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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且看昨日风华     七海扬明txt下载     七海扬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章一零九 公审汉奸

    苏州作为江南沦陷区军管会的驻地,常驻从收复苏州的那一刻起,就常驻三千人以上规模的军队,所以在苏州城东开辟了大片的空地作为军营,而此时也作为公审大会的现场,苏州的公审由元老院下辖的司法部特别审判庭。

    而这个特别审判庭依据的法律是中华合众国的宪章和战时特别法案,在大本营,民事、刑事类的法律还在制定完善之中。

    军营前的空地上已经有千人规模的军队控制,由原木和砖石搭建的审判法庭坐北朝南,在法庭的东侧是一一排排搭建起来的阶梯座椅,来自合众国的议员、公民和沦陷区的义民代表、商贾都会坐在上面,作为见证人,当然,这批人最终会跟随合众**一起撤退,而在审判法庭的西侧则是用原木构建的巨型囚笼,里面锁着上百人,绝大部分是男人,他们或者是满清政府的官员,官员雇佣的吏员,或者是参与满清科举考试的士子,为清军筹粮饷的官绅,亦或者俘虏的清军官将,当然还有这段时间被抓住的奸商。

    这些人来自占领区三府、漕运衙门、操江等清廷的各个衙门,他们无论在满清还是明国时代都是统治者,而现在,合众国终于找到一个合法合理的机会来对他们进行清洗,那就是汉奸罪。

    汉奸罪是合众国宪章中十大重罪之一,仅次于叛国罪,这其中的区别在于,犯罪者是否属于中华合众国的国民,显然囚笼里的这些人并不是合众国国民,但合众国的宪章和战时特别法案授予法庭对背叛中华民族的罪犯进行审判和刑罚,与之对等的是,中华合众国有责任和义务对世界各地中华民族及其后裔进行保护(不论其是否为合众国国民,只要拥有一半以上的中华血脉就有资格),而反过来,也拥有对投降异族的同族进行审判的权力。

    除了审判庭,旁听席,空地的绝大部分被瞧热闹的明国百姓占领,瞧热闹是中华民族的天性,而且人们更喜欢瞧权贵的热闹,看富人的笑话,而在四方围成的中央位置,则是四个刑台,两个绞刑架和两个断头台。

    按照合众国宪章精神,所有犯罪的最重刑罚就是死刑,但相对于封建国家的法律,比如大明律,大清律,取消了凌迟等酷刑和诛九族等重刑,合众国的死刑只有三种,绞刑、枭首和枪决三种,需要指出的是,犯人拥有选择刑罚的自由,但是考虑到公审大会所在的位置,比较危险的枪决被排除在外。

    李香君和赵月走进了公审大会现场,虽然没有拿出身份,但李香君拿出了自己身为台北后备议员的证件,得以和赵月一起,坐在了旁听席位上,而随着午时三刻到来,一众法官来到了审判庭,这些法官穿着以黑色为基调,辅以蓝色的法官官服,头戴官帽,看起来庄严和肃穆,随着法官们到场,公审大会现场安静下来。

    “带甲字号犯人!”助理法官高声喊道。

    两个士兵押解一个披头散发的老者走来,此人正是苏州大缙绅孙达言,因为此次公审的绝大部分惩罚是株连家属的流放,所以是以家庭为单位,甲字号犯人是孙达言,但其亲属、家仆都在其中,囚笼之中提来了十几个,都是直系亲属,而军营中拉来一大片,却是其宗族、亲眷和奴仆,合计有三百二十多人,可以说,三府之内,孙氏一族已经被一网打尽了。

    “老夫前是大明之民,现为大清百姓,与你什么狗屁中华合众国毫无关系,你没有权力问罪于我!”孙达言挣脱不开,高声喝道。

    特别法官威严的回答:“根据中华合众国宪章和战时特别法案规定,背叛民族和民族政权者,皆为汉奸,人人得而诛之,我中华合众国,为中华之后裔,可以同族之身份论罪于你,此其一也。

    重犯孙达言,公然侮辱中华合众国和特别法庭,罪加一等,此其二也!”

    “什么狗屁法庭,哈哈,夜郎自大的蠢货,当年李明勋不过是老夫身边匍匐一狗罢了,如今也敢立国立法,何其可笑,老夫要见明国之官,受大明律之罚!”孙达言高声说道。

    特别法官道:“特别法庭已经得到明国鲁监国殿下授权,可以用大明律审判于你,你便有谋反、谋大逆、谋叛,十恶之中你触犯遣散,当诛九族!”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我等愿受合众国特别法庭惩处!”犯人群中跑出二三人,跪在地上,大声求饶。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公审了,前三次的公审结果已经向牢狱中的犯人宣讲过了,若是按照合众国的法律来判刑,首恶处死,其余籍没为奴流放,抄家充公,孙家这三百多口,顶多死七八个,若是按照大明律,这三百多口子无一能活下来!

    “你这条老狗,平日欺辱我等,连累我等,现在却是还要让我等为你殉葬,其心可诛!”求饶的是孙达言的宗族,但那些奴仆却是看不下去了,纷纷上前,饱以老拳,若非有士兵维持秩序,孙达言怕是就要被打死了。

    “肃静!”特别法官敲了敲小锤,自然有人维持秩序。

    特别法官对助理法官微微点头,助理法官宣布道:“罪犯孙大人,背叛民族,背叛明国政权,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多次为清虏捐粮,向无辜百姓摊派,剥削农户,欺压商户,共有不赦之罪七,重罪十二,余罪不胜枚举,按照战时法案,判处孙达言死刑,立刻执行!

    今孙达言出言不逊,恶语中伤合众国,蔑视法庭,侮辱执政官和法官,罪加一等,孙达言,你可知罪,若向合众国宪章悔罪认错,便免除你蔑视、侮辱之罪!”

    孙达言哈哈一笑,说道:“悔罪认错,向谁认错,李明勋那个狗东西吗?罪加一等,我已经是死罪,如何再加,莫不是要先肉刑再杀头?那就来吧,老夫死则死尔,还是要痛斥尔等,那李明勋........。”

    孙达言知道自己死定了,便是要破口大骂,却被一旁的士兵堵住了嘴巴。

    助理法官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重犯孙达言冥顽不灵,无悔罪认罪之表现,执行死刑。

    重犯孙博众,参与伪清政府科举考试,为清虏张目,为谋富贵,休正妻而娶蒙军旗之蒙古女,协助其父盘剥乡里,共重罪七,判处杖责六十,籍没为奴,发配矿山,无特赦,不还自由。”

    “谢大人,谢大人!”孙博众倒是识趣,知道能保住性命已经是不易,连忙说道。

    特别法官敲了敲锤子,轻咳一声:“孙达言侮辱宪章和合众国、中伤执政官和法官,无认罪悔罪改罪之表现,罪加一等,因其刑罚为立即执行之死刑,其罪无可加,按照战时特别法案,父债子偿之精神,其侮辱罪、蔑视法庭罪由其子承担,改判孙博众死刑。”

    “不要啊,不要啊!”孙博众哪里想到孙达言的出言不逊会连累自己,连忙跪地求饶。

    助理法官道:“尔父不认罪悔罪,自然加罪于你!”

    孙博众爬到孙达言身边,求道:“爹爹救我,爹爹救我,爹,你认了吧,你若是不认,儿子便是要死了。”

    孙达言吐出嘴里的破布,歇斯底里的骂道:“你个蠢货,为父若是认了,在国朝内外都是骂名,为父不认,将来大清兵杀到,定然会为为父报仇,替我孙家昭雪!”

    孙博众见孙达言如此,扑上去,一边打一边骂:“你这个狗东西,是要害死我吗,我杀了你,杀了你!”

    “拉开他们,孙博众公然辱骂殴打其父,罪加一等,立刻执行死刑!”特别法官高声呵斥道。

    这二人如此暴力,自然无法再有机会选择死刑手段了,助理法官冲士兵指了指,士兵们拉着孙氏父子上了断头台,断头台上猝然一新,完全没有血迹,前几次审判出来的死刑犯,不想尸体不全,都是选择了绞刑,这断头台从未用过。

    孙达言被绑在了一块木板上,双手双腿撑开,一个士兵拉起固定脑袋的木条,把孙达言放倒在上面,用两个带有半圆缺口的木条把孙达言固定好,在孙达言的脑袋上面四米,是一面重大四十公斤的闸刀,用绳索操控。

    原本,断头台发明来对付伤害管理人员、公民的逃奴的,用来震慑合众国的奴隶,在使用过程中,发现平直的刀刃不容易切断人头,还容易卷刃,后来经过改进,闸刀呈现梯形,刀刃斜向上,超过两米半的落差足以切断人坚硬的颈骨。

    行刑的命令下达,公审大会现场一片安静,随着雪亮的闸刀落下,清脆的声音响起,孙达言罪恶的头颅刷的落下,掉在了断头台下的竹篮之中,而起颈部迸发出的鲜血则被厚重的刀身挡住,哗啦啦的血液流下,滴滴答答落在了准备好的木桶之中。

    轰!

    公审大会迸发出一阵阵喝彩之声,好似雷霆一般,当夹杂着血污的闸刀再次高高升起的时候,气氛达到了**。

    孙达言之子孙博众算是幸运的,闸刀第一次落下的时候,他就已经吓晕了过去,所以无声无息的接受了死刑,断头台上的行刑人最终捏着孙氏父子二人的猪尾巴,在断头台上走了一圈,向现场所有人的展示,引来了周围的百姓一阵又一阵的欢呼。

    “孙钱氏,孙达言继室,助纣为虐,不思悔改,籍没为终生官奴,非特赦而不免罪!

    孙李氏,孙达言妾室,为虎作伥,责打家中婢女、奴仆,致使一死二残,判处终生劳动改造。

    孙张氏,孙达言妾室,有大罪二,轻罪六,有认罪之表现(自行交代其罪过),悔罪之事实(宣布与孙达言断绝关系,且作为证人证明孙达言之罪,并提供孙氏一族银库位置),判处流放吕宋,并劳动改造四年。”

    孙氏一族被公审的有三百多人,其中判处死刑的只有七个,除了孙氏父子,还有其宗族中另外两个有功名在身的,另外便是孙家的狗腿子,管家奴仆之类,其余多是流放和劳动改造,罪轻者,流放吕宋、永宁等地,稍重者则是前往更加恶劣的呼玛尔、黎牙实比等危险之地,更重者要么发配矿山矿洞为终生奴隶,要么只说终生劳改,其中模棱两可者会被流放到金城、澳洲,只不过公审现场不能说罢了。

    而三百多人中,也并非完全被判刑,其中有十七人被放归自由,要么是被孙家欺辱致残的奴婢,要么是被强买的婢女小妾,其中宗族之中还有十二人被归还私财,遣送到舟山,或者获得合众国公民身份,原因无他,这十二人的家属中,有人在舟山参与抗清活动,有人被清虏迫害致死,所以才有这等优待。

    孙家大部分的奴仆被判处流放,这些人只是流放犯,只要在流放之地即可恢复自由,只是限定五年到终生不得离开流放之地罢了,他们也有机会接受减刑,除了指证孙氏一族的犯罪,最重要的减刑机会来自自身,如果他们能说服亲族一同前往流放地,不仅到流放之地就恢复自由,还能得到诸如银行贷款,安排工作等好处,因此,对战犯和汉奸进行公审,也是移民的最好途径。

    在苏州接受公审大人物除了孙达言一家,还有原清廷江宁巡抚土国宝,因为其立功赎罪,其直系亲属都得到赦免,在抄家之后,得到了一千两的遣散费,当然如果土国宝能得到清廷赦免,在江南依旧活的潇洒,毕竟其在其他沦陷区还有不少财产,而这些战犯汉奸的固定资产,土地和房产一类都没有处置(没人敢买),但是土国宝选择隐姓埋名的离开,去向最终不知。

    (解释一下,满清打下江南之后,废除了两京制度,南京改为江宁,巡抚衙门在苏州,后来清朝把江南改为安徽和江苏两个省,安徽省会一度在南京,后来改到安庆。)

章一一零 欲擒故纵

    下午的时候,公审大会便是要结束了,看热闹的百姓意犹未尽的离开,背起装满土豆的口袋回了家,人们不断谈论哪个人该死哪个人可惜,欢欢乐乐的离开了,而赵月从旁听席上下来的时候,显的有些担忧,她思索了许久,问道:“夫人,我们也会落的这个结局吗?”

    李香君微微一愣,赵月连忙解释道:“哦,我的意思是,我们也会被流放吗?”

    赵月其实很清楚,李成栋及其部下在江南的屠杀带来的恶劣影响,以中华合众国的法律,犯下屠杀之罪的,多半是死刑,家属也被流放,但总好过落在明军手里。

    “暂时不会。”李香君说道,她想了想说道:“李成栋将军如今在广东执掌数万兵马,在其没有标明态度之前,你们应该不会被为难,应该会安置在台东、宜兰一带,进行劳动改造,自力更生,与在江南的时候一般无二。”

    赵月微微点头,如果是那样的话,至少大部分能够活下来,而且不至于受到迫害,赵月问道:“不知道李大人给多长时间呢?”

    李香君问道:“你以为呢?”

    赵月想了想,摇摇头,虽然李成栋对其一直宠爱,但赵月很清楚,李成栋不仅是一个杀人魔王,而且颇有谋略,不然也不会在南方立下那么多的功业,赵月也从未真正看懂过李成栋,更没有把握说服他,至于这些家属对李成栋部的意义,赵月也不敢妄断。

    其实李明勋同样有这般想法,从根上来讲,李成栋到底是流贼出身,其是高杰的余部,而高杰曾经是李自成的部下,因为搞了李自成的老婆才投降了朱明朝廷,在流贼行列中,对亲属一向不甚看重,但凡情况危急,携带家属不便,首领往往会带头杀死自己的妻子,以凝聚人心,这种现象在流寇之中极为普遍,远的不说,清军入川的时候,张献忠便是杀掉了自己所有的妃子和儿子,立下了孙可望为继承人。

    赵月道:“我去了广东,会尽心全力的说服将爷的。”

    李香君轻轻点头,说道:“我家老爷从未想过以诸位家眷威胁,更不会过度逼迫,因此,老爷给了李成栋足够宽裕的时间,老爷有足够的耐心能等到明年夏季。”

    赵月美眸瞪大,重重点头,这时间不仅充裕,对李成栋来说非常容易接受,李成栋能不能反正关键还是看明清双方的实力对比,如果明国大厦清退,不要说李成栋,便是普通士卒也不会选择反正,其实也不用太过长远,如今形势已经逐渐明朗。

    明清之战在广东、舟山形成了对峙局面,惨烈的拉锯战和消耗战成为了主流,谁也奈何不了对方,而明清之间最重要的战场在湖广,这两年也是拉锯局面,秋冬时,清军进攻,明军溃退,春夏时节则是明军进击,占据清军撤退留下的空档,如果今年永历政权能抵挡住来自清军的攻击,那就证明大明气数未尽,李成栋也就有反正的能力,而反过来说,永历政权挡不住今年的秋冬攻势,自然灭亡,李成栋自然也不会选择反正。

    “赵夫人,这几日该看的也是看了,不该看的也是看了,你可以离开了,在崇明为你和小公子准备了一条快船,会送你们二人去澳门,到了那里,自然有人替你联络李成栋的。”李香君说道。

    赵月微微点头,从皓腕之上褪下一对儿镯子,放在了李香君的手中,温言说道:“夫人之恩,赵月毕生难报,这对儿镯子虽不名贵,却希望夫人能手下,做个念想。”

    李香君收下镯子,轻轻拂过赵月有些凌乱的头发,道:“赵夫人,多多珍重。”

    九月十七日,仪真渡口。

    长江自古便是南北天堑,这条中华大地上最长水量最大的江流把偌大的中国切割成了两半,而在南直隶,沟通江南江北的唯有渡船,而长江下游地区,适合大军渡江的只有四个渡口,自上游往下,便是采石、浦口、仪真和瓜州渡。

    这四个渡口自然也是多铎率领的十万大军的四个选择,两年前,多铎南下征明的时候,是在最下游的镇江府瓜州渡突破了郑藩水师的封锁,顺利登上南岸,占据江南,但这次显然是不成了,瓜州渡口附近的金山、焦山门都是有联合舰队封锁,其余三个渡口中,采石最安全,却是位于上游,从扬州上岸的清军要奔波数百里才能渡过长江,显然不是上上之选,而联合舰队也是考虑这般情况,也生怕深入内陆,舰船被围攻,所以在采石渡口没有维持舰队。

    仪真和浦口便是多铎唯二的选择,靠近镇江府的仪真显然比浦口更危险。

    “糟糕的天气......可恶的多铎!”河南总兵高第站在仪真渡口,看着被闪电撕裂的江面上那一排排漆黑色的桅杆和厚重威武的舷墙,低声骂道。

    大雨已经下了四天了,不远处的江水如同野马一般狂暴,溅起的浪花拍打着木质的栈桥,栈桥旁那些用漕船、划桨船和商船改造来的战船摇摇晃晃,冷冽的雨水钻进高第的脖颈,迷离了他的双眼,他非常犹豫,是不是让自己麾下这六千兄弟在这种恶劣的天气,突破东番人的舰队登陆江南!

    犹豫是高第的心情,但他没有原则。

    此次多铎从北京率领大军南下,到了山东境内,便是收拢了近五万兵马,除了北京开拔的满洲、蒙古和汉军八旗,便是三万绿营,因为山东的反抗仍旧频繁,所以绿营多是从直隶和河南调集,真定总兵鲁国男、河北总兵孔希贵(黄河以北的河南三府,而非河北省)河南开归总兵高第便是此次南下江南的三大总兵,除此之外,还有六位副总兵。

    这些绿营兵无一不是清军入关时投降的,高第原本是山海关总兵,鲁国男降于山西,在清军阵营中,绿营本就是最低贱的存在,此次多铎对绿营的使用可见一斑。

    多铎被乾隆皇帝尊称为开国诸王第一,但从其履历就可以看出,这位努尔哈赤的幼子自幼就没有吃过苦,少年时期便是旗主,在入关之前,多铎一直没有上佳表现,武勋根本无法与其父兄相提并论,入关之后,也就是在潼关之战中表现了一把,至于下江南,完全就是顺风仗,多铎没有那些父兄子侄的惊艳绝伦,但战绩也没有丢爱新觉罗的脸,至少比他那个被叫做聪明王却只会内斗政争的兄长多尔衮要强的多。

    如今清廷上下对合众国非常重视,认为其不亚于南明政权,对其海军更是认可,无论是海战还是内河水战都是如此,多铎不懂水战,但查看海军以往战绩就是明白,凭借手里那点水师力量,无法把海军驱逐出长江水道,自然也无法安稳渡江,如此,多铎选择了声东击西。

    在多铎看来,五万大军根本不需要全部渡江,江南还有三万余精锐,只要八旗兵渡江参战,岛夷便是要灰飞烟灭,因此其让八旗兵在南京的浦口渡江,而自己则督领绿营在仪真渡江。

    显然,海军要想袭击浦口,就要先通过仪真,多铎便是要让这三万绿营和手中的水师为八旗渡江争取机会,最好的结局还是能在水战中击败东番海军。

    号炮传来,主帅多铎已经失去了耐心,高第无奈只能选择渡江,幸好他麾下有部分士卒曾经属于辽东水师,倒也不全是旱鸭子,而在其左翼,还有江南水师上百艘战船在翼护,高第已经打定主意,出发之后全力渡江,能不参战就不参战。

    两百多艘各式船只在栈桥升帆,在大雨之中,桨手喊着号子,奋力的向南岸划去,一时之间,百舸争流,长江江面上被白帆和舰船覆盖。

    而在仪真下游,一支由上百艘军舰组成的联合舰队袭来,其中有四艘加莱赛重型桨帆船,加列船十二艘,其余都是舢板和快蟹,在东北风的吹拂之下,所有的船帆都是鼓荡起来,多变而强烈的风而这些桨帆船得以借助风力快速前进。

    随着赵三刀挂起信号旗,联合舰队分成了两列纵队,以加莱赛和加列船为先导,随着先导舰率先拐过江湾,发现了正在渡江的清军,号角声随即响起,低沉的号角穿过雨雾,将联合舰队的狰狞召唤而出,随机号炮响起,战斗打响。

    蝮蛇号加莱赛桨帆船上,顾三对着船长重重点头,船长随即大声吼道:“降落全部船帆,前炮台火炮装配实心弹,火炮甲板火炮装配重霰弹,上甲板撒上沙子,跳荡队和铳队上甲板,开炮门,竖挡牌,准备战斗!”

    随着命令下达,整条船上一片忙碌,这艘台北造船厂制造的加莱赛桨帆船排水量超过四百五十吨,吃水三米二,船上前后各有一个半圆炮台,装配的是六磅炮,而桨手操作甲板上面则是火炮甲板,一边各有九门九磅炮,全船需要三百二十名奴隶作为桨手,除此之外,还有一百五十人左右的战斗队,铳手和跳荡手编列其中。

    实际上,因为吃水深度,蝮蛇号的吨位被严格限制住了,在加莱赛桨帆船最适合的战场地中海,这类降帆战列舰的吨位更大,最大的能达到一千吨,但在长江航道上,蝮蛇号便是最强战舰!

    全舰队拐过弯曲的航道,发现了散落在江面上的清军舰队,清军水师同样发现了联合舰队,水师战船开始转向,顺流而下,正面接战,高第看到这一幕,不禁为孔希贵感到悲哀,因为其麾下都是旱鸭子,只能乘坐水师战船渡江,注定要卷入这场水战。

    “快,全力划桨,不要管其他!”高第才不会跟着迎敌,他大声呼喝着,要求船队快速完成渡江。

    联合舰队桨帆船的船帆全部收起,能放倒的折叠船桅也是落下,每艘船上都是桨手的号子声与鼓声交叉,在双方距离不到百米,前面两艘加莱赛桨帆船的船艏炮台开炮,六磅的熟铁实心弹划破空气狠狠的砸进了清军水师的阵列,野蛮的炮弹撕扯烂敌舰的船艏,把整条船贯穿,百米距离,六磅炮打了两轮,随着船长和桨手的配合,两行纵队没有与敌舰队相撞,而是交错而过,联合舰队深深插入到了清军水师阵列,把其切成三段。

    轰轰轰!

