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五 攻城
大静县就位于海边,水手们上岸,在港口拆卸了一些民居和商铺,加固了码头,用抓来的大牲畜和官奴,把船上的十八磅炮拖拽上岸,沙袋堆砌出了简易炮垒,圆木构造了栅栏,丁壮挖出了壕沟,一个白天就是构筑了防御工事。
第二天一早,十八磅炮开始轰击,隆隆的炮声从天亮响起,一直持续到了下午,一直到这个时候,李德灿才是来到阵前视察,在此之前,他一直在港口点验物资,派遣士兵接管周边的村社,审讯俘虏。
简易的营地之中到处是神情萎靡的士兵,他们脸色苍白,身体瘫软,在营地之中喝着稀粥,不时发出剧烈的呕吐,士兵几乎全部属于补充兵团,其中部分是去年江南之变从淮扬一带撤出的丁壮,部分则是吕宋投诚的土著,这些士兵从新兵营完成基础训练,加入补充兵团进行深入训练,补充兵团并不参与上阵,而是在野战部队出现伤病亡之后,抽调人员加入,以快速恢复主力兵团的作战能力。
补充兵团的士卒多来自水乡,也算识得水性,但陆地上的河沟港汊与海面上的滔天巨浪完全不能比,所以一上岸就瘫软在地,与其同样失去战力还有特遣营的那些战马,此时正在营中屎尿横流,惹的来往的水手嘲笑他们是旱鸭子。
李德灿走到炮垒,发现负责指挥的特遣营长官赵君肃正披挂铠甲,身边的近百士卒也是如此,他感觉这是要上阵的模样,连忙问道:“赵长官,这是怎么了,不是约定明天下午破城之后才攻击吗?”
“阁下,情况不对,您看这城墙!”赵君肃是个三十二岁的中年人,身材矮壮,胸膛宛若橡木酒桶一样粗壮,一双眼睛锐利如同鹰眼,说话掷地有声,其四年的服役生涯一直在宁古塔要塞渡过,率领精锐骑兵和斥候出没于白山黑水之间,与清军白甲、女真与蒙古马队、朝鲜牙兵甚至于罗刹人鏖战不断,能从激烈的战争中活下来,赵君肃靠的不仅是一身本事,还有丰富的经验。
李德灿看向大静县,这是一个典型的朝鲜城池,周长超过七里,与普通的明国县城类似,但与明国县城拥有数万人口不同,大静县常驻人口不过六千余,此时把周边村社、军镇都撤入其中,也不过万余人,朝鲜城市贪大是出了名的,李德灿身为朝鲜人,深有体会,他知道,这座城池之中,只有寥寥几座公署是低矮的砖石建筑,其余都是火山岩石、黄泥或者泥砖搭建的破房子,当然,城中大片是荒地或者农田。
大静县的城墙约有四米到五米高,采用的是济州岛常见的火山岩砌筑而成的外墙,马面、瓮城、护城河、箭楼、城门楼、女墙和垛口等这些常见的城防建筑样样都......没有,光秃秃的,就好像地主大院的围墙一般,按理说这样的城池防御力低下,远不如大陆上的那些明国城市,但就是这地主院墙一般的城墙让赵君肃有些束手无策。
按照炮兵的一般习惯,加农炮轰击城墙,首先要清理女墙这类附属建筑,以让守军失去依托,当然,大静城墙没有这些设施,只得进入第二阶段,炮击城墙中部,这个时代的东方城墙普遍的高而薄,所以炮击中部,就可以造成城墙坍塌,形成坡道,让士卒可以直接攻入,但对大静县的炮击持续了一个白天,却没有达到目的。
在十八磅炮的实心炮弹轰击下,大静县的城墙外部石头都已经剥落,露出了后面厚重的泥土,这破有些棱堡要塞的意思了,厚重低矮的城墙是防炮的关键。
李德灿用望远镜细细看了一会,说道:“确实有些奇怪,不过赵长官,还是不要妄动,补充兵团的士兵还不能进入战备状态,你的特遣营同样有过半士兵精神不佳。”
赵君肃微微摇头,指了指阴云密布的天气,说道:“快要下雨了,阁下,一场大雨,这群身体虚弱的士兵可能会倒下一百个两百个,但攻下这个城市,最多会倒下三十个。”
李德灿无法反驳这个理由,当初他下令炮击三天,轰开缺口再进攻,就是为了减少伤亡,事实上,即便不动用炮兵,只用云梯绳索也可以攻下这个破城。
“好吧,攻下城市,我们去城中过夜!”李德灿郑重说道。
李德灿重重点头,他已经披挂好了铠甲,内层穿着锁甲,外面套了一层布面铁甲,还有覆面铁盔,其余参与攻城的百十个跳荡也是如此,甲胄各式各样,从板甲胸甲到棉甲都有,这些选锋无一不是两层甲,披上之后,进行跳跃、奔跑,挥舞自己擅长的武器,以感受甲胄是否影响行动,这些都是老兵,脸上写满了轻松,好似把一会的进攻当成了郊游般。
跳荡手只是赵君肃进攻计划的一部分,他还从船上陆战队和水手中挑选了四百名燧发枪手作为压制火力,等到收拾的差不多,一旁的人送上藤牌,这些藤牌都是用刚刚砍伐来的树枝和藤条打造的,蒙上两层打湿的牛皮,看似粗糙,却极为实用,四个人便可以举着前进,但却可以护住十余个人,战术和用具像极了八旗的甲兵,这就是特遣营几年鏖战,相互学习的结果。
从港口缴获的独轮车和大车被改造成了盾车,由朝鲜官奴推送,掩护燧发枪手进入阵位,距离三百多米,城墙上的火炮打响了,应该是佛郎机之类的小炮,铅子和实心炮弹泼洒过来,打碎了两辆盾车,造成的伤亡乏善可陈,而炮位上十八磅炮的反击却是暴风骤雨,直接瞄准了城墙的上沿,打的土石横飞。
在一百二十米左右,盾车停下,车后的燧发枪手进行了第一轮齐射,趁着齐射之后弥漫的硝烟,赵君肃率领跳荡手走出盾车,前排高举长牌,后排则是拖拽着云梯,几个队长都是老行伍,控制着举长牌士兵的速度,时快时慢,引诱守兵开火,城墙上的朝鲜兵果然中计,箭矢和铅子飞来,打在藤牌上,毫无效果,而这更平添了守军心中的压力。
本来就处于劣势的朝鲜人心里压力很大,射击毫无效果,己方却屡屡受挫,随着跳荡手靠近,城墙上的朝鲜兵越来越慌张,箭矢和铅子更是没了准头。
靠近的城墙,跳荡手的速度越慢,后方的盾车趁着守军的注意力被跳荡手吸引,推着盾车继续前进,到了七十米左右,又开始齐射压制,大静城墙没有女墙,墙上的弓箭手和火枪手大半身子露在外面,被打的鸡飞狗跳。
见城墙火力被压制,赵君肃命令搭上云梯,他对第一波随他冲击的士兵喊道:“老规矩,一锤子买卖,上去就是猛冲猛打,要凶要猛!”
这些老行伍嘿嘿一笑,点燃了几个手榴弹,扔了上去,赵君肃照例冲锋在前,他的双手苗刀背在身后,双手攀爬,宛若猿猴,很快抵达了城墙顶部,他向两边看了一眼,发现十几个弟兄如他这般蓄势待发,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猛的冲了上去。
赵君肃翻身上了城墙,第一件事就是前扑,想要把可能挡在身前的对手扑倒,但他扑出去的一刻才知道,面前全无对手,甚至连城墙都没有,眼前一片空白,落地就是急促的翻滚起来,赵君肃摔了个七荤八素,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一个人正用短矛刺杀自己,他用戴了铁手套左手抓住矛锋,用力一拉,那人直接扑了过来,赵君肃右手攥拳,一拳砸在了那人的脸上,他翻滚而起,发现身边竟然都是瑟瑟发抖的丁壮,赵君肃满脸是血,哇哇大叫两声,就是吓的那些朝鲜人连滚带爬的逃走了。
眼瞧着不远处有十几个弓箭手正射击城墙上酣战的己方士卒,赵君肃抓住一辆大车,推着撞了过去,撞倒三四人,敌人尚未反应,拔出背后双手刀,猛扑而上,把一个朝鲜弓手连人带弓劈成了两半,继而左冲又突,大杀四方,惹出腥风血雨,周围当者披靡,杀的二十多人四散而逃。
杀散了城下之人,赵君肃回头看去,这才发现朝鲜城墙的内部,这城墙与明国城墙大相径庭,没有城上城下交通的马道,而是一片大斜坡,与其说是城墙,倒不如说像是堤坝,城墙顶部平台极窄,并排三人怕是都不能,城墙完全是一个射击平台,上面的人很容易跑下来,而不用担心坠落,而正是这墙后的大坡道,导致了城墙极厚,火炮轰击不开。
赵君肃聚拢了几个同样滚落下来的倒霉鬼,一起冲杀去了城门,把城门守军杀散,打开城门,外面的燧发枪手入城,快速控制了这座城市。
当天,全体官兵入城休息,躲避了夏日的暴雨,两天之后,大雨停了,大静县已经完全处于合众国的控制之下。
大静县及其周边只有一万三千余人,除了在战争中死亡逃走的人,只剩下了一万出头,而这批人也是济州岛最大的财富,济州岛有两大产业,其一为制弓,其二为养马,前者会被作为济州岛的经济产业发展,毕竟合众国目前正在推广火器,弓箭在军中用的不多,但一众盟友中确实必需品,而养马则更为重要,毕竟济州岛已经作为北洋战区的总后勤基地,这里不仅要培养战马,还要为前线输送战马。
“不要管那些财货和米粮,统统不要管,你们最重要的任务是找人,人是济州岛最重要的财富,会制造弓箭的弓匠,养马相马的马夫,修马掌的匠人,全部要找寻出来,特别是那些官奴官婢,他们很多是两班贵族,从朝鲜发配来的,所有会说汉语,会写汉字的统统挑选出来备用,不要以为合众国的兵锋仅限于济州岛,未来我们还要去朝鲜半岛,需要人才!”在低矮的官署里,李德灿郑重的宣布着工作计划。
正此时,外面传来阵阵喧嚣的声音,尖叫和吹口哨的声音不断,李德灿骂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是营中那些蠢货发情了吗?”
“不,阁下,是港口外来了一艘船,上面全部是光屁股的女人,足足有二三百个。”一个卫兵走进来,汇报道。
李德灿骂道:“该死的,那是我好不容易弄来的,可千万不能让那些家伙给祸害了。”
官署里的官员听后大惊失色,跟着李德灿跑了出去,来到城门左近,只见城门外走进来一大群女人,这些人只在腰间围了一块布盖住下体,光着脚丫,上身不着片缕,偶尔有人披着茅草制造的披风,她们的头发盘在头顶,露出的皮肤呈现古铜色,肌肉分明,健康十足。
忍着周围十足的戏谑和叫声,女人们走进了城池,见到官员前来,纷纷跪在了地上叩首,白花花的屁股连成一片,更是激起了年轻士兵的荷尔蒙。
“军法官何在,把这些无事生非的家伙驱赶走!”李德灿高声叫道,戴着袖标手持藤杖的军法官上前,围观的士兵才散去,在不远处偷偷的看。
赵君肃听闻消息赶来,问道:“阁下,这是怎么回事?”
赵君肃知道李德灿颇有好色之名,在永宁娶了几房妻妾,但总归不会一次纳几百个女人吧,李德灿没有回答,而是说道:“这群杂碎,用得着他们的时候瘫成烂泥,打完仗却是这般有精神,赵长官,你把他们组织起来,去攻旌义县吧,把那里的人统统抓来。”
“阁下,这是怎么回事,招纳营妓可是死罪!”赵君肃低声说道。
李德灿骂道:“什么营妓,这是海女,是我送给海参崴和东方港的礼物,让移民局的人来,收拾一下,先把衣服发下去,这么闹下去,早晚出事。”
“海女?”赵君肃完全不解,李德灿随口为他解释了几句。
原来海女是朝鲜一种比较特殊的职业,出身贫苦的海女可以在冬天,仅凭烈酒和油脂,就能潜入水底捞取鲍鱼、扇贝等珍稀海产,用以谋生,因此她们衣着极为简单,而永宁行政长官区则有非常发达的海产业,特别是海参崴,就是因为海参得名,海女这类能进行水下作业的人尤为紧缺。
章二六 党争
济州岛的海女数量很多,尤其集中在三城左近,李德灿集中了一批,趁着西南季风未尽送往北方,就是希望这批特殊的礼物能打动海参崴、库页岛的地方行政官,以此获得他们的支持,原因无他,李德灿知道,规划中的北洋战区中,济州岛是作为总后勤基地,也是移民中转站,这里需要一个完整的行政官僚架构,而海参崴还库页岛常年接受来自朝鲜的饥民,因此有大量懂汉语的朝鲜人和懂朝鲜语的汉人。
四日后,休整完毕的补充兵团和特遣营开始了对济州岛的拓殖行动,补充兵团在官奴的配合下,沿着济州岛的海边官道向东西两个方向进攻,沿途占领所有的朝鲜的军镇,其主力集中在西线,那个方向还有济州岛的第三个城市旌义县,一千五百人的补充兵和八百名官奴丁壮于七月中旬抵达了旌义县,未曾展开围攻,县监就是派人来请降,原因无他,这个聚拢了上万人的城池中连水源都没有,只得收集雨水过活。
城内的官员和豪族提出了几个条件,无非是放归自由,承认其私有财产,但都被拒绝了,指挥官仅仅同意保护其生命安全,并且给予其赎身的机会,双方没有达成协议,却引发了城中商人、官奴为主的下流阶层和官员豪族等上流阶层的内斗,商人打开了城门,补充兵冲进城中,占领了这个城市,按照李德灿的命令,把旌义县周边已经打为奴隶的官员和豪族,和原本就是奴隶的官奴迁往了大静,如此,济州全岛除了济州城,全部处于了合众国控制之下。
汉京,景福宫。
朝鲜王李已经五十有三了,却老的好似垂暮之年,他走到王位上坐下,灯影之中的身影摇摇晃晃,好似马上就要倒下,事实上,朝中人人都知道,这位矛盾了大半生的王上已经命不久矣。
李看了看殿内的两班朝臣,神思再次忧郁起来,朝鲜这个自称小中华的国家,别的没有学好,对于党争可是学习了个十成十,颇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势,其国内什么东人党、西人党、北人党、南人党、大北党、小北党、清小北、骨北........,零零散散分了几十个派系,陛辞争斗不断,朝堂之上早就乱做一团,而在合众国眼里,其朝臣之中忠明和亲清两党。
在过去的几年里,以金自点为首的亲清党随着大清在中原、江南攻城略地,成为中原皇朝,而水涨船高,金自点也是彻底依附满清,在满清的支持下把持朝政排除异己,先是主动提升对满清的战马、纸张、弓箭都贡奉,继而派遣精锐马队和鸟枪队前往新宁古塔效力,但这还不是主要的,其最大的勋绩实在四年前。
四年前,一直在盛京和北京为人质的世子被满清送回朝鲜,这位朝鲜王的继承人已经在满清国内待了八年,平日与八旗宗室来往密切,尤其与豫亲王多铎交好,早年在盛京便是辫发胡服,完全沦为了满清的走狗,这一点自然为中立派的朝鲜王李和忠明的朝鲜士大夫所不喜,却是亲清派金自点的最好盟友,只要李崩逝,世子登基,那朝鲜就彻底沦为清国的藩属,再无二心。
相反,凤林大君李(即后来的孝宗),虽然在满清多年,却出淤泥而不染,聪敏好学,颇的李和士大夫们喜爱,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世子会在返回朝鲜两个月后死于暴疾,李登基成为朝鲜王,但原本的历史轨迹已经改变,金自点发现了朝臣对世子的不满,以此发动党争,把众多的忠明派逐出了朝局。
但金自点不知道,当时的领议政已经和在咸镜北道的沈藩筹谋发动军事政变,夺权复国,立李为君,金自点的提早动手虽然清除异己,保住了世子的性命,却也让坚定的忠明派蛰伏下去。
“领议政!”李清咳两声,声音已经有了些无力:“济州倭乱一事,你认为如何?”
金自点沉声回答:“王上,济州倭乱已经查明,倭寇有战船十余,兵士近千,上岸之后,烧杀抢掠,围攻城池,判官李子敬怯懦无状,与倭寇在城外浪战,折损许多,幸得观察使金允澈沉着,守城有方,济州才未陷落于倭寇之手。
然,倭寇阴毒,在岛上与明火贼、流民合股,已有三千之众,非济州、全罗道可制,微臣以为,此间倭寇入侵,定然与东番岛夷有关,当是其试探我东国深浅,若不迎头痛击,悔之晚矣。”
显然,金自点所言是金允澈夸大和脱罪后的说辞,而后面将其与合众国联系起来,并非有确凿之情报,完全就是猜测。
合众国成立后进行了全方位的外交,朝鲜自然也在其中,在去年,双方进行了密集接触,并且在对马岛上进行谈判(此时对马岛在朝鲜和日本都有官职),合众国除了通商等条件,便是要求朝鲜与清国断绝藩属关系,停止朝贡和军事支援,与合众国和平相处,自然,朝鲜是不会同意的,谈判陷入僵局,却一直没有结束,接触依旧在进行。
金自点有理由猜测,济州倭乱是合众国在向其施加压力,试探虚实的举措。
李微微点头,不管与清国的关系如何,李都不会坐视济州为他人所占,毕竟壬辰倭乱的情形还历历在目,若敌对势力在沿海拥有据点,东国便是永无宁日了。
“领议政,你的意思是派遣兵马前往平乱?”李问道。
金自点道:“微臣正有此意,王上,如今倭寇在济州岛联络乱民,已成势力,其水师亦然不逊,因此东国需要雷霆一击,方可消灭倭寇,宣武布威!
如今之计,当以御营兵马为陆师主力,庆尚、全罗二道水师为主,反攻济州!”
李重重点头,这几十年来,朝鲜屡屡参与明清战争,又被清朝两次入侵,陆军精锐损失殆尽,少数能打的也就汉京左近的御营厅那一万五千人,而水师这些年倒有恢复,不用担心,而金自点提案,动用精锐陆师和一半水师,当真是雷霆一击了,他想了想,问道:“右议政,你以为何人统帅兵马合适?”
右议政是崔鸣吉,他在四年前的那次党争中失败,被迫让出了领议政之位,归隐了两年,近年李身体不好,又召还回朝了。
崔鸣吉微微颔首,道:“微臣愿意亲督此师!”
看着李与崔鸣吉一问一答,金自点脑中闪过了一个念头:“这是一个圈套!”
崔鸣吉是彻头彻尾的忠明派,平日就主张与合众国来往,还常常因为中原发生灾难而指摘满清得国不正,国运衰弱,如果让其掌军,那便是大患,或许其会利用机会发动政变,而如果拒绝,那必须由更高职衔的人统军,这个人就是自己,但自己离开汉京,造成的权力真空会不会引发其他事端呢?
金自点心中想过了无数的策略,忽然有了计策,反驳道:“崔大人这些年归隐,对兵事早已生疏,不可督师,王上,微臣愿意督领大军平倭!”
李微微点头,说道:“领议政如此勤劳王事,寡人甚为安慰,出征之日,自当为........。”
“果然有猫腻,说不定,我领兵一走,汉京便是要变天了,或许是引沈藩之兵入京!”金自点见李答应的如此痛快,心中明白了几分,他打断了李的话,说道:“王上,平倭之事臣还有一策。”
李被打断了话语,眼睛里飘过一丝怒色,却也未曾爆发,他问道:“领议政还有何章程?”
金自点道:“如今岛夷在海外横行,我朝水师暗弱,而倭寇却常年纵横海上,不如剿抚并重,若得这支倭寇相助,我东国海防又增添几分臂助呀。”
“甚好,甚好.......。”李赞道。
金自点话锋一转,说道:“王上当知,倭国自古上下有别,贵贱已分,倭国武士更是如此,微臣虽为领议政,但不过是臣属之辈,若东国宗室出马招降,必当更添胜算,而世子果毅过人,文武双全,当为首选,微臣请王上允许,让世子替王上出征!”
如此一言,朝堂哗然,李脸色瞬间难看起来,心道金自点果然是老谋深算,只要握住兵权和世子,无论离朝后,是党争、政变还是军变,统统没有用,汉京便是再归王化,金自点都可以凭借世子和满清重新恢复旧有的秩序。
“世子千金之躯,如何能亲赴险地?”崔鸣吉当即争辩道。
金自点瞥了他一眼,说道:“既如此,那只有请上使决断了。”
这便是金自点的杀招,但凡朝中出现争辩,李居中不言,金自点便是要求满清介入,大部分情况下,都是顺遂了他的心意。
半个月后,济州海峡。
闪电撕裂了海峡内的天空,刹那间的绽放中,海峡内的一排排漆黑的桅杆肃穆而立,朝鲜世子看着正下着大雨的天空和不远处澎湃巨浪的海峡,他缩了缩脖子,说道:“糟糕的天气,领议政,这天气太糟糕了。”
“这是上天在帮助我们殿下!”金自点坚定的说道:“没有人会想到我们会在这样的天气突袭济州岛,无论是倭寇还是其他人。”
“其他人?”世子不解的问道。
金自点点点头:“当然有其他人!”
这次出征,金自点带来了一万御营兵,还在全罗道庆尚道抽调了一万八千府郡兵,而除了觉华岛水师,所有的水师都在这里了,可以说,朝鲜一半的兵力在他的手中,朝鲜内外,无论发生什么变乱,都不会有问题了。
金自点选择这样一种天气,为的就是安全,他不知道济州倭乱有没有合众国参与,但他必须把那个威胁考虑进去,合众国战船无敌,铳炮犀利是出了名的,金自点可不想犯险。
大雨如注,海面上一片漆黑,水手们用力划桨,号子声和拍击水面的声音被大雨遮盖吸收,船队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是二十艘水师战船,目标是倭寇战船,而第二部分则是四十多艘民船和十二艘战船组成的运兵船,运载了四千名御营厅士兵,在解除海面威胁后,士兵登陆,夺回济州。
两支船队之中都有本地的渔民和水手加入,这些人对济州岛的每一个小岛、每一块礁石都很熟悉。
济州与朝鲜本土之间的海峡里,分布着上百个小岛,由此产生了复杂的水文条件,朝鲜水师计划用两天的时间横渡海峡,本地的舵手和水手让战船避开了礁石,成功抓住了洋流,升起风帆,冒雨向济州方向疾驰而去,两天后,暴雨变成了阵雨,凌晨月光尚未消失的时候,船队抵达了济州岛,身为前锋大将的具胜第一个跳下了沙滩,看着远处低矮的济州城和四处乱窜的乱民和倭寇,具胜大吼:“这一次,我要立下绝世的功勋!”
