马袭扰,而是派遣北洋战区第一猛将武行,率领北洋战区的两个主力军,第一和第三军,以及海外领地来援的大量骑兵以及大量近卫骑兵,合计步兵六万五,骑兵两万五,另有一个加强陆战旅、舟桥旅、两个炮兵团、统帅部直属宪兵团、工兵旅、北洋战区唯一的辎重旅,合计兵马十二万,向兖州府扑来。
大军在得知罗托大军离开淮安之后便是西进,却未曾预料罗托会把主力骑兵摆在运河东岸,按照原定的计划,武行会率领主力追在罗托大军后面,待这支军队抵达临清州之后,再行疾驰包围,把清军筹措的所有粮草和精锐八旗围歼在临清城中。
按照堵截计划,武行率领的机动兵团是屯兵于莒州的,为的也是不要过分刺激罗托的大军,以免其缩回江南,待清军抵达济宁之后,再行出战,堵住清军逃回江南的道路,武行对于莒县并不陌生,当年他与李明勋相识,便是中原御虏的时候,阿巴泰率领的大军便是屯兵莒县,武行还曾率精锐侦骑往来侦查。
不曾想,一个运河纤夫打破了军队的作战计划,这个纤夫是济宁本地人,年前武行、曹禺等率领精骑追杀蒙古骑兵的时候,曾经到过济宁境内,征发当地壮丁运输军需,那纤夫便曾为陆军服务过,其在滕县发现清军主力后,便是赶来报信,遇到了曹禺骠骑兵旅的侦骑,被带了回来。
“你是说,满清骑兵主力在运河以东而不是运河以西?”武行不敢相信这个事实,盯着那个纤夫,问道。
纤夫不敢抬头,也不懂什么叫主力,只能实话实说:“大人,小人不知道是不是清军主力,但有很多人和马,小人全家都被强行带去给满洲人做饭了,听说要做两万人的饭菜,而且小人看到了很多马,很多很多,去年小人曾见过新朝武大人率领的骑兵大队,但远不及满洲人这次的战马多,或许多几倍!”
武行去年追击蒙古兵时只有三千骑兵,却是一人双马,六千匹,若是多了好几倍,定然是清军大队了。
“曹禺,你的人得到的情报呢?”武行问道。
曹禺脸色一变,只能实话实说,机动兵团都没有预料到清军主力会在运河以东,曹禺更是没有放在心上,在遭遇伊尔德的骑兵拦截后便是撤退了,其麾下侦骑并未真的靠近运河过。
武行听了这个解释,脸色大坏,他再看向那个纤夫:“你为什么主动来报信?”
纤夫抬起头,说道:“小人要赏!小人去年给武大人的骑兵带过路,得了五个银币的赏,治好了老娘的病,小人还想多得一些赏赐,盖房子,娶媳妇!”
武行微微点头,这是很朴素的想法,他命令道:“曹禺,你部为先锋,直驱滕县,集结所有骑兵,本将亲自率领紧随其后,既然满清给了我们这样一个好机会,那就一定要抓住了!”
吩咐完,众人领命而去,武行对纤夫说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会在济宁城给你一套最好的房子,济宁的官宦小姐,随你挑选,可你若是说的是假的.......。”
“小人绝对不敢说假话!”纤夫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谅你也不敢!”武行冷冷的说了一句。
章一七七 分崩
武行没有预料到清军会走运河东岸,而罗托也没有想到东番会倾主力西来,当这层因为高傲和短视的窗户纸被一个运河纤夫捅破的时候,倒霉的肯定是没有做出准备的一方。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陆军与清军的侦骑们在鲁南肥沃的平原上相互厮杀,用尽一切手段突破对方的封锁线,弄清楚对方实力后,就是雷霆一击,在这样的战斗中,决定胜利的不再是人,而是战马,因为双方要保护的是自己后方的主力军队,而不是擒杀多少对手,而相对来说,陆军拥有更为充足的马力。
两天之后,曹禺终于获得了有关清军的准确情报。
“不少于两万精骑,多是满洲蒙古,少量绿营,大队集结于滕县西北的徐家营。”武行取出地图,找到了徐家营,正是位于微山湖的中央位置,往北往南都有百二十里是湖区,而微山湖在此处至少三十里宽,清军绝难越湖去对岸,而清军所护送的粮船此刻也多是已经进入湖区,武行当即下令:“此地距离我骑兵主力不过一日之路,与曹禺所率先锋亦不过三五时辰,传令下去,骑兵立刻进食,丢掉一切不必要的器械,直驱徐家营,我倒是要看看,清军是逃命还是保粮!”
而徐家营的罗托也通过两日的侦查大体清楚对面的实力,虽然还在步行前进的步兵、舟桥和辎重依旧没有发现,但前沿的骠骑兵和正在疾驰而来的主力骑兵却是已经看到了,用斥候的话来说‘贼主力骑兵已入兖州,夜晚举火行军,队如长龙,不下十里,军势极威’,听到这话的罗托当即大惊失色,敌军比他想象的还要强大,留在徐家营肯定是死路一条,若是直接逃离,那微山湖中的粮船便不得照顾了。
考虑再三,罗托还是选择北上脱离战场,他很清楚,粮食再重要也没有麾下这两万八旗精锐重要,这可是八旗三分之一强的兵力啊。
“命令粮船向湖西靠拢,寻码头上岸,就地征发牲口、壮丁和大车,改为陆地运输,直往临清,大军集结,迎敌而行,若不挫敌先锋锐气,我军北上,只恐难行!”罗托对麾下将领们下达了命令。
听到罗托不与敌军拼杀,诸将都是松口气,集结了麾下骑兵,离开运河,向东迎敌而去,在滕县以东便是看到了曹禺所率领的骠骑兵旅,曹禺的骑兵旅是新组建的,只有一个重骑兵营,其余都是骠骑兵,此为前锋,还加强了一个团的龙骑兵,两军接触的时候,清军但见对面兵力虽然不过六七千,却是人如虎马如龙,旌旗遮蔽,尘土飞扬。
清军也不是废柴之辈,罗托麾下多是八旗精锐,骑兵更是超过两万,地平线下涌出了大队人马,各种颜色的马匹绘成一幅七彩画卷,战马密密麻麻,甲骑层层叠叠,士饱马腾,却也是天下强军。
“看来罗托是吃定我了!”曹禺一脸淡然,心中却是有些慌乱,他原本以为,要么清军不明军情,会坐以待毙,要么清军知晓武行大军疾驰,仓皇奔逃,自己也好在后虎撕,一口一口的吃,顺便迟滞敌军,却不曾想,清军竟然扑了上来。
“传令下去,龙骑兵下马,列阵中军,骠骑兵居两翼,胸甲骑兵跟随于我,炮兵.......看你们的了。”曹禺咬牙下达了命令。
因为是前锋,曹禺麾下增加了一个混编炮兵营,其中两个飞骑炮连,十二门四磅轻炮,两个榴弹炮连,因为重榴弹炮跟不上速度,只有八门轻型榴弹炮,可把二十四磅炮弹投射七百米。
炮兵在前沿摆开,罗托的脸色立刻不好看,他以为敌我双方多是骑兵,火器最多也就是枪械而已,却不曾想敌人摆出了二十门炮,不多时,那火炮竟然已经开火,直接瞄准的是准备左翼展开进攻阵型的伊尔德,二十四磅的榴霰弹在轻型榴弹炮的炮口射出,飞跃七百米,落在清军的阵列中,砸死砸伤多人,不待人马反应,便是爆炸开来,弹片和霰弹裹挟着火药爆炸产生的热浪横扫,便是大片骑兵倒下,紧接着,便是飞骑炮连的四磅炮,重型霰弹可以抛射四百米,五十米方圆之内,人马不存,可作为榴霰弹的火力衔接。
清军战马孱弱,冲锋距离多在二百米之内,二百米开外多是小步快跑,从七百米到二百米,伊尔德麾下八旗蒙古骑兵至少需要三分钟,而这意味着榴弹炮开火六次,四磅炮开火八次,还有龙骑兵团的团级齐射,一共三次,硝烟弥漫之间,五千人规模的进攻直接被化解,清军的骑兵根本没有跑到冲锋的位置,直接被打退,留下了上千人马的尸体和大量嚎叫的伤员。
重骑兵营五百多骑兵已经出阵,排列两层,由中军向着本方的右翼冲击,像极了一把锋锐的砍刀,把伊尔德的后队狠狠的切下一块,然后砸碎碾压,胸甲骑兵们满身是血,席卷而去.......。
罗托不曾想到,进攻还未展开,寄予厚望的左翼进攻就已经被化解,眼瞧着那些火炮依旧在开火,这一刻的他已经清楚,自己短时间内吃不下这支规模只有不到己方四分之一的军队,罗托知道,再不撤退,就全完了。
“张勇,带领尔部出右翼,绕开东番火力,卷击岛夷侧后。”罗托下达了第二个命令。
张勇听得这个命令,脸色一惊,这个时候,还进攻什么,应当精锐殿后,全军北撤才是,但是他已经不敢再有异见领命而去,张勇率领麾下骑兵向南运动,摆出侧击的趋势,行得不久,麾下副将便是请战:“提督大人,末将愿率精骑前出!”
“闭嘴!”张勇喝道,他指了指已经开动的罗托中军说道:“你看那些八旗兵,这可不是进攻的态势。”
众将军狐疑,张勇提醒道:“你我兄弟莫不要成了断尾求生的蜥尾,用命为他人做了嫁衣。”
众人再看中军,大军已经收拢,左翼重整之后成了前锋,向北而去,中军也已经跟上,张勇冷哼一声:“看来贝子爷是打定主意要撤退了,派咱们这些没人疼的绿营丘八牵制,兄弟们,咱们该怎么办?”
“咱们兄弟又不是垃圾,可不能被主子们想丢就丢。”当即便是有人说道。
张勇击掌而赞:“说的好,咱们一起冲杀一阵,打出声势来,动静越大越好,闹的大了,才好交差,众兄弟相互看顾着,待本将下令,便一起向南,脱离战场。”
“提督大人,若是这般,回了江南也是死罪一条啊。”有人担心到。
张勇冷冷一笑:“不去江南,咱们进入沛县之后渡过运河,去湖广!
今年夏的时候,洪经略湖广来信,劝说我等明时势、懂权衡,咱们是经略老部下,麾下也都是湖广子弟,渡河之后,自然回湖广,有经略在,谁能妄动我们这颗脑袋!”
“有经略在,江宁那边倒是不怕,关键就怕朝廷有一天追问起来。”有一个将领小心问道。
张勇哈哈一笑:“朝廷?皇帝都被闷在青州大营里当缩头乌龟呢,什么狗屁朝廷,等满洲人过这一关再说吧。”
说到这里,张勇脸色微变,也颇为有些后悔,他之所以这个态度,是因为在江南之时,不少当地官宦和湖广来人都是说朝廷有分崩之相,让他好自为之,莫要为满洲殉葬,今日眼瞧着东番势大,一时有些无状,竟然说走了嘴,他连忙又说道:“诸位兄弟莫要慌张,权当是今日张某逼迫尔等行事,来日朝廷怪罪,罪名推张某身上便是。”
“提督这是哪里话,既然说定一块走,那就是同患难共富贵了,到时咱们一起承担。”
“是啊,生逢乱世,能指望的都是咱们这些丘八,咱们拧成一股绳,便是朝廷又能如何?”
众人定下主意,选派些精锐冲杀曹禺军阵侧后,在马上就是把火绳枪乱打一通,前面的对准东番兵,后面的索性朝天开枪,曹禺麾下也是命人还击,打了几个来回,张勇便是下令后撤。
张勇麾下只有几千兵马,而罗托却领着两万多兵逃窜,孰轻孰重,曹禺哪里分不清楚,当先领着骠骑兵追击罗托而去,同时令龙骑兵南下,警戒张勇所部。
早已派遣前锋南下,在微山湖末尾的韩庄码头拦下漕粮运输船队的后队,得漕船一百四十多艘,略微清点,便是有稻米近二十万石,张勇命人留下前往湖广需要的,其余就地发卖,船上还有运往御前用于恩赏的丝绸、棉布等,多达十余万匹,直接被张勇分赏各部将是,漕船之上隶属于漕运衙门兵丁和水手,愿意随张勇出征的,一律入伍,不愿意的,就地解散,滕县之战后不到七日,张勇便是焚烧漕船,沿着运河西岸北上,遇到陆军,稍作接触,便是进入河南,最终进入湖广境内。
罗托就没有那么幸运了,麾下还有部分步兵,一开始,他还亲率满洲骑兵殿后,掩护大队向北撤退,进入济宁州后,便是接到斥候传报,东番主力骑兵距离不到三十里,未免被困济宁,罗托留下步兵坚守济宁,收拢漕运兵丁和粮船,本队丢弃所有不必要的军械,逃奔临清而去。
从藤县到临清七百余里,罗托亡命奔逃,后有精骑追杀,如羊群北上,群狼环伺,一口一口的被吞咬,六日功夫,才得驻扎临清的绿营接应,才勉强算作拜托追杀,到了临清一点验,只有一万五千人马。
自此,鲁南鲁西局势全面为陆军控制,武行发觉罗托无法追歼之后,再派一混成旅加入前锋,会同曹禺,坠清军之后,因鲁西局势崩坏,未免临清粮仓受损,罗托一路北上,一路收拢各地驻军,尤其是东昌府,听闻江南援军失败,东番主力袭来,城内士绅四散奔逃,曹禺的前锋几乎不费一兵一卒便是接收了这座府城。
而武行亲自率领主力围困济宁州,这里有至少五千八旗步兵没有来得及逃跑,还有收拢进入的漕兵、本地驻军和乡兵,约有万人,但武行并未立刻下令攻城,而是等待重炮部队,相反,武行派遣统帅部直属宪兵、肃清委员会官员和部分骑兵前往微山湖周边,滕县、鱼台、嘉祥乃至沛县,全面招抚运输江南漕粮的粮船,亦派遣使者进入微山湖行招抚之事,并督促麾下唯一一个擅长水上作战的陆战旅全速赶来,且在本地和买百姓渔船,强征乡绅船舶,以备进军之用。
罗托所部北上,督运的漕粮高达两百万石,还有棉布、食用油、铜、铅等大量其他军需物资,若得到这些,武行率领的机动兵团就不用让青岛方向大规模的转运物资了,也不会因为强征军需而造成鲁西、豫东、直隶南部的地主士绅激烈反抗。
也正因为如此,武行重招抚,而非攻杀,招抚令明白写着,但凡上缴漕船及所载物资着,上达漕运总督,下至随船运丁、水手,一概不杀,每人发银五两、布十匹、茶五斤,以为遣散之资,缴船发资之后,便可自行离去,若有反抗和蓄意破坏者,一律斩杀。
除了招抚令,令派俘虏之清军入湖通告罗托兵败之事,聚集在微山湖的两千多艘漕船,大部分选择献船投降,领财货归乡,少部分死硬分子,包括漕运总督、巡漕御史等人都自沉船舶,伪做平民脱逃,亦有粮道、管粮通判、领运官等率领麾下漕船投降,获特赦令与重赏,且有贪财者,私分漕船所运棉布、茶叶、铜等贵重物资,自行逃窜,被捉后多半问了死罪。
武行剿抚并用,很快就收纳了清军从江南运来的大部分漕船,缴获大量粮食、银两和军需物资,以及相当规模的棉布棉花,仅棉花一项就让青州大营的清军断绝了冬衣来源,便是撑了过今秋,也是过不了这个冬季了。
章一七八 夷兵凶猛
青州,张存仁寓所。
如今的张存仁被加封了兵部尚书,掌除八旗之外的所有绿营,虽说名不符实,很多营伍隶属八旗作战,但总归能公然议论全局兵事了,倒是不似以往那般谨小慎微。
“老爷,高将军到了。”张存仁在书房之中忙碌,仆人前来通报,张存仁微微点头,让高第进来。
“属下参见大人!”高第进门便是跪在地上。
张存仁笑了笑,命人搬来一个矮凳说道:“高将军,坐下说话吧。”
高第也知道张存仁一直拉拢自己,也就坐下了,张存仁却是一直在那里写信,未曾顾及高第,高第见他写罢一封,试探问道:“大人,属下听说.......听说江南援军受困临清了。”
张存仁道:“若非如此,怎会让尔等遣铁骑、精锐东进呢?”