    蝮蛇号的侧舷九磅炮开始炮击,鸡蛋大小的重霰弹轻易撕烂这些用民船、漕船改进来的战船,把清军水师战船打的支离破碎,船舱之中挤满的士兵被打的血肉模糊,加列船和快蟹也在开火,除了首尾火炮,还有回旋炮、火绳枪。

    “清理炮膛,装药!”枪炮长在船艏炮台嘶吼着,待火炮再次装填完毕,从船艏炮门钻出的时候,船长已经指挥蝮蛇号瞄准了清军阵列中的一艘沙船,四枚炮弹射在了沙船之上,把这艘沙船打了个贯穿,沙船失去动力,直接打横,船长咧嘴一笑,大吼道:“撞过去!”

    四百五十吨的蝮蛇号加莱赛桨帆船以六节的速度撞击在了沙船的舯部,包裹了铜皮的水下撞角深深的插进了船体,继而是利刃一般的撞角后缘,把沙船腹部切开大半,这艘船并非被撞碎的,而是直接撞翻,蝮蛇号的桨手向后用桨,与其脱离,接着两侧桨手反向用桨,原地转向,再次对准了清军水师战船!

    四艘加莱赛是长江水道无可争议的王者,任何敢于阻挡的船只都会会击碎撞沉,与此同时,加列船则与清军水师战成一团,快蟹和舢板穿梭其中,披挂了铠甲的跳荡手冲上船去,被铠甲覆盖的跳荡手宛若杀戮恶魔,七八人便是能在船上掀起一阵腥风血雨,被杀怕的清军纷纷跳江逃生,尸体和船骸散落在了江面之上,

    清军水师根本无力阻挡,桨手拼命的向着岸边划动,顾三杀的满身是血,大叫着集结舰队继续往上游冲击,争取能歼灭正在渡河的八旗兵。

    “顾长官,执政官阁下命令,联合舰队不得前往南京,而是以歼灭清军水师力量为主!”统帅部派遣来的联络官高声说道。

    顾三杀的兴起,一把抓起那联络官骂道:“如果我们不去上游,就会有两万精兵渡江,两万,你他妈知道两万是什么概念吗?”

    联络官脸色如常,说道:“这是最高统帅部的军令,请你执行!另外,顾长官,最高统帅,执政官阁下肯定比您更明白两万八旗是什么概念,不然他也不会下达这个军令!”

章一一一 声东击西

    半日之后,顾三从镇江府城码头上岸,冒着大雨前往了统帅部,厮杀中,他全身被血污覆盖,铠甲已经看不出颜色,雨水从身上滑落,一路留下血脚印,不时有血块和尸块从身上掉落。

    城里城外到处都是士兵,大量的士卒披着蓑衣在雨中前进,集结之后,前往码头,顾三那满身的煞气吸引了很多人侧目,许多新兵低下头,不敢看顾三,顾三看这么多人前往码头登船,拉住一人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要撤退吗?”

    “我们接到军令,登船待命!”被抓住的是个小队长,敬礼之后,说道。

    “我们在长江取得了胜利,为何要撤!”顾三瞬间爆发了,却是无人回应他,顾三冷着脸,一路疾驰到了府衙,他大踏步冲进去,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赵三刀抱刀挡在门口,看了顾三一眼,道:“三哥,如果你不调整好你的情绪,我建议你不要进去,这是统帅部,不是我的分舰队司令部,如果你表现的太过于跋扈,卫兵会毫不迟疑的拘押你的。”

    顾三停下脚步,恶狠狠的看向赵三刀,怒道:“我的舰队胜利在望,他凭什么下令我停止前进.......。”

    “执政官阁下的威严不容冒犯,三哥,这是我的忠告!”赵三刀没有回应,而是让开道路,最后提醒了一句。

    顾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咬着牙,走进了统帅部的指挥室,李明勋正俯身在地图边,与几个参谋进行图上作业,瞥了走进来的顾三一眼,也不抬头,随口问道:“清军水师实力如何?”

    “他们根本称不上水师,连明军都不如!”顾三咬牙说道:“他们的船只很差,很少有专业的海军战舰,多是用民船和货船改造来的,我们火炮发射的霰弹都可以击穿他们的侧舷,他们的火炮也不多,大部分是佛郎机,对我们的加莱赛帆船完全没有威胁,我们在仪真获得了一场巨大的胜利,击沉了至少一百四十艘船,抓了两千多人,至少有三倍于此的清军溺亡或者被杀死,唯一可惜的是,高第部登陆成功,我们只是摧毁了他们的船,这支前辽兵有六千.......。.”

    “高第部与我们没有关系。”李明勋随口说道。

    顾三一时有些语塞,他知道合众**全军上下看不起绿营,只得说道:“可是我们错失了进击浦口的机会,至少有一万人到了江南,如果现在出击,我们至少还能拦下五千人马,否则......。”

    “那些八旗也和我们没有关系。”李明勋终于抬起头。

    顾三一拳砸在了桌子上,引来指挥室内各类参谋的侧目,顾三说道:“阁下,您要知道,如果不重视的话,那么清军就有五万人,而王之仁已经率兵逃到了松江府,我们只有敌人三分之一的兵力,只能撤退!”

    李明勋坐在了椅子上,笑问:“顾将军,多铎从北方带来的援军有多少没有渡河?”

    顾三道:“如果按照您现在的计划,精锐的八旗兵会全部渡江,加上高第部,就是两万五千人,如果加上被舰队击毙俘虏的,应该还有一万五到一万八千兵,这其中大部分只是绿营,实际上,多铎部的大半战力已经完成渡江了。”

    “这不很好嘛。”李明勋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顾三愣了愣,高声说道:“阁下,敌人的实力超出我们太多了,如果不撤退,我们必败无疑,会有很多兄弟葬身江南!”

    李明勋听了这话,轻声笑了,这一声笑引发了统帅部诸多参谋的共同的笑声,在此起彼伏的笑声之中,顾三显的尴尬无比,他左右看看,发现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轻松,好像这一切都是他们希望看到的那样,好像现在的局面对己方非常有利。

    顾三仍然没有明白过来,但他知道一点,自己肯定是弄错了什么,惹出了大笑话。

    “发生了什么,有什么肯定是我不知道的!”顾三怒道。

    李明勋摇摇头:“顾将军,你知道一切,实际上,作为前线指挥官的你比我知道的还要详尽,可惜,你被你的惯性思维所捆绑,从而变的......蠢的可爱。”

    “阁下,究竟怎么了?”顾三狐疑问道。

    李明勋笑道:“既然清军在江南集结了我们难以战胜的兵力,我们何故硬拼?”

    “那就只有撤退了吗,我海陆两军,近三万精卒,战舰上百,就是要不战而退吗?”顾三咬着牙瞪着眼,质问道。

    乌穆实在是受不住了,笑骂道:“你个蠢货,江南江北是清虏的,但长江是我们的,江南打不过,我们就不能攻打江北吗?那里只有两三万绿营,而且还有多铎这么一条大肥羊!”

    “江北?”顾三忽然愣住,继而畅快大笑,他叫道:“是啊,我们可以攻打江北,多铎只凭手中那些绿营兵根本不是我们对手,对啊,对啊!”

    仪真。

    清军大营里,多铎正催促着包衣奴才收拾东西,准备快马,半个时辰后,他准备率领百余人的白甲兵前往浦口,在那里渡江去南京。

    消息已经传来,八旗兵全数渡江,而洪承畴已经督领江南之兵马全线压向了东番岛夷所以集结的镇江府,洪承畴这个忠心的奴才对多铎的战略非常支持,在八旗兵尚未赶到之前,洪承畴就命令擅长水战的浙兵、江西兵渡过运河,牵扯住东番军队,让其不能轻易离开。

    按照多铎的设想,只要能牵扯住东番兵马,待自己亲至,便可以率领至少六万兵,围攻镇江,纵然东番掌握长江水道,也无法全身而退,只要打疼了东番,类似今年的江南之变便不会再发生了。

    然而,洪承畴的渡河行动失败了,列阵在运河西岸的各类火炮与东番岛夷打了个七七八八,但不曾想东番早就把一支分舰队埋伏在了常州方向,突入起来的快蟹船和舢板突入了正在渡河的清军船队之中,造成了大量伤亡不说,还把大量的船只焚毁、击沉。

    多铎得到消息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洪承畴这厮三心二意,小小的运河风平浪静,没有船便是无法渡河了吗?哪怕是随意打造一些竹筏木排,也可以渡过去,就算东番水师强横又如何,大不了用沉船杂物封堵河道,洪承畴这狗东西,就是怕绿营伤亡太大,也不想损毁运河。

    “该死的,洪承畴这个老杂毛,传令下去,本王抵达前线之时,他若还在运河以西,本王定要把他斩首示众!”多铎对传令兵怒斥道。

    正此时,真定总兵鲁国男跑到了帐中,急迫道:“主子,东番舰队又来了!”

    “你个狗奴才,慌张什么,让那些船只往渡口躲避,小心火船便是,有炮台在,东番人还能冲击不成?”多铎骂道。

    鲁国男跪在地上,光亮的脑袋上猪尾巴耷拉在一边,他叩首在地,任凭多铎手中的鞭子抽打他的后背,待多铎抽打完,鲁国男才是说:“主子,这次与上次不同,东番怕是有其他阴谋,奴才实在不敢擅专!”

    多铎冷哼一声,挎刀出营,骂道:“好你个狗奴才,若是东番人无异样,本王非得扒你的狗皮。”

    “如今是越发不像样了,这些尼堪奴才个顶个的多嘴,是该好好杀一批,让他们知道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多铎一边骂着一边骑马向渡口而去。

    距离上次水战已经过去了两天,大雨已经停了,晴朗的天空下,长江宽阔的水道一览无余,水面之上,船桅如林,东番舰队排列两行纵队,横跨半个江面,只有七八艘快蟹船在靠近渡口码头的水域划动,不时用船艏的四磅炮对渡口停泊的渡船开火,而在渡口两侧炮台上,红夷大炮也在反击,双方对射的火炮轰击不断。

    “这些蠢货,此时若是差遣十艘火船冲击渡口,这些渡船哪能幸存,本王看那东番也不过如此,这般浅显的道理也是不懂!”多铎在岸边横刀立马,不屑的说道。

    鲁国男指了指更远处,小心说道:“主子您看,那里似乎还有一支船队!”

    多铎看去,果然远处航道拐弯处,似乎还有一支船队在那里躲避,不过看起来多是大肚子的货船、民船,却不似是战船,多铎微微皱眉,颇为有些不解之时,几艘加列船冲到近前,对着渡口里的渡船一阵轰击,那些清军水师船只要么四散而逃,要么弃船逃生,而加列船之后则是大大小小的各类小船四十余艘,船上满载的全是英姿勃发的海军陆战队员。

    在下游,同样有这样一支规模巨大的小船队出现,正快速驶向北岸,多铎眼睛瞪大,恍然明白过来:“东番这是要抢占渡口,决不能让他们得逞,鲁国男,把你的骑兵调遣来,逆袭敌阵!”

    江岸边,海军陆战队从小船上跳下来,拉扯着小船向岸边而去,登岸之后,大部分的队员上岸列阵,假装了刺刀的燧发枪一律向前,而在身后,炮手在水手的配合下,把二十四磅臼炮和四磅铜炮卸载下来,等到清军的骑兵赶到的时候,江岸边已经拥有排成空心方阵的八百多陆战队和三门四磅炮、六门臼炮。

    上千骑兵呼啸而来,却没有直接冲击陆战队的本阵,那在阳光下闪耀的刺刀会让战马本能的害怕,无论那些骑兵如何抽打马匹,战马一看到锋锐的刺刀就是绕行过去,全然不顾马上的骑兵暴露在敌人的枪口之下。

    砰,砰!

    陆战队发出了第一轮的齐射,鲁国男精锐的家丁便是如秋天的落叶一般坠落地面,几声春雷一般的闷响之后,臼炮发出的开花弹在骑兵群中爆炸开来,造成了巨大的混乱。

    “退回来,让红夷大炮轰开这个怪阵!”多铎眼瞧着步兵还未赶到,只得传令岸防炮台的炮兵,但炮台上的红夷大炮挪动射角很慢,好不容易对准空心方阵,仅仅是轰击了两三轮,炮台便是哑火了,原来是下游上岸的陆战队攻占了炮台。

    陆战队登陆的速度超出了多铎的预料,等第一波步卒赶到的时候,上岸的陆战队已经超过了三千人,分成两面,夹击渡口,渡口那点守军顷刻之间溃散,在占领渡口之后,满载陆战队和弹药补给的大船得以靠近,越来越多的士卒下船参战,在仪真渡口占据了一块桥头堡。

    多铎骑在马上,怒意冲天,他已经斩杀了七八个绿营将校,却仍然无法让这群绿营兵冲破东番人在渡口处的空心方阵,绿营上下,将领们噤若寒蝉,皆是不敢再言,战斗持续了两天,到了第二天下午的时候,多铎已经要面对至少五千人规模的军队了,虽然这个时候,西去浦口的绿营兵已经全数返回,但多铎已经没有把握把眼前这支敌军全歼了。

    “主子,岛夷能从仪真登陆,也就能从瓜州渡口登陆,若是被岛夷占据了扬州,那运河两岸便是要糜烂了!”鲁国男小心的对多铎说道。

    多铎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在看到东番兵马大举登陆之时他便是明白,自己中了李明勋的声东击西之计了,从一开始,李明勋就毫不避讳的向麾下将帅和鲁监国的盟友宣告一个计划,那就是此次出击江南,若打的过清军就打,打不过就撤退。

    明军信了,合众国将领信了,以至于清军上下也是信了,却不曾想李明勋不按套路出牌,忽然放弃江南,转战江北,两日功夫便是在江北占据了两个渡口,多铎这个时候已经不想横扫岛夷,清理江南了,他要做的是如何快点把江南之兵调回来保卫扬州及大运河。

    “哦,这么说的话,多铎已经去扬州了?”金山寺内,李明勋听到情报官带来的消息,反问道。

    何文瑞道:“是的阁下,清虏已入阁下彀中,多铎是想护住大运河了。”

    李明勋笑了笑:“多铎还真是为自己选了一块上佳的葬身之地,两年前,他在扬州屠杀十日,扬州,扬州......,赵三刀,顾三,内河舰队就交给你们二人了,在我攻取扬州之前,不得让江南之清军渡过一人!”

章一一二 围点打援

    哒哒的马蹄声在运河岸边响起,搅动了黄昏那本就落寞的晚霞,看到高耸的扬州城墙,士兵麻木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疲惫、失望、担忧,清军上下充斥着各类负面情绪,多铎自然也知道,至少他全身的骨头隐隐作痛,大腿内侧已经被摩擦的渗出血液,一路骑马的自己都是如此,那步行的士卒呢?

    多铎这个时候才真正佩服自己的父兄,他们是可以在馊臭的干粮、湿冷的宿营地里和士卒同甘共苦的,所以即便是战败也是不会散架,而他不行,从小娇生惯养的他习惯了温暖干燥的被窝、热腾的食物和柔软的女人

    “不,还没有结束,这里需要我,我要继续,我要打起精神来!”多铎咬着牙在心中告诉自己,他内心盘算着,如何利用手中这支士气低落和忠诚度存疑的军队保住糜烂的江北地带,把一切都控制住!

    多铎一面拖着疲惫的身躯进城,一面对身边的士卒鼓劲,看到扬州城的文武官员,他也是温言以对,让其准备菜饭和热水,一直忙活了大半个夜晚,整支军队才撤进城中,多铎告知自己的护卫,让其在两个时辰之后叫醒自己,便在榻上沉沉入睡。

    “主子,时间到了。”

    天色大亮,多铎从睡梦中醒来,他的手一直握着刀柄,以至于关节都是有些发白,多铎坐起身,揉搓了一下疲惫的脸,把困倦隐藏起来,问道:“谁在那里?”

    “主子,是奴才,您要求的时间到了,天色亮了。”一个章京走进来,跪在地上说道。

    多铎微微点头,问道:“那些尼堪,哦.......那些绿营怎么样了?”

    “鲁国男安排了士卒在城中住下,分配了防区,还处置了几个扰民的士卒,此时正与扬州的汉官一道四处征募丁壮,运输守城器械。”那白甲老实的说道。

    多铎想了想,说:“他还真是一个忠诚的奴才,但也只限于这个时候,等围城战开始,岛夷劝降的书信射入城中,任何忠诚都是经不住考验的。”

    那白甲没敢多言,多铎说道:“你去找鲁国男,让其到这里来进行军议,让你的人埋伏好,绿营的将领到了,便是全部拿下。”

    “主子,鲁国男一直表现的足够忠心,如果这样的话,可能会导致溃营的!”白甲小心说道。

    多铎摇摇头:“这是唯一的办法,想要重振军心很简单,赏钱、抬旗、升官都是可以,但是想要在劣势的时候笼住将军的心却很难,当年他们投降于我们,是因为我们是强者,他们能选择一次,也就能选择第二次,这个时候,我们不能冒险!”

    “是主子,奴才立刻就去办!”那章京重重的磕了个头,转身离去了,多铎坐在那里,沉思了一会,拿出纸笔,接连写下几封塘报,让人给各地送去,但在心中,多铎仍旧在犹豫。

    困守扬州,则能保证江北不失,但可能会丧命于此,而此时选择离开,个人无逾,但战局崩坏,多铎矛盾了。

    “或许我该离开了。”多铎心中有个声音说道,他可以这么做,也一直在这么做,身为老奴努尔哈赤最宠爱的嫡幼子,多铎无论做什么都不会被惩罚,即便到了皇太极的时代,他也可以利用这个条件胡作非为,而进入多尔衮的时代,多铎权柄日重,更是无需顾忌一切。

    但多铎一拳砸在了桌子上,选择留下,原因无他,多铎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再是那个可以任性胡为的爱新觉罗的亲王了,而是大清国的辅政德豫亲王,除了多尔衮之外,大清朝的第二人物。

    “哼,不过一死尔!”多铎摸出一把短刀,藏在了自己怀里。

    又是一个夜晚过去,这个夜晚的扬州多了许多血腥气,上百绿营将校死在了多铎的帅帐之中,升官厚赏之下,一批新人和多铎身边的满洲权贵掌握了扬州城中唯一一支称得上成建制的军队

    天蒙蒙亮,微弱的晨光之中,多铎再次被侥叫醒,这一次,是来自对手的消息,敌人已经到了扬州城,已经开始布置攻城事宜。

    联合舰队从七里河港赶到了码头,那是一条连接扬州和瓜州渡口的小河,水不深,但对于联合舰队中的那些舢板和交通艇来说已经是够了,大队的海陆两军从瓜州渡口上岸,行军到扬州城下,而重炮和补给则通过七里河运送到扬州城下。

    为了攻破扬州城,海军主力舰队驻泊在崇明的白鲨号拆光了舰体内的全部火炮,二十二门二十四磅炮和二十二门十八磅炮以及统帅部下辖的重炮营和攻城炮营一共七十多门大口径重炮汇聚到了扬州城下。

    当坚固的炮垒在栅栏、鹿砦、壕沟和矮墙的保护下构筑起来的时候,多铎的脸色就已经极度难看了,两年多前,他用二十多门红夷大炮就是轰开了扬州城,显然东番运来了七十门更重口径更大的红夷大炮,扬州城陷落已经只是时间问题了。

    李明勋来到了扬州城下的时候已经是围城的第五天了,前沿的工事上满是尸体和血污,那是多铎派遣人夜晚逆袭的结果,被白花花的银子弄花眼的绿营士卒扑了出来,拆掉了鹿砦、用踏板越过了壕沟,翻过矮墙,却是在铁丝网面前犯了难,他们没有对付这类又软又硬东西的经验,甚至不知道这玩意是什么,强行突破之下,很多人挂在上面,沦为了燧发枪手的活靶子。

    指挥攻城的是乌穆,这个看起来有些不合适,却是能被海陆两军都能接受的人选,原因无他,参战的陆上力量中,陆军虽为主,但也有海军陆战队两个营,重炮更是完全由海军提供,两个军种都想争夺指挥权,得到手刃多铎这个扬州十日屠杀罪魁祸首的机会,只有乌穆是特殊的,在建国提出之前,乌穆一直是李明勋的私人护卫,二人完全是主仆关系,这层关系可以让乌穆居中调停,公平公正。

    “阁下,围城已经完成了,我们主要从南北两个方向进攻,发挥我们兵力上的优势,清虏刚刚经过了一场内乱,军心不稳,只要轰开城墙,我军必胜,属下愿立下军令状,开战五日,拿下多铎的人头!”乌穆见到李明勋,当先说道。

    李明勋问道:“这个过程中,你认为会死多少人?多少百姓,多少士卒?”

    乌穆不曾想过这等问题,打仗嘛,哪里有不死人的,以其对李明勋的了解,李明勋也不没有妇人之仁。

    “属下预计,可能会有一千到两千士卒阵亡,至于百姓,就很难预估了。”乌穆思索片刻,说道。

    李明勋微微点头:“我也是这般估计,用两千士卒的性命换多铎一个人,我认为不值当,实际上,容其多活几日,还更有妙用,你得清楚,如今最着急的可不是你,而是南京那位洪大人!”