用了一个白天,朝鲜兵登陆成功,占领了滩头阵地,具胜一边命令联络城中守将,一边集结部队,而斥候来报,倭寇在看到大军登陆之后,已经向南逃窜,而战船同样如此,具胜清楚,倭寇这是在拉开距离,找一个海港登船离开。
“不能让其顺利离开,点兵集结,我们追击!”具胜挑选了一千二百多人,连同金允澈率领的六百精兵一起追杀,两日后,与倭寇发生接触,逼迫其离开海岸官道,进入山谷之中,具胜与金允澈率军追入山谷,原以为会在这个绝地把倭寇消灭干净,但随着一声号炮,山谷两侧竖起如云一般的旗帜,一排排士兵从半山腰上的灌木丛中钻出来,刺刀雪亮!
与此同时,第二波由两千御营兵和四千府郡兵组成的第二波登陆部队已经穿越了复杂的礁石沿海,抵达济州海峡广阔的海面上,这一次没有暴雨如注,没有黑夜掩护,有的只有远处如林的桅杆和高大的舷墙,合众国海军的号角声穿过海面,深沉的声音宛若召唤魔鬼的亡灵序曲,一艘艘战列舰和巡航舰从海岛背面冲击而出,风向多变的海峡内,船帆哗啦啦的作响,双方距离不到一里,战列舰打开了炮门,一排排重炮探出了战船,即将喷薄出夺人性命的炮弹!
章二七 山东攻略
天上的乌云低沉的可以用手摸到,金允澈正在树林中亡命逃窜,树根和灌木牵扯着他的双腿,枝叶和藤蔓拍打着他的脸颊,衣服早已破烂不堪,全身都是血痕,偶尔的摔倒更是头破血流,然而身后的追杀者的声音仍然不断,枪声之中夹杂着狗叫的声音。
身边的牙兵脱掉了身上的铠甲,让自己跑的更快些,这些下属没有人理会金允澈,自顾自的发命狂奔,忽然,一个黑影从灌木丛中窜出,血盆大口之中全是锋利的獠牙,直接咬住了一个牙兵的肩膀,金允澈听到屁股后面传来凄厉的嚎叫,他加快了速度。
好不容易冲出树林,外面是肥美的草场,金允澈知道附近有一处马场,只要找到战马,自己就能脱离敌人的追击,很幸运的是,金允澈看到了一匹高大的战马,那匹马很熟悉,秀气的折耳让他眼前一亮,可惜,马上有一个人,是李子敬。
“子敬兄,速来助我!”金允澈好像看到了希望,对着远处的李子敬高声喊道。
李子敬下的马来,从马上解下火绳枪,点燃火绳、装填子药、立下支架,金允澈欢喜的脚步停下了,而身后的丛林中追杀出来七八个士兵,还有三只狗。
金允澈这个时候明白了,李子敬已经投靠了新主,他连忙喊道:“子敬兄,小弟也愿意为新朝效力,烦请子敬兄引荐,想来子敬兄在新朝并无根基,小弟愿效犬马之劳,以为臂助呀。”
李子敬已经收拾妥当,他只回应了一句:“济州岛只能有一个义从官!金允澈,你想做,就杀了我!”
金允澈看到李子敬已经火铳在手,瞄准了自己,他知道生机渺茫了,只得摘下弓箭,喊道:“好吧,那你我决一死战,这是最后一次较射了,弓与铳,决一死战!”
相距百步,金允澈弯弓在手,箭矢飞出,划破空气射向李子敬,李子敬扣动扳机,铅子同样射向金允澈,刹那功夫,硝烟散尽,金允澈见李子敬胸前插着一根箭矢,他喜不自胜,心道自己总算没有白死,他很想冲过去,抢夺那匹好马再走,但是踉跄两步竟然是全身发凉,倒在地上,弥留之际,金允澈看到了李子敬走了过来,那根鹰翎羽箭被当着面拔下来,只有微末血丝,而金允澈同样的铠甲下,铅子已经搅碎了内脏。
李子敬蹲下身子,指了指自己胸腹之间的那个孔洞,说道:“恭喜你,射中了靶心,你赢了........。”
第一批登陆部队在济州分兵,先是遭遇了伏击,其余也在济州城投降,而在海上,朝鲜那些桨帆船和民船根本不是合众国四艘战列舰和四艘巡航舰的对手,战船被击毁大半,运兵船几乎全部投降,战列舰没有追击逃入岛礁群的一些船只,因此也丢失了最有价值的目标金自点。
当李德灿进入济州城之后,济州军管会宣布成立,军管会直接建立了两个营,以河原田兵卫和李子敬为首的治安军,还有就是俘虏和战犯为主成立的劳改营,如今的济州岛上拥有七万左右的朝鲜人,但除了少数的商人和李子敬,全部成为了奴隶,而区别则是,原本的官奴得到的解放,为合众国服务,就可以获得脱离奴籍的机会。
岛上的劳改营被组织起来与受雇佣的官奴一起,超过两万五千人的丁壮投入到基础建设之中,首先扩大的是港口,其次就是在港口和济州城内外修筑营房和仓库,从台北起运的第一批军需物资已经抵达,而在未来两个月的时间内,济州将会驻扎超过两万大军和十数万吨的各类物资。
基隆军港,码头。
号探险船慢慢靠近码头,船长指挥着水手把绳索抛上岸边,马东来走出船长室,看着港内那一艘艘正在进行升帆起锚作业的运输船,心中稍稍放下心来,跳板一搭上,马东来便是跳到岸上。
“谢天谢地,还没有离开!”马东来满含热泪的看着那些船只,快速奔跑而去。
幸好旗舰上的卫队对离开多年的马东来还有些记忆,在安全局官员的陪同下,他得以登上自由贸易号大帆船,进入奢华的船艉楼里,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华丽,走廊的地板上铺上上好的海豹皮,内部的装潢使用了大量的花梨木,很远就能听见里面传来的讨论声,各类已经陌生的词汇钻进了马东来的耳朵里。
侍从官走了进去,房间里安静了片刻,再走出来的时候,侍从官说道:“阁下,执政官请您进去。”
马东来走进了这间巨大的会议室,四面都是华丽的挂毯和精致的屏风,围绕楠木制造的圆桌,坐满了十余个军官,都是海陆两军的高层,李明勋率先起身,对一众军官说道:“向合众国的勇士致敬!”
军官们纷纷脱下帽子,对着马东来微微欠身,李明勋指了指自己的身边,说道:“给东来阁下搬椅子,就在我的身边,好了,我们继续开会!”
高锋继续指着那大幅的地图介绍着:“半个月前,李德灿、赵君肃和河原田兵卫控制济州全岛,与赵三刀的分舰队一道,消灭了朝鲜三分之二的水师战船和相当于五分之一的步兵,亲清党在朝鲜的威望大跌,沈藩和朝中的忠明派派遣使者联络了我们,希望我们可以派遣一万到一万五千人的部队在朝鲜登陆,与沈藩南北夹击,消灭朝鲜的亲清派,完成朝鲜的独立.......。
这比我们计划的还要顺利,毕竟现在亲清派手中能调集的军队绝不会超过四万。”
“不,我们时间不够了,这个计划需要两个月,打完仗军队需要一个月休整,而那个时候,西南季风完全结束,北洋战区在山东不容易打开局面,诸位军官,我们不得不承认,国姓在潮州的胡作非为耽误了我们太多的时间,对朝鲜的作战计划停止,我们直接进入山东部分。”李明勋接着高锋的话说道,显然这是给全体军官的一个交代。
高锋点点头,继续解说道:“好的,首先,目前的战略形势对我们来说非常有利,我们的盟友在湖广和江西的军事行动成功吸引了满清的军事力量,我们已经得到确凿的消息,清廷辅政叔王济尔哈朗已经被派遣前往了湖广,总揽那里的一切军事,同时还带去了两万余人的援军,都是满蒙汉三族八旗精锐,而在北方,喀尔喀部也掀起了一轮叛乱,多尔衮的兄长阿济格率领部分八旗驻防大同防备草原的威胁。
而满清在山东的驻军并不是很多,八旗总共四百人左右,驻防在济南,并非常驻军队,而是济尔哈朗南下时留下的,督领山东筹措粮食和对本地起义军清缴,整个山东,主要的野战部队都是绿营,包括河道总督下辖的四营三千五百人,山东巡抚和登莱巡抚各自下辖两营抚标营,共计四千人,济南、武定、德州和青州都有城守营,约有三千人。
方才所说兵马是驻防兵,真正算作机动部队的是临清镇和沂州镇,各有两千精锐,而我们此次的先期目标胶东半岛则是八旗密集的地方,登莱二府有登州、文登和莱州三营陆师,文登营最强,马步超过三千五,莱州营马步三千,登州营马步两千,而面向黄海则有胶州镇四千兵马。另有登州水师一部,战船不过二十,算作存在舰队,几乎不用考虑。
总来的说,山东地区共有绿营两万五千人左右,八旗四百,水师一部,若论水师,辽东旅顺拥有一支八旗水师,也不过十余船,数百兵丁罢了。”
“那计划呢?”李明勋问道,高锋作为陆军提督,也要兼北洋战区这个主要战区的司令长官,所以一切都要让他负责。
高锋的手点在地图上的山东半岛,说道:“根据海洋岛驻军的这些年的勘察,在山东,登州是目前来说最成熟的港口,吞吐能力最强,但其位于庙岛列岛与山东半岛之间,岛礁密集且水深较浅,海军和航运部的很多大型运输船难以进入,最关键的是,其冬季冰封,极大影响我们的作战行动。
所以,从地理和港口选择的话,我们选择了胶州湾作为切入点,这是一个优良的海湾,完全可以打造为不亚于台北的海港,但胶州湾没有现成的港口设施,而北洋战区下辖的军队之中,不擅长登陆的陆军野战营较多,因此登陆之后需要时间休整,再行参与作战,为了争取时间,我们计划,先行登陆登州地区,吸引山东绿营的部队来援,然后再攻胶州,充分利用我们海运的优势!”
高锋讲解完,看向了李明勋,李明勋微微一笑:“我没有意见,你是北洋战区司令官,你来做主。”
军事会议到此结束,军官们鱼贯而出,李明勋笑看向马东来,问道:“感觉这艘船如何?”
“非常符合您的身份,阁下。”马东来微笑说道。
李明勋笑了笑:“不,我只是暂时居住在这里罢了,这艘船属于何文希,合众国对欧洲贸易和外交全权使者,不久之后,自由贸易级和五艘同级武装运输船将会开启对欧的跨洋贸易。”
“我仅仅离开了两年,就已经到了这一步,真是难以置信。”马东来笑着说,但眼神之中难掩失望。
李明勋很清楚他为何如此,去年冬季,刚刚建成的三艘自由贸易级武装商船和四艘八百吨级的笛型船、八艘大型亚哈特船前往了金城,为这个秘密的行政长官区送去了两千名流放犯人和四千名吕宋奴隶、各类牲畜两百头还有无数的武器、工具。而马东来从澳洲返回的时候,亲眼看到了金城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今年,这支船队会前往欧洲,这意味着澳洲不会得到类似的输血了。
马东来并不知道,去年对金城的支援完全是赔本的买卖,目的是检验自由贸易级武装运输船的远海和陌生航线的适应能力,前去的时候,货舱和客舱之中满满当当,回来的时候,除了不到两万两的黄金,只有一些热带贵重木材算是有价值的。
“很遗憾阁下,我们没有在澳洲找到金矿。”马东来遗憾说道。
李明勋笑了,说道:“这并没有让我意外,上天不会总是眷顾我们的,东来,金矿会有的,人也会有的。”
马东来收拾了一下心情,打开了随着携带的地图,地图上,澳洲的轮廓依旧不完整,大陆的东面还完全空缺着,毕竟目前谁也不知道那里是什么样子,北部和西部是荷兰人探索的,南部则是归功于马东来一行,他的手指点在南部的一个港湾,说道:“我们沿着塔斯曼的探索航线航行,找到了范迪门之地,按照您的要求,径直向北,果然发现澳洲大陆,而探索了周边之后,我们选择在这里登陆,阁下,这片海湾我们称之为静海湾,而我们的定居点则命名为龙城。”
地图的测绘达到了这个时代的最高水平,但仍旧与后世的地图大相径庭,李明勋大体知道,马东来选择的地点在后世的菲利普港湾,其在港湾最北部建立了定居点,而那时澳洲第二大城市墨尔本。
“静海湾,龙城,不错的名字!”李明勋赞许说道,虽然没有发现金矿,但已经很近了,后世的墨尔本正是因为淘金热发展起来,因为有了墨尔本这个新金山,美国的圣弗朗西斯科才被华人称之为旧金山。
“你放心,虽然你没有发现金矿,但我和元老院都会坚定不移的支持你对澳洲的拓殖工作,我向你保证过,元老院永远为你留一个席位,而澳洲最终也会变成一个甚至多个的一级行政长官区。
我曾经说过,澳洲是合众国最终的退路,无论合众国日后发展如何,都不会忘记澳洲的,金矿确实是一种让人着迷的东西,但土地同样是。”李明勋坚定的说道。
章二八 对澳支持
李明勋命令厨师送上来了午餐,与马东来共同进餐,除了一些仪式性的庆祝晚会,能与李明勋一起同桌吃饭的人并不多,而在合众国不长的历史中,这些人无一不是成为了国家的中流砥柱,而马东来吃着饭,把拓殖澳洲的一些趣闻和要紧信息当成谈资说出来,他很清楚,在没有发现金矿的前提下,澳洲是否得到支持,很大程度上依赖于眼前这位执政官,毕竟其他元老可没有这份魄力。
“我们逆行塔斯曼探险航路,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抵达了澳洲,并且建立起了龙城,在设立了定居点,建好寨子和物资存储点后,我们便是开始探索周边,但遗憾的是,我们的人手不足,成功抵达龙城的只有一百九十二人和一百一十名土著和奴隶,在航行之中,许多人死于坏血病,也有人死于和海岛土著的争斗,我们最大的损失是在杀人湾,也就是您所说的新西兰,那里的毛利人是食人族,有六十七个弟兄死于毛利人的偷袭和伏击之中,其中包括那个蠢货佛雷斯,是他挑起了和毛利人的斗争。唯幸亏摩根船长经验丰富,我们成功抓获了一百四十名强壮的毛利人奴隶,还在未赶到新西兰之前,雇佣了四十多名南岛土著。”说起此事,马东来不不禁有些唏嘘。
“澳洲本地土著如何?”李明勋问道。
马东来难掩失望的神色,说道:“一言难尽,一开始我们发现他们并非食人族,非常欢喜,但随着了解的深入,我们发现土著实在是太落后了,摩根船长将之称呼为:两条腿的动物。按照您对土著的界定,澳洲土著是处于石器时代的游猎民族,他们不会种植农作物,也不会放养牲畜,平日的食物来源是狩猎和采集,最主要的食物是一种会跳跃的巨型老鼠,我们称之为袋鼠,当然,那也是我们的主要食物来源。
他们的生产力及其落后,因此族群也不是很多,按照语言,我们发现了十几个不同的部落,但我想可能有上千个,土著的密度很低,我们猎杀一百只袋鼠也抓不到一个土著,捕奴的效率并不高。”
(澳洲大开发以前,有土著七十五万左右,五百个部落,而澳洲常年保持一亿只的袋鼠。)
李明勋问:“那你们的人力来源是什么?”
马东来道:“当然还是捕奴,只不过对象是新西兰的毛利人,阁下,毛利人虽然是食人族,但与新几内亚岛的食人族不同,那里的土著吃人是为了食物,而毛利人吃人更多的是传统、祭祀和战争,人类在毛利人的食谱上排名并不高,摩根船长在一年的时间内出击新西兰四次,带回了七百多个奴隶,毛利人的生产力和社会发展水平较高,进入了氏族社会,唯一例外的是,他们凶狠好斗,非常难缠。”
“七百人,你靠什么养活这些人?”李明勋难以置信。
“主要是狩猎和捕鱼,袋鼠是主要的食物来源,我们也发展了养殖业,那里的草地非常肥美,非常适合牛羊生长,而且没有大型的食肉动物,完全可以散养,我们带去的绵羊、牛和猪都很适合生长,但最疯狂的还是兔子,它们从笼子里逃脱,等我返航的时候,龙城左近到处可以看到兔子了,猎犬成为了我们好伙伴,一个晚上,猎犬可以捕杀三四十只,因此返航的时候,号探险船的货舱里除了煤炭便是兔皮,这是唯二有价值的东西。”马东来说道。
“煤炭?”
马东来笑了:“这完全是一个意外,我们在定居点挖掘蓄水池,没想到挖掘了七八尺就发现了煤炭,那里降水不多,煤炭成色却很不错,因此我们一点不缺燃料,所以砖窑和石灰窑建设的很快。”
“煤炭是不错,现在吕宋和台湾、海南都缺少这东西,可惜的是,太远了,煤炭价值太低。”李明勋抱胸说道。
马东来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他忽然意识到,虽然李明勋会支持自己对澳洲的开拓,但这个过程也要承担来自国内的压力,而分担这个压力的方式则是让澳洲出产有竞争力的产品,加入到合众国的经济体系中。
“确实如此阁下,但澳洲绝对是一块宝地,在龙城建立之后,我带去的农民驱赶奴隶开垦了四百亩左右的土地,试种了所有常见的农作物,玉米、高粱、红薯、土豆、小麦........。其中高粱和红薯的产量尤为高,二者进行间作种植,每亩可得高粱一百一十斤,红薯三百五十斤,两年之后,农作物将会成为主要的口粮,而我们在新开垦的土地上种植的小麦,亩产达到了七十多斤,这已经超越了永宁行政长官区的数据.......。”马东来滔滔不绝的讲着。
李明勋无奈摇摇头,他很清楚,那七十多斤的产量属于精耕细作,大规模种植肯定没有这么高,事实上,目前永宁行政区已经开始用种植苜蓿、大豆多年的熟地种植小麦,亩产达到了一百二十多斤,这已经足够铺开种植了,而马东来说的那些并不能引起商人的兴趣,从澳洲运小麦到台湾,有什么利润呢?
“东来,经济作物,经济作物!”李明勋吃完了饭,敲了敲桌子,提醒道。
马东来的声音戛然而止,说道:“经济作物,第一个便是棉花!”
“我们在澳洲试种了棉花,发现那里的土壤和气候特别适合,没有霜冻期让棉花的产量很高,而且据我所知,国内目前依旧没有一个成熟的棉花产地!”马东来说道。
事实正是如此,目前合众国没有充足的棉制品来源,主要的来源是印度棉布、崇明走私和自产,印度棉布经过马六甲海峡,受到印度商人、英国人的盘剥和荷兰的高税率,崇明走私的棉制品数量有限,而且随着满清在长江打造重型桨帆船舰队,失去崇明棉花是时间问题,其次便是自产,合众国利用从葡萄牙和西班牙二者购买的巴西棉种进行培育,希望获得一种在吕宋、北大年可以推广种植的棉花,但这个过程很艰难,一直没有取得成功。
目前来说,国内的纺织业主要提供毛纺织、麻纤维纺织和丝织三种行业,丝织品是奢侈品,无法推广,而毛纺织和麻纺织以台湾为界分区,北面是毛纺织,南面是麻纺织,毕竟南洋炎热,无法穿呢绒制品的,而永宁苦寒,麻制品只能夏季使用,目前来说,能满足夏冬两季使用的纺织品唯有棉制品。
更重要的是,缺乏合理的棉花产地,制约着合众国发展,李明勋很清楚,工业革命起源于纺织业,特别是棉纺织业并不是偶然的,如果在棉纺织业没有突破,合众国终究是迈不出那一步。
“棉花和羊毛,这两样足够支撑起一片殖民地的发展了!”李明勋点点头,笑问道:“你急匆匆的赶到我的身边,一定是寻求支持的,说罢,你想要什么,奴隶?杨莽去年向我要一万个吕宋奴隶,可惜,他没有足够的粮食养活他们,你呢,要多少?”李明勋问道。
马东来坚定的摇摇头:“阁下,澳洲确实需要人,但不缺奴隶,如果缺我们可以自己去抓捕,我们需要的人,农民、牧民和士兵,这才是我们急需的三种人,至于数量,当然是越多越好,可惜的是,这受限于船只!”
李明勋扔给马东来一份报告说道:“这个冬季,航运部可以派遣两艘笛型船和四艘亚哈特商船作为移民船,这是所有可以派遣的船只了,当然,如果你认为福船、广船这类船只也可以的话,我可以再调配一些。”
马东来选择摇头,澳洲航线他走了一个来回,深切知道这条航线的危险,中国式的帆船很难跨越半个地球远航,即便是经过了欧式舵和软帆改造的也是危险性极大,他很清楚,如果第一波移民就产生巨大的损失,这会极大降低国内对澳洲的支持。
“那我们需要的人呢?”马东来问道。
李明勋点了点地图,说道:“东来,我们会在山东进行一场大规模的战争,会获得很多流放犯,也会得到许多自由移民,你可以先挂职在移民局里,我可以保证,你可以得到任何你想要的人,数量嘛,暂定一千人吧,对了,我可以批给你十万两白银作为经费,流放犯还好说,普通移民的话,还是要靠利诱的!”
