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九 中计了
李明勋骑马入城,见广州城中死气沉沉,百姓毫无半点喜悦之色,路上行人行走匆匆,见到士卒,远远避开,好似这些士卒多是瘟神一般。
忽然嗅到一阵恶臭,李明勋扭头一看,只见路旁一关着的商铺铺门上挂着一串肠子,青黄相接,蝇虫乱飞,早已腐臭,看起来又不是常见的猪羊内脏,四处望去,发现许多商铺和宅门之上都挂着此物,李明勋不解问高锋:“那是什么?”
“阁下,那是人的心肺肠子。”高锋说道。
李明勋脸色一凛,虽说他穿越之前就知道广东民风与他处不同,尤其是食谱宽泛,有腿儿的东西号称除了桌椅板凳无一不吃,但断然没到把人的内脏挂在门前的道理。
高锋解释道:“绍武朝的时候,在广州勒捐收税,但城中百姓早就被当时的两广总督丁魁楚搜刮一空,拿不出银钱了,绍武朝廷又养着四姓海盗,那些海盗便自行上门收税,但凡抗捐者,就把人的心肺肠子挂在门前以恐吓!”
李明勋不解问道:“清军在广州呆了半月余,联军进广州七八日,就无人管此事吗?”
高锋为难说道:“清军在广州时,也是上门勒捐税收,联军进广州城,明军同样如此,百姓私下说,清军明军都是匪军,四姓海盗亦是官盗,都是一丘之貉,所以百姓不曾处置!”
李明勋叹息一声,道:“民心尽失啊!”
二人并马进城中,陆军把广东布政使司衙门让给了联军统帅陈子壮,而统帅部则占据了广州府衙,二人进得其中,李明勋看到府衙已经被收拾的井井有条,士兵巡逻警戒,参谋工作认真,李明勋也不待休息,第一时间要求汇报战况。
用高锋的说法,陆军除了鸣枪驱赶了些想抢夺补给的乱民,没有参与任何像样的战斗,光复广州之后,佟养甲率军四万余,扎营于广州城北,连营十二座,攻克这样的大营,没有详细的情报是不行的,陆军还在收集情报,等待炮兵营赶到,陈子壮斥责社团消极怠战,率领洪天擢部、李明忠部和义勇去攻,结果被杀的大败,损折了近两千人。
事实证明,忠诚是一种美德,但与能力无关,品德的高尚和信念的忠诚不会增加一点的军事素养,当然,也证明,好人也是可以办坏事儿的,而且办了还不会被追究责任。
而地图上,红蓝区域泾渭分明,联军收复了广州、佛山、新会、新宁、高明等县,但也就如此了,在攻打佟养甲大营失败之后,陈子壮派遣各路兵马四面出击,攻击增城失败,援助东莞方向援军失败,高州总兵李明勋进击三水,与那里的李成栋养子李元胤貌合神离的打了三五个回合,竟然直接投降,连带着把助阵的上千义勇坑了。
而李成栋部则大踏步的进击,肇庆、梧州传檄而定,李成栋部继续追杀,朱由榔到底是逃跑皇帝,当初刚刚监国之时,江西赣州失守,其便是脚底抹油从肇庆跑到了广西梧州,导致广东绅民大失所望,才拥立了绍武,后二帝内战,朱由榔又返回了查青,但是广州被攻陷,朱由榔又跑去了梧州,很快,留守肇庆的两广总督朱治涧、梧州守将陈邦傅不战而逃,朱由榔继续逃跑,去了桂林,自此广东与皇帝失去了联系,不知是死是活。
李明勋却是知道,自己这位大舅哥不会在桂林御敌的,先北上全州,然后去湖南投靠湖广总督何腾蛟。
自此,广州十府一直隶州,大半已经落在了清军手中,联军所控制的只有落后的粤西四府、肇庆广州二府沿海地区和珠江口西岸的一些城镇。
看着控制的区域,李明勋脸色变的极为难看,他问道:“联军之中情形如何?”
高锋道:“我们这些盟友真是一言难尽,兵部尚书陈子壮满腔热血,却是一个老顽固,很难打交道,林士章、袁时中倒是值得信赖,但兵马太少,洪天擢是丁魁楚的人,与林士章闹的不可开交,除此之外,正兵与义军之中争斗不断,客军与本地兵马龌龊频频,简直是一盘散沙,而且每个都把忠君爱国的大道理挂在嘴边,很不好打交道!”
高锋说完,沉默了一会,说道:“阁下,我感觉不是我们光复了广州,是中了佟养甲请君入瓮的计了,虽说我也参不破是什么计策,但总归有些忐忑!”
李明勋笑了笑:“你说的没错高锋,我们确实中计了!”
高锋脸色大变,自责道:“或许当初我应该在广海卫等阁下到来,再行出战!”