    洪承畴已经不是着急不着急的问题了,如今的他已经接近于癫狂,多铎被困在了扬州城中,而那个骄狂的亲王殿下可不只是辅政王,还是多尔衮的亲弟弟,是绝对不容有失的,不然洪承畴根本无法向多尔衮交代,所以即便他知道围困扬州是围点打援的计策,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安庆、淮安、徐州......。

    洪承畴管辖范围内的兵马不顾一切的向着扬州救援,但几年来,清廷的重心一直在南方战场,江北的人马本就不多,多铎南下支援又抽调了大半,在扬州左近,实在抽不住一支可以改变战局的兵马,而唯一有能力援助扬州的还是江南那六万精兵,但却是被联合舰队挡在了长江以南。

    洪承畴接近疯狂,他倾尽全力的在江南搜集各类船只,抓捕渔民、水手支应,从各营之中抽调兵马,无论是绿营还是八旗兵,都必须参战,目的很明确,那就是一定要夺回长江航道的控制权,然而想要做到这一点,只有歼灭,至少是重创联合舰队。

    从南京到江阴,清军发起了全面的突击,联合舰队被分割在了几片战场,凭借先进的军舰和优势的火力,突破清军水师封锁并不难,但联合舰队要阻止清军过江,只能与其混战在一起。

    伤亡是不可避免的,大量的舰船损折,但联合舰队在长江航道取得了惊人的战果,长江江面上的水战,取得的交换比可是比攻城战要好看的多,这也是李明勋坚持拖一拖的原因。

    而在另外一个方面,李明勋还抱有一些希望,那就是扬州之战可以把湖广清军牵扯进来,只要那支兵马动了,那清军今年对广西的秋冬攻势便是要失败,那对整个抗清战线无疑是一个利好的消息。

    当然这个希望并不是很大,因为洪承畴已经命令江西的绿营兵支援,这支有三万人组成的大军汇同刚刚渡江的满洲八旗一道,由多铎的副将率领,在上游芜湖一带渡江到江北,然后向东推进,一路收拢各地的驻军,以解扬州之围困。

    “多铎这个蠢货,蠢的要死,我明明告诉他,不要小觑东番岛夷,这厮却是一点不放点心上,生生中了人家的声东击西之计,哼,他若是死在了扬州,那真是一点也不冤!”北京的紫禁城中,多尔衮一脚踹翻了南方来的使者,在殿堂之中便是大声发怒起来,惹的御座之上年幼的福临哇哇大哭,还是布木布泰抱住他,才稍稍舒缓下来。

    “摄政王,这个时候了,着急有什么用,还是想个法子,把岛夷打跑才是,岛夷在长江两岸闹了三四个月了,长此以往,其他战场怎么支应呢。”布木布泰抱着福临,温言劝慰道。

    多尔衮抬起头,对其怒目而视,但御座之下,鳌拜和索尼这般皇太极留下的旧臣却是侧了侧身子,多尔衮压制住胸口怒火,问道:“不知道太后有何高见。”

    布木布泰垂下双眼,道:“我一个深宫妇人,哪里懂得这些,还是请诸位亲贵大臣相商吧。”

    多尔衮道:“如今岛夷仗着长江天险,在长江南北掀起祸端,行的是避实就虚的法子,但岛夷实力不济是事实,其三军不过三万余,若我大清能在长江南北都用压倒性的军力,那岛夷只得不战而退!”

    他说道这里,眼睛盯在了殿内满身疲惫的豪格身上,说道:“肃亲王素来善战,不如再行出征吧。”

    豪格冷冷一笑:“为我大清江山,祖宗基业,我死不惜身,可本王麾下兵马从顺治元年起便是在川陕之地剿贼,连战数年,早已疲惫,如何还能再行出征?”

    豪格忽然说道:“长江两岸兵马并非不足,岛夷也非不可制,如今成了这般僵持局面,只因有些人自命不凡,想要兼得鱼与熊掌罢了。”

    “肃亲王,你这话是何意?”多尔衮怒道。

    豪格毫不客气的说道:“如今情势已经很明显了,豫亲王成了诱饵,只要扑过去的兵马便都是中计了,江南兵多不得渡,江北兵少不能战,若还是要救多铎,便是满盘皆输,以本王看,南方之兵,索性急进缓战,待南北力量平衡,都可对岛夷战而胜之,再行进军。

    实际上,洪承畴多半也是这般想的,别看这老儿在长江江面上和岛夷拼命,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大动作,盖因他知道,多铎是救不得了.......。”

    “多铎是先汗幼子,先帝幼弟,当今圣上的辅政叔王,若是被岛夷所杀,我大清颜面何在?”多尔衮哪里愿意放弃多铎,争辩道,他心里很清楚,多铎不光是他的亲弟弟,也是手中权柄的最大支持者,没了多铎,今后的日子怕是难过了。

    豪格道:“若是为了大清颜面,请摄政王给豫亲王去书一封,让其自杀也就是了。”

    “你!”多尔衮听了这话,立时暴怒,忽然血涌上头,竟是晕了过去!

章一一三 清廷之议

    多尔衮一晕倒,整个乾清宫里乱做一团,满洲亲贵大臣纷纷靠上来,又是按摩又是喂水,忙的不亦乐乎,这也足以看出多尔衮在清廷之中权势滔天,也有几位亲贵在一旁冷眼旁观。

    实际上,清廷这些亲贵都知道多尔衮的能耐,论阴谋党争,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但这个家伙素来身体虚弱,在皇太极死后,掌握实权的多尔衮和居中持重的济尔哈朗成为了两大辅政王,但是很快,随着多尔衮入关定鼎,阿济格与多铎追剿顺、西,多铎南下剿灭南明,勒克德浑执掌湖广,多尔衮的权势到达了顶峰,把郑亲王济尔哈朗挤掉了,但多尔衮这个政治联盟有一个隐患,那就是多尔衮并无子嗣,入关之后,多尔衮纳妾颇多,但也就只有一个女儿罢了。

    “哼,整日和那些小浪蹄子混在一起,不把身子糟蹋了才怪!”阿济格不咸不淡的说道。

    亲贵行列之中,郑亲王济尔哈朗和礼亲王代善同时睁开了眼睛,济尔哈朗虽说丢了辅政之位,但实权仍在,代善更是爱新觉罗中宗亲之首,子孙之中多出众之人,因此多尔衮兄弟之外,这二人便是实权之人。

    二人相互看了一眼,济尔哈朗微微点头,他们知道,当年在皇太极的挑拨下,阿济格与多尔衮这两个亲兄弟一直是面和心不和,济尔哈朗倒下,阿济格对扶持多铎上位辅政王,而没有支持自己的多尔衮心怀怨恨,阿济格自命不凡,但终究是时运不济,当年南下追剿顺军,阿济格领兵在陕北失败,若非多铎打下潼关,便不会那么顺利,阿济格功勋终究是逊色一些。

    好一会,多尔衮终于醒来,豪格站在那里,冷冷看着,多尔衮脸色苍白,道:“本王方才失态了........。”

    豪格道:“摄政王殿下肩上是大清国的担子,不堪重负我等也是理解的,可身为中枢之首,动辄生病晕倒着实不好,今日是立时醒来也就罢了,可若是昏迷个三五日,这军国大事,便是要搁置吧。”

    “肃亲王是有所指吧。”多尔衮坐在那里,清咳几声,淡淡问道。

    豪格道:“当然,大清国富有四海,如今又是多事之秋,摄政王身体不适,一个人怕是挑不起这个担子,不如还是恢复两王辅政为好........。”

    “那肃亲王是要当这辅政王了?”多尔衮平淡的问道。

    虽说豪格跳梁嚣张,但多尔衮却一点不把他当成威胁,这不是皇太极刚死的那段时日了,当年支持豪格的重臣要么失去权柄,要么投诚,要么分化,而大位之上已经有人了,身为先皇长子,今上长兄的豪格是绝不可以担当辅政王之位的。

    豪格虽然没有其父的政治智慧,却也看出这一点,他说道:“本王自然是要避嫌的,但其他人未必当不得。”

    其他人中,阿济格有这个野心,但没有人支持,代善太老了,一直居中不言,这个时候也不会居于炭火之上,看来看去,还是济尔哈朗最有可能。

    “咳咳,当初郑亲王也不过是没有管好下人,也就是失察之过,如今事情过去了,还是请郑亲王辅政的好。”代善开口,掷地有声。

    多尔衮这个时候算是瞧明白了,这是有人在趁着多铎失陷扬州之事来分自己的权柄,不过多尔衮并不担心,郑亲王并非老汗血脉,对皇太极一脉也不是死心塌地,性格颇为懦弱,是个好对付的,多尔衮沉默了片刻,道:“礼亲王此言甚为有理,本王当初力主加罪于郑亲王,也只是想小惩大诫罢了,大清如今还是需要郑亲王出山的。”

    “哦,如此,那就恢复郑亲王辅政叔王之位吧。”代善道。

    豪格冷哼一声,坐回了椅子,高居御座之旁的布木布泰看到这般场景,心中稍稍放下心来,道:“那岛夷祸乱江南之事,请摄政王、辅政王和诸位亲贵大臣一道拿个主意吧。”

    多尔衮坐而不言,如今形势陷入两难,他不想失去多铎这个亲弟弟和最忠诚的帮手,但也不想让江南兵马犯险,想要两全其美,却没有善策,只得把皮球踢给了济尔哈朗。

    “郑亲王,不知你有何良策?”乾清宫里安静了一会,布木布泰问道。

    济尔哈朗起身对顺治行礼,道:“启禀皇上、太后,本王以为,江南之事极为复杂,岛夷仗舟船之利,在长江两岸扰乱,江南形势一日三变,我等在北京,得到消息便是晚了,传达方略,情势也变了,反倒是误事,不如授权于江南,全权处置也就是了。”

    “老狐狸!”布木布泰心中暗道,脸上表现出了一丝不满,前日一起会商今日夺权之事的时候,济尔哈朗可是答应重掌权柄之后,会迫使多尔衮放弃救援扬州和多铎这等不切实际的幻想,却不曾想,在今日济尔哈朗再次当了缩头乌龟。

    布木布泰却也不是吃素的,笑问:“郑亲王说的是勒克德浑吗?”

    多尔衮道:“不可!我大清已经和南明余孽鏖战多年,今年便是要攻入滇桂,彻底扫清寰宇,如何能在岛夷身上蹉跎时日,勒克德浑肩负平定前明重任,不仅不能接手江南,更不能调兵,今年对前明的秋冬攻势要继续,而且要马上继续!”

    济尔哈朗笑了笑:“摄政王所言正是本王所想,以清代明,改朝换代才是朝廷第一大事,岛夷不过是域外番邦,仗的不过是器械之利,并无大义名分,掀不起多大的浪头,因此,永历才是腹心之患,岛夷芥癣之疾,湖广的汉军旗万万动不得。”

    多尔衮愣在当场,他可没有想到济尔哈朗会这般回答,济尔哈朗继续说道:“本王的意思,把江南之事全权委托给招讨大学士洪承畴,由其总责两江和内廷之兵,全力剿灭岛夷,令其不得归还,如何?”

    乾清宫中议论纷纷,众人相互看看,纷纷感觉这是最好不过的办法。如今这局面,多铎是死定了,谁也是救不了,无论谁去江南执掌,到头来都是吃力不讨好,就算多尔衮亲信也是不敢去,生怕担责,可洪承畴就不同了,他是个汉臣,虽说是汉臣中少有的忠心奴才,但终究还是奴才,奴才嘛,替主子担责不是应该的嘛。

    再者说,洪承畴身为招讨大学士,总督江南事务,却坐视岛夷和海寇登陆江南腹心之地,围攻南京,横扫几十个州府,其纵然兵马不少,却不能治,已经是戴罪之身了,把这口黑锅甩给他,也算是发挥一下余热。

    “摄政王,你看?”布木布泰问道。

    多尔衮见满朝亲贵都是同意,在拿不出更好法子的情况下,他也是无力阻止,因此说道:“本王没有意见。”

    济尔哈朗却上前一步,说道:“皇上,摄政王,本王还有一个建议,希望皇上恩准。”

    “请说。”布木布泰道。

    济尔哈朗道:“江南局面败坏至此,洪承畴罪责难赎,但其先解南京之困,又逐舟山海寇出洋,明军焚烧孝陵,人神共愤,其中也有洪承畴几分功劳,死罪且免,洪承畴在汉人之中颇有威望,因此,只要洪承畴驱逐东番岛夷,便可以算是功过相抵,因此,江南之事完结,本王请皇上和摄政王饶过洪承畴,也算是为奴才们树立一个榜样。”

    布木布泰微微颔首,且明白了过来,表面上,济尔哈朗为洪承畴求个免死金牌,是怕洪承畴救不了多铎,事后被多尔衮清算,而更深处的意思则是让洪承畴专心为朝廷办事,说白了,这次委权实在过重,洪承畴也不可能看不出这是一口大黑锅,而其在江南素有威望,麾下绿营当年也是其麾下将帅,把洪承畴逼急了,索性率领绿营降了鲁监国,那就彻底完蛋了,而给洪承畴一块免死金牌,就避免洪承畴无路可退。

    “郑亲王这话却是差了,如果这般纵容洪承畴,那些汉人奴才怕是就要嚣张跋扈了。”多尔衮在一旁不屑的说道。

    济尔哈朗笑了:“也不是要朝廷宽免于他,只是保住性命就是了,本王看奏折说,洪承畴之父前些日子逝世,这便是一个好机会嘛。按理说,洪承畴要守孝的,如今江南离不开他,皇上可下旨夺情,等江南事一了结,让其回家守孝也就是了。”

    “这法子不错,汉人整的那些没用的弯弯绕,有时候也是有用的嘛。”礼亲王击掌称赞道,其余亲贵大臣也是纷纷点头,至少能全了朝廷的颜面。

    “摄政王以为呢?”布木布泰问道。

    多尔衮知道反驳不得,随意点点头,也就把此事给定下了。

    十一月下旬,扬州城。

    多铎从寒风刺骨的城墙下来,走在前往府衙的路上,城墙下树立着数百根木杆,上面挂着许多尸体,那些是近两个月来被惩戒的人,不肯纳粮的百姓、扰乱秩序的凶徒、意图逃走的士兵,所有被抓住的人都会挂在上面,任其哀嚎死去,今天,旗杆上又多了十几个人,多铎看了一眼,便倍感不妙。

    违反军纪的人越来越多,而其中士卒的比例也越来越大,从五日前开始,已经出现了满洲兵的身影,城内守军的意志已经濒临崩溃。

    多铎已经没有了战马骑乘,战马要么死在了出城逆袭的路上,要么作为口粮被守军吃掉,街道两侧是面带菜色的百姓,衣着单薄的他们在寒风之中搜寻食物,拆房烧火,人们看到从街道中央走过来的多铎一行,面色阴沉下来。

    “这里的人不欢迎我,恨我!”多铎看到那些骨瘦如柴的百姓眼中多了愤怒、痛恨、怨毒的神采,心中暗道。即便是没有这些显而易见的情绪,多铎也知道自己在扬州不受欢迎,毕竟两年半前,自己带人屠杀了这个城市!

    两个白甲兵忽然越众而出,手中的刀背砸的周围的百姓四散而逃,那满洲白甲骂道:“狗奴才,竟敢对主子怒目而视,该死!”

    多铎知道殴打这些人毫无意义,杀了他们也没有多少震慑力了,因为已经围城近连个月了,旷日持久的围城战对守军和城内百姓都是痛苦的折磨,在这种折磨下,大量的百姓死于饥饿、寒冷和迫害,对清军的害怕如沙漠里的露水一样迅速消失,这些饥寒交迫的百姓大部分活不过几日,与其在街道上冻死饿死,或者去城外的壕沟里忍受臭水烂泥,到城墙上承受炮击,还不如一股脑的把积累的怨毒发泄出来,临时之前,拉几个垫背的。

    这个道理,现在百姓没有想明白,但多铎可不想让手下的士卒用棍棒去提醒,他拉住其中一人,喝道:“够了!立刻回去。”

    多铎发令之后,甲兵们收回了刀鞘,对着地上瑟瑟发抖的百姓狠狠踢了一脚,骂道:“狗奴才,贱骨头!”

    “我不是奴才,我是人,堂堂正正的人!”蜷缩在地上的那人却是咬牙回应道。

    多铎没有想到这人还敢还嘴,低头看向他,那人迎上多铎的眼睛,挣扎站起,恶狠狠的说道:“我是人,不是奴才,是你们来了,我才成了奴才!”

    “杀了他!”看到越来越多的人围拢过来,男女老幼掺杂其中,所有人的眼睛里多了一些异样的光芒,那是复仇的寒芒,多铎心中一紧,说道。

    白甲兵冲过去,一人踹在了那男人的腿弯处,骂道:“跪下,狗奴才!”

    “我是人,不是奴才,不是任人欺辱的奴才,是堂堂正正的人!”那男人再一次重复道,砸在地上的膝盖抬起,倔强的站起来,却是再次被踹倒。

    “杀了他,砍下脑袋,挂旗杆上!”多铎不想再听他说话了,周围的人已经聚拢过来,有些人已经捡起了木棍。

    那个男人本就虚弱,连续被重击,倒地不起,他的手勉为其难的摸到了脑袋后的猪尾巴,倾尽全力,连头发带皮肉的扯下来,嘴中说道:“即便是死,我也要死的像个人........。”

章一一四 尾声

    白甲兵手中的佩刀高高举起,寒芒在街道上扫过,照亮了许多人的脸,然而,街道之上,无论男女老幼,无一人躲避着危险的寒芒,他们走过来,靠过来,拳头死死的握紧,牙齿狠狠的咬着,眼睛瞪大,死死的盯着多铎。

    “杀了他,杀了他们,杀光这群狗奴才.......。”多铎再也受不住这些百姓带来的巨大压力,歇斯底里的吼叫道。

    白甲兵手中的刀终究没有落下,因为一把菜刀砍断了他的手臂,鲜红的血液激射而出,泼洒了多铎一身,多铎擦掉脸上的血珠:“狗奴才,你们竟敢......。”

    “我们是人,堂堂正正的人,顶天立地的人,也是找你复仇的人........。”一群百姓高声叫道,不顾一切的冲多铎扑去。

    “杀虏复仇,杀虏复仇!”一时间,来自底层百姓的吼声响彻这个古老的城池。

    多铎浑身是血冲出了这个危险的街道,付出的代价除了脸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有过半忠诚的甲兵,多铎回头看了一眼,三十多个白甲兵已经完全被包围,那些身经百战的勇士倾尽全力挥舞着手中的武器,成片的收割着生命,但是暴怒的百姓不顾一切的疯狂围攻着,菜刀、木棍、砖头齐齐上阵,百姓们拼尽全力的咆哮着、呐喊着,无论男女老幼,都面容扭曲,他们没有什么作战技巧,也不顾自身安危,充满血丝的眼睛之中只有一件事复仇!

    血腥和暴力成为了这个街道的一切,多铎不顾一切的逃跑了,但周围的巷子和破屋之中不断有人冲出,走出的百姓无论是病虚弱不堪还是胆小怕事,看到街道上疯狂的人群,片刻之间便是被点燃,积蓄已久的怨怒和愤恨在这一刻爆发,百姓们随机加入到队伍之中,口中喊着杀虏复仇,抄起能找到的工具围攻多铎一行。

    多铎的眼前全是疯狂的百姓,到处是战斗,满地是血腥,此时的他已经完全没了上位者的威风和侵略者的狂傲,周围是一张张暴虐疯狂的脸,多铎害怕了,他的手在颤抖,以至于握不住手中的刀,在复仇的人海中,白甲兵纵然一身是铁又能碾碎几颗钉子,更不要说,他们也从未应对过如此疯狂的场面,有些人甚至选择了逃跑,但最终也是死在了人群之中。

    片刻功夫,只剩下了多铎站在满地的血腥之中,他颤抖着身子,双手强行握住刀,颤抖着不知要对准谁,周围全是敌人,而且是为了杀自己而不惜命的敌人!

    “我认得你,你是多铎,屠杀扬州的刽子手!”一个男人手里提着一把顺刀,冷冷说道,温热的舌头舔过刀锋,把上面的血液吃到了嘴里,发出一声呻吟,再看向多铎的时候,眼睛里多了一丝垂涎:“你的肉肯定更好吃,对吗?”

    “本王是大清辅政叔王,爱新觉罗的子孙,你以为你会吓到我吗?”多铎咬牙说道。

    那男人哈哈一笑,说道:“你尿裤子了,辅政王!”