高第微微点头,如今的青州风声鹤唳,便是他这样的高级官将也不能随意议论大事,因为‘中伤朝局、诽谤君上’‘滥言胜败、散播不轨’等名义发落的官将可是不少,所以高第一肚子疑惑,也就敢在张存仁这里问一问,如今青州掌兵的将领都是只做不说,对于御营告知的情况却也是一概不信。
“上个月,罗托贝子护持江南钱粮北上,在兖州遭遇东番阻截,说有骑兵三万,步兵倍之,是为东番之主力,不下十万,朝廷综合几方面的消息,都是这般说,后东番兵截断运河,肆虐鲁豫直隶,倒是不能不信了,此次皇上派遣你等进击,也是试探一下,东番李贼是否耍弄空城之计。”张存仁解释道。
“依属下看来,并非空城计呀,东番兵力之雄,怕是不亚于我青州大营,若论战力,更是远胜,属下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高第说道。
张存仁端起新上的茶盏,示意仆人出去,说:“高将军与我同气连枝,有什么话是说不得的,就算说的不对,本官也只当乱风过耳罢了。”
高第心稍微宽了一些,说道:“如今情势大为不妙,东番定然是举全国之兵相攻,钱粮不缺,兵力充足,为长久计,属下以为,还是上谏皇上,让各地军队勤王为上啊。”
张存仁微笑看了高第一眼,心道这厮虽然被蒙着眼堵着耳,对局势的判断却是如此精确,到底不是寻常的粗鲁丘八,他叹息一声,说道:“高将军,此节已然有人上书,不过是石沉大海罢了,皇上许在考虑,尚未下定决心。”
勤王?谁来勤王,京城已经没有多少兵马了,如今辽东已为东番所有,蒙古人为北京看顾草原,北京那点兵力挡在山海关,中原绿营早已抽调完毕,能剩下的只剩下长江沿线的三大军团了,平西藩、洪承畴、岳乐,三者对面都有强敌,被牵扯的死死,勤王便是放弃经营多年的根基之地,谁愿意,皇上又能调遣的动谁呢?
张存仁摆摆手,说道:“算了,先把你东进之情说一下吧,据本官所知,鲁西作乱之岛夷,皆为你我老对手,所谓第一、第三军,还有些舟楫之兵,执法兵种,略一点验,便是北洋军之主力,作乱辽东之第六军,为海西、东海女真之兵,也就是永宁一脉,是岛夷海外援军之主力,如此算来,胶东方向,当只有所谓忠贞军和李贼宿卫之军,加起来战兵不过六万,骑兵更是不多,如何能挡住此次将军东进之兵。
皇上可是派遣苏克沙哈率满洲八旗,科尔沁几个贝勒率蒙古精锐、高将军麾下绿营精锐不下一万,且有漠西、关外八旗助阵,少说也动用了四万骑兵,怎么就连潍水都不得过?”
不只是张存仁,青州御营里都是不解,当听闻罗托在兖州被截击,且对阵之军都是北洋军主力的时候,满清上下都是以为李明勋玩了空城之计,就算大军打不下青州对面大营好临朐粮草大营,也能借助优势骑兵数量东进,卷击胶东,若是能摧毁登州、胶州和青岛三处主要港口,也能断东番之后路,但不曾想,大军东进,在潍县、昌邑一带就是遭遇东番骑兵阻击,连至关重要的胶莱运河都没有摸到。
高第大着胆子说道:“大人,东番兵势之雄,非朝廷所知,确实,属下东进未曾遇北洋强军,想其横扫中原并非虚假,而忠贞军、近卫军余留骑兵虽精虽勇,却也不过万数,但其并非阻绝我东进之主力呀。
属下所率山东、河南之绿营精骑东进,无论是大队前出还是小队穿插,所遇阻隔之敌,多是海外夷种!朝廷从未通告有如此多海外骑兵,其数量怕不下三万,骑兵所占比例更是多。”
张存仁却是愣住了,东番兵来自海外,各类夷种掺杂,这是大家都知道,女真、蒙古、南蛮和朝鲜,张存仁都是见过的,但这些军队都是汉夷杂处,以汉为主,且都是说汉话,着军服,除了肤色、样貌几与汉人无异,北洋多鲜人、忠贞半南蛮,这也是公开的秘密,但听高第所言,那些海外军队是成群结队而来,且是独立军队。
思来想去,张存仁拿出一张白纸,说道:“高将军,细细道来,都是些什么夷种?”
高第当前说道:“属下率军东进过临朐,便是遭遇一支万人规模军队,打过才知道,是援临朐的,马步参半,炮兵却是不多,以济州旅为主,主帅李子敬十几年便是降了东番,济州旅算是东番经制之师,但其中还有一支军队,监军官名为朴成欢,这支军队却都是朝鲜兵卒,打过才知道,是朝鲜逆军明火军的精锐,此次派遣两千骑兵和四千步兵来助阵的。
援贼非我军对手,借助骑兵优势,我将其围困牛沐店,正想求步炮大队来围歼,却不曾想胶州方向开来另外一支万人规模军队来援,这支军队骑乘矮马、持大弓,铠甲层叠,又有部分着东番服饰,自生火铳和轻炮,为首名为河源田兵卫。”
“河源田兵卫,这倭奴名字好生熟悉。”张存仁记下这名字,却是咂摸起来。
高第赞了一声:“大人好记性,当年在青岛,与大人对阵的倭军之首便是这厮啊,这支却是倭军,河源田兵卫原为东番之兵,后随岛夷进军东瀛,成为东瀛贵族,此番率军渡海而来,这支军队虽只有万人,大半都是骑兵,俘虏几人才知道,这支军队是东瀛之西国、九州、四国三地倭人领主汇聚出兵,都是百战之武士,我军与之对阵,虽然火器占优,但倭奴强悍不畏死,又多骑兵,与济州旅内外夹击,我军才是败退了。最终,倭军进东番大营,明火军入临朐,才是脱离接触。”
张存仁脸色一沉,朝鲜加日本,便是平添两万马步,其中骑兵大半,战力不俗,他认真写下,又问:“高将军,此后你麾下绿营便没有进攻吗?”
高第说道:“属下未免倭军与鲜军骑兵断我军之后,便是把骑兵拆分与同样受到阻击的漠西蒙古人一起,袭扰东番潍县到临朐运输线,开始比较顺利,剿灭几支运输队,但很快,我部与蒙古各部就是遭遇了南洋夷兵袭击。”
“都是何等夷种,兵力几何?”张存仁问。
“南华、九龙、婆罗洲、巴拉望四地夷兵多为精壮黑瘦,身材高大的马来人,虽说使用的军械、战马和服饰与吕宋来的忠贞军大体类似,但肤色迥异,语言相互之间也是不通,绿营与漠西蒙古人俘虏了十几个人,除了汉语之外,本部语言竟然不下十种,其中还有少量黑矮人,为跳荡选锋之属,不过四尺高,极为凶狠毒辣,擅长用毒,那些夷兵也是惧怕,说这些人不仅杀人,而且还吃人。(十七十八世纪的时候,除了人种问题,文明种族的身高普遍不如野蛮种族,比如马来人因为热带地区食物丰富,普遍身高一米七,相反,江南的汉人身高就不如了,西方也是一样,美国独立战争的时候,龙虾兵对阵的美国表弟比他们平均高了七公分)
这些人咱们见识过,至少听说过,还有些少见的,一支名为印度骑兵团的,身着铁甲,战马高大,却不着铁盔,以布缠头,像是顶着一个蘑菇。锡兰来的是佛兵,却没有一点慈悲的样子,杀伐果决,还有一些非洲来的骑兵,要么如藏人一般肤色黑红,要么就是肤如炭石,这些骑兵,只有军官和少量老兵是汉人,其余都是夷种,不过这些骑兵使用的战马极为神骏,但战术却与东番骑兵完全不同,少阵列多离合,倒是与蒙古骑兵类。
对了,这些夷兵之中还有不少孩儿兵,多不过十三四岁,随主帅行动,兼宿卫、传令之职、却是军官之属,甚是怪异,只是夷兵来去如风,很难估计数量,与倭兵、鲜军不同,南洋夷种多擅长火器,枪械犀利,火炮娴熟,寻常军队遇见,难以招架,对东番不熟悉的人,见那黑厮、红毛之属,还以为鬼魅罗刹,未战便是心中胆寒,夷种除了寻常马步炮和火器,还蓄养其他物种,多大象、虎豹和猛犬,正面对阵多不适用,小规模作战却经常出现,让人防不胜防。”高第稀里哗啦说了一大堆,张存仁却是不再记录了,脸色阴沉如水,高第不免有些后怕,会不会自己被安上一个‘散播失败言论,为贼敌张目夸谈’的帽子呢?
见张存仁久久不言,高第告饶道:“大人,属下孟浪了,不该这般谈及东番.......。”
张存仁笑看高第,说道:“将军再孟浪,还有巽亲王孟浪?朝廷连皇族宗室都不能确保忠诚了,又何必苛责将军这等忠直之士?”
高第这才放下来心来,是啊,巽亲王可是正经的爱新觉罗,也是天潢贵胄了,他都投降了,凭什么让老子连实话都不能说。
“八旗和外藩蒙古战况如何?”张存仁又问。
实际上,所有战报张存仁都是看过的,如此一问也只是想知道实情,八旗那边,每每战报都是斩获几何、枭首若干,便是提及损伤,也必谈东番损失,倍之于我这等没营养的话,高第见张存仁问:“八旗与外藩蒙古与属下遇敌颇类,只是......国族出战,击斩所获谁又敢说个不是呢,窃以为,斩首以往信不得,现在若是有所斩获倒是有几分真。”
张存仁听了这话,深以为然,以往可以杀良冒功,但现在,胶东军队,特别是出现在战阵之上的,多是夷兵,拿不出几个黑黢黢的脑袋,谁会信你,而鲜军、倭奴之属虽说脑袋类似,但所用武器、旗帜可完全不同,这可假冒不得。
“所谓国族,也不过徒有其表罢了。”张存仁喃喃说道。
这话高第听在耳朵里,却是接不得,他不知道的是,张存仁并非笑话八旗战力,而是说八旗已经不是刚入关的八旗了,不仅兵丁战斗力和战斗意志下降,关键是满洲已经不那么满了,这些年,八旗接连出战,战损、兵亡很多,二十年的时候,已经换了一代人,即便如此,也不够损伤的,如今的八旗充斥着大量的抬旗的汉兵,只是编列在满洲八旗内,佯为国族罢了,入关时候,八旗包衣之中还有大量蒙古、女真人,这些人却早就已经抬旗后损折殆尽了,如今八旗军队,中高层将官多是满洲,下层军官充斥汉蒙,普通兵丁中,十之五六已经是顶着国族、叫着满洲名字的汉人。
虽说高第不敢谈论这个话题,但是他深切感觉到了张存仁对时局的不满,而且此次出征在外,和诸多绿营将官一道行动,聊天才知,张存仁私下都与这些人有过交集,却是不谈目的,高第却隐隐感觉张存仁或有异志,特别是如今山东战事不顺,东番军势庞大之际,可高第何曾没有异志了,谁也不想为他人陪葬,忠诚这种东西,要么属于正义,要么因为愚蠢,这个没有正义的时代,忠诚只属于愚蠢。
实际上,满达海投降,且得到恩封的消息已经传遍了青州大营,许多人已经按捺不住了,既然连爱新觉罗都有如此待遇,那么自己呢,谁造孽也没有爱新觉罗重吧!
思来想去,高第感觉还是试一试,他小心说道:“大人,属下此次出征,有一隐情,说出来怕朝廷怪罪,若是不说,更是不妥,心中难安。”
“出你嘴,入我耳,谁人又能知道呢?”张存仁安静了一会,淡淡说道。
章一七九 父亲的烦恼
高第听了张存仁的话,知道他态度暧昧,不欲直接表态,但他何尝不是如此呢?高第道:“大人,属下亲兵中有一千总,名为高程,此次随属下东进潍县,偶然遇到其一堂弟,二人已经勾连起来,东番许高程,率部去投可得良田三百亩,若有其他功勋,另有恩赏!高程已经被属下拿住,以免其动摇军心。”
张存仁脸上是赞赏,心中却多有不屑,什么千总,不就是你高第联络上东番那边,想改换门庭,搏个前程吗,此间不过是试探于我,看是否一道前去。
但张存仁却不会拆穿,因为他也有投东番的想法,或者说想从满清这条要沉的破船上下来,以免陪葬,张存仁站的比高第高,自然也看的长远,他很清楚,满清之所以入关之后横扫天下,靠的就是号称无敌的八旗劲旅,有这支八旗在手,便可以胁迫蒙古与绿营作战,也可迫使士绅向大清效忠,如今的八旗名不符实不说,且已露出败相,八旗主力在山东,却被分割在临清和青州两个地方,临清有粮,青州有兵,就是汇聚不到一块去,京城的剩余八旗也只能挡住辽东的敌军无法入关罢了,至于江南那点八旗,连弹压许都做不到了。
张存仁很清楚,大清如今就是一块沙琪玛(满清祭祀用的糕点,入关之后便是传开了),一块块的被糖稀黏在一起,这糖稀就是八旗,那几万名不符实的八旗已经改变不了天下大势了,能做的只有威慑和平衡,如今八旗要坏,便是沙琪玛流了糖稀,大清便是要四分五裂。
但张存仁却并非没有退路,既然满达海已经投降东番,且获得恩封,那他也可以,而且江南士绅正在为满清分崩而未雨绸缪,那就是若满清不可抵挡,便重立朱明,如今张存仁犹豫的是,如果自己选择‘跳船’,是投东番还是南下江南。
张存仁年轻时候跃马扬鞭,中年后蹉跎官场,他很清楚,自己虽然是汉人,但却是汉军旗,与江南士绅格格不入,入江南未必得好,但投东番呢,能得多少实利,又能否保住实权呢?
