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二七 别了,东印度公司
欧洲各国之所以达成联盟进行**,其最大的原因在于,欧洲各国担心这个崛起东方的海洋国家会占据开普敦以东的拓殖空间,垄断东西方贸易,所以法国、瑞典和丹麦这种在东方没有核心利益的国家也会加入联盟,或者支持这个联盟。
而西班牙和荷兰是特殊的,西班牙与合众国之间有着难以解决的宗教矛盾,必须用一场战争证明,西班牙王国并没有为教廷出头的能力,印度洋海战就是最好的证明,而荷兰呢,印度洋海战的失败,必然导致其东方海洋霸主地位让给合众国。
如今海战失败,荷兰失去了在开普敦挑战合众国的能力,印度洋上的霸权必须拱手相让,但荷兰东印度公司依旧想要保住荷兰的殖民地和商业利益,虽然各国都有东印度公司,但荷兰东印度公司是特殊的,因为这家公司就是尼德兰联省共和国的支柱,各国没了东印度公司只是利益受损,但荷兰没有东印度公司那就必然成为欧洲二流国家,甚至于有灭国之危。
如今东印度公司还有两张王牌,一张是合众国比较忌惮的,其麾下还有一支规模不小的武装商船和轻型舰队,如果展开全面海盗战,合众国会得不偿失,甚至于会影响合众国的民族解放大业。
第二张就是东起安汶等香料群岛,横跨整个南洋地区,然后进行印度洋那一条尚未陷落的堡垒群,失去制海权的堡垒终究会陷落,但那可能是一年,也可能是几年,而合众国希望尽可能避免全面进攻这些堡垒,消耗太多的资源。
在李君度率领的龙舰队出现在巴达维亚外海之前,马特索尔科是无法相信联合舰队会失败,但亲眼目睹了龙舰队里的荷兰战舰和大量俘虏,马特索尔科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那一刻,他就完全明白,海战结束了,但战争的结束需要政治家的智慧。
马特索尔科赶到了台北,被安置在了国宾馆,他的住处距离欧洲的盟友们远了很多,而法国、丹麦、英国和西班牙代表是一起来的,盟友对他的态度友善但是疏远,当他拿出各种条款找到西班牙代表法哈多的时候,法哈多给出的消息是西班牙已经与合众国实现了和平,退出了战争,而其他盟友也是如此,浪漫的法国特使当着他的面毫无顾忌的夸赞了李明勋:这是我平生仅见的政治家,战争结束了,他们胜利了,我们和谈了,法兰西失去了可以失去的一切,却获得了胜利也得不到的东西,真不知我们的敌人在东方还是欧洲。
“总督阁下,您怎么如此狼狈,是国宾馆里的人没有好好招待您吗?”在高山猎场,李明勋看到了马特索尔科,此时的马特索尔科一头银发,身体干瘦面带疲惫,如果不是那身代表着东印度地区最高地位的礼服,李明勋几乎认不出他,他像极了一位失去所有的年迈商人。
“还有什么总督呢?我想我的命运也就如此了。”马特索尔科疲惫的说道:“我本意是死在巴达维亚那肮脏的围城战中,却不曾想海战失败的如此快,看来我只能死在尼德兰的地牢里了。”
“至少您现在还是总督,还能代表尼德兰联省共和国和十七位绅士与我谈判,不是吗?”李明勋微笑说道,他知道,马特索尔科接替范迪门的时候,是意气风发的,意气风发,却不曾想败退的如此之快,他做了七年总督,但是得到的是什么呢,每一封来自尼德兰的公文中都是申斥。
马特索尔科接替了范迪门,成功把东印度公司的殖民地扩张到了非洲大陆和澳洲大陆,并且把东印度公司的贸易量提升到了范迪门时期的一点五倍,但是那没有任何意义,马特索尔科给总部的报表中,每年的利润最多的时候也只相当于范迪门巅峰时期的一半,而结余更是连十分之一都没有,大量的利润被他用来购买的战舰,修筑了堡垒,整训了军队。
马特索尔科一直庆幸,自己的努力没有被李明勋所打断,但是今天他才明白了,自己的所取得的成果将要为眼前这个男人所有,尼德兰人用血和汗水打造的城堡会护卫合众的利益,死了上千荷兰人才剿灭的马打蓝王国及其控制的爪哇会为合众国继承,还有自己费尽心力开拓的非洲和澳洲,一切都不会再属于尼德兰了。
李明勋知道马特索尔科喜欢打猎,所以邀请他来到了这个专属于元老阶层的猎场,但是如今看来,马特索尔科不仅没有心情,甚至连骑马的能力都没有了,打猎只能选择放弃,幸好,猎场里还有不错的会客间,李明勋也带了厨子在身边,足以为他与马特索尔科提供丰盛的菜肴。
马特索尔科看着幽静的会客室以及侍立在一旁的服务人员,他无奈摇摇头:“阁下,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希望桌上将要放下的是和谈文件,周围也是谈判所需要的翻译和专业书记官。”
李明勋知道马特索尔科迫切的希望谈判,或者说,他迫切的想要知道自己的条件,毕竟尼德兰已经是最后一个谈判对象了,但李明勋却不想随意的开启会谈,他有自己的节奏,李明勋随手摘下一份报刊架子上的一份报纸,说道:“您知道我最羡慕的人是谁吗,就是这位穿着连衣裙的小胖子,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无论高高在上还是匍匐在底层,他都不会缺少欢乐和生活。”
马特索尔科看了一眼那份报纸,上面有一张黑白色的插画,尤为传神,是一个穿着贵妇服装的小男孩儿,当然,这个小男孩儿如今已经三十一岁了,而他还有了一个值得全世界都重视的名头不列颠国王,也就是现在的英国国王查理二世。
查理二世确实是一个很值得玩味的人物,身为王族的他因为克伦威尔的掌权而被迫在欧洲流浪,查理二世有长达十年的时间穷困潦倒,但是一有钱的他就会尽情享受,而在他衣食无着的时候,克伦威尔死了,当初赶走他的国会又把他请回去当了国王,如今他已经坐上了王位,志得意满,而这位国王是英国百姓所喜爱的,他又被称为快活王、逍遥王,显然政治家能做到他这一步,已经圆满了。
合众国百姓之所以关注查理二世,当然与李明勋要称帝有关,而李明勋拿出这张评判欧洲人审美和习俗的报纸,可不是为了自己的帝位,而是为了敲打马特索尔科。
查理二世被驱逐出英国的时候,马特索尔科还在本土,他很清楚,迫切需要人收留的查理二世被很多国家驱逐,荷兰正是其中之一,而身为总督的马特索尔科还了解更多的内幕,这位逍遥王在成为国王之后,没有直接恢复绝对王权,而是与国会达成了妥协,而为了拉拢国内的资产阶级和新贵族,查理二世授权通过更为严苛的《航海条例》,而这个法案的最终受害人者就是依靠海贸为生的尼德兰联省共和国,李明勋哪里是在语说风月,分明就是在敲打马特索尔科,尼德兰的境况很不好,东方的战事拖下去,更不好!
在所有的东印度公司中,英国与荷兰的东印度公司实力最强,但也有区别,荷兰的东印度公司是荷兰支柱,可谓我运即国运,所以十七位绅士与荷兰三级议会保持着利益的高度一致,但英国东印度公司与不列颠王国就不同了,特别是与合众国开战这个问题上,短视且注重利益的伦敦商人股东希望和平共处,继续赚钱,而克伦威尔时代的英国希望压制住逐渐崛起的东方合众国。
这也造就了这场战争的奇观,英国支持开战,但英国东印度公司阳奉阴违,早已和合众国暗地合作了,为了开战,克伦威尔与荷兰暂时和解,但现在,克伦威尔没有了,**联盟失败且解体了,曾经站在**战壕里的盟友英国与荷兰,很快就要成为敌人了,上一次英荷战争,荷兰输了,这一次荷兰还能输得起吗?
但荷兰还能赢吗?沉没或者被合众国俘虏的大部分舰船都属于荷兰呀........。
李明勋让人撤掉了桌上的食物,他亲自给马特索尔科倒了一杯茶,李明勋说道:“法哈多告诉我,拉斐尔将军很在乎马德拉斯的那些舰船,所以我想办法让那些舰船依旧属于西班牙,您呢,我的朋友,还可以航行的尼德兰战舰对尼德兰意味着什么呢?您不为您的祖国考虑一下吗?还只是想保住十七位绅士的老本?”
这确实是一个非常严酷的问题,曾经利益高度一致的尼德兰共和国和荷兰东印度公司,在这一刻变的矛盾起来,在李明勋提出这个问题之前,马特索尔科想要尽可能保住的是荷兰在东方的殖民地,但那只是十七位绅士的想法,而尼德兰联省共和国需要的是殖民地吗?
从长远看来,确实如此,如果没有海外殖民地,尼德兰这样一个以贸易立国的国家将会丢掉强国地位,但是只有存在的国家才能计划长远,眼前这一关如何过,尼德兰想要自保,需要的舰队!
“我究竟是公司的总督还是尼德兰的公民?”这一刻,马特索尔科犹豫了,但是李明勋下一句话,他却不再迟疑。
“我的长子君度告诉我,在俘虏的战船里,主力舰级别的,还有十五艘修修补补可以用,而加上在其他港口俘获的荷兰舰船,千吨以上的便是有二十一艘,你知道吗,海军部原本想把这些舰船拍卖充实军资的,但是诺顿爵士表示,他可以代表查理国王,用两百万两的价格把这些舰船全部买下来!”李明勋一边说,一边给自己倒茶。
马特索尔科愣在当场,英国东印度公司不需要这么多战舰,显然,东印度公司希望用一支舰队去讨好新王,而这支舰队最终会作用在尼德兰身上,马特索尔科忽然笑了:“或许诺顿爵士表达过这个意愿,但是没有两百万白银,也没有全部买下,对吗?”
被拆船的李明勋面无表情,耸耸肩:“信不信在您,做不做在我了。”
马特索尔科不愧是老狐狸,直接刺中真相,诺顿确实只是表达了这个意思,但是他根本无法做主,当然,李明勋是不会承认的,但他必须把事情想长远,因为他的穿越,尼德兰联省共和国比历史上弱了很多,在第一次英荷战争中就体现出来了,如今尼德兰又冒险搞了一次万里远征,丢掉了大量战舰,海军实力大损,还能与英国人在欧洲掰腕子吗?如果没有了荷兰人的牵制,那么合众国将会在海洋上遭遇英国人的竞争,毕竟法国海军的崛起是在二十年后的。
对手从一个两百万人规模的国家,一跃翻倍,而合众国未来二十年还要把重心放在亚洲大陆,这会不会是英国崛起的机会呢?毕竟历史已经完全改变了。
马特索尔科当即说道:“好吧,如果您能为尼德兰保住这样一支舰队,那么我们需要付出什么?”
李明勋毫不客气的说道:“合众国需要奥兰治堡即以东的所有荷兰殖民地,记住是所有的!”
“这不可能!如果是这样,尼德兰宁可选择奋战到底!”马特索尔科直接站了起来,李明勋双手抱胸,迎上马特索尔科想要吃人的目光,说道:“我的朋友,你应该知道,即便尼德兰人流尽最后一滴血,我想要的东西仍然可以得到,但你们尼德兰人用几十年争取来的自主地位呢?
我的朋友,请你仔细想一想,尼德兰人是为尼德兰奋战到底,还是为十七位绅士呢?”
马特索尔科颓然坐回去,喃喃说道:“十七位绅士是不会同意的。”
李明勋轻声说道:“只需要你同意,就可以了。”
章一二八 别了,殖民者们
确实,如果合众国只需要东印度公司投降的话,那么仅仅只需要马特索尔科配合就可以了,毕竟他现在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总督,而他的上司,德鲁伊特尔已经沦为了阶下囚,但马特索尔科不可能同意李明勋的要求,他无法将自己奋斗了半生的事业拱手相让。
但是李明勋却早有准备,他给了马特索尔科准备了一条中间道路,那就是租界。
简单来说,目前东印度公司拥有的所有据点和殖民地,包括南部非洲、印度洋沿岸和东印度群岛,全都要无条件交给合众国,并且由尼德兰联省共和国三级议会出具官方合约,承认合众国对这些殖民地的主权和所有权,但是,合众国可以把其中一些荷兰利益集中的地方的长期租借给荷兰人继续经营,代为统治,以保证尼德兰不会因为丢掉了东方殖民地而衰落,而十七位绅士也不会直接丢掉钱袋子。
简而言之,荷兰人失去了对东方殖民地的所有权,但是扔具备经营权和开发权,至于这个权限的法定时间,李明勋开口就定下了三十年,并且保证,双方可以协商延期。
马特索尔科难以置信李明勋会有如此安排,但是他感觉这实在是太过于诱人了,至少荷兰东印度公司在东方的大部分利益可以保证,并且拥有高于其他欧洲国家的东方话语权,虽然只有三十年,但绝对算得上是意外之喜,毕竟马特索尔科的谈判目的是保住荷兰的几块核心殖民地而已,他也知道,在未来几十年来,随着合众国的继续强大和从大陆战争中解放出来,荷兰的利益只会继续缩小,而李明勋给出的方案是,尼德兰和伟大的东印度公司至少还有三十年的辉煌期。
“阁下,我如何能保证合众国为践行您的这个方案呢?”马特索尔科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毕竟李明勋提出的这个方案对尼德兰来说实在是太优渥了,其国内一定会有反弹的。
李明勋却一点也不担心,大陆战争马上要开启,在未来十年到二十年里,合众国会多出上千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和至少六千万的人口,占据这个世界最大的市场,最富庶的土地和最勤劳聪明的百姓,合众国的实力会增长五倍,这是一块巨大的蛋糕,大到国内的新兴资产阶级和庶民地主都难以吃干净,这甚至会改变合众国的经济面貌,那些在海贸上赚钱的商人会逐渐走上大陆。
而在商人们还在吃大陆的利益蛋糕的时候,李明勋在海上的规划是深入非洲大陆、澳洲大陆和美洲,商业范围深入拓展到整个欧洲,把曾经的敌人荷兰转变为合众国在美洲殖民和欧洲商业利润开发的朋友,限制于现在的技术,合众国很难保护在欧洲的利益,那个时候,最佳的办法是,合众国保护欧洲人在东方的利益,而欧洲盟友保护合众国在欧洲的利益,以此双赢,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纵然有人想反悔,也是不能的。
实际上,这也是李明勋整体的战略规划,合众国不可能一边把欧洲人赶出印度洋和东方,一面前往欧洲做生意,去美洲开拓,只有双反相互攥着对方的利益,才能相互信任相互妥协。
但这样的理由说服不了马特索尔科,毕竟他只是东印度公司总督,不是尼德兰的主宰,李明勋想了想,说话了一个马特索尔科难以反驳的理由:“我没有办法保证,我的朋友,老实说,今天在谈判桌上达成的协议我都无法保证,即便按照你的设想,我把巴达维亚等地继续交由你们荷兰人,就万事大吉了吗?
想想吧,终有一天,合众国的商人会惦记属于你们的蛋糕,撕毁和平协议又有什么负担呢?”
“好吧,您说的没错,相对于贪婪的商人,我更愿意相信您,至少在您执掌这个伟大国家的二十年里,言出必践,您的信誉无可指摘。”马特索尔科老实说道,这不是拍马***前的李明勋只有四十七岁,正是一个政治家最春秋鼎盛的时候,他建立的国家也是蒸蒸日上,只要他在位,一切都是有保证的。
见马特索尔科同意了自己的方法,心情也舒畅了很多,李明勋让人上了一些茶点,二人简单吃了一些,摊开了一副准备好的地图,这是安全局出具的地图,比例尺和方位都是非常精准的,而在地图上,用蓝色标注除了荷兰东印度公司在各地的据点和利益范围,也有标注的一些数字,比如当地的荷兰裔的数量等。
显然,李明勋要接着这幅地图切割东印度公司的利益,但已经选择开诚布公的马特索尔科让人拿来了蓝色的笔,在澳洲、南非、新几内亚三地各自标注了几个地方,出现了五个合众国也不知道的据点,奥兰治堡内陆有一个捕奴据点,新几内亚的南部海岸也有两个据点,最神秘的在澳洲的东南角,也就是悉尼,那是荷兰东印度公司隐秘据点中最有价值的,因为在那里,荷兰人发现了金矿可以淘金,每年可以获得大约两万两的金沙。
目前的悉尼堡拥有六千多人,其中有上千人是荷兰裔,其余都是马来奴隶或者澳洲土著,而这个据点的标注,算是合众国的意外之喜,给马特索尔科的谈判增加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筹码,这块筹码可以让东印度公司少很多战争赔款,但终究也无法再为尼德兰所有,因为在这次谈判中,李明勋直接了当的宣布,澳洲是合众国的澳洲,不会让任何人染指。
澳洲的据点,包括悉尼和阿德莱德被划掉,不在租借范围内,新几内亚也是,荷兰人在最东方的租借是香料群岛,接下来被划掉的望加锡、马六甲和苏门答腊,而印度洋上,荷兰人被剔除了缅甸海岸,锡兰岛上的加勒港被归为了合众国,印度半岛上的据点同样丢失,因为那是李明勋承诺给英国和葡萄牙这两个盟友的利益,最后是南部非洲的奥兰治堡。
马特索尔科眉头微皱:“阁下,毛里求斯位于西印度洋,而印度洋的贸易中心在南亚,至少我们应该在这里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土地吧,请您为我们保留加勒港。”
李明勋摆摆手:“不,总督阁下,说实话,锡兰的丁香确实让人眼馋,但贵国必须放弃这个岛屿,因为战后的科伦坡也会升起合众国的旗帜。”
马特索尔科明白了过来,合众国这是要独霸锡兰岛,锡兰除了高利润的香料资源之外,还是合众国对外殖民长远计划的一步,合众国要长期保有对南亚的影响力,必须在当地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盘,起到离岸平衡的作用,锡兰就是最好的选择,荷兰人只能退出,葡萄牙人与合众国交换了利益,合众国独霸锡兰,解决当地的佛教徒为主,天方教徒为辅的土著之后,这里将会成为合众国的海外行省之一。
“当然,如果贵国依旧想参与南亚事务的话,我建议十七位绅士可以与南亚的土邦酋长商议据点的事情。”李明勋微笑说道。
在合众国的规划中,南洋与澳洲专属合众国,非洲东海岸合众国与葡萄牙分享,南部非洲与马达加斯加专属合众国,而中东地区的奥斯曼帝国又是欧洲人的世仇,除了波斯,只有印度半岛作为公共殖民地了,无论是已经插手其中的中英葡,还是有志于此的荷兰、法国之流,都可以自行参与。
印度确实是一块肥沃的殖民地,也是欧洲殖民各国的最佳去处,同样也为合众国觊觎,但不可否认的是,南亚这块土地上有莫卧儿王朝这个庞然大物,而且是在巅峰时期的封建王朝,合众国要想独霸南亚,就得倾举国之力,现在,合众国可没有这个能量。
马特索尔科感觉很欣喜,至少尼德兰在东方还有殖民权力,虽然是在‘怪物房’级的南亚,但依旧拥有操作空间,毕竟南亚拥有仅次于东方的富饶。
除了加勒港,马特索尔科很想保住非洲南部的奥兰治堡,但那是妄想,这块土地已经被合众国视为南华一类的核心区域,断不能让荷兰人再进行殖民扩张,但李明勋承诺保护当地荷兰人和东印度公司的合法利益,比如造船厂之类的产业,但最终结果是,东印度公司在战后很快清理了当地的资产,退出了南部非洲,转而去了更容易捕奴的西非和几内亚。
原因很简单,奥兰治堡的崛起是东印度公司在此地的海量投入,战争结束了,东印度公司实力弱小,无法继续投入,而奥兰治堡还要面临开普敦这个天然良港、南非核心和自由港的竞争,根本无法生存。
马特索尔科最满意的是保住了爪哇岛的巴达维亚总部和香料群岛的安汶据点。
在爪哇,合众国把西冷到井里汶的土地划归了荷兰租界,大约相当于后世的西爪哇省和万丹北部区域,面积约有五万平方公里,合众国仅仅会在巴达维亚象征驻守一支军队和一支舰队宣示主权,而在这片租界内,行使的是东印度公司的法令,受东印度公司管辖,荷兰人与东印度公司认定的合法公民享有与合众国国民一样的国民待遇,而合众国国民同样可以在此经商置业,享有和荷兰纯种白人的同等地位,可以参与本地的政治、经济和军事等一切活动。
而爪哇岛的其他区域,荷兰人只拥有和欧洲商人同等的通商权限。爪哇岛上所有的土著部落,只允许向合众国效忠,成为合众国的藩属,只有得到驻军许可的情况下,荷兰人才能与之建立联系,在西爪哇租界内,荷兰人拥有信仰自由的权限,但不允许强迫其他人,包括合众国人和当地土著信教,也不得向当地原始部落传教。
而在香料群岛,合众国把安汶岛租借给了荷兰人,享有与西爪哇一样的权力,但特许东印度公司继续垄断香料群岛的香料贸易,只是所得香料中,合众国商人有三分之一的采购权,而香料群岛的所有土著都不得与荷兰东印度公司建立有政治关系,与在西爪哇租界一样,荷兰人不得规定官方语言,也不得强迫土著学习荷兰语言、文字。
马特索尔科对其中的一些条款进行了改变,主要是宗教、租界费用和行政法令上,比如,马特索尔科拒绝给所有合众国商人法外治权,只给了外交和军事人员这些权限,但是在一些问题上,李明勋是不会让步的,比如除了巴达维亚的使馆区这一相当于荷兰国土的区域,荷兰人不得随意使用尼德兰国旗和东印度公司的旗帜。
实际上,东印度公司和荷兰商人的主要利益也就在这两块租界之中,其余荷兰据点的资产,合众国承认其资产合法,但继续经营必须遵守合众国法律,因为合众国对外国国籍人士严苛的宗教和税务法律,大部分荷兰人选择离开这些据点,前往租界内继续经营,也有的选择加入合众国国籍,彻底融入东方这个多民族国家。
与法国人一样,尼德兰失去了可以失去的一切,获得的东西却是意想不到的,旁的不说,东印度公司几乎获得了半个爪哇,要知道,马特索尔科在这之前也仅认为,可以通过谈判保住巴达维亚和周边三十里的那些种植园罢了,结果超乎了马特索尔科的预料,而李明勋的大度也需要马特索尔科的回报。
“总督阁下,我想,这个协议达成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贵国与我国,贵公司与我国商人会处于和平状态了,为了庆祝难得的友谊,您不应该把和我们敌人的那点龌龊公之于众吗?”李明勋拿出一瓶法国红酒,微笑问道,所谓的敌人,自然指的是满清了,李明勋很想知道,满清与东印度公司这两个敌人所筹划的**联盟究竟会如何操作!
