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 暗潮
京城,乾清宫。
内三院的学士们鱼贯而出,殿内只剩下了一帮子满洲宗室、八旗固山和蒙古固山,这群人数十人,乌泱泱的站了一大群,便是满清处置军务的最高权力机构议政王大臣会议。
议政王大臣会议算是满汉政治权力斗争找到的平衡点,在满清对汉人士大夫阶层越来越倚重的今天,不得已把六部、内三院等处理政务的机构让出部分予汉人,但是满蒙贵族却牢牢保持着军权,这也是皇权与旗权斗争的平衡点,除了年迈体衰的济尔哈朗,小皇帝福临的叔王们死伤殆尽,其加强了皇权,并利用满洲贵族和宗室们分薄旗权,以免再出现第二个多尔衮。
如今的议政王大臣会议里,年轻的面孔比比皆是,已经没有福临的上一辈中已经没有几个了,天花疾病是比合众国更加强大的对手,折损着八旗那本不充沛的人丁,而京城的花花世界比刀矛铳子更为阴险,腐蚀着宗室亲贵的斗志和热血。
方才内三院与议政王大臣会议已经决定,派遣兵马南下两广,支援两广战事,但派遣多少兵马,由谁来领兵,仍然是一个问题,特别是这位靖南大将军的人选,每次议论到这个人选,那些平日眼高过顶的宗室亲贵们便是低头,躲闪来自皇帝和济尔哈朗的目光,至于原因,大家都知道,两广要面临李明勋加李定国,二李已经用鲜血浇熄了八旗贵族的斗志。
威望足够的只有皇帝亲征和辅政叔王济尔哈朗,皇帝年幼,不过十五岁,如何亲征,至于济尔哈朗,年迈体衰,从西南战场回来之后连朝政都少理会了,如果让其亲征,能不能行军到广州都是个问题。
叔王以下,便是理政三王了,尼堪已经死于李定国之手,满达海此时在盛京,负责辽东老家和朝鲜两地战事,脱不开身,剩下的便是端重亲王博洛了。
这位原本历史上死在永历六年死于天花的理政王此时还活蹦乱跳的,博洛是阿巴泰的儿子,其父兄死于合众国之手,与李明勋有血海深仇,而其南征闽浙,诈降郑芝龙,为大清平定两省,功勋卓著,最让人兴奋的是,博洛曾在温州一战中,有大胜合众国的超卓功绩,当然,所谓功绩也不过是满清宣传,而在合众国一方,根本没有什么温州一战,只有温州大撤退,所谓的温州一战便是合众国海军在河流上与清军对射,防止其渡河,掩护了温州商民撤退罢了。
唯一令人遗憾的是,博洛是多尔衮一党,这受到了皇帝福临的猜忌,不过好在如今大敌当前,爱新觉罗家的内斗比历史上要和缓的多。
“朕决意以端重亲王博洛为靖南大将军,全权处置两广战事,不日将率领满蒙汉三军两万五千人南下。”福临稚嫩的声音从乾清宫内响起,博洛跪在地上接受了命令,而济尔哈朗则在一旁宣布了其余的任命。
此次靖南大军一共有两万五千人,其中满洲八旗不过六千,另有九千人的蒙古八旗,由蒙古老将朱马喇率领,而其余一万都是北方的从征绿营兵,抽调自山东战场。
显然,出兵的规模远远少于以往对南方用兵,其中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尼堪在衡州败亡,满洲八旗的军心士气都遭遇了重大打击,实力损失不小,另外便是山东战场牵制了约有六万兵力。
如今的山东战场,除了沿海岛屿,合众国仅占据了青岛要塞,但就是这青岛要塞让张存仁无计可施,那绵延在半岛上的棱堡、炮台和壕沟让人头皮发麻,进攻是肯定不可能的,而对峙也是不行,青岛要塞位于胶州湾东侧,若派遣大量兵马在要塞北面对峙,一旦合众国再次攻打,在胶州湾西侧登陆,岂不是前沿军队直接被包围在了胶莱运河以西?
张存仁一方面派遣精锐骑兵在青岛要塞北面的即墨县一带与合众国骑兵对峙,却是把重兵集团屯驻在了胶州城,整个登莱地区几乎都是合众国的游击区,满清下放到各州县的官员甚至连县城都不敢出。
议政王大臣会议全体成员无一人反对,眼前这位小皇帝虽然年幼,但手段却不亚于其两个父亲,智谋若亲父皇太极,奸诈如皇父多尔衮。
亲贵们离开了乾清宫,独有皇帝、多尔衮和靖南大将军博洛留下,三人等了一会,不消多时,安郡王岳乐从侧门走了进来,岳乐是博洛的亲兄弟,如今担着兵部左侍郎和水师总办的差事,相对于因为多尔衮被冷待的博洛,岳乐一直为皇帝所重信,其在渤海打造水师战船,在收复登莱的战争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当初其率领大清水师与合众国北洋舰队在山东半岛北面的群岛之中鏖战,战船形制与战法战术几乎完全相同,岳乐凭借其战船数量多的优势,与经验丰富的北洋舰队互有胜负,让合众国夹板大船都不敢轻衅。
实际上,那些也不过是宣传,岳乐指挥水师进攻登莱的时候,恰逢中荷海战,北洋舰队中出了加列、加莱赛为主的桨帆舰队,就只剩下了纵帆船,连三桅护卫舰都是没有,而庙岛列岛岛屿众多,纵帆船也不能与清军的加列船和蜈蚣船比速度、灵活,再加上陆军已经决定放弃登莱,也就没有进行真正的决战,但无论怎么说,岳乐指挥的水师取得了渤海制海权是不争的事实。
“好了,现在没了旁人了,端重亲王,有话你便直说吧。”福临端坐在御座上,让殿内的太监退下,说道。
博洛问道:“皇上,两广一战,不知可有机宜示下?”
济尔哈朗坐在椅子上,双手拄着拐杖,敲了敲砖石,说道:“博洛,有话直说便是。”
博洛道:“微臣以为,两广一战,我大清难以取胜。”
福临脸色大变:“端重亲王,朕予你两万五千精兵,即便是其中绿营也是张存仁新训之兵,铳炮犀利,而你南下之后,五省经略也会遣人支持,闽浙也会派遣兵马入粤,而两广尚且有三汉藩近九万兵马,大清定然是有兵力优势的,如何不能言胜?”
博洛尚且未曾回话,济尔哈朗道:“皇上,此番觊觎两广者,非西贼和明军,而是岛夷为重,岛夷如今撤兵山东,怕是南下入两广作战,以其战力,些许兵力优势算不得什么,皇上虽然调遣兵马,但博洛麾下能战的也不过是他亲率的两万五和三汉藩的藩下兵,左不过五万之数,其余各省绿营,打明军尚可,打西贼便是力所不及,至于岛夷,不过是凑数罢了,兵力优势只能说的响,却当不得真。”
福临一时语塞,他终究年轻,还是沉不住气,一巴掌拍在了御案上,平日里,济尔哈朗对他言听计从、恭敬有加,怎么今日说话也是这般不客气了,难道又有人相当第二个多尔衮!
“皇帝,郑亲王所言不假,若非为了咱大清的基业,郑亲王何故这般?”布木布泰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福临身旁,一杯清茶摆在了皇帝的面前。
济尔哈朗起身见过礼,正如布木布泰所言,若非了大清,他也无意得罪福临,方才所言,便是怕皇帝过于自信,将来听闻战事不利消息,轻易见罪于博洛,如今大清能掌军的亲贵不多了,如今西南战事交由了洪承畴这类汉臣,难道日后宗室就不再掌军了,那如何能压制蒙、汉八旗,汉藩和绿营呢?
有布木布泰在一旁劝着,福临稍稍平复了心绪,他轻咳一声道:“是朕方才急躁了,堂兄继续说便是。”
布木布泰欣慰的看向福临,博洛也被这一声堂兄叫的心中温暖,说道:“皇上,目前尚且不知岛夷出兵多少,但舟山、福建明军出兵相助已经是事实,闽浙那边皆是有情报传来,两广实则闽浙虚,微臣以为,天下大势决不能仅限于一隅之地,我大清优势在于兵多饷足,四面开化才是正理。
至于两广,微臣无必胜之把握,但正如皇上所说,我军兵力具备优势,又是内线作战,背靠闽、赣等数省,若论消耗,我大清占据优势,臣以为,与其在两广死力与岛夷分出胜负,不如趁此机会牵制岛夷主力,在西南和东南打开局面!”
福临听了这话,微微点头,只是尚且有些犹豫,因为博洛这是建议大清进入全面战争状态了,他亲政之后,虽然在山东、西南、东南等战场交战不断,但大决战也只是打了衡州一场,对于满清特别是北方来说,是少有的休养时期。
“西南西贼孙可望实力强大,屡犯川、湘之地,洪承畴虽能干,但精兵不多,恐怕难以有所作为。”福临说道。
济尔哈朗道:“皇上,平西大将军吴三桂可用,其如今在川陕,若能收复蜀地,也能削弱于西贼。”
西营孙可望仰仗李定国两蹶名王,如今占据西南大部,但其麾下繁荣所在也不过是四川罢了,湖南早就被几十年的战争打烂了。
博洛道:“微臣以为,西南纵深广且山高谷深,一时难以解决,但东南鲁逆不过有舟山、金夏几岛罢了,若能趁此一举荡平,方可解大清腹心之患,长久以来,闽浙赋税重镇为兵祸所乱,若解决东南局面,便可增加赋税,应对其他战场啊!”
众人听了,感觉确实是一个好机会,虽说这次是二李主动开启两广战事,但有一点,合众国的主要机动力量都是吸引了过去,对于其他战场的支持尤为减少,特别是东南列岛,而北风又起,合众国海运便利便是去了大半,只要两广战端一起,合众国无法支援东南,东南明军又南援两广,正是最空虚的时候。
福临与济尔哈朗都是看向了岳乐,想来博洛执意让他亲弟弟参与此次秘议,东南一事便是与他有关了。岳乐从袖中抽出一奏折,道:“臣有一策,献于皇上。”
没有太监在,济尔哈朗亲自取了那奏折,递到了皇帝面前,福临看了一遍,脸色大喜:“安郡王,你奏折所言,可否实际验证过,若是中间出了差池,可是要前功尽弃的!”
“若有地方相助,当无逾。”岳乐当即保证道。
福临把奏折递给了济尔哈朗,济尔哈朗看过,欣喜若狂,手中拐杖都是落地,哈哈大笑:“哈哈,真是天才的构思,我大清苦岛夷战船之利久矣,如今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畅快啊,畅快啊!
想七哥莽撞粗鲁,竟然生出你们这两个智勇兼备的好孩子,哈哈,真是天道轮回,七哥啊,你在天有灵,也该欣慰了。”
福临道:“安郡王如此,朕以为可以一试,只是你麾下水师部将可信乎?”
岳乐道:“此前渤海之战,水师尚未成军,仰赖郑芝龙余脉,如今水师早已娴熟,微臣会拣选忠诚之人,至于郑氏余脉,当一人不用。”
“好,朕便予你密令,全面操办此事,只向朕一人禀告。”福临大喜说道。
博洛兄弟二人出宫,博洛道:“岳乐,当初你执意督办水师,我还以为你是复仇心切,却不知道你已这般精熟此道,我大清马上得天下,有你这个水师大帅,也是福气啊。”
岳乐不敢直视博洛的双眸,说道:“水师一路也是与兵法契合,熟读汉人兵马,便可得七分真谛,再现学三分,也就是了。”
博洛见其言辞闪烁:“不会是得了高人指点吧。”
岳乐立刻摇头:“何人可指点于本王!”
二人自街道上分开,回到郡王府,岳乐下马问奴才:“那施大显可有异动?”
“没有,自来到府上,一直呆在屋子里,倒是对进去的奴才动手动****才说道。
岳乐冷冷一笑:“杀了他,莫要让人知道。”
当晚便是有一具尸体被从角门拉出,运到城外埋在了乱葬岗,郡王府的奴才走后,两个汉子掘开墓地,看清了那张脸,一人坐地大哭:“父亲,想不到你竟是一去不回啊,我施家为他郑家,真是.......。”
“小公子,此番可莫要哭了,京城的事还是要从速告知国姓爷和大公子啊。”另一人说道。
章八 堤坝
深圳河其实在明末不叫深圳河,而是叫做罗湖河,后李明勋随口说了一句以深圳河为界,然后就指向了这条河,当时的两广总督沈犹龙也不知道这条河叫什么,毕竟实在是太小了,也就随口答应下来,但是双方派出的勘界人员却打出了官司,当时负责这方面的合众国代表是何良焘勘探的目的是为了修筑防线,如今的深圳河把新界与广州府隔绝开来,正是再合适不过了。
但是明国代表陈邦彦却是不知,他到达之后,所谓的深圳河被当地百姓称之为罗湖河,但他认定,既然沈犹龙说了有深圳河,那就肯定有,考究古今之后,果然发现一条深圳河,位于现在的深圳市解放路一带,但那条河因为干旱遭遇断流,只剩下了河床。而真正的深圳河比罗湖河靠北,在租借金额已经确定的情况下,陈邦彦当然想少给地盘,就故作不知,把罗湖河当成深圳河,才有了如此界限,而陈邦彦也以此自鸣得意了许久。
香港开埠以前,连像样的村镇都没有,但因为有部分走私活动,在后世的罗湖桥一带修筑了一座木桥,只是被李成栋部很快拆除了,如今的深圳河把合众国与大陆分开,分列河流两侧的是充满暴力的要塞和工事群。
一直到永历七年十月中旬之前,为了两广会战,双方都在调兵遣将,原定汇聚香港的八万陆军已经全然抵达,而清军的反应也很迅速,博洛于九月中旬抵达了广州城下,来自北京、湖广和福建的援军尽数抵达,清军各部加起来超过了十六万。
博洛抵达后,两广所有军队尽数交由其指挥,博洛调配兵马,汇聚于深圳要塞,博洛显然很清楚,两广会战的主战场是在深圳,但其他地方也不容有失,因此大量调集精兵强将前往深圳,在其余方向也是驻扎较多兵力。
博洛调遣江西绿营万余连同两广总督麾下兵马驻防梧州,防备广西之敌,将广西提督线国安所率领的定藩藩下精兵替换到了深圳,派遣湖广援军,汉藩之一的续顺公沈永忠督领福建绿营一万五千人另广西溃退下来的绿营近万增援粤西方向,沈永忠将大营安置在了新会坚城,与粤西杜永和部对峙。
在广西和粤西方向,博洛只求对峙不求进攻,全力以赴在沿着深圳、新安、东莞和广州一线布防,博洛集中了两广和援军中所有的精锐,除了其亲自带来的满蒙八旗和山东新军,其余便是三汉藩最精锐的藩下兵。
当初三汉藩南下平定两广的时候,满清让其携带家属南下,定藩五千余藩下兵补充两万,平靖二藩各自补充到一万,这四万藩下兵便是是两广的主要战力,在桂林一战,孔有德被诛杀,定藩藩下损失严重,后经过补充,也不过一万五千人,而三汉藩名下还各自有两翼绿营兵,只是战力与普通绿营没有什么区别。
深圳要塞由当初李成栋修筑,到了平靖二藩时代经过了加强,主要的工事群位于莲花山下和笔架山交界的地方,两山夹一营,把来自广州的粮道护在了身后,其军营距离深圳河最近距离也超过了三公里,这是李成栋时代便是遗留下来的规制,当初李成栋也遣人前移工事,但遭遇了合众国一方重炮炮击,二十四磅炮发射的烧熔弹点燃其帐篷、木质工事和粮草,无奈之下只能后撤。
到了汉藩时代,尚可喜调拨广州府百姓沿着深圳河修了近百里的堤坝,堤坝高两丈,宽丈许,把河北之地掩护在后,这样,合众国的直瞄火力就不能攻击堤坝后靠近河流的设施,而合众国一方同样修筑了堤坝,却也没有改变根本的局面,高大的堤坝成为了此次盟军进攻两广的第一个阻碍,也是深圳要塞的第一道工事。
盟军的第一目标便是突破深圳河北岸堤坝,修筑浮桥为大军渡河建立桥头堡,而负责第一波攻击便是陆军第一师第一步兵旅,除了步兵旅之后,师长李山另外安排了炮兵、舟桥和工兵支援。
为了达到进攻的突然性,李明勋命令陆军一师把主力摆在距离突破点的下游地区,打造木筏、皮艇,大规模进行演训,而海军则与陆战队一道,对新会县城以北七公里处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佯攻,佯装登陆作战。
李山亲自指挥突破行动,他选定的突破点就位于后世罗湖口岸一带,这里有两大优势,第一便是此处的深圳河只有四十米到七十米宽,处于枯树期的仍然有三米深,比下游地区超过两百米的河流宽度和枯水期导致的沙洲淤积的情况要好很多。
而第二大优势就是一条双鱼河从香港一侧汇入深圳河,在双鱼河也有三十多米宽,且水深超过一米半,足够突击部队使用的船只行驶,而双鱼河弯曲的河道和两侧的树林也可以把步兵旅的准备工作掩藏起来。
永历七年十月十八日,后半夜,突击开始。
步兵第一旅的旅长率领第一波突击队,第一批人马由三个连组成,其中两个连是从两个团中抽调出来的掷弹兵连,而另外一个连则是装备了线膛枪的猎兵连,另外有一个榴弹炮连和两个猎兵连在南岸堤坝掩护。
由于是夜晚突击,所以没有任何的炮火准备,旅长亲率三个连分乘二十艘舢板从双鱼河顺流而下,进入深圳河,渡河进行的非常顺利,实际上,因为合众国一方一直以来的火力优势,清军在堤坝上根本没有什么附属工事,而先期登陆对岸的一个猎兵小队已经把堤坝上茅草丛里潜伏的哨兵干掉了。
第一波突击队用一个时辰抵达了河对岸,此时天色已经蒙蒙亮,河堤上经过的绿营巡逻队发现了来往于深圳河两岸的舢板,第一声枪响在此刻打响,清军的巡逻队只有二十多人,只有七八支鸟铳,很快就被南岸堤坝上的两个猎兵连使用图温南线膛枪击毙大半,其余人滚下河堤逃跑了,如此,突击行动被识破,第一旅的士兵展开了强渡,掩藏在堤坝之下的竹筏被士兵们抬到了深圳河里,一个营八个线列步兵连士兵在两个分营长官的率领下展开强渡,与此同时,上下游各个佯攻点也开始进行火力攻击,一时间,深圳河上出现了二十多个交火点,深处深圳要塞的博洛直接被打蒙圈。
第一批赶到罗湖突破点的是平藩麾下左翼绿营一个参将率领的营伍,一共三百五十多人,踩着堤坝北岸的稻田疾驰而来,藏身在北堤上的掷弹兵并没有贸然开火,而是趁其抵达,大部分开始攀爬堤坝的时候,将点燃的手榴弹沿着堤坝滚了下去,继而掷弹兵们上刺刀突击,把绿营这支兵马大半歼灭在了堤坝上。
一直到天亮之后,随着两声巨大的爆炸声,让博洛终于确立了主攻地点,那爆炸是爆破工兵们炸毁了两岸各一段堤坝,之后,利用原本罗湖桥的桥墩修筑木桥,并从双鱼河中拖来早已准备好的船只修造了一条浮桥,等到清军主力抵达的时候,一座浮桥已经修好了,一个作战团另一个分营渡过了深圳河,并且为前线部队输送过了一个榴弹炮连和一个加农炮连。
天亮之后,靖南藩主耿继茂率领两千多名骑兵抵达了罗湖桥附近,这个时候,第一旅已经在渡河指挥李山的命令下展开了队形,两个营在缺口两侧展开了空心方阵护住了两翼,而掷弹兵连和猎兵连则负责掩护堤坝上的两个炮兵连。
这样的空心方阵耿继茂在粤西的时候见识过一次,是琼藩名下一个新军营,重型火绳枪和着甲长矛兵组成了那个空心方阵,当时不过八百余人的方阵,耿继茂派遣了上千骑兵愣是没有冲开,骑兵面对长矛手的拒马长枪纷纷躲避,而长矛手前面的火绳枪手进行的轮次射击给骑兵造成巨大的伤亡,最终耿继茂选择了保留其藩下精兵,坐视那支琼藩步营以战斗队形撤离。
如今又是两个空心方阵摆在面前,耿继茂有些发怵,这是空心方阵的祖宗东番岛夷,一水儿的自生火铳,虽说其加装了刺刀的燧发枪肯定没有拒马枪那般让战马害怕,但两排士兵组成的空心方阵单面不过五十米,士兵们肩并肩肘碰肘的列阵在一起,可是比琼藩的火绳枪手更密集,而堤坝上那十几门火炮也占据了高度优势。
“此间需调集红衣大炮来,才能破开这怪阵。”耿继茂喃喃说道。
一个声音驳斥道:“若是到那个时候,岛夷怕是要过河上万人了。”
汉藩占据广东之后,利用本地区的铁料和工匠优势,大规模铸造火炮,又得荷兰人和葡萄牙人相助,其铸造火炮的工艺较明军有了很大的提升,但炮架工艺一直没有像样的改进,特别是红夷大炮代表的重炮,更是移动不便,从要塞到这渡河点十余里的距离,怕是天黑也来不及赶到。
耿继茂看了一眼那人,原来是蒙古固山额真朱马喇,此人是南征大军的副帅,耿继茂也不好得罪,低声说道:“都统大人,仅靠骑射是冲不开这怪阵的。”
耿继茂这话说的巧妙,而朱马喇的回应也让他得逞:“那是你们汉人,我蒙古骑兵精专骑射,天下无双,岂是你们汉人能比,你无头苍蝇似的莽撞冲击自当不成,可若是有骑射骚扰则机会甚大!”