“学得文武艺,货于帝王家,自古便是这般。”张存仁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似乎没有理会高第的试探,高第心里把这句话想了几遍,依旧没有任何头绪。
“大人,那高程该如何处置呢?”高第又问道。
张存仁深深的看了高第一眼,终于说到:“你把他交给本官吧,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高第微微点头,算是明白了,这是张存仁要拿高程牵线搭桥,他倒是不在乎,毕竟高程是自己的义子,张存仁能得到什么,他都有途径知道,而且,高第也有自己的门路,至少自己那个便宜岳父已经是胶州有名的开明士绅,上流人士,而自己的小儿子也在东番安全局的手里,时不时还会联络一两次。
“不管怎么说,山东、河南两省绿营精锐大队出击,颇有斩获,朝廷是不会亏待尔等的,本官会奏明天子,恩赏尔等,另外,周边省份来援的绿营将领,人生地不熟,你也要与他们多多亲近,尽一尽地主之谊,往后守望相助共同进退,总好过独来独往的。”张存仁提醒道。
高第低下头,连忙称是,内心却骂了一句老狐狸,他还记得,去年各地绿营来援的时候,张存仁也是这般说,那个时候,也不过是相互熟悉,也好协同作战,而这个当口这般说,那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五日后,昌乐境内。
高程坐在火堆旁边,手里拿着一根木棍,上面插着一只剥了皮的兔子,火焰烤制之下,发出啪啪的声音,这是今天他用绳索套来的,因为连绵的战事,青州境内已经少有人烟,来往的不是军队就是辎重,本地的野兔倒是肥硕了不少,高程烤了个大概,拔出小刀,切着吃了两口。
入口的食物还算不错,水囊里的酒水不多了,一口喝光的高程脑袋里总是闪过张存仁的话:“你去胶州,借着你堂弟的路子联系东番那边,问一问山东提督高第反正,可授什么实职、得多少田产,另有何等赏赐,巡抚、总督、六部堂官和掌兵学士之类的,也都询问一遍,不要写,要记录在心里,东番那边问起,便说是高提督让你去的,回来之后,本官保举你为参将,便在本官的督标之中。”
督标营的参将,听起来是具备诱惑力,但高程却不是傻子,张存仁的督标营将军哪个不是他的同族子侄,凭什么让自己来,左不过自己是一颗能牺牲的棋子罢了。
“生逢乱世,人命如草芥,进不由己,退保平安.........。”高程的脑袋里又出现了那日堂弟跟自己说的话,想来想去,高程还是不想再争斗了,反正自己孑然一身,进退都不用考虑太多,倒是张存仁那日新赏的那个侍女,着实俊俏的紧,许再无缘分相见了。
想着这几天与那俏婢之间的温柔,高程越发有些不舍,但却也明白,那是被用来拴住自己的,正想着,一声清脆的咔嚓声惊醒了高程的思绪,那似乎是踩断枯枝的声音,他本能的一个翻滚,拔出了短刀,半身藏在大树后面,用刀挑起地上松软的土,熄灭了火堆,然后悄悄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却一无所见。
这是个没有月光的晚上,高程的心紧张起来,多年行伍,他知道那里有人,但又死活看不到,片刻之后,那个方向传来一声疑惑的声音,继而又有细细的脚步声,很轻,但高程还是能听到,却依旧看不到任何一点东西,高程藏在树后,大声呵斥:“谁,谁在那里!”
忽然,半空之中多了两道白,一人多高,时隐时现,如同幽浮一般晃动,那两道瓷白到哪里,哪里就有轻微的脚步声,近了之后,高程猛然一惊,那竟然是两排牙齿,高程心中暗惊:“莫非是鬼魅,牙齿成精跑了出来?”
正想着,只感觉脑袋一沉,继而天旋地转的感觉传来,高程才知道,自己被人打晕了,过了一会,高程感觉双臂酸胀,动弹不得,原来是被人用绳索绑住,他悄悄看去,自己的火堆再次被人点燃,两个人围着火堆,火光反射之下,只有牙齿和眼睛看得出来,其余都是一片漆黑,他恍然想起,前段时间随高第出征见到的那些黑人士兵,想来晚上就是这般模样吧。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里?”其中一人说话,却是地道的官腔。
“我.....小的是大营里逃出来的包衣,想要回登州老家。”高程说出来早就想好的理由。
两个人黑人士兵相互看了看,笑了笑,用本族语言交流了两句,却也没有给高程松绑,天一亮,一根绳子把高程和一匹马拴在一起,一起带着走,当蒙布的眼睛被释放的时候,他看到的是满营的士兵,那个与他说话的黑人士兵说道:“不要耍花招了,包衣的手指可没有拉过弓,见了上官,实话实说,还能留一条命!”
何文希来到李明勋住的别院的时候,发现侍从官已经在等着了,别院门口停了几辆马车,装饰华丽,而且是贵妇所用,何文希知道,定然是本地行政和驻军以及开明绅士们的家眷来拜访元首夫人了。
秋天刚到,天气凉爽后,元首夫人一家便是从大本营乘船到了青岛,这大本营的人一个强烈的信号,战争进行的很顺利。
进得院落之中,还未曾到李明勋办公的书房,便是听到里面有大声说话的声音:“这几个人,你都安排妥当了,行政、司法还是什么其他方面,亦或者编撰,安排远一些,不好安排,就扔到辽东去,到李德灿那里听用便是。”
听李明勋的声音不悦,何文希退了两步,问道:“出了什么事了?”
说着,何文希指了指内宅方向,他显然是担心去年便到的李夫人和今年刚到的两位夫人有什么纠缠,惹得元首不快。侍从官低声说道:“不是夫人们的事情,是二公子,元首今早问功课,谈及劳军之事,惹恼了元首。”
所谓二公子自然是李明勋的二儿子,与正室也就是大明公主所生的嫡子李君华。
何文希小心问道:“二公子说了什么?”
侍从官说:“我也没有听真切,似乎是二公子对元首带李夫人和三公子去临朐劳军的事情不满,还说了前线大营将是斥骂鞑子的事情,惹得元首极为不快,却也没有发作公子,但是把二公子从大本营带来的讲师痛斥了一顿。”
何文希微微点头,他还真有些不明白,李君华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能说出什么话来?想来想去,没有个头绪,却也不敢再耽搁,跟着进了书房,侍从室主任低着头,拿着一个名单,正不敢说话呢。
“下去吧,记着我的话,这些人放到我看不到的地方去。”李明勋提醒了一句,让人出去了。
何文希站在那里,看着李明勋,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李明勋坐回了椅子,捏着额头说道:“也不知道我是犯了哪门子的忌讳,老天爷派了我儿子来对付我,文希你说说,一个七岁大的屁孩子,毛都没有长呢,跟我论起德行、操守来了,满嘴的高学讲义,腐儒酸言,笑话,孔孟之道若是能管用,怎么皇位上的不是姓孔,姓孟的,旁人也就罢了,他可是我的嫡子啊,是要继续我一生事业的人呐,我能把我奋斗一生的事业交给这样一个小卫道士吗?”
何文希听着李明勋略带生气的吐槽,原本还想调笑一句,毕竟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有设么大不了的,但是最后听到李明勋言说‘传位’之大事,他立刻选择了闭嘴,这种事情可不是轻易可以置喙的。
李明勋常年出征在外,哪里知道二儿子的成长历程,原本,他的生命轨迹应该和长兄李君度一样,在五岁的时候进入官办的小学,然后沿着设定好的学业学习下去,一直到成年,可是永历皇帝为吴三桂所掳,改变了这个孩子命运,中华一时无帝,虽说李明勋没有借机称帝,但在其示意下,元老院已经修订了宪法典,把一个既定的事实写进了法律条文,即元首之位世袭不绝,李氏与国同休。
这与称帝无异,只是少一个尊号罢了,也正因为如此,作为李明勋法定的继承人,李君华的教育直接与太子挂钩,而其母本身就是大明公主,对这再熟悉不过,因此,刚进小学的李君华就被以储君待,为其延请名师,不是八闽名士,便是两广大儒,最后便是弄成了这般模样。
“阁下,您把二公子的师傅们遣走了,二公子如何学习呢?”何文希终究感觉尴尬,笑着问道:“这青岛现在没有什么像样的学校,便是您不嫌弃,可二公子在这里入学,大本营那边又要嚷嚷了。”
李明勋微微点头,所谓的嚷嚷便是迁都一事,合众国内部绝大部分是看好江南的,当然,具体位置未定,但此番大战,登陆山东,中原清军倾巢而出,大本营的权贵们担心李明勋攻入北京,顺势在那里建立都城,北京已经是三朝都城了,若是建都北京,那就难迁了,而建都北京明显就不能被海洋贸易为主体的合众国上流阶层接受,不光北京,许多人也担心战事不利,李明勋定都青岛了,李君华作为元首嫡子,入学青岛,也不是一件小事。
“算了,先放在身边吧,让他也和君威亲热亲热,小小年纪,整天捧着书本算什么样子,嘴上喊着兄友弟恭,和君威却是一点不亲近,笑话。”李明勋摆摆手,示意何文希坐下,问:“何事前来?”
何文希道:“张存仁受不住了,派了个替死鬼来问价!”
章一八零 伎俩
“给了满达海一条活路,倒是让这些汉奸生出别样的心思来了,笑话。”李明勋颇为不屑的说道。
实际上,李明勋很清楚,他实封了满达海,别说比满达海身份低的人有心思,就连顺治都有了心思,满达海献辽东而降的消息传到青州,顺治只是让人把满达海在关内的亲属家奴看押起来,甚至连京城的亲王府都没有抄家,紧接着向合众国方面再请和谈,这一次就不谈兄弟之国、划江而治了,直接请求全身而退,退居关外,永为合众国藩篱,这当然再次被李明勋拒绝了,他不认为元气大伤的满清还能在关外重新崛起,只是在胜利在望的情况下,希望任何给这个民族这片土地带来灾难的人付出代价!
“是啊,若是那些蒙古人来,或许能讨价还价一番。”何文希笑道。
合众国实封满达海,就是做给北方、西北那些散步在以千万平方公里计数的草原上游牧民族看的,可不是给满清、汉奸退路,虽说李明勋没有堵死招降的大门,但总归是不能有非分之想。
李明勋道:“那些蒙古人现在是无根浮萍,暂且不会上钩,对了,张存仁要什么价码?”
安全局与张存仁之间的接触实际也没有断过,陆军登陆青岛,展开大战的时候,就实打实的接触过张存仁,那个时候,张存仁对满清已经谈不上忠心了,但要价太高,简单来说就是比着西南三藩要的,实封一省、自掌钱粮、藩镇一方,这种条件自然李明勋自然不会同意。
后来便是青州对峙,满清在青州大营苦熬,张存仁的价码有所降低,但也提出至少要个元老位置,当然,现在满清败相大显,估摸着也就比着满达海要了。
“如今满清管控的严格,他也不敢派心腹来,派了个小人物,以高第的名义来的,只是问价,没提条件。”何文希简单说道。
李明勋微微点头,说:“你让人回复他,把顺治的人头给我弄来,满达海有什么,就给他什么。”
“这......这价码也太低了吧,鞑子皇帝的脑袋呀........。”何文希有些发愣。
李明勋哈哈一笑:“顺治的脑袋也就值得这个价格,如今战局由我方掌控,哼,这个冬天也就分出胜负了。”
李明勋说的可不是大话,顺治原本的计划就是等江南援军到了,护送江南和中原粮草到大营,再主动进攻,一决胜负,但罗托大军被重创,围在了临清,江南漕粮为陆军所得,虽说趁着机动兵团与罗托对垒的时候,满清收拢了一批山东境内的夏粮入大营,又把大营里的壮丁、包衣遣散了大批,但也支持不到明年了,要知道,青州大营里可不只那二十多万张吃饭的嘴,还有十二万匹以上的战马,这些也是粮食消耗大户,更别说,青州大营今年没有获得棉花和棉布,冬衣难以解决。
这个冬天,清军要么冻死饿死,要么就出营决战,根本没有其他活路。
何文希自然也知道这些,他说:“只恐那张存仁不从,与南面合作。”
“那就是自寻死路了。”李明勋冷冷一笑。
何文希就此知道了李明勋的态度,感觉李明勋眼里,张存仁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他问道:“既然张存仁算不得什么,不如把这事捅出去,让其自相残杀。”
李明勋笑了笑:“是个不错的主意,但也得看看张存仁的回应,或许他真的能给我们一个惊喜呢?”
青州。
张存仁坐在衙门的书案前,一双眼睛红肿不堪,在旁人看来,这是他为大清战局呕心沥血所致,实际上,顺治几次已经下诏嘉奖,也不断封赏,但只有张存仁知道,他是心中有事,夜不能寐的结果。
东番会给出什么条件呢?实封何处,多少领民,多少封地,什么爵位?如果达不到自己的要求,是不是真的要联络南边呢,南面又会给什么待遇?
“大人,您有一封家书。”幕吏将一封书信送到张存仁的面前,不得已,他放下手中的塘报,一遍拆信一边问道:“谁送来的?”
“一个陌生的小厮,不似您府上的,听说是从京城来的,哦,对了,他说他叫高程。”幕吏老实说道。
已经拆了一半的张存仁听到高程这个名字,停了下来,张存仁脸色一变似乎有些激动,但转而又笑了:“是亲家的奴才,让他进来吧。”
幕吏感觉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来,说道:“那高程送了信便是回您住处等赏了。”
“哦?”张存仁更是感觉不对,问了问幕吏那高程的模样,却是与真正的高程大相径庭,他已然明白,要么是高程已经联络上了东番,东番使了人送信,要么便是高程被人发现了,这封信是个圈套。
张存仁说道:“那高程也有多年没见了,竟然变了模样,奇了怪了。”
说着,他拆看了信件,当着幕吏的面,信的内容很简单,便是让张存仁砍了顺治的人头换与满达海同等的待遇,唯一令人信服的是边角盖的那印鉴,倒是做不得假,张存仁相信,高程已经联络上了东番,这不是个套。
“哎呀......,竟然发生了这种事。”张存仁拍了拍脑袋,收好信件,站起身来,对几个幕僚说道:“诸位先生,家中出了些事情,老夫辗转难为,记挂的很,先回去细问,告辞。”
扔下一句话,张存仁便是走了,他走在熟悉的走廊里,却是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脸色也是逐渐泛红,出了衙门,坐上小轿,回了住所,果然没有什么高程来,他到了自己的书房,再也忍受不住,一脚踹翻了一旁的书案,破口大骂:“东番岛夷,如此轻慢于我,真是该死,该死!”
张存仁感受到的只有轻蔑,满达海那待遇虽然开创了合众国与满清战争的先河,但着实不高,且不说并不独立的旗权和军权,就连封赏都是不高,只有一千五百户,也就相当于五个牛录,一甲喇的人。就这等封赏,还要自己杀顺治的脑袋去换!