说着,李明勋批下了一个条子递给了马东来,马东来看了一眼,这部分钱是从统帅部战争经费和安全局预算中出,显然,这部分钱仅仅需要元老院知晓就可以了,无需全面公开。
而纸和笔也放在了马东来面前,李明勋道:“一些不那么紧缺的物资你可以写下来,交给航运部,嗯,我可以给你八百载重吨的权限,明年夏天的时候,会有船只送达龙城港。”
“夏季?”马东来不解。
李明勋点点头:“我说过了,十二月左右,洲际贸易船队会前往欧洲,这支船队只有六艘自由贸易级是前往欧洲的,还会编列其他的船只,这些船只会经过马六甲、锡兰、果阿、波斯、东非,环绕印度洋进行贸易,而其中部分会按照塔斯曼航线航行,通过龙城、新西兰、金城、黎牙实比返回台湾,这是航运部的开发式贸易船队,目的是未来形成中欧洲际贸易航线、环印度洋贸易航线和环印度、澳洲贸易航线,东来,那个时候,龙城就不再是孤悬海外的港口了,处于贸易航线上的它才会拥有商业活力和新鲜力量,这是比国家支持还要伟大的力量。”
“资本的力量!”马东来想起李明勋说过的话。
李明勋笑了:“是的,资本的力量!”
马东来和李明勋相谈甚欢,对于将来的环印、澳航线,马东来非常的热心,他就此向李明勋提出了一个新的探险计划,即探索东澳大利亚,实际上,金城已经试探向南探索,成功发现了东澳大利亚暖流,而马东来则希望龙城与金城联合起来探索,把现有的塔斯曼航线截弯取直,如果再从东澳建立港口和定居点,那么无论是台湾直航龙城,还是环印、澳航线都是极为有利的。
四日之后,船队抵达了济州港,这里俨然已经成为了一个大工地,到处都是穿着白衣,用白色布条束着头发的人在忙碌,马东来看了一眼,嘟囔道:“怎么家家跟死了人似的,打下这济州岛是杀了多少人啊,与其杀了,送澳洲去多好。”
“这是朝鲜人的民族服装,他们喜欢着素衣,你看不惯也就是了,可莫要乱说,如今国内有不少朝鲜人,民族团结嘛,表面文章还是要做足的。”李明勋拍了拍怨念丛生的马东来,率先走下了跳板。
济州港港内港外全部是干活的人,新修筑的木质码头上,奴隶正把船上各类物资卸下来,成袋的米粮、饲料,沉重的铁锭,奴隶的腰弯着,吃力的背负着这些沉重的物资,显然,在港口的滑轮吊杆和硬木轨道未投入使用之前,奴隶和货运马车是唯一的运载方式。
得到消息的李德灿骑马而来,他万万没有想到李明勋和军官们会先于军队赶到济州岛,因此未曾有什么准备,李明勋见到李德灿,赞许道:“德灿,占领济州岛这才几日,已经是有模有样的了嘛。”
李德灿笑了笑,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连忙谦虚道:“早年跟着阁下在北地拓殖的多了,新开拓的地方该弄什么,都是现成的模式,卑职哪里敢居功。”
“呵呵,你倒是一如既往的谦虚,对了,先安排人把这三艘大帆船上的货物卸载下来,它们还要北上永宁,一刻也是耽搁不得。”李明勋交代了几句,也就与李德灿一起进了济州城中。
章二九 登州
济州城已经变成了大仓库,靠近港口的城门完全被拆掉,连城墙都拆掉了一段以方便货运马车的进出,城内的建筑都被征用,其中三分之一作为驻军营房,三分之一集中安置官奴和劳改犯,三分之一和正在建造的统一作为战略储备仓库,如今至少有一万吨的大米存储进入,而在北风季节,来自永宁的饲料、钢铁和毛呢制品同样会运送到这里。
李明勋的住所在济州最豪华的监营,那是济州城内少有的砖石建筑,但空间实在是狭小,房间很低,这让身高超过一米八的李明勋感觉非常的憋屈,李德灿讪笑几声说道:“阁下,济州基业草创,一切都未曾来得及准备,待轮窑出砖,卑职定然给您建造.......。”
“罢了德灿,还是按照你原定的计划吧,当年开发永宁,你我是连猪圈都睡过的人,还在乎这些吗?”李明勋微笑回应道,走出了房间。
李德灿说道:“实际上也没有那么拮据,我们在城外打造的轮窑和台北是一个等级的,每年出产标准砖一亿三千万块........。”
“可惜,你这里没有煤矿。”李明勋提醒道,济州是元老院规划的重点区域,一切向二级行政长官区看齐,拥有年产一亿块以上的轮窑,五万吨级别的石灰窑,一切基础建设需要的东西,只有尚且处于国营状态的水泥窑没在计划中,毕竟那是永宁和台北专属的东西。
李德灿无奈摇头,济州岛位置是不错,但各类资源实在是贫乏,大量依靠外部输入,轮窑那个耗煤大户就足以让煤炭资源入不敷出了。
“八嘎!”
似曾相识的骂人声从不远处的校场传来,李明勋抬头一看,正是河原田队,一群老兵正在那里训练新兵,这是济州编制内的治安军,兵源从原有的朝鲜军队抽调了部分,但大部分都是抽调自对朝鲜政权苦大仇深的官奴阶层。
治安军正在进行基础训练,目前主要是耐力和格斗训练,相当于新兵营,当合格之后,陆军会派遣部分军官加入其中,进行阵型、武器等方面的训练,治安军并非常备军编制,但一切要按照常备军的来,这次济州之战,河原田队立下大功,直接进行燧发枪换装,河原田兵卫也很珍惜这个学习中央之国武略的机会。
老远的看到李明勋的到来,河原田兵卫一溜小跑来到了李明勋的面前,单膝跪在地上:“河原田兵卫参见主上!”
“兵卫郎,我们有好多年不见了,你依旧是那个淳朴刚毅的武士呀。”李明勋赞许的说道,他对河原田兵卫一直印象不错。
“无论日月如何变幻,河原田兵卫对您的忠心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改变。”河原田兵卫说道,他起身,看到身后那些士兵都好奇的看着李明勋一行,他抽出藤杖上前,连番抽打,呵斥道:“你们这些贱种,都跪下,跪下!这位是合众国的最高领袖,云巅上的人儿,比征夷大将军和朝鲜王还要尊贵百倍的阁下,哪里是你们这些泥中贱种可以窥视的,都跪下!”
士兵们跪了一排,动作整齐划一,显然河原田兵卫没少废了心思,乌穆上前,让一个新兵起身,捏了捏他的肩膀,看了看双手,对河原田兵卫说道:“兵卫郎,这些人跟随你不过半月,你便能训练到这个地步,着实少见!”
河原田兵卫道:“乌穆殿下,这些人食上国俸禄米粮,为上国效力,乃是三生修来的福分,而我河原田兵卫身为主上家臣,练兵备战,敢不尽心!”
说着,他跪在地上,说道:“求主上恩准,此次出击中原,让我等一块随行,治安军必当为主上效死!”
李明勋搀扶起河原田兵卫,道:“我会给你这个机会的,兵卫郎,但是我需要你的士兵拥有和陆军一样的作战素质,这样才能与他们肩并肩的站在一起!”
“是,属下自当奋力而为!”河原田兵卫郑重说道。
“起来吧,兵卫郎,阁下已经去休息了。”乌穆笑着说道。
河原田兵卫起身,叹息一声:“时移世易,我以为这些年我没有一丝懈怠,可与主上更近一步,但没曾想,上国日新月异,我等终究是被后来人淹没了。”
乌穆知道河原田兵卫感慨自己这些人没有受到重用,究其原因是他在郁陵岛一直经营朝鲜和日本之间的走私贸易,还兼任郁陵岛行政长官,贸易、治政和军事样样抓在手中,宛若一个日本的实权领主,可却也被栓在了那狭小的地方。
“这是执政官阁下对你的奖励,兵卫郎,你的未来还是在日本。”乌穆意味深长的说道,然后递给乌穆一张羊皮纸。
那是一张特许状,特许河原田兵卫前往南洋招募切支丹武士,这对于河原田兵卫家臣武士团的扩张无疑是利好的消息。
“乌穆阁下,这合适吗?”李德灿搞清楚了那特许状的内容有些担忧的说道。
李德灿这些年在合众国体制内一直表现的规规矩矩,无论为人处世还是生活习惯,他都努力向着主流社会和上流阶层靠拢,不明底细的人根本不知道他是一个朝鲜人,而李德灿也很清楚合众国的政治规矩,在合众内部各种老乡会和地方商团已经初见端倪,譬如在永宁行政区,登莱商团和苏松商团就一直对立,在行政体制内,团团伙伙同样存在,但是有一点李德灿很清楚,万万不可以搞以民族和宗教为纽带的团伙,不然那会招惹来安全局等情报机构。
河原田兵卫一直没有受到重用,和他周边围绕着日本武士团有着巨大的关系,但李德灿万万没有想到,李明勋会支持这个组织的继续扩大。
乌穆笑道:“德灿,在你攻略济州岛的时候,南方的国姓也成功出击进占了琉球群岛,并且派遣战船袭扰了九州沿海一带,在半个月前,国姓水师大胜岛津藩水师,倭国大为惊动,这才让虾夷地的谈判正式告终,我们获得了在虾夷地三十年的拓殖权,但我们与日本之间的关系出现裂痕是事实。”
“您的意思是,我们会因为虾夷地的问题和日本发生战争,而对河原田的支持则是提前准备?”李德灿问道。
乌穆笑了:“没有虾夷地争端又如何,你以为合众国的商人会永远满足只有长崎一个开放口岸和各类强制性的贸易规则吗?日本不向我们而来,我们就向日本而去,这是必然的结局。”
登州水城,望海楼。
宴会已经快要接近尾声了,但房间里的声音越发喧嚣,各类乐器合奏不断,醉客的手伸向中间的舞女,惹的各种娇笑和尖叫不停,周长云坐在那里,喝着掺杂了柠檬汁的和蜂蜜的清酒,一边看着房间里的商人们在寻欢作乐。
“唱吧跳吧,进行人生最后的欢畅吧。”周长云脸上挂着笑意,不由的敞开了衣扣。
“周兄不愧是我山东豪爽的汉子,这酒量真是不错,不错呀,来,小弟敬你一杯!”一张堆满媚笑的胖脸凑了上来,微笑说着,就要去拿周长云面前的锡制酒壶,周长云连忙一把夺来。
那酒壶是阴阳壶,把手上那镶嵌的缅甸宝石是开关,按下就是流出烈酒,不按就是低度的清酒,周长云今日有要事在身,自然不会贪杯,才耍了这等手段,此时他夺来酒壶,忙解释道:“诸位今日能到场是周某人的福分,如何让马兄来斟酒,我来为马兄满上!”
“难得周兄还记得小弟,小弟马子怡见过周兄了。”马子怡双手捧杯,恭敬的接了酒,而一旁也有几个商人凑了上来。
几个人一饮而尽,马子怡说道:“周兄,不瞒您说,小弟是做木材买卖的,在南洋楠木大料上,想请周兄多多相助。”
周长云买卖做的并不大,主要做的是香料和棉花的买卖,但他有一个大家都知道的‘秘密身份’,那就是合众国海洋岛要塞守备司令武行的妹婿。
登莱大撤退后,合众国在北洋战区仅仅留了一个海洋岛要塞,前期主要做情报侦查工作,后来随着北方的大体平定和黄海进入和平时代,从登莱开始经过海洋岛要塞,前往朝鲜、日本的航线打通,满清急需来自日本朝鲜的铜料,而合众国也乐得从中贸易,以维持北洋战区。
海洋岛要塞解除了对辽东和山东的封锁,转而对来往的商船进行收税和渗透,四五年的时间,北洋航线上忙碌不断,走私贸易非常兴盛,而周长云获利不少,其也是安全局的情报人员,在登莱和朝鲜的商人团体中有很高的威望,其能拿到不受北洋分舰队攻击的行水令牌,也代为从北洋战区捞人捞船,因此关系网络很复杂。
“很遗憾,马兄,这我做不到,事实上,我今天召集大家来是告诉大家一个坏消息的。”周长云面带遗憾的说道。
“坏消息,什么坏消息?”马子怡高声叫了出来,他担心合众国会在海外进行封锁。
这一声惊叫引来了很多人,房间里一时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静,人们围拢过来,期待的看向周长云,如果论及海外的消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其中一个人问:“是不是和济州闹倭乱有关系?”
“这事儿怪异的很,倭国承平已久,如何再起倭乱呢?”另一人说道。
周长云道:“济州岛不是倭乱,而是东番人占据了那个岛屿,因此,海洋岛的行水令旗只能到汉京,而汉京到长崎这一段,需要另行购买。”
“那岂不是每船翻了一番,成了一千二百两!”马子怡喝道,他满脸怒气的看向周长云:“我早就看清你的真面目了,你这个岛夷的奸细,原来是你为你的主子来要价的!”接着,他看向众人,喊道:“不要理会这个奸细,与其我们把钱给岛夷,以身饲虎,还不如去京城,求主子开恩,发兵东国,把那济州给夺回来!”
“你疯了吗?”一个商人抓住马子怡,对周长云赔笑:“请您万万不要怪罪他,他喝多了酒,说的都是醉话。”
“您放心,我不会怪罪的,实际上,我只是传达了一下那边的意思罢了。”周长云说道,他一挥手,仆人送上两个箱子,打开之后露出了一面面的金色旗帜,这便是行水令旗,有它挂在桅杆上,在外海就不会被合众国的舰船袭击。
周长云道:“诸位,这里已经准备好了令旗,今天出售,我知道,很多人会拒绝,但我更清楚,购买的人越少,获得的利润就越高。”
“你休想吓唬我们!”马子怡骂道,他站起身,第一个走出去,紧接着,有超过三分之二的人走了出去,但马子怡仍旧不满,他回头喊道:“杨兄、陈兄、吴兄.......你们出来啊,和这人混在一起,不仅要被割肉,将来京城的主子怪罪下来,那是死无葬身之地啊。”
屋内一片死寂,剩下的人都好像泥塑一样纹丝不动,实际上,能参与北洋航线走私的无一不是有背景的,马子怡是个辽人,闺女嫁给了一个贝勒,借此和肃亲王豪格搭上了线,但其他人也不是吃素的,哪个没有满清贵族罩着呢?
“你们会后悔的!”马子怡见众人不动,扔下一句狠话离开了。
房间的门被关上了,余下的十几个商人神色各异,若有所思,半晌之后,一个人说道:“周兄,发售令旗吧。”
周长云笑问:“诸位不会真的以为我要发售令旗吧,实际上,刚才我说的都是假话,目的是分辨敌我罢了。”
表面的令旗被拿开,露出了一张张的红色丝巾,在丝巾的一角绣着金色的龙型图案,商人不解,问道:“这是何物?”
周长云指了指墙壁上挂着的座钟,道:“再有一个时辰,天色就大亮,那个时候,合众国的精兵会上岸,登州会重归王化,过兵是极为危险的事情,诸位若想保住家财就把这红巾挂在门前,可保一家平安。”
章三十 陷城
周长云传达的消息让酒楼之中立刻炸开了锅,这些都是出过海的商人,不是乡下无知的土包子,自然清楚合众国在海外的实力,但是听闻其要攻略登莱,还是显得有些不敢相信。
“周兄,容小弟放肆问一句,这是岛夷......哦,贵国在登莱的行动意欲何为,是效仿江南,还是以两广为模板?”说话的人极尽谦卑,但却说出了在座所有人的心声,引起了大家伙的共鸣。
人们迫切的想知道合众国是来干什么,是像去年在江南那样抢一把就走,还是类似于两广,深耕经营以为根据之地呢?
“这涉及我国战略,如何是我这等人物可知道的,不过有一点诸位可以放心,如果诸位肯为合众国出力,合众国断然不会亏待尔等,更不会让尔等为清虏所害!这红巾护符,三月内有效,请妥善保管,我国之兵自然不侵,三月之内,若有差遣,我自当通知诸位,诸位以为如何?”周长云抱拳问道。
“如此甚好,甚好!”诸多商人纷纷起身,他们也明白了其中关窍,这是合众国给自己的一张护身符,免得在战乱中损失太多,等用的着自己的时候再另行通知,干与不干,全凭个人意志,这不吃亏的事儿,众人自然是答应的。
“那诸位,请便吧,天马上要亮了。”周长云指了指窗外翻出的鱼肚白,微笑说道。
众人纷纷离开,前往水城南面的登州城,而周长云长出一口气,拍了拍手,门后走出一个獐头鼠目的年轻人,虽说模样不好,却是安全局的情报人员,周长云抱怨道:“何故提前告知这些商人呢,岂不是泄露军机?再者,这些人也是豪商了,若是一锅端了,那所获定然不菲呀。”
年轻人道:“天下之民如一盘散沙,想要用其智力,那就需要有人牵线谋划,官绅军商,便是有这般能耐,一股脑全扫平了,合众国岂非没了臂助?”
这也是统帅部经历了江南之事总结出来的,对清作战,特别是在满清实际控制区作战,军队要灭,官僚要打,缙绅抄家,若是连商人也剿灭了,那在本地就全无基层组织了,总归不能让军队去当粮长、工头吧。
天色大亮,从奇山所一带传来的狼烟消息与第一波登陆部队同时出现在登莱水城守备的眼中,守备立刻命令备战,把士卒从水城的赌场、窑子和酒馆里拉出来,扔到了城墙上,守备的快速反应并不能带来什么实质性的改变,毕竟登州水师营统共只有不到三百五十人的编制,实际上因为缺粮缺饷,从未超过三百,还要派遣南汛兵去胶州湾,此时水城人马不到二百人,就算全拉上城墙也是无用。
当然,守备的反应也并非无用,其抓住了十几个准备破坏水门闸门和北城墙红夷大炮的奸细,让陆战队直接进入水城的计划落空了。
前线指挥是海洋岛要塞守备长官武行,这个在海洋岛独守四年的山东汉子此时麾下有一千二百名海洋岛守备军,两个大队共计一千人的海军陆战队还有赵君肃率领的四百人特遣营,而三天内,第二波援军,会赶到,一个陆军野战营和一个炮兵营。
武行见赚城失败,放弃前往水城登陆,毕竟这里的水道已经七八年没有清淤,大船根本靠近不得,想要靠小船就硬拼十米高三百米长,配备有六门红夷大炮的水城北城墙和水门,是送死的行为。
好在水城守备手中兵力少,登州城里的兵未曾反应,武行当即把登陆地点定在了田横山,一个大队的陆战队率先登陆,配合赵君肃的四百特遣营,绕过了水城,来到了登州城与水城之间,直接列成方阵,把两座城市阻隔开来,掩护其他部队登陆。
下午,登州城内的绿营兵出击,但人数也不过三百人的规模,虽说都是骑兵,但面对陆战营刺猬一般的方阵,也是束手无策,围着方阵寻找机会,非但没有找到弱点,反而被排枪打死打伤了三十多,登州城放弃了对水城的援助,一整个白天,武行麾下登陆近一千五百人和四门野战炮,彻底站稳了脚跟。
此时的登州已经不是崇祯初年的天下雄镇了,最巅峰的时候,登莱最近汇聚了十万兵马,毕竟这里是对辽东作战的前线和辽西走廊的后勤基地,孔有德叛乱摧毁了登州镇,自此就没有回恢复,登莱大撤退中,黄蜚把登州左近的精锐席卷一空,满清占领山东,继承明朝体系,设立了包括登莱巡抚在内的体系,却没有设立登州镇,虽说不如以往辉煌,但登州、文登和莱州三个营伍,加上胶东这些卫所,凑出一万五千兵不算问题,可问题在于,登州并非前线。
绿营在满清体系内是下等人,但总归也是野战部队和常备军,但满清的常备军与合众国不同,绿营不仅是野战部队,平日还要扮演警察、巡逻、河道等多项官方角色,当然,绿营兵丁还兼职小商人和手工业者,不然以绿营每年二十四两的饷银是无法养活自己的。
(需要指出的是,绿营这二十四两还要自费购买铅子弹药进行训练,购买军服。)
绿营本身就是下等人,登州镇更是下等人中的下等人,原因无他,满清的战线实在是太多,其财政入不敷出,在这种情况下,最先要满足的是前线部队,所以在东南和西南两个方向,绿营也很少欠饷,可是大体平定的北方就是不同了,欠饷已经是常事,欠饷也是不同,诸如山东西部的绿营因为要对付榆园贼等农民武装,所以欠饷处于合理范围,登州这三营兵,常年处于防汛防海状态,半年不发饷也是等闲事。
位于登州城中的登莱巡抚朱国柱今年初刚刚上任,在接到岛夷入侵之前,朱国柱最大的困惑在于怎么保住自己的官位,毕竟登莱巡抚的设立是为了对付辽东,现在辽东山东都是满清,这个职位早就该撤销了,但岛夷入侵改变了这一切,朱国柱必须要掂量一下手中的力量,以防出现‘失地陷城,论罪当诛’的局面。
登州左近的三个营伍,最强的文登营在威海境内,莱州营在莱州,能对付岛夷的之后登州营这两千兵,但更让其难堪的是,大部分兵丁都在汛地,集结起来总归需要三天时间,此时朱国柱手下除了被围在水城的两百水师,就是登州城内的马步七百人。
援助水城,赶岛夷下海是不可能了,朱国柱要做的是守住登州城,等待援军,而武行是不会给朱国柱这个机会的,永历二年八月十二日,武行派遣赵君肃率领特遣营和守备营强攻水城,自己则率领陆战队阻绝登州援军。
六磅野战炮把水城的城垛打的土石横飞,不时有燧发枪的齐射横扫而来,失去了女墙的掩护,登州水师的官兵都不敢露头,有些人缩在城墙一角,生怕被上官注视到,但又被掉落的砖石砸死砸伤。
守备韩企站在城头茫然的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火焰已经在城内的木质建筑上燃起,滚滚的浓烟弥漫了大半了城市,炮击停止了,站在这里可以看到合众国的军队正从缺口往里涌动,这是新近出现的一支生力军,全部是披挂双层护甲,雪亮的胸甲就连铅子都是打不穿,而在航道以北,大量的沙船在靠近,这说明敌军已经有把握一波攻入城墙了。
韩企的胸口升腾起无名怒火,他已经顾不得阻拦逃跑的士兵,也不去弹压抢掠的乱兵,更没有阻拦攀登上来的敌人,他非常愤怒,愤怒眼前的敌人完全不按照章法他们应该劝降才是!
炮火和精锐的士卒已经证明了对方的实力,这足以让并不忠诚的水师官兵投降了,他们只要告诉大家,维持所有人原有的待遇,保护官兵的个人财产就可以了,这是苛刻的要求吗?当然不是,在明清战争中,劝降对手之后,无一不是加官进爵!