    多铎低头一看,尿液果然不受控制的顺着裤管流淌,却因为紧张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原来我早就已经害怕了。”多铎忽然意识到一个事实,他手中刀抵在了胸口,但无论如何,都是刺不下去,多铎发出一声绝望的吼叫,咣当一声,刀再次掉落在了地上。

    忽然,他被人从后面抱住,继而被一只大手抓住辫子拖进了人群之中,随即就被暴怒疯狂的百姓层层叠叠的压了下去,因为复仇而疯狂的百姓用尽一切手段,刀剑斩杀、牙齿撕咬、手指抠挖.......。

    多铎的惨叫声一声比一声凄厉,甚至连城外的炮声都逊色许多。

    一条手臂从里面被拔出,一个高大的男人狠狠的咬了一口,满嘴是血,高高举起,周围的人发出一轮喝彩,疯狂的冲过来,抢夺撕咬那只手臂,百姓生吃其肉,吮其血髓,等到乌穆率军攻入城中,赶到事发地的时候,除了一条被尿液浸染的裤子,多铎什么都没有留下。

    多铎之死让扬州围城战彻底结束,城内兵马,满洲八旗自知存活不能,抵抗至死,绿营官将也想如此,却是被手下士卒捆绑到了军前,丁壮民军一哄而散,扬州城门户大开,不战而下。

    李明勋没有想到扬州之战会结束的如此快,至少他不想如此,因为扬州的围城战给合众国带来了巨大的利益,从政治角度来讲,扬州已经成为了天下各方势力的焦点,合众国七月底登陆,如今已经过去了四个月,清廷动用了十几万大军,几乎把所有的后备力量和机动军队都调遣过去,却没有改变局面,合众国之威名已经传扬天下。

    而从经济角度来讲,合众**队在江南坚持一天,就能控制更多的城市,清算许多缙绅官宦获得财富,从各地获得移民和各类商品,而清廷最为倚重的财税之地已经糜烂,双方的力量此消彼长,实力的差距在快速的缩小。

    随着清廷从控制区域调遣兵马前来,军队撤出江南已经成为定局,长江南北汇聚了十余万的兵马,每一个方向都超出了海陆两军的战力,再坚持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而且,海军的压力越来越大,对长江航道的控制权岌岌可危。

    此次江南之变,赵三刀和顾三二人麾下内河舰队除了来自江南分舰队,便是大本营和盟友的支援,但内河舰队也承担了最残酷的作战任务,特别是扬州围城之后,江南的清军已经完全处于疯狂,从南京到崇明数百里的战线上四处出击,内河舰队处于疲于奔命的状态,一度让清军登陆崇明岛。

    而且,在旷日持久的战争中,清军对水师的应用更为娴熟,原本,慑于合众国水上力量的强横,清军走入了一个误区,那就是想要战胜合众国海军,就必须要拥有比其更大的船只,这导致清军水师盲目追求船只大小,却不知道水上作战,真正的核心是火力,那些各类船只改造来的战船在加莱赛和加列船面前不堪一击,随着鏖战的继续,清军水师中的大船消耗殆尽,只得以各类划桨船为主,但却发现,划桨船凭借速度和敏捷性,在狭窄的航道上可以轻易绕过内河舰队的火力核心,进行接舷战,虽说在战术和技术上仍然稚嫩,但却取得了远远高于往日的交换比,至少内河舰队越来越难以承受水上战斗的伤亡。

    大量的加列船和加莱赛船在战斗中损失,内河舰队已经失去了对长江航道的绝对掌控,这也是洪承畴的计策,如果能够歼灭合众国的内河舰队,那么那支陆军也会被困在大陆,失去机动之后,自然也跑不脱。

    十一月底,统帅部下达总撤退命令,内河舰队从各个方向收缩,全力控制扬州到崇明的长江下游航道,第一批撤退的是来自扬州的百姓,扬州之战结束后,城中便是出现了一个可信度极高的谣言,扬州百姓生撕清虏的辅政王,食肉吮血,待清军攻破扬州,一定会屠城,一时间,不要说扬州城中剩余百姓,就连周边百姓都是岌岌可危。

    很多百姓要求出海避难,移民局在扬州城中十日便是与近八万人签订了移民合同,这已经是扬州百姓中的绝大部分,要知道,在弘光元年的扬州十日大屠杀中,扬州几乎被屠戮一空,两年时间,也不过恢复了二十万人罢了,围城战中,大量百姓遇难,扬州城几乎被搬空了。

    最终,李明勋下令一把火烧掉了扬州城,把这个经历了太多血腥和罪恶的城市付之一炬,烈火覆盖了大半的天空,照亮了运河两岸,合众**殿后的军队突破清军在运河一侧设置的火力拦阻,进入了长江航道。

    黑底金龙旗依旧在船桅顶部飘扬,月光照亮了长江两岸,到处是火焰,耳边是噼里啪啦爆鸣声,江面上覆盖着残骸和尸体,站在船尾看向扬州方向的李明勋说道:“诸位,这是一场伟大的战争,历史会记住这一刻的。”

    是的,这是一场伟大的战争,大战以合众国、明国联军的安全撤退为告终,伟大的战争之后拥有一个史诗般的结局。

    中华合众国的无敌统帅李明勋,在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将凶狠狡诈的满清大军玩弄于鼓掌之中,陆军横扫长江两岸,海军在长江、运河劈波斩浪,公审汉奸、困杀多铎、歼灭敌水师,每一场胜利都是那么的不可思议,惹的清军调集来所有可以机动的力量,仍然没有留下合众**。

    由此,李明勋成为中华共和国、中华民族和所有抗清力量的英雄人物,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再无视于他,无敌的战绩在这个世界传唱,即便是西方诸国的贵族圈子里也有了李明勋的名字,在诸多宴会和沙龙之中,美丽的贵妇人和小姐们倾听来自遥远东方的故事,那个故事中英雄有权谋,也有血腥,女孩们听完之后,可以装出受惊的可爱模样,来吸引年轻贵族的注意力,从而获得共同的话题。

    李明勋没有想到这场战争的结束会带来对自己的神化,但是他乐得看到这一幕,因为稚嫩的中华合众国要走出摇篮,向全世界宣告自己的力量,一场伟大的胜利可以让其事半功倍,这是立国之战,也是中华合众国波澜壮阔的历史中最光彩的瞬间。

    从七月下旬内河舰队进入长江航道算起,一直到十二月初,这场战争持续了四个半月,也是合众国、永历政权和鲁监国政权的第一次正式合作,在这场战争中,一共歼灭清军五万余,其中属于合众国的战绩便有四万五,大规模的歼敌发生在扬州围城战,歼灭了近两万清军,其中多数是俘获,而更惨烈的则是长江航道水战。

    合众国海陆两军一共战死三千二百余士兵,大半属于海军舰队和海军陆战队,当然,这并不是全部的损失,如果算上重型桨帆船上的奴隶桨手,战损人数已经超过了五千,这是合众国历史上最大伤亡的一次战役,同样也是取得成果最大的。

    合众**先后占领苏州、常州、镇江、扬州、淮安等州府,攻克府城五座,县城二十二座,仅仅是通过清算汉奸士绅官宦,就是得到了一千多万两收入,加上缴获的漕船上的货物,这场战争收益了一千五百万两左右,除此财货,还收获了三十二万移民,其中三分之二属于自由移民,十万余是被强制迁徙、流放的汉奸及其亲属,而最大的收获莫过于把清廷最为倚重的江南赋税之地搅了个天翻地覆。

    而通过计算历次来的抗清战争,江南之战是唯一的‘盈利’的战争,在以往参与的战争中,用于战争的经费数量庞大,最大头的便是转移和安置来自大陆的移民,唯有这一次,合众**横扫江南十余州府,缴获大量的钱粮财货,用于安置移民、结算战争经费之后,还余有近千万两,这么一大笔的财政获得将会让合众国的实力完成一次暴涨,明年的战事将会获得更多的资源。

    十二月七日,李明勋回到了台湾大本营,获得了一场盛大的凯旋仪式,而凯旋仪式仅仅算是开国大典的开胃菜,凯旋之后两天,中华合众国正是宣布成立,而这一天距离李明勋等元老登陆台湾已经过去了整整八年的时间。

    这日,万众瞩目,在新扩建的合众国广场上,来自合众国各地的元老、议员和各国使臣、代表的注视下,李明勋走上高台,向合众国广场上近万社会各界、各族的公民和国民代表发表了他的演说。

    李明勋的左手按在《中华合众国宪章》的青铜封面上,右手竖起,庄严的宣告:“余谨以至诚,向全国公民、国民宣誓,遵守中华合众国宪章之规定.......余将以毕生之力,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合众国广场之上,万民欢呼百花竞放,盛世的喧嚣在这一刻彻底爆发,这一天是一个新国家的成立,也是一个新时代的开启,更是一个民族的复兴........。

章一 国姓爷

    台北。

    “老先生请。”郑成功熟练的烹煮香茗,把碧色茶汤倒入眼前老者的碗中,微微躬身,微笑说道。

    那老者须发全白,眉眼慈祥,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闭眼回味茶汤,仔细品味之后,方放在桌上,微笑说道:“早听人说,日本茶道脱胎于我中华故土,却别有一番风味,往日不曾见过,今日不想在国姓手中见识,倒也不错,不错呀。”

    “曾老先生抬爱了,您也知道,我幼年在日本成长,对其民风世情还是了解一二的,又有母亲时常教导........。”说道自己的母亲,郑成功脸色神伤,手不由的握紧。

    正此时,窗外响起爆竹声和欢呼声,郑森拉起百叶窗,看到街道之上通过数百盛装打扮的百姓,欢呼着喝彩着向城市中央的广场而去,禁不住黯然:“想当年,我在东海初识李明勋,其不过三五条船,七八门炮,这不过几年功夫,便有如此基业,实在令人唏嘘。”

    “时势造英雄也........。”曾樱叹息说道。

    让二人如此感慨的不仅是新成立的中华合众国的经济和军事实力,还有其国内的凝聚力,仅从门外游行的队伍就能出去一二。

    “哼,天下大乱,群雄四起,我郑成功蒙先帝圣恩,背父御虏,义旗在手,豪杰归附,给我三五年,未必不如他李明勋!”郑成功关上窗子,一字一顿的说道。

    曾樱抚掌大悦,道:“不愧是先帝属意之人,国姓真乃当世豪杰!”

    二人重新落座,曾樱问道:“去年你遣人去日本求援,不知结果如何了?”

    郑成功略略点头,这次他受邀参加合众国开国大典,结束之后便是来到台北,面见曾樱,而曾樱此时也不再是隆武朝的东阁大学士,他奉永历皇帝为正统,如今担着礼部侍郎的差事,实际则是永历朝廷派遣在中华合众国的外交使节,曾樱虽然有了这个差事,但不光为广西的永历政权服务,其与李明勋有旧,又与李明勋有亲亲之谊,合众国内,无论是元老院还是各地政府都是要卖他这个面子,因此凡是抗清力量,无论是来自哪个政权,曾樱都是愿意帮助一把,郑成功知曾樱是正人君子,倒也不隐瞒。

    “这是日本征夷大将军与晚辈的书信往来,老先生且请看一看.......。”郑成功把书信递给了曾樱。

    曾樱看后,眉头紧皱,实际上,从南明弘光政权开始,大明朝就没有间断过对外国的求援,对象也不仅是日本,还有琉球、安南、暹罗等国,当然,所有国家中,日本是求援次数最多的。在原本历史中,郑氏家族派遣使者八次求援,鲁监国、黄斌卿甚至民间抗清力量也是多次求援。

    早在隆武元年(1645年)郑芝龙就向日本乞师御虏,第二年更是写了八封亲笔信,给天皇两封、将军和长崎王(长崎奉行)各三封,但日本对于派遣军队对抗满清一直有极大的争议,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派遣五千兵马参战,却因为福建沦陷,烟消云散了。

    “余生于日本,思慕日本之心尤深,今处艰难之际,恳请日本以叔侄、兄弟之情待余,施以恩惠!”曾樱念着郑成功给日本征夷大将军的亲笔书信,不禁老泪纵横,曾经何时,天朝上国万国朝贺,如何对区区倭奴如此谦卑过,郑成功为求援乞师,不惜自降身价,忍辱祈求。

    然而,日本征夷大将军的回信却没有答应派遣军队参战,其对郑成功的支持有三,其一是铜铅器械之助,赠送铅锭数百石,铜炮三门,鹿铳一百杆,聊胜于无。其二是经贸之助,支持郑成功与日本之间通商,在金银铜等贵金属方面予以优惠。其三则是交通联络之事,把郑成功的胞弟,依旧在日本的田川七左卫门不仅作为郑氏一族在日本的唯一代表(排斥了郑彩),还让其在唐通事麾下担任要职,并且可以每年把明清战争的概况上报幕府,收入《华夷变态》之中。

    日本对郑成功的态度让曾樱丝毫不感觉意外,日本这个闭关锁国的封建王朝在大陆没有什么核心利益,自然不会为郑成功火中取栗,而且郑成功连偏安一隅都做不到,如何能让日本幕府下注呢,实际上,鲁监国政权也求援过,答复都差不多,只不过因为郑成功母族在日本的特殊关系,对郑成功优渥一些罢了。

    “不出老夫所料,所有支持都聊胜于无罢了。”曾樱淡淡说道,把书信归还了郑成功,问道:“国姓当真不奉天子或监国政权为正统吗?”

    郑成功郑重道:“我意已决,不可转尔。”

    这便是郑成功势力的桎梏所在,如今合众国居中联络,把所有的抗清力量联合起来,形成抗清御虏统一阵线,郑成功却抱着死去的隆武不放,死活不接受永历或鲁监国的诏令,导致其与明国系统之内关系很僵硬,要知道,在西南和东南方向,势力较大的御虏势力都已经尝试开展联合作战,广州之战和江南之变便是最好的证明,但郑成功势力却都没有参与其中,所谓的参与也只是趁火打劫罢了。

    除了正统之争,郑成功集团实力弱小也是重要原因,如今的郑成功集团龟缩在广东的南澳岛,平日都是趁着永历、鲁监国两大政权在大陆军事行动吸引清军注意的时候,上岸打粮,在粤东和闽南交界处活动,在沿海抗清力量中是最不起眼的一支。

    “你若不如此倔强,便不会到这个地步,其实李明勋的提议不错的。”曾樱依旧忍不住劝慰道。

    郑成功叹息一声,许久不言,过了好一会,咬咬牙,选择了摇头,正如曾樱所说,李明勋的提议很好,不光自己心动,底下的将领也是如此。

    按照李明勋的建议,郑成功可以奉鲁监国为正统,加入鲁监国政权之中,然后由合众国在统一阵线中调停,把郑彩占据的金门、厦门二岛择其一给郑成功集团,虽然这两个岛屿也不是屯田养兵场所,但却是漳、泉二府的出海通商口岸,有了海贸之利,郑成功集团便可以获得发展。

    但郑成功不想接受这次撮合,他坚持奉死去的隆武为正统,说白了就是要建立一个自己独断的小朝廷,不受党争等内斗的影响,如果加入任何一个明国政权,情况就变了,大义名分握在了朱明手中,麾下的凝聚力会彻底丧失,特别是鲁监国政权中还有郑彩这么一个郑藩实权人物。

    “老先生,晚辈以为,如今这般境地,有一通商口岸得海贸之利,不过是一时之变,如今清虏势大,抗清非十年之功可成,要想在这乱世做出一番大事业,便是要与那东番......那合众国一般,在清虏触及不到的海外有一片根基之地,无论大陆战局如何,都是立于不败之地!”郑成功恳切说道。

    曾樱重重点头,问道:“那国姓以为海外周边,何处可以安身立命?”

    “哎,自然是台湾最好。”郑成功说道。

    “你说的是台南?”曾樱当然不会愚蠢的以为郑成功对大本营有什么非分之想,既然他属意台湾,那就知道荷兰人窃据的台南之地了。

    台南直面东南,沃野千里,丝毫不逊色于大本营,养百万之众不过等闲,若得台南为根基,实力必然飞涨,可台南如今为荷兰所据,无论是郑成功还是曾樱都清楚,台湾的荷兰人实力并不是特别强,洋夷加上土著也就能凑出几千兵丁,郑成功如今手下兵马若全员奔袭,倒是有几分把握。

    但有两点不可忽视,郑成功无法抗拒荷兰人的报复,而也需要得到合众国的默认,这两点归根究底就一点,那就是合众国是什么态度,如果有合众国支持,台南不日可下,若没有,那就彻底无望了。

    “有一点无需否认,那就是李明勋对你认可度很高,援助等方面都可以看出,当然,谁也不清楚这是什么原因。但是老夫并不认为李明勋会把台南相让于你,现在台南是荷兰所据,如果要换一个主人的话,那定然是合众国。卧榻之侧其容他人酣睡,国姓,你要想清楚,在没有把握的时候,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无论是行为还是言论,都是如此!”曾樱劝说道,一边说着,一边把一份报纸放在了郑成功的面前。

    郑成功拿起那报纸,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一丝尴尬,报纸的内容篇幅很长,但意思很明确,先是论台湾岛的归属问题,认为其是明国之土,纵然不是,也应该是中华之土。即便不谈法理,也论证了台湾岛对抗清的重要性。其后便是指责合众国对荷兰人窃据台南的不作为,表达了不满。

    显然,这是郑成功的手段,长此辩论下去,最终的结局应该是,合众国应该协助郑成功收复台南,如此云云.......。

    “合众国是商人阶层的国家,这些大义名分对他们来说无足轻重,台南就不要考虑了。”曾樱说道。

    “琼州属于了林士章,舟山属于鲁监国,东方沿海,已无屯田立基之地,台南是唯一选择了,若是不成,只得下南洋了。”郑成功说道。

    “那便下南洋吧。”曾樱当即说道。

    郑成功道:“老先生,南洋湿热,我族生存不易,拓殖初期,更是投入甚多,更何况,南洋之地,困居海中,四面皆敌,若有冲突,便是全军覆灭呀。”

    曾樱竖起手,提醒道:“国姓,你无需冲我抱怨,老夫知道,我是你能找到的人中,对李明勋影响最大的,但你也要清楚,李明勋八年前起于台湾,八年时间,纵横捭阖,何曾受他人影响,其是老夫孙女婿又如何,其长子身上有我曾氏血脉又如何?这是国朝大事,战略布局,关乎民族存亡,岂可以私情处置?”

    被曾樱说中了心事,郑成功满脸无奈,沉默一会,道:“那我等只能蛰伏待机了,现在南澳一带积蓄力量,待天下大变,再图谋复兴。”

    “其实不然。”曾樱说道,这话给了郑成功一丝希望。

    “老夫方才说了,李明勋对你极为认可,远超你的实力,你不如找他相商议,天下之大,总有忠义之辈容身处,李明勋如今正团结各方抗清力量,你自然也不会排挤在外,而且,国姓只顾及往日本求援乞师,难道不关心日本变化吗?”曾樱微笑说道。

    “日本?”郑成功狐疑,他忽然想起一事,说道:“我知道,此次李明勋开国,早先就派遣特使前往日本,商定建交、贸易之事,听日本来的消息,一切都很顺利呀。”

    “长崎一面顺利,北面呢?”曾樱循循善诱,问道。

    “北面,北面......,老先生莫非说的是虾夷地,是了,合众国在虾夷地归属问题上争论不休,不然合众国特使早就回来了。不过这与我何干,虾夷地远在北海,苦寒之地,去往此地,渡海万里,我麾下这些兵船商舟如何能至?”郑成功无奈的摇头。

    曾樱笑了笑:“国姓这话却是说的无用了,老夫并非让你去占虾夷,只不过是提及日本与合众国的虾夷岛争罢了,国姓请想,如今合众国与日本贸易正盛,如何轻启战端,若是谈判或其他手段,合众国盟友之中,可有人在日本之事上与你相比,你郑氏在日本渊源甚多,日本之事,李明勋若有所求,你是不二人选,那个时候,你自当可以提出一些条件,纵然海外拓殖不许,可有实利到手,总归不虚此台湾之行啊。”

    郑成功听了这话,微微点头,其父郑芝龙早年在日本经商,锁国之后才出海为盗,当年还曾亲自谒见日本征夷大将军,这些年,经贸不断,来往自然不断,对日本内部多少有些影响力的,他很清楚这些影响力不能帮着李明勋解决虾夷岛争,但总归可以换取一些实利!

章二 冬眠毒蛇——日本

    窗外游行的人群正在远去,看到那些百姓脸上兴奋的神采,郑成功道:“归根究底还是实力啊,若我并非蜗居南澳,也不会落得这般田地。”

    曾樱面色如常,好似没有听到,郑成功的话也点在了他的心中,确实,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实力,只要有兵有粮有钱,那就拥有一切。

    “老先生,你认为李明勋值得相信吗?我指的是,在我和他的合作上。”郑成功重新为曾樱烹茶,问道。

    曾樱毫不犹豫的点头,郑成功笑了:“您对您这位孙女婿倒是非常信任。”

    “国姓此言差矣,老夫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对于郑成功的调侃,曾樱丝毫不以为意,而是笑着回应道:“老夫言李明勋可信,缘由有三。”

    “一为大势,如今清虏占据中原,握有精兵钱粮,实力最强,在合众国无法单独应对之前,李明勋便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来坑害于你。

    其二为平衡,如今郑彩、郑联兄弟飞扬跋扈初现,逐渐把控鲁监国那方的朝政,武勋夺权,专横跋扈,此李明勋所不能容,同为郑藩出身,他需要你去平衡郑彩的势力,当初撮合你效忠鲁监国,也是这般意思。

    其三为实力,国姓,并非老夫出言不逊,你精兵不过两千,战船四十余许,在大明沿海也不过尔尔,李明勋就算有歹意,也不会先针对你。”

    郑成功静心听着,问:“那老先生以为我可以与李明勋开诚布公的合作?”

    曾樱依旧摇头:“自然不行,并非你二人无意开诚布公,而是时移世易,已然不是那个时代了,现在没有腾龙商社了,有的是中华合众国,在社团阶段,李明勋可以用各种手段迫使元老同意他的策略,但人可说服十人,却不可说服百人,人可震慑寥寥,却不可震慑大众,凡是涉及到利益,李明勋往往身不由己,所以国姓你指望他像当年在登莱与老夫一般合作,那便完全不可能了。”

    “取之予之,想有所得,必有付出,国姓,老夫劝你一句,你想从李明勋那里得到什么,就要看看自己能拿出什么,如果出现你无需付出便有所得,那才是阴谋。”曾樱喝了郑成功的茶,起身留下最后一句话,轻身离开了。

    砰砰。

    阿海听到办公室里有争论的声音,未免尴尬,敲了敲门,门内传来一个急迫的声音:“如果是阿海的话,就进来吧,如果是其他人,不要打搅!”

    阿海推门而入,看到李明勋正站在桌子前,与其并列的还有四个人,其中一个钱学忠,桌上摆满了金属和木质模型,更大的面积则被图纸所占据,其余三个人都是面相粗糙的男人,手大脚大,一看便知道是工匠一类的人。

    李明勋道:“我这里还有一些细节需要讨论,你等一会,先看看桌上那个日本来的报告!”

    阿海没有敢于打搅,他知道自己师父的乐趣,一个人的时候,喜欢加工木质构件做船模,而当他和一群人讨论的时候,肯定是在攻克某种先进的技术或者机械,他不知道师父的精力和学识从哪里来的,但是却很清楚,师父那听起来有些稀奇古怪的法子,最终都会证明其合理性。

    “阁下您看,现在的关键就在于密封部件了,我们试过软木、皮革和纺织品,效果都不是完全达标,我听说化工厂那边在弄一种叫做橡胶的东西,如果........。”一个工匠热心的介绍着自己的意见。

    李明勋立刻摇头:“不不不,不要打橡胶的主意,那玩意依旧是个无底洞,他们只是从我这里知道了原理,却根本拿不出合格的产品,就用皮革作为密封件吧,相对来说,皮革的效果最好,另外,你们不要追求完美,这会浪费太多的经费。

    我知道钱学忠把你们弄到我这里来,是希望今年的可以让科技部得到更多的预算,但是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们,你们目前的工作成果不足以打动我和元老院,我要的是实际效果,看,这是你们的设计图,你们也试制出了样品,现在要做的是把蒸汽机制造出来几台,然后安放到金瓜石金矿或者基隆煤矿去,用事实证明蒸汽机在成本和效率方面远远超过了畜力和人力,只有这样,你们才可以获得充足的经费。

    预算只是经费的一部分,如果你们能制造出实用性的蒸汽机,那么国有企业会大规模采购的,采购费也会归你们一部分,另外,那个时候,钱学忠也会成为元老之一,这样你们就在元老院有话语权,而不是绞尽脑汁,企图利用我吃饭的时间来说服我,明白了吗?”