这还不算,这封信里根本没有谈及计划和配合的问题,甚至连保证都没有,就是让自己提了皇帝的脑袋去换,至于这个过程中能不能保住性命,东番是根本不管,好像顺治皇帝的脑袋是水果摊上的西瓜一样,伸手就能提起来。
“你们不给老夫活路,就别怪老夫了!”张存仁思索了许久,忽然咬牙喊道,他唤来自己的管家,说道:“去,给行宫里的递牌子,就说我求见皇上。”
只用了半个时辰,张存仁如愿见到了皇帝,为此,皇帝推迟了几个随征大学士的求见,这足可见皇帝对张存仁的器重,张存仁走进房间的时候,顺治脸色苍白,手里拿着一块湿巾捂着脑袋,却已经看着书案山的奏折,空气中的佛香很重,但张存仁知道,这是皇帝在掩盖药味。
“张卿来了,来人,给张卿赐座。”顺治抬起头,看到跪在地上的张存仁,微笑说道。
张存仁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最终还是坐在了小凳子上,他已经七八日未见皇帝了,虽然眼前这位年轻的君主依旧有些虚弱,但是精神头却是好了很多,战事越发危难,皇帝的斗志却越发高昂,全然没有了刚出京时为情所困的模样,年初遭逢‘加冕’那等国耻大辱,皇帝连出家的事情也不提了。
或许那句俗话说的对,人都是逼出来的,身处险境,又逢大清生死存亡,实在没有空间给皇帝矫情,呕心沥血励精图治尚无十足把握力挽狂澜,更不要说颓废无为了。
对于张存仁,顺治是满意的,如今清军能在山东支持这么久,靠的是什么,不是那些八旗精兵,也不是绿营大军,而是这设计精妙,坚固异常的大营,是张存仁积攒多年的军粮,也是他经营许久,得本地士绅相助而获取的人力。而且相比其他束手束脚的八旗权贵和那些只会拼命的莽夫,张存仁也更有主意和才干。
就拿此次罗托率领的江南援军在鲁南被劫来说,是张存仁力主东进,试探东番虚实,牵扯其兵力,然后趁机大抢掠武定、济南、青州和东昌四府夏粮,才让青州大营暂渡难关,不然,城内存粮连十月都是到不了的。
顺治待张存仁坐下,面带忧色:“张卿,罗托三日之中五次来报,说东番主力围困临清,日夜攻打不休,临清只有八旗一万五,绿营一万,若不得青州支援,怕难支撑十日,对了,济宁已经城破,滞留那里的八旗,自杜兰贝勒以下八旗五千余,或战死,或坑杀,或被俘为奴了。”
张存仁心中早有计较,说道:“皇上,临清城防,莫不要说十日,便是一个两月也不会被攻破,奴才以为,东番日夜围攻,只是请君入瓮的计策,逼着我青州派遣援军,他们也好围点打援。”
顺治叹息一声:“朕何尝不知这是东番阴谋,可罗托麾下国族上万,断不可弃,而青州又缺临清之粮,若临清城破,那青州断难支撑过今冬。”
张存仁小心问道:“皇上,勤王之事情,可有回应?”
顺治脸色打坏,手中的笔狠狠砸在桌子上,骂道:“洪承畴在湖广百般推诿,吴三桂在西南不肯离藩,岳乐虽然有心,但若是勤王,则两浙必失,江南亦会崩局,且江宁、杭州两大营的绿营将领已有私下串联之举,若是岳乐强逼,怕会生出事端来。”
说着,顺治声音艰涩:“南方士绅已有异心,怕是坐山观虎斗,想得渔翁之利啊。”
张存仁早已知道会是这般回应,实际上,他比顺治知道的还要多一些,张存仁问:“那几位议政大臣和大学士是怎么说的?”
“有人主张离开大营,后撤临清,与罗托合股,也好就粮。也有人主张全力东进,与东番决一死战。”顺治淡淡说道:“争来争去,也没有个好主意。”
张存仁知道,所谓好主意就是有胜利把握的主意,后撤临清这个主意实际就是逃跑的主意,先退到临清,再退回直隶然后是北京,东进则是拼命的主意,也就是想趁着有把子力气,杀出一条活路来,但无论哪个主意,都没有十足的把握。
顺治看着张存仁,发现他几番抬头,却是欲言又止,于是说道:“张卿可有其他救国秒法?”
张存仁一副下定必死决心的模样,直接跪在地上,叩首大呼:“奴才有一万全计,可保青州大军主力无虞,但却有损八旗国族利益,可若不说,实在是不忠不孝之举,奴才恳求皇上恩准奴才上奏,若......若冒犯天威,恳请皇上看在奴才二十多年忠心耿耿的份上,绕过奴才家小,奴才.......。”
说着,张存仁竟然是哭了起来,一副冒死奏陈的忠心样子,顺治愣了一下,起身走到张存仁面前,扶起了他,握着张存仁的手说道:“张卿是忠诚,朕是知道的,你是为大清筹划,朕如何怪罪于你呢,说便是,朕绝不怪罪。”
张存仁擦了擦眼泪,又是感激涕零的谢恩,才是说道:“奴才以为,东进西撤都是死路,与其拿着祖宗基业和国族血脉去拼杀,不如南下搏一条生路!”
“南下?”顺治脸色一变,忽然大喜,仿佛世界又给他开了一扇窗户,他激动的拍着张存仁的手:“快快说来,快快说来。”
张存仁说道:“皇上,青州大营有兵马二十多万,但多数是山东乡勇和北方孱弱的绿营,真正能打的不过十万,无论东进还是西撤都不是东番之对手,离开大营便是死路一条,而如今大清有两大危局,一是亲征大军陷于山东不得动弹,二是江南士绅动荡,分薄我大清实力,若解这两大危局,唯有亲征大军跳出包围圈,南狩江南,如此这般,便直接得江南财力物力支持,无需担忧粮草,又能弹压江南不稳,又多江南绿营十余万精锐,只是.......只是若这般,京城怕是......。”
章一八一 科举
“如果南下,那京城就是不保了,对吗?”顺治面无血色,淡淡说道。
张存仁再次跪在地上:“奴才.......奴才该死,不该出这有伤根本的法子!”
北京是满清之都城,都城这种东西有很重的政治意义,但顺治已经不考虑,别的不说,自努尔哈赤起兵,大清(金)已经经历了赫图阿拉、东京(辽阳)、盛京(沈阳)和北京四个都城了,别的不说,现如今,三个京城都丢失了,再丢一个又算得什么?顺治真正担忧的是北京的满洲八旗。
满清入关,关外的八旗权贵基本都在北京安家,产业遍布北方,可以说,满洲的根本利益就在京城,辽东已丢,八旗没了退守之地,北京再丢,八旗就成了无根浮萍了。
“张卿,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完了吧。”顺治沉吟片刻,道。
张存仁擦了擦泪水:“奴才这几日夜不能寐,每每睡下便是担忧大事,思来想去,奴才以为,京城无论如何是守不住了.........,既然大军与京城不可兼得,奴才以为还是保大军的好,若保京城,则人城两失,若保大军,皇上蒙上天庇佑,我大清国运昌隆,在大清顺治皇帝指引下,定然会有复土之日,雪耻之时。”
顺治听得这话,陷入了沉思,他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京城是保不住了,别说现在整个北方都是空虚的,就算自己率领大军退居京城又如何,南有东番主力,辽东也已沦陷,京城如何得保,那情形不是与明帝崇祯面对的败亡景象一般吗,难道大清入关二十年,要重蹈朱明的覆辙吗?
可大军若是南下,京城及周边的国族怎么办,向北撤往蒙古,还是西撤山陕,再入湖广、江南,但不管怎么说,满洲人是长了两条腿的,也是有马的,总归是有一条生路。
许久之后,死寂的房间里响起了顺治的掌声,张存仁满头汗水,不知是何意,顺治高声说道:“张卿,很好,张存仁,很好!你是我大清第一忠臣,也是我大清第一能臣!”
张存仁连连叩首:“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顺治双手扶起张存仁,问道:“张卿,以你所见,我青州大军是否有十全把握撤往江南?”
张存仁道:“需得两个条件!”
顺治点头,示意张存仁继续说,张存仁说:“第一,不救临清,以免夜长梦多!第二,若想全身而退,须得再立一大营。”
“张卿细细说第二点。”顺治拉着他坐下,并让人展开地图,至于第一点,已经不用讨论了,罗托是死定了。
张存仁指了指淮河北岸,说道:“如今的东番步骑炮强横,却因为山东少有河流,而无内河作战之兵,我军全身而退,还是得到淮北一带,那里江河众多,又是我大清管控,有舟桥相助,东番便无计可施了,但从青州到淮北,八百余里,多平地丘陵,若一个不慎,为东番主力追击,只恐生出大变来。
如今东番主力在鲁西,青州正面之敌又多分散,倒是纠缠不住大军,只怕我军南下未到淮北,鲁西东番主力追逐而来,因此,最好先派遣部分兵马南下沂州,在这八百里之间立下一营,再对沂州坚壁清野,则我军南下有了依仗,而东番则入无粮之地,一进一退,定可全身而退。”
顺治听了这话,感觉颇有道理,思索问道:“只恐这支先行部队为东番侦知,坏我大事。”
张存仁拱手说道:“奴才也思虑过此事,窃以为还是保密为上,以援助临清为由进行筹备,出征之后再行通知将帅,督军之人更是要慎重选择。”
“如何保密,你我君臣可再行商议,这督军之人倒是不用再选了,非张卿莫数。”顺治呵呵一笑。
张存仁拇指抠着手,强忍着心中的激动,请辞说道:“奴才何德何能,敢为大军前驱?还是择一满洲重臣为好。”
顺治连忙摇头:“山东本是你的辖地,张卿对沂州也是熟悉的,此番南下,不仅要有军略,还懂治政,亦需博鲁南士绅支持,纵观青州大营,谁人还能胜过你?你若是不安心,朕再择一满将助你也就是了。”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张存仁这才谢恩,心中长出一口气:“终于上钩了啊。”
“那张卿以为,什么时候去做合适?”顺治又问。
张存仁道:“奴才以为,还是缓一缓,点验兵马、侦查敌情、联络鲁南士绅另外还得江南配合,都需要时间,这是最后的机会,奴才肩挑如此重担,若无把握,不敢成行。”
“好,那朕赐予你便宜之权,从今日起,便专心谋划此事吧。”顺治拍了拍张存仁的肩膀。
张存仁再谢皇恩,主奴二人讨论了许久,顺治还留了张存仁晚膳,等张存仁出了行宫的时候,发现天已经大亮,看着天上一群群南飞的鸟儿,张存仁笑了:“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待出了这囚笼,谁还能制约老夫呢?”
一旁的小厮跑过来:“老爷可算出来了,钱记杂货铺子送来一份单子,说是江南那边的老友给您的中秋节礼。”
张存仁知道,那是钱谦益送来的信,接了过来,上了轿子,拆看一看,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多是阿谀奉承之言,但张存仁知道其中之重点只有那一句九月桂花开,二七龙虎跃。
细细咂摸这一句,张存仁便是明白了,今年恩科,江南乡试,八月考试,九月放榜,因为九月桂花开,所以又叫桂花榜,而选择的日期则是寅、辰日支,辰龙寅虎,因此也有龙虎榜之称,但这句话却也是一语双关,告诉张存仁,江南举事就在九月二十七放榜那天。
江宁,魏家。
雷克生昨日才是到了江宁,今天岳父魏庸便是派了儿子来接女儿一家归省,雷克生把早已准备的大包小包的礼物装了四辆马车,才是跟着来到了魏府。
这雷克生便是安全局这些年在临清的暗桩,山东的总负责人,去年还曾与曹禺一起监视满清主力经过临清,那时便交卸了差事,要回江南,只是在山东、江北耽搁了许久,大半年后才是到了江宁。
雷克生算是魏家的上门女婿,但地位极为特殊,雷克生原本不叫这个名字,其本是崇明人,早年就入了腾龙商社,因为功夫好,又聪明,做了李明勋卫队成员,那个时候,卫队里还有一个情报科,便是安全局的前身。
江南崩溃的时候,李明勋率军清算了南京的勋贵,却也导致南京大乱,魏家是南京有名的士绅,城内一乱便是逃命去,一时没有顾得女婿一家,女儿魏珠一家逃奔出城,被乱兵劫掠,女婿被杀,当时在负责南京一带收拢匠人的雷克生救了魏珠一家,那时他伪装成绿林好汉,被魏家视为救命恩人。
两年后,雷克生再回江南执行任务,南京已经成了江宁,伪装成码头力巴的雷克生偶然遇到了守寡在家的魏珠,央求其父魏庸相助,雷克生被请到了魏府,当时安全局刚成立,江南缺人,就索性让雷克生就地安插在魏家,却不曾想,雷克生与守寡的魏珠情投意合,这倒是合了魏庸的意。
原来魏珠是魏庸的嫡女,也是遗腹子,爱妻为生魏珠而丧命,魏庸视为掌上明珠,女婿死在乱军之中,当时魏珠已经怀孕,却被讹传是乱兵强暴所致,夫家因此对魏珠态度大坏,只是碍于魏家势力,不敢妄动罢了,魏庸知道后,爱女心切,让其与夫家和离,如今爱女与救命恩人相爱,而雷克生又没有什么家室,索性让其入赘,还能把爱女和外孙留在身边。
在魏庸眼里,雷克生对魏珠很好,对外孙魏长生也很好,这已经是够了,但不曾想,雷克生入赘之后,不仅善待妻儿,还在商业上颇有建树,没得两年便是搭上了江宁织造的路子,魏家靠为织造局提供丝织品及原料发家,人们常说,魏家真是好运气,入赘了一个财神爷,他们却是不知道,有安全局在背后支持,魏家想不发达都难。
只是赚了钱后,魏家的几个儿子争产,雷克生表现的很大度,把地产全给岳父家,带着妻儿和些许私财,做起了运河买卖,京城到江宁,这条线吃的死死的,举家迁往了临清,当然,实际是安全局让雷克生主持山东和运河的情报工作罢了。
进了魏家前门,便是有两个年轻人迎了上来,是魏家的五个儿子中最小的两个,小时候也是没少跟着雷克生耍,雷克生不拘小节,又极为大方,所以这两个儿子与他很是亲近。
“这半年多,劳烦四弟和五弟了,照顾我家长生,教他学习,这次秋闱,长生若中,我请两位弟弟吃最好的。”雷克生人高马大,对着两个弟弟抱拳,很是滑稽。
魏宏和魏泉是魏家的庶子,却都已经是举人身份了,而去年末,雷克生的养子便是回来了,要参加今年恩科,这两兄弟便是把自己考试和学习的能耐倾囊相授,一点也是不保留。
魏珠也是说道:“是啊,谢过两位弟弟了,马车上有给两位弟弟和弟媳的礼物,上等的皮子,待会见了父亲,都给你们分了。”
因为争家产的事情,魏珠不太喜欢三位同胞兄长,倒是对弟弟们很照顾。
众人说着进了内院正房,魏珠和雷克生给魏庸和他现在的两个妾室请安,而在府里居住了大半年的魏长生也是出来,给自己父母请安,雷克生许久没有见儿子,颇为激动,亲热了一阵,才是跟着魏庸进了书房。
魏庸是个老夫子,平日对礼数极为严格,但对雷克生却是另眼相待,知道他是个莽夫,进了书房直接让他坐了,对于这个女婿,他挑不出一点毛病,娶了自己寡居的女儿,在临清待了十年,没有纳妾,为了魏长生,都没有要自己的孩子。
“怎么回来这么晚,不是说六月就能到么?”魏庸问道。
雷克生大口喝了茶水,说道:“您老新派遣的差事可不好干,不细致些可是会给咱们家造大祸的。”
“办的怎么样,也不来信,让为父记挂。”
雷克生道:“小婿的本是您还不清楚么,当然是齐活儿了,两万箱子香烟,十套印刷机械,都是齐全的,您放心,小婿是让沂州的地痞当的经手人,在淮安便是派遣妥当人交接了,出了事,只要您和让您办事的人不说,谁也查不到咱魏家头上,岳父,话说谁让您干这事?这可是杀头的买卖,咱可不赚这钱,那人稳当吗?”