朱马喇随手指了两个章京令其冲阵,这二人各自率领四百余骑兵出阵,两个章京出阵之后,从中间分向两翼,这二人也是老行伍,并未直接冲阵,而是先围这空心方阵绕圈子,与燧发枪兵相距三百米以上,显然,蒙古人也不想在严密阵列上撞的头破血流。
找寻方阵弱点的蒙古章京发现,这两个空心方阵全然一样,一面两百人排成两列,四周一般齐整一般严正,每个方向都是两百把燧发枪,此时已经上了刺刀,咋看过去,一片雪亮,眼瞧着没有弱点,蒙古章京开始进行试探,原本环绕慢跑的骑兵会忽然转向,贴近方阵,再次脱离,但方阵中的士兵都是陆军老兵,这点伎俩自然不会上当,老兵心性沉稳,见过大阵仗,更不会面对骑兵无端崩溃。
蒙古章京见方阵如同刺猬一般毫无空隙,又稳如泰山,只得继续试探,其派遣精锐骑兵上前,对方阵中士兵抛射轻箭,因为蒙古章京发现,这些步兵从军官到士兵没有一个着甲的,想来抛射的轻箭也可以杀伤不少。
自此,双方开开始真正进行交火,面对蒙古骑兵小部骚扰大部待机的战法,两个方阵的少校同时把开火权下放到了连长官,而各连长官则按照步兵操典选择了连纵射。
纵射是海军战列舰常用的法子,因为战列舰也无法承受起一方面火炮的同时射击,所以开火的时候,按照火控官的命令依次开火,而陆军连队纵射也是如此,连长命令从左标兵开始,两排步兵同时进行纵射,即从左到右进行开火,等到最后两名步兵射击完之后,左标兵早就装填好子弹了,一般来说,一个连进行纵射需要一分半钟左右的时间,所以方阵完全处于持续射击状态,因为线列步兵的两次射击之间的间隔较长,因此有宽裕的时间进行瞄准,因此,连队纵射是对付小股骑兵的最佳方式。
蒙古人使用的骑弓在抛射轻箭的时候可以射六十米左右,而这也在燧发枪的绝对杀伤范围,但凡被燧发枪弹射中,除了胸甲骑兵使用的胸甲之外,是无法抵挡住的,更何况因为马队规模,许多蒙古人被同伴逼的靠近而来。
三分钟的时间,方阵一面的线列步兵可以向蒙古人射出四百枚子弹,骑兵虽然处于运动状态,但其抛射的时候,侧身对敌,投影面积极大,线列步兵用纵射夺取了三十多骑兵的性命,并把两倍于此的骑兵打下马来。
“都统大人,要不要小王援你三百骑兵冲阵?”耿继茂不声不响的问向脸色铁青的朱马喇。
章九 进攻
朱马喇哪里听不出耿继茂的讥讽,但他已经五十余岁,素来稳重,不然也不能作为博洛的副手参战,方才两支蒙古骑兵与合众国空心方阵交战的情况他已经收入眼底,严正而坚守的空心方阵击溃了他对于蒙古骑射的信心,这个时候他才明白,为什么那群山东来的绿营骑兵,往往在装备了骑弓之后,还会再携带一杆鸟铳,原来是这般。
朱马喇老于行伍,他很清楚,限制骑兵发挥的不是那些燧发枪也不是闪亮的刺刀,而是这支军队严密的阵型,朱马喇回应道:“不用了,靖南王,这群岛夷面对骑兵丝毫不慌张,且阵型不乱,想来是岛夷中的精锐,何必去浪费我大清男儿的性命。”
耿继茂微微点头,神情舒畅了许多,他派遣了几波信使,去催促深圳大营尽快派遣精锐步卒和炮兵来。
此时合众国的突破也是遇到了问题,究其原因在于工兵对堤坝的爆破并不是非常成功,这道堤坝是清军在原有堤坝的基础上加高的,增高的部分在爆炸中被炸松推平,但原本的堤坝却因为建设时间很长而不易被爆破,导致浮桥搭建起来后,坡度过大,士兵还好说,骑兵和炮兵难以通行,已经过桥的炮兵只有两个连,一个是轻榴弹炮连,装备的是短管榴弹炮,只有二百四十公斤左右,另外就是飞骑炮连,炮兵拆散了炮车,运过去组装的,但陆军倚仗为火力核心的重榴弹炮连和十二磅加农炮都没法过河,这也造成了蒙古骑兵逞凶的时候,堤坝上的火炮‘一言不发’的情况。
为今之计只能加快木桥的修筑,已经修建好的浮桥则快速通过更多的步卒,随着越来越多的步兵过河,第一师师长李山命令两个空心方阵向两侧移动,将新过河的营伍排列出横阵,扩大防御面和防御纵深,一整个白天,清军都没有大规模的进攻,到了下午,第一师第一旅除了两门重榴弹炮之外,已经全数渡河,另外得到一个团的步兵支援,并且在正面展开,而清军也不断增兵,步骑都是赶到。
“那是什么?”申时初刻,李山在堤坝上指着清军前沿布设的火炮诧异问道。
“应该是西班牙式的三磅炮。”炮兵参谋年纪较大,也是从社团时代过来的,见那门装载在炮车上的火炮粗壮短小,与当年跟李明勋征吕宋时候见识过的西班牙火炮颇为类似,当即说道。
“不过看旗号应该是靖南藩左翼绿营徐成功部。”第一旅旅长钱玉新说道,钱玉新是合众国工业与造船部部长钱锦,年幼时跟随李明勋来到台湾,如今已经是二十七岁少将旅长了,也是合众国中青代的代表。
眼前的靖南藩下左翼绿营约有六千余人,摆在了清军阵列的中军,两翼中左翼是靖藩藩下骑兵,右翼则定藩的步骑混合部队,而朱马喇的骑兵则在阵后,既压阵又监军,定藩、靖藩脱胎于明军,战法也是类似,绿营把三磅炮和一些佛郎机摆在了阵前,后面则是三排鸟铳手,刀牌手和长矛手在后,不过三千鸟铳手便是展开近三里的正面,这是典型的明军打法,用火器展开宽大正面,作为突击主力的骑兵则在侧翼行动。
而陆军第一旅则以连横阵为基本单位,一个连组成两排的基本横阵,只占据约有二十五米左右的正面,连与连之间相距十五米,两个团一共三十二个线列步兵连,一半在前一半在后,总共占据不足七百米的正面,形成了远远超过敌军的火力密度。
“天色渐晚,若此时不打垮敌军,更待何时?”李山拄刀而立,自信说道,钱玉新知道,天黑之前,还要搭设工事,稳固桥头堡,若有成建制的敌人在前,自当不顺遂,而敌背后有两个荒僻村落可为依靠,而己方身后则只有光秃秃的大堤。
钱玉新立刻指挥进攻,两翼的空心方阵依旧维持,只是稍稍靠前部署,进攻的是中军主力,钱玉新听到李山只是命令打垮敌人,心中放心许多,渡河本阵没有骑兵,想要追击也是不成的。
随着命令下达,中央两个团开始进攻,士兵们以连横阵为基本阵型,稍稍松散队形以每分钟二百步左右的迅速推进,一直到距离清军前沿不足四百米,这个时候,清军前沿的火炮已经开始轰击,各类大将军、得胜炮和三磅炮的枪口火焰亮成一片,夹杂了橘色、黄色和黑绿色的硝烟布满了清军前沿,除了三磅炮还像些样子,其余都是杂乱无比,想来这些火炮的炮药还没有完全统一。
清军火炮打放了一阵,发现全然没有效果,双方距离仍然是太远了,一直到横阵列队不再前进,三磅炮才是发挥了一些功效,实心炮弹在地上弹跳着,夺走了几名陆军士兵的性命,四百米是三磅炮跳弹的极限射程了,此时的炮弹存速非常低,似乎随时都可以停下来,士兵的眼睛可以很轻易的捕捉到滚过来的炮弹,即便明知会砸在自己身上,也无法逃跑甚至无法躲避,因为线列步兵的密度太大了。
一个士兵只占据半米宽度,与两侧的士兵都是肘碰肘,肩并肩,别说逃跑,就连转身和弯腰这样基本动作都做不到,被打死打伤的士兵被拖拽了下去,空缺被后排的人补上,阵列依旧是严正。
“不要管火炮,以营为单位曲射,打垮敌军!”钱玉新传达了自己的命令。
按照陆军操典的规定,齐射应该控制在一百米到二百五十米之间,这样可以发挥出燧发枪的火力优势,超过二百五十米就要适当抬高枪口,不再直瞄射击,当然,随着军队的发展,这个上限逐渐提高到了三百米,毕竟燧发枪的加工精度在提高,此时陆军的燧发枪看起来和一百五十年之后的差不多,实际上弹与枪管的游隙还是比较大的,直射距离还比较短。
而距离敌军火线百米之内,甚至是许多后来人以为的三十米甚至十八米齐射,那并不是线列步兵的主要作战方式,按照步兵操典,只有当面对同样战术同样技术兵器且士气高昂的线列步兵军队的时候,才能有前线总指挥官,也就是少将一级下令可以突进到较近的距离进行齐射,用少数的几次齐射造成敌军巨大伤亡,然后取得战争胜利,然而,这样的战术在今后很长时间都没有实现,燧发枪虽然也在普及,但出现线列步兵部队还需要很长时间,对付火力弱且战意低下的绿营,近距离齐射完全没有必要,虽然士兵的生命在将军们的眼里只是数字,但没有人会不顾及士兵的性命。
四百米,营级齐射展开。
因为营级齐射根本不追求速度,射击间隔还会不断扩大,所以士兵们得以不紧不慢的装填药子,用铁质通条推实,继而在营长官的命令下曲射敌军阵列,装填、齐射、装填齐射,周而复始,士兵成了重复动作的机械。
命中率很低,绝对不会超过千分之三,而且飞过曲线的子弹给着棉甲的清军造成的多是挫伤和轻伤,被打死的清军都是被铅子命中脖子、眼窝等柔软位置的人,营级齐射持续了十五轮,线列步兵用湿布为枪管散热,而对面的清军阵列则是一片混乱,因为他们完全处于被动挨打的地步,无遮无拦的,眼瞧着身边的铜炮被打碎脸骨,击中胸膛,阵列的躲闪惹来靖藩的亲兵弹压,死于戈什哈之手的清军超过了死于铅子的。
无论是靖藩还是蒙古八旗,都还没有见识过这类战术,而这个时候,第一旅的两个炮兵连已经来到了前沿,四门榴弹炮(缺两门重炮)和六门四磅炮布设完毕,作为指挥官身边预备队的掷弹兵此时帮助炮兵推炮车、运弹药,没有挽马的情况下,轻炮也很难运转,设计精良的跑车在泥泞的水稻田里根本不堪一击。
四百米的距离上,四磅炮与轻型榴弹炮全部选择了重霰弹,被锡罐装着的霰弹填入炮膛之中,然后被火药射向了远处的敌军阵列,钱玉新感觉敌人的士气在下降,为了让敌人提早做出选择,让十门火炮选择了急促射,四磅炮的急促射可以做到一分钟四发,比燧发枪还要快许多,重霰弹在四百米的距离上存速性能远超铅子,被核桃大小的炮弹打中,无论着几层甲都是无用的,四百米的距离,四磅炮重霰弹的散布依旧保持在五十米左右,射击命中率提升的很快,只有炮兵长官脸色极度难看,野战四磅铜炮,在只使用实心弹的情况下,可以射击超过三千五百次,而使用霰弹,寿命急速下降到了三百次,炮兵的心在滴血。
清军承受不住如此火力,耿继茂下令撤退,撤入村子之中,利用村子周边的土围子和土坯墙壁作为工事掩护,厚度超过半米的土围子需要四磅炮抵近到二百米的距离才能够击毁,每次打中也就打出一个不到一米的缺口,就算飞骑炮连打光炮弹也是无用,但这不代表陆军没有法子。
四门轻型榴弹炮被摆在了阵前,轻型榴弹炮的倍径只有四点五左右,炮重不足二百五十公斤,可以把二十四磅的开花弹打到四百米远的位置,而重榴弹炮与其使用的炮弹一样,但倍径更大,射程可以到七百米。
榴弹炮连一般配备四门轻炮两门重炮,超过八百公斤的重炮无法通过浮桥,如今只有轻炮到位,稻田之中,榴弹炮连摆开阵势,与采用实心弹的加农炮阵位之间不过十米间隔不同,为免炮弹殉爆造成伤亡,榴弹炮的炮位之间间隔十五米,而装载了四十发炮弹弹药车(也是牵引的前车)则在炮位之后三十五米,而除了弹药车,炮车上也有二十发炮弹。
与臼炮需要点燃榴弹引信不同,榴弹炮无需如此,在装填的炮药之后,榴弹被塞了进去,随着炮兵连长观察计算之后下达命令,各炮位的炮手转动栾干,调整合适的仰角,炮长用铜制火门通针刺破火药包,倒入引药,在得到命令后点燃,引药引燃发射药,发射药燃爆推动榴弹飞出,爆炸产生的火药气体点燃了榴弹顶部的引信,冒着烟的榴弹飞向了远处的荒村,炮兵连长用望远镜观察着落点。
炮弹落在了村落之中过了片刻才是发出了三声爆炸,显然,有一枚炮弹是哑弹,这对于如今的榴弹炮来说,发火率还是很高的,这与村落之中干燥的地面有关,刚才炮击清军方阵,就没有使用榴弹,就是因为水稻田限制榴弹爆炸。
二十四磅榴弹在村落之中爆炸,铁壳弹片横飞,夺走了很多人马的性命,而燃烧不充分的火药此时倒是成为纵火物,点燃了茅草墙顶和篱笆,黑烟升腾,火焰绽放,炮兵连长依旧不满意,命令炮长剪断三分之一的榴弹信管,第二轮齐射,只有两枚榴弹成功爆炸,却是在荒村顶部凌空爆炸。
炮击持续了一刻钟,每门火炮打了十五发榴弹,一共有四十七枚爆炸,效果很显著,村子内的火焰一直没有被扑灭,越来越成群结队的绿营兵跑出了村落,这表示,清军将领对士兵的控制力在降低。
钱玉新立刻把掷弹兵摆在了前沿,以分营为单位,上刺刀冲击,四磅炮前推支援步兵攻击,而榴弹炮则利用曲射不影响步兵进攻的优势,准备在适当的时候打出急促射,大军压上,靖藩开始撤退,第一批是撤退的是炮兵,特别是那几门三磅炮,被人拖马拽的拉扯出村落,继而是濒临溃散的步兵,最后才是压阵的靖藩骑兵。
再无清军大队牵制,第一师开始大规模的渡河,当晚,钱玉新向渡河的李明勋报告,击毙清军三百二十人,擒杀七十余,缴获七门火炮,七十多支鸟铳,还有不少的甲械。
而此时木桥也修筑完毕,第二天天黑之前,工兵又进行了一次爆破,把北面堤坝又炸矮了两米有余,降低坡度之后,炮车得以上岸,用了三天时间,合众国陆军第一师、混成旅已经全然渡河,并且让开了两座浮桥供其余盟军渡河,盟军八万陆师外加海量的弹药补给用十二日全部渡河完毕,在深圳这块土地上,清军、合众**、明军、顺军和西军,大明末年五大军事政治集团已经悉数登场。
五军之战,就此展开!
章十 五军之战
渡口之战中,陆军阵亡十七名士兵,大半死于清军的三磅炮,少部分是被蒙古骑兵的箭矢射死,明军各藩镇虽然没有参战,但是按照主帅的要求派遣了规模不等的战地观摩团在堤坝上观看了所有的战斗。
琼藩与监国各藩倒是没有什么表示,因为他们与合众国合作很长时间了,亲自观摩战斗的李定国此时五味杂陈,他从来没有想到战争可以这般打,士兵的勇气和肉搏技艺便的完全无用,铳子和炮弹就能解决一切。
钱玉新命令抓来的俘虏清理荒村中未爆的榴弹,这个过程中,造成了四个清军的死亡,在确定了安全之后,其把盟军指挥部安置在了荒村之中一栋家庙之中,李山则派遣各部分散驻扎,控制更大的面积,为盟军渡河做准备。
实际上,博洛根本没有再命令大规模的攻击,只有少数精锐骑兵袭扰,原因很简单,渡口一战虽然规模不大,但是证明了清军目前的兵器和战法对合众国一方都是落后的,在火炮灵活和军阵火力远不及中国陆军的情况下,博洛很清楚,堂堂正正阵列进攻中,清军劣势很大,而他出援两广的目的是为了与盟军打消耗,而不是要进攻取胜,既然是打消耗,防守态势最为得利,而仅从防守来说,堤坝之下宽阔的水稻田显然没有深圳要塞那密密麻麻的工事更为有利。
渡口之战结束的十二天的时间里,一支支旗号不同的队伍通过半岛上宽阔的公路,越过渡口不同的浮桥、木桥涌入了被犬羊夷狄祸害了三年之久的腥膻之地,而在军队后面,运送后勤补给的车队一眼望不到尽头,而各类大吨位的运输船从永宁、台湾和吕宋赶来,通过香港完备的港口设施,为这场大会战增加助力。
十一月初,大军集结完毕,向十五里之外的清军工事群进发,在渡口营地,盟军举行了盛大的出征仪式,一身黄金盔甲的合众国元首,南方战区司令官李明勋踩着铺满红毯的木质台阶走上了点将台,他的身边是上千名衣甲华丽、身材高大的掷弹兵,在点将台顶,李明勋接过宝剑和猩红色的披风,披挂上阵。
恢宏盛大的仪式之后,李明勋高亢的声音传递由卫队、掷弹兵和陆军层递传开,庞大沛然的声音宛若神灵降临,士兵们的战吼响彻在深圳河两岸,震撼着自由的合众国民和被奴役的中华民族同胞的灵魂:
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一声声战吼刺激了全场八万余中华士兵,所有人无不热血沸腾,仪式过后,一个个阵列转向,依次开往他们即将为之生死血战的战场,而一身金甲的李明勋与他黑底金龙的国旗一直屹立在全军的前方。
博洛最后一次视察了深圳要塞,这包含壕沟、栅栏、炮垒、营地的复杂工事让他非常的满意,当清晨来临的时候,博洛来到了前沿,东方升起的太阳原本已经照亮了地平线,却忽然被闯入的黑色线条所遮掩,宛若黑色的潮水一般遮挡了初生的太阳,工事群中,清军见到这一幕,为之震撼,而博洛却知道,哪里是中明盟军的前锋骑兵。
上万骑兵拉开横阵浩浩荡荡的滚滚涌来,李明勋与李定国并排骑在马上,李明勋的金龙旗和李定国的晋王大纛成为了这片土地上的焦点,李定国拿着新得到的望远镜,发现清军工事之中人马翻腾,但就是不见有人出来逆袭,他不解问道:“清军向来喜欢趁我军立足不稳而用骑兵突袭,怎生今日转了性?”
“博洛是害怕了。”李明勋笑道。
李定国问:“想来也是,义兄自起兵以来,屡破清军,满清自伪皇帝到普通亲贵,死于义兄手下之人不可计数,想来是惧怕义兄虎威啊!”
李明勋笑着指了指身后两杆大旗,说道:“定国的晋王大旗也是清军心中之梦魇,你我二人并立于此,便是天塌也能擎天,小小鞑虏,蛮夷之辈,岂有不怕之理!”
清军的要塞工事群位于两山之间,距离海岸边的新安县城足有四十里,其纵深超过三里,东西展开近十里,其重点防御的是南面和东西两面,其前沿距离深圳河约有六里,盟军渡河之后,并未沿着东西方向的堤坝展开,虽然那样可以更方便的获得补给,但也需要面对清军最完备的工事,盟军从东向西攻击,直接面对清军的左翼,而这个方向,清军仰仗的则是福田河,但这是一条涉水可过的河流。
清军工事群东西沿着河堤展开,前后一共五座大营,前三后二,在大营之前和两侧布设有壕沟、栅栏和炮台,而在工事群与深圳河堤之间则有三座土木结构的炮垒,各自安放有十五到三十门的火炮,而在直面东方的福田河对岸有一座多面堡和两个炮垒,是清军控制福田河以东区域的主要支撑点。
这座工事群兼顾了驻军与防御,其既有当年清军围攻宁远、锦州时候所用的壕沟、栅栏工事,也有欧式味道十足的多面堡和炮垒,类似的工事在欧洲三十年战争中层出不穷,如此体系化的战争让所有人意识到这场仗不是那么好打的。
李明勋命令以陆军第一师为中军,南北展开军队,北达笔架山脚下,南到深圳河北岸,战线长不过六里,有笔架山和深圳河堤坝作为制高点,把骑兵和预备队摆在脚下,同时防止清军绕行笔架山突袭,同样也对清军粮道和后营产生威胁。
陆军第一师屹立于中军位置,而骑兵较多的西营军队则在深圳河脚下展开,为大军左翼,琼藩和顺军则在笔架山下与中军连接,为大军右翼,监国诸藩镇位于大军侧后,翼护粮道,李明勋居中指挥,李定国掌管左翼,袁时中与高一功管理右翼,郑藩郑彩为后军总管,大军扎营之后并未直接进攻,而是巩固营寨到渡口的交通。
工兵和郑藩军队在附近丘陵和周边村庄采伐树木,拆卸房屋,用木板铺在泥泞的道路之上,以增加运输能力,在这场关乎半个中国命运的大决战面前,没有人会觉得苦,也没有任何将领会冒险、急躁,一切按照统帅部参谋们制定的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盟军一方没有兵力优势,但拥有物资、火力和士气优势,李明勋用尽方法要把这类优势发挥出来,用更为稳妥的方式取胜。
进攻日期被定在了十一月十七日,按照统帅李明勋发布的命令,全军上下协力同心,击破清军,一道去广州城中就过年,全军得令之后,久经考验的士兵们的脸上流露出了兴奋的神采,明天是决定命运的时刻了,这个夜晚少有人入眠。
营地之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广东的冬季虽然还未下雪,但天气也是严寒,士兵们围着火堆烤火,相互谈论着什么,远处的清军营寨不时亮起火光,而盟军一方也有重炮在还击,大部分时候都是盟军一方占据优势。
前沿营地之中忽然传来的一阵喧嚣,凌晨时分李明勋出现在了前沿,此时的他没了往日的威严,他神色轻松的穿行在营地之后,巡视着军营,不时停下脚步与战壕里的士官或者老兵交谈,有时候甚至可以叫出某个人的名字,惹来众人的艳羡。
越来越多的人聚拢而来,形成了两道人墙,士兵们来自五湖四海,从属于不同的军队,汉人、乞列迷人、东番土著、广西的壮族、瑶族,有些是合众国的经制陆军,也有明军王师,西军老兵,顺军老营,每个人用激动的眼神看着李明勋,士兵们热切的围拢着他和陪同在他身边的李定国。
“两位殿下,天亮之后,我们一定会取胜的。”一个晋藩老兵勇敢的站出来,对李明勋和李定国说道。
“你有何高见?”李明勋笑问道。
老兵说道:“因为我们团结,我追溯晋王从陕西出来,打了二十年的仗了,打自己人的日子比打鞑子的要长久的多,见惯了内耗,现如今,两位殿下把各方势力统一在了一杆大旗之下,二十多年来,汉家人从未有过如此团结一心的时候,若是再不能取胜,我们当兵的都该去死了。”
李明勋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说的没错,今日我族团结,是明日战胜鞑虏之条件,而今日之战,诸君不再是为某人而战,也不是为某个势力而战,而是为我中华而战,纵览古今三千年,我族团结一致、共御外虏之战,从未失败过,古人如此,今人自当效仿先贤,即便我、定国还有诸君死了,也是为民而死,为族而亡,死也重于泰山,形虽死,但军魂永在,他日民族解放,万民和平,也不会忘了今日为他们慷慨赴死的勇士!”