“我们只是要求维持现状罢了,这很困难吗?”韩企喃喃自语,脸上写满了不甘。
铅子横飞,士兵们跪在地上,手脚麻利的割掉辫子,一团士兵围了上来,很快就分列两边,赵君肃从人群中走出,韩企看清楚了那张脸,道:“是你,我认得你,四年前,你只是一个卫所的总旗。”
“你也只是一个把总,投降满清,混了一个守备。”赵君肃拄刀而立,眼睛迎上了自己以前的上官!
“你应该给以前的袍泽一个更换门庭的机会,而不是投降仅仅能保住性命!”韩企怒道。
赵君肃摇摇头:“这是我们的规矩。”
“愚蠢的规矩,你们如此苛待士绅官将,是坐不了天下的!”韩企怒道。
赵君肃挥挥手,示意诸军上前,说道:“韩企,从你投降满清那一刻,你的命运就注定了,没有人能在伤害这个民族之后全身而退,这是我们的规矩!”
韩企拔出雁翎刀环视周围一张张年轻的脸,他惨然说:“赵君肃,我可以至少可以让两个人陪葬,但是........没有必要了。”
说着,那把刀插入了主人的心脏,弥留之际,韩企道:“去成山卫,左千户所,你要找的人在.......在那里........。”
韩企的尸体轰然落地,赵君肃蹲在他身边,合上他的眼睛,对身边人说道:“葬了他吧。”
赵君肃没有苛待清军水师官兵,而是让其操作清军的六艘缴获的船只,协助合众**后续部队登陆,登州水城水道淤塞严重,只有二百吨以下的尖底船和三百吨以下的沙船可以进入,但好处是,船只可以通过水门进入内港,在码头和东西城墙之间,有现成的营房。
大船可以进入水城,且有现成的码头使用,对炮兵营的登岸起了很大作用,炮兵营的十二门十二磅炮和六门十八磅炮利用水城航道上岸,当天晚上,便是在水城和登州城北门之间构筑起了炮兵阵地,而轻型的四磅炮和六磅炮则是架在了水城南城墙,掩护城下的炮兵阵地。
在武行攻击水城的这两日,登州营附近的汛地不断有兵马向城内集结,如今朱国柱麾下已经有兵丁一千五,不光有登州营,就连附近的文登、莱州二营兵马又是收拢了进来,但这些兵马也守不住周长三里,四座城门的登州城,而武行也不愿意敌军背靠登州城与己方鏖战,第二波登陆部队上岸后,凑齐两千人由赵君肃率领向东征讨,作势要把规模最大的文登营挡在战场之外,而武行亲率兵丁攻城,喊出了打下登州城,入城过中秋的口号。
登州城那高达十二米的城墙在重炮面前反而成为了劣势,十二磅炮和十八磅炮发射的实心炮弹直接瞄准了北城墙的腰部猛烈轰击,炮击半天后,女墙、垛口和城楼已经是不见了,外墙包砖纷纷脱落,炮击一天,墙腰的夯筑黄土纷纷剥落,出现了巨大的空洞,清兵已经不敢站在城墙上,而且处于外面的空洞也无法修补,八月十四日下午,登州北城墙在震耳欲聋的隆隆声音中大面积的垮塌,至少有四十丈的城墙向城外倾颓。
重炮的射角放低,瞄准了城墙缺口,武行命人佯攻,数百精兵喊叫着冲锋,惹的绿营兵纷纷逆袭堵住缺口,却被重炮轰了个稀碎,如此几次,城中守军士气大为降低,到了傍晚,武行派出八百人身着铁甲猛攻缺口,朱国柱用城中府库所有银两拿出,重赏之下,登州营守住了缺口。
天黑之后,朱国柱命令立下大功的登州营休整,让文登营的士兵押送丁壮修缮城墙,企图堵住缺口,身为客军的文登营以为自己要成为炮灰,而城中被勒捐的富商和士绅也颇有微词,几个商人从中作梗,文登营发动军变,城内局面大溃散,朱国柱弹压不得,率领骑兵从南门冲出,不顾枪林弹雨冲入荒野之中,八月十五,武行率军进城,擒杀满清登莱兵备道、登州知府、登州营参将和文登营游击等官将十八人,另有八百多清军投降,城中士绅‘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但合众**毫不领情,吃了缙绅富商的月饼,第二日便是在城中大肆抓捕缙绅和富商。
章三一 线列步兵
武行在登莱一带大举捉拿士绅官僚,抄家流放的时候,赵君肃点燃了一支三千人的特混加强营,挥兵向东目标直指文登一带的文登营,赵君肃的速度实在太快,文登营尚未完全集结,原本三千五百人的文登营除了留守的汛兵,顶多可以集结三千人,但开拔银子不到位,又是去做客军,士兵普遍积极性不高,拖沓到合众**大军压境也只集结了两千兵。
刚刚进入宁海州,双方的探骑就发生了接触,在肥沃的田野之中,双方的小队斥候相互厮杀,两天的时间,尸首和血泊染红了这片正在秋收的土地。
随着接触越来越频繁,胜利的天平迅速向着特混营养倾斜,原因很简单,赵君肃手下有着质量更好的马匹和技艺娴熟的骑兵,文登营长期处于和平的胶东半岛,士兵战阵生疏,只要少数的夜不收算是精锐,但在这种小规模的战斗中,更重要的不是人而是马。
最精悍的绿营可以做到马七步三,一般的马步参半,类似文登营这类,绝大部分都是不足,文登营长期处于缺饷状态,士兵没有充足的饲料喂养马匹,导致战马掉膘严重,而反过来,合众国一方却有着充足的战马,特别是赵君肃麾下的特遣营,普遍装配的是从海参崴和虾夷地两地养马场运来的永宁大马,这是由阿拉伯马、安达卢西亚马和英国纯血马等欧洲的高品质战马与从女真、蒙古方向走私来的种马杂交出来的战马,虽然尚未呈血系和大规模,但特遣营的士卒已经批量装配。
永宁大马的普遍肩高超过一米四五,高出蒙古马足有一掌,拥有更强壮的体魄和爆发力,而登陆之后,赵君肃把缴获的马匹分配了特遣营士兵,这些马匹作为驮马,因此骑兵普遍是一人双马,在广袤的胶东大地上,骑着永宁大马的合众国骑兵用娴熟的骑射功夫把大量的文登营本地斥候斩落马下,彻底控制住了这片战场,文登营不得已收缩了巡逻的范围,让战场向合众国一方单方面透明。
八月十九日,侦骑在金山左所一带发现了文登营的大队人马,赵君肃当即命令大军开拔进军,当天中午,文登营终于发现了敌军靠近,当一条浓重的黑线从地平线上升起,雪亮的马刀耀眼夺目的时候,清军才是知晓是敌人大队骑兵,而非侦骑。
赵君肃麾下骑兵并不多,只有四百余骑,面对清军并不占据优势,而清军则在官道旁据高地而守,前排立下挨牌和大车,弓箭手和铳手躲在后面,赵君肃没有命令骑兵冲阵,而是四处散开查看,确定敌军不过两千众,才是下定决心吃掉这支清军。
下午,后方的燧发枪兵和炮兵终于赶到,在步兵列阵的时候,炮兵已经开火,四磅和六磅野战炮不断开火,实心的炮弹划破空气落在清军阵列之中,因为清军占据高处,所以射击效果并不好很难打穿对方阵列,赵君肃对此早有预料,他已经看出这支清军因为仓促集结,没有携带重型的火炮,除了三门小佛郎机,只有虎蹲炮,这点火力根本无力阻止步兵列阵,而赵君肃已经决定让步卒打开阵线。
随着嘹亮的铜号声响彻这片天地,五个步兵大队中的中队长纷纷出列,站在队伍中央,面朝清军,而大队长则是在纵队右侧的前排,全大队最中间的位置是各大队的队旗,负责进攻的营官率领号鼓队出现在了中间,使用本营的旗,协调这支超编的步营发动进攻。
“全队,枪上肩,前排,持枪!”各中队的中队长纷纷下达了命令,队伍中响起哗啦啦的声音,整条阵线一共只有两排,第一排的燧发枪手用已经形成肌肉记忆的标准动作握住了手中的燧发滑膛枪,刹那间,两条寒光闪耀的刺刀丛林出现了这片以灰色和黄色为基调的土地上。
咚咚咚!
寂静的战场上,步鼓手敲响了战鼓,用鼓点告知全营官兵接下来的前进速度,随即笛声响起,欢快的笛声加入其中,形成了严肃而整洁的步兵进行曲。
轰轰!
两千五百名士兵原地踏步的声音如春日的闷雷,步兵进行曲奏乐一段,各中队长的军官佩刀前指,各队的队旗前倾,所有的士卒在三步之内形成了整齐划一的踏步,一往无前的向前行进。
线列阵宽度不到八百米,隆隆的踏步声已经压倒了战场上一切声音,一排排刺刀随着前进上下起伏,又因为地形原因交错,好似荒古巨兽雪亮的獠牙,两千五百人好像融为一体,高大者在前,踏出了一样的步伐,走出了相同的动作,每分钟八十米的速度,恒久不变。
以黑色为底色,红色为配色的陆军军装看起来庄严而严酷,而已红色为底色,蓝色为配色的海军军装则更为端庄,三个陆军大队和两个陆战大队列阵而出,滚滚的洪流就此席卷而来,成为了整片战场的焦点。
鼓点激昂如火,铜笛清脆嘹亮,士兵们脸色严酷,心无旁骛,经过了严酷训练的他们此时完全成为了服从性十足的动物,他们不允许有个性的动作和装束,也不允许有自由散漫的想法,有的只是服从命令,有的只是同生共死!
因为没有火炮威胁,混编步营从八百米外列阵而出,行进六分半钟,与敌人前锋相距不到一百五十米,而在这个过程中,野战炮逼近到三百米,用实心弹和大霰弹敲击着敌人前沿的工事,刚刚立起的栅栏被掀翻,没有加固的大车被打碎,清军士兵抱头鼠窜,那些凶恶的军官只能用杀戮来维持秩序。
随着营旗的竖起,各中队长开始下达命令。
“全队.......止步!”
砰!
两千五百名士兵的右脚狠狠的踏在地面上,紧接着,鼓声、笛声完全消失,此时,双方距离一百五十米。
“准备齐射........。”命令再次下达,后排士兵向右一步,脑袋出现在了前面两个士兵的中间,而随着预备的命令下达,燧发枪的击锤被扳开,嘎达嘎达的声音响作一团,而所有的士兵把燧发枪斜斜的指向天空。
瞄准!
两千五百杆燧发枪一瞬间放平,清军眼中,令人胆寒的刺刀丛林完全消失了,眼前是一排黑洞洞的枪口,幽深而令人恐惧。
这便是合众国步兵齐射的基本流程,在火绳枪时代,为了保持火力,火绳枪手会被排列成六到十排,交替射击,进入燧发枪时代,合众**试着把军队扁平化,尽可能的铺开阵线,所以调整为三排,但是很快发现,这样并不合理。
原因很简单,合众国士兵的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军用背包,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用具,背包的存在让步兵的持续作战和行军能力提高,也让士兵占据的空间增大,三队燧发枪手齐射,前排需要跪下,后两排交错一起,第三排的士兵射出的火药残渣很容易灼伤第一排士兵的皮肤,甚至会掉落引燃其身上的用具,所以拥有背包的燧发枪兵是不能三排齐射的,而丢掉背包又是得不偿失,因此,合众国陆军把线列步兵编列为两排齐射,而海军陆战队因为靠海作战,补给容易,并没有这般激进,而是三排线列步兵,只不过这时候,只能将就陆军了。
射击!
高大的营旗猛然下劈,两千五百杆燧发枪发出了第一轮的齐射,击锤撞击的啪嗒声想过,爆豆一般的枪声震耳欲聋,紧接着,一条烟龙横亘在了线列步兵前,橘色的火花不断在白色的硝烟之中绽放。
燧发枪拥有远高于火绳枪的击发率,从火绳枪的五成一跃上升到了七成,第一轮齐射,燧发枪的部件和装填都是处于最佳,至少有两千杆燧发枪成功击发,铅子如同暴风骤雨席卷了清军的前沿,挡在线列步兵前边的清军至少倒下了五十人,一百五十米,千分之二十五的命中率,这是一个可怕的数据。
在第一轮齐射之后,火炮也开始用霰弹攻击,横飞的铅弹如同飞蝗一般。
线列步兵再次装填子药,继而又进行了一轮齐射,步兵的齐射与炮击交错进行,而对方的反击却是绵软无力,只有佛郎机和虎蹲炮打了几轮,效果乏善可陈,这便是线列步兵的优势所在。
燧发枪在一百五十米上命中率很低,但命中率再低也是有的,营级规模的齐射,总归能打死一些人,而清军手中的弓箭、鸟铳和三眼铳都无法进行有效攻击,战局进入一边倒的情况,清军完全陷入被动挨打,如此战术并不仅限于欺负缺乏远程投射火力的冷热兵器混合军队,即便是面对同样的线列步兵,大部分情况下也是在一百米之外进行齐射攻击。
无论在十七世纪,还是线列步兵大行其道的十八世纪,远距离射击都是基本的战术,英国龙虾兵强撑着到十八米处再齐射那只是少见的个例,事实证明,一场耗费数十万发子弹的战役,只死百十个人才是主流的战术。
远距离齐射虽然对对方造成的伤亡不大,但是震慑力却是不小,齐射的轰鸣声震耳欲聋,挑战着被攻击者的精神防线,每次齐射都有人倒地伤亡,每次都考验着对手的军心和士气,双方都如此齐射,看的就是谁更具备忍耐力,而在这次战斗中,清军显然更逊色一筹。
齐射十二轮,士兵用打湿的布给枪管降温,准备第二轮齐射,而清军再也忍耐不住,清军统帅也是老行伍,首先派出骑兵牵扯特遣营的骑兵,然后步卒出营逆袭,想要拉近再战。
散漫的清军的零零散散的冲来,稍事休息的线列步兵再次开始齐射,这一次,第一排齐射万完的士兵退后装弹,第二排齐射,也是退后装弹,如此轮替后退射击,清军冲过二百米,承受了八轮齐射,一次比一次靠近,一次比一次伤亡大,在双方距离三十米,最后一次是全营齐射,上好了刺刀的合众国士兵从硝烟中冲出,一个照面撞散了清军的阵型,继而是全力的追击。
两日后,文登一战的战报送到了登州城,特混加强营以阵亡七十四,受伤一百三十五的代价,杀死清军七百余,俘虏近千,缴获大量的军备物资。
如此登州以东再无巨大威胁,几个卫所千户所也凑不出几个兵来,合众**得以全力面对西面的威胁,伪清登莱巡抚朱国柱逃到莱州,集结莱州兵马,并且把胶州的胶州镇快速增援,到文登一战结束,朱国柱麾下已经拥有五千余人,但他仍然不敢东进,屯兵于莱州等待山东巡抚的支持,沂州镇、临清镇以及各主要城市守备军开始向莱州一带集结。
八月二十七日,登州战报送到了济州岛,在北洋战区作战会议上,接到战报的战区司令高锋等一众高级军官都是诧异无比,他们知道山东比较空虚,山东绿营也非百战之兵,但没有想到,防守如此空虚,战力如此低下,这让原本的计划彻底落空。
按照原计划,武行率领攻下登州,迫使全鲁集结兵马进军登州,趁着胶州空虚,主力从胶州湾登陆,两面夹击,这一方面避开敌军主力,一方面也让登陆之军有休整的机会,毕竟陆战需要休整才能投入战斗。
但一切都是改变了,清军的孱弱超乎了众人想象,武行只有四千余兵,就是把登莱大半绿营歼灭,而山东本地兵反应更是奇慢无比,受山东巡抚指挥的临清等镇似乎没有救援的意思,高锋于是改变计划,全力援助登州,趁着西南季风尚未完全休止,利用登州现有的港口设施,把主力投放上岸,趁着清军外省主力未曾入援,一鼓作气,横扫全鲁!
章三二 统战学堂
对于高锋要修改统帅部的作战计划,李明勋并没有多大的意见,毕竟他也是合众国的一员宿将,且提督陆军全军,但统帅部作战处却是提出了异议,高锋与作战处进行了长达两个时辰的争辩,终于定下新的章程。
主力继续在登州登陆,向西进攻,而留下陆军、陆战队和炮兵各一个营,开辟胶州战场,南北并进。
实际上,这是把原有的计划进行了主次反转,胶州方向由主要作战方向变成了次要战场,由此,北洋战区的大规模战斗提前了至少一个月,导致物资和兵力都有些不足,但是幸运的抓住了山东的空虚机会。
高锋很想集中力量在清军主力尚未到达之前取得战果,所以不想分散力量到胶州方向,但是其最终败给了作战处的专业素养,作战处用数据证明登州港口的吞吐能力根本无法支持高锋计划中的军队数量,即便是最终计划中的一万五千兵力,也要从山东本地大规模筹措物资。
当然作战处如此坚持,还有更重要的原因,维护统帅部作为合众国最高军事权力机构的权威,而不能轻易让兵种一家独大。
类似的官僚游戏在合众国体制内越来越频繁出现,虽然会造成效率下降,但权力之间的制衡让上层不至于发生重大失误。
李明勋对于北洋战区出现的争执处于乐见其成的状态,双方斗而不破也是他不愿意表态的原因,李明勋希望高锋能独立承担起北洋战区,以让自己解放出来。
八月下旬,当北洋战区不断传来胜利消息的时候,李明勋在济州参与了统战学堂的创办仪式,统战学堂,全称统一战线军事与政治学堂,学堂下属两个系,军政系和政法系。
统战学堂的教官来自大本营的陆军部和行政体系,而学员则没有对合众国内部开放,统战学堂的学员主要来自占领区和解放区,包括民间抵抗力量、开明士绅、新投效的商人阶层,以及合众国目前的盟友、准盟友。
统战学堂各系特色鲜明,军政系都是速成班,政法系也是学用并行。
统战学堂的第一批学员就有六百人,之所以有这么大规模,在于这个学堂早就开始筹备了,目前,军政系的学员来自于明国各派系官将子弟,特别是那些藩镇军阀,一边在合众国订购燧发枪、火绳枪和野战炮,一边派遣子侄幼弟前往统战学堂学习这些武器的使用和战术。
而政法系的学员来源比较复杂,一部分是明国各政权的勋贵、官僚的后代。其中以粤西为主,当初统战学堂刚刚筹备,林士章预定了一百个名额,如今已经抵达济州,参与了开学典礼,虽说这批学员在粤西已经总有生员甚至举人的‘文凭’,但已经打破了明国的官僚选拔传统。更不要提,后续的学员士绅比例在降低。
而更大比例的来自解放区,政法系中一半的学员是从济州大量的官奴隶中挑选出来的,济州的奴隶比较特殊,济州岛是朝鲜政权流放地,因为忠明和仕清之间的矛盾,而从仁祖反正开始,朝鲜这不到三十年的时间里,发生不下十次的政变,大量的官僚贵族涌入济州岛,沦为奴隶,这可能是世界上文化程度最高的奴隶,而且大部分人都熟练掌握汉语和汉字,正是被统战使用的最佳对象。
这批入学堂的朝鲜学员是精挑细选,不仅对满清有血海深仇,对朝鲜李氏政权也要苦大仇深。前者还好说,无论实际情况如何,既然当权者需要,这群‘聪明人’自然清楚自己应该表现成什么样,更何况这群自认为小中华的东国知识份子本来就对满清这股从野林子里跑出来的犬羊夷狄瞧不起。
但是后者就有些困难了,毕竟忠君思想根深蒂固,因此,最终入选的多是中人阶层和平民阶层,而且多是贵族中的次子甚至于妓生子。这群人在流放之前也是不受重用,郁郁不得志,因此对于加入合众国,摆脱奴隶身份非常主动。
政法系的学员采取半工半读的方式,一方面是统战学堂的学员,而同样也在济州军管会挂职,实际参与对济州的工作,港务、贸易、税收、军需以及行政和司法部门的工作,全部挂副职或常务工作。
统战学堂是由统帅部出资打造,所有学员学费全免入学,教学、训练所用的器械超过了四十万,这是一笔巨大的开支,显然合众国没有大方到为盟友免费培养军政人才的地步,学堂的设立让明国各军阀藩镇与合众国的联系更加密切,因为入学的多是官将勋贵的子侄,颇有委质的深意。
夜已经深了,武行骑马返回了自己在登州城的寓所,他刚刚从军管会和统帅部联合办公的衙署出来,了解了增援登州的行动,在高锋的严格督促下,登州地区已经拥有超过一万两千人规模的军队,其中有四千左右规模的骑兵,但运抵的物资却是乏善可陈,唯一不缺少的是弹药,好在,军管会已经在本地自行筹措了粮食、马骡还组织了数量超过四千人的劳工队支援。
深夜的登州街道上只有巡逻的军法官和宪兵队,这里已经执行了宵禁政策,几乎每个十足路口都竖起了旗杆,悬挂着一颗颗的人头,有些是本地的劣绅土豪,有些是囤积居奇哄抬物价的商人,有些则是趁乱打砸抢烧的商人,在军管会的弹压下,其中代表的人物都是按照战时特别法案处以极刑,以震慑那些宵小之辈。
忽然,武行勒住了坐骑,皱眉看向自己的家门,原来家门口停着七八顶轿子和几匹好马,在已经执行宵禁的登州,还能出来的人无一不是持特别通行证的,而这些人除了军管会就是本地那些友好商贾和开明士绅。
“老爷,家里来了一大帮人,夫人和姑老爷都在招待呢。”副官跑了过来,低声说道。
武行眉头一皱,心道周长云又给自己惹来麻烦,但想来想去,还是选择压住了怒火,周长云是武行的妹婿,原本武行对这个商贾之徒没有什么好感,担任海洋岛要塞守备长官之后,周长云时常在拜访,想要开走私航线,一开始武行断然拒绝,但是这个建议却得到了统帅部的支持,走私航线开启之后,海洋岛要塞实现了收支平衡,情报工作也更容易展开,周长云从中谋划,着实帮武行赢得了不少政绩。
走进前厅,一群人锦袍商人围了上来,周长云连忙介绍道:“兄长,这位是纺织行的秋掌柜,这位是粮行的许先生,这位是........。”
武行不等他介绍完,问道:“诸位此番前来,是为了何事啊?”