魏庸摆摆手:“这就不用你操心了,那人稳当的很,至于是谁,说了牧斋先生他们的名字,你也是不知道。”
雷克生听到牧斋先生四个字,眼睛一亮,但还是表现茫然:“什么牧斋先生,牧牛先生的,我是信不着,您信就行了。”
魏庸道:“既然办妥了,就好,这次你来,还是说一说秋闱的事情,长生十七了,学识很好,我看这次能中.......。”
“嗨,还不是全凭您老做主,您知道,小婿是个大老粗,不懂这些啊。”雷克生表现的有些不耐烦。
魏庸脸色一正:“科场上的事不用你操心,我的意思是,长生进场前,还是把名字改了吧,跟你姓。”
魏珠守寡之后,又遭人非议,魏庸爱女心切,不顾家族反对,强行让魏珠与亡夫家和离,还让长生改姓了魏,当孙子养,因为雷克生是入赘,所以没有跟着姓魏。
雷克生听了这话,愣住了,转而说道:“岳父,长生......总归不能一辈子有三个姓吧。那个......您老放心,我就这一个儿子,将来我的都是长生的,断然给不了别人。”
“不是家产的事,我是想.......实际上,我想让你与魏家择干净,最好长生连秋闱也别参加了,将来谁坐天下这说不准,若是东番,那长生和你可是要与魏家同进退的........。”魏庸终究还是说出了真相。
章一八二 乡试
对于合众国清算士绅的标准,雷克生比魏庸清楚多了,也知道他所虑不假,要知道,在合众国清算士绅的罪过中,参加满清科举的罪名是和入仕满清是一样的,满清的进士那就等同于死罪,举人也是要流放澳洲、非洲的。
魏庸这一家算是脱离不了死罪了,魏庸本人曾经担任过满清的江西布政使,现在其长子和次子也在清廷为官,清算起来是跑不脱的,如果雷克生依旧入赘魏家,那也是要问罪的,若魏长生再是个举人老爷,这一家会为魏家陪葬。
如果雷克生是一个普通人,当然会答应,但他不是普通人,他的儿子魏长生也不是,实际上,魏长生早已被雷克生发展为安全局的情报员,他回江南参加乡试,也是安全局安排的任务,而且任务必须完成,也就是说雷克生得想尽办法让魏长生高中,而且成绩还不能太差。
考虑到江南的特殊性,北方战事一完,必然要南下江南,魏长生在江南的科考成绩可是关乎他未来工作的展开,雷克生恨不得他考了乡试头名出来。
“岳父,长生乡试准备好多年了,好不容易捞到下场的机会,他怎么可能放弃呢,您就是把我们一家三口扫地出门,他也会去考的。”雷克生笑嘻嘻的说道。
魏庸长叹一声:“你们两个不是父子,更胜父子,怎么都这么倔呢。”
雷克生哈哈一笑:“谁说我们不是父子,在山东,都说我们是亲爷俩,那些人说我们长得像呢。”
魏庸没有再提及,只是心中祈祷,东番可万万不要打来,雷克生与魏庸说了几句闲话,问道:“方才在正房,岳父和两位弟弟都夸赞长生的功课,当着魏珠的面,我也不敢问,岳父,您跟小婿说句实话,长生功课到底怎么样?”
魏庸说道:“长生学习刻苦,却非天才所属,以老夫看,也是中上之姿,但科途顺遂与否,看的不光是学识,还有运势,这却是谁人不能参透的,而且......长生为其母声名所累,缺乏文名,想来中榜,成绩也不会太好,但他到底年轻,明年又有正科,今年不中明年再考也就是了。”
魏长生背着奸生子的负担,被人指摘,也因为这个,雷克生带他去了山东,虽说返回江南大半年了,秀才也是在江南考的,但到底为此所累,不能与江南士子交流学问,便是秋闱过了,明年春闱也是受此拖累的。
雷克生却不在乎这些,但仍旧有些担心,魏庸的意思,魏长生学习努力却不是作八股的材料,怕是成绩一般,但如今已经八月,如何能提高呢,难道就这么浑浑噩噩的去考?
正想着,魏庸说道:“乡试的事情,你还多上心,如今老大、老二不在,老三那个样子,老四老五太年轻,你虽然没有功名,但和官面上的人熟悉,又是个办事干练的,就拜托你了。”
雷克生道:“您这话说的,这一科咱们魏家好像就长生考,我是他父亲,自然我管起来了。”
魏庸摆摆手:“不,不光长生,他叔祖也考,这才是我托付你的,我年纪大了,着实操持不了了。”
雷克生脸色大骇:“啊!二叔也要考,上一次不是没考么,我以为他绝了这个心思呢?”
“上次是身体不适,才是没有下场,如今身体好了,又赶上是恩科,他以为自己转运了,哎,已经执拗成性的人了,谁也劝不住,你就看顾一些吧。”魏庸道。
“是,岳父大人。”雷克生应承到。
雷克生口中的二叔便是魏庸的亲弟弟魏成,魏成乃是明朝万历年生人,自幼聪慧,九岁便是过了院试成了秀才,一时便有才子神童的称呼,但到了乡试的时候,却是有了无妄之灾,他的书童不小心把一本书放进了匣子里,被人查出,告为作弊,魏成被禁了三场,十年之后再次下场,却是不中,就此沉沦。
可是魏成不放弃,每次乡试都考,历经明朝的万历、泰昌、天启、崇祯和弘光五朝,都是不中,又参与满清顺治朝科举,也是不中,如今已经是七十有七,仍旧要下场考试,他倒是丝毫不在乎,魏长生十七,他七十七,还自诩‘祖孙齐下场、岁隔一甲子’,认为这是他的好运之年,必然高中。
雷克生回了自己的住处,已经入夜,看到夫人魏珠正端着宵夜进了魏长生的书房,雷克生也跟着走了进去,看到魏长生依旧在苦读,笑了笑,端起夫人端来的羹汤,喝了一口,说道:“太甜了,长生喝了可不要腻的发慌。”
魏珠嗔怪道:“就是腻甜,也不能让你喝了。”
雷克生嘿嘿一笑,说道:“咱们不是从临清带回来了不少核桃嘛,去给儿子取来吃,以形补形嘛。”
魏珠瞪了雷克生一眼,不悦道:“你又要和儿子说悄悄话,不带我。”
雷克生笑了:“今儿可不光不带你,待会夫人要把这个院子所有的女眷都带出去,我从城外寺庙给长生请了一个法师,能驱邪保福的,嘿嘿,让他来给长生摆弄一番,今科必中!”
魏珠脸色微变:“老爷什么时候信这个了?”
雷克生挠挠头:“平日里不信也就罢了,长生下场考试,可是马虎不得,行不行的,试试嘛,兴许成呢?”
魏珠知道雷克生疼爱儿子,便是退下了,魏长生放下手中的书卷,换了一副模样,问道:“父亲,是否上峰有机宜示下?”
“不知道,待智然到了再说。”雷克生道。
不久之后,管家带着一个胖大和尚进了魏长生的书房,正式城外寺庙的一位大师,当然,也是安全局的暗桩,整个江宁,只有智然一人知道雷克生和魏长生的身份,一切联络都是他负责的。
智然潜伏多年了,永远是一副弥勒佛的样子,他见已经无旁人,便是从袈裟之中拿出一个烟盒,放在二人面前,这烟盒的式样与国内的类似,但上面印着的内容却不是烟草局所印发的,上面只有文字,讲述的是现任江南总督朗廷佐构陷士绅,谋夺家产的事,寥寥百余字,字字诛心,而反面则是安亲王岳乐强抢民女,藏污纳垢的事情。
雷克生问:“这便是我在淮安交接之后的产物?这也太快了吧。”
按照魏庸的要求,雷克生这半年从青岛走私了两万箱烟草来,其中一万箱子都是现成的,典型的《说清宫》系列,而另外一万箱子却是要求不印刷任何文字,如今看来已经自行印发了,但雷克生知道,这是钱谦益那批人搞事,就不得不防了。
“是的,长官,今日开始便出现在市面上,明天估摸就会有报纸了。”智然说道,他清楚,雷克生给钱谦益弄的十套印刷设备中一半是报纸印刷的。
“虽说上面乐得看他们狗咬狗,但总感觉有些不对,特别是乡试也在这个当口。”雷克生眯眼说道,却不得其法。
魏长生接口说道:“父亲,儿子也觉得今年乡试有些不对,从六月点主考官开始,就出了问题。”
一般来说,乡试每年的四月十五开始就点主考官,先点西南偏远的,五月点两广西北的,六月就点江南两浙的,六月十五,便是确定了主考官,按照满清规制,主考官必须是京官,但是六月点的主考副主考,南下的时候,在河南境内竟然直接失踪了。
消息传到江南,立刻就有谣言,说考官生死不明,这次不考了,这种滑天下之大稽的谣言依旧有人信,一直到顺治皇帝亲点主考副主考,但与定例中,主考官的出身必须为进士、举人,主考官必须是翰林院、六科及部院属官不同,新定的主考是满保,翰林院的满洲编修,副主考则是一个拔贡出身的,是包衣出身,都不是正经科举出身的,也没有一个是纯粹的汉人,这让人不由的遐想。
而今年考生人数也是众多,乡试有资格考试的除了秀才,还有监生,问题就出在这些监生上,因为这是可以纳捐得到的,而这两年,因为与合众国战事不断,国库空虚,纳捐银子成为重要的国库收入,因为监生数量大增,且乡试在秋天,监生虽然可以直接去北京考试,但因为运河已经被陆军阻隔,许多留在了江南。
“还有一点,今年似乎出了几个名士,而且被江南士绅集体称赞,这可有些不对。”智然补充道。
“是不是钱谦益那些人的徒弟?”雷克生问道。
智然摇摇头:“查过了,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们与钱谦益有过接触,但这些人出身门第都是江南有名的士绅家庭,这很不正常。”
“他们文章如何,会不会是有人夸大宣传?”
智然摇头,他水平也就那样,分不出之乎者也的好坏来,雷克生看向自己儿子,魏长生说:“儿子拜读过那几位士子的文章,很出众,至少儿子是拍马不能及,况且,这种事,就算有人背后推动,没有真平实学,也是站不住的。”
“这可就奇怪了,东林余孽若是想要闹事,也应该联络江南这些绿营呀,我倒是得到消息,虽然有所联络,却无什么动静。”雷克生感觉脑袋有些懵。
智然说道:“长官,我与上峰取得了联络,上峰也是不解东林余孽想要做什么,但总归是要借着这次乡试生事的,上峰的意思是,让魏公子好好考试,争取得到好成绩,寻机打入东林余孽内部,无论事前还是事后,都是有极大作用的。”
魏长生叹息一声:“哪里那么容易呢,二叔祖考了六十多年,也是未中。”
说到这里,魏长生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他之所以加入安全局,就是想在天崩地裂的时候,保住外祖父一家的性命,用功勋换的亲人平安,如今却是倒在了科举之上,他如何能原谅自己呢?
智然也是知道魏长生的苦心,赞道:“小小年纪便是有如此孝心,真是难能可贵,雷长官,您真是有一个好儿子啊。”
雷克生苦笑一声,微微点头,却忽然眼睛放亮,拍案而起,说道:“是啊,我儿如此孝顺,旁人万不能及,便是文章差一些,也该高中才是啊。”
“父亲,您说什么啊,这是科举考试,抡才大典,又不是举孝廉。”魏长生苦闷说道。
雷克生哈哈一笑,似乎开了窍,说道:“你不用管了,安心学习,听我指令行事便是,有我在,你即便考不上,也要让你名扬天下,我就不信那些东林余孽不上钩!”
魏长生听了这话,也只当是父亲胡说罢了,江南乡试为天下乡试之首,每年参加考试的不下两三万,今年因为监生的缘故,更是超过四万人,但中试者却只有寥寥一百多人,他如何能考中呢?
智然问道:“您不是想买通同考官吧,就算能,也是撞运气。”
江南乡试有正副主考,这两个是顺治亲点的,雷克生肯定买通不了,只能买通同考官,虽说同考官是本省甲科出身的官员,熟门熟路,但也难以操作,因为江南乡试有十八位同考官,而这十八人要四十个人抓阄出来,买通四十人那是不可能的,买通一两个,那也是撞大运,这一两个不一定抓阄抓到,就算抓到了,也是分房号卷,魏长生的卷子也不一定到那人手里。
雷克生笑道:“同考官你买不同,那我问你,场外执事官总能买通吧,就算执事官买通不得,饭夫、洒扫、乡皂、厨役这些杂事人员你总能买通吧。”
智然点点头:“那是自然,可这........。”
雷克生道:“你什么都不用管,让你的人把负责饭菜供给的供给官,或者杂役买通,就可以了。”
智然诧异,却也只能遵从,雷克生哈哈大笑:“不管满清与东林谁胜谁败,等我儿名满天下的时候,你们都得用,那个时候,潜伏进去还不是探囊取物吗?”
章一八三 复明计划
东亚大陆的大部分地区已经打成了热窑,长江以南却是另外一番景象,因为江南乡试,江宁成为了歌舞升平所在,只是过往应试士子齐聚秦淮两岸、贡院周边不同,今年的文泉汇集却是在江宁西南角落一座名为博伦楼的地方。
博伦楼原本是某个致仕官员的别院,整备的非常雅致,平日藏书之用,后被一商家盘下,作为酒楼,以新鲜江鱼著称,却是典雅所在,也只有少数权贵能附庸风雅,得以享用,今年初,一位名叫徐炜的松江士子来到这里,改变了博伦楼的命运。
这士子在苏松就有文名,却是个孤高的性子,在江宁待考,便是与人切磋文章、讨论时事,常人根本不能及,他却笑江宁铜臭太多,考生也大半庸俗,便躲到这博伦楼风雅所在,徐炜这话却是犯了众怒,来赶考的士子哪个不是博学多才,便是上门‘讨教’,对对子、作诗、作画、切磋文章、讨论国事兵事,徐炜都应接得当,让众人叹服,也有人能与徐炜切磋,甚至尤有胜之,徐炜也是不恼,直接在博伦楼把人安置下。
一时间,挑战博伦楼入住士子便是成了风潮,而博伦楼只有九座客房,住进这九座客房便是成了赶考士子最感兴趣的事情。
“徐兄、陈兄无愧江左名家,小弟佩服佩服。”
“是啊,小弟真是井底之蛙,今日多有得罪,希望马兄和许兄可不要介怀。”
十几个士子从博伦楼中走出,相互抱拳,徐炜几个都是口称承让,将这些人送出博伦楼之外,徐炜道:“诸位明日可再来切磋,愚兄已让酒家备下鲤鱼宴,诸位明日再来,定然可饱口福。”
那几个挑战失败的士子呵呵一笑:“好好好,能与江南九子共品鲤鱼宴,乃是我的荣幸,自当从命。”
“对啊,明日讨个鲤鱼跃龙门的彩头,说不定能与九位兄台那般高中。”
众人谦让一番,才是退去,徐炜九人进入博伦楼,一人说道:“徐兄,再有几日便是开考了,这应该是最后一批了吧。”
“嗯,应当不会有人再来了。”徐炜微笑说道。
那人又问:“那.......那件事.......。”
徐炜微微摇头看了一眼周边收拾纸笔的书童,那人便是闭嘴,徐炜笑道:“昨日有一老友带来几瓶绍兴黄酒,诸位今晚一道来我房中吃酒吧,乡试在即,咱们也一起暖暖场。”
几人都是清楚,这是有事情要公布,点头应是。
从年初有人挑战徐炜开始,到如今过去了大半年,能如愿进入博伦楼的,也就只有徐炜在内的这九人罢了,这九人也是声名鹊起,名满江南,其文章风采也是得到大家认可的,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这九人之中的三人是与徐炜早就相识,也是钱谦益秘收的徒弟,另外五人也是徐炜四人在这大半年里发展的‘抗清志士’。
所谓的博伦楼比才,只不过是个幌子罢了,徐炜与其他三人佯装不认识,答对比试又都是早就串通好的,四个人又都具备真才实学,很快就脱颖而出,而有这四个人在,再选五个就简单了,四个江南俊杰共同认可的人,谁又能说个不字呢?