说着,李明勋拉着李定国的手,站在了最高处,高声喝道:“诸位兄弟,诸位勇士,明勋与定国与你们同在!”
那老兵忽然眼睛泪水涌动,喊道:“想不到我们杀人为业的丘八,也能为世人这般看重,便是今日出战死了,还有什么值得遗憾的呢?
元首殿下,晋王殿下,感谢你们给予我一个为民而战的机会,死而无憾了!”
“对,便是明日死了,也是死而无憾了!”士兵们慷慨激昂,高声吼道,也不知道谁在人群中高喊了一句:元首万岁,晋王万岁!整片营地都沸腾了,这声万岁欢呼点燃了盟军营地的每一个角落,士兵们纵情高呼,声音如龙吟虎啸,席卷开来。
清军营地。
冰凉的皮垫子上,博洛忽然惊醒,方才他做了一个梦,梦见无数的岛夷挺着明晃晃的刺刀追杀他,从广州追到梅关、长沙、南京、北京,一路追杀到白山黑水之间,尤不作罢,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起身披甲,忽然听到阵阵龙啸之声,他翻身而起,高呼:“发生了何事,什么声音?”
“似乎是岛夷那边有动静。”朱马喇刚巡视完军营,跑了过来,而三汉藩的藩王、都统已经快速汇聚而来。
博洛与诸王上马,来到前沿,但见对面营盘之中火光冲天,一条条火龙在营盘之中涌荡,势不可挡,士兵们发出的万岁齐呼高亢明亮,压倒了这个世界的一切声音,东北风传来,把万岁声传递到了清军营地的每一个角落,博洛的心变的冰凉。
“这群狗蛮子,往日自己打个没完,今日怎生转了性子,成了这般模样?”朱马喇义愤喝道。
博洛叹息一声,道:“贼军中有二李,这二人只要不乱,其余人也乱不起来,诸位,各回本阵吧,这一仗可不好打了。”
众人回到了本阵,博洛抬起头,看着已经翻起鱼肚白的东方,心道:“岳乐,你可要抓住这次机会啊,愚兄此番能否渡过这场劫难,便是全看你的水师了。”
章十一 第一波攻势
天色大亮,博洛换上了铠甲,骑着一匹高大的蒙古马在阵前观察军势,放眼望去,苍茫田野之中,盟军已经列阵完毕,无数的骑兵从营盘之中涌出,而在中军位置,陆军刺刀如林,旗帜似海,延绵开来六里,军容极为威武。
壮盛的军容给博洛极大的震撼,他回到帅帐之中,各部藩王、将官已经是到了,看脸色皆是不好看,便是尚可喜也是低头不语,一群人施礼之后,耿继茂道:“王爷,您曾与岛夷对阵,想必对其战法了解,请为大家剖析利害。”
博洛努力装出不屑的模样,心中却是懊恼,他所谓的功勋都是打南明打出来的,和合众国关系不大,当年在浙闽冲突,也是远远对峙观望,何曾真的放对过,博洛道:“此一时彼一时,当年岛夷不过几千之数,战法尚可摸索,如今精兵数万,已非昨日之敌了。”
说话间,外面传来喧嚣之声,想来已经是开始进攻了,而原本旭日初升的天气也似乎被肃穆的军容所震撼,此时竟然阴沉起来,空气中弥漫着湿气,更让人感觉压抑,尚可喜道:“王爷,诸位将军,如今也只有与敌接阵几次,在寻机出战了,我方固守营盘,又有兵力优势,想来也是不难。”
尚可喜的意思很简单先打打看,这也是博洛的意思,博洛起身,道:“诸位将军,也不妨直言相告,天子密令,此番两广不败,各位都可加官进爵!”
众人登时大喜,虽然大家都是汉奸中的老资历了,但主子的脾气还是了解的,虽说入关之后,满洲主子们不再动辄打杀了,但纪律素来残酷,不然耿继茂他爹也不会因为区区逃奴而选择自杀,在这类问题是,在对阵中更是如此,以往不卖力都要是被残酷对待,此番却是只需困守即可,三汉藩心中登时没了压力,纷纷称是。
大阵已经摆开,李明勋最后一次阵前检阅,他骑着一匹高大神骏的安达卢西亚战马,白色的战马,赤色披风,金色铠甲,在大军阵前疾驰而过,身后的护卫高高擎起合众国国旗,但凡经过的地方,士兵们都会向自己的元首,向自己的统帅迸发出最炽热的欢呼之声,李明勋拔出佩刀,予以回应,盟军的气势从一开始便是到达了顶峰。
今天的进攻仍然要以合众国陆军为主,因为只有拔掉福田河以东的多面堡和炮垒才能威胁到清军工事群的深处,清军的多面堡群正对着盟军中军,第一师进攻,势在必得。
围绕着处于核心位置的多面堡,清军布置了近六千步兵,看旗号应该是山东绿营,这是三省总督张存仁在山东战场训练的新军,而根据俘虏所言,前些天在堤坝之战中,与陆军对阵的三磅炮就属于他们,山东绿营新军与汉藩、普通绿营都是不同,其拥有更多的火器,观其军阵,六成士兵装配了火器,而且明军那些三眼铳等杂七杂八的火器都是不见了,火枪兵装配的主要是鸟铳,还配备有少量的鲁密铳,所谓鲁密铳实际上就是重型火绳枪,只不过仿照的却是土耳其版本的。
如今的清军处于防守姿态,在阵前摆了十余门三磅炮,之后是鹿角和栅栏,再后面则是六排火绳枪手,而两排披甲长矛手和一排藤牌兵则在最后,随时支援,这已经和明军、汉藩那种拉开更长防守线,用鸟铳占据防御面的战法已经完全不同,如果不考虑藤牌兵和那些花里胡哨的将旗,这倒是三十年战争中,欧式战法的变种,只是在三十年战争后期,军队中的火枪兵比这比例还要高。
虽然面对合众国陆军的时候,这类古典方阵已经完全落后,但实际上这便是如今这个时代的最强代表,即便是陆军开到欧洲,与法国、西班牙、瑞典等欧洲陆军强国对阵,也不会遇到更好的了。
以百人为规模的骑兵游动在步兵方阵两翼,而与火炮站在一起的,还有一条散兵线,约有两百人,从其火枪配备支架来看,便是知道其装备的是重型火绳枪,也就是鲁密铳,李明勋授权予李山指挥步兵进攻。
第一师动用了三个团兵力进攻,令把师属掷弹兵营加强到第一波进攻之中,三个猎兵连在最前面拉开了散兵线,而六个营的线列步兵肩并肩正面进攻,掷弹兵营以营纵队的战术部署在左翼,其左面则是晋藩派遣的三千五百名骑兵,这些骑兵作为掩护。
而掩护进攻的重加农炮连则位于军阵的右翼,榴弹炮连位于左翼掷弹兵与线列步兵之间,第一波进攻,盟军展开了上万人马,黑色军服的线列步兵和红色军服的掷弹兵突兀的出现在了稻田之中,铺开在了大地之上。
率先发言的是清军多面堡和炮垒之中的火炮,隆隆的炮声从两公里之外袭来,把线列步兵们的节奏打的微乱,在嘹亮的进行曲中,士兵们调整好不乏继续前进,而重加农炮连已经开始攻击清军的炮垒。
十二磅野战炮近一吨,由八匹杂交挽马拖拽到位置,十二磅炮在海军中只能算是小个子,但在陆军中确实不折不扣的重炮了,清军北面那两座土木结构的炮垒在一点五公里的距离上完全挡不住十二磅野战炮的攻击,土石横飞之间已经被打的无法招架,而多面堡却是修筑的极为坚固,十二磅炮打上去,连松动的痕迹都是没有。
但加农炮的威风打出来,清军原本攻击步兵阵列的火炮开始转向与陆军炮兵进行炮战,现在唯一不清楚的就是清军隐藏在福田河干枯河床上的骑兵会如何应对,但李明勋也不担心,他手下的骑兵旅也在备战,对付骑兵有效的轻炮也随着步兵机动,以炮制骑是陆军的一贯思想,只是不知道今日会不会有效果。
六个团的线列步兵实在是规模宏大,在陆军历史上,也只有第一师成立之后的几次大检阅之中排练过,所以李山没有敢玩什么花样,只是按照操典,让士兵以每分钟七十五步的速度前进,一直前进到距离敌人多面堡约一千米的时候,清军的重炮再次开始轰击步兵,一枚枚黑色的铁球从浓烟之中钻出,砸在了线列步兵前两百米的地方,进行了第一次弹跳,从直射距离上来看,便知道这是一门重炮,这枚炮弹弹跳了一百五十米,再次落地,在冻硬的稻田之中砸出了扇形的泥土,迸射到了第一排士兵的身上,进行了第二次弹跳,落在了人群之中,夺走了一名士兵的性命,还有两条大腿,继而冒着烟滚落在了一旁。
一枚枚炮弹继续轰击,在步兵线列上打出了一个个的缺口,但是陆军线列上的刺刀丛林依旧寒光闪耀,步鼓手翘楚的鼓声依旧节奏恒定,士兵们还是如同被操控的木偶,踩着鼓点迈步,除了一两个补位的士兵,全部的士兵发出的是整齐的踏步声,虽然不是第一次见识线列步兵,但是清军大营之中,王爷和将军都是看傻了,许多人更是惊呼:莫非我们对阵的不是人吗?
线列步兵如墙而进,面对炮弹也是挺胸抬头,前面死了一人,后面便是补上一人,队列丝毫不停,一如数千个被操控的木偶一般推进,在与之对阵的清军眼里,好似杀不溃,死不绝的魔鬼一般,若非有满洲八旗在身后弹压,恐怕有人已经逃跑了。
而在此时,以散兵线前进的猎兵已经在距离清军锋线三百米的距离上与清军接上了火,猎兵们装配的图温南式线膛枪虽然寿命低,装填慢,但好就好在其精准,在三百米的距离上,对于人体大小的目标也有四分之一左右的命中率,当然这是在战斗情况下,因此,猎兵们一般也会以五人小组的形式进行齐射攻击,在散兵线中,这也是能合作的最大单位了,如果贴近到一百五十米,会两人齐射,再近便可单人射击了。
而清军中,与之对阵的则是装备重型火绳枪的射手,只是可惜,三百米,极难命中,而猎兵们射击的目标也不是这些毫无威胁的散兵,而是他们身边的三磅炮炮手,在猎兵指挥官的望远镜里,他可是看到了不少金发碧眼的洋人,想来也是情报中那些佛郎机参领、佐领的人,在雇佣洋人方面,满清也是没少下了力气。
猎兵们也不是针对这些外籍炮兵,究其原因是,在清军中,也只有这些三磅炮有机会伤及他们,那些炮垒炮台里的重炮是不会把炮弹用在散兵线上的,而三磅炮也是如此,但是他们可以用霰弹,只是那样的话,这些轻炮就无法阻止线列步兵前进了。
这一次,陆军没有选择曲线吊射的办法,因为清军大队前面有大量高耸的栅栏,这些栅栏虽然称不上密集如墙,但清军阵线同样薄弱,可以挡住大部分的子弹,所在在八百米到三百米这段距离,陆军一直忍受着炮击以固定的速度前进,而陆军将领们要防备的也主要是清军中的骑兵。
越是靠近,敌人骑兵出击的可能性越高,李山最终还是选择了稳妥,给线列步兵的右翼也派遣了一个营纵队,而这个营纵队还未到位的时候,清军方阵之中忽然传来的山呼海啸的叫嚷声,李明勋在中军之中架起望远镜看去,只见福田河堤坝之后,出现了一面面的大纛旗帜,包含了满洲八旗、平南藩和定南藩,紧接着,烟尘四起之中,至少五千骑兵出现在了步兵方阵的北面,也就是陆军右翼,博洛终究还是没有忍住。
传说中的禁旅八旗出阵,清军的士气上了一个台阶,尤其是战阵中央的山东绿营,更是兴奋的无以复加,无论是绿营还是汉藩,心中都是有一个不可怀疑的信念八旗骑兵天下无敌,这是满洲八旗用三十年打出来的军事神话,在神话底下是无数的明军尸骨的堆砌,满洲也乐意宣传八旗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神话,在合众国不曾与清军进行大规模对阵的情况下,这类神话依旧很有市场,还是李定国在衡州之战中才稍稍撬动了一些。
骑兵如云一般集结,虽然只有五千余骑兵,但因为都是骑兵,所以人数显的格外多一些,但这支骑兵杂列了满洲、蒙古和汉藩骑兵,从集结到出阵足足消耗了半个小时,这不仅让护从右翼的营纵队列阵完毕,还给予后阵飞骑炮兵和轻榴弹炮集结的时间。
“步兵停止前进,收紧阵列!”线列步兵们得到了新的命令,阵列被彻底收紧,密集的阵型甚至需要侧身才能装填药子,燧发枪被放在身侧,士兵们昂首挺胸迎接敌人的炮弹和骑兵踏出的尘土,这些经历过数次演训的老兵很清楚,除非清军骑兵将领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否则接下来的战斗与横阵上的他们全然无关,老兵们甚至清楚,他们连掌声都无法贡献,因为那违反操典。
飞骑炮连的六门四磅炮和榴弹炮连的四门轻榴弹炮机动到了右翼位置,在他们解开炮车,定好炮位,标定数据的时候,十二磅炮已经在步兵的帮助下完成了转向,六门十二磅炮轮次炮击,六门炮弹飞射向了刚刚离开前沿的清军骑兵,原本计划率先冲阵,用骑射打乱阵型的骑射手被打了个人仰马翻,十二磅的炮弹没有什么血肉能阻挡,好在十二磅炮转向困难,只能冲着一个位置速射,清军推开更多的栅栏和鹿角,如洪流一般涌出,但却正对上了陆军的飞骑炮连和榴弹炮连。
右翼正是骑兵统帅朱马喇选择的突击方向,那里只有一个新赶到的步兵营,还被炮兵切分了开来,正是最弱的地方,如果能够突破就能侧击线列步兵的右翼,把眼前这些木偶兵横扫一通,但战争就是战争,理想与现实总归是有差距的,清军骑兵虽然距离步兵营只有区区八百米,但已经是可望不可及的距离了。
章十二 铁骑
战马是一种极为敏感又娇贵的生物,即便是八百米,战马也能够全速奔驰抵达,按照陆军骑兵操典,在接敌阶段采用慢速跑,在火力区间快步奔跑,只有距离敌人三百米内才能够全力驱驰,要知道,这是对最精锐的胸甲骑兵的规定,他们的坐骑是肩高超过一米五五,体力充沛的卡提阿瓦马或者三代杂交马,而不是肩高不过一米三五的那些蒙古马,满蒙骑兵虽然没有什么操典,但经验上也是在二百米左右才会全速奔跑。
这意味着从清军骑兵出阵到冲入步兵营阵列需要四分钟,而给炮兵的攻击窗口是两分半,这意味着,四磅炮可以轰击九次,而轻榴弹炮可以炮击七次。
清军骑兵激荡出了冲天的烟尘,在已经备便的炮兵阵地上,四磅炮率先开火,冲着烟尘之中打了两轮的实心弹之后,迅速换成了重霰弹,而榴弹炮也是如此,虽然在四百米的距离上,打出的榴弹也可以攻击,但相对于四百米距离,五十米散布,一共六十一枚霰弹覆盖性射击的重霰弹,榴弹装填的那些火药简直不值一提,这一点一直到出现榴霰弹之后才有所改进。
因为骑射手被十二磅炮打散,所以朱马喇不再耍弄花活儿,直接命令冲阵,打头的自然就是清军赖以为生的重骑兵白甲兵,实际上就是披了两层甲的骑兵,当然他们的骑术并不专业,以骑马重步兵称呼更为合理,只是此时充当了重骑兵的决策。
四门榴弹炮和六门四磅炮先后采用了实心弹、重霰弹、霰弹,一直到最后一轮炮击采取了双份霰弹,等到这几轮打完,上万枚铅子暴风骤雨一样袭击了清军的骑兵幕之中,在黄土色的烟尘之中打出了一飚飚的血箭,无数的人嚎和马嘶夹杂其中,但这一切对于炮兵来说都不算什么,他们完成了属于自己的工作,撤离的战场,把宽大的正面交给了步兵营。
步兵营的士兵列成营级横阵,以营级齐射的方式对付冲击而来的清军骑兵,三轮齐射打过之后,齐射已经乱的不能再组织,全营进入了自由射击模式,面对雪亮的刺刀,敏感的战马本能的选择了躲避,大部分向南运动,选择了最宽的运动空间,但也把宽大的侧面展露在了正面横阵的线列步兵面前,线列步兵们两排为一单位,轮次射击,装填子弹,继而再次射击,收割着跑过他们面前的清军。
陆军释放的铁雨击碎了清军的一切防御,那些精良的铁甲、厚重的棉甲都是豆腐一样脆弱,战马更是不值一提,数千骑兵那排山倒海一样的动能在炮兵、步兵的层层防御下戛然而止,留下的只有满地的尸体和哀嚎的伤兵和伤马,至于不慎冲进陆军与琼藩之间的少量骑兵,则再也没有出现过。
等到清军的骑兵脱离了火力区,两军之间的空地上已经是一片狼藉,骑兵们失去了组织,刚经历了血与火的战马损失了太多的体力,而在炮兵撤退的时候,李山派出的通讯军官已经抵达了骑兵旅,而骑兵旅长派遣了他的胸甲骑兵团和轻骑兵团,一共两千骑,胸甲骑兵八百余,轻骑兵团一千二百骑。
骑兵旅的突击力量是被李明勋部署在琼藩营地中的,而骑兵旅另外部分的龙骑兵则在左翼晋藩营中,这显然诱使博洛以为骑兵布置在盟军左翼的开阔地带,此时的突然出现给了清军一次重击。
当胸甲骑兵团第一次出现在战场的时候,身上亮银色的胸甲和头盔上长长的红缨就成为了这片战场最夺目的两道光,每一面胸甲上都有一个小小的凹陷,那是它被证明合格的标准,只有经受其燧发枪在五十米上射击的胸甲才能装配给胸甲骑兵。
骑兵旅两个团摆开了横阵战斗队形,毫无疑问,第一道必然是担当攻坚任务的胸甲骑兵团,胸甲骑兵们的阵型非常严正,在横向上,每位骑兵只占据一米的正面,而骑兵中队之间的横向距离也不过十米,第一道横阵有两排骑兵,两排之间距离不超过一米,而其后则是轻骑兵团,同样是两排骑兵,却维持了比重骑兵更为紧密的阵型。
在离开琼藩营地的骑兵旅用了五分钟就大体整理好了阵型,随着号角响起,进攻开始,对于骑兵来说,团级进攻的难度不亚于步兵的旅级进攻,战马的速度更快也不如士兵听话,这就是主要的原因,因此,不要想着玩花活儿,一切都按照操典来,所谓操典就是把一切战术标准化,数据化,即便是个蠢货,经过训练也能践行,也能约束住军官那颗急于求成的心。
接敌阶段,慢速行军为了迁就以杂交战马为坐骑的轻骑兵,速度限制在了每分钟一百米,战马四蹄翻飞,曼妙的躯体随着脚步晃动起来,马蹄击打着已经冻硬的土地,身上的铁质部件在碰撞,空气中弥漫的硝烟与血腥让战马斗志昂扬。
距离六百米,骑兵进入快速奔跑阶段,为接下来的冲锋积攒速度和势能,骑兵旅长发出了信号,队形被渐渐收紧,除了马蹄声,骑兵行列中空无一人,骑兵幕就是气势,雪亮的直剑就是杀意,合众国的陆军从来不需要大吼大叫为自己壮胆,因为他们的胆魄在无数次的胜利中锻炼的坚若磐石。
胸甲骑兵维持了二百米左右的骑兵幕,而轻骑兵的宽度达到了三百米,好似两道涌浪一般,加快向前碾压,胸甲骑兵手里的直剑斜指天空,与轻骑兵们手中的马刀一样散发出摄人心魄的寒光,当进入二百米左右的位置,冲锋号响起,骑兵幕中那道雪亮忽然降落,原来是第一排的骑兵放平了直剑,而在号角声中,骑兵提速到了每分钟三百五十米,而在两军接触的那一刻,达到了四百米每分钟,在不装配骑枪的情况下,直剑更需要坐骑冲击产生的势能。
此刻,线列步兵被勒令停止了射击,一切交由的骑兵,而大地震动了起来,战场在这一刻沸腾了。
由胸甲骑兵组成的第一道巨浪碾压清军混乱糟糕的阵型,这些驾驭着高大战马的骑兵此刻迸发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压倒了倍之于己方的清军骑兵,如此规模的骑兵冲锋,顷刻间成为了战场的瞩目焦点,这一刻,远处观战的博洛心中已经一片空白。
胸甲骑兵的直剑借助战马的冲击,可以在接触的一刹那把清兵的身体切成两半,而骑兵幕就好像一台压路机,凶猛无匹的冲击清军阵列,仅仅用了五分钟就从清军骑兵阵列中凿穿而过,在身后留下了数百具人马的尸体,而随着骑兵旅长竖起的旗帜,承受了伤亡的骑兵在转向中维持了完整的阵列,在第二次冲锋时候再次收缩,然后又一次滚滚而来,这一次清军崩溃了。
朱马喇的固山额真旗在队列中倒下,无数的骑兵四散而逃,没有人敢于再次阻挡胸甲骑兵,被追上的倒霉蛋不是被直剑刺个透心凉就是被马刀劈斩下脑袋。
这是合众国骑兵第一次成建制的在大陆展开自己的战术,虽然只是半个旅,但已经惊世骇俗了。
骑兵突击,清军溃散,双方之间的战场上,遗尸累累,哀嚎惨叫之声络绎不绝,骑兵得到撤退命令,带走了己方的伤兵,撤入了中军之中,避开了三磅炮的射来的炮弹,而这个时候,李山的步兵已经再次开始进攻。
六磅炮被加强到了阵列之前,没有了骑兵的威胁,它们可以在五百米的距离上,利用射程优势欺负清军的三磅炮,很快,三磅炮就被打翻在地,在六磅炮泼洒重霰弹之后,清军炮兵与散兵撤退,六磅炮继续前出,在清军多面堡打不到的位置,射击清军步兵前面的那些栅栏和鹿角,在三百米的距离上,重霰弹比实心弹更为好用,栅栏被打碎,阵列开始混乱,而此时线列步兵们终于抵达了战场。
三百米,线列步兵开始齐射,当然,这个距离也超出了燧发枪的直射有效距离,操典上虽然将之列为直瞄射击距离,但老兵和士官们的经验是瞄准敌人士兵脑袋上半米,而进入二百米则是瞄准头部,一百五十米瞄胸部,一百米以内,瞄准膝盖更为合适,因为枪械击发之后枪管会上抬,而士兵扭头保护眼睛的动作同样会导致这个后果。
各营开始使用轮转射击,两排士兵分别前出齐射,后排装填弹药之后也会如此,因为陆军有背包,所以横阵是两层,相反的是,陆战队背靠海运支持,不装配背包,所以是三排射击,三排射击火力持续性更好,也符合脱胎于明军的三段击战术,但陆军仍然选择了两层士兵,因为背包占据了相当大的空间,第三排射击后从枪管出来的碎屑会灼伤第一排士兵的面部。
而清军也开始了反击,依旧是老式的三段击,两排一个单位,射击后退到后面装填子弹,继而是中间两排、后两排,两排一起射击一定程度上密布了火绳枪单位投射火力密度低的劣势,但仍旧有限,陆军从三百米一直打到了一百米,因为射击频率较低,所以枪管也不是很热,与此同时,随行的榴弹炮已经密集射击清军倚为支柱的炮垒多面堡。
这多面堡很坚固,十二磅炮摧毁不得,但缺憾在于,其顶部没有防御,只有木排和草席用来挡雨,榴弹炮三百米外用榴弹曲射,在炸烂了上面的木板之后,成功把榴弹打进了多面堡内部,引发了殉爆,里面的人没有一个跑出来。
在解决了炮垒的威胁之后,陆军的射击更为肆无忌惮,一百米的距离,进行全营齐射,这个距离上,燧发枪的命中率不会超过百分之三,战场上当然更低,可能在百分之二,但如今锋线上还有五千五百名士兵,每次齐射之后总能造成上百名清军死亡,这个距离上,被铅子打中躯干便是必死,区别只是立刻死还是痛苦一阵再死。
陆军完全没有进入一百米内射击的必要,纵然指挥官们清楚,七十米射击的命中率是百分之十,以绿营的战斗意志,一轮便是可以迫其崩溃,但命中率对双方都是有效的,在经过了这么几轮失败之后,陆军上下都不认为绿营战意有多强。
果然,在经历了百米之外的四轮齐射之后,山东绿营彻底崩溃,放弃阵列不顾一切的向后逃跑,有些人甚至把刀子捅进了满洲主子的脖子,而这支部队在阵地上留下了一千二白具的尸体和四百多伤员,百分之二十五的伤亡率后才崩溃,这还是遭遇了骑兵大败之后,山东绿营的表现堪称神勇,这证明两点:第一,清军的新军训练有很大的成果。第二,满洲八旗战无不胜对绿营来说还是信念。
随着山东绿营撤退,清军彻底放弃了在福田河以东的阵地,关于多面堡的争夺就此结束,在夜幕降临之前,琼藩和晋藩分别派遣兵马帮助陆军稳固防线、构筑工事,而战报传到了全军诸将的手中,陆军以战死骑兵一百三十人,步兵七十五人的代价,消灭清军骑兵两千一百余骑,步兵一千六百,争夺多面堡,盟军再次大胜,而在战略上,把清军压进了核心阵地之中,盟军一方取得了地利优势,这意味着,当再次爆发战斗时候,盟军的重炮火力将会得到发挥。
而对于清军来说,损失最大的就是骑兵,两千多骑兵的损失对于拥有近两万骑兵的清军来说还不算伤筋动骨,但损失的骑兵不是满蒙八旗,就是汉藩藩下兵,个个都是精锐,而山东绿营新军也是博洛引以为臂助的强军,今日也是被打碎了军胆。
章十三 东南生变
当福田河东岸的战斗结束之后,真正的攻坚战斗来临,在福田河以西的清军核心工事群,可不只是栅栏、多面堡和炮垒这般简易的工事,而这片东西纵深超过七里的大面积工事群中,充斥着堑壕、炮垒、土墙、多面堡垒、屯兵所等设施,虽然杂乱无章,但已经不是线列步兵可以决胜的平坦区域,更不是小型火炮主宰的战场,于是陆军派遣了新装备上场。
二十四磅重型攻城火炮,虽然比海军使用的长径比要小一些,但连带炮车也是超过了三点五吨,一千二百米以内,没有什么土木工事能承受的起它的正面轰击,如果有那就多打几炮,十英寸攻城臼炮,重达三吨,采用截头型圆锥药室,炮弹重量达到五十公斤,最远射程达到两千五百米,真正的火力重锤!