章一二九 胶州的繁荣
与满清之间的**计划算是马特索尔科与李明勋谈判的半张牌,之所以说是半张,首先这是李明勋与合众国非常想了解的情报,但在马特索尔科看来,这张牌根本不能随意打,因为东印度公司与满清之间的计划根本算不上什么。
原因很简单,欧洲人与满清的诉求就完全不同,法国、丹麦之流是希望靠一场战争获得更多的利益和殖民自主权,而西班牙与尼德兰却是想通过海上决战,打断合众国在海洋方面的强势崛起,继而通过谈判等方式,确立欧洲与合众国分享南亚、南洋和非洲的局面,而满清呢,短期目标是把合众国赶出大陆,而长期目标则是消灭合众国。
满清的目标对于欧洲人是根本不可能的,别的不说,联合舰队在欧洲本土组建的时候就确立了三年的期限,到时候再适当有所延期,三年时间,根本不足以消灭这个东方的海陆强权。
而从另一个方面讲,盘踞在东方大陆,面对有中明两个强敌,内部又有吴三桂之流的情况下,满清根本没有多少机动力量,更重要的是,满清的海上力量属于内河防御的,顶多可以在浅海作战,根本无法对海外进行力量投送,别说打出大陆,就算是沿海作战,都必须依靠联合舰队的配合,所以说,在双方达成的战略规划中,是欧洲**联盟配合封建王朝**联盟,直观的表述就是,一切都要建立在联合舰队取得海战胜利的基础上,如今海战失败了,一切都无从谈起了。
当然,原本的计划仍然对合众国有着一定的参考意义,特别是在战略这个层次。
按照计划,联合舰队如果在大海战中取胜,接下来就需要清理合众国的剩余的海上力量,摧毁港口和造船厂等诸多设施,在彻底夺取制海权的基础上,再集中兵力在珠江三角洲一带登陆,协助从湖广、江西方向的清军以及中南半岛上的安南军,夺占中明联盟最重要的大后方,然后再消灭福建的合众**队,继而协助清军登陆琼州。
之后,缅甸与安南协助清军消灭盘踞西南的明军,而清军精选陆军力量协助欧洲人打上台湾岛,解决了合众国大本营之后,再谈纳降、和谈之事。
李明勋认真听完这个计划,既感觉有些惊讶又感觉十分可笑,惊讶的是,满清竟可以满嘴保证安南与缅甸会出兵相助,这是满清在自吹自擂,还是确有其事呢,李明勋也说不清楚,至于可笑则是,无论是欧洲人还是满清对于合众国的实力都过于缺乏了解了。
别说海军失败的概率很低,就算海军真的在决战中失败,也不会轻易让欧洲人占据制海权的,旁的不说,海军把剩余舰队往马尼拉湾中一缩,联合舰队又能如何,攻不进去也不敢离开,只能对耗。就算海军大败,合众国的陆军也不会在大陆败退的如此之快,那是在福建、两广有着深厚的民众基础的军队,就算因为封锁,诸如火炮枪械得不到保证,光是凭借纪律和群众基础就可以继续抵抗下去。
要知道,合众国的陆军可是经过现代化训练的军队,就算一人发一根长矛,也足以打的过满清那些半奴隶化的中世纪军队,陆军之中一直有一个普遍的认知:满洲军队不强,他们的威名来源于对手太弱。
马特索尔科对李明勋再无隐瞒,甚至还向李明勋提供了一些合众国和明朝内部的一些不稳定因素,也算是李明勋的意外所得,而有李明勋定下了大框架,接下来就是更为详细的谈判了,按照规矩,接下来的谈判由阿海领导的执政院汇通海军部、安全局进行,向元老院请示,并向议院报备。
更为详细的谈判需要的就是更为专业的人员,这需要一个规模巨大的谈判队伍,出人预料的是,马特索尔科只在从巴达维亚带来的人员中挑选了几个心腹,这会严重拖后谈判的进步,在执政院向马特索尔科提出异议之后,马特索尔科的意思是从联合舰队中的荷兰舰队司令部里挑选人员,并且建议德鲁伊特尔担任谈判小组的组长。
阿海马上明白了过来,马特索尔科对东印度公司的人已经不信任了,毕竟这个和平协议对尼德兰的利益高于了对东印度公司的利益。
德鲁伊特尔加入谈判之中后,很快焦灼点定在了海军问题上,即合众国允许荷兰在开普敦以东海域拥有多少海军力量,合众国的意见是不要存在任何的海军主力舰,荷兰东印度公司继续以武装商船打天下,且所有的荷兰舰船之中不得出现十二磅以上的火炮,显然这是荷兰人所不能接受的,最终,类似的规定被定义在马六甲以东和西印度洋区域。
不管怎么说,谈判仍然向好的一面发展,阿海在谈判中向荷兰方面提供了不少便利,而荷兰人也配合了阿海的工作,双方在七月中旬就联合发布了消息中荷和平谈判达成初步协议。
这个消息当然不是为了粉饰太平,而是为了配合执政政府出售战争公债的需要,而一切都如李明勋和阿海预料,在消息发布的三天之内,已经售出并且在交易所公开交易的战争公债的价格上涨了五分之一,而执政总院汇通合众国中央银行发售的第二期战争公债,合计四千万两,在半个月内就出售了一半,而南洋各行政区也是捷报频传。
最终,和平谈判在八月就彻底达成协议,在李明勋和马特索尔科签字之后,已经休整结束的海军舰队成立了大小舰队七支,并且首先向荷兰人归还了部分舰况良好的主力舰,两国舰队配合前往奥兰治堡、巴达维亚、加勒港、马六甲、安汶、阿德莱德、悉尼七个地方控制局面,宣布两国的共同决定。
与此同时,元老院密令出征的陆战队和海外领地、殖民地的地方长官,一旦出现抵抗,必须严厉的镇压,用军队控制局面,并且告知南非、骏府、夏城、锡兰、万丹、澳洲、金城、琉球等地,囤积物资,准备临时安置房,垦殖田亩,准备迎接大规模的移民,元老院直接告知,在未来十年内,海外殖民地和海外行省要做好准备,因为当地的国民数量可能会增长五倍以上,即便是吕松、南华、九龙等地,也至少会翻一番。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也是改天换地改朝换代,以往改朝换代,无不是有几百万甚至几千万的人头滚滚落地,这一次,不会有这么多人死,但绝对会有上千万人因为株连而被流放,这可是移民的最好机会了,错过了,就不会再有了,中华民族能不能在各个大洲开枝散叶,就看这一遭了。
胶州。
水鸟号是一艘大肚子桨帆船,两桅杆,二十条桨,可以满载三十公吨的货物,此时的甲板上码放整齐的全是木桶,发出淡淡的臭味,侯琦捂着鼻子,说道:“娘的,太臭了,这是放了几年的咸肉啊,你们也敢给人吃?”
船长咧嘴一笑:“七哥,您老也知道,这些年鞑子在山东横征暴敛的,别说肉,树皮都快啃光了,这些咸肉才三四年,洗干净扔些花椒大料下去,就只剩下香味了,呵呵,要不是三四年的肉,小的也没法这个价钱拿下呀。”
看着船长竖起的五根手指,侯琦冷哼一声,没在搭理,这次要不是受了大人物的差遣,他也不会上这艘破船,如今的侯琦可不是十年前的侯七了,不仅名字改了,他也不是那个没家没业的泥瓦匠了,如今在青岛开着建筑公司和建材公司,已经是青岛当地响当当的人物了,如何受的了这个。
“侯先生不舒服吗?”船舱里走出一个中年人,笑呵呵的问道。
侯琦连忙说道:“没那回事,咱出入胶州多少次了,也是老把式了,如何能不舒服呢?”
这中年人衣着朴素,相貌却是不烦,如今在北洋战区司令部供职,这次侯琦就是利用自己的关系协助他前往胶州进行工作的,青岛要塞与其他地方不同,这里还是军管状态,战区司令部的人侯琦惹不起,但是他也知道,这事儿成了,会有大机缘。
“马长官,您看,马上就要到地方了,前面便是胶州新城了.......。”随着海水泛黄,水鸟号从胶州湾进入了胶莱运河,正是夏季,运河水深,水鸟号可以直接进入。
马凯峰望了一眼,诧异道:“这是胶州城?怎么没有城墙呀?”
也无怪马凯峰奇怪,在距离胶州湾不到两里的运河两岸布满了房屋,层层叠叠的望不到头,运河上船只来往不绝,码头更是林立,而那些横跨极大的巨大房屋,分明就是厂房,而运河两岸就是人头涌动的道路,繁华程度已经不亚于江南的一些大城市了。
“这是新城,自然没有城墙了,这里也没有朝廷,没有衙门,管事儿的都是绿营的几个大帅,谁会立城墙呢?”船长不知马凯峰身份,随口说道。
“这里少说有四五万人吧?”马凯峰说道。
船长道:“不止呢,少说十万,有人说有二十万咧。”
“胶东何时有过这等大城,与前明时候的登州一般无二了。”马凯峰说道,他本身就是登州人,十几年就在登莱巡抚衙门里当税吏,对胶东再熟悉不过了。
“这新城也是这些年才兴起的。”船长一甩脑袋后的猪尾巴,颇为自豪的说道:“当年东番的大军打进了山东,横扫全鲁,满清兵打不过,甚至连登莱都被人占了,那些年,登莱老百姓好生过了几年好日子,后来东番大部分兵马撤了,说是去打两广、福建和浙江去了,就剩了一个青岛要塞,满清这边也就剩了张存仁张总督和绿营的几个大帅,但满清虽然占住了登莱,实际兵马根本不敢过运河,就怕东番攻入运河。
张总督大营在胶州,还有几个营伍在青岛要塞对面,东西就得靠运河上的浮桥,这里才有了兵站,后来也不知怎的,双方都不打仗了,做起了买卖,来了几个老爷,以周老爷和王老爷最有钱,建立了集市,这里就被叫做周王集,后来规模扩大,大家都叫它新城了。”
马凯峰问:“满清朝廷那边也不管,山东巡抚衙门也不管?”
船长笑哈哈说道:“管?怎么管,这位爷,您知道第一波在这里开买卖的是谁呢?就是山东提督高大帅,呵呵,鞑子朝廷不给饷银,绿营的大爷兵就得自己出来找活计,周边老爷想做出洋的买卖,青岛要塞那边也不挡,张总督、登莱巡抚都有产业在这里,据说连京城一些鞑子王爷亲贵都在这里捞钱呢,谁管呢,谁敢管?
前两年登莱巡抚还向鞑子那边报告呢,结果呢,绿营差点哗变,那位侯大巡抚现在可老实咯。”
马凯峰身为北洋战区的高层,自然知道,这些年满清集中资源往岳乐方向投入,其他方向自然资源比较少,山东虽然也算是战地,但欠饷也是平常事,其实绿营不怕欠饷,因为绿营兵本身还是小商人和匠人,有自己谋生的手段,可登莱已经是四战之地,被合众国迁走大半人丁,又有数万兵马肆虐,早已没有什么商业活动,因此本地的官员将领只能自己想办法,有兵在手,满清那边他们不怕,青岛要塞代表的合众国也愿意借此机会影响山东,因此也就默认了这一切。
早年的周王集如今变成了胶州新城,这里每天有几十艘船来往于新城和青岛港,把海外廉价的粮食、肉制品、盐巴输入,出口的则是本地出产的棉布、芝麻花生油脂,而随着规模的扩大,胶州新城的商业向周边辐射,海外运来的铁锭会在这里加工销往周边的省份,因为炼铁,采煤运煤也在发展,因为船舶运输较多,造船和修船也兴起,带动了铁制品加工和木材加工与采伐,胶州逐渐成为了一个手工业中心和商品集散地。
章一三零 公债的魅力
马凯峰简略打量着这个富饶的新城,发现其完全位于满清迁界禁海之外的区域,在这种地方别说买卖置业,除了官家、军卒,那被发现就是一律斩首的,要知道,在迁界禁海的过程中,最常见的方式便是派遣兵卒在界外巡视,遇人便杀,才让界外百姓不敢向外的。
可如今这里却是出现了一个贸易繁荣的商埠,通过运河和官道辐射周边,想来没有衙门也是在界外的关系,而马凯峰所见之处,无论巡检船只还是地面治安,全都是穿号坎的绿营兵卒在负责,想来在满清朝廷,精确说在福临的地图上,这个城市和城市中以十万计数的人都是不存在的吧。
马凯峰与侯琦是秘密潜入,所以表现的很是低调,船长不知道马凯峰身份,却知道侯琦是个有背景的,因此在前面打点,水鸟号一路进入港口内部,巡逻的绿营兵上船检查了两次,却是不管货物几何,只是看有没有藏人,其实藏人也没有什么,只要不是大队人马就可以,这里的税收、检查都很专业,水鸟号这样一艘经常来往此地的船,直接收固定的税款,就可以随意进入了。
“早些年,这里乱的很,却是没有在绿营相熟的将领,光是出入这码头就是遭遇盘剥,这些年好多了,周王两家和左近的几个帅爷将爷一起捣鼓出一个管委会,跟朝廷一个样,比朝廷都好使,税款、治安、巡逻和打点上边全都一把抓,听说和东番那边也有关系,帮着这里的商人搞定一切麻烦,如今新城这边安靖的很,兵痞流氓都不敢在这里捣乱,不然全砍了脑袋被将爷们向鞑子朝廷邀功去了。”船长不无骄傲的说道,马凯峰却听着他嘴里喊着东番,对北面又叫鞑子朝廷,实在是不知他是哪路的,不由的笑了。
实际上这里的人都是如此,在外海骂满清,进了港口就骂东番,皆是如此。
胶州新城的码头很多,船长让人操船向里靠近去,这是马凯峰的意思,就是想全面看看这港口商埠的规模,结果却是让他咋舌,最终船长在一处码头靠拢,船长大马金刀的在船头一站,对码头茅屋下等活计的力巴喊道:“快来扛货,十五个人,一人一个大子儿,晚餐肉管够!”
力巴坐在那里不为所动,只有一个老成的走过来,打了个千,说道:“这位爷,一个大子儿可找不到人,您这船长可都是实心玩意,累的很呀。”
船长咧嘴一笑,从怀里抓了一大把铜元,说道:“爷说的是紫楼东番大子儿,可不是制钱儿!”
那老成的家伙一听,嘴咧的到了耳朵根,抓起面前的哨子吹了一声,凑过了几十个人,见船长手里的铜元跳跃,个个要求干活。
“这紫楼和顺治钱有什么区别吗?”马凯峰问道,他很清楚,为了便于交易,合众国的铜币有两种,一种是一分的,也就是一百枚顶一元银元,而船长手里的紫楼则是一厘,一千枚当一元,这紫楼是因为部分用了紫铜,而铜币北面又是元老院大楼的形象,因为被叫做紫楼,按理说,紫楼与顺治钱是一兑一的。
“这些年,顺治钱里的铜越来越少,铅越来越多,已经不值钱了,说是一厘,其实一千两百枚也当不得一两,满清以白银收税,在收税时节,老百姓一千五百枚制钱也兑换不到,不如咱合众国的铜币,只要到银行,百分之百能按照法定比例兑换的!
这里是商埠,流通的自然是硬通货才行啊!”侯琦解释道。
船长插了一嘴,说道:“制钱现在就是个屁,现在新城管委会收税收钱,就认东番钱!”
马凯峰无奈的笑了笑,登上了码头,他现在越来越相信安全局那帮人给元老院的报告了,如今的满清真的是不行了,对地方的控制力越来越弱,西南的吴三桂形同独立,王命已不进巴蜀,而各地的军队也开始向军阀化藩镇化发展,如今的满清,越来越像南明了。
二人一道上岸,出了码头便是一个热闹的集镇,脚下的土地明显是夯土过在用石碾压过的,两边的商户清一色的铺子,颇有些类似台北、香港等大城市,只是卖的都是瓜果蔬菜一类的东西,看新鲜程度,周围定然是有不少的村落,侯琦说道:“马长官,您要见的周先生把地儿约到了工坊里,就在那边........。”
顺着侯琦指的方向看去,在一条小河边有一个围墙围起来的大院子,几排巨大的厂房横跨,而一排排的农夫正肩扛手提,大车小车的往里面运棉包,而在另一个门里则是码头上的力巴在卸货和装车,那边显得井然有序,这边确实热火朝天,这类情形马凯峰见过,实际上他家在香港也有一家纺织厂,忙碌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
马凯峰道:“就按你安排的来吧,你这一身明显是商人,我就当你跟班的就是。”
二人一起进了工厂,门口的人见侯琦一身打扮,忙让了进去,那人说道:“这位爷面生的很,小人已经让人叫掌柜去了,但提醒一句,这里可不能抽烟打火。”
“自然晓得,你告诉你家掌柜,侯琦来了,让你家东主周财主快些来。”侯琦不在乎的说道,二人穿过厂房去了内部的小楼,看到横跨小河的厂房里,水力机械正催动着十几台机器在告诉运转,每台纺织机上都有十几个梭子在告诉运转,一根根均匀的棉线绕在上面,形成棉纱,马凯峰一点也不感觉惊奇,在大本营,比这先进的纺织机他见过很多,据他所知,大本营那边已经尝试用蒸汽机作为驱动动力了。
侯琦却是啧啧称奇:“呵呵,都换到第三代了,周财主还真有本事。”
进了茶楼,却是看到七八人在这里,虽说穿衣打扮是满清模样,马褂在身,但一个个却没有猪尾巴,发式却是短发,与陆军士兵一般,侯琦脸色微变看向马凯峰,以为他早安排人在这里,马凯峰轻轻摇头,他没有安排人,此间是秘密前来,但这群合众国的人是什么情况呢?
“你们怎么进来了,出去出去,这房间只能是这几位师傅休息用。”一个伙计连忙进来赶人,马凯峰却是看到那些所谓的师傅面前摆着瓜果,还有满盆冰块,倒是惬意的很。
“混账东西,怎么能对老夫的贵客如此咆哮,滚一边去!”一个满头大汗的富态中年人出现在了二人面前,正是所谓的周财主,周子生。
周子生连忙赔笑,带着二人上了二楼,侯琦问道:“周老爷,那是些什么人,连根辫子都没有,太扎眼了吧。”
“七爷说的是,哎,青岛那边来的,来调试机械的师傅,哎呀,实在难寻啊,要是剃头,个个不来,只能是悄咪咪的来,悄咪咪的走,也就这两天在,不碍事的,外面的工人都不知道,伺候的都是我家的人。”周子生解释道,他已经看出马凯峰不烦,让人上了三杯茶。
侯琦道:“周老爷到底是胆大心细,一如往常呀。”
周子生赔笑道:“七爷这是打我脸了,胆大也不敢用您身上了,当初您大人大量,我是不敢再尝试第二次了。”
侯琦原本就是一个泥瓦匠,靠着拆胶州城修青岛的港务工人宿舍和合众国搭上关系,登莱撤退之后,很多发达了的本地人都跟着去了海外发展,侯琦却是笃信青岛要塞是不落之地,留了下来,一跃成为了本地头面人物,而周子生本是前明的秀才,当地的土绅,历来压榨佃农横行乡里,侯琦未曾发达之前,除了干泥瓦匠,农忙时也当麦客帮人割麦,周子生用了他几次,每次都是克扣工钱。
但合众国登陆青岛之后,周子生老实很多,但是也听说合众国清算士绅,就逃跑了,临走把家里的粮食性口全都分给了当地穷苦百姓,去了临清投奔亲戚,那时合众国横扫山东,周家在临清通过运河了解了合众国,又通过分粮食获得了合众国这边的好感,双方隔着运河对峙的时候,周子生便是迁移回来,恰好遇到侯琦,二人是冰释前嫌,周子生又好钻营,同族又有人在满清朝廷为官,更是与山东提督高第家结上了亲,便是在这里发展起来,如今成了新城这边首屈一指的人物,各方面都吃的开。
但周子生是八面玲珑,通过侯琦向青岛要塞沟通消息,促进了本地绿营与青岛要塞守军的‘和平共处’,他还两面押宝,一面给在京城的族人金钱,让其升官,一面把自己的子侄秘密送到济州,参加那里的合众国新式科举。
“过去的事儿,不要提了,这次来是送马长官过来,周老爷不是一直想要报效新朝,赎清前罪吗,你为马长官做事,不仅赎罪,还能获得大造化。”侯琦介绍了马凯峰,道:“这位是合众国登莱军事管理委员会特派专员,马专员。”
“马长官,终于盼来您了,小老儿一家是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合众国大军可以登临胶州,横扫鞑虏了。”周子生握着马凯峰的手,抹泪说道。
马凯峰笑了笑,说:“周老爷客气了,我此行前来是奉了上官差遣,为胶州新城和运河浮桥而来的,这段时日,请多照顾。”
民族解放计划的第一步就是登陆山东,横扫全鲁,为合众国在北方军事行动打下基础,如今的山东清军尚有六万余,其中精锐有山东提督高第的营伍,另外便是三省总督张存仁的几个标营,以及登莱巡抚侯方域麾下的精兵,合计有四万精锐,都是张存仁这些年训练的满清新军。
而马凯峰的目标首先是控制胶莱运河上的浮桥,其次是控制新城,毕竟这个城市拥有十万以上的人口,能为刚登陆的主力军队提供各类服务和物资,减少后勤压力。
而这一切的关键,需要地头蛇和绿营将领的配合,一直以来,高第那边是滴水不漏,安全局也没有把握,倒是周子生这边,却是一直想在合众国谋出路,得到他的配合,就能稳住新城秩序,还可以借机试探高第。
周子生与马凯峰谈论了一会,便是明白了马凯峰的意图,而周子生显得过于的激动了,原因很简单,他一直以来认为自己最大的价值就是与高第的姻亲关系,却不曾想,合众国那边对新城这般看重,而他本身则是本地管委会的最大头目了。而越听,周子生越感觉自己的重要,他渐渐明白,合众国重视高第的那支兵马,不是想让其为我所用,也不是其有多少能耐,而是怕高第捣乱,比如纵兵毁坏新城商埠,烧毁浮桥等。
“马长官说的这些,小老儿都明白,新城这边商贾都是对咱合众国大军是翘首以盼,可.......。”周子生干搓着手,紧张的问道:“大家伙儿心里还是没底,将来光复了,新朝咋处置我们这些罪人呢?”