    阿海听了李明勋的话,知道一群人讨论的是蒸汽机的事情,他知道师父对那玩意有着极大的期望,甚至将其与盘古开天相媲美,好像拥有了它就拥有一切,阿海不明白,但他相信,时间总会证明师父的高瞻远瞩,而现在,他要做的是那份报告。

    这封写着绝密字样的报告的铅封已经打开,显然李明勋已经看过了,报告是由出使日本的使团提交的,但阿海清楚,使团之中不仅有外交部的人,还有自己麾下的安全局和执政官阁下侍从室的人,既然以使团的名义提交,那么就有三个部门为其的真实性背书了。

    绝密的报告内容是关于使团在日本的一切行动,包括秘密的和非秘密的,在报告中,林河一行于去年七月下旬便是抵达了日本长崎,一行三十二人的使团在唐通事的引荐下成功见到了德川幕府在长崎的最高长官长崎奉行。

    赴日使团的来意让长崎奉行大为吃惊,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使团是以中华合众国的名义前来建交的,这就催生了一个巨大的问题,那就是日本仅仅允许明国和荷兰商人在长崎进行贸易,以往合众国的商人都是‘假冒’明国人进行贸易的。

    长崎奉行第一时间拒绝了林河的要求,但是林河提交了一份合众国在日经商人员及团体的名单,长崎奉行一对照发现,在长崎的大部分唐人都是持有中华合众国公民身份的商人,也就是说,如果德川幕府不承认中华合众国,并且按照既定的锁国国策与非明国、荷兰商人断绝经贸往来的话,那么前来长崎的商船就会减少七成,而贸易量要减少近八成,最关键的是,现在长崎的所有大宗贸易,包括棉麻纺织品、毛皮、粮食、铁器都掌握在合众国商人手中。

    简单的说,如果失去了合众国这个伙伴,日本对外贸易能输出的只有金银铜等贵重金属了,而能得到的商品也会少的可怜,毕竟大陆沦陷,从大陆已经带来不了多少生丝瓷器了,这些奢侈品目前的主要来源地也是台湾。

    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林河出面劝说了,这些年由对日贸易商人培植起来的买办阶层就已经表达了不满,显然从事实来看,日本和合众国都无法接受失去对付这个商业伙伴的结果,而这也不是一个小小的长崎奉行就可以解决的问题了。

    更何况,除了建交、贸易之外,还有虾夷岛争等完全超出长崎奉行职权范围内的议题,无奈之下,长崎奉行通知了江户的德川幕府,最终赴日使团得以获得前往江户拜谒日本征夷大将军的机会。

    林河一行抵达江户,先是居住在驿站之中,被严格限制了人身自由,显然,闭关锁国多年的德川幕府对中华合众国不太清楚,仅仅知道其大本营在台湾,在北海也有领地,至于中华合众国在东方的地位和具体实力,就需要了解了。

    德川幕府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了解这个新的对手,最终林河顺利见到了日本征夷大将军。

    建交是很顺利的,日本的对外贸易对象的限定并非拍脑袋的决定的,只许与荷兰这个欧洲国家贸易,是因为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对传教太执着了,而大明是传统贸易对象,至少在十七世纪,日本对大陆上的中原皇朝还有极大的敬畏,对中华民族这个自己的文化养父也更为崇拜。

    虽然中华合众国不是大明,但至少是以汉民族为主体的新国家,无论贸易商品的提供还是文化特性上,与原来的大明王朝没有什么两样,建立外交关系也是理所应当的。

    只不过,德川幕府依旧坚持闭关锁国,拒绝了前往台北设立使馆派驻外交人员的建议,而只是把何斌的商馆升格为使领馆,两国之间的外交关系依旧由长崎奉行负责。

    在明白明国和合众国并非一个国家之后,德川幕府没有表现出惊讶,在他们的眼里,唐人就是唐人,而长崎也没有明国使馆,为了区分两个唐人国家,对在长崎的华人进行了区分,分为明国唐人和中国唐人,后者自然是合众国的公民了。

    双方相谈甚欢,林河也对德川家族及其御三家赠送了许多礼物,甚至派遣了一支由四个人组成的小使团前往京都,拜见了日本名义上的最高领袖,日本天皇。

    当虾夷岛争的问题被摆上桌面,谈判陷入了僵局,林河按照事前与李明勋商议好的策略,先难后易,退让与妥协并举,然后不断的与大本营进行联络,顺利的把这次谈判拖延到了今年,到了正月中旬,林河拿出了合众国的底线。

    合众国承认虾夷地属于日本松前藩,希望通过租借的方式获得在虾夷地的定居和开发权,合众国可以向松前藩每年上缴五万两租金,并且商定一个相对合理的税赋,向松前藩或者德川幕府交税(日本农民的赋税过高)。

    这一提案在幕府引起了轩然大波,但几乎所有的幕府高层都选择了反对,日本小心谨慎和过度礼貌的性格让幕府的态度表现的有些暧昧,一度让林河以为谈判有门,但随着一个消息的传来,德川幕府明确表示了拒绝。

    这个消息便是合众国在谈判期间继续向虾夷地进行大规模的移民,在谈判之前,虾夷地的中国人有三万余,但在谈判期间,这个数目翻倍,当然,这是德川幕府从松前藩得到的情报,实际上,虾夷地的中国人已经超过了八万,而在今年也就是永历二年(1648),虾夷地的中国人数量肯定超过十五万。

    显然,谈判期间继续移民,希望造成既定事实对德川幕府进行施压,在幕府看来这是严重的挑衅。

    见幕府拒绝,而且有通过增加贸易门槛来施加压力,林河退而求其次,答应撤出全国中国人,但要求松前藩或者幕府提供迁徙费用,这显然是幕府不会接受的,松前藩也没有这个实力。

    在这个时候,林河与还在江南鏖战的李明勋通讯,询问李明勋的意见,而出乎阿海的预料,李明勋依旧坚持移民,并且告知林河继续拖延,永历二年便会有转机。

    林河在报告中分析了赴日使团的所有工作,其在报告的最后总结道:尊敬的执政官阁下和元老们,日本这个闭关锁国的封建国家就是一条正在冬眠的毒蛇,它拥有锐利牙齿和恐怖的毒液,让不寒而栗,同时对周围的一切都不感兴趣,而我们提供的鲜肉根本不足以让他们离开舒适的洞穴,而想要得到其洞穴的宝藏,唯一的办法就是在它的七寸狠狠的来一刀,让它不得不出来。

    “林河的这个比喻很好,我想不出有更好的比喻了。”李明勋的声音惊醒了沉思中的阿海,阿海抬起头,发现房间内只剩下了李明勋。

    “师父,我不明白这其中的含义,显然,您已经有办法打破现有的局面,让日本承认合众国在虾夷地的利益,但我实在想不出是什么办法,嗯,但是有一点肯定,您把我叫来,并且让我看这份报告,肯定是希望我做什么,而我最近做的最大的事情就是代替您与国姓联络,这其中有联系吗?”阿海问道。

    李明勋笑了:“你虽然什么都不知道,但却从蛛丝马迹中把关键点联系在了一起,阿海,你真的很聪明,你说的没错,虾夷地的利益,要着落在郑成功的身上,这两件事合成一件事,交由你去办,既培养了郑成功这个盟友,又可以让合众国获得虾夷地。”李明勋微笑说道。

    “虾夷地,国姓,我实在想不出这其中有何必然联系,您知道,国姓主要目的是在合众国允许下获得一块安全而又开拓潜力的地盘,而虾夷地显然太远了。”阿海挠头满脸不解!

章三 把国姓安排的明明白白

    李明勋没有直接回答阿海的问题,而是任由他去猜测,这个年轻人已经有二十多岁,从台北行政长官的位置上历练了几年,一切都很顺利,完全对得起李明勋的培养,唯一让人感到惋惜的是,他的政治生涯都在大本营,处理外部关系方面仍然显的稚嫩。

    阿海思索了很久,对照着挂在墙壁上的地图,回味着李明勋的话,忽然他的眼睛定格在了一片群岛之上,笑了:“我明白了师父,我们是要与国姓进行政治交换,而且要从一开始就把国姓的潜力扼杀掉。”

    李明勋道:“你说的没错,国姓是一个潜力十足的年轻人,他固执、强势,而富有进取心,最关键的是,他敢于打破原有的秩序,现在的他不值一提,但未来却无法估量,我们需要他,也要遏制他!”

    阿海回到了台北,给郑成功送去了一封信,当天晚上,郑成功来到了台北行政长官的官邸,在宽大的餐厅之中,阿海与管家、侍女已经等待许久了。

    “豆腐文蛤汤、烤乳猪、帝王蟹.......。”阿海示意管家退下,以主人的身份向郑成功介绍今日的菜肴,让郑成功感觉意味深长,按照信中所言,郑成功和合众国之间的合作由眼前这个年轻人负责,他以为今天晚上会是一场唇枪舌剑的谈判。

    阿海见郑成功皱眉,问道:“这些不合您的口味吗?”

    “不,我只是想,是什么样的人可以把您培养成这样一位豪杰呢?”郑成功说道。

    阿海笑了笑:“您是想让我回答是家师还是我的舅舅呢?”

    被阿海说中了心事,郑成功尴尬笑了笑,他原本以为阿海会毫不犹豫的回答是李明勋,阿海则摆摆手:“师傅和舅舅对我恩同再造,但近些年,我们很少在一块,言传身教是不可能的了,如果说真要回答是谁把我培养成现在这样,我想可能是责任。”

    阿海示意郑成功坐下,自己也坐定,一边收拾着鲜美的帝王蟹,一边说道:“您出身豪族,显然不会了解一个底层挣扎的人的生活,我的幼年完全在痛苦和劳累中渡过,一直遇到了师傅,学习和征战让我感觉到了热血上涌,但我的责任却随着台北行政长官区的设立而增大,国姓,我接手台北的时候,这里是一片荒地,只有开拓队和土著相伴,一切还没有准备妥当,就要负责安置三十万移民,而给我的只有来自南洋的大米,有三年的时间,我每天只睡三个时辰,从睁眼到闭眼,都有忙不完的活计,台北从一个荒蛮之地到如今的海外明珠不过用了五年的时间罢了。

    五年时间,一个城市建立,我坚持下来了,所以就变成了您口中的豪杰。”

    “是啊,时势造英雄啊。”郑成功感慨说道。

    阿海笑了:“这句话后有多少辛酸和血汗是不为人所知的呢,我的师父曾经不止一次的羡慕您,特别是我们刚到台湾的那段时日,闽海王家的公子,如果有那个基础,现在的合众国会是什么样的呢?”

    郑成功的脸忽然冰寒如霜,这话如同匕首刺入他的心口,当初李明勋还写书信向自己的父亲求和,好似那日昨日的事情,而如今,自己连见到李明勋的资格都没有,这才七八年的时间啊。

    当初听闻李明勋,也是满满的不屑,登莱之战,才重新认识,再后来江南再见,便是不敢面对,如今,高不可攀,八年时间,双方的地位完全颠倒,李明勋功成名就,自己呢,一事无成!

    “往事如烟,不堪回首啊。”郑成功感慨道,他匆匆吃了几口,说道:“阁下,一切已经过去了,我们还是立足眼下吧,您与明勋阁下对我的建议很有兴趣,不知道贵国可以做到哪一步呢?”

    阿海道:“国姓,您应该知道,从江南沦陷开始,明国的官将就开始为自己寻找退路,当然,大部分选择了投降满清,也有不少希望安家海外,毕竟很多人都以为,出身草莽的李明勋,三五年功夫都能在海外有一片基业,那自己出身高贵,握有精兵,何尝不能有一番自己的事业呢?但您也应该知道,这不过是想当然罢了,师父的雄才大略,可非泛泛之辈可比拟的。”

    郑成功听着,压制住了心中的潮涌,说白了,他也是阿海口中的泛泛之辈,总觉得,李明勋能做到的事情,自己应该也可以,当然,这是以前的想法了。

    “天下之大,万里波涛,容身之处无可计数,但立基霸业之处却不多。”阿海用薄饼卷着烤鸭肉,蘸着酱料,边吃便说。

    郑成功问:“那贵国是如何答复那些人的呢?”

    阿海道:“很简单,迁居海外,几代富贵,但需上缴兵权。若想自行搭配,海外立基,那我国只有同族之谊,却无相助之义。”

    意思已经很清楚了,明国官将想要海外拓殖,合众国可以给力所能及的帮助,但不会担保、护从,合众国既不接纳军阀藩镇,也不为其背书,想要与合众国命运相连,那就得交出军权,只做一个富家翁。

    “那我们郑家呢?”郑成功把郑家两个在咬的很重,认真问道。

    阿海愣了愣,疑惑道:“阁下,有什么区别吗?郑家?什么郑家,闽海王的郑家已经是历史了,如果真要把当年闽海王威名和关系网作为筹码,坐在我面前的应该是郑彩阁下吧。

    阁下,您与那些向合众国提出请求的军阀藩镇没有什么不同,三五千人,几十条船,在东方不算什么。”

    郑成功感觉自己被耍了,他敲了敲桌子,咬着牙说道:“可是你们却把我请到了这里!”

    阿海笑了:“那是因为合众国认为,您比其他的军阀更为坚定,也懂得权衡利弊,知道有所得就有所舍的道理。因此,执政官阁下和元老院为您量身打造的一个计划!”

    “什么计划,是南洋的哪个大岛吗,还是要与南洋诸国中哪个作对?”郑成功急迫问道。

    阿海摇摇头:“您错了,合众国从未想过与任何一方势力分享南洋,明国势力也不行,我所说的地点是琉球!”

    “琉球?那是日本人的地盘!”郑成功喝道,他猛地站起身,问:“你们这是迫使我与日本为敌吗?”

    “我说了,有舍才有得。”阿海脸色如常,又拿了一只肥美的帝王蟹。

    餐厅里安静了好一会,郑成功颓然落座,问:“你,不,李明勋是认真的吗?”

    阿海笑了:“阁下真的以为,你有能让执政官阁下和你开玩笑的地位吗?”

    “好吧,好吧,琉球!我为什么要去占据琉球,你应该知道,日本已经统治那里近三十年了。”郑成功道。

    阿海回应:“那只是事实上的统治,从法理上来讲,琉球依旧是大明的藩属国,琉球王也从未断绝向大明朝贡,身为大明的藩属国,受到日本的侵略,你这个大明国姓爷不应该驱逐倭寇吗?”

    “日本刚刚对我进行援助,就让我恩将仇报吗?”郑成功问道。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嘛。日本那点援助根本不改变大局,而琉球不同了,这串群岛有近七十万人,良田无数,若取之养兵,则是立国之基。至于恩将仇报,大不了把援助归还便是,对了,国姓的弟弟还在日本呢,最好先行安排,莫要害了他的性命。”阿海平淡的说道。

    郑成功胸口起起伏伏,足以看出此时的他是多么的激动,但郑成功也很清楚,眼前这个年轻人不是信口雌黄,而是代表着元老院和整个合众国,既然他不是开玩笑,那就有其合理性。

    想了许久,郑成功问道:“你们这是在利用我吗?”

    “相互利用嘛,谁也不欠谁,谁也别自命正义。”阿海给自己倒了一杯果酒。

    郑成功略略点头,他开始从理性的角度去考虑这个问题,在他原本的计划中,是想要取台南之地,经过了曾樱劝说后,才知道那不过是痴心妄想,所以退而求其次,希望得南洋大岛,却不曾想,阿海只给了琉球这一个选择,其他岛屿都不会得到支持。

    左思右想,郑成功认为琉球也是不差的,这串位于台湾和日本之间的群岛南北横跨数千里,拥有大大小小数百个岛屿,多数的大岛都是有人居住,而且琉球王国成立以来就是与中原王朝朝贡不断。

    琉球拥有成熟的农业种植技术和相对稳定的政治体制,接手之后,就是一个完美的根据地,稻米可以养军民,甘蔗可作为经济作物,靠海不缺鱼盐之利,更是南洋与北国之间的贸易中转站,号称万国津梁,即便现在日本闭关锁国,但随着合众国与日本贸易的兴盛,琉球贸易中转站的地位再次提升,而合众国在北地的领地也增强了琉球的地位。

    但琉球并不是一个独立的小王国,阿海说的没错,琉球依旧是大明的藩属国,却是处于一国两属的地位,其国内政治和经济早就被日本的萨摩藩控制,成为萨摩的藩属国,也就是日本的藩属国,日本是不会坐视有人占据这片膏腴之地。

    但郑成功更是明白,这正是合众国的意图所在,如果琉球与日本没有藩属的事实,这串位于台北北部的岛屿早就被合众国占据了。

    “也就是说,贵国可以支撑我攻取琉球,但我也要为贵国承担来自日本的压力,对吗?”郑成功问道。

    阿海点点头,原本就是这个想法,对于日本这样一个承平已久且希望成为‘中央之国’的国家来说,是不能坐视丢掉琉球这样一个藩属国的,毕竟这是日本唯一一个藩属国,丢掉了它,对于德川幕府的地位是极大的打击。

    琉球实力暗弱,郑成功麾下兵马可轻取琉球,而无论琉球、萨摩藩还是日本,海军都不够强大,都只能用来近海作战,郑成功麾下那些合众国看不上眼的福船、广船和鸟船,完全可以在琉球击败日本海军。

    显然,只要郑成功出兵琉球,琉球就会成为德川幕府的一个失血点,德川幕府想要保住既得利益,就要抛弃一切不切实际的想法,比如虾夷地。

    这也是李明勋对虾夷地岛争的最后谋划,日本这种国家,只有让其认识到自己的能力,才能让其有自知之明,不然其对外总是无欲无求,让合众国平白少了很多筹码。

    而从另外一个角度说,郑成功得罪了日本这样一个东方大国,就是给他的崛起之路自设了一条难于逾越的鸿沟,而这也是合众国愿意看到的。

    想明白了这些,郑成功又觉得自己有了筹码,他问道:“既然让我为贵国火中取栗,那贵国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我们会低价供应弹药甲械的,还可以提供一些武装商船。”阿海说道。

    郑成功摆摆手:“这只是基本的,对于日本水师的实力,我并不担忧,我担忧的是荷兰,我想荷兰人肯定愿意与日本合作来攻击我。”

    阿海笑了笑,这是事实,荷兰人确实有这个需求,协助日本攻灭郑成功,既能在日本获得商业利益,还能向郑家复仇。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们也有计划应对。”阿海说道。

    郑成功摇摇头:“阁下,我是三岁孩子,我可不相信你们为了我与荷兰人撕破脸。”

    阿海道:“当然,我们不会,但我们也不会放弃您的,我们可以签一个秘密条约如何,您知道,合众国想来信誉卓著,我们必然会践行承诺的。”

    “秘密条约?我要求李明勋亲自在上面签字。”郑成功说道。

    阿海点点头:“当然,所有的对外条约都必须得到执政官阁下的认可和签署才能生效,秘密条约自然也不例外,国姓,这对您来说是一次不错的机会,希望在具体条件上,您也可以量力而行,需要提醒您的是,您不是唯一的选择。”

章四 舟山的走私

    郑成功没有多少选择,实际上,中华合众国八年内取得的最大成就不是领地、建国或者是强力的军队,而是掌握了对中国沿海的海洋主导权,目前能挑战的也只有荷兰东印度公司,但需要指出的是,荷兰人能挑战的区域也只有吕宋与海南以南的区域,在此以北,特别是东北亚、东亚地区,荷兰人也不具备这个实力。

    所以说,无论郑成功有多大的野心,他必须屈从于中华合众国制定的海洋秩序,特别是在他实力弱小的情况下。

    就在阿海官邸的宴会厅内,郑成功与阿海商议起了双方合作的密约,首先是,密约是以安全局的名义签署的,在双方关系公开之前,一切的合作和交往都必须由安全局来进行。

    其次是对郑成功的军事援助,以保证他能独立面对来自日本的威胁,军事援助除了六艘亚哈特武装商船之外,还有四艘鸟船和多达十二艘的福船或广船,后者大部分来自江南之变中对清军水师作战的缴获,而在甲械器具方面,合众国向郑成功提供了多达六千支火绳枪、四十门各式火炮及两千领盔甲,至于火药、铅子、刀矛等消耗品更是不计其数,当然,这绝大多数也是来自对清作战的缴获,特别是六千支火绳枪,绝大部分是清军甚至前明打造的鸟铳。

    得到合众国援助的国姓集团实力暴涨,拥有征服琉球的实力,而按照计划,国姓会在西南季风来临的时候进占琉球,而在此之前,国姓集团则要进行必要的准备,至少国姓并不会因为琉球而放弃对南澳岛的占据,国姓迫切的希望复制合众国崛起的道路通过移民来壮大自身力量,所以这个集团必然需要一个直面大陆战场的据点。

    事实上,郑成功与阿海达成的密约非常及时,这让保密局在新一年的财政会议上多获得了三十万的预算,永历二年的财政会议与去年相比显的要平缓很多,至少去年军种之间的剑拔弩张完全消失了,其中最主要的是去年参与的江南战争让合众国收获颇丰,多达千万两资本的注入,除了满足战争、军备之外,还能给各行各业注入更多的资源与活力。

    当然,海军陆军都比较失望的是,他们没有得到预计的大额扩军费用,获得军费增长与千万两的巨额资金量完全不是一个量级,元老院把大量的资源投入到国有企业、科技部还海外拓殖上,当然,还编列给统帅部、安全局等部门大量的秘密经费。

    即便是如此,合众国的军力也是爆发式的增长,除了来自于扩军之外,主要是有两个方向的兵力被大量解脱出来,其一是广东战区,粤西的军队经过了扩充,已经可以防守粤西防线,而在江南获得了李成栋军家属之后,李成栋的攻击性明显下降,开始阳奉阴违起来。

    其二则是吕宋战区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林谦与多亚指挥派遣军在八打雁与叛军进行了两次大规模的决战,击溃了叛军近三万五千人的部队,这支由天主教徒、封君和吕宋土著组成的大军一溃千里,继而分裂,吕宋土著率先向合众国投降并宣誓效忠,让吕宋叛军的威胁彻底消除,至少有三个营的正规军被解放出来,完全可以投入其他的战场。

    舟山群岛。

    “用力划,不许偷懒!被抓住了都是死了,谁偷懒害的是大家伙儿!”