陆军在福田河的东河堤上布设了严密的炮垒,六磅炮和猎兵连利用简易的工事控制了清军工事群内部纵深五百米范围内的地盘,在这块地盘里,清军只能弯腰在壕沟了行进,一旦露头就会遭遇线膛火枪的齐射,无数的尸体证明了合众国射手的精准手艺,更让清军的士气为之低落。
统帅部临时支援来的一个火箭炮营也进行了一次攻击,但效果乏善可陈,清军的粮草大营在两山之间,被山体所掩盖,而覆盖清军的工事群,手艺与成本完全不成比例,火箭炮营最终退出了战场。
线列步兵进攻堑壕与鹿角密布的工事群显然是不合适的,陆军把各营的掷弹兵与第一师下辖的掷弹兵营集中起来,组成了掷弹兵团,他们得到了猎兵的支持,但兵力仍显不足,幸好在盟军之中还有久经战阵的琼藩、晋藩和顺军,各藩镇在自己军中挑选性格剽悍武艺娴熟之辈作为跳荡兵,给予其最精良的铠甲与武器,而陆军也把胸甲骑兵们手中的燧发手枪支援给了掷弹兵,手枪、手榴弹加跳荡手,组成了战壕清扫队,这些部队将会在火力准备之后攻击清军的工事群。
真正的消耗战开始,两广会战也进入了最血腥的阶段,僵持的局面是双方都无法轻易打破的,但博洛更愿意接受眼前的局面,因为在浙江在舟山,满清水师将会发动第一次主动出击。
杭州。
满清平南大将军,安郡王岳乐正站在一张详细的东南海防舆图前,听着闽浙总督陈锦,汉军旗固山额真金砺、刘之源等讲解东南海防的局势,在这张舆图上北达苏北南到潮汕都是东南海寇的游击区域,也是合众国划分的东南战区范围,那一朵朵在舆图上绽放的红色火焰,就是舟山监国名下打粮过的地方。
纵然在塘报之中多次见到,但一切信息标绘在地图上的时候,岳乐感觉到的仍然是触目惊心,但他不知道的是,鲁监国一脉对东南的破坏比原本历史上要弱的多。
在原本历史中,虽然舟山屡遭内乱,但却长时间占据宁波、绍兴、台州三府沿海区域,与清军对战,在福建,也经常上岸袭扰州县,甚至占据闽东二十七县,但这一切在这片时空里都没有发生。
历史上的鲁监国有过一段大权在握、励精图治的阶段,那个阶段他卖力的出击大陆,想用收复国土的方式与永历争夺正统,后他的地位被国姓取代,东南依旧是战火不断,而在这个时空,合众国的出现让舟山的政治局面固化,郑彩为首的郑藩获得了监国一脉的主导权,其余的大小藩镇皆是不能制约,更可怕的是,在鲁监国加入抗清御虏统一阵线后,合众国为鲁监国麾下藩镇找到了一条生路当雇佣军。
从当年江南之战开始,东南藩镇的勋贵们就发现,与其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上岸与清军打杀,还不如跟着合众国吃香喝辣,前者有风险收益低,后者则是近乎白吃白喝,还能练兵拿饷,而双方大规模的合作在朝鲜战争中,从东南藩镇的主力军队跟着合众国在东北亚打了一年半,养的脑满肠肥。
自此之后,各藩镇都是彻底转了性子,放弃了在大陆上的一切据点,对战变成了游击打粮,到了近两三年,主要活动更是变成了走私,只要满清那边能拿出真金白银,东南藩镇就没有不能卖的东西,一直到合众国介入进来,处置了一批走私军火和情报的,才是稍稍收手了。
当婆罗洲和九龙两大殖民公司建立之后,东南藩镇更是没了和清军战斗的心思,虽然嘴上还是喊着光复大陆光复中原,但是舟山已经成为了东南走私集散地和为南洋自家基业谋取更多人口和资源的基地,这一次,合众国与晋藩组织两广会战,各藩镇赶忙派遣沈廷扬出面协商出兵之事,无论陆军水师都是精锐尽出。
这就是大明藩镇军阀们的生存方式,爵位、利益和民族大义他们都想要,以往与清军打生打死是为了这些,现在走私、出兵也是为了这些。
与率领大军南下两广的兄长博洛不同,岳乐此番是秘密南下,按照当初在乾清宫商定的计划,借助两广会战吸引了岛夷和鲁逆精兵的机会,一举攻占舟山,解除大清在浙闽、江南最大的威胁,而岳乐有如此把握,便是他麾下的水师,此番岳乐集中了辽东水师、江南水师两支满清最精锐的水师,光是加列船就多达五十四艘,另有一百多艘其他大型水师战船,而岳乐对军队的集结和运动进行了大规模的掩护,其调遣闽浙陆师是以闽浙总督陈锦南援两广的名义,而辽东水师南下更是秘密进行。
岳乐当初在渤海指挥辽东水师取得了收复山东的胜利,但也只是控制了渤海湾罢了,在广袤的黄海区域内,满清的水师根本不敢出没,所以,辽东水师绕行山东半岛,经过黄海、东海进入浙江是完全不可能的,别说这般长的航线,就连江南水师都不敢南下进入杭州湾。
岳乐选择了内陆机动的方式,正是这个办法打动了清廷权力的核心,岳乐通过京杭大运河,把辽东水师主力调遣到了杭州湾,辽东水师采用人船分离的方式,先以援助两广的名义,把辽东水师官兵伪装成绿营南下,而水师战船的主力战舰,排水量在两百吨左右的加列船则经过拆解,所有的船桨、桅杆、战棚、火炮弹药被拆卸下来,将炮口和桨口用木板封死,伪装成趸船,一路由漕船拉着南下,一来加列船排水量太大,有些河段无法通过,二来也为了掩人耳目,为了辽东水师这三十艘战船通过,岳乐不仅利用了秋季运河水位较高的时机,还改造、损害了多道水闸,而为了进入杭州湾,还疏通了部分河道,利用了潮涌。
专业辽东水师战船让岳乐费尽心机,从七月一直持续到了十二月,才堪堪完成,幸好漕运的高峰期已经过了,而北地海港冰封,没有战事,否则岳乐此举必然是自毁长城。
岳乐选择的时机可谓占尽天时,不仅东南藩镇因为两广会战,精锐抽调一空,就连驻扎泗礁山的海军江南分舰队也因为中荷战争和两广会战而主力不存。
中荷战争中,合众国倾举国之力,各地方舰队甚至海岸警备队都是抽调主力战舰参战,在原先江南舰队的编制中,不乏战列舰、巡洋舰和风帆护卫舰,但在中荷战争中,一切三百五十吨以上的风帆战舰抽调一空,江南舰队只剩了十二艘双桅纵帆护卫舰和通报船作为主力舰队,还有两支共十八艘桨帆分舰队。
中荷战争结束,江南舰队实力略有恢复,但也十分有限,仅仅增加了两艘风帆护卫舰罢了,原因很简单,在中荷海战最后的大混战中,原本隶属江南舰队的大型巡洋舰大多损失,而在战后,海军先后成立印度洋舰队、南华海岸警备队、邦加岛驻留舰队,大量的主力舰被分拆,剩下的军舰中,又因为战损,此刻大半还在各大船厂维修,旁的不说,就连理论上中国海军第一舰队,大舰队,此刻也只有两艘战列舰处于服役状态,中荷战争打败了荷兰舰队,也打残了中国舰队。
巡洋舰和护卫舰一类主力舰预计在永历八年下半年开始补充,但岳乐选准了空档期。
在抗清御虏统一阵线中,合众国划分了三大战区,北洋、东南和南方战区,北洋战区合众国主导,南方战区,合众国与永历藩镇合作,东南战区自然是合众国与监国藩镇合作,但长久以来,合众国在东南一带不曾动用陆军,所以东南战区一直处于各自为战状态,双方少有的合作都是防海,而在职责划分上,泗礁山的江南舰队负责堵住长江口,把对东南局势威胁最大的清军吴淞水师等江南水师堵在长江里,而舟山各藩镇,尤其是沈廷扬和黄斌卿要提供协助。
陈锦站在地图前,向岳乐介绍道:“目前来说,鲁逆之中分为两派,一派以郑彩为首的郑藩为主,其据点在金门、厦门两岛,肆虐漳、泉一带,不得安生,福建沿海亦为贼所掠,而其余诸贼则骚扰浙江沿海,若风向合适,其也相互合作,并汇同岛夷北上江南沿海,虽只是跳梁小丑,但防不胜防,导致浙闽赋税之地,不能为大清所用。
鲁逆其余诸贼在舟山群岛一带,而寇据舟山本岛的却是永历一脉的黄斌卿,此贼与岛夷素来交往很深,听闻黄贼与岛夷贼首是故交,此番两广生变,郑藩藩主郑彩、鲁逆中沈廷扬等贼酋都是南下两广了,如今北风正烈,其战船回援极难,正是我大清水师一举荡平舟山之良机。”
“总督大人此言甚是,这些年,闽浙水师沦丧,江南水师不曾出海,舟山的岛夷贼寇来去自如,嚣张跋扈,其尚不知王爷率辽东精锐南下,若能抓住此番时机,攻下舟山无逾。”金砺赞同道。
岳乐不为所动,以往见战报也是知道,鲁逆军队规模大,战力却是不强,在陆地上,连普通绿营也是招架不住,其水师多以明军遗留的老旧船只为主,多沙船、福船,近些年添置了些广船,也多是远洋大船,常用于贸易,这些船只,在近海作战中臃肿不堪,挪移不便,并不难对付,关键在于泗礁山。
“岛夷的水师战力如何?”岳乐问道。
陈锦等人皆是低头,吴淞水师总兵王说道:“岛夷战法娴熟,实力精强,不容小觑。”
岳乐知道,在清军内部,满蒙将领地位高于汉藩,汉藩高于汉八旗,汉八旗高于绿营,而陆师普遍地位高与水师,他抬手赞许道:“王总兵是个实诚人,请为本王剖析一二。”
听到岳乐赞赏,王激动难抑,跪在地上详细解释道:“岛夷江南水师共有两支,其一曰为江南分舰队,其二呼之桨帆一支队二支队,前者为风帆动力战舰,其中有两艘夹板船,约有火炮二十门,另外则是纵帆船,一般有火炮十门到十二门,这些战舰在外海驰骋纵横,速度极快,我吴淞水师曾与之战,岛夷先是退却,耗费我水师桨手体力,再是进攻,其拉开距离以炮击我,我水师不得已撤退。
其桨帆舰队两支都有九艘桨帆船,其中三艘大型桨帆炮舰,六艘大蜈蚣船,前者有前后圆形炮台,中间炮甲板,火炮三十余门,后者虽与我水师类似,但体型较大,速度也快,船体更为坚固,包括吴淞水师在内,江南水师在长江常与之酣战,互有胜负,桨帆船水战,船多者胜,若有风帆战舰,那就是大船胜小船,炮多胜炮少了。”
岳乐是满洲贵族中少数懂的水战的,听王的分析,大卫赞叹,当即令其为江南水师提督,节制江南水师各部,岳乐道:“王提督此言甚合本王心意,此番出战舟山,非天时地利人和而不许,如今辽东水师到位,各部精兵集结,大清又占据杭州湾和长江口,可谓拥有地利与人和,至此,只待天时了。”
“王爷所谓天时是指?”陈锦问道。
岳乐笑道:“听闻浙江海面,冬日常有大雾天气?”
“大雾?”陈锦忽然大笑:“妙哉妙哉,对,我大清只待一场大雾了。”
章十四 舟山沦陷
舟山群岛,岱衢洋面。
岳乐站在船舷边,湿润阴冷的雾气灌进了他的脖颈之中,十分难受,在他的脚下,甲板晃动不止,桨手们低低的号子声规律的响起,一切都在计划中,两年前,当他率领辽东水师与北洋舰队对阵的时候,岳乐曾激动的汗流浃背,但在北洋水师退出渤海湾之后,横亘在他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地,海洋不再属于东番,大清也有了一席之地,而今天,在东番虎踞龙盘的东海,岳乐再次出击,心中却是平静。
浓雾之中,一切被掩藏起来,不远处的岱山岛也只是浓雾中一抹黑色的阴影,岳乐控制的速度,保证阳光驱散浓雾之间,进入战场。
在船艏站了一会,浓雾让他的鼻子感觉到涩涩的,岳乐回头看了看自己的舰队,一共有六十艘舰船,其中三十二艘是加列战船,另外二十八艘则是排水量在三百到四百吨的沙船,这些沙船上装载着六千名汉军旗和满军旗的士兵,十门红夷大炮和大量的弹药补给,此战的目标便是岱山岛!
按照岳乐的计划,水师分为两路,其中一路由江南水师提督王率领,配属其桨帆炮舰(即加列船)二十二艘,鸟船八艘,其余战船二十艘,另有浙江提督田雄部增强,从长江口南下,吸引东番驻扎在舟山群岛北段,泗礁山的江南舰队,不求战而胜之,只求牵扯住江南舰队。
而主力则由岳乐、王之源和金砺三人指挥,岳乐亲率水师在前,直扑岱山岛,待风起雾散,则汉军旗上岸攻击,另有陈锦组织的一支突击队从象山湾出发,这支船队伪装成走私船队,配合已经登上舟山的密谈一起,火烧舟山的船只。
岳乐选择岱山岛的原因有三,其一位置更容易攻击,岱山岛位于杭州湾喇叭口的中间,从杭州湾出发,一路全部是广阔海面,不容易碰到走私船和巡船,有利于突然袭击,而舟山不同,舟山港虽然面朝大陆方向,但沿途要穿过狭窄的横水洋,这里岛屿密布,巡船众多,根本不可能突然袭击。其二岱山岛虽然不是主岛,但是在李明勋的调解下,鲁监国及勋臣都在这个岛上,将舟山主岛划给了奉永历为正统的黄斌卿,只要能抓住鲁监国及其麾下勋贵、大臣,那么此番进军舟山便是成功了大半。
其三便是兵力因素,此番南援两广,福建郑藩出水师较多,毕竟其据点金夏二岛距离大陆太近,不宜抽调太多陆师,而舟山各藩镇则出陆师为多,特别是曾经参与朝鲜战争的新军,几乎全军而击,因此对于清军来说,只要击败其水师便可大获全胜。
一路从杭州湾出来,都是没有被发现,一直到凌晨才是击沉了一艘隶属于监国一脉阮进部的一条巡逻船,岱山港位于岛屿之间,算不上什么良港,虽然明军在岱山及岱山水道周边的岛屿上设立了诸多炮台,但仍然无法封锁宽度超过六里的水道,当清晨的阳光和海风吹散雾气之后,辽东水师的进攻开始了。
从北面闯入岱山水道的火攻船借助刚刚兴起的海风狠狠的撞进了因为大雾而满是海船的岱山港之中,而六艘加列船也迫近到港口外,顶着炮台的炮火,用炽热的炮弹攻击海港里的船只,岱山港中一片大乱,与所有遭遇突袭的军队一样,士兵们第一时间就是失去了组织,各镇各藩的士兵跳上自己的船,收锚解缆,升起船帆,想要离开海岸。
但被火船点燃的港口混乱无比,烈火接着北风席卷开来,被烧透的战船因为被引爆火药不时发出阵阵爆炸之声,而处于无序状态的战船此刻杂乱无章,缆绳缠绕一起,船帆交叠成片,就连船桨都相互隔断,就像一个巨大的蜘蛛巢穴一般,在横飞的炮弹之中,将军失去了耐性,当第一个人下令用刀剑斧头解决问题的时候,混乱彻底无法阻止了。
岛上的海防军队表现的同样孱弱,在遭遇袭击的第一时间,炮台里的炮手竟然选择逃跑,扔下一炮未发的火炮,一直到受到攻击半个时辰之后,岱山城中鲁监国派遣张名振援助港口,张名振把四散而逃的炮手收拢来,炮击航道之中的加列战船,虽然击沉了两艘,但于事无补,岱山岛上的水师,除了一些划桨小船脱离,已然是烧成了大火炬。
一直到驻扎在高亭、岱西一带的水师前来援助,清军水师才是撤退,而率领援军的则是监国一脉中被认为最具备水师作战才能的荡胡侯阮进,其麾下全身桨帆船,但最大的也不过是蜈蚣船,只有寥寥**艘,其余为八桨、长龙,无数的木桨此刻起起伏伏,溅起的水花粼粼,阮进水师大小船只上百艘,此刻全然冲进了岱山水道,追逐炮击港口的加列船而去,然而,当桨手消耗光力气追出去的时候,却发现水道之外,有更多的战船。
岳乐以鼓声和旗帜下令,在其组织之下,加列船摆开了横阵,这是欺负弱小的阵型,若是遇到同等体量的对手,岳乐当不敢如此,二十六艘加列船排出两道横阵,船与船之间距离不过三十米,直扑监国船队而去,其船艏炮位,炮手们满身都是烟灰,用手摸过,宛若恶鬼一般,佛郎机炮长用蹩脚的汉语高声嘶叫,但声音远不如皮鞭管用,炮手们装填的实心炮弹被很快发射出去,羊毛刷子蘸了水清洗了炮膛,这一次装填的是双份霰弹。
当横阵碾压过监国舰队的一刹那,炮弹横飞,霰弹造就的钢铁之雨扫过了水面,加列船硬木的撞角直接插入明军战舰之中,把蜈蚣船顶翻在海面上,当加列船航行过去的时候,甲板上的弓箭手、火枪手不断射击,甚至连步兵都用掷矛杀死几个落水的明军。
海战持续到了下午,监国舟山水师覆灭,此时赶到的清军汉军旗在固山额真的率领下已经在岱西登陆,其突破了张名振部的阻拦,率先控制了岱山港仓储区,那里储备着二十多万石走私粮和军粮,只是在包围了岱山城后才知道,鲁监国已经在张名振和张煌言的护送下,乘坐小船南下逃往了舟山岛,岳乐留下王之源围困岱山城,保护仓储区,等待定海将军张杰率领的第二波援军,而起率领水师和金砺的陆师直接南下舟山。
岱山岛遭袭的消息很快传开,第一个接到消息的是泗礁山的赵三刀和顾三二人,实际上,在这之前,其接到崇明要塞报讯,清军江南水师有出海之势,至于舟山黄斌卿、顾荣和沈廷扬部,已经不用岱山守军传信,隐藏在走私商人群体中的内奸和偷袭舰队已经焚烧了其十余艘战船。
赵三刀原本的计划是南下舟山援助,因为他得到的消息是,清军水师中有三十多艘大型桨帆战舰,赵三刀的第一个想法是,肯定是清军江南舰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过了江南舰队的警戒链,如果不能救援东南藩镇,那就是自己的失职,赵三刀丝毫不担心泗礁山,现在的泗礁山完全就是一个军事堡垒,棱堡和炮台组成的要塞群武装了这座小岛,港口也有诸多炮台保护,岛上还有一个守备营和两个大队的陆战队,一共三千四百多人马,此外还有千余来自江南、浙江的逃难百姓,在赵三刀的眼里,泗礁山谈不上万无一失,但绝对是舟山列岛之中最难啃的骨头,只有蠢货才会先动它。
整备完成的江南舰队出港南下不足半个时辰,就被通报船告知清军江南舰队二十多艘战舰来袭,赵三刀完全不相信,江南水师是他的老对手,有多少战舰他很清楚,什么时候有五十多艘桨帆战船了,但通报船带来的情报信誓旦旦,等赵三刀回援一看,果然不假,这个时候,他已经怀疑,是不是舟山那边报的假警讯,但不断逃来的明军也是信誓旦旦,赵三刀最终决定,自保为上,他一面派遣通报船向台北和济州通报,请求得到北洋舰队和海军部的支持,一面谋划对江南水师作战,赵三刀的意图很简单,只有解决眼前的敌人,才能抽身应对其他威胁。
按照当初李明勋调节的结果,舟山主岛属于黄斌卿,而沈廷扬与其交好,所以沈家的船队和军营也在舟山,只是此番大部分已经南下支援两广了,黄斌卿掌握舟山群岛最好的港口和位置,而舟山也可以屯田种植部分粮食,在走私和渔盐之利的帮助下,黄斌卿拥有一支不弱的船队和四千精锐的陆师部队,虽然人数在东南藩镇中算不上什么,但战力却是仅次于郑藩的,此番因为监国一脉抽调兵力太多,黄镇军队全在舟山驻扎,但四千精兵也照顾不来近五百平方公里的舟山岛。
岳乐把黄镇水师堵在了舟山港,而金砺则率军登陆,在取得了制海权之后,清军显的游刃有余,舟山港良好的地形和复杂的防御体系挡住了清军水师,岳乐冲击数次,损折了大小七艘船,最终选择放弃,而金砺的登陆部队却顺利上岛,并且在陆战中与金砺打了个平手。
黄镇与合众国交情很深,军中装配有陆军淘汰的重型火绳枪和轻型火炮,论战力是不弱于清军的,除了一开始的慌乱之外,在野战中两胜清军,但陈锦组织的援军已经来援,福建提督杨明高和右路总兵马得功一共一万三千人,乘坐搜罗来的各种船只登陆舟山,其以舟山走私粮为军粮,后勤压力骤降,此时舟山岛上清军四倍于明军,黄斌卿只得退守舟山城,与驻扎舟山的合众国要塞协同防御,黄斌卿还算仗义,即便监国君臣平日与其嫌隙丛生,但见监国一脉势穷来投,也是捐弃前嫌,护入舟山城中。
从岳乐率军进攻舟山群岛开始,到围困舟山城,一共只用了十天时间,在这个过程中,东南藩镇表现的堪称低劣,其号称的十数万大军多是屯垦的民兵,根本无从反击,在清军登陆之后大规模的投降,最后就连防守岱山城的一群勋贵、文臣也是向清军献城。
舟山大半沦丧,东南抗清局面一时崩溃。
东南崩溃,两广战场一时动荡,李明勋软硬兼施,震慑住了宵小之辈,安抚了异心之人,暂缓进攻,稳住局面,实际上,最想回援的是监国各藩镇,但其是有些无力,且不说这几部合兵也不过两万,根本不是清军对手,更重要的是其无船只,舟山藩镇南援多是出陆师相助,水师战船属于与之不睦的郑藩,如何能逆风北上援。
而真正动荡的是军心而非将心,原因很简单,将军勋贵们有权有势,其身处四战之地,而妻子儿女却多安置在合众国境内,许多将帅勋臣甚至连妻带子入了合众国的国籍,在台湾、吕宋购置田宅安置,而更多人则入股了婆罗洲开发公司,晋城打开局面后,许多将帅亲属都搬去了婆罗洲,只有那些文臣,整日把忠义仁孝挂在嘴边,一家老小都在舟山。
实际上,这群老夫子也想效仿勋贵们,做个‘大明裸官’,可惜的事与愿违,有人这么办了,不出五日就是上了台湾的报纸,弄的天下皆知,有些官员被舆论攻击,甚至于自杀,文官要脸,勋贵们却不在乎,所以勋贵可以干的,文官不能干,只是可惜,士兵家属多在舟山,此番已经沦为清军刀下牛羊。
当然,李明勋也不会光使谋略,其命令海军司令西蒙斯统御大舰队、江南舰队和北洋舰队,一道解舟山之围,李明勋很清楚,只要海战胜利,清军只能撤退,舟山可以沦丧,也可以收复,断然不能有失!