侯琦说道:“当初不是说了,送子侄弟兄去济州参加科举,做新朝官吏,便是全免你们一家死罪,纵是为鞑虏驱使者也是豁免,如你这等虚与委蛇的商贾,绝不论罪,亦会论功行赏的,你不这是照做了吗,这些年,本地的这些商贾送到济州、福州的年轻子弟,怕是没一千也有八百了吧。”
马凯峰见周子生似有难言之隐,他说道:“总不能让元首给你们一人发一块免死金牌吧。”
周子生连忙摇头:“不敢不敢,小老儿不敢有那个想法,是.......。”
“你便直说了吧,马长官哪里有时间看你扭扭捏捏。”侯琦不悦说道。
周子生心一横说道:“小人与几个相熟的,想为新朝效力的商量过了,觉得以往于民族有罪,实在是过意不去,这些年虽然为新朝做些事儿,但总归还是错事做的多,希望可以用真金白银报效新朝廷,报效给我们指了康庄大道的元首。”
“你要捐献银子,谁也不挡你。”侯琦笑了。
马凯峰抬起手,示意他不要插科打诨,他说道:“周老先生说的是公债的事情吧。”
侯琦听了这话,微微一愣,既然笑了:“感情是你小老儿怕合众国黑了你的钱呀。”
周子生颇为有些难堪,实际却是一语中的,他知道,自己的罪免了,但自己的钱这是黑心钱,除了剥削百姓,就是献媚鞑子官宦换来的,如果大军登陆,征用钉封下来,他就破产了,与他一般心思的很多,大家想的法子一样,那就是购买战争公债。
把所有的现金买了战争公债,受益人写作自己的儿子,就算自己论死,也能为后人留下财富,毕竟去了海外的子侄已经是合法公民了,买了公债,无论是合众国未来搞清算还是满清赢了后报复,都是不怕的。
说白了,周子生眼里,公债就是护身符。
章一三一 实力
胶东本地心慕新朝者,听闻执政总院为光复之大业发行公债以为军需所用,无不有效力之心,望马专员俯允。”周子生动情说道。
马凯峰听了这话,微微点头,心道周子生定然已经和几个关系匪浅的人商定的了,而且买入公债倒也不是什么多么过分的要求,而他本人虽然如今担着登莱军官会的差事,但未来光复全鲁,军官会自然要变成山东行政府,而马凯峰已经知道,自己要担任直属元老院的肃奸清算委员会的山东专员,这个职位貌似与公债无关,却也有关,毕竟自己清算所得,正是公债还款来源,与公债委员会那边说一句,也就解决了。
“老先生和本地开明绅士准备购买多少公债,晚辈心里也要有个预备。”马凯峰微笑问道。
周子生一咬牙说道:“三百万,我等要为光复大业筹款三百万元!”
侯琦却是坐不住了,拍案而起:“周老爷,你也太猖狂了,一张嘴就要了两倍我青岛同仁的公债!”
周子生听了这一生斥责,顿时腿一软,他讷讷说道:“我.......小老儿.......。”
“马长官,三百万是多了,还是少了?”周子生平复了一下心绪,颤巍巍问道。
“是太多了!”侯琦不忿喊道。
周子生却是不敢相信,哪有人会嫌弃钱多的,他原本是想说五百万的,周子生是想,反正花钱买平安,大战一起,胶东是没个安生了,不如出海保命去,却不曾想,三百万也是被人嫌弃多了,他倒是完全不明白了。
马凯峰呵呵一笑,说道:“老先生看来对公债不甚了然呀。”
周子生擦了擦满脸的汗水,说道:“是,是我那在济州的孩儿传信来,大致说了说公债的事儿,小老儿又从海外商贾带来的报纸上看到一些,也只是知道个大概,烦请马长官赐教。”
马凯峰摆摆手:“赐教不敢当,我二人说的你也未必信,楼下不是有你从济州请来的工程师嘛,你且去问问他们,他们对公债想来是知道的。”
对于楼下那些安装调试设备的工程师,马凯峰还是比较认可的,这类匠人在合众国也是属于中产阶层,很可能拥有公民身份,对公债肯定是知道的。
周子生不知所以,他只得下楼去问,他以为那些所谓的工程师不过是要价猖狂的工匠,哪里知晓这些军国大事,却不曾想,周子生打开这个话题,众人吃着瓜喝着茶,热情的聊了起来,从公债发行的起止、交易状况和价格变化,分析的头头是道,这些工匠也是合众国的市民阶层,济州也是有金融行的,买卖股票、债券的人不少。
但越是听,周子生越是害怕,在他的理解中,新朝向士绅、商贾借贷,那就是盘剥,是一种变相的勒捐,自己拿钱去买公债,就是买个平安,只是公债结利息、还本金,周子生以为新朝定然会还,但也会耍弄些手段,最常用的手段就是贵借贱还,到时候把从汉奸叛贼手里得到的那些破烂货充入进去,也就是了,他身边这帮子人买三百万公债,最后能得到一半,周子是就感觉谢天谢地了,总比被新朝大军直接抢走的好。
但听了这些工匠的分析和介绍,周子生明白了过来,在合众国内部,公债根本不是人人嫌弃的烂菜叶子,反而是人人追逐的抢手货,许多人想买都买不到,一联想刚才侯琦那般不高兴的样子,周子生更是后怕,方才自己哪里是在表孝心,那是在向新朝代表索要赏赐啊,那是作死的行为啊。
马凯峰与侯琦等着,侯琦连连劝说千万别给胶东士绅三百万的份额,侯琦很清楚,青岛本地人为了一百二十万的公债份额度打破了脑袋,要知道,青岛因为是前线,本地只有五万余人啊。
咣当!
房门被推开,周子生趔趄而入,满脸悔恨,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哭着说道:“马长官,是小老儿蠢笨,没脑子,方才那般糊涂要这要那,该死啊,该死啊!”
哭喊着,周子生已经用巴掌抽打自己的老脸,马凯峰只得走过去,搀扶起来,说道:“老先生可不要这般,不知者不怪,如今合众国仰仗于你,略有报答也是应当的,公债这件事,胶东进步绅士定然是有份的,只是三百万的额度,晚辈没有这个权限,先答应老先生一百万,如何?”
“不敢,不敢,小老儿不敢要了。”周子生此时腿都软了,哪里还敢再谈公债之事。
“莫非老先生不愿意相助晚辈了?”马凯峰佯怒问道。
周子生连忙说:“不,小老儿不是那个意思,一切听马长官吩咐,我胶州士绅,绝无二话。”
侯琦听了马凯峰的话,也过去劝说:“周老爷,马长官都这般说了,你也别做作了,先让人上些酒菜来,长官一路上简素的很,再把本地的形式说一说,也好让马长官快速展开工作。”
周子生连连点头,下去招呼了几声,送来了一些菜肴,侯琦斟酒,周子生劝菜,马凯峰吃喝一会,便是问起了本地的状况,周子生是如实相告。
原本,因为周子生血缘亲族中在满清朝廷里没有什么名宦之辈,马凯峰对其并不了解,也不甚重视,但听周子生谈及,越发感觉这家伙不凡。正如马凯峰了解,周子生并无什么煊赫背景,但耐不住周子生本身是个会钻营的人,喜好结交朋友,满清入主中原后,山东官员属于第一批投降的,在朝廷中占据较多职位,多尔衮当朝时,甚至一半官员是山东人,后来江南顺从之后,才是降低下来。
借着这个光景,周子生与满清朝中不少山东官员来往密切,又对本地驻扎的绿营多有帮衬,本身又多有产业,才有今时今日之地位,如今新城这边的事务多是周子生打理决断,官绅将帅只是居中分润罢了,而本地的驻军早已与周子生一条船,正因为如此,本地人都戏称周子生就是胶州知州!
在前些年,山东精锐兵马也曾南下支援清军,只是岳乐主政江南之后,本地绿营抱团取暖,都不愿意南下,驻扎山东的外省兵马基本抽调一空,也就只有直隶、河南还有些许兵马在,如今的山东六万兵马中,分散在青州、胶州和登州三大营中。
青州大营是张存仁的总督行辕,兵马过三万,精锐也多,又有外省客军,而胶州一带直面青岛要塞的,则是山东提督高第率领的一万五千兵马,精锐过半,而另外的一支军队则在登州,听从登莱巡抚侯方域指挥,负责海防。
六万兵马,其中四万新军,在满清主力云集东南的情况下,山东的兵力仍然算是充足,但作为合众国下一阶段的主攻目标,山东的清军却是悲哀的,原因很简单,在济州,北洋战区已经准备了充足的兵力。
原本的北洋战区就有两个甲等师、四个乙等师,另有混成旅、骑兵旅等五个,精锐兵马就达到了近十万,虽说对日战争期间,原本隶属的日裔军队离开,但北洋战区精锐仍在,且在对日战争结束后,得到了忠贞师、近卫师、马尼拉师、南华师等部队的支援,而随着今年的在大本营整训的各路海外援军赶到,元老院是准备为北洋战区提供二十五万军队的。
兵力是占据绝对优势,但并不意味着合众国可以任意妄为,按照李明勋的要求,北洋战区必须在秋季发动战略进攻,并且在冬季来临前打开局面,这意味着夏季就必须把部分主力军队投入到青岛要塞区,还有大量的军事物资,而这样规模巨大的军事行动是无法秘密进行的,一旦提前暴露合众国下一阶段的主攻目标,清军很有可能向山东增兵,意味着,陆军必须完全依靠海运来支援与清军的决战,而清军则可以背靠整个山东和中原。
为了打破这等不利局面,高锋派遣马凯峰前来胶州新城,一方面控制新城这个山东沿海的手工业中心,准备为大军服务,另一方面就是肢解山东本地军队,夺取运河浮桥,为北洋战区快速打开局面做好准备。
马凯峰参谋出身,在接下来的统计过程中很快显露出了其专业素养,残羹剩饭收拾完毕,马凯峰询问,周子生作答,他亲自做表格统计,目的是弄清楚胶州新城对北洋战区有多大作用,而周子生对于胶州新城很是了解,犄角旮旯各行各业的数据都了然于胸。
按照周子生的说法,胶州新城是整个山东甚至在整个北方都数得着的手工业城市,这座城市的支柱产业有铁制品加工,用的是海南出产的高品质铁锭和本地的煤炭,加工的铁制品行销朝鲜、山东、直隶、辽东,甚至被许多商人卖到草原去,整个胶州新城的冶铁作坊有上百家,从业的铁匠超过四千人。
冶铁之外,第二大支柱产业是纺织业,周子生的玉河坊就是本地的龙头产业,因为江南一直进行高频率的战事,屡屡加征和摊派,又无法出海,长三角纺织业下滑严重,而山东这些年棉花种植面积急剧扩大,原因在于山东在与合众国的各类交往中,大规模的种植玉米和白薯,解决了贫苦百姓的口粮问题,所以利用本地的棉花开启了纺织工业的扩张之路,后来随着走私公开化和规模化,对草原方向的交流扩张,草原充沛的羊毛和合众国带来的呢绒纺织技术让毛纺织兴盛起来。
如今的胶州新城每年向中原、草原销售的棉布、呢绒超过一百万匹,数量着实惊人,实际上,胶州的纺织业已经对合众国纺织产业产生了冲击,这几年,青岛要塞严查胶州向朝鲜方向走私棉布,才是按下了纺织行业的怒火。
冶铁与纺织,就可以解决北洋战区的许多问题,而本地还有各类食品加工行业,比如走私来的水稻加工成大米向京城销售,而从山东、河南购买来的小麦加工的精面粉则出现在大本营的市场上,本地的番薯被加工成粉条,花生等榨油,玉米等则是最好的饲料,可以说,胶州新城的每一种产业都对陆军的实力有极大的帮助,胶州左近聚集的近四万产业工人是一笔极为宝贵的财富,在了解了胶州新城的实力后,马凯峰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保住新城,全面稳定的接受这个地方。
而对于周子生这类所谓的‘开明绅士’来说,胶州新城的这些产业工人才是他们最大的靠山,而不是高第那一万多杂碎兵和手里那点银钱。
马凯峰当着侯琦和周子生的面给北洋战区写了一封信件,大意便是要求战区和军管会重视胶州新城对战争产生的有利帮助,同时向战区申请,对胶州地区拥有影响力的士绅实行较为宽大的政策,不光是周子生这些早已与合众国有暗中来往的人。
周子生之流虽然有影响力,但毕竟是少数,如果其他商贾工坊主不相信合众国,一哄而散,导致本地秩序崩溃的话,那损失将是巨大的。
马凯峰也清楚,在即将登陆山东,开启大战的情况下,战区的一切政策都是可以权变的,他相信,自己的建议可以得到支持,那就是对胶州新城之人实行戴罪立功的政策,除了那些早已定罪论死的人,其余只要为合众国服务,就可以消弭罪过。
“马长官,新城周边,威胁最大的就是高第那支兵马,不知道马长官是准备如何应对的?”周子生小心翼翼的问道。
“一直以来,我等与高第有秘密联络,他却是从不表态,两面讨好........。”马凯峰如实说道。
周子生忙说道:“我也是这般想的,高第对合众国认知还是过于少了,总不想过早表态,小老儿觉得,如果处置不好,怕是会坏事。”
马凯峰说道:“高第暂且不论,侯方域,也就是伪登莱巡抚,一定要活捉!”
章一三二 诚意
马凯峰在胶州新城为北洋战区筹划的时候,北洋战区的第一波援军也已经抵达了战场,由三十二艘亚哈特船和笛型船组成的船队在北洋战区第一特混支队的护卫下抵达,船上装载着从济州赶来的援兵,一共有一个陆战旅和一个混成旅,加强了一个特遣骑兵团,总计步兵一万一千人,骑兵四千余,另有部分炮兵、舟桥部队,只是这支军队没有贸然入港,而是停泊到了胶州湾南部的灵山岛。
灵山岛位于胶州湾西南,早已被合众国海军控制,正值西南季风时节,顺风一日便可抵达青岛港。
除了这第一支先遣部队,青岛要塞原本就有一个守备旅外加一个步兵旅和一个骑兵团的野战部队,两支军队加在一起,超过两万,足以掌控胶东半岛的局面,而先遣部队暂不入港,便是为了避免被清军提前发现,与此同时,陆军司令兼任北洋战区司令的高锋下达了对马凯峰的密令,同意其所请的一切要求,同时授予其临机专断之权,让其保住浮桥和胶州新城。
“马长官,这是高第给小老儿的回信,请您阅看。”马车上,周子生把一封信交给了马凯峰,马凯峰见信件漆封完整,显然是未曾打开过的,他拆开看了之后,问道:“周老先生,你可知道高第是如何回复的?”
周子生擦了擦汗水,他虽然没有敢拆看信件,但派去的人已经告知了他一切,他斟酌了一下说道:“回长官的话,小老儿派去的是家生的奴才,回来说了,高第那厮还是做着春秋大梦,以为凭借手里的万把杂牌就能永享荣华富贵。”
“他倒是看得透呢?”马凯峰把信给了周子生。
周子生一看,豆大的汗珠就是下来了,那信上分明写着:老泰山在上,小婿以为,东番所需者除却本镇精兵,另有胶州新城各色行当,只要你我把持胶州新城,勿让他人染指,便可以其为筹码,与东番交易,必可得利非凡,便是世袭罔替之位,也可求之。
“马长官,您与我所说的事情,我可没有向高第那厮说半句呀........。”周子生连忙解释道,他却是没有想到高第这厮狗见识还真不少,知道合众国看中了本地的手工业地位,但却似是自己提点的似的。
马凯峰摆摆手:“老先生这几日奔波,我都是看到了,无妨无妨,我信得过你,不过高第那边,你以为该如何是好?”
周子生原本是真的想拉高第一把的,自己的这个女婿虽然年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却是练兵带兵的好手,若是顺从新朝,少不得赏赐,便如当年迁界禁海时的海时行,投靠合众国,上缴兵权之后,早已在南洋立下基业,也是一方豪强了,按照周子生计划,二人一道投效新朝,合二为一,定然所获不少,却不曾想高第仍然幻想权柄,特别是兵权!
咬了咬牙,周子生说:“高第有以胶州新城为质之嫌,断然是不能再合作了,不少若知晓合众国近期要进军青岛,必然率军冲入新城,把持起来,那时马长官的工作便是难以展开了,我以为,还是撇开他,以本地驻军和合众国之军合作,控制码头和新城,才可保证万无一失。”
马凯峰也是这个意思,高第已经把胶州新城当成了筹码,如果与他合作,他肯定会入驻新城,握住这个筹码,如此便是难办了,但这话还是得周子生说出来才是好的,马凯峰问道:“周老先生,本地驻扎的是胶州镇的四个营,两千多人,你可有把握说服他们?”
周子生道:“胶州镇吴参将是我内弟,那是没的说,但那王副总兵却是王家的人,如果能说服王之文,便可万无一失了。”
胶州新城又称周王集,王便是王之文家,此人一生波折,倒是与周子生有几分相似,二人合掌新城,王之文也属于开明绅士之列,只是一直未曾联络。
“今日王之文会出现在会场吗?”马凯峰问道。
“当然,王老头一直担心我夺了管委会的权柄,每月的会议都会参加的,此时怕是早就等在了鸿运酒楼了。”周子生很有信心的说道。
鸿运酒楼。
鸿运酒楼是胶州新城最气派的酒楼了,这里也是管委会碰头商议的地方,每月月初和月中都有会议在此,参会的除了周王二人,便是当地有头有脸的商贾,在这个怪异的时代,胶州新城成为满清统治区唯一一个商人主宰的城市。
所谓的管委会代行的是衙门的职权,但本质上是一个分赃会,管委会管着整个胶州新城,收纳的税款和捐献在完成统计之后,便是向背后的各方势力分赃,绿营将帅、总督衙门、当地士绅甚至还有京城的高官和满洲贵族,很多人从胶州新城捞食儿,管委会只是让其只拿属于自己的一份而已,不然人人插手的话,本地秩序就完全乱了。
但是想进管委会,有钱有产业是不够的,还必须插手出洋的买卖,简单来说,管委会的每个人都是两面派,一方面是满洲主子的走狗奴才,一方面还要与合众国藕断丝连,这样的方式,让众人被迫团结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会议室里,王之文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看了看空的了茶杯,佯装镇定,他打量着周边的与会者,四十多人他都认识,但今日的气氛却是分外怪异,其中七八个虽然竭力装出无事的模样,但细节之中却倍感紧张,而王之文扫过一圈,便知道这是平日和周子生走的近的。
显然,这群人肯定从周子生那里得到了什么消息,与王之文自己猜到的差不多,王之文感觉,胶州新城要变天了,或者说,整个中华大地都是要变天了。
作为一个做出洋生意的商人,王之文对合众国并不陌生,事实上,在社团时期,王之文就了解了这个崛起于海外的新势力,并且在登莱军管时期也与军管会有所合作,与周子生一样,王之文这些年也是两面下注,一面利用自己的士绅和特权商人身份,在胶州新城大办产业,一面也与合众国不断联络,为其交通消息也不是一次两次。
为了避免被清算,这些年他与周子生在本地置办义仓、义学,修庙宇造舟桥,目的就是给自己营造一个好名声,就等着有一天,大明王师或者东番义军打回来,也好顺遂天意,侍奉新朝,却不曾想,好机会却被周子生得去了,但是那位在周子生家密谋办事的合众国官员,他也不敢去接触,只能静等,王之文知道,今天是机会,他得抓住,不然王家灭顶之灾就要来了。
王之文紧张的等待着,不时看向门口,终于有人推门而入,却是只看到了周子生,没有那个‘白面书生’,王之文不敢多想,站起身来,说道:“周兄可是来晚了呀。”
周围人也是客套话频出,其中一人问道:“周老先生,又不是年终大会,怎么叫了这般多人来,是不是有什么大事啊?”
周子生坐定之后,说道:“当然是大事,若不然,也不会请诸位都来了。”
环视一周,见众人个个听着,他说道:“诸位同仁,合众国派人送信来,不日将会兵发山东,攻灭满洲,合众国元首有命,让我胶州商界同仁团结一致,协助中华之军,扫荡满洲鞑虏。”
这话一出,当即有人从椅子上掉下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众人没曾想是这么个重磅炸弹,炸锅了一会,有人问到:“周老先生,您这消息属实吗,莫要是中了江湖骗子的把式?”
“是啊,若是胶东要动兵,胶州大营那边怎生没消息,青岛要塞那边也没动静啊。”
“是啊,咱这码头鱼龙混杂,莫不是有人骗了您?”
周子生站起来,拍了拍桌子,问到:“诸位同仁,我的消息绝对准确,至于为何没有动静,我只问一句,登新朝十万精兵进驻新城,我等何德何能再敢求保全家业呢?”
众人一瞬间安静下来,是啊,如果等合众国大军登陆,那不是人家要干什么干什么,卸磨杀驴自己有什么办法呢?
众人还未说话,周子生在想要不要给准备好的托儿使眼色,王之文站起来,老气横秋说道:“诸位能坐在这里,就不是满洲鞑子的铁杆奴才,大家伙好好想想,咱们这些年脚踏两条船,两面讨好,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想在改朝换代的时候保住家业性命吗,如今合众国大军要来,胶州原本的日子到头了,是时候做出选择了,要么追随中华,要么向满洲效死!
我不知道尔等是如何想的,我王之文是不愿意再当鞑虏的奴才了,今日便是与周兄一道,彻底投效新朝,誓死不改此志!”
周子生不曾想王之文会如此,他连忙向几个托儿使了眼色,那些人立刻站起来,挥舞拳头说道:“对,便是死也不能再当奴才任人欺负了!”
“反了他娘的鞑子朝廷!”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一向不和的周王二人如何在这般涉及命运的问题上取得了一致,他们相互看看,有人大着胆子问道:“周老、王老,晚辈问一句.......新朝是如何答复的,如何保证我等的安全和资产?”