到了晚上,众人齐聚徐炜的房间,因为连日下雨,秋寒已显,徐炜让酒家上了一个什锦锅子,配了一些菜,待菜品上齐,徐炜欢快说道:“今日几位兄台再展风采,让徽州俊杰都甘拜下风,来,共举杯,同庆贺。”
众人纷纷举杯,却见徐炜从匣子里取出纸笔,在一张小纸写到:酒家已为清虏收买,在楼下窃听,以笔交谈,言语掩护,诸兄谨慎。
这纸被大家传看,纷纷脸色变了,脚下地板不过是松木所制,还有缝隙,下面有人,定然听得清楚,不过徐炜想到这笔谈的法子,众人纷纷佩服,点头表示理解。
纸条重新传回徐炜的手中,徐炜将之扔到火锅炉子里烧了,众人开始聊天,纷纷称赞今日表现殊异的三人,桌上却是笔谈不断。
“考期将近,不知牧斋先生有何示下?”
“先生请诸位与愚兄一道,共抗清虏之江南乡试,闹的越大越好,要惹得清虏与江南士绅对立,才好配合先生举事。”
“先生可有十足把握,若为清虏侦知,恐你我兄弟家小不保。”
九人嘴上哼哼哈哈相互吹捧,不时还唱歌作诗,但手上却是不停,徐炜看到的是全是担忧,他微微一笑,只得祭出‘大招’,徐炜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拆开传阅起来,左手第一人看到,吓的大叫,恍惚之后,才是连忙掩饰以免被楼下之人听出错处来。
众人不解,等看到之后,也是大骇,这哪里是一封密信,这是一封密旨!是大明永历皇帝给房中九人的密旨,勉励九人为大明尽忠,一切听徐炜行事,并保证,事成之后,都入朝为官,恩赏全族。
“此确为真?我九人所为,竟是为复兴大明?”
“当是真的,诸位再看家师密信。”
徐炜又拿出一封信来,确实钱谦益写给徐炜个人的,但里面的内容让人震惊,因为不仅提到五省经略洪承畴和平西王吴三桂都已经表态支持钱谦益的复明计划,更重要的是,提到大明皇帝永历旬月之前就已经从四川秘密启程,前来江南,只要江宁光复,便再复南京之名,登基称帝。
“诸位都是士绅之后,如今清虏败局已定,若我们不抓住机会举事,那东番在山东取胜之后,定会南下江南,届时我江南士绅必然遭屠戮清算,洪公、吴王等亦不得幸免,唯有三方合作,才能博得生机,而你我九人,便是复明之先驱,光宗耀祖,便在今日了。”
“好,我同意。”
“为复兴汉室,再造大明,我愿赴死。”
“同意!”
众人都是表态,徐炜重重点头,取来纸条烧掉,又亲自战起,给众人满杯,高声说道:“诸位,此次乡试便是我等名扬天下光宗耀祖的机会,诸位满饮此杯,共同奋进吧。”
众人纷纷饮酒,坐定之后,有一人写了一张纸条,展示给徐炜看:“徐兄,我等如何做,请示下。”
徐炜取来纸条,在反面写下一行字,展示给众人:书败笔之作,答无稽之谈,足矣!
众人饮宴到半夜,一个书童进来,低声在徐炜身边说了几句,徐炜拉着众人到了窗户,却见酒家出了后门,坐上一顶小轿,去了江南总督衙门方向,徐炜说道:“这厮定然是去报信了,想来今日瞒过。”
一个士子恨恨说道:“来日光复,先杀此奸贼。”
“好,你我同刀,必报此仇。”徐炜说道。
散去之后,徐炜对书童说道:“今日所说菲小,你去告诉老师,多派人手监视博伦楼,这些人我会让他们出不去,但出去的书童、小厮可不能放过。”
“公子,这些人不都是经过考验,家人也被咱们控制了吗?”书童问道。
徐炜说:“这个时候,马虎不得,速去!”
江南总督府。
安亲王岳乐和总督朗廷佐坐在椅子上,听着博伦楼掌柜汇报,递上来的条子里,写着昨晚‘江南九子’所作的诗文、对的对子,岳乐又问了几个问题,才是让人退下了。
“郎总督,以你所说,博伦楼的人没有问题了?”岳乐脸色让人捉摸不透。
朗廷佐老实说道:“奴才已经查明,博伦楼的人与最近市面上出现的烟草盒和反清报纸并无关系,这几个人,除了吹吹捧捧,博取文名之外,似乎没有其他问题,只是奴才还没有查明,上个月江南乡试取消的谣言是谁放的。”
岳乐摆摆手:“那个不用查了,那是本王让人传出去的。”
朗廷佐吓了一大跳:“王爷,您.......。”
“京城来的两位考官失踪,定然是有人蓄意借恩科闹事,本王最怕的就是有人杀了两位考官,然后塞自己人上台,那就控制不住了。本王派人传播谣言,朝廷再派人辟谣,也不甚坏,更重要的是,一开始学子以为不考了,如今蒙天子大恩,继续考试,已经感恩戴德了,至于谁是主考副主考,就不会有人在乎,若没有这个谣言,换满人做主考,兴许还要闹。”岳乐说道。
朗廷佐大赞:“王爷,您这招以退为进,真是高啊,耍的江南这些读书人乱转。”
岳乐摆摆手,对朗廷佐的马匹并不在乎,朗廷佐讪笑两声,提醒道:“王爷,如今考期将近,满保和袁培文两位考官也该放回来了吧。”
满保与袁培文都是在青州的顺治皇帝新点的考官,原本点一个满人和满人奴才做考官,目的就是保证江南乡试不为旁人所趁,可岳乐很快就发现,这两个考官不对劲,按照规矩,考官限期南下,不携家,不辞客,不随从太多不骚扰驿站,不闲游不交接,到了江南也应该直接入公馆,不与当地官宦接见。
可这二人却全然不是这个做派,进了淮北便是一路吃请闲游,到了江宁也是不收敛,显然就不是公正严明的人,岳乐本就担心有人借乡试闹事,显然,乡试最怕的就是科场舞弊,这二人能保证公正吗?于是岳乐派人去查,果然发现有人向其行贿,岳乐当即就秘密把这两人提调出来,大刑伺候。
“这两个狗东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个当口还敢收受贿赂,一路行来才不过一个月,便是收了四十多万,若不是怕起波澜,本王非得千刀万剐了他们!”岳乐愤恨说道,递给朗廷佐一个名单。
朗廷佐在江南任总督七八年,对本地极为熟悉,一看那名单就知道,二十多人中,多是八旗权贵的门人和一些纳捐的监生,这种人若都高中,定然会给人口实,朗廷佐问:“王爷,这么多赃款,又涉及那么多人,不如上奏,请皇上严加惩处。”
岳乐叹息一声:“哪里还来得及,别说公开之后惹人非议,就算仅仅更换考官,就会有大乱子的!
罢了,考官还是这两条狗,但阅卷、排名之事别让他们插手了,你是本次乡试的监临,你负责起来,这二十多人,不许中榜,但考试还是要进行,以免为人诟病。”
乡试的监临是考场职位最高的人,总摄场务,一般是巡按御史担当,但江南的巡按御史随罗托出征,不知死活了,那么便应该由江宁巡抚担任,而这个位置是朗廷佐兼任的,所以他来做,最为合适,不然岳乐作为领兵宗王插手乡试,更是坏事。
朗廷佐道:“王爷,二十多人行贿,四十多万贿银,可不是他们能拿出来的,兴许有人在后资助,想来这就是江南那些不稳定分子的手笔,哼,故意推动乡试舞弊。但幸亏王爷得天庇佑,勘破贼人计策,奴才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岳乐微微一笑,他确实查出有士绅参与其中,但却不认为乡试之事已经安然过关,于是提醒道:“郎总督,还是要小心谨慎,今年乡试,万万不可出事啊。”
朗廷佐连忙称是,问道:“王爷,奴才若是入闱,江南兵事如何处置,湖广的洪承畴和四川的吴三桂都已经答应派兵勤王,这粮草供给,船舶调运,都是大事啊。”
岳乐说道:“你不用管了,这些事本王来做,哼,洪、吴,执掌数省,才派两万兵,本王倒要看看,他们耍什么花招!”
朗廷佐连忙说道:“既然有王爷出马,那就万无一失了,奴才这就准备入闱,绝对不能让秋闱出一点问题。”
看着朗廷佐离开,岳乐无奈的摇摇头,他深感如今的江南是暗潮汹涌,却是死活寻不到蛛丝马迹,好像人人都三心二意,但好似人人又忠心耿耿,绿营将领在串联,但上阵听命是不含糊的,士绅在抓团练谋乡试,但征集钱粮也是认真的,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岳乐再次陷入了沉思。
章一八四 名满江南
八月十八日,江南贡院。
乡试要在卯时初,也就是早上五点入场,所以雷克生早早起床了,魏珠已经准备好了两份考试的用具,儿子一份,叔叔魏成一份,早餐也是有一份琥珀核桃,也是最后补补脑子,魏长生吃了早饭,便是主动去接叔祖魏成,看着儿子穿着单衣,魏珠担忧说道:“这一入场好些时日,又是秋天了,怎也也得穿件带棉的。”
雷克生拦住要找衣服的夫人:“得得得,你个老娘们可拉倒吧,考场有规矩的,你给他穿件带棉花的,到了门口可是得拆看检查的,到时候谁给他再缝补起来?放心吧我让他穿了两件单衣,人家考场也给炉子,冷不着。”
“真是遭罪,遭罪。”魏珠喃喃自语。
到了丑时两刻,魏成也是颤巍巍的来了,原本时间就晚了一些,雷克生也没有让这老夫子下马车,一道出了二门,这个时候,雷克生为儿子请的辅导先生也是起床,到了门口送一送,嘱咐了避字之类的小问题,魏成竟然是比魏长生还要听得仔细,雷克生没有再惊动其他人,两辆马车加七八个常随也就去了。
到了贡院才是寅时,距离开考还有一个时辰,但两条街上已经是灯火通明,人头涌动,想来都是送考的学子家属之类,因为目的相同,原本不熟悉的人之间,也互相道一声榜上有名,送士子的家属也只能到辕门之外,雷克生亲自为魏成和魏长生再检查一遍篮子,才是让二人进了辕门。
魏长生亲自搀扶着叔祖,进了辕门,沿途经过送考家属和士子,都是惹得啧啧称奇,有人认出了魏成这个同场应试的‘老战友’,纷纷上前打招呼,到了辕门,雷克生盯着儿子:“昨天交代你的话,可都记着?”
魏长生重重点头,其实也没有什么,乡试考三场,一场考三天,三天磨一片八股,人人都是斟字酌句,慎之又慎,而雷克生却是告知魏长生,前两场依规矩而来,最后一场,一定要在第一天中午之间,把文章写好,写的差一些也无妨,但一定要写出来。
魏成问道:“侄女婿可有交代于我的?”
雷克生嘿嘿一笑:“老叔可是身经百战,千锤百炼,我一个大老粗,哪里交代您呢,这次考试,咱们魏家可是全仰仗您的。”
这话却是说的真情实意,实际上,雷克生的计划里,自己儿子能不能榜上有名,还真看这位叔祖,只不过却不是看他的文章。
几个检查的差使挨个检查排队的士子,夹带、私藏的,一律抓起来,凶神恶煞的模样,让人不敢言语,魏家祖孙也是这般待遇,竹篮里的一切逐一翻检过,全部搜身,鞋子脱了,衣服和袜子一寸寸检查,以免有夹层,但这二人都是没有其他心思,也就检查过了。
进场的时候,除了检查,魏长生还领了两个蜡烛,按照自己的号数,寻找考棚,只有便是有差役将门锁了,祖孙二人的的考棚在一排,却是隔着几个房间,魏长生先是扶着叔祖入场,进了考棚,把给魏成准备的马桶之类的东西放下,又把笔墨纸砚铺好,才是去了自己的考棚。
号舍都在明远楼的东西两侧,考试期间,吃喝拉撒都要在里面,这不过是个宽三尺,深四尺的狭小房间,左右两壁用砖砌筑,离地两尺,便是有两道上下砖托,已经放上了两层木板,上面写字,下面当椅子,天色还是应城的,号舍内的环境潮湿昏暗,魏长生放好一切,安定坐下等开考钟声。
魏长生却是不知道,他做的一切都已经被明远楼上的场官们看在眼里,江南乡试的监临、提调和监试都在这里,还有考官们,人们早已发现鬓发灰白,走路不稳的魏成,有些熟悉江南的人都知道这人已经考了六十多年,今年却见一年轻人扶着入场,问过才知道是叔祖关系,不由的大赞魏长生孝顺,见其先安置叔祖,又安稳自待,更是称赞他细心稳当。
随着明远楼的钟声响起,一队兵丁巡视过后,监试便开始按照排房发放试题,试题照旧是论语中的一句话,魏长生取出水袋,倒入砚台,开始磨墨,反正前两场是不用慌张的。
监视官在场内不断巡逻,他手里有一份名单,上面三十多个号数,其中有九个是江南九子,其余二十多个便是贿赂了主副考官的二十多个家伙,监视官已经得到朗廷佐的密令,悄悄看住这三是多人,省的他们闹事,尤其是所谓江南九子。
对于江南九子之首的徐炜,更是重视,每当监考经过他的号舍,见他或闭目沉思,或轻松拂面,吃饭、出恭都是再普通不过,完全没有闹事的模样,但是监考却不能总盯着他几个人看,每当号舍前无人的时候,徐炜等人便开始奋笔疾书,但用的却是左手,八股一共五百五十字,九人思多书少,很快便是答写完毕了。
连续考了两场都是很正常,到了第三场,魏长生早已磨好了墨,等着,题目一来,看过之后便开始努力思索,筹措文字,小半个时辰之后,已经开始书写了,边写边思,到了中午之前,总算写完,魏长生放下纸笔,开始等待‘出事’。
到了中午,照例给各个号舍添水,添到第九十二号号舍的时候,厨役的小指却是不经意的插进水里,隐藏在指甲盖里的白色粉末快速融化,与水混杂。
过了不久,忽然传来一声惊喝:“哎呀,九十二号舍的考生昏了,快去明远楼禀告。”
一群考生都是从号舍之中探出脑袋来看,魏长生不动如山,只是听到外面混乱,他在想,这是不是就是父亲说的乱子呢?
明远楼上,朗廷佐等人虽说听不到那一排号舍的声音,却是已经看到有一群人围了上去,朗廷佐暗骂不好,难道最后一场了,要闹出事端来,很快,就有人禀告,只是一个考生晕倒了,但朗廷佐不敢放对,一面亲自去看,一面命场官和兵丁警戒,以免发生大事。
朗廷佐下了明远楼,问道:“是几号考生,叫什么?”
“九十二号,名为魏成。”监试回禀到。
朗廷佐走到号舍前,看到了白发苍苍形容枯槁的魏成躺在地上,口中吐出白沫,还有抽搐的症状,朗廷佐问:“这是死了吗?”
提调也是跟在了身边,说道:“年纪大了熬不住也是有的,江南乡试名满天下,哪年不出几个享不了富贵命的,总督大人不要担心。”
“是啊,这是寻常事。”几个考官也是说道。
原本坐在号舍里的魏长生却是清楚听到了号数和名字,一时大惊,也顾不得父亲的安排了,探出身子,高喊到:“我叔祖怎么了?诸位大人,我叔祖怎么了?”