章十五 国姓捡漏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此话正应了海军司令西蒙斯的处境,中荷战争刚刚结束,主力舰又经过了拆分,一直驻扎在基隆军港的大舰队此刻也只有两艘战列舰,更让人无奈的是,两广会战开始,这两艘战列舰还被调遣前往了香港参战,以支援陆战队对满清虎门海防体系的进攻,此时肯定是抽调不出来的。
西蒙斯很清楚,舟山沦陷打乱了统帅部对两广会战的计划,按照原定计划,这场会战的目的可不仅仅是收复两广,最重要的是剿灭满清最有力的臂助三汉藩,只要两广三汉藩一除,满清便是损折了三分之一的强军,为了达到消灭三汉藩的目的,李明勋是准备与清军战斗到底的,丝毫没有想速战速决的意思,但舟山一乱,为了顾全大局,两广会战必须提速,那么备用的战略计划就要提前进行,这个计划就是由陆战队和郑藩水师一起,突破平靖二藩设置在珠江水道上的虎门海防体系,直扑珠江深处,占领东莞,威胁广州,威慑清军深圳大营的侧背,将阵地鏖战变成广州全省的乱战。
显然,这个备用计划中,突破虎门很重要,而突破虎门一战,战列舰的作用不容取代。
西蒙斯只得四处抽调兵力,其首先命令北洋舰队南下支援,这支舰队同样包含了风帆舰队和桨帆舰队,按照计划,宋罗峰会率领六艘风帆护卫舰和十二艘大型桨帆战舰南下,而西蒙斯则在台湾抽调船只,获得三艘重巡,其中一艘还是今年刚刚下水正在试航的重型巡洋舰,虽然战船数量不足,但海军上下听闻舟山沦陷之后都非常兴奋,在海军军官们的眼里,这哪里是东南抗清局势崩溃,这是海军巨大的机会呀。
按照西蒙斯的设想,只要海军舰队抵达,先击败清军辽东和江南水师,只要赢得海战,那舟山各岛上清军便是瓮中之鳖,退不能退,守不能守,纵然舟山各岛屿因为走私存储有大量物资,但总归有吃完一天,海战得胜而舰队封锁,舟山岛上清军必然向海军投降,在大陆方向,海军便是一战成名,插手大陆战场。
然而,西蒙斯不知道,舟山这滩浑水之中还有一个大玩家!
舟山港外海,崎头洋面。
浑浊的浪涛滚滚席卷,郑成功凝视着海面漂浮荡漾的残骸木板,脑海之中闪过五年前的那一幕,在广东潮州城下,李明勋在大帐之中,在众人眼下,用严厉的话语警告自己,语气一如天子,态度宛若长辈,五年来,郑成功从未忘却那一幕,他殚精竭虑他卧薪尝胆,在日本与合众国之间转圜,就是求得将来有一天,可以拥有比李明勋更强大的力量,用同样高高在上的语气就告知李明勋谁对谁错。
而今天,机会终于来了,他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的出战舟山,收复国土,不负国姓之名,只要取得舟山,便可徐图闽浙,再进江南........。
“国姓爷,我们抓住了一条清军的巡船。”施琅在身后走来,恭敬说道,他披麻戴孝,是为北京城中给国姓一脉送出消息的父亲戴孝。
早在六年前,清军大举在江南打造水师的时候,福建郑家的人就开始从囚禁、软禁状态中释放出来,到了岳乐督办辽东水师,京城郑家更是在水师战术等方面给予其诸多帮助,虽然从未掌握实权,但郑家一脉在清廷已非任人践踏之辈,而那个时候,施大显悄悄派人联络海外的郑成功,双方一直有所联络,待岳乐有心南下攻略东南,施大显按照郑成功要求,提出了利用京杭运河转移辽东水师助战的想计策。
郑成功的意图很简单,清军攻破舟山,再由他收复,李明勋就无法遏制国姓一脉入主东南沿海了,郑成功将之视为获得琉球群岛之后的第二次实力扩张。
因为早有准备,在清军尚未进攻之前,郑成功就已经命令舰船军队备便,舟山战起,郑成功便是出击东南,甚至比合众国北洋舰队还要快了一步。
郑成功道:“清军巡船?可有收获?”
施琅道:“国姓爷,底下人问得的情报,清军已经攻占岱山岛、大衢山岛等一系列岛屿,如今尚且处于抵抗状态的,只剩下舟山城和泗礁山的东番要塞,其余城市、岛屿或被攻破,或主动请降。”
郑成功道:“哼,本将便是知道,东南监国藩镇懦弱自私,以往靠海外孤悬之利,还侥幸有所斩获,这些年与东番沆瀣一气,已是腐朽至极,竟是失却了胆魄,实乃我大明王师的大损失。”
这不仅是郑成功的观点,鲁监国一脉的文臣和部分勋贵也是这般想法,从大明角度来说,他们可以称之为有识之士,这些人认可合众国对东南藩镇的支援稳固了局面,但这些年,无论是助战朝鲜、两广,还是开拓南洋婆罗洲,都是让东南藩镇有些不务正业,这些藩镇麾下军队,已经完全成了为将军勋贵谋私利的工具,至于驱逐鞑虏,恢复朱明,已经只是一句口号,东南藩镇上下失去了胆魄。
虽然李明勋从未有意为之于此,但这类局面确实对合众国有利,毕竟合众国的战略目标是驱逐鞑虏恢复中华,而不是驱逐鞑虏恢复朱明,若是驱逐了满清又培养朱明这么一个对手,那才是得不偿失。
“那满清水师何在?”郑成功问道。
施琅道:“听闻岳乐率领辽东水师与江南水师汇合,应对东番海军去了,舟山岛上交由了固山额真金砺,主攻舟山,而伪监国等已经逃进舟山城,与黄斌卿一道固守。”
郑成功重重点头:“真乃天赐良机,兵发舟山,先解舟山之困。”
在施琅传令之后,国姓水师开始调整阵型,此番出援东南,郑成功把受其雇佣的皮龙等留守琉球,以应对日本水军的威胁,而其麾下水师则有战船三十二艘,运兵船近五十艘,此番来援助,光是陆军便是携带了一万两千余,国姓在琉球五年经营,可谓精锐尽出了。
船队在接到命令之后,眼瞧着舟山在望,海面上船只喧嚣,充斥着吼叫声、呼喊声、号角声,各类稀奇古怪的声音充斥其中,国姓水师战船在前,运兵船在后,战船排列成三列纵队,直扑舟山港。
郑成功亲率一部水师冲锋在前,除了皮龙,这支舰队为郑成功最为倚重,其有鸟船六艘,亚哈特武装商船四艘,每艘都装配了十二门以上的大炮,火力远胜清军。
“满帆,装填弹药!”
舰队之中,各船的船长高声咆哮,甲板上的炮手开始装填火炮,这些年,国姓与合众国交往甚密,又有皮龙协助,麾下水师进步很快,不再像闽海王时代,过度依赖近战、接舷战和火攻船,而是大量训练炮战,而在对付日本水军中,炮战与接舷战俱佳的国姓水师战绩辉煌。
远处的号角声传来,大片的战船出现在了水面上,施琅高声喊道:“国姓爷,清军水师!”
郑成功远远眺望,发现清军水师中央全然是沙船和福船,少有几艘鸟船,甚至不少商船夹杂其中,这类水师在当年郑芝龙麾下比比皆是,郑成功当然不惧,高声下令:“直接以纵队冲击,霰弹轰击敌船即可,让战兵上甲板来,分发刀斧准备反登船。”
海风把国姓舰船的风帆吹的鼓胀,舰队好似三条长龙扑了过去,在过去的几年里,郑成功便是这般对付日本的各类水军,以纵队阵列穿插,战兵以长矛阻挡跳帮士兵,以刀斧斩断绳索,不与敌纠缠,只以火炮击敌,数次对阵之后,待敌人伤亡、船只残破,再行进攻。
双方距离超过一里,清军就开始乱放火炮、箭矢,郑成功丝毫不以为意,直接命令满帆冲击,少数的纵火物被水手用蘸水的帆布扑灭,而扔上来的绳索则被刀斧斩断,火炮甲板上炮击声接连不断,穿插进清军水师行列中的战船不断喷射出一团团的火药,周围的清军战船木屑横飞,火光冲天,那薄弱的船板挡不住四磅炮和六磅炮的轰击,甲板上的清军更是被打成肉泥肉块。
清军中都是转向不便的大船,实际上,这支水师是运来运送第二波援军上岸的,福建右路总兵马得功和大量军械此刻就在船上,就是遭遇国姓水师袭击,这才战在了一起。
那些原本用来运兵的船只在实心弹和霰弹的轰击下显得异常脆弱,清军舰船往往受到一轮攻击便是快速进水倾斜,甲板上的人划入海中,活人挣扎着跳离燃烧的船只,在水中求存,私人浮沉漂泊,水兵还好说,最倒霉的就是马得功麾下那些绿营兵,身着铠甲的他们本就很多不会游泳,大部分人挣扎不了几下就是沉入海中。
仅仅是一次冲击,便是击沉了清军十余艘舰船,等到郑成功的舰船回转再行冲击的时候,剩余清军竟然是许多投降,一些清军战船扔过了几颗人头,扔掉武器、解下铠甲投降,问过才知道,那些人头竟然是押船监军的满洲兵或者不愿意投降的汉军旗。
国姓水师突然攻击打断了舟山岛上清军获得援助的通道,此时的舟山岛上,仅有金砺率领的四千多满汉八旗兵,与舟山城中的明军对峙,驱散了清军残余水师后,郑成功命令大军登陆,郑鸿逵率军登上舟山岛,用了一日功夫便是在岛上集结了六千军队,虽说战力不强,但浩浩荡荡,直扑舟山而去。
金砺自觉不敌,连忙撤退,退往岑港,那里尚且有一水寨,可以固守。
郑成功骑马来到舟山城下,但见城下四野狼藉,尸身满地,细看之下,许多都是妇孺,一问抓住的俘虏才知道,是金砺手下士兵杀岛上士兵家属,逼降舟山守军,郑成功高声喊道:“本将乃是招讨大将军朱成功,请问黄公可在城中?”
郑成功对黄斌卿还算客气,盖因其与郑家有旧,黄斌卿当年在福建巡抚麾下标营任职,与郑芝龙一道打过红毛夷,后郑芝龙兄弟拥立唐王,黄斌卿还去了福京买了官职,有郑芝龙运作,两千两便是拿下了舟山群岛,如今黄斌卿奉永历为正统,那也是继承自唐王一脉,比与隆武争夺正统的鲁监国要亲近的多。
“我家大帅昨日与鞑虏激战受伤,此番还在将养,末将顾荣,承蒙国姓仗义来援,不胜感激。”顾荣站在城头喊道。
郑成功哈哈大笑:“同为大明王师,理当如此,烦请顾将军禀告黄公,只说是成功来援。”
顾荣只得去禀告,黄斌卿同意放郑成功进城,但监国上下都是不许,当年唐鲁之争,互杀来使之事历历在目,郑成功素来铁血无情,谁知其进城会不会报复监国。
然,黄斌卿丝毫不以为意,如今舟山大半沦陷,想要剿灭舟山岛上的清军,还要仰仗国姓呢,黄斌卿命令放人进城。
郑成功只带了千余人进城,其中只有三百亲兵,其余都是被束缚住的俘虏,见到黄斌卿,郑成功道:“此番鞑虏入寇舟山,多有杀掠造孽之事,黄公手下定然无处发泄,这些俘虏皆是汉奸之辈,全请黄公发落了。”
那些俘虏当即跪下求饶,黄斌卿一挥手,麾下被杀了亲属的兵卒上前,围着便是斩杀在地,一口气杀了上千人,全城血气冲天,郑成功入得国公府,与黄斌卿商议一会,便是说道:“黄公,听闻监国尚在城中,不知可否安排前去拜会?”
黄斌卿哈哈大笑:“那是自然,只是国姓莫要冲撞的好。”
郑成功拔出佩刀,晃了晃上面的血珠,说道:“也只是冲撞罢了。”
黄斌卿乐得如此,这些年与监国一脉分享舟山,没少受气,若非有李明勋居中调停,又要顾全大局,黄斌卿此番就要看着鲁监国被杀死在城下了,郑成功有意为自己出气,他当然乐得看笑话。
侍从给郑成功引路,到了后院,便是退走了,郑成功提着带血宝刀,一路直扑大堂,堂内,朱以海坐在椅子上,见郑成功提刀而来,闭上双眼:“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然而,朱以海却没有听到什么动静,睁开眼睛,却见郑成功竟然是跪在地上,其双眸通红,道:“请殿下顾念天下苍生!”
章十六 国姓的手段
朱以海原本以为死期将至,却不曾想,要杀自己的人竟然跪在了面前,他满脸惊骇,却是不敢靠近,迟疑问道:“将军何出此言?”
郑成功跪在那里,迎上朱以海双眸,反问道:“殿下何有受死之意?”
朱以海叹息一声道:“当年孤与唐王相争,将军为唐王所封国姓,今日引兵来此,孤........。”
郑成功道:“当年之事,殿下确有不当之作为,但一则是为大明江山社稷,二则为江南士绅官员所胁迫,本将如何因当年之事以刀兵相加,且殿下为太祖后裔,龙子凤孙,便是论罪,也当由大明天子钦定,岂是我一小小招讨将军所能决断的。”
“将军当真不杀孤?”朱以海诧异问道。
郑成功回刀于鞘平放于地面之上,道:“本将受国恩甚重,如何加诛殿下,只是本将麾下皆是草莽,士卒心思简单纯良,若殿下不顾惜天下百姓,阻碍光复大明收复河山,想以士卒之操切,本将也难保殿下之万全。”
朱以海算是明白了,郑成功已然是不在乎当年的唐鲁之争了,旧仇虽然消弭,但却不愿放过他,其言语虽然隐晦,但意思很明确,一切看你表现,顺遂郑成功则活,违拗则死。
朱以海此间心思涌动,他何尝不想保住性命,但却不知道郑成功要自己做什么,但转念一想,这些年为郑彩和诸勋贵所挟制,又何曾做过想做之事,郑成功再嚣张跋扈,也不过是挟天子以令诸侯,总归不会加诸刀兵,他叹息一声,问:“方才将军请孤顾念天下苍生,不知何有这一问?”
郑成功起身,关上了房门,道:“东南局势,殿下不心痛?”
朱以海悲意涌上心头,虽然他逃出了岱山岛,可儿女妃子却是多落入鞑虏虎口,如何能不悲伤,朱以海道:“将军,舟山为鞑虏所据,东南........。”
“殿下,东南局势,便是鞑虏不来,又岂是让人心安的!”郑成功打断了朱以海的话,厉声高喝。
朱以海见郑成功面色慨然,稍稍平复了心绪,思量少许便是明白了郑成功矛头指向了中华合众国,朱以海也有听闻五年前的潮州之事,郑成功费尽心机攻入潮州,本想吞并郝尚久部壮大实力,积蓄力量再图八闽,却不曾想,李明勋横插一杠,郑成功虽说没有被惩罚,却是失去了最佳的崛起机会,虽说朱以海也认同李明勋对那件事的定论,即郑成功先逼反了郝尚久,再以剿叛为名出兵,名为平定叛逆,实则火并盟友,既不符合道义,也不顾全大局,但朱以海也知道,因为这件事二人的梁子已经结下了。
“将军此言,孤倒是不知何以说起,这些年,若非东番仗义出手,援助各藩镇,东南局势岂不是更为艰难?”朱以海试探着说道。
郑成功怒道:“殿下糊涂啊,那李明勋名为援助,实为消弭王师抵抗意志,名为调停,实则让各藩镇散沙一片,不可聚力,其便是担忧东南出现统一抗清力量之人,威胁其台湾领地,挑战其抗清盟主之地位!
东番是抗清之盟友不假,长远却是我大明之寇仇,其以商贾立国,出没大陆,苛待士绅,与我大明背道而驰,此间有满清作乱,其为我朝之盟友,若无满清,便是我大明之死敌啊。李明勋知道与我大明早晚势不两立,因此其只是助我大明困守,却不帮我王师扩张,其建立的抗清御虏统一阵线,便是借助我大明勋贵、文臣之间内斗之痼疾,让我王师不因强人、武事而统一,实在用心险恶,可恨,可恨!”
朱以海哪里不明白这些道理,当初他是没有看出来,误信李明勋是真心援助,但后来也就慢慢识破了,朱以海道:“东南藩镇皆仰赖于东番,满朝勋贵尽交好于岛夷,孤一无实权,二无呼应,又奈如何?
孤为太祖之孙,自愿恢复大明两京一十三省,但孤身一人,如何作为,如何作为!”
郑成功道:“殿下顾念天下苍生,有恢复大明之志,便是我大明之福啊!”
“那将军可愿助孤成就大业?”朱以海难掩兴奋,问道。
郑成功微微摇头:“殿下若顾念天下苍生,顾念大明基业,不可过于计较个人之得失,如今我大明内有孙可望、李定国这般擅专之人,外有李明勋这等奸邪之徒,若殿下仍旧坚持监国于东南,于大业不利,这些年来,东番便是趁我大明内部争斗,而掌握天下抗清力量,若继续下去,非但殿下无有成就,便是大明基业,也是要断送的。”
朱以海脸色失望,却不知道郑成功何意,思索几遍也是没有头绪,索性直接问道:“将军究竟何意?”