王之文只能看向周子生,因为他压根不知道条件是什么,连马凯峰都没见过,周子生一拍手,房门打开,他指了指大门说道:“合众国的条件是说给归附之忠勇的,而不是拿来交易的,若诸位与我......与我、王兄同心同德,便是坐下来相商,若是不愿意冒险,就此离开吧,咱们好聚好散。”
周子生是不肯亮牌的,不一会,便是有五个人选择告罪离开,理由各不相同,多是有亲族子侄在京城、济南,或有产业在满清腹地,难以割舍,但这些人出去,便是被人控制起来了,挣扎之声传来,周子生安抚道:“诸位,咱们商议的是杀头大事,可不能被他人坏了,放心,只是暂时拘押,待我族大军兵临新城,自当放归自由。”
“那现在能说说新朝的章程了吧。”有人问到。
众人翘首以待,周子生快步走出来,笑盈盈引着马凯峰进来,一同进来的还有十几个汉子,抬着几口箱子,重重的放在地板上,这些人便是出去了,周子生向众人介绍了马凯峰的身份,众人纷纷见礼。
马凯峰说道:“诸位是商界前辈,今日晚辈前来是有大事相求,请坐吧。”
周子生说道:“诸位同仁坐下吧,马长官受不惯这些虚礼。另外,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马长官为我等申请了一百五十万额度的战争公债,今日咱们就可以分配额度购买!”
“这.......新朝是真的愿意接纳我等了?”一直被蒙在鼓里的王之文忍不住哭了起来,一群人也是从担惊受怕中走出来,欢呼雀跃,庆幸方才没选错。
马凯峰微笑说道:“诸位有归附之心,合众国是知道的,但晚辈以为,仅仅是公债的话,却也不能保各位无恙。”
一群商贾轻轻点头,公债只是最后一条路,说白了,如果将来铁了心的被清算,公债只能留给早已出洋的自家子侄晚辈的,其余的财产甚至性命是保不住的。
“不知道马长官可有其他良策?”王之文擦干眼泪问道。
马凯峰说:“方才也说了,晚辈是来求帮助的,希望诸位真心帮助,全力帮助,而不是在担惊受怕中有所保留,更不要三心二意,方才周老先生清除了五个不稳定因素,但是那还不够........。”
“长官放心,我王家既然选了这条路,抵死不悔的。”王之文表态。
马凯峰摇摇头,众人算是明白了,表忠心是没用的,忠与不忠看得是行动而非语言。
马凯峰打了一个响指,留在房中的几个账房打扮的人上前,打开了那些大箱子,码放的竟然是一排排的银锭和一条条的银元,看箱子大小,怕是不少于五十万两,而马凯峰从怀中抽出一沓子票据扔在桌子上:“这里有六十万两现银,另有六十万联合银行的银行本票,这就是我的诚意,合众国的诚意!”
章一三三 合作
众人看着那白花花的银子堆,不少人的眼睛都红了起来,这里的许多人在胶东是有头有脸的,到底却是没有见过这么多的现银!
此时的周子生也是一脸不知所以,这些钱他倒是认得,其中有部分还是出自他之手,用来购买战争公债的,有三十万两,其余的,估摸是从青岛要塞调来的,但是这些钱用来做什么,收买吗?
在坐的这些人可用不着收买,周子生这般想。
实际上,胶州新城这些‘开明绅士’表面上是满清与合众国两年讨好,两面得利,但实际上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在合众国眼里,他们就是一群为满洲鞑子和缙绅官宦卖命的走狗,而在满清朝廷眼里,他们是里通外贼的叛徒小人,在如今的胶东,合众国与满清互相奈何不得,才有他们的生存空间,一但双方中任何一方占据绝对上风,他们立刻就会变成反攻倒算的目标。
这里的每个人都明白,风光的日子不会太久,必须在满清和合众国分出胜负之前选择一个正确的阵营,以往,他们面临两个问题,一是如何抉择,到底是合众国强大还是满清更胜一筹,第二也是,选择的那个是否接纳自己,给自己一条活路。
第一个问题在过去的两年里已经有了答案,江南的岳乐重兵集团,倾尽满清所有资源和能量,依旧无法大胜,合众国却在这段时间,先平东瀛再定南洋,孰强孰弱,不用多论,而第二个忧虑,今日马凯峰已经表达了诚意。
到了今时今日的地步,胶州新城的商贾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冒点风险,接下马凯峰代表合众国递来的橄榄枝,第二条,尽弃新城诸多产业,隐姓埋名去逃命去。到了这个地步,还需要合众国收买吗,给了机会就已经是感恩不尽了。
众人不解之时,马凯峰珍而重之的拿出一个华丽的木盒,郑重的打开,向大家展示了里面的东西,众人见他郑重其事的模样,一开始还以为里面是公债的债券票据,但是打开之后,众人伸长脖子一看,那只是一把剪刀,只是金光闪闪,似乎是纯金打造的。
“这……?”王之文与周子生相互看看,都是不明就里,王之文终究心中更为忐忑,大着胆子问道:“马长官,这……这是何意,我等愚鲁,请长官示下。”
马凯峰示意众人不必紧张,安然坐下,他说到:“众人既然选择留下来,必然是要归附我合众国一脉了,我想为了显示忠诚,接下来左不过是诸位前辈赌咒发誓、剪辫易服、捐纳银钱、购买公债,对吗?”
周子生等人脸色一红,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也只能靠这些手段来表示忠心了,赌咒发誓不过是口舌之意,真心如何,谁能得之,剪辫易服也不过是表面功夫,能剪就能长,衣服大不了也能换回来,捐纳银钱也就是意思意思,谁也不会毁家纾难。
实际上,周子生原计划的最重要的表达忠心就是购买公债,他计划说服在场所有人拿出所有流动资金来购买公债的,但是不曾想,公债成了香饽饽,别说是表忠心了,多买反而成了邀功之举。
“凡是瞒不过长官大人,我等也就是这点心思了,实在是蠢笨,但是……但是我等向善归附之心却是天地可鉴的,只是不知如何才能得信于新朝啊,我等实在愚钝,不及长官之万一,请长官看在您与我等有同乡之谊的份上给我等指一条明路吧。”王之文恳切说到,最后带头跪下去,其余人也是如此,纷纷请求。
马凯峰道:“诸位献忠怕我不信,而我求助却也怕诸位不肯呢,晚辈记得两年前去大本营,聆听元首教诲,其言,信任是一种滑稽的好感,求之而不得,怕就是说的今日你我之局面呀!
而元首又曾说过,莫要信人,要信制度,便是解开你我今日之困局!”
“请长官示下!”周子生道。
马凯峰站起来,说到:“诸位有归附之心,亦有难赎之罪,我若一言宽恕尔等,难免将来有反攻倒算之人,我若不宽解尔等罪过,尔等便不会真心相助于我,所以我才想了这立功赎罪的法子,先小人后君子了。”
正如马凯峰所言,众人心里忐忑的很,马凯峰现在没说免罪于大家,说了又如何,眼前这位马长官马专员是北洋战区的人,前途无量,而胶州新城日后肯定要建立行政体制的,如何处置这些人是由未来的山东行政院,更精确的说是由肃奸清算委员会决定的,今天就算马凯峰说一句,你们无罪了,大家也会想是不是他为了让大家配合才故意这般说的呢?
可立功赎罪就不同了,但凡有赎罪之功,必然有折罪之证据,将来有人反攻倒算,也能申辩的。
王之文道:“如何立功赎罪?”
马凯峰一招手,一个账房递给他一本册子,马凯峰看了一眼,问道:“根据这些日子我在新城调查,王老先生的巽阳铁坊有冶铁炉子四百三十座,铁匠一千三百多名,不知是真是假?”
王之文心里盘算了一下,大体是差不多的,于是说到:“是的。”
马凯峰点点头,说到:“王老先生要想立功赎罪,需得在两个月内向北洋战区提供战斗蹄铁两万四千副,平底蹄铁四万副,另需要马掌钉十五万枚,大钉五万枚,甲号中钉三万枚……合计各式钉子三十二万枚,车用易损件两万四千套……。
王老先生,这些是需要构件的样品,你且看看,能不能做。”
王之文连忙过去查看,箱子里有许多样品,马蹄铁有两种,一种是战斗蹄铁,是给战马用的,这又叫凹槽蹄铁,接地一面有凹槽,能增加抓地能力,有利于战马快速奔跑和停止,前蹄蹄铁的后跟呈现锥子状,避免后面碰撞,后蹄铁带走蹄侧唇,避免马匹追突损伤。
平底蹄铁是给辎重的驽马使用的,只有蹄钉孔和蹄尖唇,只能让慢速工作的马匹使用,而那些蹄铁钉与蹄铁本身一样,都比自己冶铁工坊制造的大一些,长一些,这一点王之文很清楚,毕竟合众国用的战马和驽马都有西洋大马的基因,比较高大。
那十二种钉子虽然名字与平日用的不同,但式样却是大差不差,唯有那些铁件,有些是他的工坊不会生产的,但是却有图纸在。这些铁件多是重载马车用的,而陆军已经普及四轮马车,这在沦陷区还是稀罕货色。
王之文小心指出两种复杂铁件,说到:“回长官的话,除了这两种不敢保证,其余小老儿敢用脑袋担保,必定可以按时按质量交货!若是出一点岔子,杀我王之文的头!”
马凯峰搀扶起王之文,说到:“好,老前辈有这个决心极好,我已经问过了,在本地,一副平底马掌三钱银子,而战斗蹄铁算五钱……,这么算下来,总计二十三万两千两,不知对不对?”
王之文做买卖几十年了,心算了得,自然早已得出答案:“对,丝毫不差!”
他嘴上这般说,脸上却是决然之色,如果用二十多万的货换一家家宅平安,也是极好的,他身后那些人却是肉疼,看来今日是要为合众国提供手工业产品了,王之文家就大出血二十三万,自己也是要割肉了。
但是马凯峰接下来一幕却是让众人看傻眼,他指了指一旁的大箱子,有从本票里抽出两张,说到:“王老先生,按照陆军采购法案,对外采购需预支一半款项,交货后另给四成,待使用半年,合格率符合标准,另补足最后半成,这箱子里有五万现银,这两张本票各是三万和四万,就先预支你十二万吧!”
好不容易起身的王之文一下瘫软在地,他颤抖问道:“马长官,不是要将功折罪么?怎生还给钱呢,求长官切莫如此,给小老一家一个赎罪的机会啊。”
见王之文哭求,马凯峰说到:“你只要保质保量,按时完成就是将功折罪了!我不会白让你干活,如果不给钱,你会全心全意帮我吗,就算你愿意,你家人呢,你工坊里那几千匠人和帮工呢?我不给你钱,你不仅会自己贴补,还要剥削你手下工人,这不是逼着你犯罪吗?”
王之文无言以对,马凯峰站起来,甩了甩手里的册子,说到:“不妨告诉诸位,你们的工坊有多少匠人多大产能,我都一清二楚,也给你们定了足够多的份额,而价格呢,也就相当于你们平时买卖价格的五分之三,王老先生,我说的对吗?”
王之文想了想立刻说到:“大抵如此。”
“所以说,我给你们定的价格,不会有多少利润,处理不好还会赔本,而份额和时间呢,多到你们必须全力以赴,也就是说,你们得全心全意帮我才能完成,完成了,将功折罪,以往罪责既往不咎,完不成,哼哼,那就是你们不想帮我,不是真心效忠合众国,新帐老账一块算!”马凯峰说到这里,拿起了那把金色剪刀,说到:“这是元首御赐的剪刀,只有最高法院特赦法庭才有,让它剪掉你们的辫子,那就代表既往不咎了,而你们按照我的标准完成任务,就一定会被它剪掉辫子,特赦法庭还会向你出具特赦令,诸位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众人哪里还会不明白,这所谓的立功赎罪就是一场考验,但是这考验非常贴心,至少不用贴补钱,还能得到特赦,简直是他们想不到的好政策了。
而对于马凯峰来说,这个制度可以全面动员胶州新城的工业和工人为北洋战区接下来的大规模战争提供服务,虽然新城无法制造枪炮,但是却可以提供马蹄铁、易损件这类消耗品,还能为大军提供饲料、食物、被服、帐篷,这可以大大降低后勤压力,而低利润的政策也让战争部降低损耗,仅仅马凯峰手里册子上的份额,就可以让大军少运输十二万吨货物,减少至少八十万的军费支出。可以说是双赢的!
“马长官,我家是做毡布生意的,可以为新朝提供帐篷,请马长官吩咐,定然竭尽全力啊!”
“我家是做面粉生意的,两个月内提供十万石面粉不在话下,所有的磨坊也愿意为您服务!”
众人群情高涨,纷纷请战,马凯峰坐在那里在账房的帮助下,给众人分配任务,大体分配完,已经是天黑了,众人接到任务,纷纷感觉重任在肩,也感觉,如果保质保量按时完成还能小赚一笔,更何况,马凯峰答应,完成好的,可以参与战区的物资招标,那可是按照市场来的,有大赚头。
“王老先生,马长官请您过去一趟,是为了王副总兵的事儿。”马凯峰进了后堂不久,就有人来访。
王之文跟着那人进入,见马凯峰有些疲惫,他说到:“马长官,王副总兵不足为虑,小老有把握捉住伪登莱巡抚!”
一句话,马凯峰来了兴致!
酒楼会议室并未随着马凯峰的离开而散场,除了王之文一个都没有离开,大家还等着周子生主持合作呢。
就以周子生为例,他要想按时完成任务,需要在坐的几个采购商提供充足的棉花,而有染坊老板还等着自己的棉布去完成纺织任务呢。
“我知道,大家留在这里是想商议合作的事儿,但是那不是最重要的!”周子生说到。
“周老,人家马长官都分配了任务,还有啥要咱们一起做的呢?”有人问道。
周子生说:“方才马长官说了,剪辫易服、赌咒发誓、捐纳银钱和购买公债,这些都是面子上的事儿,完成任务是里子,可咱们却不能只做里子不做面子,不然将来也会有人说咱们闲话的。
为了保密,剪辫易服是听马长官的,但是其余三项咱们也得操办起来,吴兄,你的文采好,替咱们写一份万言书,咱们全都签名,奉至元首手中,以表忠心,马长官为咱们申请了,一百五十万的公债,待会王兄回来,咱们分了,至于捐纳,为表忠心,至少捐十万两,可以吧?”
“十万?周老,那不是让人耻笑吗,您要知道,马长官刚给我们预支了订货款一百二十万!”
周子生说:“这我知道,但是多了也是给大家造成困难,我的意思捐纳就捐十万,咱们回去都盘盘账本,把购买公债、经营所需扣除出来,把现银数额汇报给老夫,咱们凑二百万现银出来,当礼物送马长官!”
“二百万!”方才还嫌少的人马上就哀嚎了。
周子生说:“不是送,而是借,大战要起,正是用银子的时候,咱们又没有多的公债份额,如果马长官要银子用,我们可以借给他,大不了不要利息就是,这也算是我们胶州商贾的报答,如何?”
“好,这个办法好,说不定花出去,没得还,最终算作公债呢?”
“是啊,总归不赔就是,也是一份不小功劳呀。”
章一三四 活捉侯方域
登州。
“老爷,新切的瓜果,您快些尝尝。”穿着薄纱的妙龄女郎出现在了书房中休憩的侯方域面前,已经是午后,太阳不似中午那般毒辣了,微风从外面吹拂而来,夹杂着草木清香,让侯方域分外惬意,但是他睁开眼看到薄纱遮不住的白嫩身体,心中泛起一阵燥热。
“妙娘,来.......。”侯方域伸手一揽,把妙娘揽入怀中,妙娘把那剥好的葡萄堵住他亲吻过来的嘴巴,顺势挣脱出来,笑道:“老爷,还是晚上吧,让人看到,怪羞人呢。”
说着,双颊微红,侯方域微笑道:“还是妙娘心疼老爷.......。”
“老爷,我帮你捏捏肩膀,松解一二吧。”妙娘站在了侯方域身后,把冰镇好的瓜果放在他面前,边说边捏:“老爷,您帮一帮韶华妹妹吧......。”
“韶华?”侯方域斟酌起来这个名字,恍惚间想起是江南来的一个名妓,琴棋书画无所不通,甫一来登州,周围幕僚还劝他收房,都言二人琴瑟相合,但是被他拒绝了。
侯方域已经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江南公子了,经历了国破家亡,经历了改朝换代的他,心中是薄凉,面上是苍老,人到中年的他,已经没了当年的雅兴,并未趋近那位颇具文采的韶华,而是选择了妙娘这个会侍奉人的无才女子,侯方域记起当初见到韶华,却是想起了一个让他心痛,见证了他无耻的女子,而那个女子现如今已经是当今时代最高贵的女人之一了。
“是呀,就是韶华妹妹,您忘了,当初张大人来的时候,还赞她美貌与风骨并存.......她本是跟着那位陈大人去了京城,但却是失了势,如今在登州天香楼靠........。”妙娘连珠炮一样说着。
“美貌与风骨并存!”侯方域忽然拍案而起,喝骂道:“闭嘴!”
他又想起了年轻时候的红颜知己,那个已为合众国元首如夫人的李香君,也是这般被人夸赞的.......。
“是.......奴......奴不说就是了。”妙娘连声道歉。
正生气,却是看到官家侯青走了进来,妙娘一身薄纱,哪里是别人能进来看的,连忙往侯方域身后躲避,侯方域正在气头上,骂道:“狗奴才,你进来作甚?”
侯青连忙跪下磕头:“有要紧的大事啊。”
“天塌下来,这也不是你能进来的地方,滚出去!”侯方域骂道。
侯青忙爬了出去,妙娘换了一身衣服,出去询问,不久回来,说道:“老爷莫生气,是胶州巽阳铁坊的王掌柜派人来的,说是有和东番有关的大事要见您。”
也无怪妙娘为王之文说话,当初侯方域看上妙娘,还是王之文花了两万两银子替她赎身,才有了二人这段缘分,侯方域一听有关合众国,登时坐不住了,他原本想要走出去,又问:“妙娘,来的是什么人,有几个?”
“是王掌柜的身边的那个账房,您见过的,另外还有两个脚夫打扮的人,但更像是兵卒。”妙娘也是知道深浅的,说道。
侯方域点点头,说道:“定然是有大事要发生了,不然也不会让兵卒护送前来,你让那账房到这里来吧。”
不多时,一个中年人跪在了侯方域面前,侯方域一眼认出他,问道:“你老爷让你来做什么?”
“回禀巡抚老爷话,最近这段时日,玉河坊的周子生联络山东提督高第及胶州新城的诸多商贾,筹划叛逆之事,并引来东番逆贼,伪称使者,说是.......说是要横扫全鲁,剿灭满洲......。”账房哭着,把一封密信送上。
侯方域立刻拆看,大惊失色:“竟然有这种事,周子生,这个叛贼!”
思索片刻,侯方域问道:“你家老爷是如何做的?”
“回禀巡抚老爷,我家老爷......我家老爷正与那东番海贼虚与委蛇,日夜盼望王师援助.......。”账房说道。
侯方域眼睛射出一道光,忽然喝道:“大胆狂徒,竟敢欺骗本官,速速把实情道来,不然让你吃尽军牢之中百般酷刑,生不如死!”
账房连连磕头:“小人所说,句句是实话啊。”
“你说,既然东番已经赦免你家老爷死罪,另有奖励,为何还要向本官进言?”侯方域问道。
账房低着头,没有说话,侯方域一声喝,几个兵卒走了过来,账房说道:“是.......小人听老爷说,是那周子生,用银子买通了那个东番使者,说是......说是要在光复之后,清算王家通虏卖国重罪,谋夺我巽阳铁坊的产业。”
侯方域对王之文和周子生之间的矛盾大抵是了解的,现在一听,确实有这个可能,他又问道:“山东提督高第也参与其中了吗?”
“这.......周子生是参与了,高第是他女婿定然是........。”账房支支吾吾说道。
侯方域冷哼一声,那账房不敢再有言语,他倒是心中有了几分把握,主持叛乱的是周子生和东番使者,而高第未必参与叛乱,否则自己这边会得到消息的,而且如果高第也参与叛乱,直接灭了王之文一家,强夺巽阳铁坊也就是了。
“王林副总兵参与了吗?”侯方域又问,高第毕竟在胶州,距离新城还有三十里远,其麾下另外一部分军队则在青岛要塞对面,而胶州新城最主要的兵力就是王林麾下那两千兵,控制了这两千兵,大抵就是控制了新城。
账房说道:“王将军与我家老爷是一般心思,暂时不敢违逆叛贼。”
侯方域略略点头,除了王林,新城另有一参将,却是周子生的拥趸,想来已经叛变,让王林、王之文之流抗拒不得,当然,侯方域更是知道,王之文不反抗的原因还在于不想给新城惹来兵灾战火,要不然一把火烧起来,王家的产业也就折损大半,王之文那老东西八成想着自己吞并周子生的产业呢。
思来想去,侯方域知道这事拖延不得,他派出了三路人马,第一波前往青州,向张存仁的总督大营求援,第二波伪装之后前往胶州大营,探知高第麾下兵马的动向,第三波则前往胶州新城暗访,伺机与王之文等内应联络。
不过七八日功夫,三波人马都回来了,张存仁让其切勿轻举妄动,至少不能逼反高第,而高第的胶州大营一如往常,并未有异动,而前往新城的人探听来的消息与王之文送来的消息一样,整个新城的工坊区都处于热火朝天的生产阶段,而生产的多是标准的蹄铁、鞋袜、帐篷,这定然是军用品,显然,胶州新城已经全面开动机器,为东番海贼服务了。
侯方域很清楚,张存仁让自己按兵不动,是想调查清楚再有行动,但侯方域却是等不得了,他很清楚,东番已经大体整合了新城,军队可能都在路上了,这个时候再不行动,一切就都晚了,而侯方域的计划也很简单,在内应的帮助下击溃新城的防御,然后一把火把整个新城给烧了,让东番无法获得本地的协助,然后擒拿周子生之流前往胶州大营,与张存仁的援军一起,逼迫高第交出兵权!
思来想去,侯方域都难再等待,他命令麾下标营整备兵马,两天内抽掉了一千五百人,下令说是前往海阳所换防,但是从登州赶到福山,却没有南下去海阳所,而是去了西南方向的莱阳,却是连莱阳城都没有进,直扑胶州新城而去,仅仅四日功夫,就是抵达了新城北面的古城集。
这古城集位于大沽河上,坐船可以直通胶莱运河,而胶州新城就是分布在胶莱运河两侧,且没有城墙之类的设施,而胶州新城面向胶莱运河方向守备很松懈,乘船从胶莱运河进入城市,更不容易被发现。
而在古城集,那账房已经代表王之文等待在这里,侯方域看到飘在河上的不到二十艘的小船,脸色不悦:“便是只有这些船吗,不足一半大军使用!”