    海面上,操着浙江口音的喊叫声和皮鞭划破空气的声音传荡开来,夜色低垂,湿润的海风从穿棉上划过,到处都是盐腥的味道,周围静悄悄的,好像除了这条小船,便什么都没有了。

    一场风暴刚刚经过这一带,大风让许多小船都遭了秧,但船老大知道,风暴过后,清军的水师会消停很久,自己这次航行会安全许多。在他这艘船下,满载着生丝、茶叶,还有二十多个‘光头’,这是浙江一带对偷渡者的称呼,逃离清国的百姓往往会割掉辫子,形成光头。

    “四叔,这次能赚不少吧!”一个半大小子笑嘻嘻的对着船老大笑道。

    这孩子是船老大的同族侄子,最是机灵,船老大拍拍他的脑袋说道:“那是自然,这一趟多了这些去东番的光头,咱们能多赚一倍,哈哈,回去就给你娶媳妇,咱说到做到!”

    船老大四十多了,从幼年时候便是开始跑船,对杭州湾和舟山一带很熟悉,舟山群岛上什么都缺,粮食、布匹、铁器,运过去便是松江府三四倍的价格,但岛上却有从东番运来的蔗糖、香料、樟脑药材,一来一回,总归能赚个三五百两,一趟来回,就能把船和满船水手的性命给赚回来,利润着实诱人。

    自从鲁监国占据舟山以来,船老大来回七八趟了,早就积攒了一些家业,特别是合众国商人进驻舟山群岛以来,买卖越来越好做了,船老大如今不仅有这艘船,船上还有二十多个同族同乡做水手,还有十几杆火绳枪,两门小佛郎机,平日遇到清军巡船,开两炮,也能管事,已经成了武装走私的一支力量了。

    船只在天亮的时候顺利靠在了岱山岛的码头,少年人一看,码头上聚拢了上百艘各式船只,他一眼便是认出这些是走私船,问道:“四叔,咋这么多船,莫非船老大们聚在一块,准备搞大事情?”

    船老大嘿嘿一笑:“哪里的话,海狗子再多能搞什么大事情,今儿是拍卖会,东番人在这里拍卖船只,听说还有十几艘快蟹船出手咧。”

    “快蟹?那可是好东西,四叔,咱弄一艘吧,有快蟹在手,官府那些巡船咋能追上咱们?”少年人心性高,央求道。

    船老大道:“我便是这个意思,买一艘快蟹船,等回了家,给你成个媳妇,便给你做买卖用就是了。”

    “真的?”少年人喜不自胜。

    二人安顿好了船,让移民和水手背抗着那些货物上岸而去,在码头不远有一排占地极广的仓库,来来往往都是人,道路两侧立着很多黑板,上面有交易货物的数量种类和价格,船老大仔细查看着,寻找适合自己的,最适合的莫过于收购己方货物价格高,而出售东番货价格低的。

    “二子,就这家了,你带人把货给卖了,按我定好的买,弄完了先把货存在货舱里,给弟兄们发一半的银子,在岛上好好耍耍。”船老大对身边一个汉子吩咐了几句,便是带着偷渡客们去了移民局的小楼。

    “徐老大,怎么才带来这几个人啊。”移民局的官员看到船老大来,熟络的问道。

    旁边一个虬髯汉子笑道:“上次老徐被二鞑子追了一遭,怕是吓尿了,不太敢做买卖了吧。”

    “铁背儿,你少胡咧咧,我带来人不多,可都是现成货,都是机户。不像你,在老家瞎胡闹,恨不得连乞丐都弄来充数!”徐老大昂着头说道。

    移民局的人也是来了兴致,让这二人上一边吵吵去,把那些偷渡客排列好,挨个询问,徐老大所说的现成货,都是商量好的移民,来了便是能签订移民合同,而且都是机户,正是台湾丝织行业紧缺的,虽说人不多,但质量高。

    询问了半个时辰,移民局的人感觉不错,冲徐老大伸伸手,徐老大拿出一个竹牌,那官员计算了一会,便是在竹排上刻了几个符号,又在档案上记录了下来,说道:“徐老大,你的积分够了哈,想入籍成为我国公民,随时可以找我,你已经有半亩宅基地和二百亩良田的购买权了。”

    “行啊,徐老大,你小子越来越牛了。”铁背儿不无艳羡的说道。

    这些来往于大陆和舟山走私的人,所求的不仅是钱财,他们对外界的了解很深,知道哪里的生活更稳定安全,而与东番进行贸易,不仅可以赚钱,还能赚积分,紧缺的商品、稀罕的移民,甚至情报都能带来积分,积分可以获得成为合众国公民的身份,当然,不同地方公民积分是不同的,最高的莫过于台北了。

    “知道了,但是还得过段时日,我也得找个继承人不是。”徐老大摸了摸身边少年人的脑袋,说道。

    笑谈一阵,一群人进了楼内,随着钟声响起,拍卖会开始,这次拍卖会是合众国海军处于剩余物资,主要是缴获自清军或者退役的舰船,不光这些干走私的船老大需求,便是舟山的各军阀也挑选一些堪用的好船留用。

    徐老大和铁背儿都拍了一艘快蟹船,深谙武装走私利害的二人并不吝啬花钱,不仅拍卖了船,还有船艏的四磅铸铁炮,船身两侧的八门回旋炮,还有一些火绳枪之类的都是到手,火力比海军用时还增强了。

    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风雨让走私商们留在了岱山岛,一直到四日之后,他们才得以离开,铁背儿和徐老大都是往松江去,二人顺路,四艘船结伴而行,因为海上风高浪急,四艘船都是贴着海岸线行驶,白天在芦苇荡、红树林中躲避,晚上赶路。

    “四叔,您看那里!”那少年人忽然指着芦苇荡,说道。

    叫声撕破了凌晨的夜幕,许多人顺着少年人的手臂看去,之间芦苇荡中歪着一艘船,船身细长,两根桅杆断了一根,而斜刺向天空的桅杆此时耷拉在一旁,远远看去,那露出芦苇荡的船帆,好像是鲨鱼游猎时候露出的背鳍。

    “四叔,是筷子船,东番人的吧。”少年人狐疑问道。

    徐老大没有回应,少年人一拍大腿,说:“定然是前两日的风暴吹上岸的,老大您看,船边还有人咧,咱们去帮忙吧,若是能和东番人有了恩情,买卖也好做了。”

    “不,东番人的船可不会到这里来.......。”徐老大叫道。

    “老徐,你看看,那是不是南洋来的蛮子。”铁背儿靠过来,说道。

    徐老大睁大眼睛看去,果然,夜幕之中,那艘船下很多人戴着白头巾,排成一排排的,跪在地上,正在进行宗教仪式,一排排的屁股分外扎眼。

    “好像还真是天方教的回回呢,铁背儿,会不会是东番人。”徐老大不敢肯定的说道。

    铁背儿摇摇头:“不会,东番和岛上官军都不让外人在大陆和岛屿之间的海域航行,他们只能在外海,而且,你见过哪艘东番船上有那么多的回回?”

    徐老大点点头,心道这话说的倒是在理,二人正说着,忽然对面亮起一团橘色火焰,继而就是震天动地的声音响起,一团白烟在岸边腾空而起,一群人立刻低头,只听着炮弹从脑袋上飞过去,徐老大回头看到溅起的水柱,骂道:“妈的,是重炮,快划船,快划船。”

    四艘船立刻掉头,但岸上的火炮不依不饶,打了几轮,竟然是打中了铁背儿的坐船,等到躲进了港汊之中,徐老大跑到铁背儿的船上,发现铁背儿靠在船帮上,下半身已然不见了,几个手下满脸通红的趴在他身上哭。

    “徐老大,我家头领说,那不是东番人。”一个手下哭着说道。

    说着,他拉扯一旁的破衣服,滚出一颗冒烟的炮弹来,徐老大用水壶浇了浇那炮弹,凉了之后,抱起来,掂量了一下说:“对,那不是东番人,这炮弹是八磅炮,东番没这类炮,他们爱用九磅炮。”

    “我们要为头领报仇!”铁背儿的手下咬牙说道。

    徐老大点点头:“对,是要报仇,但敌人人多,有枪有炮,咱们不准等打过,不如去找东番人帮忙。”

    “不行,我们不能眼瞧着头领被人杀了,拍拍屁股就走人。”铁背儿的手下很执拗。

    徐老大点点头,他也担心带援军来,这群家伙跑掉了,他说道:“那也不能强攻,你们选八个人跟我来,咱们一起从岸上回去,那里全是芦苇荡和港汊子,我就不信那些家伙不吃喝拉撒,只要他们挪动窝,总归是能抓几个活的,带去舟山,也好和官军,和东番人分说,如何?”

    “好,就这么定了!”铁背的手下纷纷答应道。

章五 弃车保帅

    这一带的海面虽然不是徐老大熟悉的松江老家,但其常年在芦苇荡里与官军躲猫猫,自然知道其中利害,徐老大挑选了二十个人,携带火绳枪、绳索和渔网潜入芦苇荡,在摸清了对手的情况之后,徐老大带着五个手脚灵活的钻进芦苇荡里埋伏,其余在周围四面放火。

    突如其来的大火惹出了大乱子,看得出来,那纵帆船上的士卒和水手表现的很镇定,派遣人用火炮和火绳枪压住阵脚,把船上杂七杂八的人手聚集起来,用各式刀具做镰刀,生生在纵帆船与芦苇荡之间收拾出一片防火带来,然而,这恰好中了徐老大的计策。

    徐老大忽然带人从芦苇荡中窜出,先是放了两排枪,继而冲出去擒拿干活的人,而在海上,两艘快蟹船也是冲出,用船艏火炮攻击纵帆船,分散对手的注意力,片刻功夫,纵帆船周围大乱,徐老大带人用绳索捆了四个人回来,其中一个被火绳枪打中,眼看是不行了,徐老大做主把这人交给了铁背儿的手下。

    等四艘船返回岱山岛,把消息告知了合众国在岱山岛的驻军联络处。此时正在岛上的顾三从海军和驻舟山本岛的陆战队中抽调了三艘船和二百人的陆战队,奔赴事发地,发现那艘纵帆船依旧在,船上的人被大火围困,不得动弹,顾三当即下令发动登陆战,陆战队冲到纵帆船上,控制了场面,俘虏了上百人,在把船上的物资和文件一股脑的带走之后,把这艘船付之一炬。

    五天后,大本营。

    李明勋坐在办公桌上,怀里抱着儿子,正拿着一个小铃铛逗弄着他,孩子张嘴大笑着,而何文瑞则在一旁汇报着舟山传来的消息。

    “安全局和统帅部情报处汇同对这艘白鸟号荷兰商船上的船员进行了审讯,荷兰籍的船长很强硬,什么也不招,但白鸟号上的天方教徒和剃发人都招了,还有一些文件。”何文瑞说道。

    “剃发人?”李明勋不解问道。

    “哦,指的是那些在南洋数典忘祖的华人,他们为了逃避天方教国家对异教徒的高额赋税,便入了天方教,因为需要剃发,所以南洋华人将其叫做剃发人。”何文瑞解释道。

    李明勋摇摇头:“好吧,继续。”

    何文瑞继续说道:“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这艘船是从马六甲前往杭州的,在杭州湾遭遇了风暴,吹到了岸边。船上货物并不多,主要是望远镜、燧发机等比较精密的军用器械,此次运输最主要的就是来自南洋的天方教工匠,其中绝大部分是造船工匠。

    我们询问过这些造船工匠的履历,发现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在南洋建造过加列船之类的桨帆战舰。”

    “呵呵,清虏的反应倒是快,吃一堑长一智,倒是有趣。”李明勋说道,他抬头问何文瑞:“你认为清虏能制造出加列船之类的重型桨帆战舰吗?”

    何文瑞毫不犹豫的点点头:“当然可以,根据情报处对加列船的了解,这类船只的建造难度并不大,木料和工艺要求也很低,许多南洋小国都可以建造,对于清虏这样一个掌握了数千万汉人的巨型国家来说,并不算什么,即便没有这样南洋来的匠人,我想他们也能建造出来,毕竟在江南之战中,我们的水师损失了十几艘加列船,其中还有两艘被俘获,清军手中有实物在,参考之下,不难仿制出来。”

    李明勋微微点头,心道,虽说来自清廷内部的情报,其到目前为止,军事资源都是投入到与南明各政权的战争中去,并没有计划打造一支强力的水师,但江南之变让其不得不改变策略,就算其目前没有计划建造一支决战外海的水师,也应该打造一支具备实战能力的内河舰队,否则,合众国可以像去年一样,派遣重型桨帆舰队深入长江航道,截断漕运。

    “荷兰人在这件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东印度公司和清廷结盟了吗?”李明勋问道。

    何文瑞坚定的摇摇头:“不,我认为没有,即便是有,也应该是秘密结盟,至少目前荷兰人的海军主要力量在锡兰一带与葡萄牙人争夺领地。我们得到确切消息是,荷兰东印度公司在其中牵线搭桥,并且提供运输服务,按照我们得到的消息,早在福建崩溃的时候,荷兰人就接触了清廷,广东陷落之后,荷兰与清廷之间接触频繁,但都限于和地方大员之间,双方应该没有进行高层间的谈判。”

    “判断依据是什么?”李明勋抱起玩累了要睡的宝宝,交给了保姆。

    何文瑞道:“依据是,荷兰人和清廷对我们无计可施,他们既没有把握在海面上击败我们,也没有机会牵扯我们,您要知道,现在开战,就是我们与东印度公司之间的战争,清廷几乎插不上手。”

    李明勋同意何文瑞的看法,合众国的对清战争一直掌握着机动的优势,目前来说,双方的战争状态是,合众国想打就打,想退就退,清廷对合众国束手无策,如果没有一个重量级的对手为荷兰人分担合众国的陆军压力,那么荷兰只能寄希望于海战全胜,但这几乎不可能,范迪门和欧洲的十七位绅士是商人,而不是赌徒。

    “好吧,荷兰人和清廷的关系暂且搁置,你先告诉我,在招募船匠这件事上,荷兰人做了什么。”李明勋认真的问道。

    何文瑞当即说道:“他们找到了两个替死鬼,一个是被抓的荷兰船长菲茨海默,另一个是北大年的天方教女王。前者为后者和清廷之间提供联络、交通服务,而后者则为其在南洋搜集各类匠人,不光有船匠,还有铸炮匠人、光学用品匠人。”

    “那你感觉,如果我们向荷兰人提出交涉和抗议,荷兰人最终会如何选择?”李明勋双手抱胸,饶有兴致的询问道。

    何文瑞知道这是李明勋在考教自己,他深思熟虑一番,道:“我认为,荷兰人会抛弃菲茨海默,而尽量保全北大年的天方教政权。”

    “这不会吧,荷兰人虽然没有天主教教徒那么疯狂,但总归是能分清自己人和外人的,怎么会放弃自己人,去保全一个天方教的臭娘们呢?”乌穆在一旁,表达了不同意见。

    何文瑞道:“乌穆阁下,北大年是马来半岛上的贸易中心,荷兰人、合众国、明国和暹罗、真腊、广南等商人在那里自由贸易,享受着一个近乎自由的贸易环境和较低的税率,北大年与荷兰人关系不错,但却不是盟友,一旦北大年与合众国交恶,这个马来半岛上的小国家肯定不是我的对手,如果北大年被合众国掌握,您知道影响吗?”

    “少了一个自由港?荷兰人完全可以再建造一个,比如柔佛苏丹国境内。”乌穆满不在乎的说道。

    李明勋道:“这只是微不足道的损失,最大的损失是,合众国掌握了北大年,就获得了一条横跨马来半岛的陆地通道,这条通道连接南中国海和印度洋,虽然陆地通道的成本很高,但我们就不用担心荷兰人通过封锁马六甲海峡来威胁合众国了,荷兰人对南洋的掌控能力就松动了许多,垄断印度洋与东方之间的贸易是荷兰人的核心利益,至于一个菲茨海默,一个冒险商人而已,这样的人,在荷兰要多少有多少。”

    乌穆忽然笑了:“我明白了,阁下正计划怎么利用白鸟号事件,顺理成章的攻占北大年,对吗?”

    李明勋拍拍手,说道:“你说的没错,如今的合众国贸易过于依赖海贸,在南洋腹心之地拥有一块属于合众国的领地至关重要,而且,我们不能永远接受荷兰人独霸马六甲海峡。既然荷兰人给了我们这个借口,我们就要抓住。”

    “可是,荷兰人明显会弃车保帅,抛弃菲茨海默,玩些外交手段,大不了让北大年那边也交出一个替死鬼,然后配合武力和断交威慑,我想我们不好下手吧。”乌穆皱眉说道。

    李明勋笑了问:“你听没有听过,光脚不怕穿鞋的这句民间谚语?弃车保帅是常用的手段,但车和帅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菲茨海默相对于北大年不值一提,但北大年与荷兰东印度公司相比,也不值一提。”

    “我明白了,只要我们表现的足够强硬,荷兰人只能抛弃北大年。”乌穆说道,他忽然咧嘴笑了:“比如威胁向荷兰东印度公司宣战!”

    “理由呢,宣战总有一个理由吧,白鸟号上并没有发现东印度公司什么把柄。”何文瑞连忙说道。

    乌穆拍了拍何文瑞的肩膀,说道:“小何啊,做事不要这么死板嘛,理由嘛,本来就是用来搪塞人的,那菲茨海默不是在你的手中吗,让他说些我们需要的东西,不是很简单吗?”

    何文瑞恍然明白了,他连忙道:“我明白了这就去办。”

    台北,荷兰东印度公司使馆。

    叮铃!

    早餐的铃声响起,科隆迈步进入了餐厅之中,桌上摆着简单而精致的菜色,特别是那精美的明国瓷器,看起来赏心悦目,科隆手持刀叉,用着早餐,而一旁的助手则用令人愉悦的声音阅读着科隆喜欢的报纸。

    “只需要阅读和热兰遮有关的内容就可以了,我知道,这件事正在发酵。”科隆一边切着餐盘里的牛肉,一边说道。

    与热兰遮有关的内容起源于合众国和东印度公司的谈判,简单的说,双方在台湾岛上的边界已经划定完毕,并且设立了缓冲区和非军事区,但是随着合众国崛起,在大本营的中国人越来越多,台湾岛上的中国人数量超过了二百五十万,而且还不断有大量的人涌入其中。

    原本的种植园经济在人力成本提高和资本涌入的情况下转换为以家庭为单位的农业种植,目前来说,大本营的商人不缺钱和人,唯一缺少的是土地,而台南的荷兰人不缺土地,缺少的是资本和人。

    如果按照商业原则,双方当一拍即合才是,但荷兰东印度公司对合众国商人进入台南发展持警惕态度,即便他们不涌入,热兰遮已经对台南多达五万人的华人团体充满担忧了,但是,合众国提出的条件很优厚,如果放开台南的管制,热兰遮的税收会在两年内翻三倍,显然,本地的荷兰人和东方贸易的商人对此很有兴趣,无法接受的是巴达维亚的东印度委员会。

    所以,科隆只能以谈判的方式拖延,以免受到来自内部的巨大压力。

    “自以为是的蠢货,以为区区一些利润,就能让荷兰把台南膏腴之地让于你们吗?”科隆听完了《生意人报》对这件事的评论,不屑的说道。

    《生意人报》代表了合众国的商人阶层,也是目前最畅销的报纸,一定程度上代表着合众国的民意,商人的为了打动荷兰人,最常用的招数就是金钱开路,不断加码,而且还意图施压元老院,让大本营向荷兰人开放更多的产业,以换取双方对等的门户开放。

    “是的,阁下,中国人都是一群自以为是的蠢货,他们永远不会理解巴达维亚的阁下们的高瞻远瞩。”助手不无讨好的说道。

    “继续吧,我倒是要看看,这群人还能耍什么花样。”科隆敲了敲桌子。

    助手拿起另外一份报纸,忽然脸色微变,没有出声,科隆看了一眼,发现助手手里拿着的是一份《时政要闻》,这是一份由退役海军办的报纸,有浓郁的军方和官方背景,科隆问道:“怎么了?那群野蛮人又出言不逊了吗?”

    “阁下......。”助手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说。

    科隆感觉有些不妙,一把抓过《时政要闻》,看到巨大的标题上写着:是时候拿回属于我们的土地了!

章六 勾心斗角

    科隆强行压制住心中的怒火,认认真真的把这片文稿看了三遍,内容很简单,这份报纸把整个台湾看做了中国人的领土,认为应该使用暴力的手段迫使荷兰东印度公司完全把这块土地归还,文字之中充满了暴力倾向和目中无人。

    “备马,我要去布袋港!”科隆面色寒冷,说道。

    助手小心的提醒道:“阁下,据我所知,李明勋阁下此时正在台北.......。”

    科隆长出一口气,叫来仆人换上得体的衣服,前往了台北行政大楼,身为荷兰东印度公司总督范迪门的全权代表,科隆有资格在不预约的情况下直接求见李明勋或者元老院的元老。

    走进李明勋的办公室,科隆发现他正坐在办公桌后,用鹅毛笔书写着什么,似乎对写出的文稿并不满意,写了一会,便是团做一团,扔到旁边的纸篓中,科隆手里提着那张报纸,眼睛红红的,把报纸拍在了李明勋面前,难掩怒火的说道:“明勋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李明勋瞥了一眼报纸,随口回答道:“很平常的一份报道啊,有什么能让科隆阁下如何盛怒呢,放松一些,发怒对身体可不好。”

    他手里依旧在写着,整个人的神态很放松,科隆见他这个态度,拍了拍桌子,喝道:“阁下,这是怂恿合众国与公司之间的关系,是**裸的挑衅行为?”

    “挑衅?”李明勋把鹅毛笔插到墨水瓶里,饶有兴致的抬头看向科隆,笑问道:“什么挑衅,仅仅是报纸上说了几句不那么得体的话吗?这算的了什么,我们向马打蓝苏丹国提供武器了吗,没有!我们向马打蓝提供造船工匠了吗,也没有!我们故意提升马打蓝苏丹国的海上力量了吗,依然是没有!向伙伴的敌对国提供技术和武器支持,才算是挑衅,不是吗?”