郑成功再次下跪,道:“请殿下助成功统一东南抗清王师,并请殿下去监国之名,奉西南永历天子为正统。”
“这......孤.......这可如何使得,且不论孤已无人相助,便是孤肯顺将军之意,也是千难万难。”朱以海已经是有些语无伦次了。
郑成功道:“如今本将麾下麾下战船上百,兼领五万貔貅,东南王师,谁能抗衡?殿下无需担忧本将之实力,只求殿下与本将协力同心。”
“此间之事,非兵力多寡所能决断,将军,若轻易掀起内战,必为天下万民唾弃.......。”朱以海唯唯诺诺的解释道,这个时候,他已经知道郑成功要自己做什么了。
“殿下可愿意为天下苍生,为江山社稷去监国名号?”郑成功却也是不恼,直接问道。
朱以海犹豫片刻:“此非孤一人可决断之事。”
“此前不是,今不同尔,今时今日,殿下可一言而决!”郑成功正声说道,容不得朱以海耍滑头。
朱以海哪里不明白自己的境况,他这个监国可不是自己封的,而是旁人拥立的,当年拥立他的人不过有两种,一种是江南变乱后逃出来的士绅官宦,第二种便是从江南战场逃出来的武将勋臣,前一种在于郑彩等实权将领的内斗和岱山失陷这两件事中损折的七七八八了,要么死了,要么降清。而后一种,也么也在岱山诸岛战死、投降要么此时还在两广李明勋麾下效力,东南一带,除了郑成功就是黄斌卿,而黄斌卿还不是自己一脉的,可以说,谁也阻止不了朱以海,或者更为切实的说,谁也阻止不了郑成功了。
“为大明江山社稷计,孤自无异议。”朱以海很清楚,他只要说个不字,立刻就会被干掉,索性慨然说道,而在内心深处,他也不想大明三百年的基业沦丧,无论是沦丧于满清还是沦丧于东番,他都不想。
郑成功重重点头:“天下苍生不会忘却殿下的,待本将联络上天子,自当请天子继续封殿下为王,统御东南王师,殿下一应待遇,决然比做监国之时还要强数倍。”
“但求将军成就大业,孤便满足了。”朱以海道,他知道,自己去监国名号也就罢了,等帮着郑成功夺取东南主导权,那东番和东南藩镇都会视自己为仇寇,若郑成功失败,那些人反攻倒算起来,自己必死,但此时也顾不得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朱以海见郑成功满脸自信,问:“依将军所言,孤何时公告天下,去监国名号?”
郑成功道:“倒也不急,殿下监国之名号,尚对大业有用!”
“是啊,至少要的帮你夺取东南各藩镇再说。”朱以海心中清宁,答应了郑成功,朱以海感觉身上卸下了担子,心中也是明白了,郑成功之所以让自己去监国称号,除了奉永历正统更能团结之外,最重要的还是针对东番,东南藩镇以鲁监国名字加入抗清御虏统一阵线,等监国没了,东南各藩在这件事上就要问永历了,实际上,也只是走个过场,诸如琼藩、惠藩、晋藩加入抗清阵线也只是知会永历一声,而那个时候,郑成功掌握东南藩镇,不加入也是有法理依据的,若非抗清阵线一份子,那内部事务和抗清御虏自然就不用遵从李明勋定下的规矩,那谁也无法限制国姓扩张了。
想清楚了这一点,朱以海反倒是对郑成功多了几分信心,这厮似乎不是蛮勇之辈,其如今在东番规则下行事,可谓忍辱负重,又能想出办法摆脱东番,也是谋略非凡的。在朱以海眼中,至少他要比那些整日和东番狼狈为奸的东南藩镇强的多。
“孤虽诚心相助将军,然东南藩镇情势复杂,也非无往而不利,此间舟山之事,便非孤所决断。”朱以海道,那意思很简单,我的名头对黄斌卿可不好使。
在东南,尊奉永历年号的黄斌卿一直是一个刺头儿,若非有抗清御虏统一阵线中不许内斗火并的章程,黄斌卿早就被其他藩镇吞并了,实际上,郑彩、王之仁等强大藩镇都有这个想法,但潮州事变中,郑成功做了所有藩镇的反面教材。
合众国控制不了各藩镇,所以找个由头火并,也难以避免,但有一样,轻开内战之人,不允许有所收获,简而言之,不义之战,无利可图。就算有些藩镇剿灭了一些叛逆,但也不能吞并其营伍,这些营伍由其他藩镇一起平摊,若真是叛逆,出兵者可得三分之一,虽然避免了一些火并,但有些时候,舟山军阀降清,也是无人愿管。
郑成功道:“这件事本将早有计策,殿下莫要担忧,只需书写一纸诏令也就是了。”
说着,一张纸递到了朱以海面前,朱以海,见接诏令那人,当即应下:“王朝先,也不过是个蝇营狗苟之辈,借将军之手,除去也好。”
两日时间,郑军陆师各部已经登陆完毕,与黄斌卿部一起合营,攻去了岑港水寨,黄斌卿与郑成功一起指挥,二部都是不缺火炮,对付那土木结构的水寨自然不在话下,金砺麾下兵马虽多为汉军旗和满洲八旗,但火力不及,无法抵抗,国姓与黄镇布了几道大营,以轻炮和火铳据守,再以重炮轰击,逼迫清军来攻,如此几次,清军死伤大半。
“成功这计策果然极好,让清军来撞咱们的枪口,甚妙,甚妙。”黄斌卿赞许说道,郑成功笑道:“您老虎威,士卒用命,焉能不胜?”
郑成功这番恭维言论,黄斌卿颇为受用,郑成功以长辈待之,黄斌卿更是高兴,说道:“成功,此番你入援舟山,无论是我还是监国那边的藩镇都是感恩的,倒是我听说北面合众国海军颇有微词。”
“哦?黄公烦请相告。”郑成功讨教道。
黄斌卿道:“你也知道,鞑子进攻舟山,虽说是趁我东南明军南援两广的机会,但其水师亦不可小觑,此番你能直接攻上舟山,还是多亏了合众国江南舰队在泗礁山一带缠住了清军的两大水师,那赵三刀是个血性汉子,其麾下战船损折不少,自然有些怨怼,说他们打生打死拖住了清军主力,你确实攻上舟山,摘了收复国土的桃子。
不过你也别担心,赵三刀与我是故交,我替你说和两句也就是了,另外,东番国主李明勋与我交情也不差,我倒是觉得,不如趁着这次你对东南藩镇有大功,索性也加入盟军之中吧,如今浙闽沿海是不缺人,但北边山东沿海却是好地方,你且去占几个岛屿,攻掠沿海,也是快活的紧呀。”
“哦,我还得思量一二。”郑成功恭谨说道,眼中却是多了一丝杀意,他最恨的便是屈居于李明勋之下,黄斌卿虽说是为他计议,但言语之中却好似把为李明勋效力当做康庄大道一般,如何让他不记恨!
岑港水寨打了两天,当结束的时候,黄斌卿尚在营中酣睡,待起来,见到了监国使者王朝先,不屑说道:“怎生是你这个蛮子?”
王朝先怒色上脸,他本是四川土司,但如今在监国名下已然封官拜爵,如何能受如此侮辱,他道:“黄将军,监国与国姓请你去营中庆功。”
“你们营中有什么好庆功的,连酒肉都不曾有。”黄斌卿不屑说道,朱以海逃亡舟山,只带来了一千多兵,到了舟山,补给都是由自己提供的,其营中有什么,黄斌卿自然知道。
王朝先道:“吃酒不过尔尔,国姓爷抓住汉奸金砺还有一条乌斯藏恶犬,请您前去,看是汉奸狗厉害,还是藏犬骁勇。”
黄斌卿顿时来了兴趣:“犬决!哈哈,老子喜欢,来人,弄些牛羊酒水来,一道去,这么好的节目,怎生没酒菜!”
待黄斌卿集结了人马,王朝先看了一眼,黄镇诸将都在,唯有水师总兵顾荣不见踪影,问道:“不知顾将军何在,怎生让他缺席这般盛会。”
黄斌卿道:“你这蛮子,如此聒噪!哼,你们丢了其他岛,总不能让我东南群雄丢脸,我已经派遣顾荣率水师北援泗礁山了。”
王朝先诧异:“贵部水师不是已经覆灭了吗?”
黄斌卿的水师海战中损折不大,倒是清军登陆围城之后,未免被清军得到战船,都是凿沉了。黄斌卿道:“国姓把俘获的清军船只给了本帅几艘,虽说是破船,但以本帅与赵将军的交情,便是只余舢板也是要援助的。”
“算那顾荣好运,只是你却没那么好运了。”王朝先心中暗道,率人在前面开路,经过海边一处密林,王朝先忽然抽马狂奔,马蹄溅起的泥土泼了黄斌卿一声,黄斌卿怒骂:“你个蛮子,竟.......。”
骂声还未完,只听着密林之中铳声大作,黄斌卿浑身是血,倒在了地上,其麾下部将也是多半死伤,余者尚未反应,便见王朝先手持马刀,杀了回来,翻身下马,把黄斌卿人头斩下。
章十七 施琅的野望
“王朝先,你这恶贼,安敢为一己私利而诛杀大明勋臣!”军营之中,王朝先被施琅绑缚而来,郑成功高声喝问。
王朝先此时已经没了方才的意气风发,他高声喊冤:“某诛黄贼是尊奉监国诏书,某有诏书在身。”
施琅从其身上搜出诏书,递给了朱以海与郑成功,朱以海眼睛一眨:“诏书为真,但此非寡人所书!”
“你.......。”王朝先见朱以海翻脸不认人,当即要大骂,却是被施琅一记刀柄砸碎了下巴,郑成功怒道:“原是你矫诏行事,却来怪罪殿下,其心可诛,你可知道,当年便是逆贼陈邦傅矫诏封孙可望为秦王,才有西南之祸,你却仍旧如此,死罪,死罪!”
王朝先此时下巴烂了,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他心中已经是万分后悔,那日国姓登陆舟山,他便是与逃到舟山的勋贵商议,索性拉郑成功入住舟山,分郑彩独断之权,王朝先亲往联络,郑成功也是以礼相待,定下吞并黄镇计划,郑成功还答应他,黄镇精兵,王朝先可得一半,后又有监国诏令,他又如何疑心,此间看来,却是成了替罪羔羊。
“国姓爷,王朝先不过是四川一土蛮,如何有这般精巧心思,他大字不识几个,定然是有人从中协助,卑职请彻查!”施琅抱拳说道。
郑成功道:“施琅,交由你了,舟山岛上,要查验完全。”
施琅领命而去,不消一个小时,便是擒了十数名监国一脉的官员来,这些文官最是迂腐,郑成功此刻借机一起除去,也省的日后朱以海去监国名号时,这些人出来阻拦。
“殿下,您以为当如何处置?”郑成功问朱以海。
朱以海知道自己骑虎难下,只得配合:“矫诏行私、擅杀勋臣,当诛!”
郑成功道:“满门抄斩!”
朱以海手一哆嗦,连忙说:“对,满门抄斩!”
“郑袭,你率我亲兵,入驻舟山城,将黄公及遇难将领勋臣的家眷保护起来,勿要再让人侵犯。”郑成功见十几个人头滚滚落地,命令自己的幼弟去了舟山。
黄斌卿遇难,郑成功顺利占领整个舟山,并很快发水师战船北上,攻打清军水师,誓言要收复舟山群岛全境,此刻的岳乐被横插一杠的郑成功给打蒙了,按照岳乐原本的计划,攻下舟山后,扫荡海寇,把岛上军民全部迁徙至浙江内陆,若时间紧促,则就地屠戮,以解浙江沿海之困,待收拾完舟山海寇,再撤退回内陆,保存实力,岳乐其实很明白,消灭鲁逆容易,占领舟山困难,他麾下的水师虽然远胜从前,但总归还是不能和东番硬碰硬的。
然而,郑成功忽然袭来,原本要擒杀的鲁逆逃脱,岳乐已然感觉不妙,其命令水师合兵一处,与国姓水师鏖战,一面命令岛上清军各部撤退,双方大战十余场,互有胜负,在空旷水域,国姓炮舰决胜,到了岛群、沿海,清军桨帆战舰灵活有利。
江南舰队司令赵三刀与顾三等人深恶郑成功趁火打劫,又没得李明勋之命,不愿意为郑成功火中取栗,便是不参舟山海战,但又恐日后遭上面问其作壁上观之罪,索性赵三刀集中舰队,趁着清军江防疏漏,直扑长江,深入长江航道,搅的满清鸡飞狗跳。
十二月末,舟山城。
施琅一身甲胄进了大堂,郑成功起身,扶起要施礼的他,说道:“将军有大功于社稷,无需如此,无需如此啊。”
施琅脸上激动,心中却是犯了嘀咕,自己可从未受郑成功如此礼遇,虽说此番自己功劳不小,但郑成功一向大权独揽,自命不凡,如何会这般亲近。
“不知国姓爷召卑职前来何事?”施琅心中加了一个心眼,小心问道。
郑成功示意其坐下,把一封书信摆在了他面前,原来这信是郑彩麾下大将周瑞、周鹤芝两兄弟送来的,这二人原本就是郑芝龙故旧,当年郑芝龙降清,二人坚决不受满清官职,与郑彩一道在东南抗清,可是郑彩心胸狭窄,嫉贤妒能,不肯放实权给这二人,这二人本是忠义之辈,出海是为了抗清,在郑彩麾下郁郁不得志,更不耻郑彩只顾走私贸易,不上岸恢复的行径,此番听闻舟山生变,郑成功‘王者归来’,重拾东南抗清大局,这二人有心投靠,特此送来信件。
“这是夺下金夏二岛的好机会,不知施将军以为如何?”郑成功问道。
施琅道:“只怕出师无名,惹得东番反弹。”
郑成功如今占据舟山,一来是出师有名,其借助岳乐出兵之际来攻,抗清大旗高树,谁也说不出什么来,后又得鲁监国相助,坑杀黄斌卿又为其报仇,舟山群岛上的军阀藩镇要么死于清兵,要么死于内斗,郑成功上有收复之功,下有监国支持之利,占据舟山,理所应当。
可金夏不同,这二岛是郑彩的大本营,如今岛上正抗拒福建之清军,此时出兵,那便是火并,将来李明勋怪罪下来,又是潮汕之变的翻版,施琅可是清楚,当年李明勋说过,不会有第二次了。
“呵呵,如何出师无名,监国已经亲手所书诏令,命你南下支援金、厦二岛。”郑成功拿出一封诏书说道,见施琅犹疑,他心知施琅怕成为第二个王朝先,说道:“监国已经在为你准备出征仪式了。”
施琅稍稍松一口气,郑成功劝慰道:“施琅,舟山如今是僧多肉少,若非此间有许多走私商货粮食,这么些军民定然是养活不得,若你能南下金夏二岛,将来东南得天子号令,我也可以上书天子,实封你漳、泉,好过总镇一方吧。”
“不敢,不敢,施琅万不会有此奢望,八闽为国姓故地,施琅受郑家厚恩,如何敢这般僭越。”施琅连连告饶,听郑成功的意思,夺取金夏之后,便可为自己请藩,成为新藩藩王,这确实是施琅梦寐以求的,但开藩福建,他可没有那个胆量,毕竟以前的闽海王是郑芝龙,以后若再有一个闽海王也应该姓郑,怎么也轮不着自己。
“正因如此,我才愿举荐你,你施家为我郑家故旧,也只有你,有胆量有实力能为我郑家稳住八闽局面,莫非你愿意看我忍痛割让金、厦予那张名振?让其岱山岛,已经让我心痛了。”郑成功拉着施琅的手,说道。
施琅心中大骇,原因无他,当初从琉球出征,郑成功明明答应事成之后,把岱山岛让于自己这一镇,现在已经给了张名振,显然是覆水难收,施琅知道,接着黄斌卿案,郑成功除掉了刺头黄斌卿和监国体系里的死忠派,为日后奉永历为主打下了基础,其余张名振等舟山勋贵,他自然是几多拉拢了,如今为了拉拢舟山勋贵出让了自己的利益,现在又把自己发往福建,施琅知道,已经是没了退路了。
“国姓爷如此厚待,施琅......施琅当真是无地自容,自当为国姓爷分金夏之忧。”施琅感动大哭,最终从郑成功手里接过诏令。
出了国姓府,施琅回营,其叔施福披挂全身,见施琅回来,连忙遣散士卒,说道:“你终于回来了,我听闻国姓把岱山岛给了张名振,又召你秘议,以为他要加害于你,这要带兵去要人呢。”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叔父也是看出来了。”施琅黯然说道,全无方才在郑成功面前感激涕零的样子。
“为了岳乐南征舟山的消息,你父我兄死于清虏之手,你又为其铲除王朝先,驱逐清水师,有大功于国姓,他却是如此待你,国姓刚毅勇略远胜其父,但这心胸气量却是大大不如的。”施福怒道。
施琅道:“国姓倒也没有为难我,只是让我出兵金夏,名为支援当地守军,实为见机夺金夏之地。”
施琅把方才与郑成功秘议的事情说了一遍,施福道:“这也不是坏事,只要咱们抓住金夏,就算他不为你请藩,我们也可以自立为王,这年头,何须在乎他朱明天子。”
“朱明天子是不用在乎,那东番李明勋呢?”施琅问道,他失望说道:“叔父,郑成功让我为他火中取栗啊,在舟山的事情上,他占了大义名分,李明勋也不好刀兵相交,顶多追究黄斌卿之死,但金夏不同,他若是亲自出手,李明勋怕是要与其开战了。”
“所以就让你替他试探?”施福满脸骇然,拔出佩刀把屋中桌案砍断,怒道:“这郑大木,忒也毒辣心思了。”
施琅哈哈一笑:“这厮向来如此,为达目的,从来不惜手段,我们连他郑家人都不是,他自然不在乎我二人的性命,但......但我不能不为自己着想。”
“施琅,你是如何计划的!”施福愤然问道。
施琅道:“叔父,你我现在有两条出路,一条便是索性去投李明勋,把他郑成功在舟山这件事的阴谋诡计全都抖搂出来。”
“那第二条呢?”施福略作思索便是问道,见施琅没说,施福说道:“施琅,投李明勋有什么好处,他视我等为军阀,也就给予富贵,却不会给实权,今时不同往日了,你我手下这几千兵,他根本不放在心上,最多也就扔到南洋自生自灭罢了。”
施琅道:“叔父所谋长远,侄儿也是这般想的,第二策便是行险了。”
“说!”施福自然明白富贵险中求的道理。
施琅低声道:“我便按他郑成功的命令,南下金、厦,接着他鲁监国的大义和郑氏在漳、泉的影响,火并了他郑彩部,然后收拾人马,作壁上观!若郑成功当真能从李明勋那边保住我,我便让其请藩,雄踞八闽,他若视我为棋子,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投了满清,到新朝去谋富贵荣华,如何!”
“施琅,朱明还是满清,我倒是不在乎,关键是你是否有把握拿下金、厦?”施福问道。
施琅道:“把握还是有的,一者,郑彩率领水师南下,如今厦门是郑联在做主,那厮并无谋略,二者,郑成功安排了周氏兄弟为内应!”
“好!好!”施福连连称赞。
不出两日,施琅南下金、厦,这两个岛屿位于海湾之中,识得水性之人,涉水可过,所以不能仅靠水师,郑彩在二岛修筑了城市和要塞,布设了各类火炮,清军攻打不成,只能围困,施琅进入漳州湾,直接驱散了清军水师,请求上岸补给,施琅派遣许多郑氏老人上岸,与郑联部署同气连枝,周氏兄弟在一旁相助,郑联只得接纳。
施琅部在岛上卫戍有功,军纪严明,郑联渐渐也就放松了警惕,除夕夜,郑联请各部主帅联欢,施琅忽然发难,擒拿了郑联,并控制了郑彩兄弟的家属,与周氏兄弟一起,控制了郑藩各部,一面向郑成功报捷,一面秘密向福建巡抚送信,商议招安之事。
东南局势因为岳乐的忽然发难和郑成功的介入而变得跌宕起伏,在香港的李明勋却是没有料到会发生这些变化,特别是金夏之变,这简直是合众国与国姓推到了战争边缘,更为可怕的是,李明勋被两广会战缠身,无法出面,而两广的东南藩镇因为根据地的丢失而军心浮动。
“国姓的吃相也太难看了!”送走了前来为黄斌卿伸冤的顾荣,李明勋怒色满脸,斥责道。
“这厮好不容易抓住这样一个机会,哪里还顾得上吃相,倒是不知为什么,朱以海竟然被他说服了。”西蒙斯在一旁不屑说道。
李明勋当然知道为什么,朱以海与郑成功一样,都知道,东南藩镇与合众国的联盟是慢性死亡,这两个人一个是真的想恢复河山的,一个是不能见容于合众国的,眼前有这么机会,自然会抓住的。
“要不是两广在打,我定然是要北上,好好给郑成功一个教训,把东南局势恢复以往!”李明勋低声喝道。
章十八 应对
“那现在该如何处置,阁下。”西蒙斯问道。
李明勋略带为难,总会是不能放弃两广去舟山的,舟山虽然有地利,但无论如何与两广膏腴之地无法媲美,而且开战国姓的政治和舆论风险太大了,其所作所为有朱以海这位监国背书,占住了大义名分。
至于舆论,不管怎么说,郑成功光复舟山有功,这厮也是大力宣传,别说大陆各地,就连台湾,都出现了歌颂郑成功为民族英雄的小报、帖子。如果不是元老院管制,类似的新闻就要在台湾铺天盖地了,李明勋清楚,郑成功已经利用了合众国的规则为自己造势,但现实是,舆论认定了郑成功是与李定国一样的抗清英雄,合众国发兵攻打这位英雄,且不说证据不足,就算证据充足也会引起轩然大波的。
“先弄清楚我们盟友态度再说吧。”李明勋叹息说到,他看向了西蒙斯,问道:“西蒙斯,我的朋友,你有没有觉得我现在做事越来越瞻前顾后了。”
“当然,亲爱的元首,您陷入王者怪圈。”西蒙斯笑道。
“王者怪圈?什么东西?”李明勋不解的问道。
西蒙斯笑了:“这是我发明的一个概念,我儿子的老师告诉我,我在海战中立下的功勋会在历史中消弥,而一些概念、定义却会永远存世,到了我这个地位,也只剩下青史留名一个追求不是吗?”
“说说王者怪圈吧。”李明勋道。
“中国历史人物我不清楚,在欧洲我最崇拜的是凯撒,您或许不知道,凯撒年轻的时候最爱冒险,好像不冒险就不是凯撒,当他成为王者,却是无比务实、保守,也就是您所说的瞻前顾后。”
“是吗,我已经可以和凯撒相提并论了吗?”李明勋一扫心头阴霾,笑了。
西蒙斯道:“今时不同往日了,阁下,您的能量越来越大,影响越来越广,您以前的冒险,失败也不过死几百人,上千人,现在冒险失败,就会死几十万上百万。一
当年您的冒险,不过毁灭一家社团,现在呢,您的失败会沦丧一省一方,甚至一个国家。现在的您可输不起了!
只有将军才会去冒险,国君总是会稳重。”
“元首阁下,沈大人来了。”侍从官走进来说到。
李明勋微微点头,知道是沈廷扬来了,示意让其进来,西蒙斯道:“我不得不提醒您,沈廷扬这几天私下联络东南藩镇,怕是有不轨举措。”
李明勋笑了:“无妨,这件事他提前通知过我。”
西蒙斯略微有些诧异,道:“他做事倒是滴水不漏。”
李明勋拍怕西蒙斯的肩膀:“我的朋友,东方的儒学环境诞生的士大夫群体,不止那些水太凉、头皮痒的无耻之徒,还是有几个君子的,沈廷扬堪称其中之一,他不是做事滴水不漏,而是为人光明磊落。”
这个时候,沈廷扬走了进来,李明勋起身:“沈公,昨晚议论的如何?”