饶是武行不擅长和商贾打交道,面对这些豪商也是非常客气,这段时日正是他们帮忙筹措了粮食和马骡,也是他们从战时特别法庭购买了大量犯官罪将家抄来的古玩字画,让前线获得更多的现银周转。
周长云嘿嘿一笑,说道:“兄长,还不是为了统战学堂的事情嘛。”
武行剑眉竖起,环视一周说道:“诸位如今都是我国座上宾,合众国待尔等也是不薄,若诸位不满我国法度规矩,还是去统帅部申诉,找武某人无用。”
“哎呀呀,将军误会了,误会了.......。”厅中登时乱做一团,一人连忙解释道:“将军当真是误会我等了,我等对合众国忠心,天地可鉴呀。”
周长云也赶忙从中说和,原来,统战学堂设立之后,山东的军管会要求合作的士绅和商贾每家派一嫡系子弟前往济州加入学堂,武行见众人为此事前来,原本以为是推脱不想去,但实际不然,众人不仅想去,而且还想多些名额。
“武将军,合众国不弃我等愚昧,以诚相待,我等如何不识趣,只想着多多为国效力,既赎前罪,又立新功,请将军给我等一个机会吧。”商贾们着急忙慌的解释着,你一言我一语,倒是让武行明白了过来。
如今敢和合众国公开合作的,已经是明确有了立场,再想回归满清已经是不可能了,在这次登莱地区大抄家中,这些商人所获颇丰,又只能与合众国同生死共进退,因此不得不长远考虑,俗话说,衙门里有人好办事,这些人听闻统战学堂的学员将来要在山东任职,心道这也是一条上佳的道路,若是操作得当,将来山东本地的行政体系中就有自家子弟,凡事都是好办一些。
“诸位休要多礼,并非武某推脱,实在是不好管,武某身在军旅,无法抉择学堂之事,诸位算是找错人了。”武行无奈的说道。
周长云道:“兄长,那......那军管会的几位行政长官,您帮我等引见一二,如何?”
“军管会也管不着学堂名额之事,这事还只有统帅部能管,但武某在北洋外放许久,统帅部的上官,武某也是不熟悉呀。”武行摇头道。
这话倒是实情,统帅部中要么是执政官李明勋的心腹,要么是讲武堂出来的专业参谋,可不是常年呆在北方的武行熟识的,而商贾们听了这话,倍感失望,在他们眼中,统帅部便是合众国的中枢要员,他们也非自己能接触的。
见众人热切而来,就要失望而归,武行心中也有不忍,毕竟日后还需要这些人相助,他思索片刻,说道:“若尔等向筹划此事,我倒是有个人选,此人是山东老乡,亦是执政官阁下信重之人,若尔等能让其开口,学堂的几个名额,想来是不在话下的。”
“不知此人是谁?”众人齐声问道。
武行道:“移民局的特派专员,马东来阁下。”
众人纷纷想起经常见到的这个人,最近这些时日,这位马东来在登州左近四处巡视,屡屡招募老农和工匠,但寻常之人根本看不上眼,又不明说移民何处,因此效率并不高,但众人不明白,移民局为何能与统战学堂牵扯上了。
“诸位,这位东来阁下是那一位的学生.........,这点够了吗?”武行问道。
众商贾这才恍然大悟,纷纷点头,又再也不提这件事,个个起身告退,显然是准备去了,周长云见众人走了,才说道:“兄长为何这般大方,如此要紧的机密,为何不先知会我,如今公开此事,好处怕是别人得了去。”
武行无奈摇摇头,他可没有想那么多,但一想起自己那妹妹的剽悍模样,若是让她知道自己没有偏帮周长云,怕是又是会好一顿数落,无奈之下,只得写下一张纸,递给周长云道:“这里的物件,好好收拾一下,送予那马东来,他必定欢心的。”
“就这.......也值不得几个钱啊。”周长云满脸不信,见武行脸有不耐烦,连忙告退了。
第二日,周长云让人抬着几个笼子去了移民局,虽说笼子外罩着黑布,但里面汪汪汪的叫声却是让人知道这里面定然是几只狗,马东来听闻有人给自己送礼,眼瞧着是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便问道:“你是谁家的管事?”
那管事道:“小人是周家的,这是我家老爷送来的。”
说着,掀掉了笼子上的黑布,露出了十余只毛色各异的猎犬,这些猎犬身条细长,四只有力,眼睛极为有神,身体呈现出流线状,一看便是以速度见长的犬种。
“这是山东本地特有的细犬,端的疾驰如电,海内外,怕是无一有犬如此迅捷。”管家介绍道。
马东来极为满意,这类细犬速度极快,捕猎**高,特别适合在草原平地捕猎野兔之类的小动物,也可以作为护卫犬,对澳洲正在发展的兔毛兔皮产业极为有用,他点点头:“这些狗子不错,我要了,你家主子还有吗?”
管家连忙解释:“那定然是没有了,好让大人知道,全山东也找不到这么好的细犬了,这本是登州一斗犬庄子里的好狗,各有诨名,原本是登州各地军官和豪客手中的玩物,用来斗犬赌钱的,那庄子时常举办撕咬和速度比赛,这十余只便是速度比赛中的翘楚。”
马东来点点头,登州本地本就有斗犬传统,在明清两代,斗犬赌钱又是本地官兵的乐趣,想来这些被军官豢养比赛速度的细犬是翘楚。
“好狗,我收下了,你家主子可还有什么让你交代的,莫非和今日来送女人的那些商人一般,求入统战学堂名额的。”马东来笑问道。
管家千恩万谢道:“大人英明,若非大人如此提携小人,小人都是不敢开口相求。”
马东来道:“罢了,让你家主子准备三个机灵点的子侄,我会安排他们去济州的,”
章三三 做工
永历二年的秋末,田野的庄家已经收割完毕,只留下一片片的茬子,显的非常寂静萧瑟,北风卷起了草叶和树枝,吓的田野之间的兔子和狐狸四处乱窜,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推着一辆独轮车,车里是瓦刀等工具,约么中午的时候,汉子到达了胶州以北三十里的村子,名为三十里铺。
出乎预料的是,这个偏僻的小村子此时正演着大戏,涂脂抹粉的民间戏团正在上面咿咿呀呀的唱着本地特有的戏剧,围绕着戏台坐了数百个人,贫苦的农民抄着手,缩着脖子,咧着一嘴黄牙,乐呵呵的看着,汉子来三十里铺十几趟,可从未见过这般祥和的场景。
“侯七兄弟,咋这么晚才来,谷子早就收割完了,你这趟是白跑了。”几个熟识的汉子凑过来,打趣道。
这侯七不仅是十里八村有名的泥瓦匠,也是一个麦客,农闲时侯七以给人盖房筑屋为生,农忙时,这个没有土地的汉子也会化身麦客,下地割麦,打粮晒谷,其手艺好,干活勤快,有机会还会带村里人外出盖房赚些钱,因此在三十里铺颇受欢迎。
“嗨,这不是遇到好活计了嘛。”侯七笑呵呵的说道。
那佃农打趣道:“俺却是不信,今年还有比俺三十里铺更好的活计,告诉你,今年周财主家给麦客的工钱比去年添了一半还多,你若是来,凭你的麻利,能赚两年的钱咧。”
“是啊,周财主今年发了善心,这不,还请大家伙看戏咧。”几个人调侃着。
侯七蹲在地上,笑问:“为啥发善心?”
“听说是周财主老娘七十大寿吧。”一个年轻的佃农说道。
“屁!周财主老娘早死了,我可是听说是儿媳妇怀孕了,为了图好报,请了道士来算卦,才有了今年的举措。”
“不可能,儿媳妇怀孕又不是他的,他做啥子善事。”
几个人吵来吵去,倒是把侯七晾在一边,侯七在一旁听着,才知道,今年周财主的善心大发了,给麦客钱多了,给佃农减了过半的租子,还把家里的大牲口借给农户使用,还没要钱,侯七一边笑一边听,嘲弄的看向这些人,吵架的人没有吵出点什么来,见侯七笑,问道:“侯七,你笑什么?”
“我知道周财主为何发善心。”侯七肯定的说道。
“为啥?”周财主为何发善心已经是村里的一个老话题了,众人都想知道为什么。
侯七摸了摸脑袋上的毡帽,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说道:“东番人来了......。”
“东番人,这和他们有啥子关系呢?”年轻的佃农满脸不解。
对于合众国,山东半岛的老百姓并不陌生,当年中原御虏,山东传唱东番士卒之武勇,后有登莱大撤退,两次来东番,合众国从山东转移了超过七十万移民,大部分是登莱地方的百姓,家家户户都有亲戚朋友跟着去海外的。
“你们还不知道呢,东番人从浮山登陆了!”侯七再次说道。
众人几乎同时摇头,表示不解,侯七道:“这次东番人和上两次来不同,这次是来和朝廷打仗的,只要和朝廷有关的人都得杀!”
“吓!”看热闹的人一片喧哗,当即有人问到:“你可别胡说,当年登莱大乱,俺们也是吃过东番人的施粥的,那些兵看起来凶巴巴的,但也不干坏事,哪能见人就杀,咱们都是朝廷的人,总不能挨个杀吧。”
侯七笑了:“你听差了,人家只杀老爷,不杀咱这些穷哥儿,凡是给朝廷当官收粮的人,全都抄家杀头,听说光登州城就是抓了几千人,这次来胶州,怕是也得杀的人头滚滚。”
“这和我们有什关系?”
侯七说道:“咋没关系?我可是听说,东番兵到了哪个城市,就是把当地的士绅老爷抓起来抄家,到底是兵少,所以对村镇的土财主却没有法子,但也不放过那些作恶多端的,有些穷哥儿被那些坏心眼的财主地主弄的活不下去,聚拢了百十个人去县城求东番兵做主,东方骑马赶到,二话不说便是那些黑心地主抓起来,东番人说了,一个人说你坏,还可能是假话,一百个人说你坏,总归不是假的。你们三十里铺若是凑上百十口子去胶州找东番兵,说周财主欺压良善,怕是也能召来那些凶悍的虎狼兵,把周财主一家杀的人头滚滚。”
“当真?”有人眼睛一亮。
侯七耸耸肩:“信不信由你!”
一个抽着旱烟的老汉吧唧吧唧了嘴,说道:“我倒是觉得可信,周财主减咱们的租子,不就是怕咱们去胶州告状吗?”
“那咱们就去告啊,周财主丧尽天良,早该有人好好治治他了!”那年轻的佃农叫喊道。
老农说道:“你若是去就去,别拉着我们,你能引来东番兵杀周财主一家,将来朝廷打来,周财主的亲戚就能引来满洲兵杀你一家,甚至杀咱们一村,你可想好了。”
“侯七,你说呢?”那年轻人说道。
侯七笑了笑:“这种事我可说不清楚,也管不着,我今儿来是请几个弟兄去干活的。”
一群人围拢过来,问道:“侯七哥,带上我吧,你知道砌砖打瓦,我手艺都好。”
侯七笑了笑说:“行,有多少人要多少人,不过这次不是盖,是拆!”
“拆?拆谁家房子?”
侯七道:“不是拆房子,是拆城墙,拆了胶州城。告诉你们吧,东番人这次来了就不走了,要在浮山筑城,砖石不够,便是把周边的县城卫所全拆了,特别是县城的那些墙基条石,全拆了运浮山去!”
“拆城墙?我的老天爷,那可是死罪,我不可不去,不去。”所有人的脑袋都是摇的飞起,纷纷表态反对。
侯七呵呵一笑,道:“反正是上好的活计,你们不去,有的是人去,一天三顿饭,顿顿白面馍,还有炖肉骨汤,吃的那叫一个痛快,就算是最普通的力工,啥也不干,干一个月也能给个一两银子,那可都是现银,白花花的,不干白不干!”
佃户们相互看看,要说不动心是假的,但他们仍然怕承担后果,那抽旱烟的老汉说道:“侯七,不是我倚老卖老,你可是得悠着点,赶明朝廷的辫子兵真的打回来,那给东番人干活的,还不抓着杀啊。”
侯七满不在乎的摇摇头,说道:“老叔,你以为你不给东番人干活,就能在朝廷那头落得好下场吗?”
一群佃户颇为不解,相互看看,老汉吧唧了一口旱烟,问道:“侯七,你这话什么意思,俺不和东番人来往,朝廷咋怪俺头上呢?”
侯七蹲在了地上,看着越来越多围过来的人,说道:“你说的是讲理的人,无论是朱家还是鞑子家,有讲理的吗,就说你们三十里铺,祖祖辈辈都是老实巴交的庄家人,可哪股兵马来了都是抢一把,你们可招惹过别人吗?
不妨告诉你们,东番人在浮山修城呢,把那地改名成了青岛,说是要修一个能装下一万人的大堡垒,我见识过了,那城墙筑的比胶州城厚了三倍,外围全是青石,听说连大炮都是炸不开,朝廷兵马来了,轻易也是打不下来的,东番人有一万,那朝廷还不得弄三五万人在这边,到那个时候,胶州左近还有安生地儿吗?”
侯七这话说的极为在理,在这个时候,朝廷拨付的军费只是满足士卒的基本军饷,很多时候,会向作战区域的地方摊派各类军需物资,比如衣服鞋袜、草料粮食,士兵在哪里驻扎,哪里便是一片糜烂,在作战区域,百姓不仅要承担更重的徭役和赋税,还时时刻刻面对那些兵痞威胁,毕竟清军的八旗兵根本不把百姓当人,而绿营中更多是由流氓地痞组成的。
“侯七哥这话说的在理,那次过兵,咱们不是被祸害呢,被抓去的丁有几个活着回来的,咱们离着官道远,那些离的近的,村里的女人也是被祸害了,那些当兵的都是天杀的!”胶州虽然几年未经历大战,但这些年剿匪也是经常,特别是本地还驻扎着一支绿营兵胶州镇,更是让附近百姓苦不堪言。
“哎,要是不打仗就好了,实际上,东番人也不错,早些年从咱这里过,军纪倒也严明,可就怕他们呆不长!”老汉无奈的说道。
侯七摇摇头,说道:“老叔,这算啥事,东番军队能打的很,您老也听说过,五年前,东番兵从登州追杀满洲兵几千里,从山东一直撵到辽东去,我看朝廷不定是人家的对手,旁的不说,胶州镇海大帅的兵留了千把子驻守灵山卫,可您猜咋的,东番大军一到,全都投降,如今正戴着镣铐在青岛挖掘壕沟呢!”
见众人心动,侯七又道:“就算东番军队打败了又咋地,人家有船,大不了出海,谁能挡住?这些年,咱们这边人跟着东番人去海外谋生,这才几年,都是有了自己的土地和房屋,诸位想想,咱们又没有土地,除了祖宗的坟头,也没有什么牵挂,真不行,跟着东番兵一起出海也就是了,至少在人家那里,安稳种地就能活的滋润!”
侯七苦口婆心的劝说,周围的人纷纷点头,老汉道:“侯七,这等好事八成是东番人骗你的,你可别信!”
“这话说的不对,这次在浮山修城,无论是东番兵还是东番的官,许多都是咱山东老乡出去的,一个个活的是相当神气,你们可记得当初和咱一起在胶州给人盖房子的马六哥,当初跟着东番人去了海外,我在浮山见到了,如今领着百十人在修城,已然成了官了,他那手艺大家伙都是知道的,还不及咱们,还不是沾了投靠早的光了!”侯七赶忙受到。
对于他说的马六,大家伙倒是不陌生,虽说是个勤快人,脑袋也灵活,但手艺不甚好,干活毛糙,当初一起外出做工,倒是还不如眼前这些人呢。
侯七一番话,不少人心动了,大家伙一商量,最终跟着侯七去了六个人,这六个人要么是家中兄弟太多,要么是孤寡独门,七个人只用了一日功夫便是走到了胶州城,眼瞧着曾经见识过的三丈高的城墙被拆毁大半,作为基石的青石正在装车,而墙砖则是被堆到一起,一群人在里面挑挑拣拣选出合用的来。
马六闻讯而来,他头上顶着柳条编的安全帽,袖子上缝着一块白布,上书管事二字,见到一群老乡,马六呵呵笑着说:“侯七兄弟,大家都是来了,巧了,食堂正开饭,先吃饭再上工。”
众人走了一天路,在路上吃了点窝头,肚子正饿,一起跟着去了城厢的草棚,排队飨食,侯七倒是熟络,进了草棚,几个佃农都是惊叫起来,他们抓起桌上的大馒头,便是几个黑手印,也不在乎,往嘴里塞进去,吃的满口生香,大呼过瘾。
“你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真是丢人!”侯七见周围不少人看过来,不由的感觉难堪,那人也是一点不感觉难看,指着那比婴儿脑袋还大的馒头问道:“七哥,这是啥!”
“你吃昏头了,连馒头都不认得了?”侯七诧异说道。
那人说道:“哪里有这么大的馒头,这么大,还能叫馒头吗,简直能叫馒腚了!”
“去你娘的腚,吃你的吧,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侯七笑骂道。
“七哥,你咋不吃?”说话间,那汉子一个馒头下肚,却见侯七小口小口的掰着吃,不解问道。
侯七嘿嘿一笑:“我先等一等,待会吃肉!”
正说着,两个伙夫抬来一个大木桶,里面全是炖煮好的肉,给没人舀了一大碗,众人吃的香,问道:“这是啥肉,真有劲道!”
“地道的牛肉,没吃过吧!”侯七早就吃过了,故意显摆说道。
那人停顿了片刻,喃喃说道:“天杀的啊,连牛都吃,真是败家子啊、”
其他人倒是不这般想,他们只是不解,问道:“七哥,不会吃了他这好饭让咱们去填壕推盾车吧,这么好的饭食,不会是杀头饭吧。”
“就你,还想推盾车,那是支前队的事情,人家一个月可是领三两的饷,死了还赔五十两呢,吃你的饭吧!”侯七骂咧咧的说道。
章三四 青岛
侯七如此态度,大部分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的,因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东番人会把牛肉这等宝贵的食材让筑城的役夫来吃,要知道,自古以来,服徭役和纳粮一样都是百姓的义务,筑城挖沟这等大工程更是百姓的坟墓,很多时候,干活的役夫吃不饱穿不暖,往往从家中拿来钱粮补充,更不要提吃大白馒头、牛肉这等过年也不一定吃得着的美食了。
马六走了过来,说道:“这牛肉原本是军粮,只是如今营中有了新鲜食材,便是给了你们了!”
众人稀里哗啦的吃着,马六笑着解释,全当是解闷,原来,役夫碗里的牛肉是合众国为海陆两军准备的腌肉,一般以牛肉和猪肉为主,这类腌肉起源于水手的食物,肉中几乎不含有水分,又含有大量的盐分,所以经久不坏,在后世的英军之中,咸牛肉甚至能存放几十年上百年,比如一战的时候,英军还吃着克里米亚战争时期的牛肉。
这类腌肉非常坚硬,被水手士兵称之为肉砖,许多水手闲暇时候会用其雕刻纽扣等小玩意出售,倒也非常受欢迎,但这类腌肉极为不健康,坚硬如磐石,很难食用,最重要的是,腌肉之中含有大量的硝,导致味道极差,严重残害了士兵的身体健康,所以,合众国一直寻去低成本的改善伙食的办法,最终选择的是泡腌法。
泡腌就是把大块的牛肉和猪肉清洗干净之后,腌制在木桶中的浓盐水中,按照任务时间不同,盐水浓度在百分之六到百分之十之间,腌制好的猪肉更容易被炖煮,品相也是不错,所以不仅作为军粮,还作为商品出售,每年秋冬季节,来自永宁地区大量的猪牛羊被屠宰、泡腌之后,运送到台湾、日本等地作为商品出售,如今已经是永宁行政长官区的支柱产业。
当然,泡腌法得来的腌肉可以作为军粮,但是很难做战备口粮,毕竟对木桶的密封要求太高,战备口粮仍然是旧有的咸肉,但随着泡腌法的推行,大量的战备咸肉失去价值,而军队开进到山东之后,通过对解放区的大规模抄家,得到大量的活牲畜,军队自然会选择新鲜肉食,所以大量的咸肉运抵之后,作为建设物资出现在山东的地面上。
吃完了饭,马六带着众人前去工地干活,方圆十余里都已经变成了大工地,至少有五万人在这里劳动,其中过半是已经被编列进劳改营的劳改犯人,大军进入山东的之后,横扫登莱地区,左近的官宦士绅被抄家籍奴,不断运到青岛建设要塞,与江南不同,山东还有一批特殊的利益集团,那就是卫所。
卫所与宗室是大明朝廷的两大症结,清军入关之后,解决大半,仅仅是不用养活卫所,便是每年增加一千多万的财政,全国各地的卫所陆续被撤销,军户改平民,世官改流官,唯有山东不同,为了防海,山东留了六个卫所,而这两个卫所大多位于胶东,也是合众国打击的存在。
山东军管会和北洋战区对卫所军户进行了区分,对于百户以上的权贵一律视为仕清叛逆,抄家籍奴与缙绅无异,而百户以下的普通军户则视为难民,不去侵扰,相反,北洋战区在胶东各卫所大量招募士卒加入治安军,山东的卫所虽然已经败坏,到底还是比农夫还强一些,至少握矛持刀的本事是祖上传来的。
卫所官兵被分化后,大量的世袭军官阶层被清算,虽然只有六个卫所,但世袭军官确实不少,仅仅是成山卫就被抓住了十二个卫指挥史,很多世袭军官是从明太祖、成祖时期世袭下来的,事实上,卫所制度除了刚刚成立的很短时间,大部分时候根本没有达到朱元璋的愿望养兵百万而不费百姓一粒米。因为世袭,所以每年地方要截留许多税收养活这些世袭军官,而世袭军官阶层在科举、纳税方面也有特权,事实上,山东的卫所,一直到雍正时期才被废止。
虽然分化了官与兵,但军管会并未废止卫所在纳粮交税方面的特权,主要是担心这样会把卫所军户与世袭贵族一起逼反,在清算世袭军官和招募双管齐下的情况下,普通军户不仅保住了现有利益,剥削迫害他们的上官也被一扫而空,还获得了新的谋生手段,所以不仅没有追随军官造反,还踊跃加入治安军,清剿逃亡的世袭军官,一直到卫所军户中能战敢战的士卒被抽调一空加入治安军,军管会才废除了军户在交税方面的特权。
马六带着包括侯七在内的三百多个工匠来到了青岛西南部的一块平地,这里已经堆砌满了来自山东各地的砖石、沙子等建筑材料,而在平地上,已经有上千人在忙活,他们用砖石搭建一排排两层的小楼,而这也是马六等人的工作。
“六哥,咱不是要筑城吗,咋盖房啊!”侯七脸上挂着一些失望,问道,他大半辈子都和盖房子打交道,本想参与筑城长长见识,学学手艺,不曾想直接被带到了这里。
马六说道:“要塞建筑工程已经被合众国第一建筑公司给承包了,陆军和统帅部的人监察,你知道吗,里面的工程师、匠人和管理人员全部是第一建筑公司的人,干活的则都是劳改犯,那要塞是西式城堡,你们也是不会摆弄的,而且构筑城堡的秘诀也不外传,咱们外人轻易靠近不得!”