账房说道:“回禀巡抚大人,我家老爷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强取豪夺,被人侦知了王师将至的情况,而新城附近的船只早就被管委会征用了,这些也是好不容易凑出来的,不过小人已经让人砍树做筏子了,也可支应一二。”
侯方域知道不如意之事十有**,如今也不是计较的时候,他问道:“本官欲明日动手,回去回禀你家老爷吧。”
账房说道:“巡抚大人,我家老爷说,最好今日动手,老爷说,今晚青岛那边有东番一大人物来此,新城头面人物都会云集鸿运酒楼。”
“王之文不来迎接大人吗?”侯方域手下一参将问道。
账房说道:“回禀将军的话,未免周贼起疑,我家老爷不便出迎,不过他已经和王林将军商议好了,届时在新城以北三里,率亲兵迎接,直扑酒楼,擒获得匪酋!”
侯方域微微点头,他已经收到胶州新城内部的情报,大体与这账房说的类似,只是线报知道的没有那般详尽罢了,侯方域至少清楚,王林基本被吴参将架空,城内除了热火朝天的生产,一切无恙,并无东番兵卒到来的迹象,这让他放心了不少,侯方域微微一笑,对那账房说道:“好吧,就今晚动手,你告诉你家老爷,我会派遣孙参将率军进入,待控制局势,本官率领骑兵再行从陆地接近。”
账房点头称是,转身离去,侯方域见他神色如常,倒没有一点诧异和不甘心,侯方域哪里知道,这账房什么都不知道,倒是消息被王之文得到后,王之文心情郁闷,他可是夸海口把侯方域骗来呀,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也只能赶鸭子上架了。
当晚半夜,一支船队出现在了运河之上,士兵们或站或坐在船上,一言不发,只有划船的轻响和甲叶反射的月光,到了约定的地方,王林乘一艘小船驶入船队,被人引导到一艘乌篷船前,王林低声问道:“孙参将可在,本将胶州镇王林。”
孙参将露出脑袋,说道:“巡抚大人在船上,请上来吧。”
王林一听这话,脸色一喜,跃上乌篷船,跪在地上求见,得到许可后,他把照明用的灯笼随手挂在船头,才是进去,果然见到侯方域,侯方域问:“王副总兵,为何只带来七八人?”
王林道:“大人,吴俊这贼叛逆,除了这些亲兵,末将实在不知还有谁可信啊。”
侯方域道:“也罢,只需带路即可,本官带有一千精锐,可定这周王集。”
王林重重点头,道:“预祝大人旗开得胜。”
王林只带了两个亲兵上船,这乌篷船也是不大,除了王林三人之外,其余加上侯方域也不过七个人,而运河不宽,也就能让三艘船并行,船队很快进入新城范围,已经是后半夜,两侧街道上的民宅和商铺早就关了门,王林小心张望着,似是有些紧张,实际却是等待时机,忽然乌篷船发出咚咚两声响动,王林问:“发生了什么?”
侯方域也是听到了,那孙参将却是说:“许是撞到了水里的垃圾。”
“出去看看。”侯方域道。
孙参将出去了,王林跟在后面,二人各自带人往船四周打量,都是没有发现什么,忽然,王林指着一侧的水面喊道:“巡抚大人,您看这是什么?”
侯方域出去,站在船边往下看,王林小心扶住他,其余人也是被吸引过来,也是伸长脖子去看,却一个个说看不清,王林直接把那灯笼摘下扔了下去,忽然,这艘乌篷船像是一侧下了锚一般,剧烈的向左转向,站在船体右边的幕僚、将军直接被甩了下去,侯方域被王林紧紧抱住才是没有中招。
乌篷船一个急转弯,大半人掉下去,侯方域正要道谢,发现王林的亲兵正把其他人砍倒或者推下去,而船头出现一个黑影,把绳索套在了船首,侯方域正要大声求救,王林压着他进入船舱,而那刚刚急转弯的乌篷船好似离弦之箭,直接扑向岸边,一具竹筏挡住了路,竟然是连筏子带人撞碎了。
侯方域还未曾反应过来,咣当一声,乌篷船撞在了岸边,只见十几个黑影扑来,把他捆绑起来,走进了路边的小巷子,这时侯方域才看到,巷子里还有数十人,手里抓着一根绳子,而绳子的另一头则是在乌篷船上。
章一三五 安定人心
侯方域这个时候完全明白了过来,这是王之文给自己设的一个套,目的就是抓住自己,王林只是确定自己是否在船上而已,而随着侯方域的到手,王林立刻让人堵住嘴巴,捆上绳子,扔到了准备好的车上运到城中,而运河之上已经乱作一团,到处都是开枪射箭的标营士兵。
“马长官,您看........。”王林看向一旁刚刚赶到的马凯峰。
马凯峰看了一眼运河,黑暗之中看不清楚情形,但运河里很乱却是真真的,这也难怪,这支标营的主帅和副将一个被掳一个落水,又是骤然遭遇袭击,早就乱作一团,如何还能维持阵型呢?
“骠骑兵营的巴特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你立刻让人开火,不能让乱兵上岸,切勿惹出大乱子。”马凯峰到底是参谋出身,很快下了命令。
王林顿时感觉有了自己表现的机会,他随即让人开火,埋伏在运河两岸的兵马不超过四百人,这也是在不惹他人注意的情况下能集合起来的所有人,其中不少还有周子生和王之文家的家丁,但王林到底也是老行伍,他让人把虎蹲炮和佛朗机搬运上来,装满霰弹往运河里一阵猛打,那些破船烂筏子可什么也挡不住,而岸上的绿营兵却可以用木板抵挡箭矢和流弹,打了十几轮火炮,运河上浮尸一片,血也染红了运河。
幸存的标营士兵从另一面上岸,骠骑兵营已经赶到了,巴特命令所有人下马,手持燧发枪,上刺刀,占住街道的主要路口,收拾这些心胆俱碎的士卒,很快抓了三百多,只有少量的后队人马逃出升天,上岸奔逃,骠骑兵天不亮就分散追击,还袭击了巡抚标营的剩余人马所在的营地。
骑着蒙古马,混装了马刀、弓箭和卡宾枪的骠骑兵是唯一能执行这类任务的骑兵兵种,至少在战马进入新城范围的时候,没有惹起本地居民的围观,但为了掩人耳目,只有三百余骑兵赶到,让侯方域带来的人跑了不少,但马凯峰已经感觉很幸运,至少侯方域是抓住了。
“马长官,侯贼如何处置?”为马凯峰解决心中一大问题的王之文此时终于感觉能与周子生平等了,在马凯峰面前说话也是硬气了许多。
马凯峰说:“先暂时看管起来,待青岛要塞那边准备妥当,送往青岛,好吃好喝的待着,另外,王老先生,你若是能做到,就把侯方域在登州的家人也接来吧,安排在一起。”
周子生脸色微变,诧异问道:“那侯方域不过是一汉奸,为何这般宽待于他,就算不游街示众,杀头论罪,也该好好让他吃些苦头。”
“如果只是一个寻常汉奸,马长官又何苦为他磋磨时日,周兄,按照马长官说的办吧。”王之文拉住了周子生,轻拍他的手背,示意不要再坚持。
待马凯峰走后,周子生问:“王兄,那侯方域是何方神圣,怎生这般受重视,依着我,千刀万剐也是不止!”
侯方域在胶州新城一直有恶名,其经常来此地为难,当初还曾向满洲朝廷举报,此地的商贾就没有一个不恨他的,而刚刚完结的战事中,无论抓住的游击、千总的供词还是船上那满船的油料,无一不是证明,侯方域原计划是烧毁这座浸了周子生心血的城市,这让他如何不恨?
王之文道:“周兄糊涂!侯方域曾与那一位的夫人有过风花雪月,许多人都知道,而马长官来之前又去了大本营谒见,笃定生擒侯方域,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听着这东一句西一嘴的话,周子生恍然明白了,说白了,侯方域也算得上李明勋的情敌,且不说二人之间那不为人知的纠葛,就仅仅若是施刑于侯方域,也能让人大做文章了,周子生暗骂自己愚蠢,他说道:“那我方才那些话......我这就去找马长官说清楚。”
王之文拦住了,劝解道:“周兄,这种事儿越描越黑呀,切勿再提了,咱们还是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吧。”
新城。
门外传来的吵闹嘈杂声让韩大平感觉到一阵阵的紧张,但是总比昨晚上的炮声和枪声好得多了,他把手提箱子放在石阶上,犹豫半天,却不敢打开门缝,但薄木板制成的大门上被铅弹打出了一个拇指大小的洞,韩大平眯眼看去,外面的士兵正从运河里捞尸体,一堆尸体就摆在他家门前的街道上,还在流血,吓的韩大平缩了缩脖子。
“当家的,怎么样?”韩大平的老婆问道。
韩大平搂住向枪眼凑的儿子,压低声音说道:“街上都是兵,俺.....俺还是不敢出去,怕抓了咱当壮丁咋办?虽说好些年没人敢抓玉河坊的人当兵了,但昨晚.......不去了,今儿不去了,给多少钱都不去了。”
韩大平是玉河坊的工人,负责棉纺织机的操作,一月也能拿一个银元,前几日因为加班加点,工资涨了一倍,韩大平本是很高兴的,但今日街面这个光景,他不敢出去。
“可......可家里没米了,总归要去买吧,不然咱可要饿肚子了。”其老婆说道。
韩大平搓了搓手,犹豫起来,正这时,急促的敲门声传来,门被拍开了一条缝,韩大平两口人一眼便是认出是穿号坎的兵,他连忙让老婆孩子躲起来,硬着头皮开门,赔笑道:“兵爷,俺是玉河坊的人,不知有何见告啊?”
那士卒从门后看了看那子弹打出来的洞,问道:“这铅弹打到哪里了?”
韩大平立刻跑进屋子,把今早儿子找到的铅弹递上,说道:“这是兵爷的东西,还给兵爷。”
士卒看了一眼随手扔在地上,问道:“老子问你打着什么了没有,有没有打伤人,或者什么物件?”
“没伤人,没伤人,大透了门板,撞在里屋的砖墙上了,不似原来那样圆了,小人给兵爷赔,赔!”韩大平生怕惹事,掏出了一把紫楼铜子,那士卒摆手不要,说道:“那就是说,只打坏了一扇门了?”
“是。”韩大平连忙说道。
士卒问了问一直说话的账房,账房拿出两个铜元,递给了韩大平,说道:“昨晚上打仗,打坏了你家门,这是官家给你的赔偿。”
韩大平诧异收下,却被要求按手印,韩大平原是识得几个字的,不然也不会被玉河重用,但是他看到按手印的位置写着:损害百姓院门一扇,赔偿铜元四分。韩大平知道自己手里的是两个铜元大子儿,也就是两分,他也不敢乱说,装作不认识,按上手印。
账房说道:“韩大平,打仗造成的损失,官家赔了,旁人若是问起,你可别忘了说,若是你敢因此说官家的不是,那是要问罪的,知道了吗?”
“您.......您认得小人?”韩大平颇为不解。
账房说道:“玉河的韩大平嘛,我是昌盛坊的账房,自然认得你,这事处理完了,街面上也安定了,你可以去上工了,不会再打仗了。”
韩大平这才想起来,昌盛坊也是新城的一家纺织作坊,新上了海外来的纺织机,前些日子还曾派人撬玉河的熟练工匠,韩大平就是其中一人,虽然给的钱多,但韩大平不敢得罪玉河,就没去。
“真能去上工了?”韩大平凑出脑袋一看,立刻看到尸体堆,缩了回去。
他还在担惊受怕,琢磨着该不该出去买些米粮来,就听到有人敲门,他借着那子弹眼看去,发现外面停了一辆车,是玉河坊来往码头运皮棉的,而来人正是工坊的管事,他连忙开门,那管事说道:“老韩,掌柜的知道昨晚过兵了,就在你们这边,所以特地让我来接你们去上工,坐咱们玉河的车,放心吧,你若是担心老婆孩子,等你干上活儿,我再让人来接,先去工坊,中午晚上都管饭。”
“真的?”韩大平不敢相信的问道,再看车上,却是有七八个熟人,不得不信。
“那是真的,另外提早告你一声,过几日,会有青岛那边的新朝大军来此地,就驻扎在城外,你莫要慌张,他们不会招惹你们的。”管事说道。
韩大平告诉了妻儿一声,跟着上了板车,几个人一合计刚才管事的话,韩大平壮着胆子问道:“周管事,听您这意思,东番又要打来了?”
“还东番,东番呢,是中华合众国,咱们现在是新朝的顺民了。”管事颇为骄傲的说道。
韩大平捏着自己的辫子:“那咱这辫子剪不剪呀?”
管事说道:“没有人逼着你剪,我也知道你想问,合众国能不能在这里呆长了,这话我可说不好,一会到了玉河,听东家老爷说吧。”
到了玉河坊,还是忙碌的模样,织机咣当咣当的响着,纺织的全是制造军服所用的棉布,韩大平工作了一个上午,脑袋里却是要不要剪辫子的事,出了不少岔子,但管事也没有怪罪,到了中午,帮厨拉着满车的菜饭来了,今日没让在外面的树荫下吃,而是清理了阴凉的仓库,众人和家属席地而坐,吃了午饭。
吃完的人要离开,却是被拦下了,不多时,周子生亲自带人到了仓库,这里的玉河坊工匠就有四百人,加上部分家属少说一千人,周子生身后跟着两个人,抬着一块用红布蒙着的木板,周子生爬上大箱子,出现在众人面前,摘下小帽,露出了辫子,他先是在一阵惊讶之中,随手剪掉了辫子,继而大声说道:“诸位,老夫玉河坊东主周子生,今日就当着大家伙的面,把这辫子剪掉了,我周子生今日还归中华,与满清朝廷正式决裂了!”
“老东主.......你这是.......这是......。”有人吓得想说什么,却也说不出话来。
周子生道:“老夫知道你要说什么,没错,满清鞑子的反,老夫是造定了,玉河坊不再是满清的玉河坊,而是我中华天朝,合众之国的玉河坊了!”
他一挥手,蒙着的红绸布被掀开,正是一块匾额,上书五个金字中华玉河坊!
“今天,玉河坊就改这名字了,到死也不会再改了!”周子生站在高处,大声宣告。
“东主爷,您......您这么做,万一朝廷派兵来.......。”有人问到,却是不敢把话说完整。
周子生说:“你顾虑的不错,朝廷肯定是容不得老夫的,但老夫何须他满清鞑子容下,老夫在这里告诉诸位,不光是胶州新城,也不是胶东和全山东,是整个天下都要变天了,合众国的大军已经开赴而来,很快,这里会重开一番新天地!老夫不妨告诉诸位,你们现在纺织的布都是为新朝大军制造军服准备的材料,老夫不能强迫你们与老夫一般,但你们得清楚一件事,你们站的这地方是胶州新城,是满清鞑子所不容的地方,何去何从,自己决定吧。”
如果说为合众国生产军用品还能说是被人蒙骗,但他们身处此地就是绝对的死罪了,因为新城是在满清禁海的界外,他们逃来工作,本身就是犯了死罪的,在满清朝廷那也没有正式的身份了,没了玉河坊的庇护,他们就算不死,现在的日子也是没了。
周子生见众人犹豫,他指了指门外的工坊里最高的那座小茶楼,说道:“从今日起,我周家一家就住在那小楼里了,你们随时可以去看,老夫、夫人还有儿子,总归至少有一人在里面,老夫这般跟你们说,老夫不怕满清辫子兵打来,你们也不用怕,就算要跑,老夫一家也是最后一个跑的。”
周子生讲完便是离开了,既没有要求大家剪辫子,也没有要求必须留在这里,新城的人在内地没有根基没有身份,跑都没法跑,商议一阵,最终也是走一步看一步,玉河很快恢复了生产,而在巽阳、昌盛等一些重要的工坊,这一幕也是上演,安定了一颗颗的人心。
回到茶楼,周子生看到王之文与王林、吴参将都是到了,周子生问:“玉河的主要工匠都是留下了,王兄那里如何?”
王之文道:“与周兄差不多,等合众国大军明日到了,怕是也就彻底安定了。现在关键是胶州营这两千兵该如何处置,王林和吴参将都到了,咱们合计一下吧。”
周子生看了一眼吴参将,他几斤几两自己门清,于是问道:“王副总兵,你是如何当上这副总兵的?”
王林一五一十的说了,他本是胶东一带的土贼,早些年就造过大明的反,后来被侯方域和张存仁招安成了绿营游击,攀附上了王之文后,花钱买到了副总兵。
“你确信与合众国那边无血仇恩怨吧。”周子生问。
王林连忙说:“没有,肯定没有,吴参将还围过青岛要塞呢,我是连合众国的边都没摸到呀。”
周子生道:“那好办了,你二人先不管副总兵和参将了,回去之后,先把那些杀伤过合众国兵卒或者兵部有嘉奖的士兵和军官全部控制起来,另外把营里欺男霸女的兵痞全部解散,两千人.......留下八百到一千就够了,遣散费直接到玉河来拿也就是了。”
王林诧异说道:“控制那些官兵好说,反正也没几个人,但解散兵卒,王老爷,这.......。”
王之文连忙说:“就按照周兄说的办,所需银两我也出一半,你二人别有其他想法,手里有一支老实的兵,或许还能在军内混,若是合众国不许,也是要配合的,我与周兄定然会让你们在工坊里谋个好差事,到了这个地步,千万别有其他心思。”
章一三六 瓦解
北洋战区的大军比想象的要快一些,到了下午尚未日落,第一波海军陆战队士兵一个营就从胶州湾驶来,他们乘坐的是本地派遣到灵山岛的桨帆船,吨位多在一百五到二百之间,既能在外海航行,也能直接驶入胶州新城,而大部分士兵需要在青岛要塞再换乘小型船只才能驶入。
陆战队进入新城之后,直接上岸列队,没有与本地百姓发生任何纠葛,直接进驻了浮桥两岸原本属于胶州营的军营,与王林麾下士卒控制了浮桥这个联通东西的要隘。
从第二日中午开始,大队人马从海上而来,主要是陆战队和舟桥营、宪兵三大兵种,胶州新城和青岛要塞两方面都派遣大小船只帮忙接驳,一整天时间,就上岸一个陆战旅和一个舟桥营,以及直属马凯峰的宪兵大队。
胶州新城及其周边的气氛有些诡异,首先是本地的百姓对大量进驻的军队有些担心,虽然马凯峰已经命人贴出安民告示,宣告本地为合众国所光复,但一切如旧,不强行剪辫也不强制易服,也会严格约束士卒,但本地百姓仍然惴惴不安。
其次是新城东西两边,旧城的胶州大营和新城东面,青岛要塞北面的东大营,全都进行了戒备,山东提督高第一面与合众国接触,商讨改旗易帜之事,一面命人集结军队,想要把东大营的四千步兵调遣到胶州大营去,实际上,高第此时已经懊悔,他万万没想到,周子生和王之文瞒着自己把胶州新城卖了一个大价钱,如今他手里值钱的就只有这一万多兵马。
马凯峰派人去了一趟胶州大营,与高第进行了交涉,高第的条件很苛刻,要求得到和过往义从军一样的待遇,继续领军为将,高第希望得到合众国的整编,把其麾下绿营整编成一个拥有万人规模的乙等师,当然,在人事、财政等权限上,高第不敢有非分之想,可惜的是,此时的北洋战区已经不需要这类部队了。
在马凯峰的眼里,安定因为驻军增多而有些涣散的人心比满足高第那些权力**要有用的多,但马凯峰又不能拒绝高第,实际上,在这类大问题上,除了战区司令部之外,根本没有人可以做出承诺,未免高第狗急跳墙,在陆军主力尚未赶到之前破坏本地的秩序,马凯峰一直敷衍着高第,什么都答应,但什么也都不答应,派人去交涉,然后请示,继而商讨,等高第以为有好消息来的时候,陆军主力已经从青岛要塞上岸,北洋战区已经派遣武行率领陆军第2师、第21师以及一个骑兵旅在青岛要塞登陆。
王之文坐在轿子里,双眼无神的看着眼前晃动的布帘,心里却是想着在马上要成立的胶州军管会之中能谋得什么职位,忽然轿子一停,没来及反应的王之文几乎一脑袋钻出去,王之文喝骂道:“什么情况,连轿子都不会抬了吗?”
外面却是毫无反应,只因为实在过于嘈杂了,频频传来的叫好声如同山呼海啸一般,王之文掀开布帘,管家正仰着脖子张望,刚剃了的脑袋锃光瓦的,十分惹眼,但王之文却很满意,他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十字路口聚拢着上千人,频频有人欢呼喊好。
“王成,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儿。”王之文对管家吩咐道。
管家乐颠颠的去了,不多时跑了回来,说道:“老爷,前面是治安局在惩治恶霸呢,咱快点走吧。”
“惩治恶霸,咱走什么!”王之文瞪了一眼,怒斥道,说实话,王之文也是心虚,以往虽然他在胶州新城经营了自己的名声,但有些事情光靠施舍捐助是做不到的,手下着实养了几个恶霸痞子,干那些腌事也是他们出马,他虽然不是恶霸,却是恶霸的后台,如今改天换地,分外忌讳旁人谈及以往的脏事。
王成知道犯了自己老爷的忌讳,连忙解释说道:“现在是在开批判会,待会就要上枷游街了,您坐在轿子里,八成是要被冲散的。”
王之文点点头,下了轿子,见运河里倒是不堵,说道:“寻条小船来,我坐船去军管会。”
王成立刻去办了,王之文打着伞坐在小船的马扎上,看着十字路口的情况,那里搭了一个台子,上面跪着七八个人,男女都有,都是新城的恶霸痞子,还有张贴的罪状,王成倒是会办事,搞来了一张给王之文,王之文一看,上面简单写明了这些人的恶行。
欺男霸女的闲汉、码头上拉帮结派欺负力巴的团伙头子、缺斤少两强买强卖的奸商、恶语伤人挑拨离间的‘媒婆’、诈骗钱财的神棍、还有几个兵痞山贼,每个都没有什么大背景,每个却都是与平头百姓息息相关的渣滓,被老百姓深恶痛绝,而主持批判会和游街的,就是新成了的治安局。
治安局如今有三百人,其中二十人是从青岛治安局调来的,身居高位,负责指挥调度,传授工作方法,八十人是宪兵,负责执行,其余都是从王林的胶州营里挑来的人,这些人就负责整个新城的治安和巡逻,而治安局还在完善,还有消防、防疫、交通等几个部门在筹划,而这些部门很大程度向王之文这些开明士绅家族开放。
“真不愧是大本营来的人啊,见多识广,便是这一招,足以赢取人心了。”王之文赞叹说道。
王之文来到鸿运酒楼门前的码头,上了岸一路进入二楼,这里已经被征用成为军管会的驻地了,马凯峰已经选择了办公室行使职责,王之文进了办公室,看到周子生正汇报情况,周子生歉然说道:“马长官,高第那狗东西还是不肯放弃兵权,脑袋里就想着作威作福,我着实是没有办法呀。”
“你是怎么跟他说的?”马凯峰问道。
周子生道:“也不敢多说,更不敢劝,就是说替他在您面前说话。”
马凯峰到:“你做的很好,高第那边乱的,但仅凭他手里这点筹码,是肯定保不住军权的。”
王之文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东大营那些兵马怎么办,据说有四五千人,加上家属,两万不止呢。”
“对,高第这狗东西,非得让东大营的人先回胶州旧城,才愿意改旗易帜,生怕自己的筹码少一块呢。”周子生恨的牙根痒痒,他现在巴不得和高第撇清关系,怎生找了这么个贪权恋栈的蠢货当女婿呢。
马凯峰问:“我想,如果不让东大营的人过河,高第就得招惹是非了吧。”
“很有可能,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他也肯定知道,合众国大军一到,他的身价还会再降一半,我想,不光东大营,只要高第知道大军已经赶到青岛,八成也是要闹一闹的,毕竟......毕竟他还可以选择满清。”王之文看了一眼周子生,提醒道。
周子生小心问道:“马长官,战区司令部那边......怎么说?”