“元首阁下,多谢您允许本官与各位勋贵私下讨论此事。”沈廷扬郑重感谢。
李明勋与沈廷扬有过一段‘蜜月期’,那个时候的李明勋出手安置逃出满清祸害的大明百姓,出钱出粮帮助大明王师,不顾个人安危调停各个藩镇,但蜜月期结束,沈廷扬是舟山的有识之士,他明白,李明勋所做一切只是为了抗清,却不是为了复明,而沈廷扬则是大明的忠臣。
当然,沈廷扬并不迂腐,他为家中子孙入股了婆罗洲开发公司,在台湾为他们购买了大量的田宅,让他的子侄族人彻底脱离明清战争的泥潭,而自己则依旧坚持在舟山抗清前线,与其他藩镇不同,沈廷扬是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沈廷扬是大明忠臣,也愿意为大明去死,但他不迂腐,既不会毁家纾难,也不会让全家为朱明殉葬。
“不算什么,沈公,毕竟您答应我,会据实相告。”李明勋不卑不亢的说道,他给了沈廷扬说服各部的机会,当然无论成败,沈廷扬对其坦诚相告,这样可以更为顺畅的解决舟山变乱带来的问题,如果不是沈廷扬出手,李明勋就要等许长兴到来了。
沈廷扬接过了茶杯,放在一边,说道:“是这样的,阁下,舟山藩镇希望您能出面与国姓交涉其家属和私财的问题,只有郑藩,想要与贵国一起出兵,重新掌握金、厦。”
“无人怪罪于我吗?”李明勋笑问道。
沈廷扬道:“少许杂音,元首无需放在心上。”
所谓的杂音就是有些勋贵怪罪李明勋邀请他们入援两广,抽调了精锐和水师,给了满清和国姓可趁之机,但这是说不通的,因为所谓的入援只是宣传用词,向世人表示中明两国协力抗清团结,实际上却并非如此,合众国与明军各部的合作都是亲兄弟明算账的,就拿此次东南藩镇入援两广来说,军费都是按月支用,所需军粮、器械、火药铅子也是合众国一并提供,可以说,东南藩镇是吃住在合众国这个地主家里,按月拿钱的长工,而且干活完了还另有分红,长工家里被偷了,是不能让合众国这个地主负责的。
其实那些藩镇也没真觉得委屈,只是想看看能不能唬住李明勋,让合众国帮着抢回地盘,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也就是说,除了郑藩,其余藩镇放弃舟山了?”李明勋问道。
沈廷扬微微点头,西蒙斯道:“这不可能吧,他们怎可能放弃赖以为生的地盘?”
沈廷扬轻咳一声:“监国殿下已经上书天子,请求去监国封号,并......请封郑成功为延平王,节制东南一切军政要务。”
李明勋微微一笑:“郑成功野心不小啊。”
这有些超出李明勋的预料,毕竟他没有把郑成功放在心上,不曾想这郑成功一下掌握了东南沿海抗清大局,而从东南藩镇这边分析,其实也好理解,如今的永历被孙可望所掌握,孙可望、郑成功都与李明勋不睦,能给李明勋在海上找些麻烦,孙可望自然愿意,所以请封、去监国封号定然能成。
监国的这张大旗没了,东南藩镇的法理基础也就不存在了,如此一来,天下抗清力量只有大明和中国两大势力,东南藩镇不想加入合众国,就得获得永历的承认,结果就是,东南藩镇都会成为郑成功的手下,以郑成功睚眦必报的性格,可不是要随意拿捏他们。
如此,除了郑彩,东南藩镇想回舟山就可以回去,但却要接受郑成功的指挥,显然,这也不符合他们的利益,因此除了郑藩之外,大部分的藩镇都想着急流勇退,或者改换门庭,前者是想马放南山,直接去婆罗洲安家立业,后者则想换个地盘,既不用加入合众国,又不受郑成功威胁的地方。
而这两种人都对郑成功有一个诉求,那就是把还在舟山的妻儿老小以及私财产业给拿出来,他们无胆去要,还是得靠李明勋。
除了郑藩,东南藩镇想要体面的退出明清战争,以保富贵,促成这一点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李明勋的态度,如果李明勋不顾一切宣布郑成功为挑起内战的罪人,广邀东南藩镇出兵,哪怕是结束两广会战之后出兵,这些人都不会有这般想法,可惜,李明勋不会这么做。
郑成功在这场变乱中用尽了阴谋诡计,但是却也很好的遵循了规则,一切都处理的有理有据,虽然他出现的过于巧合,也显的提前准备,但证据不足。
实际上,唯一的办法就是立刻出兵,毕竟监国政权还在,监国也还是抗清御虏统一阵线中一员,李明勋完全可以以统一阵线的名义调查、处置这件事,可问题是,两广才是大局,而等到两广会战,郑成功已经是大明延平王,加入抗清御虏统一阵线的监国政权不存在了,那时再出兵,就是挑起内战。
反对罪恶而可耻的内战是合众国对清战争的根本原则,也是合众国向全体中华民族展现其优越性远超朱明政权的重要证据,李明勋不想摧毁合众国为人民而战,为民族而战的正义形象,李明勋从来不在乎人们在实力方面与明军力量并论,却绝不允许在道德方面与之并论。
就好像一个人,你可以评论我与一个杀人犯谁强谁弱,但是不能讨论我和那个杀人犯谁更有人性,这是对这个人的侮辱。
“你可以告诉他们,他们的诉求我会出面的。”李明勋说道,他又补充一句:“在两广战事停歇之后。”
沈廷扬点点头,他知道李明勋对朋友素来仗义,他又问:“郑藩呢?”
李明勋道:“很简单,郑成功占据舟山有理有据,但出兵金夏完全是挑起内战,我知道,只要我问责,郑成功会把施琅拿出来当替死鬼,好啊,那就让他把施琅交到香港来,我要剐了他!”
“监国殿下来信说,他只是让国姓派遣施琅率水师援助金夏,没有让其火并郑联。”沈廷扬道。
李明勋一摊手,他就知道施琅是一个替罪羊。
“也就是说,如果国姓不把金夏交还郑彩,您就会开战,理由呢?”沈廷扬紧张起来,问道。
李明勋道:“民族存亡之际,合众国对挑起内战的民族罪人宣战,谁人敢反驳?”
沈廷扬被这话堵住了嘴,他沉吟许久,问道:“阁下,我非常想知道,如果国姓处置好了金夏的事情,您还会出兵吗?”
李明勋愣住,说道:“沈公,你要知道,这是大事,民族存续的大事,而我国是一个法制国家,对于战争,我们有着严格的法律限定,与国姓的冲突只是与其是否背叛民族有关,与我二人之间的个人恩怨无关,我确实对国姓有些怨念,但更多的是哀其不幸恨其不争,一腔热血没有用在正道上,而不是因为他是闽海王的儿子,对我国的海权有威胁,你懂了吗?
如果从个人角度上讲,我唯一后悔的是,当初在潮州,我放过了国姓,给了他一次机会,但我也说过,那是最后一次。”
潮汕事变,不是郑成功的屁股干净,而是李明勋不想杀他,当然有需要其去琉球挑起对日的战争因素外,李明勋还是给了这个历史上的民族英雄一次机会,否则,那一次,挑起内战,逼反抗清将领的国姓就要人头落地了。
沈廷扬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放心了,我会为您知会国姓的。”
李明勋指了指脚下:“金夏之变是不是施琅自作主张,他国姓说了不算,监国说了也不算,一个月内,把施琅带到我面前,把金夏交由郑彩,这件事就既往不咎,一个月内,做不到,你让国姓洗干净脖子在舟山等着吧,那个时候,无论是舟山的监国还是安龙的永历,亦或者他老爸信仰的耶稣都救不了他。”
“好的,我知道了。”面对李明勋突如其来的强硬,沈廷扬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见沈廷扬欲起身告辞,李明勋道:“沈公,请把我的话原封不动的告诉国姓,无需顾念我们的私人关系,我与国姓没有私情了,合众国与他也很快不是盟友了。”
沈廷扬听出了李明勋心中的火气,道:“是,我会原封不动的转告国姓的。”
沈廷扬走了,西蒙斯不解问道:“我从未见过您如此失态。”
李明勋道:“我的朋友,我这一生吃过很多亏,明亏暗亏都有,但还是第一次吃哑巴亏,为了合众国的利益,为了民族的未来,我制定了很多规则,但却被郑成功这个家伙利用了,或许,我真的小瞧他了。”
西蒙斯问:“如果郑成功真的达到了您的要求,把那个施琅送来,且让出金夏,您就任凭他占据舟山,掌握东南沿海?”
“一个强有力的东南政权从长远来说是合众国的威胁,但同样也是满清的威胁,至少近期来说,对满清威胁更大,这也意味着,未来会牵扯满清更多力量,于大陆战局也是有利的。”李明勋说道。
西蒙斯笑了:“您还真会开导自己。”
章十九 虎门
李明勋是不是开导自己,西蒙斯等人不太清楚,但是最终东南变乱却是戏剧性收场的,按照安全局的情报,在沈廷扬原封不动传达了李明勋的话后,郑成功气急败坏,但是这个识时务的国姓爷可不敢挑衅李明勋亲手制定的规则,因此只得按照命令,交出金、厦二岛。
郑成功一面派人悄悄联络施琅军中的监军和周氏兄弟,一面派遣大军南下金夏清剿叛逆,可最终的结局是,施琅杀了郑成功的监军,直接向漳、泉一带的满清军队投降,引满清军入厦门、金门,幸好岛上的守军多与满清有血海深仇,而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施琅也没有掌握这支军队,在周瑞兄弟的率领下守军竭力对抗,只是福建沿海,水师以施琅部为首,金夏守军只得固守,而郑成功率水师来援,最终结局也只是撤出岛上军民,返回了舟山,金、厦二岛落入了满清手中。
毫无疑问的是,郑成功要为金、厦二岛的失陷负责,因为他根本没有为这二岛与清军死战的计划,郑成功知道,守住二岛最终也是要交给郑彩,这种没好处的事他可不会去做。
施琅的叛变让东南变乱戛然而止,金夏易手的责任再难怪罪到郑成功的头上,在郑成功的宣传里,施琅本就是叛逆小人,蒙蔽了国姓爷,早前就可能投靠了满清,借助南下金夏的机会,故意火并,意图挑起国姓与郑藩、合众国的内战,其心可诛,国姓更是公告天下,必要诛杀此獠。
东南变乱导致合众国的东南藩镇盟友的地位变的岌岌可危,舟山藩镇此刻有陆师没有水师,而郑藩有水师没有陆师,虽然郑彩提议舟山各藩镇一起出兵收复金、厦,日后共享福建沿海,但是被舟山藩镇拒绝了,郑成功铁血专权,郑彩心胸狭隘,都是容不得人的,这些军阀不想在这二人下听令,自然也不会帮助郑藩,一时间,这群盟友没了根据之地,只能等着两广会战后,听李明勋安排了。
两广会战从永历七年的十月中旬一直打到了永历八年的二月上旬,一开始胜利的进军在东南乱起之后戛然而止,毕竟有三万盟军因为东南变乱而无心作战,虽然他们不承担主要作战任务,但老家失陷让军心大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清军与盟军在深圳大营鏖战不休,双方谁也奈何不了谁。
而这段时间也给了合众国集结兵力的时间,当舟山的消息传到香港,李明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坚持收复两广的政策不动摇,他深刻的意识到,合众国还不具备同时解决两广和东南沿海两场战争的能力,两头顾及,两头可能都不讨好,与那些只顾着走私赚钱的东南藩镇相比,夺取两广培养琼藩和晋藩两大盟友更具有价值。
在三个月的时间里,李明勋从调来北洋战区陆军第二师的一个步兵旅和一个骑兵团,加强两广战场,并且把刚刚完成整编的陆战队第一旅从台湾调集到两广,如此,盟军又相当于多了一个陆军师的兵力,大规模的进攻从二月中旬开始,李明勋誓言要在广东湿热的夏季到来之前结束主要战事,这样可保证秋季稻可以顺利播种产出,今年琼、晋二藩可以顺利收到秋税。
盟军曾经试图阻止混编步队一点点的啃下深圳大营,披了两层甲的西营老兵,手持手榴弹和手枪的掷弹兵,懂的爆破、格斗和枪法的战斗工兵,另有轻榴弹炮和猎兵的支援,这样的进攻步队在清扫战壕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在堑壕战中,双方的伤亡比率一直在六比一以上,但实际上,并不超过三比一。
堑壕战开始之后,临时制造的爆炸物、铁蒺藜、毒烟弹和竹签子,一系列恶毒的陷阱设置在了清军壕沟之中,从战场上下来的士兵饱受毒烟弹里的巴豆、砒霜,竹签子、铁蒺藜上沾染的马粪马尿和被铁钉、碎石撕开伤口的伤害,许多人因为内伤、外伤死在了后方野战医院的帐篷里,堑壕战形成了以命换命的局面,当清军把绿营兵和民夫顶在前面的时候,李明勋和李定国知道,这种战争要停止了。
堑壕战结束,想要改变两广会战的面貌,就要开战登陆作战,一把利刃直刺满清心脏,这也是两广会战的备用计划,负责此次计划的是陆战队司令乌穆,他指挥一支战列舰分队,陆战队第一旅和南方战区水师,琼藩水师黄蜚部和郑藩水师予以配合,而他们的对手有清军平藩麾下南头总兵许龙部,和广东水师总兵张国勋部。
与原本的历史不同,广东海域因为合众国的介入一向平静,从沈犹龙时代起,合众国就致力于在清剿珠三角的水贼、海匪,这一行动在李成栋入主广东时候达到了**,后李成栋反正,双方都是没有停下,等到平、靖二藩进入广东时,已经没有多少海贼投靠其作为水师了,许龙算是‘硕果仅存’的广东海盗之一,投了尚可喜成为了南头总兵,驻扎深圳河以北的新安一带,也合众国水师交战不断,但两广会战一开始,便是去了虎门做缩头乌龟,与广东水师总兵张国勋抱团取暖。
尚可喜与耿继茂掌握广东,知道合众国水师的厉害,又苦于自己水师不强,因此在珠江航道大修炮台工事,珠三角深处以海珠石、海印石炮台为主,两座炮台夹击航道,封锁珠江,保护广州雄城,而外围的防御则只到虎门一带,出了虎门,便是宽阔的伶仃洋,是用炮台守不住的。
珠江口是中国为数不多的航运便利区,但那是对于小帆船或者桨帆船来说,对于动辄几百上千吨的大海船来说,珠江航道一点不友好,即便是珠江口的伶仃洋,长久以来,也只有夏季三四个月的西南季风期才能进入,这也是葡萄牙人选择澳门,而不是航道更深处据点的原因,澳门虽然淤积严重,但好歹处于外围,西南与东北季风季都有进出的时间窗口,但虎门就不同了,如果是葡萄牙人或者其他什么势力攻打虎门,也只能是六月到八月之间进行,否则光是在珠江航道上就能撞个头破血流。
合众国不同,自从香港开埠之后,就没有停止过对于珠江航道的勘探和记录,香港港开埠,大吨位的商船都是要通过划桨船的拖拽进入商港,现如今,几乎可以自由通行了。
东北季风盛行,进入珠江口不能走主航道,而是要走担干-大屿山航道,风向东北偏北,涨潮时分,舰队旗舰青龙号驶入了担干水道,这是海军熟悉的水道,顺风换舷之后,于一日之后进入伶仃岛一带躲避夜里凛冽的海风,此番出征虎门,共有战列舰两艘,加莱赛和加列桨帆战舰二十四艘,其余都是武装运输船,陆战队乘坐的是戗风能力更好的亚哈特船,而明军各藩水师就各有不同了,沙船、广船和亚哈特船齐备,而到了香港海域,会有属于郑藩、琼藩和南方战区的舰队加入,多是快蟹、长龙和舢板这类小船,在伶仃洋里,这些小船才是攻防的主力。
在经过深圳河口的新安县的时候,由战列舰青龙号和吕宋号,加莱赛桨帆战舰响尾蛇、蝮蛇、眼镜蛇、五步蛇共四艘船组成的炮击舰队袭击了当地的南头水师营,南头水师营驻扎在东莞千户所城,其实就是新安县城,当然,水师营的大部分舰船和官兵已经去了虎门,留在此地是协助定藩守军,广西提督线国安驻扎此地,新安一带有定藩麾下藩下兵、绿营一万三千余,防备的就是合众国登陆,而炮击舰队也炮击水师营,也是为了让清军以为合众**会在此地登陆。
炮击从下午开始,一直持续到了晚上,期间发起了一次佯装登陆,将县城里的清军骗出了城,战列舰火炮甲板上的二十四磅和三十二磅火炮使用全威力药包开火,让清军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海军重炮。
炮击结束后,趁夜舰队继续北上,夜幕之中,清军没有看到规模庞大的登陆舰队,线国安向深圳大营的博洛报捷,称击退岛夷登陆,斩首十余,然后把残留的水师营士兵砍了十几个送去了博洛营中。
一直到桨帆舰队突袭了虎门广东水师营和南头水师营的水师战船之后,清军上下才知道,盟军此次目标是虎门。
虎门海防体系是尚可喜请了洋夷打造的,大部分是澳门的葡萄牙人,葡萄牙人在这场战争中两面讨好,官方为平、靖二藩操持走私和海贸,也曾为永历政权招募兵马,晋藩麾下有一支华人营,称为费雷拉营,便是当初澳门为永历政权招募的,起先归瞿式耜指挥,瞿式耜死后,辗转落入了李定国手中,也是李定国麾下唯一一个纯火器营,费雷拉只是叫了个葡萄牙名字,实际上是信奉了天主教的华人。
虎门总口在冬季枯水季也有近十里宽,清军在虎门总口两侧修筑有大角和沙角两座炮台,大角在航道之西,沙角在东,虽然装配了铸造的红夷大炮,有些甚至达到了五六千斤,但有效射程都不会超过三里,所以无法封锁航道,这两座炮台也只是为了预警和前期拖延时间,预警却是达到了,但拖延时间没有,海军对这里的情报很全面,战列舰分队、桨帆舰队和内河舰队依次通过虎门总口,而由郑藩出击占领了两处炮台,大角炮台占领后,直接被炸毁,只是在沙角炮台留了上千兵马防备后路。
两处炮台的战斗还没有结束,海军就触碰到了清军虎门防御体系的主要据点上下横档岛,这是珠江主航道中央的岛屿,距离东西岸都不足一千五百米,上横档岛上的横档山修筑有炮垒,而山下还要棱堡炮台,负责封锁全航道,而下横档山修筑的工事是为上横档山主要塞做掩护的,这套防御体系有大小火炮七十二门,用来封锁航道的多是重炮。
虎门城则在航道东侧的岛屿上,东西各有一座炮台,东西各有一座炮台协防,再往深处的狮子洋则有航道中的大虎炮台,只是其位置偏远,无法和前面的炮台相互配合,除了炮台之外,清军还用铁锁横江,尤其是横档与虎门之间的主航道,那道铁锁长达两千米,锁扣用直径三厘米粗的精铁条锻造而成,整条铁锁像小孩儿的大腿粗细,极难破坏。
这套防御体系所有炮加起来超过了两百门,其中重炮是本地自己铸造,用于防备登陆的轻炮则走私自荷兰、英国和佛郎机,然而这套体系并非没有缺点,其中最大的了漏洞还是在于航道之中的横江铁锁,这道铁锁可以让盟军大船无法逆流北上,也组织了清军水师南下支援。
这导致,下横档岛和威远炮台只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应对了。
下横档岛上没有海防炮台,只有应对步兵的小炮,战列舰直逼下横档岛,而陆战队则在岛屿西侧展开,西侧的航道较浅,冬季水位低,所以铁锁的威力更大,导致除了舢板之外,根本不能通行,战列舰在这里展开,可以避免遭遇清军水师,也避开了上横档岛的炮台。
陆战队派遣了两个连进攻,掩护的火炮却多大一百二十门,相当于三个人就得到两门火炮掩护,下横档岛上的守军是广东水师绿营四百多人,还有十几个汉藩兵监军,岛上那些土木工事根本挡不住重炮,在炮击中鸡飞狗跳,四散而逃,有些丢盔弃甲游泳去了北面的上横档岛,有些砍了汉藩的脑袋主动投降,请求饶命的,陆战队没开几枪便是占据了这座岛,然后运输了重炮上岸,掩护攻击上横档岛。
章二十 破局
下横档岛与上横档岛之间相距不到三百米,陆战队拖拽上去的火炮得以直射上横档岛山上山下两座炮台,这两座炮台有重炮五十四门,大半对准的是东航道这个主航道,少数对准的西航道,其南面是靠下横档岛来协防,如今下横档岛失陷,自然也就没了屏障。
在下横档岛失陷之后,负责两岛守备的许龙命人在上横档岛南面构筑了土木结构的炮垒,把三磅炮与一些较轻的红夷炮转移过来,相对于需要从战舰上转移火炮的海军,清军还是快了一步,双方距离很近,又都是临时构筑的炮垒,炮战中,拥有十八磅重炮的陆战队并未占多大便宜,一直到四门重榴弹炮上岛才占据了上风。
二十四磅重榴弹炮拥有较大的长径比,最远射程超过了千米,虽然与直射的加农炮不能比精度,但可以躲在沙丘后面吊射清军,重榴弹炮的炮弹射进清军临时构筑的炮垒,把临时组织的清军炸的人仰马翻,守卫西航道的山下炮台也在重榴弹炮的射程之内,这座炮台是葡萄牙人射击的,射界开阔,位置良好,但也继承了葡萄牙风格的缺点,没有顶棚,曲线落下的榴弹炮能直接在炮手中爆炸,下横档岛的榴弹炮压制了清军下横档岛的西侧炮位,而炮击编队则前出,在上横档岛西南处于山下的横档炮台对射,直接掩护陆战队登陆。