    科隆的脸色微变,这一刻他终于弄清楚合众国为什么对公司的态度突然的强硬,肯定是公司与鞑靼政权的秘密合作暴露了,科隆停顿在了那里,片刻功夫,他心中转过了无数的念头,他不知道暴露到了哪一步,也不知道李明勋手里抓到了什么证据,他只能做最坏的打算。

    最坏的结果也不会撕破脸,去年鞑靼人在香港联络上了东印度公司,一开始只是贪婪的地方大员和公司之间的走私贸易,一直到去年十一月,鞑靼人在江南被合众国海军挫败,得知合众国使用的战舰多是来自南洋和泰西,因此希望建立一支战力类似的水师。一支把合众国作为潜在对手的东印度公司立刻意识到这是一次不错的机会,毕竟敌人的敌人是朋友。

    科隆一手玉成此事,他曾经无比期待亚洲第一大陆强权和第一海上力量的合作会主导东方的秩序,在菲茨海默之前,科隆已经秘密运送两批人和货物前往了鞑靼方面。

    但是科隆和范迪门从一开始就做了最坏的打算,范迪门的要求很简单,在合众国发现这件事的时候,公司必须能把责任推卸干净,以免在尚未与鞑靼人达成同盟之前,就得罪了亚洲的第一竞争对手,将东印度公司拉入战争的泥潭之中。

    菲茨海默是荷兰人不假,但却是一个‘编外人员’,其从东印度公司退役多年,一直做走私贸易,偶尔替公司干一些私活,这样的临时工必要时候完全可以抛弃,而负责招募匠人、购买武器的则是北大年的贵族,北大年这个自由的港口,买卖什么都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而北大年女王的王夫是东印度公司的盟友柔佛苏丹的近亲,同时北大年也是中南半岛强国暹罗的藩属国,错综复杂的政治地位能让人感到棘手,菲茨海默负责提供联络和运输服务,鞑靼人伪装成汉人,在北大年直接进行交易。

    一旦出事,菲茨海默可以当替死鬼,北大年的贵族同样如此,只是科隆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暴露了。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科隆努力安抚了自己的情绪,问道。

    李明勋道:“半月前,我们和我们的盟友在浙江抓到了一艘走私的纵帆船白鸟号,上面的‘货物’是五十多名来自北大年或者天方教政权的一些匠人,还有一些在南洋谋生的泰西人,而船长菲茨海默则是一个荷兰人,这艘船是前往杭州的,目的是为鞑靼人送去建造加列船的工匠,以提升其水师战力,来对抗合众国的海军。”

    “阁下,这与我们无关,合众国与公司之间有条约,绝不支持对方的敌人。”科隆认真解释道。

    李明勋点点头,说道:“是啊,按照我们之间的条约是这样的,因此即便马打蓝苏丹国把一杆火绳枪的价格定在十两白银,我们也没有出售,因为我们讲信用,但你们荷兰人似乎不是这样的。‘照顾好自己的生意’,这是你们荷兰人的商业准则,不是吗?”

    “不,阁下,你肯定误会了,这与我们绝无关系!”科隆辩解道。

    李明勋摇摇头:“这是您的意见,可是菲茨海默船长不这么认为!”

    说着,李明勋打了一个响指,两个卫兵夹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正是白鸟号的船长菲茨海默,李明勋道:“菲茨海默先生,请把你知道的再说一遍。”

    菲茨海默此时穿着炫白的衬衫,但脸上却是布满淤青,他不敢直视科隆的眼睛,低头说道:“我是荷兰商人菲茨海默,受巴达维亚的总督大人差遣负责为鞑靼人和北大年之间的贸易提供服务,为此公司每年向我提供大约一千两的佣金和每趟六百两的运输费用,总督大人告诉我,只有让鞑靼人拥有强有力的海军力量,才能更好的与贵国作战,这样好限制住贵国的扩张,以免影响到尼德兰商人的利益。

    总督大人还要求我与鞑靼官员搞好关系,希望日后时机成熟,与鞑靼人结盟,海陆并进,消灭贵国,瓜分贵国的领地和资产.........。”

    “你说谎!你说谎!”科隆忽然暴怒,就要向菲茨海默扑过去,却被卫兵阻拦住。

    科隆很清楚,菲茨海默说的半真半假,前半部分是真的,但后半部分完全是胡编乱造,菲茨海默只是一个走私船长,他根本没有资格知道那些重要的事情。

    “我说的都是真的,看在上帝的面上,请放过我吧.......。”菲茨海默求饶道。

    李明勋说道:“菲茨海默船长说的,我无法证实,但我们也抓住两个鞑靼官员,双方的供词几乎一样,我们有理由相信,联合东印度公司密谋颠覆我国,并且已经做出威胁我国国家安全的行为。这一点,我和元老院都已经采信,即便阁下今天不到这里来,我也会让人把这封书信送达您的办公桌前.......。”

    李明勋把斟字酌句写了十几遍的文稿推到了科隆的面前,科隆看后,完全惊呆了,因为那是一封中华合众国对联合东印度公司的宣战书,一切文字由李明勋亲自书写,且已经签字,只要盖上元老院的印玺,就会即可生效,而那象征至高权力的印玺此时就摆在李明勋的办公桌上。

    “这是误会,阁下,绝对没有这种事!”科隆坚持辩解道。

    当初运作与鞑靼人的秘密合作之前,无论是科隆自己还是远在巴达维亚的那位总督大人,都没有预料到会有这样的一个结局,谁能想到李明勋在得知半真半假的消息之后,就立刻做出了宣战的决断,而联合东印度公司完全没有备战。

    科隆很清楚,自己的对手从成立的那天起就一直处于战争状态,海陆军战备水准很高,而联合东印度公司呢,舰队大部分还在印度洋,东印度群岛的上的据点人数少的可怜,一旦开战,合众国海军完全可以封锁马六甲,然后横扫东印度群岛上的所有据点,在舰队还未返回之前,就占据绝对的优势。

    李明勋微微摇头,脸色如常的看着科隆,科隆再看了一遍宣战书,看到上面尚未盖下印章,他知道,事情还有缓解的机会,科隆咬着牙,镇定下来,仔细回思一切,在这个过程中,满身是伤的菲茨海默被带下去。

    科隆渐渐明白了,菲茨海默是逼供,那么证据就是伪造的,而这张没有盖章的宣战书则是.......虚张声势!

    “阁下,我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好笑的玩笑,您做的过火了.......。”科隆轻咳一声,说道:“首先,您对联合银行的指控完全是毫无根据的,菲茨海默的证词是虚构的,这个软骨头在酷刑面前不会有任何一点的原则。其次,您不觉得如此贸然的宣战非智者所为吗,这并不符合契约精神,对双方都没有好处。”

    “证词是否虚构,我不知道,但元老院和合众国内部可敬的商人们认可那份证词,并且希望它是真的。”李明勋敲了敲那份报纸,微笑说道。

    科隆刹那间被惊醒,他原本以为,李明勋虚张声势的恐吓自己,是希望迫使东印度公司停止与鞑靼人的来往,但却没有想到,他完全把这件事当成了借口,而目的则是公司在台湾的殖民地。

    这种手段在海外的殖民扩张中比比皆是,尼德兰商人,无论是东印度公司还是西印度公司都是玩弄的炉火纯青,先找到一个合理的宣战理由,攫取到手想要的利益,当对手反击的时候,则绅士的要求谈判,然后把到手的利益扔出去一部分,继而达成谅解,避免战争。

    实力与阴谋配合,四两拨千斤。

    如果合众国按照这个路数来的话,当范迪门总督的谈判特使赶到的时候,或许公司在台湾只有一个热兰遮城了,更有可能,什么都没有剩下。

    科隆不能接受这个局面,巴达维亚的东印度委员会和尼德兰的十七位绅士也无法接受,虽然这些年,公司与合众国之间保持着和平关系,贸易兴盛,但双方都有一个共同的理念,那就是遏制对方的扩张。如果是其他地方,公司还能接受,比如吕宋,合众国占领这块殖民地两年了,依旧没有达成收支平衡,大规模战争结束了,但治安战还在继续。

    但台湾不一样,那是合众国核心区域,大本营,台南拥有比台北更肥沃的土地,在不缺少资本和人力的合众国那里,这是一块已经煮肉的肥肉,吃下去就能立刻强身健体,实力飞升,所以,公司宁可不赚钱,也要把这块土地攥在手里。

    “不,明勋阁下,这毫无道理,公司不会坐视丢掉台湾的领地,您应该了解我们的范迪门总督大人,合众国占领台湾,比占领爪哇还要致命,阁下,我提醒您,总督大人从来不会示弱,也具备发动全面战争的勇气!”科隆说道。

    李明勋笑了:“可是我需要说服元老和议员们。”

    科隆道:“我可以代表公司做出保证,鞑靼人与北大年的交易往来与公司毫无关系,我们既没有参与也无意参与其中去,另外,我可以与台湾总督一起,在一个月内与合众国达成台湾南部的开拓协议,允许贵国商人租种台南的土地,并且制定一个合理的赋税标准,如何!”

    李明勋犹豫了一会,说道:“不得不说,与你们公司开战,是我目前为止做出的最艰难的决断。既然您这么有诚意,那么请出示一个书面文书,证明贵公司与北大年、鞑靼人没有秘密合作,而我的回报是,三个月内,我要得到东印度委员会对这件事的调查报告和解决方案,以解开误会,如何?”

    “可以!”能够避免一场战争,科隆心中已经是万般庆幸了,当下就出具了文书,接着便是返回了热兰遮。

    李明勋看了看那文书,笑了笑:“告诉西蒙斯,出兵吧,三个月内,把北大年纳入版图。”

章七 优劣对比

    何文瑞微微点头,将李明勋早就签署好的军令传递给了卫兵,让其前往码头交给海军远征舰队,而他却疑惑问道:“阁下,要不要让陆军备战,在于科隆、楚尼斯的谈判失败后,占据整个台南。”

    李明勋疑惑的看向何文瑞,笑了:“我的天呐,文瑞,你不会真的以为我疯狂到要同时挑战东方最强的海上力量和最强的陆地霸权吧。”

    “不,阁下,我只是认为这是很好的一次机会,毕竟.......那是台湾,我们的大本营。”何文瑞解释道。

    见李明勋微笑不语,何文瑞说道:“我感觉我们有这个实力,当然,不是同时应对满清和东印度公司,而是主要力量去对付荷兰人。”

    “哦?说说你的理由。”李明勋把桌上的那份宣战书收起来,放在文件柜里,他认为,这份耗费了他半天功夫写就的宣战书早晚有一天会用得上。

    何文瑞见李明勋正在倒茶,知道他没有责备自己的意思,说道:“因为合众国是一直海陆兼备的力量。阁下,目前来说,大陆的局势已经陷入困境,满清无力消灭南明,南明也无力反攻,从前线传来的消息来看,五年甚至十年都不会有什么大变化,而我们在大陆方面,除了永宁行政长官,再无必守之地,如果我们要专心对付荷兰东印度公司,那么只需要在大陆方面收缩力量即可,而我们的收缩不会引起东虏的大规模反扑,毕竟他们没有决战海外的水师,无法威胁到我们的核心地盘,而从陆地进攻永宁,又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所以,我认为我们可以暂时与满清脱离接触,宣战而不战,然后集中力量在南洋打开局面,击败甚至赶走荷兰人!”

    “你说的没错,事实上我们具备这种能力,如果真到那一天,我们甚至可以做出巨大的让步,比如牺牲鲁监国政权、永历政权,真是林士章的粤西,都是可以的,但这是最后的选择。”李明勋把一杯茶放在了何文瑞的面前,微笑解释着。

    “正如你所说,我们现在拥有改变天平的力量,只要力量集中起来,无论是对付满清还是对付荷兰人,都会取得对合众国有利的局面,现在的问题是,我选择的对付满清,而非荷兰人。之所以会这么选择,不光受限于民族情感等等之类的因素,最关键的是收益率。”

    何文瑞眉头皱起,他不知道战争与收益率怎么扯上关系,战争是严肃而血腥的,而收益率却是裹满了商人的铜臭气。

    “是的,收益率,我们按照你的设想做一个假设,假如我们收缩在大陆的力量,投入对南洋的争夺之中,结果就是要与荷兰人开战,当然,荷兰人并无备战,那么我们就会在前期取得优势,从海上力量对比上来说,我们胜率很高,但胜并不代表赢,你要知道,我们的国家严重依赖海贸,而我们的对手掌握这一支规模巨大的武装运输船队,在战争中展开破交作战是肯定的,那么整个东方的海面都是战场,我们的海上贸易必然受到影响。

    而我们能得到什么呢?荷兰人在南洋都是港口城市,他们的财富大量运往欧洲,从攻占马尼拉就可以看出,这些海外殖民城市拥有的财富并不多,破交战加上大量的战争投入,以及海贸受到骚扰造成的商业、手工业萎缩,延伸出来的国内商人阶级对合众国的不信任,那么就导致对荷兰宣战,很长时间会是赔本买卖,当然,我并不否认,取胜之后,通过获取荷兰人的贸易地位、香料口岸等资产,会有长期稳定的收入。

    而同样的资源我们投入到陆上力量和大陆战场就完全不同了,我们完全可以复制在江南之战中的模式,从海岸登陆,输送上万精锐士兵,击败清虏在当地的驻军,然后控制几个州府,夺取清廷公产、抄家汉奸和叛逆缙绅,然后在大股清军赶来的时候,从容撤退!只要处理得当,我们不会有大规模的伤亡,甚至不会有大战,而却可以获得大量的财产和人力,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两种不同的战略带来两种不同的收益率,一个赚钱,一个赔钱,你说我应该选择哪一种?”

    何文瑞低下头,说道:“当然是后者,对清作战。”

    李明勋笑了:“是的,这是我选择的主要依据。对我们来说,最好的局面就是我们一边打仗一边赢得威望,一边壮大自己。也就是说,我们继续对清作战,而与荷兰人继续保持和平是良好的局面。

    事实上,我们很容易做到,别说满清还有永历这个大敌,就算没有又如何,它的百万精兵摊开在海参崴到广州的近三万里的海岸线,甚至连一道人墙都连不起来。

    因此,我只派遣西蒙斯前往北大年,消灭这个胆敢与满清勾结的天方教的国家,杀鸡儆猴,让南洋诸国和荷兰东印度公司知道我们的底线,而不会派遣陆军南下进攻台南,当然,我知道,只要五千兵南下,台南便可传檄而定,但那会惹来荷兰人的怒火。所以,在台南门户开放问题上,我也不会为难科隆和那位楚尼斯先生,只要稍稍有所松动,让元老院可以应付来自国内商人的诉求就可以了。

    你还是太小看了范迪门和科隆,这两个人是商人出身,却是十足的政客,他们知道这是温水煮青蛙,知道除了全面开战,无法阻止合众国的崛起,可是,那又如何呢,这两个人不是真正的掌权者,尼德兰的十七位绅士可是非常享受我给他们安排的‘高利润温水桑拿’,即便如此,我们仍然要警觉,那十七位绅士在欧洲,他们与巴达维亚之间联络困难,这给我们带来优势,让我们轻易做到温水煮青蛙,但这也是范迪门的优势,他可以通过欺骗十七绅士来对我们宣战,无论哪一个,都是我们不愿看到的。”

    何文瑞静心听着,他说道:“可是据我所知,国内的公民团体和议员们更希望执行‘南下战略’,您也看到了,这次您仅仅是利用舆情对科隆施压,向他们稍稍透露了一点消息,就引起了如此轩然大波。”

    李明勋道:“这确实有些出乎我的预料,但是我也清楚其中缘由,说白了,还是因为钱!文瑞,我们的大陆战略是赚钱的不假,但是你要清楚,赚钱的是中华合众国,毕竟无论缴获还是抄家,所得俱为公产,商人们得不到多少利益、南下战略虽然是赔钱,且冒着风险,但对商人是有利的,每占领一块新的领地,就会有更多的奴隶和种植园,更多的城市和港口,更多的议员席位和行政机构,而这些,在大陆战场都得不到。”

    “所以,您选中了北大年?”何文瑞试探性问道。

    “当然,就是北大年。你要知道,商人的野心是永远无法满足的,贪心不足蛇吞象就是说的他们,但如果一点不满足,商人们就会吞噬自己,一条吞噬自己尾巴的蛇更为可怕。北大年就很不错,华人聚居,两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成熟的城市和港口,贸易航线的中转站,还有诸多未开发的处女地,完全可以满足他们的胃口,至少近几年是这样的。”李明勋微笑说道。

    北大年,农集港。

    自从港主李为经在农集开港之后,农集港经过了一阵缓慢的发展期,随着合众国势力的涌入,农集港快速发展起来,三年前,合众国保险部在农集设立分部,想要购买前往琼州、香港、台北的保险统统要到这办理,而在两年前,中国远洋航运总公司(国有公司)也在这里设立分公司,常年在农集驻扎四艘以上的武装商船,除了为合众国商人提供舱位运送贵重货物,其也顺带参与对中国贸易商船的护航活动。

    农集港成为了李为经的小王国,如今这个港口拥有要塞、修船厂、木材厂、榨糖作坊等许多私有工坊,人口达到了四千余,在北大年成为了仅次于国都的城市,而且城中多数是华人,其余也都是来自世界各地的商人。

    李为经带着一个青年人走进了农集城,这是一个小型的要塞,圆堡和两个棱堡占据了七八亩的土地,砖头和巨石用火山灰水泥砌筑起来,里面可以供四百人左右居住,物资可以支用一年有余,这是李为经的私城,城外的马厩里已经有七八匹马骡。

    上了圆堡的二楼,在宽大的客厅之中,十个人围绕圆桌而坐,李为经向众人介绍道:“这位是合众国执政官阁下的侍从室主任,何文希长官,其兄是执政官阁下的左膀右臂何文瑞,诸位兄台见过。”

    何文希一身鹿皮上衣,腰间束着一条宽皮带,一枚白玉嵌在中央,低调中不失奢华,左边挂着马刀,右边是燧发手枪的枪套,显的极为干练。

    “诸位前辈,在下有礼了!”何文希拱拱手,说道,他虽然出身不高,但这些年在吕宋和台湾身居中枢,见的要么是富商大贾,要么是高官名爵,时日久了,自然而然有了气度,让在场众人不由的赞叹起来。

    何文希坐定之后,李为经介绍挨个介绍起来。

    “陈昭夸,大城华人领袖,常年走暹罗和日本贸易。杨信,暹罗王的代理商,在大城和北大年都有不少产业,蒙达,巴达维亚华人........。”

    何文希虽然一个不认得,但在资料中见过,陈昭夸和杨信都是暹罗华人,也都是暹罗国王身边的红顶商人,暹罗这个国家在国内实行萨卡迪纳制度,这个制度把泰族人分为三六九等,然后规定拥有不同的土地,也把人固定在土地之上,严禁自由流动,而外国人则没有土地,因此可以在泰国内部自由的流动和交易,华人聪明能干而且能吃苦,且掌握航海技巧,很快就成为暹罗贵族的座上宾。

    如今暹罗正处于巴塞通王统治时期,巴塞通王垄断了对外贸易,国王设立仓库,收集暹罗国内特产往外出售,而国外的商品进入暹罗,也是由国王优先挑选和购买,显然,国王和他愚笨的手下操作不了如此复杂的贸易,所以大量委托华人。

    陈昭夸与杨信都是巴塞通王的座上宾,其中杨信是巴塞通王的代理人,负责在大城为国王打理贸易,而陈昭夸则是‘船长’,他和他麾下的华人水手,操作巴塞通王的船只,伪装成唐船,前往日本长崎进行贸易,一内一外,控制了暹罗大半的贸易,也就荷兰人稍稍能与之媲美。

    蒙达来自巴达维亚,取了一个土著名字,却是地道的华人,其本身声名不显,却是巴达维亚上任甲必丹苏鸣岗的女婿,苏鸣岗在巴达维亚华人中拥有很高的威望,而且还是巴达维亚创建者,总督科恩的密友,可以说,没有苏鸣岗就没有巴达维亚城。

    其余华人也是来自南洋各地,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主营与合众国有关的贸易,而且在北大年有大量的不动产。

    李为经尽可能的活跃气氛,但客厅之中仍然是气氛惨淡,原因很简单,众人得到北大年城内线送来的消息,北大年的女王正在组织一支三千人规模的军队和相当规模的舰队,征讨农集港。

    “女王要求我们放下武器,开放港口和要塞,将家中妻小全部送往北大年城。”李为经开口说道,这几乎相当于最后通牒。

    原因大家都明白,北大年的女王得到消息,中华合众国已经组织了远征舰队前来,女王需要确保国内的华人不会站在合众国那边,所以要提前解除华人武装。

    “这不可能,马尼拉两次屠杀已经证明,解除武装,只有一死!”年轻的蒙达锤打着桌子说道。

    杨信轻咳一声:“何长官,不知合众国的远征军何时赶到?”