“那我们干啥?那房子是干什么用的?”侯七指着那一排构筑了大半的二层楼房,问道。
马六道:“咱们是盖军人和工人宿舍,哦,也就是给军人和码头工人住的地方。”
说着,马六带人走进一栋小楼,小楼的主体已经用砖块垒筑完毕,工人正用白灰粉刷内外墙壁,这栋小楼坐北朝南,上下两层,每层有十个独立的小间,每间房子长两丈余,宽丈许,房间内土炕已经铺设完毕,侯七看了一眼,问道:“六哥,这房子里咋没有灶台?”
马六道:“这是宿舍,用不着那东西。”
“你不是说宿舍是住士兵和工人的么,咋又不用住人呢,莫非这间是用来放东西的,可为何有床额?”侯七满脸不解。
“这确实是住人的,所以门窗、床铺都是齐全的,但这是给港务公司的宿舍,这附近这四百亩都是,听人说,要住进来四千人呢,到时候,这片宿舍区会有三个食堂,吃饭都是在食堂,而每层楼都有一个洗漱间,楼下还有公用的茅厕,宿舍区内还有学校、杂货铺等设施,码头工人的吃喝都是由港务公司负责的,当然不用每间都装灶台了,不过可能装炉子取暖是真的。”马六卖弄似的解释着。
说的正起劲,发现侯七等人羡慕的看着自己,侯七道:“六哥,你发发善心,把俺们几个也弄进那个什么港务公司吧,那东主爷实在是大善人,给房子住还给饭吃,真是好哇。”
马六见他们要跪下的模样,连忙拉住,说道:“你莫要求我,我也不是港务公司的人,我就是一个包工头,告诉你吧,我来的时候,把家里和亲戚的钱都弄来了,凑了二百多两,承包了六座楼的建筑工程,材料是人家提供的,我就是要组织人手把人家要的房子建造好了,诸位弟兄还是要多多帮衬,尽快把这工程完结,等工程结款,我也好承包更多的工程啊。”
“那我等也能承包这工程吗?”有个机灵的问道。
马六笑了笑:“现在不行,承包工程得先是合众国的公民,要么你得拿出两千两银子来证明自己有这个财力,不然就是不行的。”
见众人失望,说道:“诸位弟兄也别灰心,这工程一时半会完不了,而且合众国各地都有类似的工程,你们肯吃苦,早早晚晚都是可以的。”
浮山千户所城,何良焘的办公室里挂着一张巨大的地图,这张地图是通过北洋战区收集的情报,何良焘与合众国第一建筑公司的工程师一起设计出来的,后随着在胶州登陆,实际测量之后,进行了完善和休整,地图包含了大半个胶州湾,工程的范围方圆有近百里。
这个被命名为青岛要塞建筑工程的计划并不仅仅是在胶州湾构筑一个防御要塞,在这个巨大的工程计划中,还包含了一座年吞吐量不下二十万吨的港口,一座驻军五千,拥有一百二十五门火炮和二十二座建筑的要塞体系,还有两座能屯驻两万人规模的大军营,其中不仅要有营房,还包括了射击场。
在整个设计图中,被命名为主体要塞的巨型要塞处于十梅庵一带,要塞西面是胶州湾,东面是崂山,把后世青岛的市区大部分掩护在后,而在主体要塞前后的制高点,还散落着各种炮台、碉楼和屯兵点,这些工事为青岛争取了近百平方公里的土地面积,而在这块土地上,则布置了军营、港口、交易区、劳改营区等诸多区域,当然这些只是大陆上的区域规划,胶州湾中的几个岛屿也被利用起来,加入到青岛地区的体系之中。
“阁下,这里将作为青岛军管会和北洋战区的驻地,目的是建设一座能供两万规模军队、一支分舰队和十万居民城市,主要的建筑工程需要两年,当然这需要至少十万劳工的投入和海量的物资,这里会成为合众国在山东的永久基地,按照您的规划,青岛要塞构筑起来的那一日,合众国就彻底在山东站稳脚跟,我们来了,就不会离开!”何良焘恭敬的说道。
李明勋微微点头,对于青岛要塞防御体系,他非常满意,整个体系有效利用了胶州湾和崂山的地利优势,而选择的地点更是考究,选择在了胶州湾的东侧,而非人口和物资更为充足的西侧。
清军如果要围攻青岛要塞,就必须绕过胶州湾进行攻击,因为胶州湾的存在,合众国完全有可能派遣陆战营登陆切断清军的补给线,这迫使清军不得不投入更多的力量,所以,青岛仅仅作为一个吸引清军消耗力量的要塞,也能发挥出巨大的功能,更不要说,这里将会作为合众国攻入中原内陆的跳板了。
青岛要塞的设立,让合众国拥有一个进入大陆的跳板,进可以横扫登莱,出击山东腹地乃至中原,退则可以死守要塞,继续消耗满清的战争资源,但一切的前提则是,北洋战区要为青岛要塞区提供更多的人力,也要为其争取至少一年的时间,一年时间青岛要塞可抗十万规模的围攻,如果有三年,以要塞之工事和合众国之军力,便是清军举国来攻,青岛要塞也可屹立不倒。
“那一切就要看北洋战区了。”李明勋微笑说道。
何良焘道:“是啊,一切要仰仗高长官了。”
青岛要塞区这么一个巨大的工程,对人力和资源的需求将是海量的,统帅部每年的战争经费投入也是不够,所以只能采取以战养战的策略,从山东本地获得钱粮人力才是根本,特别是要在清军主力赶到之前,做到这一步。
与此同时,莱州城。
黑压压的士兵站满了南门外的空地,萧瑟的寒风席卷着草叶滚滚而过,稀疏的榆林已经挡不住灰云密布的天空,已经是冬季了,天寒地冻,但空地上的士兵却是热情如火,这里拥有陆军步、炮、骑、工二十个营伍,还有一支规模在八千人的治安军和一万五千人规模的民工支前队,除了陆军的六千骑兵和炮兵的挽马部队,治安军和支前队中要征募了上千车辆和近五千牛马骡子。
随着开拔命令的下达,列成纵队的士兵开始前进,向西进发,以武行、赵君肃率领的骑兵部队为前锋,高锋亲率中军,把炮队和辎重护在中间,四万军民和上万车辆马骡连忙十余里,旌旗遮天蔽日,军容之壮盛为天下之少有!
章三五 赎城银
永历二年的十月十日,大军一路行出莱州左近,进入潍县境内,实际上,从登州登陆开始,满清朝廷已经有了反应。
从一开始登莱巡抚朱国柱组织登州三营抵抗,登州营、文登营相继灭亡,朱国柱逃离登州,来到莱州组织了莱州营和胶州镇进行抵抗,但兵力也不过五千余兵,但是山东巡抚张儒秀并未组织起一支可战的兵马,缘由很简单,登莱可非张儒秀的防区,在登莱大部糜烂的情况下,张儒秀必须保证自己的防区稳定,因此强烈要求登莱部队后撤,双方争执不下,等待北京的裁决。
多尔衮很快对丧城失地的朱国柱做出问罪的决断,直接撤销登莱巡抚一职,把山东全境委托给了张儒秀这位山东巡抚,要求其在朝廷督抚专员赶到之前稳住山东的局势,可惜的是,张儒秀并未来得及做出反应,海军陆战队登陆胶州湾,把胶州镇官兵家属全部控制,而武行的步骑大军赶往莱州,莱州兵马大溃,胶州镇和莱州营只接了一阵,便是向东逃窜,胶州镇只余兵马不过两千余,莱州营只有五六百人。
胶州镇和莱州营全员接受张儒秀的指挥,撤往潍县,挡在胶东与鲁中间的交通要道上。
潍县自秦朝开始就是中原通往胶东的必经之路,一直筑有城池,但是长久以来一直是土城墙,一直到崇祯十二年县令邢国玺因匪乱与清虏入侵不断,邢国玺劝募大户缙绅改造土城为石城,石城外侧全部是巨石垒筑,内部仍然是三合土夯造,为了稳固城防,铸造大小口径的铁炮一千多门,也有了潍县石城,可抵抗十万雄兵的说法。
潍县有东西两城,分列在白浪河两边,西城为主城石城,周长一千三百丈,县衙官署都在其中,而东城原本是靠渡口发展起来的商业区_东关坞,后筑城围护,周长过一千五百丈,但是城墙低矮,城中多是商贾之辈。西城是四方城,形如乌龟,被称之为龟城,东城则沿着白浪河渡口南北延伸,一字长蛇平铺,被称之为蛇城。
北洋战区大军从莱州来攻,潍县瞬间进入紧急状态,但是山东巡抚张儒秀在济南筹措粮草、集结兵丁,未曾赶到,而山东并非战区,并未有山东提督一职位,以往都是由巡抚兼提督,如今只能事急从权,临清镇总兵范梆是辽东人,在锦州便是当了汉奸,资历深厚,又是张儒秀的嫡系亲信,背景硬,拿着巡抚张儒秀的手令提督潍县左近各镇兵马,如今援助胶东的军队以临清、胶州两镇为主,加上募集的兵马和本地兵,约有万余人,范梆让潍县本地官招募乡勇、家仆、捕快,募集近八千人,让范梆手下有了两万人,但潍县两城分散兵力,范梆把胶州镇调集到东城,仅仅是把破败的莱州营加强过去,给了三千丁勇,把主要兵力放在了西城,企图依靠西城坚固的城墙和白浪河挡住合众**。
海时行现在东城的北门城门楼,怔怔的看向从东北官道滚滚而来的大军,眼神中闪过一丝毒辣,他痛恨范梆痛恨远在济南的巡抚张儒秀,对这二人的痛恨甚至远胜合众国,毕竟合众**只是控制了官兵家属,并未过多为难,而原本山东第一大镇的胶州镇沦落的只有以往一半,更多的是因为朱国柱的愚蠢。
天色昏暗,北风呼啸,掠过平坦的白浪河边,枯黄的草叶和麦茬滚滚而过,让大军的渡口满目苍茫,白浪河在如今严酷的天气下已经冻硬,宽达一里的河面铺满了草苫、木板和毡布,马骡和车队从冰面上走过,而用厚木板和门板铺设的冰面上,从永宁运来的重型挽马和当地寻来的键牛正拖拽着十八磅的重型攻城炮与野战炮过河。
白浪河的西面,白雪被马蹄踏碎,鲜血在白色的地面上绽放出花朵,地上到处是马匹和士兵的尸体,那是临清镇的骑兵对合众国骑兵进行的反击留下的一片狼藉,临清镇的骑兵久疏战阵,被杀的四散而逃,如今全军被困在城里动弹不得,合众国大军用一整天的功夫围困了东西二城,野战炮和攻城炮拉入一里外的炮垒中,对东城主攻宽大的东面,而对西城也攻击没有瓮城的北门望海门。
当夜,高锋派遣使者进入东西二城,胶州镇总兵海时行在西城的临时总兵衙门里,见到了年轻的使者。
“海总兵,这是老夫人给你的家书!”使者微笑递上一封信件,退后一步,静心等待。
海时行祖上是卫拉特人,降明之后是世袭的卫指挥使,一身好武艺锻造了他强壮的体魄,刚毅的脸上挂满了胡茬,但听到是其母亲的信件,连忙接了过来,当着在场官绅和诸将的面拆开,看了两遍,然后传递给了旁边的人,周围人传着看了一眼。
信中内容很简单,就是海母告知海时行全家一切安好,家中子弟和亲属并无受到苛待,诸部将的亲属也是一切如常,只是被管教在营伍之中,合众**虽然令其自力更生,却并无侵犯,信中内容仅限于此,并未有劝降等言语,这也是海时行愿意周知众人的缘由。
众人看过脸色不尽相同,官宦以莱州推官李煌为首,脸带警惕,而武将多是胶州镇下属,听闻亲属没有因为战乱而死伤,不由的有些激动。李煌道:“海总兵,此乃东番胁迫之计,总兵大人还是知会范总兵的好,不然将来朝廷怪罪下来,便说不清了。”
海时行看了李煌一眼,微笑摇头,道:“贵使,尔东番已经遣人去了西城了吧,莫非也是这般胁迫劝降?”
使者呵呵一笑,说道:“总兵大人只是说对了一半,遣人去了西城不假,但胁迫劝降却非真,实际上,我家提督大人并无迫降之意........。”
李煌打断了使者的话,斥责道:“既如此意,你速速回去吧,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你回去告诉逆渠高锋、武行,我大清受命于天,为天下正统,尔敢来攻,不出半月,大清十万雄兵赶到,尔等便是死路一条!”
“李大人,你这是要害死我胶州镇官兵亲属吗?”胶州镇一参将粗豪喝道。
海时行摆摆手,示意莫要争执,问道:“贵使,请继续........。”
使者继续说道:“提督阁下并无劝降之意,若海总兵愿意弃暗投明,我合众国自然不会亏待,只是此番派在下前来,是告知诸位一事,此事不仅与海总兵有关,也与诸位官绅有关!”
“哦,那是何事?”李煌警惕问道。
使者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国亦不想杀戮太重,如今大军围困潍县两城,以我合众国士兵之勇悍,器械之精良,东西二城能支持多久呢,所以提督阁下命尔等缴纳赎城之银,只要足额,我国大军即可退去,绝不侵犯,如何?”
“赎城银?尔想要多少?”海时行问道。
使者道:“潍县虽为一县,却是东西商路交汇之处,商议发达,民生富庶,按提督之命,要求潍县东城提供赎城之银十五万两,米粮饲料五万石,火药两万斤,精良鸟铳四百杆,良弓三百张,战马三百匹,马骡牲口两千!”
“这不可能!”海时行一拳砸在桌子上,喝道。
如果只是出钱,他并不在乎,一则海时行知晓合众**之战力,自其与大清交战以来,胜多败少,大清死在其铳炮下的王爵便是有两位,甚至传言先帝也死于其火炮之下。当初在江南,合众国不过一万余众,以豫亲王之能,统帅十万大军也不可战,如今合众**拥众数万,铳炮无数,岂是一个小小的潍县可抵挡的,更不要说,东城城墙不过丈许,少有雉堞、炮台,城中兵少民多,远逊西城,若开战,东城自当是守不住的。
但合众国不仅要钱,还要兵马军械,如果按照合众国要求的数量缴纳出去,那胶州镇便是失去了大半战力,如何再有作为?海时行更担心,自己买了一时之平安,缴出军械火药,合众国翻脸不认人,自己岂不是作茧自缚!
“若本官不缴,尔当如何?”海时行忍住怒火,问道。
使者昂首道:“自当是全力攻城,但城破之日,便是诸位抄家灭族之时,当今全鲁由我陆军提督高锋阁下做主,诸位可莫要心存侥幸,以为会和江南士绅官宦那般涉险过关,若存了那等心思,怕是会后悔,这是提督阁下的条件!”
使者拿出了第二封信件,海时行看过,依旧是周知众人,信件之中书写了十余罪罚刑名,都是重刑,若潍县官宦士绅敢于反抗,城破之日可不是抄家流放那般简单了,城中官绅全家成年男丁都会被杀,女眷籍奴,比当初在江南对付士绅要狠辣百倍,要知道,在江南,也不过只诛杀首恶罢了,其余人都是流放劳改之刑罚,若是认罪悔罪态度良好,手上又无人命,几年也就自由了。
“总兵大人以为如何?”使者看向海时行,当即问道。
海时行思索片刻,笑道:“贵使远道而来,想必是累了,请贵使前去后堂休息片刻,我等商议一番可好?”
使者重重点头,道:“只有一点,在下需要告知各位,赎城银之事,需子时之前给予答复,若是超时,便要是开炮攻城,答复之后,给予三日时间筹措,若超时,仍然是死罪一条,诸位心中了然,方可决断不悔!”
待使者走后,李煌问道:“海总兵,你为何如此?”
海时行笑问:“李大人,只要你一句话,本官这就诛杀此獠,斩首祭旗,如何!”
海时行这话一出,倒是李煌不知该如何接话了,说到底,他不过是个推官,前明之臣,方才强硬表现,不过是在其位而谋其政,当初没有为大明殉国,今天又怎会为满清赴死呢,李煌见众人看向自己,问道:“海总兵,烦请实言告知,若全力防守,潍县可支撑几日?”
“李大人这话让本官如何作答,这般说吧,东番铳炮犀利,士兵悍勇,乃是天下之强军,若全力相攻,以潍县之城防,多不过支应十余日罢了,但那是西城,我东城城墙低矮单薄,以东番大炮之力,怕是两三日就能轰塌,无城墙工事,我胶州、莱州不足三千兵,就算丁勇配合,又能拼死几人呢?”海时行认真回答道,言语倒也真诚。
李煌叹息一声,问:“那赎城银之事,海总兵当如何作答?”
海时行道:“此事事关东城近八万官民士绅之命运,如何是我一人可决断的,还是请诸位一同会商吧。”
“总兵大人,本官有两件事,一则,东番是否可信?二则,将来朝廷怪罪下来当如何?”李煌问道,听其言语中的意思,已经是赞成赎城了。
海时行道:“本官以为,东番倒是可信的,东番应该知道,朝廷正筹措大军来攻,此番赎罪银之事,左不过是趁大军未至的空档,掳掠更多钱粮罢了,东番本是商贾之国,最重诚心,若其耍弄手段,违背约定,那山东其他城池如何会再上当,到时各城皆是死守,东番岂非要死许多兵丁,靡费诸多粮饷呢?
至于朝廷怪罪,却也不怕,只消说是本地士绅目光短浅,以开城投降胁迫我等出纳赎城之银,等朝廷大军远征而来,我等手握重兵,又有本地之谊,朝廷必然重用于我等,如何还会再治罪,再者,诸位同僚,东番赎城银之事并非单独针对我潍县,怕是全鲁都是如此,到时全鲁过百城池出纳赎城银,朝廷之法如何责难全鲁之众呢?”
“那大人的意思是出!”李煌问道。
海时行道:“出是要出,却也不能任由东番要价,一则还要谈一谈条件,二则也不可如此明目张胆,本官的意思,先答应了,筹措起来,过上两日,看看西城之事,若西城出银,我等效仿便是,若西城不出,也可看东番如何应对!”
李煌重重点头,心道这海时行虽然粗豪,心却是精细的很,连忙答应了,待使者重新回到前厅,海时行与其相商议,最终定为赎城银十二万两,其余米粮、火药也都有降低,约定三日凑齐,使者离开后不久,西城临清镇总兵范梆送来一个箱子,里面赫然是一颗合众国使者的人头,而箱子刚刚打开,便是听到西城北城墙一带炮声隆隆,对西城的报复已然是开始了。
章三六 横扫全鲁
从子时开始,合众国的炮兵部队就对潍县西城进行了最大频率的炮击,此次西征大军共拥有五个炮兵营,其中三个是重炮营,装备的是十八磅的青铜攻城炮,这对于潍县的城墙无疑是毁灭性的,多达百门火炮开火,连续不断的炮击持续了半个夜晚,到了第二日,一夜未睡的海时行登上了东城的东北城墙,看向西城望海门。
东城南北铺开,从东北城墙可以看得很清楚,望海门高大的城门楼已经完全塌陷不见了,从城门向两侧延伸出了一个宽达二十余丈的缺口,炮击仍然不断,这次是野战炮在敲击城墙顶部的雉堞和女墙,打的砖石横飞,整个北城墙都无法站人。
西城都是如此,若是此番炮击被东城承受,那自己当如何呢?海时行不由得想,正在想着,忽然西面出来一阵巨响,随即便是千万人的欢呼声和惊吓声音,好似天崩地裂一般,海时行赶忙看去,发现正是北城墙传来天崩地裂的声音,那里已经被溅起的烟尘笼罩,什么也看不清楚,远远看到不断有人从烟尘之中跑出来,城内城外完全是两片天地,城外在欢呼雀跃,城内则在惨叫逃窜。
终于,凌厉的北风把烟尘吹散,海时行再看去,西城的北城墙又是垮塌了大段,缺口直接扩张到了百丈,海时行很清楚,西城陷落已经成为事实,他连忙找来李煌,说道:“李大人,事急从权,可千万莫要再犹豫了,本官给你三百兵丁,前去城中各大户士绅家募捐,今天怎么着也得弄来五万两银子,先给东番人送去,余下的,明日也是要办妥!”
李煌见如此急迫,说道:“总兵大人,如果是这样的话,你我二人可是要把城中缙绅大户得罪光了啊。”
海时行道:“李大人,你怎么还不明白,东番人要价十余万两,却给了我们三天时间筹备,我便是给你一千兵,从那些百姓手里你能抢来这么多钱吗?东番人就是要借你我的手搜刮这些士绅,李大人莫要担忧,如今可不是前明时期了,如今朝中以满人、辽人为主,缙绅便是递了帖子上去,也轻易奈何不了你我,守住潍县东城,你我非但无错,反而有大功啊!”