铁锁横江,炮击编队的位置并不好,遭遇了清军横档炮台和航道西侧的巩固炮台的交叉火力,虽然炮击编队拥有重型火炮,双方火炮数量对比是二百三十四比三十五,但仍旧不能占据上风,这个时代的炮战就是如此,浑身长满重炮的战列舰也没法和炮台对射。
一直到乌穆派遣了单桅臼炮艇参战,单桅臼炮艇是由双桅船改造来的,前面的桅杆完全去掉,内部经过加固之后,布置了一门十英寸臼炮,这门臼炮可以把五十公斤重的榴弹打出两千五百米,两艘单桅臼炮艇就压制住了西岸的巩固炮台,乌穆主持了营级登陆,顺利占据了被打的七零八碎的横档炮台,然而在炮战中,损失了一艘加莱赛桨帆战舰五步蛇号。
满洲人很爱学习军事技术,他们从明军手里接触了大炮,很快就制造出比明军还要精良的火炮,在广东同样如此,葡萄牙人为他们构筑炮台、铸造火炮而炮术和炮弹却师承自荷兰人,在清军炮台使用的弹种中,不仅有实心炮弹、链弹和霰弹这类大陆货,还有使用烧熔弹这类破坏力十足的弹种,五步蛇号就是被一枚烧红的实心炮弹击中,因为损管不到位,引燃了炮甲板上的火药,虽然舰长下达的弃舰命令很及时,但仍旧造成了海军三十七名官兵丧生。
当然,这个伤亡数字专指舰船上的水手、炮手、军官和陆战队员,五步蛇号划桨舱里那三百八十人的奴隶桨手就没有几个活下来,但在当时的统计中,这不是伤亡,而是国有财产的损失。
在使用烧熔弹方面,炮台比战舰有优势,即便是专业程度最高的战列舰官兵,也不敢在这种情况下使用这类危险的弹药。
攻击横档山炮台就吃力的多,这是横档岛的主炮台,清军在葡萄牙人设计的炮台上加固了城墙、壕沟,布置了火绳枪手,一直到榴弹炮登陆之后,才压制了敌方火力,但攻占了横档炮台之后,就控制了操作西航道横江铁锁的操作间,这条锁链直接被斩断扔到江里,使得炮击舰队得以继续北上,进入狮子洋。
横档山后的军营暴露在了炮击舰队面前,而航道更深处的大虎炮台距离太远,掩护不住他们,或许是清军对于炮台加横江锁链的防御体系很信任,所以能掩护横档岛的猪头山上没有布设兵力。
清军水师的地位很低,除了炮台里的海防炮,他们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武器,登陆的陆战队遭遇了少数鸟铳和三眼铳的反击,特别是西岸巩固炮台的登陆战,陆战队士兵的刺刀一亮,清军便是逃跑了,陆战队用炸药和硫酸破坏了巩固炮台里的火炮,撤离了西岸,而横档岛上陆战队则进攻无果之后,先攻上了横档山的山顶,在山顶居高临下,用线膛枪和轻榴弹炮教训主炮台里的清军,最终占领了整个横档岛,切断了所有的横江铁锁,珠江口航道对海军门户大开。
一天的战斗结束,盟军水上力量攻占、摧毁了五座炮台,打开了深入珠江的航道,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下一步,海军将会攻打威远炮台,继而是虎门城,彻底解除清军水师的威胁,而在第二天的凌晨,清军水师的反击赶到。
清军水师没有什么大船,多是舢板、八桨船这类小船,所以清军一开始便是想打乱战,因此在夜晚行军,凌晨偷袭,指挥水战的是琼藩水师大帅黄蜚,在过去剿灭广东海贼之中,合众国南方战区海军与其有长期合作,按照双方一贯作风,平日海军与明军水师各自发展各自管理,在战时则交叉指挥,琼藩水师中的加列船和少数的风帆战舰编列到南方战区海军舰队中,海军中的划桨小船则编列到黄蜚的内河舰队中,而在指挥上,风帆战舰和加莱赛炮舰由南方舰队指挥,而其余包括加列船在内的划桨船则由黄蜚指挥。
黄蜚指挥下的加列船就有二十四艘,另有快蟹十八艘、至于舢板这类小船,足有二百余,琼藩和郑藩把大量擅长水战的士兵加入其中,实力不容小觑,清军兵力无法与内河舰队媲美,广东水师张国勋部只有五千人,南头水师营不到两千人,这些人还要负责虎门防御体系,兵力肯定不如黄蜚,技战术也不可能是这些老兵的对手,清军水师依仗的除了顺流优势,便是来自高层的厚赏。
满洲人素来不吝赏赐,特别是在战时,若得首功,便可赏五百两,直接成为参将,黑眼珠最见不得银子,一面是满洲太君压阵的大刀,一面是高官厚赏,清军水师爆发出了充足的战力,也得到定藩名下广西绿营的支持,张国勋亲自带队,亲率各部出击,他选择了东航道,而不是锚泊有炮击舰队的西航道,在这一点上,张国勋与许龙有了冲突,许龙力主攻击炮击舰队的,但绿营出身的二把刀张国勋面对满是炮窗的战列舰害怕了,直扑主航道的内河舰队。
张国勋不知道,水战中,战列舰这类巨型船只比舢板好大的多,这个道理许龙明白,但他地位不如张国勋这位平藩的近身奴才。
水战从狮子洋打到了伶仃洋,数百艘大小战船来来回回乱战,在平缓的珠江入海口,如此多的战舰几乎谈不上什么指挥,乱战中,火枪比火炮更管用,乘坐舢板小船的明军手持火绳枪,突然逼近,打一轮齐射,便是脱离,在战场上耍的不亦乐乎,加列船这类大型桨帆舰有些转圜不开,只得是哪里船多冲哪里,用坚固的船身当炮台,在敌群中迸发出了充足的战力,但是面对火攻船也只能饮恨。
内河舰队的士兵多是明军,琼藩和郑藩居多,也有不少原舟山藩镇的人加入其中,这些人踊跃参战,全因海军开出的厚赏,斩首一级便是赏赐三十两,擒获一艘战船便是百两,明军清苦人尽皆知,此番厚赏,也是嗷嗷直叫,有些没船的清军甚至借着陆战队上岸休整的机会,把陆战队内河舰队的舢板、快蟹开走了,鏖战之时,一些军将跑去炮击舰队,把战列舰和桨帆炮舰上的大艇、小艇和交通艇一股脑的强借了去,加入了战团,盟军水师联军中,会划船的几乎都参战了,海军一时都有些不知所措。
内河水战打了一天,最后百十艘战船追着清军水师十几艘小船在水面上狂奔,这一幕被大虎山炮台上的清军看到,随意开了几炮,对得起北京福临给的军饷,也就乘船跑了,清军一下丢了航道中最后一个据点。
水战之中,许龙被生擒,张国勋被杀,许龙被黄蜚亲手斩下脑袋,传首全军,与首级一起派下去的还有海量的赏金,乌穆命令青龙号战列舰的舰长在主桅杆顶桅上绑了一把笤帚,告诉所有人,我们已经把珠江口清扫干净了。
主帅阵亡,虎门要塞人心惶惶,前线的博洛给虎门派遣了三百满洲兵来,希望可以稳定军心,威远炮台抵抗意志很薄弱,派遣使者前来请降,乌穆能给出的也就是银钱、田宅等条件,而那位参将想继续当官,无奈之下,把使者送到了黄蜚面前,黄蜚给守军主帅开出了参将衔,另有三千两赏赐,琼州五百亩上好水稻田,当晚,那绿营参将率军与新来的满洲八旗太君大打了一场,用三十多个满洲人头多换了两千两的白银,黄蜚率人攻占了威远炮台,并且在两日后围困了虎门要塞。
虎门要塞还算坚固,满洲兵和平藩的藩下兵防守,进攻要塞的是郑彩部,乌穆支援了他一个营的陆战队,并且把臼炮艇交给了他,乌穆的目标可不是虎门,虎门的东面和北面是大岭山,这里早已不是清军广州通往深圳大营的粮道,想要断清军脊梁,还是要攻占东莞,只要攻占东莞,凭此雄城和辽阔的东江,深圳与广州的联系就彻底断了。
乌穆把军队分为两部分,其中一部分是陆军第二师的一个旅和一个骑兵团,汇同舟桥、炮兵和工兵,与黄蜚部一起登陆,由多亚指挥,从陆地前往东莞城,而他与黄蜚亲率水师继续从珠江航道北上,乌穆的意图很简单,先切断广州与东莞、深圳的联系。
深圳大营需要的各类物资从广州出发,无论如何都要渡过东江才能前往深圳,而东江入口因为在珠江三角洲,港汊纵横,在珠江主航道,自然需要渡船,而在一些辅航道和港汊则用桥梁居多,乌穆把内河舰队编列,从中挑选排水量较小的快蟹、长龙和舢板,进入小航道,遇到浮桥、渡口烧掉,桥梁拆的只剩桥墩,而黄蜚则率领加列船这类大型划桨船进入珠江东航道,隔绝东西交通。
而乌穆则亲率陆战队乘船进入东江南支流航道,在杨公洲一带登陆,率领陆战旅直扑东莞城下,各部兵马于三月十二日汇聚在了东莞城下,其中合众国海陆军一万两千人,琼藩七千余,郑藩四千余,合计兵马两万五,另有重炮十八门,当日便开始进攻东莞。
东莞守将是平藩右翼都统许尔显,在博洛南下两广之后,因为所带兵马不多,两广会战多仰仗两广三汉藩,博洛发现,时移世易,如今的三汉藩已经不是当年南下时候,听到多尔衮要查逃奴,藩主就害怕到自杀的三汉藩了,满清部队在北洋战场多败于合众**,连多尔衮都是战死,而李定国在西南两蹶名王,满清对三汉藩越发倚重,而三汉藩也越发不惧,在两广会战中,就表现出汉藩出工不出力。
这个当口,博洛可不会惹出内乱来,为了更好的指挥汉藩,博洛耍了滑头,博洛发现,在孔有德和耿仲明死后,同气连枝的三汉藩中,威望最盛的就是尚可喜,有他在,无论是代领定藩的线国安,还是继承藩主爵位的耿继茂都唯其马首是瞻,因为博洛第一件事就是调离尚可喜。
博洛告知尚可喜,两广会战,战端三开,粤西、广西和深圳皆是开打,广州乃核心之地,不可无人坐镇,因此要求尚可喜统帅深圳大营兵马,他回广州坐镇,尚可喜哪里肯同意,深圳会战关乎全局,他承担不起失败的责任,尚可喜不知,这是博洛以退为进的计谋,既然尚可喜不愿坐镇深圳大营,那博洛就让他带了部分藩下兵去了广州,把三汉藩精锐留下来,最后形成了耿继茂辅佐博洛,线国安在新安防海,尚可喜广州坐镇的局面,尚可喜负责支援前线粮草,因此东莞也就由其负责。
许尔显受尚可喜之命防守东莞,他麾下只有右翼绿营八千兵马,后虎门开战,博洛调遣了惠州总兵李士琏等绿营协防,也不过一万五千人,局势岌岌可危。
李明勋率领盟军猛攻清军大营,牢牢牵制住大营里的清军,而黄蜚在东江水道纵横来往,挡住了广州来的援军,东莞虽为腹地之城,却已经是孤城了。
章二一 乱起
东莞算是一座坚城,但是在合众国的重炮火力下,中国古典式的高耸城墙反倒是显的有些不合时宜,实际上,防备火炮攻击未必一定要欧式的棱堡要塞,但能对抗重炮的城堡一定与土方量有关,东莞的土方量不小,但是过多的分配在了长而高的城墙上,导致其效能并未能够发挥出来。
一个重炮营和一个攻城炮营被加强到了东莞城下,重炮营的十八门二十四磅重炮直射东莞城墙的腰部,而攻城炮营使用的十英寸臼炮则在近距离对城内抛射五十公斤的重型炮弹,纵深打击清军有生力量,有时候也会轰击脆弱的瓮城,增强重炮营的攻击效能,而六磅和十二磅野战炮也直瞄东莞城墙的附属结构女墙、城楼、马面等,很快,乌穆发现东莞反击的火力很贫弱,城墙上多是佛郎机一类的小炮,红夷大炮没有多少,索性让猎兵也加入其中。
野战加农炮把脆弱的女墙城垛打的稀碎,后面的士兵暴露出来,猎兵连长会组织齐射,往往一轮密集火力就能打死一个佛郎机炮位,城墙上已经不敢站人,唯一对攻城部队造成阻碍的是护城河,黄蜚直接把所有的清军俘虏组织起来填壕,俘虏并不多,只有三千多人。
填壕的俘虏背着柴捆、土袋冲击护城河,对于又宽又深的护城河来说,俘虏肩抗人背的东西根本不算什么,但却能逼迫清军上城墙反击,然后又给了猎兵和炮兵机会,用俘虏的性命去换清军的命,盟军上下没有什么心理障碍,军法官们默认了这种违反军纪的作法,反正是明军提出的,陆战队和陆军阻止不了,只能配合了。
盟军的攻击力度很大,东莞城墙以可见的速度被摧毁,二十四磅重炮敲击下的城墙腰部已经出现了巨大的空缺,持续轰击下来,早晚会坍塌,而备用方案则是,如果东莞守军有强力增援,那么由炮兵和猎兵掩护战斗工兵和掷弹兵进行爆破,加快破城速度。
战斗在持续,谈判也在同步进行,而接触的对象主要是惠州总兵李士琏、高州总兵张月等绿营部将,这些部将多是隆武朝将领或者原来东勋的偏俾,在各政权中都不受重视,比如高州总兵张月,还是永历皇帝封的侯爵,后来随着惠藩濒临覆灭而投降清军,惠州总兵李士琏是老资历了,隆武朝便是惠州总兵,李成栋打进两广逃到了琼藩地盘,不死不活的存在着,李成栋反正,又是成了惠州总兵,汉藩入两广,又逃到了琼藩地盘,这一次,琼藩收缴了他的兵权,李士琏潜逃回广州,再次官复原职。
对于这类降而复叛的将领,别说合众国,就连琼藩也是不收的,继续为官为爵是不可能了,黄蜚与乌穆商议之后,让其解甲归田,带着家人亲信去南洋做一个富家翁,允许其带走私有财产,出此之外,没有土地和现金的赏赐,这些绿营将领非常失望,来来回回讨价还价,黄蜚把价码就放在那里,便是不变了,纳降与城墙挂钩,城墙坍塌,一切废止,城墙仍在,条件依旧,所以城外重炮轰击一下,绿营将领的心便是缩紧一分。
绿营将领们很纠结,放不下眼前的荣华富贵,又害怕城破人亡,眼瞧着援军迟迟不到,城内粮草不济,对满清的忠心和信心就像夏日的冰块融化的那般快,最终还是郑彩经验老到,又给这冰块来了一记重锤。
郑彩给城内的清军将领明码标价,最高的是平藩都统(固山额真)许尔显一万两,副都统、参领依次降价,佐领也有八百两,绿营将领就便宜许多了,最高的总兵也就六千两,一个游击将军才给二百两,这价格表往城里一送,满城沸腾,在将军们眼里,最后还能再捞一笔,这总比直接投降要好的多,这些没有礼义廉耻的武将都不太相信敌人的承诺,他们更相信将功抵过。
而由此却也爆发了一场大混乱,各营将领磨刀霍霍还在筹备多杀几个同僚换银子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春雨把岌岌可危的东莞南城墙泡塌,城墙一塌便是信号,整个东莞城杀做一团,许尔显是第一个被杀的,几路人马冲进去抢他的脑袋,他麾下那些平藩部将也是差不多,到了最后,绿营之间也是互相杀了起来,谁也分不清对方是抵死不降的铁杆汉奸,还是准备纳投名状的新降兵马,这个时候,已经无人看顾城墙,盟军入驻东莞城。
按照盟军事前定好的规矩,郑藩是客军不得入城,琼藩入城之后,因为抢掠民财也被诛杀十数人,陆战队控制了东莞城池各个要地,在把城中清军及部分汉藩家属带出城外之后,把城市交给了晋藩的军队,毕竟这是晋藩的藩地。
在这个过程中,最胆战心惊的是城里那些缙绅富户,‘岛夷苛待士绅为三千年前所未有’这可不是文人给合众国泼的脏水,如果是在潮汕,这些缙绅早就直接被挂上汉奸罪的牌子,戴上高帽游街示众了,士绅们为了保命,主动向陆战队助饷,东莞一城便是有三十多万两,这助饷可不在原定的缴获分配名录之中,乌穆拿出十五万两分给了郑藩和琼藩,其余则是让军法官收了。
对于满清来说,东莞的陷落就意味着广东被直接撕扯成了东西两半,东西之间不得呼应,深圳大营得不到广州的钱粮支持,而广州方向也得不到深圳大营的保护。
东莞城陷的消息传到了两广全境,博洛一面命令广西、粤西方向坚守,一面率领大军从深圳大营撤退到惠州府,然而,广西与粤西方向在听闻东莞兵败之后就开始大踏步的后撤。
第一个撤退的是续顺公沈永忠,其来自湖南,率领五千藩下兵督领粤西、福建绿营兵坚守粤西,名为坚守,实为对峙,沈永忠刚参战就把大营立在了距离粤西前线五百里的新会城,平、靖二藩用三年攻占的高州境内州县也被其一并放弃,沈永忠只守不攻,面对博洛和尚可喜接连发来催促进攻以分粤西之力的命令,沈永忠也都是置之不理,理由就是一个没钱。
沈永忠直接扔了福建绿营,向北撤退,粤西方向是惠藩主帅杜永和率领,其率领惠藩和琼藩兵马在后追击,歼灭福建、广西绿营合计五千多人,跟在沈永忠屁股后面,收复了高州、肇庆和广州二十多个州县。
与沈永忠那有板有眼的撤退不同,满清两广总督李栖凤的撤退就显得颇为狼狈,原因很简单,他面临的局势很复杂,两广面积不大,塞了三大汉藩,他这个两广总督名不副实,麾下也就不到万人,博洛只支援了他万许江西绿营,却要防守西江重地,李栖凤的对手更是可怕,乃是西营名将刘文秀。
刘文秀也是张献忠义子,战功赫赫,为人耿直,李定国取得衡州大捷之后,孙可望却是妒心大起,屡屡为难,刘文秀气不过孙可望嫉贤妒能,兄弟内斗,直接在昆明城外的道观悟道去了,李定国出战香港之前,请其出山,原本李定国给刘文秀在广西留了一万兵马,进取不足,防守有余,谁知道刘文秀不甘于此,他在云南一带召集旧部,募集土司兵,愣是短时间内凑了上万兵马,进入广西稍事休整便是沿着西江猛攻,东莞还未攻下的时候,刘文秀就已经打下了梧州,进入了广东境内。
东莞捷报传来,刘文秀已经把李栖凤围困在肇庆城中,李栖凤听闻东莞陷落,直接撤退,被刘文秀率领的广西水师和骑兵一路追杀到了三水县,麾下兵马损折大半,到了三水,与沈永忠汇合后,才是坚守下来。
清军在撤退,盟军在追击,清军十几万大军被分成了三部分,三水县聚集了广西溃兵和续顺公部,博洛率领的三汉藩主力和北京援军此刻逃往了惠州府,占领了东江渡口,平藩藩主尚可喜搜罗了周边所有的兵马困守广州城。
三波兵马各自有各自的想法,三水败兵的意图很简单,三水是西江和北江的交汇之处,若是两广还能打,则继续在此掩护广州的西、南两个方向,若是不能打,直接沿着北江撤退,清远、韶州、南雄、梅关,大不了直接撤往江西。
广州的尚可喜则要求在广州死战,原因无他,广东是平、靖二藩的藩地,两个藩王和所有藩下兵的田宅妻小私财大半在广州城,不光广东二藩,在定藩孔有德死后,李定国两入广西,定藩很多家属也在广州城,三汉藩根基之地,广州没了,两广也就没了,两广没了,三汉藩又成了孤魂野鬼,满洲太君骂来喝去的狗奴才。
而博洛不想在广州决战,这座城市对双方都是公平的,在博洛看来,珠江三角洲的港汊纵横似乎是敌人的优势,他的计划是空间换时间,主力往东撤退,等待闽浙岳乐的援军,同时占据岭北通往岭南的大小通道,利用周边数个省份的物资和盟军对耗,离开了珠江三角洲,盟军强大的水师就无用武之地,而丘陵地带限制了合众国的强力火炮和线列大阵,那个时候,决胜是不可能了,双方只能对耗,博洛不相信,掌握了中原与江南的大清耗不过区区岛夷。
显然,博洛的想法更为正确,占领广州、东莞一系列珠三角城市根本无用,只有占据了梅关等外围关卡,才能把广东经营起来,但博洛控制不了全军,至少控制不了三汉藩的藩下兵,他们不可能放弃广州城中的妻儿老小跟着博洛去福建,在惠州府城,耿继茂与博洛分道扬镳。
耿继茂以军心涣散、几有兵变为由,通过东江渡口北上,三汉藩藩下兵两万八千人尽数跟上,线国安并非藩王,此刻只是代领定藩兵,他可没有平靖二藩王的资本,不敢得罪博洛,但身不由己,定藩藩下兵将裹挟着他跟上了靖藩的队伍,而三汉藩所领的两翼绿营中,也有不少跟随,耿继茂在增城汇聚了近五万兵,一路浩浩荡荡的返回了广州。
气急败坏的博洛没有办法,他不是多尔衮,更不是皇太极,而三汉藩也非昨日阿蒙,有了藩地的他们翅膀硬了,就算事后,朝廷也不会以死罪问之,因为那样会把三汉藩推到南明一边,要知道,孔有德死在桂林,并非其为满清死忠,而只是他投降晚了一步罢了。
三汉藩麾下六万精兵,依旧是能改变满清与中、明之间军事力量的存在,别说朱明,就算是合众国,面对愿意投诚的三汉藩,也会开出足够优渥的条件,汉奸不汉奸什么的,秋后算账也是一样的,别的不说,李成栋杀了朱明两个皇帝,几十个宗室,不也一样被倚为柱石吗。
惠州的消息传递到了三水县,三水这个重兵集团也是发生了分裂,李栖凤作为两广总督,若是跟着博洛撤退,北京福临第一个要问罪的就是他,不管他愿意不愿意,都要与三水同生共死。沈永忠则不同,他虽为汉藩,但没有藩地,更不想为三汉藩殉葬,有博洛军令在,沈永忠放弃三水,不顾一切北撤,不仅带走了福建绿营,连原属李栖凤的江西绿营残部也带往了梅关。
沈永忠把兵马摆出了前轻后重,少数兵马在韶州、南雄收集粮草,他的藩下兵则撤到梅关,而沈永忠把宝却是压在了赣州城,命人加固城池,有备无患。
在惠州,盟军也是分兵,李明勋抽掉了一个步兵旅和所有陆军骑兵部队,组成了一个混编师,交由李山指挥,与琼藩袁时中的万余精锐一起,沿着东江追击博洛,顺便收复潮汕地区,与此同时,那些在内河作战无用的海船和一个营的陆战队交由西蒙斯指挥,与郑藩、舟山各藩一起沿着海岸线东去,收复沿海州县,配合陆军攻占潮汕。
而晋藩、顺军、惠藩、合众国陆军则继续维持盟军,渡过东江,汇合了东莞军队之后,直扑广州城,两广会战打成了如今这个局面,能不能完全收复两广已然不知,但若是能歼灭三汉藩,对于满清来说也是一次重大打击,这一次,盟军势在必得。
广州,这座明末几经易手的南岭雄城,再一次接受战火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