    何文希道:“最早二十天,最迟一个半月。”

    “那就太晚了,肯定指望不上了。”杨信说道。

章八 华人的自强

    何文希对此也无能为力,处于大本营的执政官和元老们对北大年的形势过于的乐观,在大本营的预估中,北大年近五分之一的人口是华人,掌握着这个小国家的经济命脉,拥有巨大的社会和政治影响力,只需要派遣一支舰队和两个营的陆战力量,就可以横扫这个南洋小国,继而控制国家政权。

    在李明勋看来,远征北大年最困难的地方不在于战斗,而在于战后迫使暹罗承认领土归于合众国,并迫使荷兰人默认这一切。而现实是,荷兰人早就把消息传递到了北大年,天方教的女王选择了破釜沉舟。

    “据我得到的消息,荷兰人要求北大年女王对北大年的所有华人进行清洗和屠杀,以此换取来自柔佛苏丹和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庇护,显然,北大年女王同意了这个建议。”李为经对众人说道。

    “看来荷兰人想玩杀鸡儆猴的把戏!”杨信咬牙说道。

    谁都知道,华人在南洋用数百年经商的历史,在南洋各主要的海港城市,华人在经济和政治方面都有一定的地位,现在,荷兰人控制下的城市同样如此,荷兰人担心北大年的‘叛乱’成为范本,他们需要一场屠杀震慑南洋其他国家的华人,以免人人效仿北大年。

    何文希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建议诸位以防守农集城为上,诸位都是合众国的朋友,有些已经是合众国的议员或公民,还是要以自保为上,诸位应该清楚,合众国的舰队已经在路上,只要到了,便是可以横扫北大年,那个时候,南洋这块新的行政长官区还需要诸位的帮衬和支持。”

    在场众人脸色流露出惊喜的神色,这些年与李为经一起在北大年经营,便是筹划如何加入合众国,将自家的财富列入一个强盛国家的保护之下,把财富转化为权柄,几年时间,李为经已经是香港议员(处于保密状态),各家也是与合众国来往密切,实际上,北大年女王如此丧心病狂的与合众国作对,就是感觉到了华人团体的威胁。

    “何长官,我们并不否认您建议的合理性,但是长官阁下,这并不是最好的选择。”陈昭夸正色说道。

    农集城不是一个体系完整的防御要塞,但对手也没有强大的能力,进城防守,等待援军非常容易,但在座的各位是商人,商人天生是贪婪的。

    李为经推开客厅的窗户,城外繁荣的港口街道一侧是数十座高大的库房,商人与脚夫在其中来来往往,李为经说道:“何长官,这些库房中存放着近百万石暹罗、真腊和文莱的稻米,其中三分之一属于合众国远洋航运公司,除了稻米,还有香料、胡椒、苏木、印度棉布,当然,最重要的是木材,上好的柚木大料便是有两千根,那是海军造船厂的订货,我不否认,这里的财货大部分属于商人的私有财产,但绝大部分都事关合众国的核心利益,如有机会,我们不愿意轻易放弃。”

    何文希自然知道李为经话中之意,表面上看来,这些货物如果遭遇了兵祸,那是商人们的损失,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北大年是南洋直航台北的中转站,这里储存的货物等待的可不仅仅是三月份的西南季风,还有合众国的护航舰队,更关键的是,许多货物和船只购买了合众国的保险,如果损失,合众国保险部会赔偿海量的资金。

    而北大年的商品很多是‘军需物资’,特别是那些柚木和稻米,前者还是海军造船的必要材料,后者则事关大本营的粮食市场稳定和移民安置问题。

    “诸位的意思是?”何文希坐在那里,他忽然有一个感觉,今天不是自己来说服他们,而是他们想要说服自己。

    “我们的意思是,组织华人军队,进行抵抗,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李为经说道。

    何文希环视一周,他未曾预料会是这个结局,毕竟南洋华人缺乏反抗精神和他们善于经商一样出名,每当南洋某个国家出现对华人的迫害甚至屠杀,他们只能撇家舍业的逃跑,很少反抗,少有的反抗也从未成功。

    华人没有政治和军事野心!

    这是殖民者和南洋土著对华人的共同看法,也是他们放心让华人在本国聚居、经商和掌权的重要原因。

    要知道,在以往的大部分历史中,无论海外华人如何被残害,施暴者和刽子手都不会受到来自中央之国的惩罚,所以,对待华人,土著和殖民者几乎可以肆意妄为,而上一次南洋版‘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已经是郑和下西洋的时代了,那是两百年前的事情。

    显然,给李为经等人勇气的不是梁静茹,而是合众国。合众国的成立改变了这一切,这个以中华民族为主体民族的海洋强国,从建国的那一刻起,就包容来自政权内外的同族同胞,为了报复马尼拉大屠杀,合众国占据了整个吕宋岛,审判并且处死了战犯,为整个南洋的华人群体撑起了腰杆,也向南洋的所有政权宣告,华人并非孤立无援,他们的身后站着一个名为中华合众国的强盛国家。

    当然,反抗强暴仅仅需要勇气是不够的。

    “好吧,组织军队,协力抗敌!但军费、武器和兵马何处来?”何文希问道。

    “这好说,先说兵马,农集和北大年拥有十几艘武装商船,只要把它们组织起来,就是一支北大年都无法应对的海军力量,而港口不缺少武装水手和雇佣兵,他们会操控火绳枪和火炮,而各华人港主都有一支家丁式的的武装力量,平日用来管理奴隶的,这些都可以组织成军队,约有一千到一千五百人,至于军费,身为合众国光荣的议员,我愿意捐出全部家产,在座的诸位也愿意襄助于我,我们可以凑出三十五万左右的军费!”李为经显然早有准备,义正言辞的说道。

    何文希认真听着,忽然脸上挂上了意味难明的微笑,对李为经说道:“阁下的目的并不仅限于保家守业吧。”

    “当然,这无需讳言,在下对北大年行政长官一职势在必得!”李为经迎上何文希的眼睛,说道。

    何文希明白了,如果依靠合众国海军的力量消灭了北大年,拓殖了新的行政长官区,那么李为经只能有赞画和筹备之功,但若是其组织一支军队抵抗北大年,维护合众国商人及华人的利益,那就功不可没了,功勋加上在本地的影响力,顺势成为行政长官甚至元老也不无可能,军功与拓殖,是成为元老的必然因素,李为经一下都占全了。

    而看今日情状,李为经的野心得到了在场所有人的支持,显然,南洋华人已经形成一股政治势力,希望通过支持李为经,直接在合众国的权力核心元老院中,占据一席之地。

    何文希笑了:“李先生果然是大丈夫,顶天立地!我很欣赏您拿毕生家业做赌注的勇气,好吧,李先生,我选择支持您,现在请告诉我,我应该如何配合。”

    “我们希望您作为执政官阁下的特使,与在下一道先组织一个军管委员会,把北大年全境的华人组织起来,征兵、收税和招募丁壮,在远征舰队到来之前,控制局面。而且,希望您可以应对来自柔佛苏丹或者周边其他苏丹国的压力,如何?”李为经问道。

    何文希点点头:“没有问题,我是执政官阁下的全权特使,这都在我的职权范围内,诸位可以放心,我会给柔佛、霹雳、吉打等苏丹国发去合众国的国书,征伐北大年是合众国惩戒其勾结满清,意图不轨的罪行,与其他国家无关,如果其他国家胆敢支持北大年,那就是合众国的敌人,在事关合众国威严的问题上,即便是荷兰人也无法袒护!”

    “柔佛苏丹也是如此吗,他们可是荷兰人的盟友。”杨信问道。

    “我们打狗可从来不看主人!”何文希霸气回应道。

    在接下来的七天时间里,北大年国乱做一团,首先是关于北大年当权者要对华人团体的大屠杀消息传开,北大年城中的华人商人四散而逃,而分布在北大年海岸线附近的华人港主,或者婴城自守,或者向农集靠拢,大量的武装人员和财富带往了农集。

    华人团体忽然的‘叛乱’让北大年的天方教政权措手不及,他们原本的计划是组织军队南下灭掉农集港的华人团体,然后屠杀北大年城的华人后,横扫周边的所有华人港主势力,继续裹走所有抢夺来的财富,进入柔佛苏丹国甚至巴达维亚取得荷兰人的庇护。

    华人团体的‘叛乱’让计划彻底告吹,如果按照原定计划南下,北方的华人团体就会摧毁北大年城,让北大年政权损失大批的财富,无奈之下,原定的南下计划暂时搁置,北大年女王四处派兵扑灭各地的叛乱,平叛行动持续了七天,北大年军才得以集结南下,而这段时间,华人军事力量管理委员会已经组织起了一支规模达一千三百人的军队和两千人规模的丁壮,十二艘武装商船组成的舰队。

    舰队以合众国远洋航运公司的两艘八百吨级福禄特商船和两艘快速运输船为主力,还有华人海商的六艘亚哈特武装船和两艘武装戎克船配合,这支舰队注定没有合众国专业舰队那种纪律性和战斗力,因此一直在农集港外负责警戒和阻断任务。

    而军管会建立的自卫军更是来源驳杂,一百八十名高薪聘用的葡萄牙雇佣兵,三百五十名流亡的日本切之丹武士,六百人规模的武装水手,其余都是各华人港主的家丁和亲卫队,一共一千三百人,其中一半的人拥有火绳枪或燧发枪,还有四门三磅炮和六门八磅炮作为炮火支援。

    组织军队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以至于没有足够的时间来构筑工事,李为经招募的丁壮在农集河南岸竖起了栅栏和胸墙,然后用椰树干和泥土构筑了两个炮台,把八磅炮安置在里面,把农集港区和城市掩护在了后面。

    虽然北大年华人军管会由李为经和何文希控制,但是二人都不是军事将领,军队和舰队必须交给专业的人士,舰队的指挥官是航运公司的舰队长官,虽然隶属国有公司,但是从指挥官到军官、陆战队员都是现役军人,只不过不穿军装罢了,倒也不是什么问题,而陆军的指挥官则是葡萄牙雇佣兵的首领,加西亚,这是一个三十八岁的老兵,九岁就加入军队成为了杂役,逐渐成长为胸甲长矛手、火绳枪手、队长、侍从官,然后在首领死后加入了接管了权柄。

    加西亚的军队作战足迹遍布南洋和印度洋,与很多敌人作战过,原本他们在马六甲为荷兰人服务,北大年女王雇佣了他们前来,李为经出的高价成功把加西亚留下来,雇佣兵们作战专业而实力强横,在优势的情况下也值得信任,更让人放心的是,加西亚曾经去过澳门,知道合众国的力量,在合众国远征舰队马上抵达的境况下,他们的忠诚度也在合理范围内。

    到了第八天的早上,天方教的大军终于抵达,数量比预料中的要多,约有四千五百人左右,还有超过两千人的奴隶,规模巨大的军队从沿海和内陆的两条道路涌来,举着各式各样的旗帜和牌子,那些旗帜在放干水的稻田里招展开来,看起来颇为壮观。

    敌军从内陆的丘陵一直延伸到海岸边,随着海螺声起伏不定,一面面不同的旗帜竖起来,继而是士兵的呐喊和战象的吼叫,声势颇为骇人,李为经皱眉说道:“好像和想象中的不同,你们见过军阵如此严整的土著军吗?”

章九 雇佣军的觉悟

    几个华人首领都是摇摇头,而加西亚却咧嘴一笑,说道:“阁下,是胡安那个蠢货!”

    加西亚把手中精巧的铜制望远镜递给了李为经,李为经顺着他指示的方向看去,北大年军中央有一支阵型完整的小方阵,大约四百人左右,这支军队全部由夷人组成,不仅有伊比利亚人种,还有缠头的印度人、黑人。

    “他是你的同伴吗?”李为经问道,如果是的话,那么可以联络一下,雇佣军嘛,都是为了钱,如果能策动这样一支军队反戈一击,或许可以擒杀敌酋。

    加西亚嘿嘿一笑:“是的阁下,我恨不得亲手撕碎他!”

    李为经无奈摇摇头,加西亚与胡安是老相识,年幼的时候在一支雇佣兵团中作战,但胡安杀死了原来的首领,自立门户,而同样在东方讨生活的他们经常见面,但都是在战场上,在莫桑比克,加西亚帮果阿总督,胡安帮阿曼人,在印度,胡安会站在孟加拉人那边,即便在马来,加西亚听从荷兰人吩咐,而胡安也会出现在亚齐人的军队中,二人相恨相杀了十几年了。

    “看来此战危险了。”李为经不免担心的说道。

    一个镇定的声音说道:“兵法有云,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军人少,却占据地利,后有补给和强援,可对南蛮半渡而击,南蛮人多,却多怯懦自私之辈。只需依仗工事防守,只需防守成功一两次,南蛮士气再而衰三而竭,我军如何不胜?”

    李为经看向说话那人,是一个身材魁梧身着大铠的武士,乃是切支丹雇佣军的首领,后藤信诚,后藤信诚幼年生于暹罗大城,后来日本人参与暹罗的内战,选错了阵营,切支丹被流放,后藤信诚先后流浪吕宋、文莱、广南,去年才被李为经雇佣来的,其麾下后藤队,掌握火绳枪和格斗技巧,是李为经最依仗的力量。

    “后藤君说的对,是在下怯阵了。”李为经不好意思的说道。

    后藤信诚道:“主上执掌大局,自然生疏战阵,我后藤队食君之禄,受主上恩义极深,一会开战,请主上在后,观看后藤队奋战杀敌的勇姿吧!”

    海螺声响起,低沉而悠长,从未上阵过的李为经感觉自己的内心一阵躁动,本能的想要转头离开,但是他感觉到了脖颈的沉重,眉眼上抬,看到了脑袋上的铁头盔,他意识到,自己是这支军队的核心,如果自己跑掉了,不仅家业不保,筹备数年的崛起之路也会灰飞烟灭。

    “不,我不会后退,我会站在最前沿,亲手杀敌!”李为经拔出了佩剑,高声说道。

    诸多华人首领惊讶看来,他们从未见过如此不顾一切的李为经,正说着,北大年军动了,全军有一半多的兵马扑了上来,最前沿的是赤着脚,仅有麻布蔽体的奴隶长矛手,手持两人高的长矛,而后面则是身着白袍,持有刀剑和盾牌的剑盾兵,这些人是天方教武士,真正的常备军。

    北大年军的火器较多,转配有十几门佛郎机和轻炮,而火绳枪也不少,雇佣兵拥有一支专业的火绳枪步队,而北大年土著兵也有五百人规模的火绳枪部队,这些火绳枪手身边多跟着一个奴隶孩子,帮他背火绳枪、火绳以及装填子药,从这方面看,这些火绳枪手也是北大年的贵族阶层。

    第一波就动用了一半以上的军队,而且用火炮进行了火力准备,显然北大年军准备一鼓作气,打过农集河,占据优势。

    农集河是横亘在两军之间的障碍,这条小河水量并不大,特别是在这个季节,在双方对峙的河段,河床是坚硬的岩石,而非陷人的淤泥,最前排的奴隶长矛手在进攻命令下达的那一刻就失去了阵型,这群人张大嘴巴怒吼着,高举长矛疯了一般的冲进齐膝的农集河中,向着对岸不顾一切的进攻。

    “铁炮足轻,五十步开火!”

    “火枪手,三十米再开火!”

    后藤信诚和加西亚不约而同的下达了近前开火的命令,火绳枪手们躲在胸墙和栅栏后面,握紧了手中的火绳枪,而协助他们的华人武装水手也有部分火绳枪,他们得到的命令是,在佛郎机雇佣兵和切支丹开火之后,再行开火。

    奴隶长矛手的速度很快,士气很疯狂,大大超出了军管会众首领的预料,长矛手淌水上岸,完全没有整队的意思,而是直扑过来,大队人马还在河中,就有十几个强壮的奴隶扑了过来,后藤信诚和加西亚都是老手,知道为这几个人浪费齐射完全是不值得了,压制住了火绳枪手的**。

    “后藤,让你的人弄几个活的来!”加西亚命令道。

    后藤信诚点点头,他一挥手,七八个弓箭手靠前,他们手中是一人多高的和弓,这种单体弓威力巨大,射程却不远,但是在切支丹武士手中威力很大,弓箭手射了两轮,就把奔跑在前的长矛手射倒大半,后藤一声呐喊,率领十几个着大铠的武士出击,冲入敌群之中。

    咣当!

    后藤把敌人手中的长矛格挡开,一个转身,锋利的倭刀顺势切开了敌人的胸腹,然后直扑,刺入了另一人的喉部,那人被刺中要害,竟然瞪大血红眼珠,抓住了后藤的脑袋,手指抠向了后藤的眼珠,幸好一个侧近在旁,一刀结果了那人。

    “抓住活的了!”后藤纳闷敌人的疯狂,听闻手下人大喊,连忙收刀后撤。

    后藤武士抓住的俘虏浑身是伤,依旧厮打呼号不止,何文希诧异道:“莫非这些人失心疯了不成?”

    加西亚脸色凝重道:“他们吃了阿芙蓉!”

    “阿芙蓉?”何文希不解的问道。

    加西亚解释道:“是一种天方教神药,吃了之后状若疯癫,力大无穷,关键是不知疼痛,悍不畏死,极为难缠。”

    何文希忽然想起执政官提及的一种叫鸦片的东西,心道定然就是阿芙蓉了。

    “射击!”

    在前沿的后藤信诚已经下达了射击的命令,切支丹铁炮足轻和佛郎机火绳枪手打出了第一轮齐射,登陆上岸的‘疯子’被打死了十几个,但其他人毫无反应,还被血腥激发出了更多的杀意,嚎叫着冲上来。

    火枪的爆鸣声接连不断,期间夹杂着三磅炮泼洒霰弹的声音,岸边被打成了人间地狱,各种残肢断体翻飞,切支丹铁炮足轻和葡萄牙火绳枪手技艺精湛,葡萄牙人把火枪手分为几队,轮番射击,火力不间断,而铁炮足轻则是进行吊瓶击,他们齐射之后,立刻后撤,三个人协同装填弹药,继而射击,频率很快。

    而武装水手则没有这么高的效率了,他们仅仅是会使用火绳枪罢了,射击显的杂乱无章,但声势浩大,给敌人造成重创。

    奴隶长矛手数量太多,而且悍不畏死,很快冲到了栅栏旁,他们满眼血红,晃动劈斩着栅栏,面对刺来的长矛刀剑也不知道躲避,简单的栅栏和低矮的胸墙根本无法阻止这群疯子,他们冲入阵列之中,乱刺乱砍,即便内脏流出,也是浑然不觉。

    “主上,这里就交给您和加西亚先生了,后藤要践行自己的武道了!”后藤信诚忽然对李为经说道,然后跑到了后藤队的阵列中去。

    后藤信诚大喊道:“列阵,用长枪!”

    后藤队所有的士兵扔下了火绳枪和弓箭,就地捡起预备好的长矛,长矛有两种,一种是日本式三间长矛,差不多有五米,超过三米的长矛就难以进行刺杀动作了,因为长矛的弹性导致完全无法瞄准,但却可以作为拒马枪,并且进行拍击,而另外一种长矛只有八尺长,矛杆用热带硬木制造,矛尖近两尺长,且有护筒与矛杆相连,不怕被利刃斩断。

    在敌人的冲击下,后藤队迅速组阵,战矛在前,三间长矛在后,组成了一个方阵,然后却缺口处越阵而出。后藤的炸雷一般的声音在战场上响起:“肩并肩,护住身边人,不要乱,冲出去,杀死南蛮!”

    后藤队在缺口鱼贯而出,遇到敌人便是刺杀,那群没有阵型的疯子在经验丰富的武士面前完全不是对手,后藤可以轻易的刺穿敌人的咽喉和腹部,而这个小阵列则成为了战场上的吸铁石,无数的奴隶兵包围过去。

    “列阵!”后藤高声命令道,组成了一个圆阵,所有的锋利的矛尖都指向了外边,奴隶兵冲上来,失去控制能力他们很快撞击到了矛尖上,被刺了透心凉,而这个时候,北大年军的第二波攻击已经是上岸。

    这批攻击由剑盾武士、火枪武士和普通奴隶长矛手组成,这些长矛手显然经过训练,列阵包围起来,双方长矛相向,谁也不敢率先动手,只能拨动敌人的矛尖,而后藤一声呐喊,几十个着南蛮大铠的武士扑出去,翻滚到了敌人长矛之下,用肋差和打刀疯狂切割敌人的大腿和腹部,在矛林之下局促作战,是这些切支丹的手艺,他们手中的短刀,不断刺倒敌人,然后割断喉咙。

    北大年军从未有过应对切支丹的经验,不得已暂时后退,脱离接触,刚要调遣火绳枪手攻击,就遭遇了来自葡萄牙雇佣兵的攻击,只得对射起来,而随着一声怒吼,十余只渡过农集河的大象冲了过来。

    这些大耳朵长鼻子的怪物把挡在眼前的一切踩在脚下,用厚重的皮肉和覆盖其上的镀金铁片抵抗来自长矛的刺杀,大象上的弓箭手和掷矛手不断收割生命,生生把后藤队撞崩溃。

    眼瞧着后藤队挡住了敌人最强一波的‘疯子军’,还未来得及庆贺的李为经就看到他们崩溃了,他拉过一个军官,说道:“一定要干掉大象,不然我们就全完了。”

    军官一咬牙,向身边的传令兵说道:“让炮台开炮,炮击大象,不要管误伤了!”

    很快,炮台传来低沉的轰鸣声,六枚八磅炮弹射向战场,把挡在它们面前的一切,无论是北大年军还是切支丹武士统统碾碎,其中一枚径直打在了一只大象的腿上,粗如腰腹的象腿直接被打断,而第二轮炮击则有一只大象被八磅炮弹爆头,血与脑浆在岸边乱石堆里绽放。

    李为经身边一群水手逆袭而上,把一个个的手榴弹扔过去,在爆炸声中,大象夹着尾巴溃逃了。

    看着敌人撤退,李为经一屁股坐在了沙地上,汗水浸透了他的亚麻衣服,此刻他心中无比庆幸打赢了,抬头却是看到后藤信诚满脸杀气的跑了过来,李为经咳嗽了几声,清了清无比干哑的嗓子,想要组织语言解释,毕竟方才敌我不论的炮击造成了许多切支丹死亡。

    然而,后藤信诚的话却让李为经大吃一惊,他丝毫没有追究的意思,而是道:“主上,决不能任由敌人逃回去,那样他们下一波的攻击会更重的!”

    何文希看了看周围,满地伤员和死尸,说道:“这个时候不宜追击吧,伤亡太大了,特别是你的后藤队,至少一半人被.......战死了!”

    “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示弱!”后藤信诚半跪在地上,恳求道:“我们的士气已经到了谷底,而敌人却可以重整军心,如果任由敌人士气恢复,我们用什么抵抗下一波吃了阿芙蓉的‘疯子’?”

    “反击是不可能的,后藤,你看对岸,胡安已经把火绳枪手调集到了前线,我们就算全军突击,也会在被铅弹带走许多人的生命,后藤,我们不是疯子,军队会崩溃的!”加西亚说道。

    后藤道:“我知道,但这不是放纵的理由,请主上让后藤信诚出战吧,我只需要三十名武士!”

    “你的意思是一对一的挑战?”加西亚明白了过来。

    后藤信诚郑重说道:“正是如此,我等皆是武士,对方也有阿克莫斯,决斗是武士的天职,也唯有如此,才能回报主上和各位阁下赐予我们土地的慷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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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海扬明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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