李煌连忙去了,海时行抓住身边的一个家丁,说道:“晚上李煌派人去东番营中送钱,你也跟着去,我已经准备了三万两银子,你一并送去,另外告诉东番人.........。”
海时行交代了许久,那家丁连忙去准备了。
等到海时行处置好一切,西城两军已经交战起来,合众**以登莱军户组成的治安军为前锋猛攻缺口,虽说这些治安军顶在最前面,但合众国并无亏待,上阵者全有赏金,且把物资中大批甲胄支援给治安军,又调遣步营的轻炮支援。
治安军的第一波攻击被临清镇的镇兵打回,范梆已经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只能拼死图生,高锋把治安军编为三波,轮番攻击,与临清镇进行消耗,半日功夫,缺口处倒满了死尸,到了下午,治安军全军招募敢死跳荡之士,全部披铁甲攻击,五百人的跳荡手用手榴弹扔进缺口,然后从坍塌产生的斜坡上一拥而上,在不到三百米的缺口处,双方厮杀成一团,许多清军崩溃或者投降,只有范梆带领亲兵战斗到了最后。
“真是万里挑一的精锐啊,想不到范梆治军还真有一手。”高锋站在城外,望远镜里全是范梆及其家丁死命相拼的情景,范梆身披山纹甲,手持一杆长枪,如同疯虎一般,顶在最前,片刻之间,已经刺穿五六人,其麾下那百余家丁也是剽悍耐战,与治安军混战一起,杀的昏天黑地,缺口处的尸体层层叠叠,已经没有下脚的地方了。
“阁下,要不要在下生擒此獠!”武行问道。
高锋哈哈一笑:“此獠原本是辽东之兵,一身武勇不用在保家卫国上,却是抗拒我国天兵,为满清效死,不过一该死猪狗罢了,彼之英雄我之寇仇,再勇又是如何,传令下去,治安军中,谁能得此獠首级,可得三百赏银。”
军令下达,治安军中呼号不断,当即便是有十余人上前,围攻而上,不消片刻,范梆便是被淹没在人海之中,没了临清镇兵堵城墙,潍县再无依仗,全军进城,四处搜剿官绅大户,天未完全黑,便是有三百多颗脑袋齐刷刷的挂在了潍县西城的东城门上,向东城之守军示众。
入夜,高锋在县衙见到了东城海时行的使者,第一批赎城银已经送达,便是八万两,使者承诺,明天天黑前把剩余的银钱米粮马骡全部运抵,而且主动撕毁了海时行与使者讨价还价的约定,直接按照合众国一开始的要求来。
而东城的使者离开后,高锋又见到了海时行的私人使者,海时行送来了三万两银子,希望合众国能改善其官兵亲属的生存条件,表达了恭顺之意,希望合众国能体谅其心意,不要过分为难,而且使者表示还能提供四万两,而只需合众国答应其几个条件。
海时行的条件并不复杂,希望合众**在潍县驻留一支兵马,并制造与推官李煌交好的假象,如此把自己从赎罪银一事中择出来,而海时行不仅答应出纳银两,还保证为合众国一方提供情报,高锋对此很满意,果断答应下来。
大军在潍县并未停留,仅仅休整两日,补充了马骡和治安军缺额,继续前进,下一个目标则是青州,驻扎潍县的只有一个陆战队和五百人规模的治安军,对潍县左近的官绅进行清算,不仅是潍县城中,还包括了附近村镇,而缙绅官宦在城外颇有产业,为了避免毁于战乱,城中士绅商贾又为城中产业出纳赎城银,仅仅在潍县一地,通过抄家和赎罪银,便得白银和各类财货价值六十万两。
而合众**大举西征的消息通过各种途径传递出去,一直惴惴不安的山东士绅好似抓到了救命稻草,其一边向济南奏报,要求朝廷速派大军来剿贼,另一方面也与西征大军联系,为城内城外的产业出纳赎金,大军尚未抵达昌乐,昌乐县令便是派人送来了二十五万两的赎城银,以换取合众**在昌乐县内秋毫无犯,在索要了粮食、布匹和骡马之后,大军绕开昌乐城,即便在县境之内,也只是扎营休息,并不派遣一兵一卒抄掠缙绅,便是斥候抓住逃难的缙绅也是送抵昌乐,以换取赎金。
大军一路向西,消息不断传出,山东各地对合众**的了解越来越深,自然更了解事关己方利益的赎城银制度,这个制度也不断完善,最后索性由北洋战区出具了一份文书,派遣到各地县衙府治,以免双方谈判耽搁时间。
赎城银把城市分为两种,一种是民城一种是军城,所谓军城,便是有驻扎有清军绿营的城市,如潍县,而民城自然就是无绿营驻扎的城市,一般情况下,民城要价低,而军城要价高,对待民城,大军只要钱粮骡马,而对待军城除了钱粮骡马,还包括各类军械,比如铅子、火药、鸟铳、弓矢、护甲和战马,一方面,合众**需要这些军械物资来武装不断扩充的治安军,而令一方面,还要通过这个手段降低绿营清军的战斗力,毕竟越来越多的城市被抛在了西征大军的身后,如果其战力太强,对后路是一种威胁。
军城缴纳赎城银后,会被要求困守城中,不得出城,不得再新铸炮弹、铅子,补充火药,不然就会被大军报复。
赎城银制度的确立来源于西征大军的强大战力,至少目前来说,山东并无什么雄关大城是西征大军不能攻破的,一边要面临破城之后抄家灭族的风险,一边是花钱就可以买平安,各地官绅都会做出明智的选择。
而山东巡抚张儒秀对此却并无办法,他甚至没有阻止各地官绅出纳赎城银的能力,原因无他,朝廷的援军还未抵达,张儒秀手下不过三万兵,其中过半还是刚刚招募的丁勇,在登州三营、胶州镇和临清镇先后大败之后,山东本地绿营已经再无与合众**决战的实力,如今张儒秀除了拼命的聚拢粮饷物资,等待援军抵达,唯一做的就是把所有兵力集中到济南城中,张儒秀一方面寄希望于守住这个巡抚驻地,以博得一线生机,而另一方面也希望在济南聚拢一个重兵集团,以方便与援军配合夹击。
当然,合众**对大运河威胁难以解除,但张儒秀却并无对策,到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麾下兵丁不多,护不住大运河,而且大运河早已封冻,截断与否并不重要。
西征大军顺利抵达青州,青州的守军已经全数被调往了济南,知州聚拢了上万丁壮守城,同时派遣使者与大军会商,知州本想以五十万的赎城银得到大军秋毫无犯的待遇,但他低估了青州城的地位,高锋给其一条活路,三日内缴纳五十万赎城银,然后带走城中一千人,不然便是攻城。
消息传到青州,知州仅仅用了半日功夫就是筹措了五十万两赎城银和大量的商货牲口,原因无他,城中缙绅为争抢这一千人的名额,纷纷捐纳赎金,甚至为此拳脚相加。
大军如愿得到青州,占据了这山东腹地最重要的城市,青州向西可通往鲁北鲁中,向南可达淮扬,向东则通往胶州,通达三方,至关重要,高锋如何会让满清掌握此城呢?
占据青州之后,西征大军开始分兵,陆军为主向西继续进攻,目标直指济南,而四个营的海军陆战队则由乌穆指挥,南下兖州府,大军分兵之后,形成了两个重兵集团,把山东大半地方怀抱其中,清军主力一日不到,合众国大军便可扫荡一日,一直到横扫全鲁为止。
紫禁城。
乾清宫中的气氛压抑的可怕,比外面密布天空的铅云还要让人透不过气来,八旗亲贵和六部朝官都是到了了,朝局依旧是摄政王多尔衮掌握,毕竟另一位辅政王济尔哈朗已经南下湖广,总揽对明战场,如今摆在多尔衮面前的是巨大的烂摊子,在大清舆图上,到处都是反清力量掀起的血雨腥风。
1648年,大明永历二年,大清顺治五年,是一个战乱频仍的年份,对于满清来说尤其如此,从年初开始,满清各省份就是反叛不断,先是陕甘地区的米喇印和丁国柱发动了反叛,这二人不满清廷剃发政策,在多尔衮要求其南下平定四川的时候,二人诱杀甘肃巡抚占据甘州起义,一度打到兰州,拥众十万,幸亏陕西总督孟乔芳敢于任事,陕西局面并未大坏,不出三个月,就是杀死造反主帅米喇印,但甘肃叛乱并未休止,丁国柱率领大军退回河西走廊,继续抗争。
与此同时,江西金声桓和王得仁,广东李成栋反叛,清军进攻广西失利,不得已退往湖广,而明军进击,湖广和江西一片糜烂,漠北喀尔喀部南下骚扰,多尔衮不得已再兴师西进。
如今在摆在多尔衮面前的是四处烽火的局面,相对来说,陕甘之乱已经占据上风,只需给予钱粮支援,无需再调兵马,而其余各地则是不同,济尔哈朗南下带走了近半八旗兵,阿济格西进大同,防备喀尔喀,再调八旗近万,如今合众国大军登陆山东,数万之众,而京城八旗不过万余,只得征募北方绿营赴援,北方绿营甚多,多尔衮从直隶、河南、山西达七万之众,但如今摆在清廷面前的是,此番大军当以何人统帅,而统帅之人得如此大军,可否击败岛夷,收复山东!
“摄政王,人齐了,可以开始了吗?”
章三七 四省会剿
皇太后布木布泰的声音在乾清宫里响起,诸多亲贵大臣低着头不敢说话,而多尔衮苍白的脸抬起,露出了布满血丝的眼睛,多尔衮环视一周,发展无人胆敢直视他,方说到:“太后,可以开始了。”
现在的京城政治局面有些微妙,多尔衮最为倚仗的两大政治盟友,阿济格和勒克浑分别都在战场,前者在大同防备蒙古人,而后者在湖广配合济尔哈朗,以防其摘取对明作战的胜利果实,最危险的是,内廷满洲八旗三分之二在在作战,在京城左近的只有三分之一,而这几年都是如此,八旗兵轮番出战休整,出战在外监军绿营,北方休整弹压权贵。而此番东番岛夷大举入侵,非绿营可制,而能凑出的八旗也不过一万余,实难平定鲁地全境。
“岛夷入侵已二月有余,山东大半糜烂,如今援兵集结完毕,诸位亲贵大臣,可有愿意为国效力,平定山东的?”多尔衮沉声问道,但在场亲贵大臣全都低头不语,眼睛死死的盯住脚尖那三分地,好似那里有天地造化一般。
如今的满清朝廷将星如云,两代宗室之中,不乏名将帅才,但如今战场也是太多,尼堪跟着济尔哈朗去了湖广,博洛则去了山西大同,其余宗室要么经验不足,要么年纪太轻,不足以单独支应对东番的战场,说白了,在多铎死在扬州之后,满清已然认识到,东番才是其首要之敌,非亲王级别不得应对,而且山东位于京师左近,若战事失利那后果则不堪设想。
更重要的是,人人知道东番军队战力很强,去年在江南,以多铎之能统帅近十万大军,仍然损折亲王,此番岛夷号称五万强军,而朝廷仅仅凑了七万绿营,内廷兵也堪堪过万,对阵东番,很多人没有胜算。
“我大清对尔等恩养甚重,国难之时,尔等便是如此推诿不前吗,你们这群狗奴才,就是好日子过多了,实在该多杀一些,不然个个怯懦!”一个粗豪的声音喊道,众人不用抬头,便知道是肃亲王豪格在吼叫。
多尔衮知道豪格想去领兵,但这是不可能的,他不会把大清最后一个重兵集团交给政敌,不过这件事上他也是有盟友的,便是坐在御座旁边的那位太后,毕竟豪格是先帝长子,曾被议储,觊觎帝位已久,更重要的是,其平定川陕,击杀张献忠,驱逐大西军入云南,已经是功高盖主,若让其领兵在齐鲁之地,如有图谋不轨之举,朝廷内无大军,皇帝与摄政王如何自处?
多尔衮微微一笑,想到这些年一直是自己挨‘专权独断,苛待宗室’,而皇帝和太后却高居帝位,调停各派,倒是在幕后得了不少贤名。多尔衮道:“肃亲王文韬武略,天下少有,若肯领兵出击山东,驱逐岛夷,倒是我大清之福。只是不知道太后和诸位亲贵以为如何?”
肃亲王素来骄横,寻常亲贵哪敢评断,布木布泰知道皮球踢到了自己脚下,不管愿意不愿意,都要接下,这个时候,大清可不能乱,不然最终受害的还是年幼的皇帝福临,布木布泰问道:“肃亲王可有把握驱逐岛夷,平定山东?”
豪格直接被将了一军,此番无人敢接这个烫手的山药,一则对手确实强大,二则己方不容有失去,如今八旗绿营加起来也不过凑齐八万人,这支军队不可谓不强,但是并未形成绝对优势,豪格道:“所有十万精兵在手,岛夷何足道哉?”
布木布泰摇摇头:“如今大清战火四起,各个战场都需要支援,北方也也是叛乱不断,抽调这八万人也是勉强,哪能再有两万人调集,肃亲王,还是莫要逞强,我大清已经痛失豫亲王,如何再失国之柱石呢?”
豪格立时对布木布泰怒目而视,多尔衮倒是颇为满意现在的局面,他轻咳一声:“肃亲王,予你八万兵,可有把握平定山东?”
“那就不知道摄政王所谓平定山东是如何界定了?”豪格问道。
“诸位可还有章程?”多尔衮环视一周,再次询问,无人敢于答话,山东之事实在是过于艰难,许多人根本没有把握平定,而少有几个有冲劲的年轻宗室却因为经验不足,不被信任独掌方面,因此只有作罢。
多尔衮无奈摇摇头,如果不是朝中局势微妙,他很想亲征山东,会一会敌手,为多铎报仇,可如今可是不同,多尔衮看向坐在一侧闭目养神的礼亲王代善,道:“二哥,您老以为呢?”
礼亲王一直在朝中担任和稀泥老好人的角色,此时也不得不站出来说话,作为宗室之老,他很清楚,如今有资格出征山东的宗室左不过多尔衮和豪格,但此时又都不合适,礼亲王道:“岛夷绝非泛泛之辈,又糜烂我大清腹心之地,绝难容忍其继续兴风作浪,不然中原危矣,大清危矣,为今之计,当是群策群力,统帅之选,不可在拘泥于宗室诸王,朝中大臣之而中不乏将兵之才,也可考虑,另外,岛夷器械、战法皆与明国和流贼不同,与其对阵者,需对其战法了然于胸,如若不然,骤一接敌,怕是失利。”
“那二哥心中可有人选?”多尔衮继续问道。
礼亲王眼睛里绽放出一丝神采,说道:“满蒙诸王不好出面,汉军辽人之中不乏善战之辈,本王以为,为难之时,不可拘泥旧礼,观满朝文武,虽然久经战阵,却与岛夷未曾接触,左思右想,还是张存仁较为合适,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在场亲贵没有想到会把如此重担交给一个汉人,纵然此人是汉八旗中翘楚,因此议论不断,还未曾有人表态,多尔衮却是说道:“张存仁资历深厚,文武兼资,是个人才,本王以为可起复此人。”
这下,乾清宫中更是乱做一团,诸王亲贵相互看看,神色之中满是狐疑,再看向御座上的皇帝和旁边的太后,皇帝年幼无知,太后眼睛里闪过一丝异色,才是明白过来,多尔衮和代善私下定然是有个定论,只不过在借着这次军机会议说出来罢了,如今朝中,多尔衮摄政,乃是诸王之首,代善为诸王之长,子孙之中多有当权之辈,二人定下章程,又岂是其他人可以非议的。
而张存仁也算是少有几个有对阵岛夷经验的帅才,其当初辅佐博洛南征闽浙,曾经担任闽浙总督,在温州与李明勋对阵过,虽然正经的战斗未曾打起来,到底还是有几分了解和见识,更重要的是,此人并不参与朝廷诸王之争,是个极为聪明的人,不然也不会平定闽粤江西之后,称病退休了,如此中立之人,倒也能得到各派系的认可。
而张存仁不仅是帅才,更是治政之士,曾经在督察院等部门任职,治政方便成绩斐然,颇得皇太极的认可。
“我等并无异议!”众人纷纷表态,最终,还在家乡休养的张存仁被任命为兵部尚书兼督察院右副都御史,直隶、河南、山东、山西四省总督,兼领海防重任,可谓长江以北第一重臣。
诸位退却,多尔衮轻轻对代善点头,也跟着出去,代善站着不动,布木布泰自然知道他有话要说,布木布泰深吸一口气,把怀疑代善与多尔衮勾结的念头压下,对着小皇帝福临使了一个眼色,福临走下御座,跑到代善面前,亲切的喊道:“二伯.......。”
代善笑了笑,还是欠了欠身子,说道:“微臣不敢,不敢。”
布木布泰道:“礼亲王这是哪里话,这些年,朝内朝外动荡不断,我与皇帝孤儿寡母的,若非您居中调停,怕是日子也没有这般容易,皇帝也知道谁对他好呀。”
代善叹息一声,说道:“太后也莫要如此客气,本王今日留下,也是想告诉太后,切勿因为多尔衮咄咄逼人而失了分寸。”
布木布泰神色惨淡,实在不好说什么,虽说福临当了皇帝,但大权一直被多尔衮独揽,原本因为多铎战死,多尔衮失了臂助,她多方筹划,想借助济尔哈朗平衡一下朝局,却是被多尔衮连消带打,如今,连皇帝玉玺都是被多尔衮收入府中,以方便决断大事,这还不算什么,在把济尔哈朗打发到湖广之后,多尔衮想要更进一步,从皇叔父摄政王变成皇父摄政王,布木布泰虽然不在乎自身名节,但终究担心多尔衮无人所制,最终篡权谋位,因此想借着这次山东变乱,促使多尔衮亲征,将其赶出中枢,却不曾想多尔衮推出了一个张存仁来,而且还得到了代善的公然支持。
“二哥,实在是睿王欺人太甚了........。”布木布泰擦了擦眼睛,苦涩说道。
代善无奈摇摇头:“摄政王如此,本王也是不赞同,可如今又能如何呢,大清多事之秋,前明与东番两面夹击,大清倾举国之兵方可敌,这个时候可是再也经不起任何一点变乱了,我爱新觉罗家,几代人内斗不断,但都是斗而不破,无论老汗还是先帝,都是在关键时刻维护了诸王的团结,才有了今日的局面,四年前,若非多尔衮让步,我大清如何入关定鼎天下呢,太后,许多事.......,哎,为了大清的基业,太后与皇帝还是要选择隐忍,但有一点,这皇位可是不会变的。”
布木布泰道:“可睿王步步紧逼,本宫怕真有黄袍加身那一日........。”
代善重重摇头:“不会,摄政王有诸多不足,但还是识大体的,只要前明和岛夷一日不破,就不会有那一日,而本王以为,永远不会有那一日的,太后,摄政王体弱多病,又无子嗣,皇上虽然年幼,却是聪敏过人,待皇帝成年,自当亲政,到时候,我等宗室诸王,又岂会再受人胁迫呢?”
“那就全凭二哥做主了,至于皇父摄政王之事,便是遂了睿王的心愿吧,只希望我大清可安定天下,再创一朝盛世,不然,本宫与皇帝自然是永世骂名,而先帝清誉也是要受损了。”布木布泰低头说道。
礼亲王道:“张存仁是个干臣,不亚于洪承畴,本王以为,平定山东变乱,稳住局面,这张存仁倒是有些手段,不然多尔衮也不会极力在本王面前为其作保,再者,皇上与太后也不要过分担心,岛夷敢在山东猖獗,无非是借着我大清与前明鏖战湖广的机会,当初江南之变,如今山东之乱,摄政王都是不放弃对湖广的支持,便是笃定要先灭前明再平岛夷罢了。”
布木布泰说道:“这些时日,朝中不少大臣上书,言及此事,许多人因有异见,都是被睿王惩处,本宫见的多了,也是感觉他们所言也并非没有道理,朱明毕竟享国近三百载,诛灭朱明也非一日之功,而岛夷没有十年之功便是惹出这般大乱,应当........。”
代善摇头:“太后可万不可有此念头!本王与诸王都是支持摄政王先前明后东番的战略决策的,太后请想,我大清诛灭前明,可集结大军赴西南作战,追杀千里,前明何以躲藏?可若是全力围攻山东,岛夷乘船出海避战,岂不是前功尽弃,太后,睿王虽有私心,却军略不错,许多汉臣言论不可信,其实先帝留下诸臣之中,也有饱学之士、治国之臣,如索尼、鳌拜,既是国之柱石,也是自家奴才,无论太后还是皇上,若在军国大事上有所疑惑,可相询这几个人,汉臣整日想着内斗党争,其言论倒有七分不可信!”
多尔衮笑了笑:“呵呵,山东在京畿左近,如何能为岛夷所窃,所谓平定山东,至少也要驱逐岛夷出境,还山东宁定吧,至于擒杀多少岛夷,是否诛杀夷酋,那本王到不有过多奢求,毕竟剿灭南明余孽才是大清主要战略目标。”
豪格脸色大变,不再言语,驱逐出境本不算什么大要求,如果多铎没死,江南之变也可以算作驱逐出境,毕竟合众国本来就是抢了就走的,只是山东与去年江南不同,一登陆便是在胶州修筑要塞,这是打定主意不走了,而崇明、香港的要塞已经证明了其巨大作用,豪格本就对正面胜敌存疑,如果围攻要塞,那豪格就完全没有把握了。
章三八 山东本地义军
通州。
官道旁边密密麻麻跪满了人,寒冬的天气下许多人冻的瑟瑟发抖,但无人胆敢有一丝异动,张存仁掀开暖帘,看到的是一群锦袍士绅簇拥着几个官宦,这些都是本地的官员,率领缙绅迎接兵部尚书张存仁的,而面对如此场面,一向有些好面子的张存仁心中颇有几分苦涩。
古往今来,督师出战,缙绅送行,喝一杯壮行酒,留几首绝句诗词,也算是一时之佳话,可惜的是,张存仁此时完全没有这个雅兴,他的脑袋里只有山东越发糜烂的局势。
督师仪仗经过,张存仁并未下轿,走过许久,缙绅们才是站起来,脸上带着不满,一个老者甩了甩辫子,拍打了一下膝盖处的尘土,说道:“这个张存仁,好大的架子,咱们通州的爷们啥时候受过这等气,这些年,莫要说说他一个辽人汉臣,就是主子王爷们从这里过,也是要下马与咱们说上几句的!”