马凯峰道:“哎,高第的那些条件,一个也不能答应,两位,高第可是合众国光复北方面对的第一个高级将领,如果这厮都能满足诸多条件的话,那日后会有一百个高第跳出来呀。
战区的意思是,胶州大营的兵马是不指望了,顺从也罢,附逆也罢,只要不闹出兵灾就可以了,可东大营挡住了青岛要塞进入胶东的必经之路,战区那边接触了几次,都是不成。”
周王二人算是明白了,现在的关键是把青岛要塞上岸的陆军主力调遣到新城这边来,保护新城不受损,为接下来对登州、青州方向的战斗做准备,可如今的情况是,东大营的人铁了心和高第绑在一起,如果陆军强行闯关,很可能爆发战斗,如果让高第误判,出兵新城,那就糟糕了。
以新城此时的兵力,倒也不是打不过高第胶州大营那一万兵,关键是新城是一个没有防御的地方,高第如果产生误判,大可以派遣人暗入新城,光是放一把火就能让合众国这段时日的努力化为泡影,更重要的是,只要打起来,城内好不容易稳定的人心还会涣散,新城可不是那种封建王朝的人口聚集地,这里是手工业中心,随便一个韩大平式的匠人逃走,都会导致工坊的生产力下跌。
“能不打就不要打,就算是高第继续附逆,去了青州也无妨。”马凯峰悠悠说道,这也算是北洋战区的态度。
胶州大营加上东大营,合计不过一万四千兵,能打的也就直属高第的四千新军,这样一股力量,在大决战中根本不算什么,远没有保持本地安定的环境重要。
“那就不打,让东大营的人去胶州便是。”王之文笑着说道。
“就让他们这么过去.......对战区司令部不算什么,但却是我......是咱们胶州军管会的失职啊。”马凯峰说道,为了群策群力,果断把眼前这两个人精拉进来。
周子生道:“是啊,浮桥都在新城里,两万人,四千兵过境,闹将起来如何收拾呢?”
王之文当机立断:“城北有一个渡口,让他们在城北渡河........。”
“可这么放走四千兵,终究是咱们工作的失误呀.......,也是便宜高第那狗东西.......。”周子生据理力争。
马凯峰抬手制止了周子生的话,微笑看向王之文,说:“王老先生显然是妙算在胸了呀。”
王之文笑了笑,说道:“长官,咱们下一步的工作就是大拥军,如今缺少的可不就是人嘛,东大营这两万人可都是能干活的呀。”
正如王之文所说,胶州新城之所以被化为军管,目的还是为了拥军,本地的一切都要支持军队为先,不光是工坊里生产的货物,在新城还要为军人修筑营房、建立补给所维修所,旁的不说,光是几万十几万军队的衣服浆洗就让本地的妇女忙活起来,如今胶州最缺少的就是人口。
王之文见马凯峰点头,他把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最后说道:“这么办虽然不能拦住完全拦住东大营的人,但雁过拔毛,能拦下一个是一个呀。”
“好计策!”马凯峰称赞道。
三日后,胶州新城北渡口。
这个渡口还是当年合众国驻防登莱时修筑的,后来有了浮桥,也就取消了,渡口常年没有人修整早已破败,两岸倒是还有码头和几所房屋,东大营的人两日前从东大营开拔,一路向西,被勒令从这里过河前往胶州大营。
东大营有四千人,但还有家属,总计超过两万人,两万人从东大营出发,一路吃干粮喝凉水,到了北渡口,却发现只有四五艘破船,两万人用这些船渡河,没半个月根本做不到,率领这支军队的即墨总兵夏贵一看,顿时怒不可遏,但行军队伍里却是一片欢呼,因为新城军管会已经在渡口东岸柳树丛摆开了上百口大锅,锅里炖肉,馒头管够,说是要欢送即墨营。
“妈的,新城那些杂碎搞什么鬼,到了胶州,非得告知提督大人,好好收拾这些家伙。”夏贵抽了抽马鞭,终究没有发作,他的亲兵找了一栋还算完整的房子,让他歇脚。
柳树林里,绿营兵和家属正吃着东西,向招待他们的人打听新城里的情况。
“你们还不知道呐,哎呦,新城来了的新朝大兵没有三万也有两万五了,听说青岛那边更多,没过来就是怕和你们起冲突,我可是听人说,这次新朝要从海外调二十万大军来!”
“胡说,至少三十万!”当即有人反驳。
“你怎么知道?”有绿营兵问道。
那人撸起袖子,说道:“我家哥哥是巽阳铁坊的管事,他说,新朝大军光是在巽阳铁坊就订购了两万口大锅,你们想想,这么多锅,加上军队自己带的,可不得三四十万人嘛。”
绿营兵皱眉说道:“也不知是敌还是友啊。”
“是啊,高大帅到现在也不明说要不要归附新朝呢,我可不敢和东番兵打,我听跟着大帅下过江南的老兵说,新朝军队都有保命符,他们打仗敢冒着铅弹炮弹冲锋呢。”
“最好别打,最好别打。”
一群人嗡嗡说个没完,方才那人却说道:“你们不想打,索性不去胶州大营也就是了。”
“嘿嘿,不去大营,俺们吃什么,虽说时常欠饷,但在营里,也能每月领些粮食,隔月领一两银子呢。”绿营兵摆摆手。
那人一拍大腿,说道:“嘿,还惦记那点小钱,现在新城到处都是活计,你们不知道,就连码头给新朝大军扛包的力巴,拉车的脚夫,每个月也能弄一个银元呢,那饭也是管饱的。”
“就是,现在新城各作坊,施工队,哪个不在招人做活,各位兵爷有不少人会些手艺,就算啥也不会,只是搬砖运瓦,也能混不少银子,你们还不知道的吧,军管会已经开始招标了,要在东城外盖一万间房子呢,给新朝军队当营房!
别说咱们能抗能运的男人,就算是女人,给浆洗缝补衣服、做饭烧水,也能赚钱,说实话,我家婆姨现在领着几个娘们专门给新朝军队洗衣服,赚的比我都多咧。”
绿营兵听了这话,问:“我们也能干?人家也要我们?”
“你这话说的,你脱了这身衣服,剪掉辫子,谁知道你以前干啥的,就算你不愿意去,让老婆孩子寻个活计,先安顿下来,总归跟你受苦的好吧。”那人笑着说道。
一群人聊起来个没完,方才渡口还抢船渡河呢,现在一个个都使唤不动了,到了下午天凉快了,就看到一行人从新城而来,扛着桌椅板凳,搬着黑板文书,进了柳树林,寻个凉快地方,支起黑板,上书两个大字招工!
几十个人排一排,各类招工简章打开,那是无所不招,会手艺的匠人、不会手艺的力巴、会洗衣服做饭的娘们、捡柴烧水的半大孩子,就连五岁的孩子都招,一人一个箩筐,在街道上捡拾粪便,维持新城卫生,一筐也给一个紫楼铜子,还管饭。
更让人称奇的是,就连军管会的人都开了一个招聘位置,消防队、防疫队、治安队,要求倒是有些高,光是能写会算就难倒了很多人,但这位置可是吃皇粮的,让人垂涎欲滴。
章一三七 挖墙脚
“将主爷,新城那边的崽子在挖咱们的人!”夏贵捧着一块西瓜还没有吃上,就听到麾下亲兵急火火来报告消息,夏贵咬了一口西瓜,骂了一句:“你他妈失心疯了吧,东番会要咱们的兵?”
亲兵却是已经把情况摸了个清楚,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夏贵一听底下的兵卒和家属都往新城那边报名当工人,脱离军队,怒不可遏,扔下瓜皮跳上战马就去了柳树林,要知道,无论是夏贵还是高第,如今身价全指望麾下这些军队了,士兵多则身价高,士兵少则身价低,没了兵,这乱世之秋,谁鸟你是哪根葱!
眼瞧着一条烟龙从渡口方向疾驰而来,军管会招工处的人吸了一口烟,轻咳一声,远处走来一个短打扮的汉子,这厮手脚粗大,肩宽背厚,一看就是行伍中人,那人问道:“陈把总,人都准备好了吗?”
“人和东西都是现成的,您瞧好吧。”陈姓把总说道。
军管会的点点头:“好好去做,注意分寸,莫要真惹出变乱来,做好了这件事,你那治安队副的官职也就定下了,咱们合众国和朱明、满清都不同,治安局与行政厅一般,都是吃公家粮的,不是你以为的捕快。”
“小的明白,一定办的漂亮。”陈星重重点头,钻进柳树林中,不多时从另一边出来,已然换上了绿营兵的服色,他们本就是绿营兵,混入东大营人马之中,谁也瞧不出来。
“都散了,散了,他妈的这是军队,不是集市,谁让你们在这里招人的,滚,都他娘的给老子滚!”夏贵抽打着马鞭,对着柳树林里一阵叫喊,正在报名填表的人回过头,看到是总兵到了,全都讷讷不敢说话。
“这是合众国的领土,眼前的都是新朝顺民,我们愿意在哪里招工就在哪里招工,管你什么事儿,你是哪庙的?”一个管事站出来,饶是已经看到了夏贵的总兵大旗,仍然嚣张问道。
“你是何人?”夏贵冷声问道。
那管事一掐腰,说道:“老子周长云,周子生便是我爹,你们提督高第便是我姐夫了!”
夏贵顿时怒火中烧,若是在平日,别说周长云,就是周子生也不敢和自己这般说话,那周子生虽然是高第的岳父,但二人见了面,周子生就是一条哈巴狗,可如今呢,形式大变,高第还在耍两面派,想着在合众国那边谋个好地位,饶是周子生背着他卖了胶州新城,也是想着借着他谈条件呢,周家可是得罪不能的。
夏贵强行咽下这口气,说道:“本将乃是大清总兵夏贵,周家少爷,这可都是朝廷的兵,容不得你胡来!”
周长云一拧脑袋:“老子怎么胡来了?老子是出来做买卖的,明码标价,谁爱跟老子走,就跟老子走,老子又不是土匪,更没有绑票,这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啊。”
夏贵见周长云如此放肆,气不打一处来,高声骂道:“你这是在拐骗老子的兵!”
夏贵忽然强硬,拔出了配到,周长云吓了一大跳,躲在了人后伸长脖子,喊道:“你吼那么大声干什么嘛!”
“你在本将面前如此狂言,还要本将温言劝告吗?”夏贵缓缓抽出刀,咬牙说。
周长云脸一红:“那你的态度能不不能好一点嘛,不服的话,你去找军管会,去找高第啊。”
“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什么大清总兵,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
夏贵本不就是好脾气,方才忍着是因为高第下了明令,要求他不得与合众国方面起冲突,但现在是个人就敢欺压自己,夏贵实在难以忍耐,但想要动手,就被亲兵拦住了,顺着亲兵指的方向看去,夏贵看到有三条队列正疾驰而来,两队步兵,枪上的刺刀雪亮,一队骑兵,阵型严整,而他的士兵如今分散看来,别说战斗,满脑袋都是改换门庭了,如何能战?
好在新城来的海军陆战队根本没有打仗的意思,他们在距离渡口三里的地方列阵,火炮也没有推到阵前,一副旁观的模样,但态度已经表达清楚了,他们是为招工的人站台的。
夏贵知道撵不走这些招工人,他喝到:“各营集合,向北面驻扎,列下拒马,不得让任何人靠近!”
“集合了,集合了!”亲兵大喊着,各营各旗的将官把总也来配合,但柳树林里人人犹豫,仿佛没有听到。
在夏贵赶来的之前,他们已经得到了充足的信息,新城招工,只要应募之后,便是前罪不论,无论加入私营工坊还是为衙门、军队做活都不许欠薪的,而且新城之中无比忙碌,男男女女女老老少少,只要想干活都能找到工作,踏实干几个月,就能攒钱在周边买地置业,而继续当绿营兵呢,饷银大半欠着,吃用也是不齐,如今合众国大军已经登陆,闹个不好就要打仗,如果跟合众国陆军打,他们可没有这个胆量。
“高大帅有令,但凡赶到胶州大营,一律先补半年的饷银,都集合了,去胶州,领饷银了。”夏贵见众人不动弹,只得宣布补饷。
这下绿营兵中不少人离开了柳树林,周长云却是喊道:“诸位兄弟,我们是买卖人,不强求你们跟着走,愿意跟着夏总兵去胶州的就先去,新城的工坊永远向你们敞开,另外领军饷,入营打仗何必带着老婆孩子,让其先在新城谋条生路,安顿下来不也很好嘛。”
绿营兵听了这话,相熟人之间一合计,感觉周长云的话在理,许多人还盘算着,先让老婆孩子去新城安顿,自己去胶州大营领军饷,领了就回新城汇聚,岂不美哉!
“不行,家属不得离开,一起去胶州大营!”夏贵哪里不知道自己麾下这些丘八的心思,当即下令。
陈星藏在人群里,知道是自己该表现的时候了,他大吼一声:“自古以来,哪里有逼着带家属上阵的,我们的家属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
“就是,当兵吃粮,吃粮当兵,除非你给老子的媳妇和儿子发饷银,否则凭啥让跟着!”
几个人在人群里兴风作浪,顿时惹来一阵阵附和之声,不少人跟着起哄,夏贵满腔怒火却是不敢发作,虽说这些都是他的下属,但他也不敢犯众怒,这个时代的军队战斗力和服从能力源于将领与士兵的私人关系,别说绿营兵这类中世纪军队,就算是合众国的新军也是如此,实际上,一直到二战期间,也将领与士兵之间的关系也是考验上层管理军队的能力。
(举个例子,日本在二十世纪的和平时代,巡洋舰、战列舰这类主力舰的舰长很少有能干持续一年的,就是怕与士兵关系太好,惹出乱子来)
夏贵深吸一口气,喝道:“诸军各自归营,不得有误,如有违逆者,军法从事,株连全家!”
夏贵这话说的是硬气,但也放弃了控制士兵家属,绿营兵们跟着走了,但很多人的家属留下来,继续询问情况,面试填表,而夏贵可以用军法控制士兵,却不能杜绝士兵与家属会面,这些家属汇总了消息,跑回营地,告知自家男人,而招工的这些人也是特事特办,进行秘密招聘,让营里的士兵也可以报名,不限期上工。
这些情况根本瞒不住夏贵,但他根本没有办法,只求可以速速离开此地,前往胶州大营,但军管会给东大营人准备的船只破旧,数量极少,码头等设施也是糟烂了,各营也是相互推诿,不愿意先过河,一个白天也就过了三五百人,而当夏贵亲自监督下,第二天渡河上千人后,河对岸的河堤下也是支起了招工的棚子。
夏贵只得向胶州大营求援,高第知道自己被挖了墙角,亲率精锐两千和部分渡河设备到了渡口,他想一面看护自己的士兵,一面与合众国谈判,但是东大营离开之后,青岛要塞的陆军再无人阻挡,武行亲率步骑,直驱新城,等到高第赶到的时候,武行麾下的第2师已经全部赶到了。
高第再向马凯峰提出谈判要求,马凯峰一句此事当由武行将军决断,让高第认识到,原来自己中了拖延计,马凯峰根本没有谈判的权力。
唯一令高第感觉到庆幸的是,他见到了武行,一个能做主的人。
武行坐在河堤胖,鱼竿垂入运河之中,旁边的鱼篓空空如也,而周边除了两个副官,就是几匹马了,因为坐在树荫下,连伞盖都没有,高第不曾想会这样见到与自己争锋十年的老对手,他下了马,走了过去。
武行头也没回:“原本提早来,准备钓几尾鱼宽待你的,却不曾想运气如此差,一条也不上钩,是钩直饵咸,还是鱼胃口太大呢?”
高第知道这话一语双关,说的便是自己,他直接坐在了马扎上,指了指一旁热闹的柳树林,说道:“武将军,贵部这般行事,可没有谈判应该有的友好呀。”
武行看了一眼树林,说道:“那是军管会的事,与我无关,你去找马凯峰交涉便是,我见你是谈你改旗易帜的事情。”
典型的推诿!
高第不愿意再纠缠,问道:“这么说,这件事有眉目了?”
武行道,微微点头,高第脸色一喜,忍不住问道:“那不知上面愿意给我什么番号?”
“这要看你立下多少功劳了,你立下一个团的功就是一个团的番号,一个师便是一个师的番号,你若是打进北京城,把福临的脑袋砍来,我这位置便是你的了。”武行擎着鱼竿,缓缓说道。
高第喜色尽失,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武行说:“高将军不会以为领着万把兵来投就能做个少将师长吧,若是这样的话,我合众国陆军不久成了收破烂的了,别说你这一万兵,四川的吴三桂要带十万兵来投,元首也还没答应呢,高将军,说句实在话,兵马多少没有意义,关键是看功劳,你功劳足够大,弄个元老当当也是等闲。”
高第这才明白,原来合众国不仅故意拖沓自己,还没有收编自己这些兵马的诚意,但到了这个地步,他想有其他想法也是不敢了,武行麾下精锐近两万了,一旦打起来,就能把自己的兵马一扫而光,就算自己发狠烧了新城,对自己有什么意义呢,他要的是地位,是财富。
“直说吧,你们想让我干什么?”高第冷声问道。
武行指了指西面说道:“你不是想当个师长嘛,简单,张存仁那老东西的脑袋就值得这个价格,你若是能继续在清军内部潜伏,过段时日,陆军挥师西进,你反戈一击,剿灭满清援军,到时候,中将上将也是唾手可得。”
高第明白了,这是把自己当成了棋子,安插进满清大军内部,他也知道,这是很冒险的计划,但更清楚,这个机会真的可以带来荣华富贵,毕竟满清不能坐视合众国占据山东,而张存仁麾下那点兵根本挡不住,等大军赶到的时候,合众国大军也到了,一场国战是必不可少的,如果能帮合众国打赢一场国战,那就是泼天的大功劳啊。
“可我若是这般离开,恐怕张存仁会起疑心呀。”高第担忧道,他这段时日与合众国的联络都几乎公开了,张存仁不可能不知道。
武行笑了笑:“简单,我让我的兵马送你一程也就是了,让你的军队是边打边撤的,张存仁那边总归不会再有疑虑了吧。”
高第点点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他又向武行讨要了一些军械作为战利品,便是选择离开了。
有高第亲自督阵,东大营七日便是渡河抵达了胶州,只是许多家属去了新城,跟着到大营的不到一半,而到了胶州大营,高第便是命令启程撤退,前往青州,但东大营的士兵却是坐地要饷,其余营伍听到东大营的人答应了补饷,也是要求先发饷银再启程,胶州大营乱作一团。
章一三八 夜袭
高第亲自出面安抚各营,告知诸军须得一个晚上筹措军饷,明日得发两个月的,待到了青州大营,面见三省总督张存仁后,便可补足全部饷银,各营这才安顿下来。
实际上,高第手里并非没有钱,这些年他在胶州大营当新城商贾的后台,每年都可以分润二十万两以上,而朝廷发下来的饷银也有克扣,十几年下来,高第身价不下百万,除了在山东腹地置业买地,大多财富都在胶州城中。
合众国第一次从青岛登陆的时候,把胶州城拆了,基石砖瓦都用作了要塞建设所需,后合众国在登莱之地盘亘数年,胶州多为战场,又遭逢迁界禁海,本地早就没有生民百姓,胶州城左近几万人,除了绿营就是家属,而胶州城不过是一个破破烂烂的土围子,因为要移防前往青州,此时的胶州大营如同洒落的绿豆,铺满了胶州城周边,入夜,高第刚刚安抚好各营,去城中筹措军饷,巴特率领的骠骑兵已经赶到了。
“我需要二十个人潜入城中,趁夜发难,扰乱绿营军心,谁愿意去?”巴特看着身边围过来的数百人,低声问道。
“算我一个。”
“我!我要去,我要立功!”
“还有我!”
黑压压的人群中传出一个个洪亮或低沉的声音,很快凑出了二十个人,巴特从他们刚毅的脸上扫过,都是跟随他南征北战的百战老兵,巴特说道:“武将军已经率六千骑兵奔袭而来,我等的任务是打乱贼人秩序,却也不能妄行杀戮,你们知道该怎么办吧。”
“简单,扔几个手榴弹,放几声枪!”
“往牲口屁股上砍几刀,让它们造乱。”
“往没人的地方放几把火,在高喊敌人来了,也就试了。”
巴特重重点头,这些先锋便是脱去了身上鲜艳的骑兵服色,换上绿营的盔甲,脚上绑了麻布,嘴里含着木枚,收拾妥当之后,冲出了隐藏的树丛,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他们堂而皇之的装成巡逻队,穿越城外绿营的营地,遇到真巡逻队便是藏匿起来,一个时辰后,他们来到城墙边。
护城河早已干涸,也没有竹签子,一行人越过护城河,贴着城墙的阴影行走,脑袋上除了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便是值夜的士卒讨论明日能发多少饷银,这城墙不过是个土围子,风吹日晒,早已有了豁口,一群人搭起人梯攀爬而上,用匕首解决了哨兵,下了城墙,分成了几队散开了。
提督府。
夜里的凉风吹拂进高第的房间,吹的纱幔轻轻浮动,此时的高第正睡的香甜,脸上写着的全是志得意满,虽然没有按照原本的设想归附合众国,但高第感觉自己获得了更好的机会,如果能作为内应,在关键的战争中反戈一击,那就是泼天大功,在不看出身的合众国,也可以掌握一方实权,总比窝在这土围子里,整日担惊受怕的好。
随着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高第醒来,他的夫人周氏披上衣,揉着眼睛去开门,口中嘟囔着:“什么事情,若是扰了将爷休息,明日铁定打你们板子。”
房门被拉开,已经披挂好的夏贵冲了进来,不顾周氏阻拦,跑到床边喊道:“提督大人,不好了,东番打来了,已经进城了。”
刚刚惊醒的高第带着几分困倦,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东番打来了,已经进城了.......。”高第咂摸了一遍,忽然笑了,盘腿坐在那里,说道:“夏贵,你疯了吗,东番怎会打来?”