“噤声,考场再喧哗,把你叉出去!”有人警告道。
魏长生本就是个孝顺的孩子,这段时日与魏成一起学习八股,对于这个执拗的叔祖也是亲近,此时哪里还能安稳,大声告饶:“诸位大人,放我过去吧,我来照顾叔祖。”
此时朗廷佐也听到了魏长生的话,问过之后才知是那日入场时的叔祖二人,原本放魏长生出来是不可能的,别说魏长生,就算是病晕了的魏成,在考试结束前也不能出去的,但朗廷佐生怕这是东林余孽的诡计,心想,若是有考生家人在身边,就算考生死了,也能做个见证,有心人作祟,也能坦然应对,想到这里,走到了魏长生的九十七号号舍前。
“你是魏成的侄孙吗?”朗廷佐问。
魏长生施礼后答道:“正是,大人,请放我照顾叔祖吧,这科不考了,学生还年轻,日后还有机会,可叔祖可就一个啊。”
几个考官听了这肺腑之言,连连称善,朗廷佐还未说话,只见提调已经拿起了魏长生的卷子,赞道:“真是一手好字!大人这考生第三场已经答对完了,不如先把他卷子封了,再让其照顾叔祖,一举两得。”
监视也是说道:“是啊,大人,这考生明孝悌,若是因叔祖发病没有了成绩,实在让人惋惜,好在其早已完卷,也不算坏规矩,我大清皇帝以孝道治天下,这也是彰显皇上仁德呀。”
朗廷佐点点头,心道,若是有心人拿这做文章,也好堵嘴,他命人封卷,并且把魏长生放出去,这个时候,考场的大夫已经到了,只是看了一眼,就说:“这学子年纪太大了,病也是不轻,还是拉出来照顾的好。”
朗廷佐看了一眼魏成的卷子,却是空空如也,提调说道:“尚未答卷,若照顾醒了,便是与魏长生交谈过,这魏成应当取消资格!”
“对,应当如此。”几个考官异口同声。
朗廷佐点点头:“既然如此,便把魏成拉到排房去,让魏长生照顾。”
魏成已经发作了一阵,早已大小便失禁,几个兵丁都不愿意插手,魏长生却是不顾脏臭,抱起魏成去了排房,细心照顾,朗廷佐使人问过几遍,只是听人来报,魏长生侍奉在侧,亲喂汤药,衣不解带,但魏成总是醒来又昏,没个好转,场内的大夫也看不出所以然,只得挨着。
朗廷佐终究不放心,来到排房,魏长生满脸疲惫,跪下谢恩,此时的他早已明白,这是雷克生的安排,魏成时醒时晕,便是有人把药递给魏长生,让他下药的,虽说魏长生有些不愿意,但事已至此,也是不得不办,朗廷佐问道:“你叔祖可有好转?”
“性命无大碍,只是晕眩严重。”魏长生沙哑着声音回报。
朗廷佐轻咳一声:“大夫说,是中暑所致,也可能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你以为呢?”
魏长生知道,这是朗廷佐怀疑有人下毒,他知道下毒的是父亲雷克生,如今他也下过两次了,如何敢往这上面引,立刻说道:“学生的叔祖七十有七,身体本弱,在家中便时常发病,想来在号舍住不惯,才引起病症,与贡院饮食无关。”
“不是下毒?”朗廷佐索性挑明。
魏长生一脸诧异:“谁会下毒害我家叔祖呢?”
朗廷佐讪笑两声,感觉自己失言了,是啊,谁会拿一个七十多岁老头做文章,他考不上,也不会出人预料,就算死在贡院又如何,哪年不是死几个呢?
“好,你安心在此照顾叔祖便是,你的卷子已经封好,不会耽搁此次成绩的,你是一个孝顺的好孩子,大清需要的就是你这等人才,放心便是。”朗廷佐交代几句,便是离开了。
又过了一天多,此次乡试终于是结束,徐炜气定神闲的出了贡院,却见这里车水马龙,江南九子已经全在这里,相互询问之间,都道胜券在握,徐炜微微一笑,知道这是暗语,大家已经依计行事,很快,他们身边围了一大堆人。
“徐兄如此风采,定然是妙笔生花,此次乡试,榜上有名啊。”
“是啊,徐兄早已成竹在胸,江南九子,就不知道谁可多解元了。”
一人笑着说道:“解元是谁,我不清楚,但今年恩科,有一人风头必然是盖过徐兄的。”
“莫非兄台说的是那位孝悌学子魏长生?”有人问。
徐炜的号舍距离出事的地点很远,所以不知道,于是连忙询问,那些人也不藏私,把知道说了出来,徐炜道:“提前出了号舍,也有成绩吗?”
知道的人听到的版本都是魏长生衣不解带的照顾犯病叔祖的故事,有没有成绩大家都是不清楚,但这个时候,听了如此孝悌故事,学子们都想看看那位魏家子时什么模样,聚在贡院门前不去,听到消息的朗廷佐以为他们留下是为了给魏长生助威,连忙派人通告了情况下,这些,贡院几万学子都是知道了魏长生的孝悌故事,更是不愿意离开,想瞻仰其风采。
魏长生背着魏成走出贡院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以万计数的人齐刷刷的看着他,安静了一会,便是齐声喝彩,魏长生低下头,默默到了自家马车旁,心道,自己这次真如父亲所说,名满江南了。
章一八五 永历现身
树欲静而风不止,这大抵就是魏长生如今的心态,他有心回家避开如今的舆论,而母亲魏珠也想让他好好休息,养一养身子,但魏家出了个孝悌郎,为侍奉叔祖甘愿耽搁前程的事情还是传遍了整个江宁,继而是江南,他想在家里休养,但许多等待公布成绩的学子却想借着这个机会结交,纷纷投书到了魏家。
魏长生一开始还以侍奉叔祖为由不肯见,但魏成回了魏家,就不被人下药了,不出五日便是能下地走动,江南学政也派人来慰问了,出门便说已经大好,魏长生再无理由,待江南九子一起上门来求见,魏长生再难搪塞,只得出门应对。
因为少年时代的变故,又遭人非议,魏长生开蒙就比较晚,幼年时候,雷克生为了他不心中抑郁,也是带在身边走南闯本的,练就了一副好口才,虽然讨论古文典籍,他不及江南九子,但讨论时事、民生疾苦,亲身见过看过的的魏长生倒是说的比他们生动有趣。
接下来的时间里,魏长生周旋于诸多士子之中,这也是雷克生给他的任务,多趁着这个机会培养人脉关系,顺便摸摸江南九子的底,为此还给他准备了不少资金,也让魏长生多了豪爽的名声。
按照江南乡试的规矩,八月考完,九月是必然要出榜单的,但今年考生增多,阅卷的同考官却没有增多,以往每人阅二百五到三百卷,如今却是要增多到三百五到四百了,而主考和副主考都被禁了足,朗廷佐一人担起了重担。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士子之中、百姓之间开始出现了本次科场出现舞弊的情况,先是口耳相传的谣言,继而是私下传抄的邸报,继而便是大规模上市的新印报纸,说的是有鼻子有眼的,江宁府内开始大规模抓地下印刷厂,却是怎么也抓不到。
但主考与副主考收受贿赂是事实,在江北、江宁接受饮宴和客请也是事实,这些事情被人捅了出来,满保和徐培文还在考场被禁足,自然不能出来辟谣,但涉及的士绅、豪族却是不少,总能找出一点蛛丝马迹,然后被人放大,而在本次舞弊风波之中,以徐炜为首的江南九子竟然变成了‘理性派’,他们劝告学子切勿闹事,声言,科场舞弊与否,且看桂花榜单就好,若传言贿赂的人都上榜,才是舞弊。
驻扎在江宁的岳乐听到下面人回奏的舆情,心中才是稍安,更是有些自傲,幸亏早从满保二人那里逼出了名单,杜绝了这些人上榜的可能,不然真要惹出大乱子了。
淮安府。
如今的淮安府惹恼非凡,无论刚收来的秋粮还是北上勤王的军队,都是在这里汇聚,虽说顺治已经定下南下江南的计策,但为了保密,还是未曾公开,因此勤王还是有条不紊的准备着,来自湖广、四川、贵州和江西的军队零零散散的也都到了,汇聚了四万多兵马,等待江南安亲王领主力一起北上。
平西藩与李本深率领的洪承畴麾下部曲都是驻扎在城外,平西藩的帅帐之中,却是有一道人在黯然神伤,细看这道人才是会发现,他正是大明皇帝永历,永历被掳两年了,一直被平西王吴三桂厚待,三个月前却被被秘密押解出蜀,他以为自己的末日到了,要被送清廷处死,但一路上却并不对外示人,作为主帅的吴应雄也是保证绝对不加害,永历依旧是忐忑不安。
“想活着,怎么就那么难呢?”永历叹息一声。
“陛下,您看谁来了?”吴应雄从帐外走进来,带着一个身材魁梧的将领还有一个苍老的老道士。
永历知道,无论谁来,见与不见都不是自己能决断的,他调整了一下思绪,却见那老道士直接跪在地上:“罪臣钱谦益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永历不敢相信,询问到:“可......可是牧斋先生?”
对于钱谦益,永历虽未见过,却不陌生,更是颇有渊源,永历曾经最为倚重的大臣首辅瞿式耜便是钱谦益的徒弟,而且自从永历登基之后,钱谦益一直也在联络他,在江南几番谋求反清,其最大的手笔就是牵线让李定国为首的西军与东南抗清的郑成功联合,东西并进,夺下长江以南半壁江山。
钱谦益也知道永历心存狐疑,他走上前,拿起案上纸笔,写下一段文字,正是几年前给皇帝的密信,永历拿来见过,内容与笔迹完全相同。
“竟真的是牧斋先生!”永历潸然泪下。
钱谦益也是痛哭,二人哭了一阵,永历问道:“先生如何到这里来?”
说着,永历悄悄看了吴应雄一眼,显然是因为钱谦益是被他捉拿来的,钱谦益道:“是吴世子与李将军请微臣来的,是来相助天子前往南京,复国大明,君临天下的?”
“去南京,登基?”原以为必死的永历听到是这个结果,震惊的难以自制。
“是啊,大江南北,华夏绅民看都日夜期盼吾皇能振臂一呼,解救他们出水火境遇。”钱谦益说道。
永历冷静下来,听钱谦益解释才知道,这个计划从自己在云南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只不过那个时候,钱谦益拉拢的是晋王和蜀王以及琼藩三巨头,吴三桂突然劫走永历,让这个计划有了曙光,按照计划,待东番与满清决战,钱谦益负责搞乱江南,让江南士绅与清廷离心离德,再让永历登基,然后江南、两浙、江西、湖广、四川、贵州六省同时改旗易帜,剪辫易服,拥立大明正统,然后趁着满清纠缠住合众**队主力的时候,在寻机得到北方省份的支持。
听完了这个计划,永历极为激动,但是冷静下来的他又问:“牧斋先生,东番那边如何区处,如今东番兵势强大,与其为敌,恐不长远。”
钱谦益说道:“吾皇英明,所言极是,微臣与洪大人、平西王都商议过了,纵然反正成功,也不应与东番为敌,我大明与东番同气连枝,同文同种,二十多年来共抗满清,卫护华夏,昔日吾皇在西南时,吾皇为中华之帝王,总揽全局,李氏为盟军之统帅,掌控虎贲,一文一武,相得益彰,且我朱明皇室与东番李氏本为姻亲,吾皇之妹便是李氏之妻,待反正之后,更是要戮力同心,共讨满清,待山河安定,四海承平,吾皇与李氏共分天下,约为兄弟之国,岂不美哉?”
永历心道,这可不是单方面能决定的,总得对方同意才是,但想到不与合众国为敌,便是放下心来,问道:“此等大计,可与李氏商议?”
钱谦益脸一沉,说道:“并未与之联络,但待大事成功,吾皇掌大半中国,又有数十万虎贲,到时再联络,倒不怕李氏不答应。”
这根本不能联络,这个计划的根本就是合众国在前面打生打死,这群汉奸走狗在后面捞取胜利果实,傻子才会同意,钱谦益等人的意思很明确,先斩后奏,有了力量,也不怕合众国不同意了。
永历听了钱谦益的话,细细一想,方才的澎湃心思也就去了,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无论在哪里,肇庆、贵州、昆明、成都还是南京,无论身边是谁,自己都是一个玩偶,任人操控罢了,永历道:“一切都仰仗诸位了。”
吴应雄呵呵一笑:“皇上这般说,就是信赖我们了,实在是太好了,皇上接下来就坐等登基吧,牧斋先生、李将军,咱们坐下来吧,先商议怎么先把江南拿下。”
李本深坐下,笑着说道:“本将与世子的军队已经准备好,待先生控制江宁,我们便率军南下,保护皇上去登基了。”
钱谦益脸色有些难堪了,说道:“江宁之事,还需要二位鼎力相助,提前出兵!”
“这是什么话,您和父王、洪大人商量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吴应雄方才的高兴都是没有了。
按照计划,钱谦益要夺下江宁,让士绅与清廷失和,那个时候,平西王和洪承畴再表态,实际上,也是担心钱谦益失败罢了,可如今江宁如旧,却需要这二人出兵,那就是提前表态了,若是失败了该如何?
钱谦益解释道:“原本已经说服江宁总兵反正,控制江宁周边,可早些时日却是出了问题。”
这事大家都是不陌生,江宁总兵辖制的官兵数量多达一万五千人,说服他,控制江宁易如反掌,当然,现在大部分军队都在杭州大营效力,但江宁总兵仍然是江南最具兵力的将领,可那厮是酒色之徒,在征收夏粮的时候贪墨抢掠,被岳乐捉了,为保计划不失,钱谦益只得命人灭口,如今的江宁总兵已经换了个人。
其实这也是钱谦益筹谋这件事的难处,满清如今的实权人物,眼瞧着皇帝陷于山东,久久不胜,大清有败亡之相,谁都想找退路,但每个人又不愿意当出头鸟。
李本深说道:“如今我二人都是勤王军队,受命驻扎淮安,可不是能南下的。”
钱谦益摆摆手:“不求二位南下夺取江宁,而是希望二位配合,先捉满清伪王岳乐。”
“如何捉拿?”吴应雄与李本深相视一眼,都知道此番是骑虎难下,而如今江南局势,满清全赖岳乐这一擎天之柱,若能擒获,胜算很大。
钱谦益走到二人面前,低声交谈几句,说过之后,三人相视一笑。
江宁。
几个大夫或坐或站在岳乐身边,岳乐躺在床上,脑袋上盖着一块湿布,脸色苍白,大夫交流着,岳乐却已经是不耐烦:“你们给本王一句实话,是否是天花?”
要说满洲人最怕什么,自然便是天花了,从昨日开始,岳乐便开始全身发热,今早起床一看,手臂上竟然有了红点,瘙痒难耐,一想到可能是天花,岳乐怕了,立刻请大夫前来。
几个大夫商议了一下,其中一个年长的说道:“王爷,小人几个都看过了,不是天花,倒是秋天冷热交替,寻常发热。”
“可本王为何身上有了红点?”岳乐问道。
“这个......这红点似乎也只是寻常的红疹,好像只是过敏。”那大夫说道。
“好像?本王要的是确定的话。”岳乐非常担心在这个关键时刻自己出问题,骂道。
那大夫吓的跪在地上,一个年轻的咬牙问道:“王爷,这几日是否不常沐浴?”