一个中年人却是哈哈大笑,见那几个官投射来狐疑的目光,连忙恢复了正常,拉着那老者说道:“叔父可别这么说,您何必和一个死人计较呢!您应该知道,他张存仁是去山东的,打的可是东番的岛夷,这可是个要命的差事,朝中那么多亲贵王爷都是躲着不敢去,只得他去顶缸了,虽说若是平定岛夷是百世之富贵,可是若做的不好,那可就是顶好的替罪羊了,那岛夷的本事,咱都是听说过,张存仁左不过一万内廷兵,其余都是绿营,能有啥用?”
“这话说的极是,极是,这般八成要死的人,也不值得咱们交好!”一群缙绅谈论几句,也就是散去了。
张存仁一路南下,沿途便是知道各省各镇的士兵已经向山东集结,其率领满洲八旗迅速南下,并且在途中就是发布文书,辖区内的巡抚、兵备、总兵等官将都是前往山东德州会同商议,当然,张存仁也想去济南汇合,但如今济南已经为敌所困,张存仁计划中,首先要做的就是解济南之困。
进入十一月,张存仁终于抵达德州,在临时官署之中,张存仁得到了更为精确的消息,东番岛夷已经和山东本地土寇合股,自己要面对的可不只是两万余岛夷和大体相当这个数目的仆从军,还有至少十万的山东本地土寇,其中就有祸害鲁西、直隶南和河南多年,狡猾难缠的榆园贼!
在山东官员发往北京的奏折之中,山东的农民军都会被冠以土寇、乱贼之类的称谓,其与清军主要的作战对象完全不同,既没有顺军、西军的那般骁勇善战,也没有明军那般甲械齐全,当然更不似合众**专业严正了,这些土寇有的是对本地的熟悉和地利优势。
以盘踞鲁西多年的榆园贼为例,榆园贼其实不是清朝的产物,从万历后期便是有这股土寇了,万年后期,山东天灾**不断,特别是天启和崇祯两朝,流贼、东虏和明军交战不断,导致鲁西曹州一带大批的田地抛荒,而当地的榆树种子落地,时间久了就变成了成片的榆树林子,而饥民啸聚其中,聚拢成寇,在明朝与大顺相继灭亡之后,榆园贼又收留了不少明军和顺军,实力大涨,一度号称百万,在鲁西,榆园贼以榆树林为掩护,还挖掘壕沟,逐渐发展为一支有组织的抗清力量,把势力发展到了直隶南和河南东部,所到之处,诛豪绅管理,劫掠府库,攻破城池,声势甚壮。
即便如此,榆园贼依旧在清军剿灭序列之中排名很靠后,原因无他,榆园贼还是没有脱离土寇的界限,其依旧是饥民自发的组织,没有什么政治纲领和追求,除了劫掠之外,便是占据部分州县潜藏苟活,满清大军南下征战,都会顺道清剿,但榆园贼都是躲进榆树林和地道,避战而存,山东土寇虽多,虽无号称的百万之众,但包括榆园贼在内,三五十万总是有的,但这些土寇之中夹杂了太多的老弱,丁壮不过十万,能战敢战的更是乏善可陈,但此时的张存仁不敢轻视,因为山东土寇已经与东番合股!
此时包括榆园贼在内,山东十余股土寇聚集在曹州左近一处山上佛寺之中,这些义军首领来自鲁西各地,此时扎营于此,便是共商与合众国合作之事。
佛寺高居曹州城外制高点,义军各部虽然不成体系,但上下尊卑还是有的,当然,主要还是以实力为评断,禅房里的地龙已经损坏,点燃之后,弄的屋内烟熏火燎,但这也是小寺之中唯一一间不漏风的房子,在十几个形貌各异的汉子注视下,东昌府的义军首领丁维岳带着几个人走进来,端进两个铁皮炉子,还有几筐煤饼子,利用地龙烟道的缺口把烟筒塞进去,用泥巴糊住,点燃草团,依次填进去碎木和树枝,最后小心放进去煤饼子,继而点燃,不多时,禅房的温度上来,各家首领纷纷脱去身上的厚重棉服,外边是冰天雪地,炮声隆隆,屋里却是一片祥和,有酒有肉。
众人看的啧啧称奇,一个义军首领笑哈哈的问道:“丁老哥这是哪里弄来的好东西,八成是某个缙绅老爷家的吧。”
与在场诸首领不同,丁维岳算是‘科班’出身,其原本是寿张的练总,后来满清入侵,不愿意剪辫子便是自立大旗,其麾下有上千骑兵,精悍远胜众人,因此可游击作战,不仅劫掠乡下士绅地主方便,更是流动在鲁西各地,与众首领多有接触,这次团聚一堂,多亏了丁维岳相邀。
丁维岳道:“哪里,这是东番兵送的,他们营中尽是这种炉子,称之为蜂窝煤炉,你们看着煤饼子,上面有眼,是不是像极了蜂窝啊,这煤饼子是用煤炭和泥巴混合压制出来的,运输使用都很方便,要不然人家东番兵个个精神抖擞,不像咱们麾下的儿郎,一到冬天,便是冻的要死!”
“看来丁兄弟与东番颇有交集啊!”一个不阴不阳的声音传来,说话的是个手长脚长的汉子,叫做梁敏,是榆园贼的大首领,榆园贼并非一股势力,而是由二十多个营伍组成,平日分驻各地屯垦,战时一同御敌,梁敏与其说榆园贼的大首领,还不如说是盟主。
丁维岳嘿嘿一笑,毫不客气的说道:“是啊,东番人有钱有粮,打的辫子兵和士绅嗷嗷叫,都是英雄好汉,其中还有许多咱们山东老乡,俺丁维岳最喜欢英雄,结交一二也是有的,东番人到底是大方,俺们只是送去了一些酒水,人家那位将军便是给了咱一百杆鸟铳和三门佛郎机,嘿嘿,真是仗义!”
听了这话,诸首领颇有艳羡之色,说到底,众人都是苦哈哈,造反也只是想在这乱世活下去,现在这个目的达到了,下一个追求就是在这乱世活的更好罢了。
梁敏却是说道:“丁维岳,东番人借你的嘴巴把咱们一群人召集到这里,不会是想要火并吞了咱们弟兄吧?”
“老梁,你可莫要小心眼,人家召集大家,是共商御虏大事,让咱们加入抗清御虏统一战线,咱们困在鲁西这一地,都是天井里的蛤蟆,见不到市面,你们可知道,浙江的鲁监国,广西的永历天子,都是加入了这个统一阵线,大家伙不管是官是民,是大明是东番,只要肯抗清,那便是一家人。
俺觉得这也是好事,咱们和满清都有血海深仇,背靠大树才好乘凉咧。不然也不会把大家伙都召集来!”丁维岳脸色颇为不悦,解释道。
众人相互讨论不断,这个临时的联盟许多人相互之间都不认识,连座次都是按照实力和名望排列的,实际上,大家伙聚拢在一起,不是因为满清,而是因为合众国,与合众国合作,大家伙作为一个整体总归是有好处的。
“咱们和他们那啥阵线有毛关系没,人家都靠海,来往交通方便,咱可是在内陆,四周都是敌人,加入了又如何,他们东番和朱明还能打到山东来不成?”一个首领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般。
“老杨,这不是就打来了嘛!”一人提醒道。
那杨姓首领道:“这可不一样,咱虽说是井底蛤蟆,但外面的声音也能听到,他们东番有船,想打哪里就打哪里,可是每次打完就走了,就拿这次来说,他们噼里啪啦把山东的城池抢了一遍,清军来袭,拍拍屁股走了,那些清军可是要报复的,最终还是咱倒霉罢了!”
“人家不是说了嘛,诚心邀请咱们去胶东嘛,到了那里,守望相助,生死与共,对吧。”丁维岳说道。
梁敏大叫道:“啥,去胶东?不去不去,我们榆园军可是不去,铁定不去,我要是跟底下兄弟说离开老家去胶东,得有八成的弟兄得散伙,不去不去,再者,去了胶东又如何,他们东番可和清军没有堂堂正正的打过,能不能打过还不知道呢,若是败了,咱们怎么办,难道要跳海吗?”
梁敏的话瞬间引来了一阵阵的赞同声,说白了,这群如今手握刀枪麾下千把儿郎的首领在前半生多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他们做农民的时候,见识被限制在周围的村镇,即便是当了首领,也不过在周边州县流窜,当初许多人为剃发造反,可没满清之前,不是也有榆园贼吗,多数人还是为了生存,现在众人自立一方,聚众占地,不用缴纳税粮,日子倒也逍遥,谁愿意去不熟悉的地方去打仗呢。
丁维岳瞪了梁敏一眼,不悦说道:“梁敏,你不想去就说不想去的事情,何必在这里败坏人家东番,人家有没有能耐岂是你一句话能说了算的,到底实力如何,一会不就知道了嘛。”
一群人正说着,外面的炮声忽然停了,不多时一个身披熊皮的汉子跑了进来,哈哈大笑道:“阔气,真他娘的阔气,东番人真是有钱,那老长的火炮二十多门炮击,脑袋大的炮弹打了几千发,曹州城那么高,这才一天功夫,便是打塌了!”
这说话的人也是榆园贼的一个首领,人称任七,此番山东义军联盟会师,各方为了试探友军实力,特别是了解东番实力,便是组织了一支军队围攻久未攻占的曹州城,任七作为榆园军的一支参战。
“任七兄弟,曹州的仗打完了?这不可能吧!”梁敏不敢相信的说道。
任七端起桌上不知谁的酒碗,喝了一大口,说道:“当然没打完,可城墙轰开了,东番兵和各营头的弟兄冲进去了,哈哈,那些东番兵个个手持自生火铳,百十步就是齐射,打的城头上的辫子兵抬不起头,而冲在前面的是治安军,内外两层甲,铁头盔,铁手套,简直就是铁人军,忒也阔气了,不过听说,这群人原来还都是清军咧!梁大哥放心便是,城都破了,城里那点清军和丁壮,顶不住啥用!”
梁敏听说城破了,连忙问:“各营头的弟兄都冲进去了,你可看清了?”
丁维岳道:“人家东番一路西来,破城十余,下城三十,还未在乎一个小小的曹州么,梁兄弟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任七却不知二人方才争执了,连忙说:“都进去了,按照规矩,州府和士绅的家都归咱们各营地,人家东番人不要钱粮,只想着从城里弄些匠人、郎中啥的,不过也是规定了,不得滥杀,诸位哥哥,东番人可是真狠,几个治安军的铁人在城里抢了一个店铺,那些宪兵抓起来就是枪决,一点余地都不留,对自己人都狠,对他人怕是更狠,诸位哥哥还是派人去约束一下,不然闹出乱子来,倒是坏了咱们与东番之间的感情。”
“任七兄弟,丁维岳说要和东番人去胶东,你以为如何?”梁敏问道。
任七哈哈一笑,说道:“去啊,当然要去,傻子才是不去!”
章三九 义军的待遇
禅房里的人愣了一会,瞬间炸了锅,继而大笑起来,只有那梁敏脸色铁青,却也不好发怒,那任七却不知道众人为何发笑,不解问道:“你们笑什么,我说的哪里不对?”
众人又是狂笑不止,更让任七恼怒,他骂咧咧的说到:“你们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咱都是山东的好汉子,有什么话就直说?”
丁维岳问:“任七兄弟,你当真愿意去胶东,就不怕离开曹州一带,弟兄们都散伙了吗?”
任七满不在乎的拍打着手:“散就散呗,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弟兄们好聚好散,各奔前程呗,人有人路,狗有狗道,何必强求咧,若是有二心,强行捏在一块反而是不美的。”
梁敏铁青着脸问:“你便是那么愿意跟着东番人去辽东,连这些父老乡亲和祖宗坟头也是不顾了么?”
任七一屁股坐在蜂窝煤炉子旁边,烤着火说到:“哥哥这话说的太也没水平了,咱们要是那等顺毛驴,何故造反,不如守着破屋薄地吃杂粮窝窝头不好?原来咱们呆在这一带,不就是地形和人都熟悉,好拉兵干仗么,现在辫子兵来了好些,咱们肯定打不过,与其被闷在地窝子里,还不如去干一番大事业!”
“那跟着东番就能干大事业,跟着我就干不成了?去胶东就能干,在鲁西便是干不了?”梁敏不满的问道。
任七道:“你这话我也说不上,但是人家闯王和八大王都是老前辈,也都是老陕,可他们可是在陕西成事的么?闯王成事在河南,八大王雄于川地,而那些在陕西赖着不走的有几个活着的咧,跟着人家东番有啥不好,闯王和八大王当初也不过是神一魁麾下大头兵罢了,前辈走成的路,咱们跟着走也就是了,何必固步自封?
至于听不听哥哥的,那就更说不着了。咱们都是一个槽子里吃草的驴子,一般齐整的货,谁也不用听谁的,以前哥哥实力最强,人也仗义,自然以哥哥为尊,可如今,人家东番实力最强,大家要跟着人家去吃白面馍馍,你干嘛拉着吃杂粮窝窝呢?”
“你确定跟着东番就能吃上白面馍馍?”梁敏更是脸色难看,怒斥道。
“您这话说的,人家东番几年前就能带几十万人去东番,那钱粮都是不缺的。更何况,今年人家打了那么城,手里的粮食有的是,东西总会比咱们强,哥哥不知道,人家营里拉车牵马的役夫都是吃干的,更不要提当兵的了。”任七跟着合众**打了一仗,也是了解不少,因此说的倒是有理有据的。
众人见榆园军自己家吵吵起来了,一时间众人颇为尴尬,那杨姓首领说到:“诸位弟兄,我可是听说,东番的意思是招抚咱们,就是不知道条件如何,丁首领,你应当知道吧。”
“管他什么条件,说破大天,老子不去!杨兄弟,我倒是劝你,休要听旁人胡说,哼哼,他东番如今建国,和朝廷没啥两样,说的总是比唱的好听,可到了胶东,你便是人家手里的面团,想咋揉捏就咋揉捏!”梁敏大声喊道。
梁敏如此急迫的表明态度,迎合者却是不多,那杨首领一开始还挺强硬的,但是听了任七和丁维岳的话,心中也是有些念想,嘿嘿笑着,说到:“梁家哥哥可莫要着急,听听总不为过,各位弟兄说,是不是啊。”
众人都是点头,大家都是首领,只有实力强弱可没尊卑从属,去不去是自己说了算,梁敏可决断不了。
任七挠挠头:“那位武将军倒是说了几句,可是我忙着回来报喜,没听完全。”
众人又看向丁维岳:“诸位也莫要看我,我是知道的清楚,却也没有同意,更不是东番的说客,东番人早晚要和诸位兄弟交涉的,给你们的条件,说不定比给我的还要好咧。”
任七端起酒壶给丁维岳温酒一杯,说到:“丁哥哥先把给你的条件说说,俺们绝不卖你,权当是个下酒菜,对吧。”
丁维岳一脸为难,端起那酒杯,一拍大腿:“罢了,我就说了,谁让是我召集你们来的呢!”
丁维岳原本在东昌府一带起事,与合众国最先接触,自然了解深厚,因此也知道一些。
“实话实说,人家东番也没有必须招安的意思,只有一个基本要求,那就是加入抗清御虏统一阵线,坚定抗清罢了。至于去胶东,确有其事,但是也不是有些人担心的,要吞并,甚至火并了咱们这些人,只是觉得,如今清虏在山东集结了近十万大军,着实难缠,人家东番不想在大陆腹地和清虏决战,所以想去胶东,可又担心走了后,清虏拿咱们撒气,所以就邀请咱们去胶东!”丁维岳解释道。
“在这里打和去胶东打,有啥区别吗,我倒是觉得在附近打更好,他清虏有十万,咱们和东番凑在一起还不得有二十万啊,要是去胶东,咱们这些弟兄还不散大半,到时候,还没了这巨大优势呢!”梁敏说的话打断了丁维岳,却也惹得众人点头,到底梁敏也是老于行伍了,多少是有些见识的。
丁维岳咧嘴笑了:“您这话乍听有道理,实际完全没道理,你也不想想,二十万兵就是二十万张嘴巴,对面还有十几万嘴巴,这几十万张嘴巴靠左近州县可喂不饱,清虏有其他省份支持,咱们肯定不行,得靠东番,是,东番不缺粮食,在山东弄了不少,海外还不断运来,可是弟兄们,那粮食得从胶州来,这一路上可都是东番收拾过的缙绅,前几个月清虏援兵未至,他们比狗都老实,可是如今清虏到了,嘿,这群孙子可是四处捣乱了,能让你把粮食从胶州运来?嘿嘿,不能!我要是那张存仁,索性当缩头乌龟,等对面垮掉再收拾局面!”
“所以说,跟着东番去胶东是唯一的活路了?”杨姓首领问道。
丁维岳赶忙摇头:“我可没说这话,我的意思是,大家商量来,能去就去,不爱去谁也别强迫谁也就是了。”
“丁家哥哥,不用瞻前顾后,你只需说,我等还会怪罪你不成?”任七大马金刀的说到。
丁维岳道:“罢了,我就直说了,人家东番给了三条路,治安军,义从军和盟军,任选一个便是。”
众人纷纷投射来狐疑的目光,丁维岳解释道:“先说盟军吧,凡是加入抗清御虏统一阵线的都是盟军,既然是盟军,便是要相互协助,当然,如今朱明朝廷也是不如人家东番阔气,所以一般都是东番出手帮助其他盟友,听说每年光是给朱明的粮食便有二十万石,东番屡屡重创清军,横扫州府,缴获许多甲械,诸位也是看到了,东番士卒甲械精良,便是满洲鞑子也是不及,自然是用不着,最终甲械也会落在盟友手中,要么直接给,要么低价卖,总归言之,东番人对盟友没的说!”
“那当他的盟军就必须要去胶东么,要不要听他东番的命令咧?”任七已经有了投奔的心思,当即问道。
丁维岳摇摇头:“那倒是不用,但任七兄弟,打仗最忌讳的是号令不一,乱打一气,狼上狗不上的,注定打不过鞑子,最好是令出一门的好,兄弟,我问问你,在座诸位中,有能指挥那东番精兵的么?至于去不去胶东,也是不强逼,但任七兄弟,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咱都是知道的,若是猫在这鲁西,人家想支持你,交通不畅如何把军械钱粮送来呢,跟在东番身边,人家吃干,咱们喝稀的,岂不是更好呢?”
“可咱们可没东番人海外那般基业,平日里主要靠打粮,去了胶东,那是东番人的地盘,总归不能让咱们打粮吧!”梁敏不屑说道。
丁维岳在地上划拉了一个简易的胶东地图,从中画了一根竖线,说道:“莱州有一条胶莱运河,听东番人说,是蒙古鞑子当皇帝的时候修出来的,沟通南北海洋,把山东切割了两半,东面是东番的地盘,旁人是碰不得的,而胶莱运河以西,那便是化为了战区了,就没有人管了!”
任七摇摇头,失望说道:“话是这般说,但今时不同往日,以往咱们在曹州一带打粮,那是这附近没有啥强力的清军,可是去了胶东就是不同了,清军大兵压境,两虎相争,哪里有咱们几条狼的地盘。丁家哥哥,还是说说那义从军的条件吧。”
丁维岳心道这任七当真不简单,于是说道:“任七兄弟考虑的周全,那当哥哥的也不瞒着了,我是想去胶东的,目的就是当这义从军的,因为当了义从军,人家东番给发军饷!”
“发军饷!哎呀,怎么发,发多少?”
“是啊,咋发啊!”
禅房里炸开锅,丁维岳看众人光顾着说话,连蜂窝煤都是忘记填了,一边填炉子,一边说道:“军饷倒是不少,步兵一月二两,马兵三两,哦,对了,东番与满清和朱明不同,人家的军饷就是军饷,甲械、军服、吃喝和火药啥的,都不从里面扣除,完全由东番按人头供应充足。”
“哟,这东番人是真的阔气啊!”杨首领哈哈大笑道。
表面看起来,军饷也就堪堪达到东方大陆明清两军的主要水平,但不同的是,一应吃用都是军队供给,那确实能多落不少,梁敏确实阴测测的笑了:“丁维岳,可没有这般简单吧,你可别藏着掖着,到时候去了胶东,东番人变了卦,你便是咱们山东义军的罪人了!”
丁维岳却是怒目而视,喝道:“梁敏,老子进门就一直让着你,你可别蹬鼻子上脸,我丁维岳在山东地面混了多少年了,资历不比你浅,你问问在座的弟兄,我何时坑害过他们!是弟兄们问,我才说的,老子又不是东番派来的说客,说服你们去胶东,对老子有吊毛好处?”
“哥哥休恼,梁哥哥也是担心咱们被骗了嘛,嘿嘿,东番人条件是好,俺们总是觉得,天下哪里有那么好的事儿落咱们这些穷光蛋的身上咧?”一个首领连忙打圆场。
丁维岳重新坐在了地上,说道:“兄弟这话没错,天上可不会掉馅饼,人家东番又不是咱老子,凭啥给钱粮,说白了,人家也是有条件的,第一个条件就是听从东番指挥,与其协同作战,我倒是觉得这不算什么,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呗!”
“那还有其他什么条件呢?”任七问道。
丁维岳说:“首先是定军饷,咱们拉去多少人马,到了胶东人家得验兵,身高、体重、速度和力量,当然也考教功夫和马术,不合格的就不能算军饷,合格的也分三等,有些人的月饷能开到五两甚至更高,所以想拉着一大帮子人去骗饷那就别想了,想吃空饷更是扯淡!
其次是往咱们营里派遣军需官,每月初发军饷,直接发到士兵手中,不经营头首领的手,军需官管着火头军,军粮补给被服也由其管控,这是怕有人喝兵血!
其三是派军法官和宪兵,义从军必须服从东番的军纪,军法官执掌全营军法,但凡违反军纪,无论首领还是士兵都要受处罚,这是防止义从军祸害乡里。
所以有其他想法的最好掂量一下再动心思,东番人发起狠来,那可是要命的!”
众人听的面面相觑,现在他们的是义军,但是也知道官兵中的猫腻,吃空饷喝兵血那是肯定的,军纪什么的也没有这般严格,可当了义从军,这一切就要听人家的了,东番兵大家也是接触过,管理的忒也严格了。
丁维岳道:“也不全然是坏事,当了义从军还有好处,那就是给士兵家属分地,当然是在登莱了,士兵可以放心打仗,无需担心家属安危。而出战立功,也是有恩赏的,这方面东番人信的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