高第早就和武行约定好了,先给四日时间让家属撤往青州,然后陆军出动骑兵与殿后的高第合作演一场好戏,约定的日子还没有到,东番怎么会打来呢?
夏贵指着窗外,回答道:“提督大人,您仔细听,外面已经乱套了。”
高第狐疑的看向窗外,只有皎洁的月光,他侧耳倾听,似乎真的有低低的喊杀声,他也不顾光着脚,跑到门口,听的更为清楚了,而不远还火红一片,显然已经放火了。
“来人,来人,给本将披挂,本将要征讨作乱之贼!”此时的高第依旧不愿意相信武行已经违反了约定,他以为是士兵发生了哗变,外面进来两个亲兵,提着铠甲给高第披挂,高第看夏贵依旧在这里,说道:“夏将军,你且先去稳住东大营,切勿胡乱冲突,如此四面作乱,最忌阵脚自乱。”
夏贵轰然应诺,心中暗自叹服,高第不愧是老行伍,早已妙算在胸了。
夏贵走后,高第推开帮忙披挂铠甲的周氏,说道:“你还愣着干什么,把府内的金银细软准备好,我把高忠、高义他们留给你,先护住提督府,等我回来。”
周氏问道:“老爷,不就是........。”
高第喝骂道:“不就是什么?你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兵营内乱,生死难料,你且先准备好,若是有变,我亲率亲兵来接你们去青州。”
高第对哗变可是清楚的很,士兵们闹将起来是什么也不顾的,若是弄不好,自己性命不保,不过他倒也不是全无把握,高第的亲兵营上千人就在城内,先抓住这支兵马,再控制城外几个要紧的营伍,就能坚持到天亮,等到天亮了,分下银钱,哗变就不攻自破了,唯一让高第没有想到的是,这根本不是哗变,而是武行早有预谋的突袭。
在武行等人的眼里,高第最大的价值就是潜伏到张存仁身边,将来倒戈一击,这样的话,高第手下有一万兵还是一千兵根本没多大区别,更重要的是,高第与新城这边过从甚密,仅仅是演戏一场就能瞒过吗?既然要演戏,不如就假戏真做,突袭了高第,比演戏更让人信服。
高第也是经验丰富,从提督府拉了两车银子出去,出了府衙外,就是给亲兵一人发了十两,带着剩下的四万两银子一路向城外而去,同时在城内留下部分亲兵,抓捕作乱的人,然而,高第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在城内大乱的时候,城外也有了连锁反应,而隐藏在树林和灌木丛中的骠骑兵趁着月光杀出,直接冲进了城外大大营之中。
马蹄踩踏着乱糟糟的营地,冲垮帐篷和木屋,在月光下,大营里到处都是各类大牲口、装满粮食和物资的车辆以及各自休息的绿营兵,骠骑兵们在远处用手枪或者马枪打了一轮齐射,然后拔出马刀便是冲杀起来。
静谧的夜晚被马蹄声打破,骠骑兵们挥舞着武器追逐四处乱跑的士兵,有些人抽出火堆里的木棍扔到大车和帐篷里,骑兵们很少杀戮,但惹出的混乱却是一个比一个大,刚出城门的高第就看到了这一幕,火光下,人影晃动,反射着铁甲和刚到的冷光,偶尔有惨叫和马嘶声传来,不少大车被点燃,烧的牲畜四处乱窜,高第在这一刻明白了,不是哗变,是夜袭。
他正要率军反冲击,便是听到城内传来两声剧烈的爆炸声,继而有人大喊,高第死了,高第死了,大军败了,大军败了。
“什么,我死了?”高第侧耳倾听,难以置信,他看到城内又起大火,却不见有人跑出来,他怒骂道:“定然是东番贼的奸计,不要听他们的,召集各营,先把冲击的这股子骑兵给杀光了!”
高第嘴上说的好听,他已经知道局面不可收拾了,他本想派遣几路人马去收拢残兵,围剿巴特的骠骑兵,他本人则率亲兵返回城内,护送自家的金银细软逃走,却不曾想被憨直的手下拦住了,那千总指了指远处一道正向西面疾驰的火龙说道:“将主您看,那定然是抄后路的东番骑兵,若是再不走,便是来不及了。”
高第怎能放弃自己的家人和半生财富,他正要狐疑,夏贵不知何时跑来了,说道:“提督大人,别再犹豫了,快去青州,此间我来抵挡便是。”
还想坚持的高第被亲兵们护住逃离了,这些亲兵都是他的义子,身家性命全然系高第一身之安危,定然不会见其身处险境的。
一夜逃亡,等到天亮的时候,又累又饿的高第从马上摔了下来,亲兵不敢再强行前进,只得找了一个村落宿营,清点人数之后,发现跟着来的不到八百骑兵,吃了中午饭,亲兵千总劝谏高第上马再行,却被高第拒绝了,他知道,昨晚是突袭,东番必然不会有太多兵马,如若不然,也不会悄无声息的冲入自己的大营,既然是突袭,自己逃出了包围圈,那么就要收拢残兵了,不然自己只带着几百亲兵去青州,也是死路一条。
高第命人在周边警戒,同时派遣亲信沿着原路返回,果然,到了下午便是有一股股的溃兵前来,溃兵多是有马的,不然也逃不出来,收拢两日,高第麾下兵马超过四千,大半有马,到了这个时候,骠骑兵和轻骑兵合计两千余才在巴特的率领下赶来。
骑兵游荡在溃兵周围,左右冲突也不进攻,而高第率领亲兵夜袭,却得到满地的武器和马匹,高第这才明白,计划中的演戏开始了。
高第环视周边,神色茫然,长叹一声,终究还是率军退却了。
胶州城,武行进入了提督府,这里的人已经跪成一片,周氏见武行前来,知晓他是大官,献上一个小册子,说道:“提督府家财,黄金四千三百两,白银一百二十万两,珍珠十二颗......全然在这里了,请将军.......请将军饶我一家性命。”
武行看了一眼跪在眼前的年轻少妇,问道:“你是周子生的女儿?”
周氏点点头,武行又指着跪在递上的七八个孩子问:“哪是你亲生的?”
周氏揽过一个男孩一个女孩,都不过三五岁大小,武行点点头,打开了几个箱子看了之后,挑了两个,一个盛满银子,一个盛满首饰,说道:“这些是你的,你的孩子带上,去周王集吧,去找你的父亲吧。”
“那他们呢?”周氏看向其他妻妾和孩子。
武行摇摇头:“这就不是你能管的了,军管会自有区处!”
到了下午,马凯峰着急忙慌的赶到了胶州城,在城内城外看到的是全是俘虏和绿营兵家属,一身戎装的陆军骑兵在周围看押戒备,马凯峰到了武行面前,不悦问道:“武将军,怎生弄成了这个样子,不是说要利用高第吗?”
武行微微一笑,说道:“高第怎么使用,我说了算,能不能有用,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这与马凯峰预料的可不一样,他可是真心希望高第能发挥作用的,但面对武行,他是无力反驳的,自知木已成舟,马凯峰不再纠结,而是问道:“这里据说有七八万人,经过昨晚的冲击,也该有六万以上,您准备如何处置?”
武行道:“把总及以上的,陆军带走审讯,享受类似待遇的也是如此,至于普通绿营兵以及那些家属,便交由你发落吧,你们胶州军管会不是一直很缺人吗?”
马凯峰深呼吸,幸好在关键问题上,武行没有犯浑,不然他真的没有办法,武行道:“我希望陆军能配合,先让这些人在胶州城安顿下来,我再分批使用。”
武行知道,马凯峰是担心把这些人一股脑带回新城,会惹来大乱子,毕竟这是绿营,即便抽调走了那些军官和亲兵,其中也混杂了不少兵痞流氓,需要好好甄别使用,武行思索之后,说道:“没问题,我会调遣第2师前来,就让他们先给我们修营房吧,他们翻不起多大浪头来,马长官,你的眼睛别光盯着人,高司令马上就要到了,他会率军直扑登州的,你可得为北洋战区的主力准备好各类物资呀。”
马凯峰点点头,躬身说道:“受教了,受教了!”
“将军,马凯峰到底是咱们北洋战区出去的,何必这么对他?”看着马凯峰的背影,一个将领微笑问道。
武行说道:“出去了,却是当了官,心里装着的就不是陆军弟兄了,他们为了利益为了大局可以宽容纵容,我却不能不为死在登莱,死在绿营手里的弟兄报仇!”
章一三九 青州
“蠢货,这些尼堪蠢货,我大清的大好天下便是毁在这些自作聪明的蠢货手里!”青州府衙里,山东驻防八旗固山额真卓布泰拍打着桌子骂道,堂内汉官噤若寒蝉,更是着恼了这个杀神,一记横扫,把桌上的茶杯扫了出去,滚烫的茶水烫的一群人连滚带爬。
三省总督张存仁就这么冷冷的看着,卓布泰并非皇族,其父卫齐功勋也不明,但卓不泰有个好弟弟鳌拜,如今权倾朝野,卓布泰的地位也就水涨船高了,此时的张存仁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在浙东与李明勋斗智斗勇的汉军旗将领了,年轻时候的决断和勇气已经消磨殆尽,数十年的官宦生涯给他留下的除了府库里的金银财宝,便是明哲保身的处世哲学了。
这十年,他也曾励精图治,想要把合众国彻底赶出山东,赶进大海,但是渐渐的他明白了,合众国不会走的,打下了登莱,他们有青岛要塞,打下青岛要塞,他们有沿海诸岛,就算打下了沿海岛屿,他们还有济州,有舰队,早晚卷土重来。
失去了信心的张存仁这十年来面对的是相互倾轧的同僚,以权谋私的文官,把持军权的军阀和耀武扬威的满洲主子,与其勾心斗角,年过五旬的张存仁更愿意把精力花在花鸟鱼虫和积累财富上,饶是没了斗志,张存仁依旧在接到消息的时候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
从侯方域那里知道胶州有变,他立刻集中精锐应对,得知侯方域失败被抓,他也派遣精干官员前往了登州接替,又闻胶州大营遭袭惨败,他也派出了兵马接应,但是结果了,仍旧是卓布泰嘴里的蠢货。
“固山大人无需着恼,下官已经命令直隶、河南的援兵前来,不出半月便可有两万援兵,另外联络本地士绅,收纳民团到青州,已有万余之数,我等依青州大营固守待援..........。”
张存仁絮絮叨叨的说着,听得卓布泰心中无名火起,方才他还给了张存仁脸面,不让这个三省总督,老资历的汉军旗奴才跪在人堆里,如今却得到如此回应,他骂道:“你扯这些无用的做什么,东番岛夷是筹划已久,此番秘密行事,就是想待我大军不得反应,登陆登莱,如今却是一刻也不能等了,你立刻调遣大军,随我进讨,方可在岛夷主力到来之前,横扫胶东,不然.........。”
卓布泰声色俱厉,呵斥的也是毫不留情面,张存仁却是早已习惯了,但今日脸色早已吓得惨白,因为张存仁听到卓布泰要主动进击,这可要了他的老命了,他可不认为胶东发生的一切是小规模行动,但卓布泰却是这般认定的。
在卓布泰看来,发生在胶州方向的战事是东番为配合东南的战事打出来的,目的是缓解东南方向的压力,按照卓布泰的理论,东番岛夷此番重回胶东作乱,又是偷鸡摸狗的把戏,而张存仁却感觉没有这么简单,但是张存仁没有证据证明。
实际上,因为海内外消息传达不便和满清情报闭塞以及合众国的保密,满清上下对于合众**队的实力根本没有全面的认识,特别是合众国陆军北洋战区的实力,要知道,在过去的几年里,其在登莱、辽东和朝鲜与满清发生的都是小规模的冲突,顶多算得上骚扰,而满清了解合众国实力除了战场上对阵,便是来自荷兰这个盟友了,在满清高层看来,这个孤悬海外的年轻国家,一方面要发展赖以生存的海军,一方面在福建与大清主力拉锯战,还要支援西南朱明藩镇,另出击了东瀛,四面消耗的情况下,又有多少资源来经营北洋战区呢,又怎么可以在北方发动大规模的进攻呢。
显然,以满清之智慧,是不可能明白一个新兴国家的能量,更不理解诸如战争公债一类的金融手段,甚至还不知道荷兰已经在印度洋战败,日本也已经从失血点,变成了战争赔款来源地。
在满清看来只不过拥有牵制作用的北洋战区如今早就成了一个庞然大物,其不仅本身就有两个主力师和四个乙等师以及大量的独立的骑兵、混成旅,还在日本倒幕战争结束后加强了永宁师、忠贞师这两个主力师,以及大量来自永宁、吕松等海外领地的援军,兵力已经充沛到满清难以抵抗的地步,只等待海上战事结束就可以发动总攻击了,如今海战结束,属于北洋战区的时间来临,山东已经成了舞台。
“固山大人,如今敌情不明,可不是出战的好时机,山东绿营又遭逢两场大败,军心不稳,这个时候还是以持重为上,待辨明了岛夷有多少兵,多少船后,再行出击也是不迟,不然稀里糊涂的派兵去胶东,若是中了埋伏,那山东岂不是再无防御,那时糜烂的可不就是登莱两府........。”山东巡抚小心翼翼的劝说道,惹得众人一片赞成之声。
卓布泰却是脸上变了颜色,他一脚把巡抚踹翻,狠狠的踢了两脚,骂道:“你他妈算个什么狗东西,以为读了几本高头讲章,写了一些酸腐文字就能登堂入室,做老子的主了吗?你他妈就是我们满洲人的奴才,主子让你做什么,就该做什么,在这里聒噪个什么,狗东西,是谁给的你.......。”
张存仁此时再难看下去了,他一把抓住卓布泰抽刀的手,喝道:“固山大人,齐大人也是老成之言,为我大清谋划,你如何这般辱骂殴打,你这般肆无忌惮,本官岂能容你.......。”
卓布泰甩开张存仁的手,起身跳开,抽刀在手,哈哈大笑:“好啊,果然是居心叵测,你们这群汉狗,已经有了犯上作乱的心思了!”
张存仁深吸一口气,说道:“我等都是大清皇帝的忠臣,受大清国恩厚重,雨露恩泽,便是粉身碎骨也不能报答,固山大人身为国族,如此欺辱,又要诬陷,本官不会辩驳,自会呈递天子,但无论固山大人如何说,今日是不得调我麾下一兵一卒,若是因此出现局面崩坏,我张存仁一人承担!”
说罢,张存仁不再顾及卓布泰,对跪在地上的文武官员说道:“此次岛夷来袭,声势不小,我等需力同心,才能共渡难关,你们先回各衙各营待命,少许,便会有军命下达。”
“是,总督大人!”众人起身,应和之后,便是离开了。
张存仁这时对卓布泰说道:“固山大人,我张存仁侍奉两朝,从未有二心,今日你要杀便杀了,我绝不皱眉。”
卓布泰见张存仁这么站着,没有任何胆怯的意思,倒是不好下手了,只是他感觉自己有些认不清眼前这个老家伙了,他来山东不过三年,对张存仁的感觉就是浑浑噩噩,得过且过,却不曾想今日有这般表现。
“你......你不是要上奏皇上吗,本将也会如此,一切听皇上分说吧。”卓布泰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张存仁叹息一声,暗道好险,他立刻回到堂后,召集幕僚商议,小半个时辰便是理清了头绪,下令周边州府县向青州大营增援,大军主力于本地戒备不出,派遣精锐兵马前出莱州方向,接应登州一带的清军绿营后撤,这个时候,张存仁已经判断登州是守不住的,不过他也不怕提前撤退惹来朝廷怪罪,那黑锅他已经找好了人背,那就是已经被抓住的侯方域。
实际上,张存仁很清楚,自己现在要做的是稳定地方,而不是像卓布泰那样发动反击,他不认为反击有任何作用,便是卓布泰率军东进,横扫胶东又如何,只要攻不下青岛要塞,北洋战区就是可以来去自如的。
待收拾完一切,已经是到了中午,这个时候,他可没有心思去品尝江南厨师的菜肴,张存仁让管家拿来了两个胡饼和一碗鸡汤,将就着吃了,便是开始忙碌起来,他很清楚,军事对抗的前提还是物资准备,不论是为了本地兵马,还是援军,平日里,文武诸将上下其手,贪墨**他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这个时候,可是容不得了,张存仁不断找来山东本地的官员,从巡抚和知府,连续见了七八人,询问关于军械、粮草和军饷的事情,针对问题又面授机宜。
到了傍晚,才是轮到了高第,高第进了房间,在距离张存仁七八米远的地方,便是已经跪在地上,磕头说道:“总督大人饶命之恩,高第便是肝脑涂地,也无法报答万一啊。”
张存仁伸出手虚托了两下,说道:“高将军起来吧,莫要多礼了,我饶你性命,一来此番是用人之际,二来也有豫亲王的情分在。”
张存仁看中的便是高第与多尼的关系,多尼这个纨绔子弟当年以主帅身份下江南,主持南方所有战事,但这厮本无多少本事,又在江宁(南京)多番掣肘岳乐,也就被调回了北京,经过山东的时候,多尼还要张存仁让高第来侍奉几日,张存仁才是明白二人的关系。
原来高第曾经随着多尼之父多铎南征过,便是搭上了这层关系,这些年,高第没少往京城的豫亲王府送银子,便是多尼在江宁时也是不断,多尼也是高第在朝中的最大靠山。
高第感激的站起身,叉手而立,不敢有一点逾越,张存仁倒是表现的随意,先是问了问其家人的情况,才是问了胶州的战事,从士卒人数、粮饷、军械的情况,着实问的详细。
“嗯,岛夷偷袭,你能战退回来,已然是不错了,这段时日便在大营先整顿兵马,过几日,附近的民团会来,你便拣选其中一些吧,堂堂山东绿营提督,手下只有几千人怎么行,岂不是让客军笑话吗?”张存仁说道。
喜出望外的高第连忙又磕头起来,当年他就是张存仁提拔起来,做了这个提督,这些年搭上了多尼,对张存仁就生疏了,高第现在极为后悔。
“大人是高第再生父母,自此高第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高第说道。
“好,你便先退下吧,饷银的事儿明日递个章程上来,我也好着人去办。”张存仁微笑说道。
待高第退下,一个幕僚问道:“东主爷,不觉得这厮可疑吗,他全家老小也都在东番掌控之下,在您麾下,无论做什么都没有后顾之忧了,而且.......这些年他与东番之间,可是颇有联络呀........。”
“老夫怎会不知道呢,高第全家老小为东番所有是真,其家财也为东番抄掠也是真,高第的心啊,摇摆不定呢,但那又怎么样,现在老夫要用人,在行伍里更要有自己人啊。”张存仁淡淡说道。
过去的生涯中,张存仁用兵,向来以满洲兵为主,汉军旗为核心,再用绿营,如今已经成了文官,兵权解除,卓布泰又是那个跋扈样子,张存仁必然要有自己信得过的人,高第虽然反复多变,但总归现在是要靠自己的。
幕僚点点头:“是啊,这个光景,有什么都不如有一支兵马在手。”
张存仁看了看外面,天色已经黑了,问道:“今天中午在雀花楼的宴会老夫没去,可否错过了什么?”
中午是有京城致仕的浙江籍官员约的饭局,请张存仁去的,毕竟当年张存仁在闽浙总督位置上多年,张存仁因为军议耽搁了,却也故意没让人去知会,如今问起,幕僚道:“原本没有什么,但到了一半,来了一个老人,自称东涧,见您没有到场,颇为遗憾呢,听派去的人说,几个文官对那位东涧老人颇为尊重呢,言必称先生。”
“东涧.....东涧.........。”张存仁重复着这个名字,忽然问道:“最近收到的江南那边的信有变化吗?”
“多了不少,一些与您并无纠葛的,也多来信问候。”幕僚说道。
张存仁呵呵一笑:“钱牧斋,就会搞这些神秘的把戏,也罢,也罢,你去告知那东涧老人,让他有空来府上一叙吧。”
章一四零 福临
张存仁很清楚这段时日江南看似安宁平静,实则暗潮汹涌,盖因为平西王吴三桂掳得朱明天子而不送达北京,给了江南那些士绅不少幻想。
这些江南士绅,北面有重臣朝中为官,南有同族东番来往,消息最是灵通不过,这些年,大清对合众国是胜少败多,虽说这两年在东南压制住了东番,但是明眼人都是知道,这是做不得数的,而为了供给江南的岳乐、湖广的洪承畴和西南的吴三桂,大清在全国范围内横征暴敛,已经到了对百姓小民敲骨吸髓的地步,但即便如此,也无法满足南方战场数十万大军所需的资源。
为了筹措资源,朝廷已经把目标锁定了士绅阶层,光是以通海、联明的罪名就是狠狠抄了一批士绅,为了给这些有钱的主儿罗织罪名,文字狱也是提早登场,逼着掌握大清人力与土地资源的士绅阶层拿出真金白银来表达对满洲主子的忠心,在满清已经无法为这些士绅提供他们想要的政治利益和经济特权的情况下(毕竟能给的都给了),满清统治者与士绅阶层终于找到了契合点,那就是授权地方士绅组织团练。
这样,士绅出钱出人组织军事力量维护满清的统治,而满清让士绅得以合法的掌握军队,继续把持和剥削地方,这就是两大特权阶层的平衡点。
有钱有人又有了军队的士绅早已不似满清刚入关的时候那般‘单纯’,随着合众国的军事胜利和西南的对峙态势出现,以及满清八旗的军事力量的腐化堕落,士绅们有了更为独立和多变的政治追求,特别是吴三桂掌握朱明正统天子,又与江南士绅有所勾连之后,朱明已经成为了士绅阶层不公开的备胎。
张存仁很清楚这一点,满清高层也清楚,但是在与合众国全面战争的情况下,不可能血腥镇压让后方不稳,满清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张存仁不得不为自己多考虑一条后路。
张存仁很清楚自己的价值,自己名义上是三省总督,但对直隶的掌握并不大,即便是掌握山东和河南,也已经是不可忽视的力量了,除了把自己认定为汉奸,断了念想的合众国,天下但凡有变,无论京城还是江南都得拉拢自己,而提升自己价值的的最有效手段就是掌握一支能打的军队了。
“东翁,登莱之事,对朝廷该如何答复呢?”幕僚问道。
张存仁微微一笑:“自然是该怎么答复就怎么答复,等等……这些如果要操作一下,对我有利的话……这样吧,你派遣人去胶州一带调查,把从胶州和登州退下来的人好好询问一遍,上奏朝廷,便说此次东番来袭,至少十五万强军,让朝廷速派遣援军,请宗室领兵,方可抵挡。”
幕僚听了这话,吓的差点扔掉手里的笔,他说到:“东翁,这般说是不是太过了,这是逼着朝廷全面动员呀。”
张存仁道:“此次登莱变乱,实在诡异,老夫也是不知东番意欲何为,有备而无患嘛。”
嘴上这么说,张存仁心里却想的是自己的打算,山东获得的资源越多,自己能分润的也就越多,反正无论谁来领兵,都少不得自己这个三省总督,这次再战山东,无论输赢都得把自己手里的筹码翻一番。
张存仁却是不知道,他误打误撞真的就把北洋战区的实力猜测了个大概,虽说这客观上让满清有了更充实的准备,但却也最终葬送了这个肮脏愚昧的帝国。
紫禁城,养心殿。
满清皇帝福临此刻独坐在踏上,双眼无神,没有焦点的看些窗外铅灰色的天空,云层缓慢而坚定的从南面滚滚而来,神秘的上苍此刻表现的变化无常,八月的天,吹进来的风却让福临感觉到冷。
是天寒了吗?福临心中问自己,但是脑海里闪过一个女人的脸,他知道,天未寒,他的冷是无人再似她那般温暖自己的心。
福临起身欲关上窗户,老太监走来,给他披上了一件新做的袍子,福临摸着陌生的袍子,问道:“原先那件呢?”