几个大夫低着不敢说话,心里却说,这还用问,浑身馊味,几个人接连号脉,汗水与其皮肤接触,已经搓出污垢来了。
岳乐点点头,这段时日,他从杭州奔波回来,为秋收、乡试和勤王调兵的事忙的脚不沾地,半个大清国的责任在他肩膀上,他已经七八日没有洗澡了,来往奔波又出了许多汗。
“这就是了,秋天冷热交替,王爷贪凉,身体不洁净,又有些桂敏,这才高热起了疹子,不是天花。”那年轻大夫认真说道。
“那就好!”岳乐长出一口气,让人送大夫出去。
想到乡试过几日才会出榜,而秋收也已经大半,湖广和四川兵到了淮安了,岳乐心想,自己也能好好休息几日,正要睡一觉,却看到固山额真阿尔金进来,阿尔金脸色极为难看,跪在地上,说道:“王爷,淮安出事了,平西藩和湖广兵打了起来。”
岳乐听了这话,连忙坐起来:“怎么会这样?”
洪承畴与吴三桂这两年尤为不和,先是因为军饷的事,后来又因为勤王兵额分配,此次两人派兵勤王,平西藩的军队过境湖广,劫掠乡里,还被洪承畴扣住,杀了几个犯事兵丁才是放行,当然,岳乐是不知道,这都是两个人演的戏,扣住军队也是洪承畴为见一面永历。
可是到了淮安之后,两支军队是很安分的,怎么会打起来?
“一开始是湖广兵先闹起来的,说是吃了发霉的大米,后来也不知谁造谣,说平西藩补了一年军饷,湖广兵只补了半年,双方开始对峙了。”阿尔金老实说道。
岳乐听了这话,骂道:“有人暗中作祟!”
阿尔金道:“奴才也这般想,今早凤阳巡抚送来了,截获的一封钱谦益写给吴应雄的信,奴才见王爷身体不适,并未提交。”
岳乐接过信来一看,上面是钱谦益怒骂吴应雄父子要做铁杆奴才的信件,岳乐细细一想,心中有了个大概,肯定是钱谦益从中作祟,让两支兵马起了嫌隙,甚至湖广兵已经变节了。
“在江宁防范了大半年,原来苗头在淮安,哼,钱谦益,可让本王逮住你了。”岳乐忽然神色大悦,高声说道。
“阿尔金,点验江宁驻防八旗和江宁总兵麾下兵马三千人,随本王去淮安弹压,哼,本王倒要看看,到底有谁敢造反!”
章一八六 真相
九月二十五,江南贡院。
朗廷佐起来后,随口问道:“昨晚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管家说道:“没有什么大事,哦,昨晚在明远楼,那群阅卷的考官为了这次桂花榜排名的事儿争吵了一个晚上,都是一晚没睡呢?”
朗廷佐道:“那有结果了吗?”
管家说道:“今早争了个名单出来,都在正堂等着呢,说是请您定夺。”
朗廷佐点点头,有结果就好,他虽然作为乡试登临,却无权决定排名,那是考官们的事情。收拾妥当的朗廷佐来到正堂,发现满保、袁培文和几个声望较高的同考官都到了,满保二人低着头,这个榜单他们可是一句话都没说上。
“大人,这是我们拟定的榜单。”满保把榜单放在了朗廷佐面前。
朗廷佐接过来,让人摊开在桌面上,自己取出岳乐那日给的贿赂名单,挨个对照,发现没有一个上榜,这才放心下来,正要夸赞几句,朗廷佐却是发现,第一名的解元,第二名的亚元,乃至第三、四、五名经魁都是名不见经传之人,他细细看名单,发现在此次江南乡试中文名鼎盛的江南九子竟然没有一个在榜单上。
“这就是你们拟定的榜单?可有徇私的地方?”朗廷佐问。
众人都是摇头,朗廷佐又想到另外一种可能:“可是安亲王交代过你们什么吗?”
众人相互看看,都是低头,这里的每个人都被岳乐交代过,但却不是朗廷佐认为的那种交代,朗廷佐招来提调,说道:“速去回禀安亲王,就说江南九子无一人中榜,问王爷,此举是否合适。”
提调连忙去了,朗廷佐越想越觉得不像是安亲王的手笔,如今舆论都认为江南九子是上榜热门,已经有赌场开盘口,谁能荣登榜首解元之位,如今却无一人上榜,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大家,这榜单有猫腻嘛。
过了小半个时辰,提调回来了,说道:“总督大人,昨天一早,王爷便是点验了江宁驻军数千,去了淮安了。”
朗廷佐脸色微变,这可如何是好,他思想来去,也顾不得颜面了,直接公开问道:“诸位考官,安亲王可有让诸位禁止博伦楼那些人上榜?”
考官们相互看看,都是说没有,朗廷佐又问:“其他同考官呢?”
满保说道:“大人,九个人的卷子分属各房,一两个人受提点,也做不到九人都不上榜啊。”
朗廷佐心道也是,但还是不放心,说道:“把他们的卷子都调出来。”
不多时,同考官们带来九份卷子,但都是场官誊写过的,并非原卷,这也是考场的规矩,目的是防止舞弊。
朗廷佐摊开卷子,挨个去看,朗廷佐并非饱学之士,但也看出许多不对来,这些文章粗糙的很,有些文不答题,有些韵文有失,有些甚至连不避天子名讳这等错误都有,看过之后,没有一篇佳文,朗廷佐问:“这都是江南九子的文章,莫不是拿错了?”
“号数在此,请大人比对。”一同考官说道。
朗廷佐挨个比对了,确定没错,说道:“难道这九人都是沽名钓誉之徒?”
“定然是的,若非如此,怎能做出如此破烂文章,简直是文人耻辱。”满保怒气冲冲说道,他虽说德行有亏,但到底是翰林出身,文采是不用多说的。
朗廷佐摇摇头:“不对,不对,许是个阴谋。”
一两个人沽名钓誉他还信,九个人都这般,他却是不信的,袁培文说道:“大人,今日是张榜的时间,不能再耽搁了。”
“好,填写正榜!”朗廷佐只得答应,要知道,若不是这一科人数众多,按照规矩,九月十五日之前就要放榜了。
满保等人在提调和监视的监督下填写正榜,按照规矩,是从第六名开始填写,写到最后一个,确认无误之后,再写前五名,最后再盖总督关防大印。
同时,朗廷佐招来亲兵,吩咐道:“调遣一千兵马入城,把总督衙门周边管控起来,本官倒是要看看,谁敢闹事!”
按照规制,放榜一般在布政使衙门或者巡抚衙门,朗廷佐兼任江宁巡抚,自然要在江宁巡抚衙门前放榜。
到了中午,皇榜终于帖在了布政使衙门的门前,这里早已人头攒动,以万计数的士子纷纷向前涌,希望可以先看到榜单,督标的士兵奋力管控,才基本维持了秩序。
乡试放榜,几家欢喜几家愁,有人看到自己上榜,高兴的欢呼,而有人则因为落榜而痛哭流涕,大体知道谁上榜之后,士子们道喜之间却是发现,他们最为看好的江南九子都没有上榜。
此时的江南九子还都在秦淮河畔一艘游舫之中,很快便是有人来报信,是徐炜的书童,说九人都是未曾入榜单,徐炜便是知道第一步已经成了,他知道,身边这八个人都是可靠的,不一会,上来一人,衣着华丽,颇为富态,此人名为马维新,若是朗廷佐在这里,一定想起,贿赂满保的人中就有此人。
“师弟,师傅大谋,第一步已经成了,接下来看师弟的了。”徐炜对马维新作揖之后,沉声说道。
马维新道:“师兄如此客套,我才学不济,却也有一颗忠孝之心,些许名声之事,为了大明,马某在所不辞!”
徐炜重重点头,才是与江南九子一起去了总督衙门,马维新转了几条街,跟在这些人身后,眼瞧着江南九子出现,士子开始不稳定起来,当先有人说:“我曾与徐兄在博伦楼答对,我的学识远不如徐兄,我都能上榜,为何徐兄九人却是不能?”
这话一出,惹得群情激愤,有人骂道:“显然,风传乡试舞弊并非空穴来风,诸君且看,这榜单之上,监生贡生何其多,我等十年寒窗苦读,却不如人家花钱纳捐的。”
“是啊,江南九子,文采斐然,我们都是见证过的,竟然无一人上榜,黑暗啊,黑暗啊,必然是有人舞弊!”
“徐兄,你说,是不是有人舞弊?”有人直接问徐炜。
徐炜叹息一声:“时也命也,许是在下却无这份福报吧。”
“我看徐兄九人是被人针对了!”有人抱打不平。
徐炜道:“前些日风传有人贿赂考官满保满大人,袁培文袁大人,名单都列出来了,却是不见榜单上有,可见是讹传了,我等九人未上榜,也不能说是舞弊,毕竟人有好恶,文有多看,不能混为一谈的。”
朗廷佐被士兵保护着,见徐炜非但不闹事,还劝解周边人,心道自己真的是错怪他们了,如此便不用把九个人那些破烂文章公之于众了。
众人扼腕叹息,正要散去,忽然一人发疯似的大喊:“不可能,我怎么会落榜?不可能,我是必定上榜的,满大人答应我至少是亚元之位啊。”
这一声大喊,却是让人再度回首,徐炜当先喝道:“马维新,你有什么才学,四六不通,如何能上榜,若你上榜,才是江南士子之耻辱。”
马维新却是不理会,浑失心疯了,大叫着:“我花了四万两啊,倾家荡产啊,祖产都是变卖了,才买了个亚元,怎么会不在榜上呢?”
马维新边骂边跑,众人听着似乎有贿赂的意思,跟了上去,却见这厮跑上了一酒楼,站在五层楼高的地方,大声骂江南乡试主考官满保收钱不办事,督标的士兵已经把这酒楼封了,让马维新下来,马维新只是失心疯似的大骂,朗廷佐知道这厮是贿赂了满保,但此时还能说什么,派人去劝,怎么也劝不下来,而围观士子多是没有上榜的,听了马维新的话,更觉得自己并非才学浅薄,而是科场舞弊才不得一展宏图,群情激愤起来,把朗廷佐等人围住,朗廷佐大骂:“你们这群混账,敢围大清总督,是要造反不成?”
“我们不要造反,我们要公道,马维新说满保收了贿赂,却也不是他一个,我们要公道。”
“对,我们要公道,满保受贿,江南九子落榜,这科定然是舞弊的,要朝廷给一个公道。”
“愣着干什么,保护总督大人,把这些人驱散。”朗廷佐的亲兵千总大吼道,士兵上前,作势要打,徐炜却是挡住了挨打的士子,说道:“郎大人,我们不是蓄意闹事,想要求公道,这样好吗,学生上楼劝下马维新,您把满大人请来,当场对质!”
“好,这样好!”朗廷佐答应不答应已经不重要了,学子们已经答应了。
朗廷佐如何能答应,毕竟满保受贿是事实,这个时候,亲兵千总说道:“大人,闹起来,奴才这些人未必护得住大人,不如一边请满大人,一边调兵,奴才看那马维新疯疯癫癫,对质起来,又能说什么呢?”
“好,这只能这么办了。”朗廷佐说道。
局面稍稍安顿了下来,朗廷佐拦住了徐炜,拖延了一下时间才是让去进了酒楼,五楼之上,江南九子齐聚,朗廷佐的千总也在,马维新就跨坐在窗子旁,有些惊恐,虽然这是原本的计划,但如今看来不好收场,那些士子连总督的亲兵都敢围,若是义愤起来,打杀了自己,可不是要倒霉。
“千总大人,容学生靠前劝说一二。”徐炜拱手说道。
得到许可,徐炜上前,马维新低声问:“师兄,这如何是好,如何收场呢?”
“师父如何告知你的呢?”徐炜低声问。
马维新道:“师父他老人家说,一切听师兄您的。”
徐炜点点头:“那愚兄就明白了!”
忽然,徐炜向前一推,把马维新推下了楼,一声惨叫就是重物落地的声音,朗廷佐的千总都看呆了,徐炜却是拉着江南九子其他人跑下楼,边跑边喊:“总督亲兵杀人灭口了,总督亲兵杀人灭口了。”
其余几个人也是反应过来,跟着大喊起来,众人先是看到马维新掉落摔死,又看到徐炜等人跑下来,再也忍不住,抄起砖头木棍,打向朗廷佐一行,朗廷佐身边亲卫左冲右突,才是协助总督冲出重围。
徐炜等人找来门板,把马维新尸体放上面,扛在肩膀,张臂大呼:“走,去总督衙门,讨个公道!”
“对,讨个公道!”上万士子汇聚成洪流,再次去了总督衙门。
朗廷佐狼狈逃回,亲兵被冲散了许多,眼瞧着无数士子围困了衙门,朗廷佐知道,若是和满保等人对质那是死路一条,眼瞧着一开始颇为理性的江南九子成为了闹事的带头人,朗廷佐心生一计,目标直指江南九子。
“徐炜,你休要在这里胡闹,说是为江南士子讨一个公道,实际就是因为自己没有上榜而挟私报复,你那点才学,能上榜才怪!”朗廷佐大马横刀,在衙门口高声斥责。
士子们听了这话,感觉这总督不仅不给做主,还污蔑徐炜,纷纷叫嚷起来:“此次乡试,江南文名最显者,便是徐兄,他若是没有才学,榜单上的人有什么才学。”
“就是,大人不给我们做主,还污蔑中伤我们!江南九子的才学,我们都是见证过的。”
朗廷佐哈哈一笑:“笑话,他们九个的文章本官今早看了,简直就是狗屁不通,不信,你们也看!”
早已准备好的卷子被提了出来,散给一众学子,一众人看了哑口无言,朗廷佐暗自庆幸之时,徐炜接过了自己的卷子,大喊:“这不是我写的文章,不是,诸位,我怎么可能连避讳天子都不知道呢?”
“胡说,红号都是对过的,如何不是,这是不是你乡试的号数?”朗廷佐以为其在狡辩。
徐炜回答道:“号数是对,但文章不对。”
其余几个人也是看到了自己的文章,纷纷说道:“这不是我写的内容啊,我怎么写出这等狗屁不通的东西!”
“还敢狡辩!”朗廷佐更是大怒。
徐炜把马维新的尸体暂且放下,说道:“郎大人,原本学生是不信有舞弊案的,即便马维新告发,学生以为也是少数,但如今我的文章不翼而飞,被烂文顶替,却是不得不信。”
士子们也是不信自己所崇拜的江南九子会有如此烂文出现,又见徐炜九人义正言辞,便是有人站出来:“如此,调出原卷一看,便是一清二楚了。”
“这可不和科场规矩!”朗廷佐喝道。
人群中有人大喊:“莫不是你们做贼心虚!”
朗廷佐冷冷一笑:“好,调出原卷,到时候看你们这群人如何放对!”
不消多时,徐炜九人的原卷到了,交给士子看,众人对了号数,徐炜拿到卷子,展开一看,声嘶力竭的喊道:“诸位,这不是我的文章,不是我写的!”
“号数都对过了,你还敢狡辩!”朗廷佐大吼道。
一个士子瞧了一眼,也是说道:“这不是徐兄的字,徐兄的字我等见过,他为博伦楼题的匾额还挂着呢。”
一群人围过来,看过,也纷纷摇头说不是,其余八个人的卷子也是展开看了,都不是他们的笔迹,这哪里能是呢,九个人考试的时候,都是用左手写的。
“这是集体舞弊,抓住他们!”
“对,冲进去,抓住他们,查明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