老太监说到:“主子万岁爷,皇太后怕您睹物思人,再度伤怀,让奴才把贵妃娘娘有关的东西都收了……。”
老太监以为皇帝会暴怒,自己老命不保了,却不曾想,福临脸上一如以往悲伤神色,窗外已经开始下雨,冷雨阵阵,福临只是喃喃说到:“皇额娘收的起她的东西,能把她从朕心里收走吗?皇额娘不让朕哭,却能管得住老天哭吗?”
老太监不敢搭话,只是静静呆着,他知道,眼前的这位主子已经心伤透了。
福临幼年丧父,年幼登基,靠着多尔衮意外死了,才得以亲政,原本年轻的他意气风发,要效仿其祖其父,干出一片事业来,然而,重担在肩的他感觉到的是绝望,全国支持的岳乐在东南打不开局面,西南已经军阀化,无论是北方张存仁还是湖广洪承畴都开始阳奉阴违,士绅们又开始要权,满洲贵族贪婪无度,外有强敌,内部不稳,让福临一度失去信心,是董鄂氏在重压下给了他安慰和温柔,他也彻底迷恋上了这个比他大五岁的女人。
然而,这个夏季未过去,董鄂妃死了,成为了他心中化不开的苦痛,想起了那个女人,福临叹息一声,走出了房门,对案子上堆积如山的牒报和奏章看也不看,去了他和她曾经的温柔乡西暖阁。
乾清宫东侧的朝房里,当朝大臣索尼、鳌拜等愁对灯火,相视无言,不多时一个小太监跑来,说到:“几位大人,皇上方才去了西暖阁,怕是一时半会出不来了。”
小太监说完就走了,众人皆是叹息,他们知道福临伤情,却不曾想到这不理朝政的地步,这段时间什么人也不见,什么事也不理会。
“听说……皇上有出家的念头……”苏克沙哈压低了声音。
“可别胡说,咱们大清皇帝哪个不是英雄豪杰,怎么可能……。”鳌拜怒到,但是见索尼也是愁眉紧锁,才知道这不是空穴来风。
“我听康亲王说,皇太后都给皇上跪下了……。”苏克沙哈又道。
索尼敲了敲桌子,说到:“安静吧,先处理朝廷的事儿,皇上不理朝政,咱们再倦怠了,大清怎么办!鳌公,你先说说海外的事儿吧。”
鳌拜说到:“已经调查清楚了,舟山郑氏送来的消息是真的,红毛夷确实兵败海外,是指望不上了,而倭国那边,幕府也已经求和了,东番再无其他牵制,联洋抗华的策略已然败了。”
遏必隆说到:“那这么说,接下来就不止在东南打了,怕是其他战场也要开打,岛夷长于舟楫,怕是沿海都要戒备。”
索尼道:“登莱送来的消息,东番渡海而来,生衅胶州了,张存仁说,岛夷已经有五万登陆,后续还有十万兵。”
“这个奴才,就爱危言耸听。”苏克沙哈骂道。
“危言耸听也罢,实话实说也罢,总归咱们几个要拿出一个章程来,也好让皇上做主,来,议一议吧,鳌公,先说说八旗和外藩蒙古能调遣多少兵?”
鳌拜一愣:“索大人,这……皇上主子这般样子,如何还能做主呢?”
索尼道:“皇上不做主还有太后,难道要在这个时候都撒手不管吗?”
见众人低头,索尼道:“诸位同仁也不要担心,太后已经和汤若望找到法子了,成不成说不上,但总会能让我们今天在皇上面前可以说上话!”
“那就好,能见一面皇上,我也就安心了,来吧,议事吧?”鳌拜说到,小心藏起了对索尼的不满,同位议政大臣,为什么皇太后会告诉索尼,而把自己蒙在鼓里呢,凭什么!
西暖阁里已经物是人非,曾经的福临与董鄂氏生活用的器皿家具一概没有了,但是福临仍然要呆在这里,似乎只有在这里还有她残留的一丝气息。
不知道坐了多久,老太监走了进来,低声说到:“主子万岁爷,方才皇太后下了懿旨,追封贵妃娘娘为皇后。”
福临低着头,摆摆手,根本不在乎,人死了,追封有什么用呢?他唯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今日追封?当初他求了皇太后好些日子,都不允的。
“主子,皇太后那边的人说,一会太后要过来……。”老太监又说。
福临摇头,无力说到:“不用了,不用了,如果皇额娘有恩典,想要开怀朕,还不如让诸位大师来。”
老太监不敢回话了,他走了出去,许久后又进来:“主子万岁爷,皇太后来了,还带了索尼、鳌拜等诸位大臣,索尼大人说,有要紧……。”
不等老太监说完,福临坚定的说到:“不见,不见,谁也不见,谁也不能进来……。”
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一个声音:“你谁也不见,她,你见不见呢?”
老太监退到一旁,福临抬起头,灯火闪烁间看到门口有一个人影,似在随风飘荡,仔细一看,那明眸皓齿,纯情自然,便是董鄂氏,福临一跃而起,连鞋子都不穿,哭喊道:“卿卿,朕以为你去了,却不知还在呢……。”
跑到门边,却发现那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和人一般大小的画,福临知道那是西洋画,虽无东方丹青的意境,但是画人却是分外传神,福临想董鄂氏想的厉害,一时竟然看差了。
即便只是一张画,福临也是爱不释手,抱着画,坐到了床头,索尼在皇太后布木布泰身后看着,见皇帝虽然还是伤怀,但已然有了精气神,他上前一步,想要说话,却被布木布泰拦住:“给他点时间吧。”
众人在外等着,天约么快亮了,老太监对福临说到:“这写真小像是皇太后召集全国丹青高手和西洋画师,连续画了半个月才得到的,索尼大人更是为此殚精竭虑,就是希望主子能振作起来……。”
福临听着,忽然喊:“赏!重赏索尼!”
索尼从门外跑来,跪在地上,哭着说到:“主子,奴才不要赏,就是希望主子能振作一些,继续乾纲独断啊……,奴才求主子了……。”
“索尼,你何必如此,不如当朕死了吧,朕的爱妃没了,皇额娘不许朕出家,朕……。”福临也是哭了。
布木布泰缓步而入,脸色如常,就是福临刚才的话也没让她动容,布木布泰坐在椅子上,问道:“你就那么不愿意呆在这个世上了?”
福临:“儿子是生不如死啊!”
布木布泰点点头:“也罢,也罢!你是我的儿子,我不反对了,但是你是大清的皇帝,总得给大清一个交代吧,你且听索尼讲完当今局势,我……我给你一个解脱……给你……。”
福临跪在地上,问:“额娘,儿子对不住您啊。”
福临在董鄂氏死后就有殉情的念头,他想让皇太后选择一个人做太子,传位出去,但是却被布木布泰看穿了,布木布泰当时就给福临跪下了,但却是救不回这颗死了心,如今布木布泰一切都准备好了,只需要福临配合了。
布木布泰摇摇头:“你……我苦命的儿子,你不该生在这帝王家啊……。”
母子二人抱在一起痛哭,许久之后,福临扶着布木布泰坐下,对索尼说到:“索尼,你说吧,南面怎么样了,又需要朕做什么。”
索尼一五一十的把各处战场和海外盟友的消息告知了福临,还把现在满清的兵力与财政情况和盘托出,福临听了这危险的局势,万分震惊,眼泪再次涌出:“朕躬德薄,差点葬送了我爱新觉罗家几代家业啊……。”
索尼听出他有悔恨之意,当即劝说到:“皇上如今回头不晚,只要皇上振作起来,我大清……。”
“索尼,不用再劝了,没用的。”布木布泰拦住了索尼。
章一四一 政治问题
福临跪在地上,满脸泪水:“儿子有罪于大清,愧对祖宗,愧对额娘......可是......可是儿子实在是生不如死啊,这满天之下,只有她一人懂得儿子,如今.......。”
“你不必说了。”布木布泰沉声说道:“大清不能有为情所困的天子,也不能有出家的皇帝,我已经为你想好了,你要解脱,我会给你个解脱,大清需要有个交代,你便给大清一个交代吧。”
福临抬起头,问答:“额娘想让儿子怎么做?”
布木布泰咬牙说道:“我大清的皇帝,此时应该率领全国精锐,亲征山东,横扫岛夷,功成之后,你若还执迷不悟,便......驾崩传位吧,你若做到这一步,也不算对不起祖宗了。”
福临静静听着,一时没了声音,索尼却是万分痛苦,他原本是想让福临重新振作,再掌握乾坤的,毕竟这个少年天子在过去的几年里表现出了一个英主该有的风范,而他的儿子多半年幼,尚无法克承大统,如今危难之时,若无雄主当朝,大清会如何呢,索尼爬着到了布木布泰的身边,满脸悲愤,希求她能收回旨意,也希望福临可以浪子回头。
布木布泰长叹一声,拍了拍索尼干瘪的肩膀,说道:“索尼啊,好奴才,只可惜你没有一个刚毅的主子,你也不用劝了,皇帝是从我肠子里爬出来的,他什么想法我都知道,皇帝已非大清之主,只希望他能看在祖宗的份上,为大清再做最后一件事吧。”
福临知道,这话也是说给自己听的,他擦了擦眼泪,脸贴在地上:“儿子......儿子一切听额娘的。”
布木布泰摆摆手,心中早有计较,她说道:“此次尚且不知岛夷深浅,且我大清宗亲名将,多败于岛夷,便如多铎、多尔衮等人也不幸遇难,你亲征之前,先立下太子,也好监国。”
福临点点头:“儿子省得,不知额娘以为,福全与玄烨谁当为太子?”
此时的顺治皇帝已经有或者有过的儿子达到八位之多,但是长子和董鄂氏所生的儿子都已经夭折了,另外几个儿子,五子、六子、七子都是汉军旗所生,是不可能立为太子的,八子不过周岁,生母也不高贵,自然也不再计议之列,只剩下次子福全和三子玄烨了。
“还是玄烨吧。”布木布泰说道,想了想,布木布泰说道:“玄烨出过痘了,按照汤神父所说,玄烨不会再受天花所困,这一点很重要,大清未来的皇帝,可不能再折腾了。”
福临微微点头,没有任何反对,他这些孩子里,最喜欢的还是和董鄂氏所生的四子,可只活了不到三个月便是夭折了,没了这个孩子,其他孩子谁做太子,他都不在乎。
“既如此,这件事便这么定下来了,天已经亮了,你和诸位臣工忙活了一个晚上,这朝会就莫要再开了,索尼,你先下去吧,告知议政大臣们,晚间皇帝会传召你们的。”布木布泰挥手说道,让索尼退下去了。
待索尼出去,布木布泰让西暖阁里的人都离开,她说道:“玄烨年幼,你又有退位之心,此时不得不考虑辅佐他的人选了。”
“有额娘垂帘听政,儿子没有什么不放心的。”福临淡淡说道,一想到亲征回来,便是彻底解脱,福临宽解的很,什么也都不想管了。
“我终究只是个女人,上不得台前的,索尼和鳌拜几个,你以为谁为首辅大臣为好?”布木布泰问道。
福临明白过来,这些年,虽说仍然有巽亲王在辽东,安亲王在东南,但诸如多尔衮那宗王把持朝政的事情是不会出现了,满洲宗王要么在外领兵,朝廷把控粮饷,而要么闲居京城,不问朝中大事,都已经不是威胁了,如今的朝廷,核心决策圈子除了皇帝,便是一些信重的满洲大臣,索尼、鳌拜便是其中翘楚,而这些年,朝中也是这二人内斗不断,身为主子的福临也乐得看到奴才们内斗,自己好安享权柄。
“索尼忠且智,鳌拜毅而勇,都是上佳人选。”福临说道。
布木布泰道:“可若是你亲征了,朝中再无人制约这二人了。”
福临道:“儿子明白了,儿子亲征......就让鳌拜随驾吧。”
“好,让索尼在朝中辅佐,为你筹划粮饷物资,另外,你带上苏克沙哈,留下遏必隆,两黄旗就不要跟随你南下了,让费扬古统帅两黄旗,镇守京城吧。”布木布泰把想定的事情说了出来。
多尔衮死后,苏克沙哈是两白旗的头面人物,为了安定后方,让玄烨掌握大局,这些不稳定因素都要带走,遏必隆是皇太极时代的侍卫,忠心不二,可以留在京城,平衡索尼,而费扬古年纪轻轻已经崭露头角,他还是已故董鄂氏的弟弟,福临自然愿意。
“全凭额娘做主。”福临低头说道。
布木布泰起身离开,让福临休息,待走到门口了,她扭头说道:“福临.......额娘让崇福寺的主持为你修了一座小庙,你出征回来的时候也就能成了,你就算出家,也别远了,额娘怕想你想的辛苦.......。”
福临扭头不敢去看布木布泰,低声说道:“儿子谢额娘成全,谢额娘成全。”
胶州。
此时的胶州已经没有新城旧城之分了,旧城取消,并入新城,而此时的新城周边,浓烟升腾,把半边的天空染的通红,高锋骑乘在战马之上,皱眉看向远处的浓烟,问道:“马凯峰,不是一切顺遂吗,怎生还有战火四起?”
马凯峰此时风尘仆仆,高锋的到来超乎了他的预料,因为按照计划,这位合众国的开国元勋,执掌几十万陆军的豪雄应该率领陆军精锐奔袭登州才是,却不曾,其把陆军交由了永宁方面来的裴成义,指挥权交给了北洋战区分舰队司令宋罗峰,仅仅率领一队随从来到了胶州。
马凯峰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阁下,那不是战火,是烧荒的浓烟,如今胶州太平了,本地乡民再也不怕鞑子的迁界禁海的命令,在胶州左近烧荒种田,满足胶州和青岛所需的部分物资。”
“这都八月末了,烧荒还能种什么?”高锋随口问道。
马凯峰说:“种菜,主要是萝卜和白菜,如今的胶州和青岛,最贵的就是蔬菜,原本满清是默认胶州新城存在的,但不允许在周边进行农业活动,胶州本地的粮食多从海外输入,而蔬菜瓜果却要从运河联通的内陆村镇输入,一打仗,输入的瓜菜少了,而且......军需所用的蔬菜增加,所以卑职就先让周边百姓先行种植蔬菜,满足军需和城镇所需。”
高锋微微点头:“你考虑的周全,不错。”
高锋很清楚,合众**队的军粮配比是极为严格的,特别是驻扎城市周边的时候,蔬菜和水果是不能缺乏的,这保持了军人的营养所需,却也给地方造成了较大的压力,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
在马凯峰的陪同下,高锋进入了胶州,这里依旧是忙碌的景象,宽阔的道路上已经用石灰线隔开了四道区间,中间的两道宽的走马和车辆,道路两侧走人,在十字路口,还有戴着袖标的人指挥交通,从码头到工坊区,各类车辆牲畜来往不断,那不断传出机械杂音的工坊区就好像一只巨大的怪兽,把钢铁、煤炭、棉花、粮食等原料吞进去,最后变成军械装备和棉布、面粉,运送到城外的码头。
入城的主干道上,周子生、王之文等人列队成两排,静静等待着高锋的到来,高锋下得马了,点点头:“诸位辛苦了,这段时日勤劳国事,为军队提供军需,大大缓解了海运部门的压力,北洋战区会上奏元首,为诸位请功的。”
“谢将军。”能得到高锋的承认,就相当于得到合众国高层的承认,功劳不功劳的,众人不敢多想,能平安渡过改朝换代,已经是足够让人庆幸了。
高锋道:“好了,诸位先回去吧,晚上在军管会有一场晚宴,诸位可来参加。”
一众商贾士绅躬身称是,继而选择离开,在周边等待的侍从管家纷纷上来,为自家的老爷遮阳打伞,高锋看了一眼这群人,脸色一冷,骑马去了军管会大楼。
“马长官,老夫怎么看高长官似乎有些不高兴啊,是不是我们做错了什么?”周子生问道。
马凯峰摇摇头,迎接高锋他没有大操大办,他也知道高锋不是个喜欢排场的人,王之文问道:“是不是因为这些仆役随从的缘故,过于招摇了。”
“不会。”马凯峰回答道,虽说合众国内部早已完成废奴,卖身契都废了,士绅官宦家的侍奉人员都改为了雇佣制度,但并不影响国内高层讲究排场,而这一点,本地的人也做到了。
“切勿多想,我先回去,一切小心一些,切勿惹事。”马凯峰忠告了两句,上马离开了,留下了无所适从的二人。
马凯峰追上了高锋,发现其眉头紧锁,眼睛不时打量街道上暂行治安官职责的宪兵们,马凯峰不敢搭话,高锋忽然问道:“这些宪兵是哪支部队的?”
“阁下,原本卑职从战区司令部带来了两百宪兵,分出部分为骨干组织了本地的治安局,但新城人口太多,周边驻军也在增多,需要更多宪兵,但前线作战任务太重,武将军也只是抽了一百人,未免控制不了局面,武将军从巴拉望旅、金城猎兵营抽调了部分军人支援,还把美洲连归于卑职调遣,但这些士兵不懂法令,只好以一名宪兵带三到五名士兵的方式执行任务........。”马凯峰直接把事实说了说出来。
“这个武行,简直混账!”高锋怒道,一夹马肚,疾驰而去,到了军管会所在的酒楼,迎面看到两个黑人士兵戴着宪兵袖标在门口站岗,一甩马鞭,走了进去。
马凯峰知道自己肯定犯了大错,赶忙跟上,他引着高锋进了办公室,高锋脱掉外套,喝道:“胡闹,简直是胡闹,你和武行的脑袋被火药塞满了吗?一个负责作战的主帅,一个牧守地方的长官,你们的政治嗅觉呢,都让狗吃了吗?去,把武行那个混战给我叫来,赶快去!”
马凯峰哪里会想到高锋会生如此大的气,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得出门,派遣快马前往胶州大营,好在大营距离新城不过三十里,快马来回,一个时辰便是赶到了,在军管会门口,马凯峰不敢隐瞒把高锋到了之后说的话跟武行说了一遍,武行也是不明就里,硬着头皮和马凯峰一起进了办公室。
高锋一拳砸在了桌子上,问道:“武行,谁让你给胶州调遣海外兵马做治安兵的!”
“长官,是因为青州清军不断增兵,属下麾下兵马不足........。”武行解释道,话未曾说完,高锋骂道:“放你娘的屁!”
马凯峰不敢说话,如今的合众国政坛没有了朱明时的虚伪做作,但必要的礼节和风度还是有的,但是军内则完全不同,上官比天大的情况下,谁也不敢违拗。
“你的第2军有第2师、21师、22师、一个骑兵旅一个混成旅,光是战斗人员就超过了四万,随便调遣一个团就能维持胶州的安定,你却把金城、巴拉望和美洲来的军队给马凯峰,还不是因为他们不是你的嫡系,你这个狗脑子里就是亲亲疏疏,这些海外将士万里远来,是给当抹布用的吗,你个混账!”高锋的声音越来越大,整个军管会噤若寒蝉,不敢有一点声音。
“还有你,马凯峰,你的脑子长哪里去了,他给这些兵,你就真敢用!让他们当宪兵,让他们管百姓,还有本地的那些头面人物,学什么不好,学着大本营那些养昆仑奴,蠢货,十足的蠢货!”
马凯峰低着头,不敢说话,他纵然不理解,但总归知道自己错哪里了,他不敢说话,武行却敢,武行是高锋麾下第一大将,二人在北洋战区共事多年,知根知底,武行也知道高锋的脾气,刀子嘴豆腐心,他厚着脸皮,咧着嘴,嘿嘿笑着:“别生气,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嫂夫人可是要怪罪我的,您给说说,到底错哪里了?”
高锋见武行这般模样,无奈摇头,这个家伙是天生的将军,却没有一点政治头脑,高锋问道:“我问你们,朱明、满清与我合众国,谁为中华之正统。”
“当然是咱们了!”武行当即说道。
高锋喝道:“你觉得是咱们没用,得天下百姓觉得是才对,这些年了,我们嘴里喊着满清是鞑子,是异族,是入侵者是殖民者,满清说合众国是岛夷,是海外蛮族,我们自称是中华之正统,可你们两个混账做的,哪里有一点像正统的模样!
现在的军管会代行的是行政官署的职责,宪兵执行的是治安、缉捕、执法的工作,你们让一群马来人、印度人、黑人和印第安人来做宪兵,让他们来管理惩罚百姓,和满清鞑子执掌中原有什么不同!
把你们的脑袋从脚后跟里拿出来再用一次吧,我们这么干!到底是驱逐鞑恢复中华的正统,还是与满洲一样,联合异族外种来剥削中华汉民的反汉蛮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