李明勋摇摇头:“你不必自责,其实你做的没错,即便我明知是计,也会和你做出一样的选择。”
二人正说着,一个侍从官走进来,说道:“阁下,兵部尚书陈子壮请您与提督大人去军议。”
李明勋点点头,对高锋说道:“走吧,我们去看看那群老顽固。”
二人来到布政使司衙门,诸将已经落座,只见正位之上坐着一个身材偏瘦的须发老人,面容枯槁,双眼炯炯,如两道闪电一样盯在了李明勋的身上。
“诸位,明勋在此有礼了。”李明勋环视一周,以朋友之礼见过。
陈子壮脸色微变,却也不恼,站起身,脸上换上了和煦的微笑:“李大人,我们又见面了。”
又?李明勋笑了笑问道:“我与大人是初相识吧。”
陈子壮微微摇头:“前岁在南京可是见识过大人的威风呢。”
李明勋这才明白,南京陷落之时,陈子壮在南京为官许是看到自己拷掠那些投降的勋贵官宦了,但是他丝毫不惧,论兵力,广州之地以社团为首,论钱粮,这些人把自己叫到这里,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汉奸族贼,人人得而诛之,陈大人客气了,明勋只是做了明勋该做的。”李明勋飒然落座,不卑不亢的说道。
见下马威不管用,陈子壮落座,道:“国事艰难,虽有收复广州之喜,但清虏大敌环饲,如何破敌,光复全广,还请诸位与本官力同心。”
“谨遵大人教诲!”明军诸官将起身应和,李明勋端茶在手,平静应对。
“洪大人,林大人,尔等为牧民之官,不知赋税劝捐进行的如何了?”待诸人落座,陈子壮问道。
洪天擢和林士章都是起身,脸色难看,论起来,林士章是隆武朝的琼雷巡抚,而洪天擢则是永历朝的粤西巡抚,二人谁也管不着广州周边,但广州府的官员大多降了清军,陈子壮也只能让这二人顶替,却未曾授予相应官职,毕竟就连陈子壮这个兵部尚书都是被他本人拒绝过的。洪天擢有大义名分,林士章有地盘,谁也不服谁。
“琼州、雷州送达军粮三万石,下官从广州周边劝募了一万余白银。”林士章为难说道。
洪天擢道:“新会、新宁和高明等县,预收了两年赋税,但百姓无粮,仅得米粮一万四千石!”
二人话音落下,诸将皆是议论起来,没钱没粮如何能打仗?但在场众人都明白广东的境况,隆武朝的时候,就把今年的税赋收了,而去年两广总督丁魁楚横征暴敛了一番,绍武又敲打勒索一遍,清军抢了一遍,广东再富,也是被榨干了油水,这不仅导致收不上赋税,还让大量的州县叛向清军。
佟养甲仅仅是发令不再追讨往年欠税,就得到了广东许多州县的支持。
“李大人,你以为如何?”陈子壮微笑看向了李明勋。
李明勋笑了笑,他知道方才的答对就是表演给自己看的,于是笑道:“这是大明朝内部问题,我方无权置喙,社团大军是来助战的,并无他念!”
陈子壮原本就是想卖卖惨,从李明勋那里讨要一些钱粮来,却不曾想李明勋直接看破,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见旁敲侧击是不成了,陈子壮索性明言:“不知道东番能不能支援一些钱粮?”
李明勋问道:“多少?”
陈子壮道:“本官听闻,东番早与鲁监国、先帝有约在先,每年援助米粮十万石,如今天子克承大统,不知这援助粮可否兑现?”
李明勋站起来,朗声道:“兑现,如何不兑现呢?”
“何时兑现?本官亦听闻,去年的十万石,东番给了鲁监国却是没给我们,如果再加上今年的十万石,那就是二十万石!”陈子壮见李明勋答应的如此爽快,颇感蹊跷,连忙补充道。
李明勋道:“这话却是差了,去年因浙江、福建陷落,联系不上隆武天子,后永历与绍武相争,便是给了林士章林大人,自然不能再给,至于今年的十万石,请永历天子派遣使者来,我们好协商在哪里交割呀。”
陈子壮一时语塞,朱由榔跑的太快,可能在桂林,也可能不在,就算在桂林如今行在与广东之间被李成栋切断了联络,如何会有使者前来呢?
陈子壮也不奢求得二十万石了,只得说道:“本官见李大人也不是迂腐之辈,自然懂得事急从权道理,不然去年也不会把援助粮给林巡抚,此次广东局势紧张,便请李大人从急从权处置,交付于本官即可。”
“不可不可,陈大人当初拒绝了永历天子授官,如今贸然以兵部尚书职衔视事,本就不合法理,倘若我把米粮给了你,朝廷不认再朝我要十万石,如何呢?”李明勋问。
“那便再交由林大人!”陈子壮再退一步。
李明勋依旧摇头:“不可不可,林大人琼雷巡抚官职还没被永历天子承认呢!”
“你拖三拖四,便是不想给了,对吗!”洪天擢一拍桌子喝问道。
乌穆拔刀在手,护在李明勋身前,喝道:“知道的明白你们在求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在讨债呢,呵呵,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陈子壮拉住洪天擢,问道:“李大人,去年你能给林大人,今年为何不能予我等,这是何道理?”
李明勋看了看林士章道:“林大人是我的朋友,朋友有难自然相助,你们却不是,也不想做我的朋友,不然也不会一进门就给下马威,还演戏给我看了。”
林士章再也坐不住,忙说:“诸位莫要着急,国朝大事岂能以私情论,明勋也不是不识大体的人,一来我等处事确有不妥之处,二来明勋素来精明强干,也定然有自己的想法。大家不如开诚布公,如何?”
陈子壮与洪天擢落座,李明勋道:“援助钱粮我李明勋从不小气,香港就有米粮三十万石,随时可以支取,但钱粮出自我手,就要发挥效用,我不能看着钱粮打水漂!”
“你这话是何意?”陈子壮问道。
李明勋道:“你们不觉得我们中了请君入瓮之计吗,呵呵,广州城,岭南第一大城,好大的香饵,香的大家都忘了自己有几斤几两了。”
见众人疑惑,李明勋拍拍手,几个参谋把地图挂上,从广州向南然后沿海向西的狭长区域加上廉州、琼州、雷州和高州就是目前控制的全部地盘了,李明勋说道:“你们也看到了,如今我们控制的就这些地盘,粤西四府向来田亩不多,出产不丰,林大人能拿出三万石米粮支援已经是极限,再看广州左近,虽处于珠江西岸可谓鱼米之乡,但因在沿海,百姓多植甘蔗、桑田等经济作物,粮田不多,又有非农业人口云集,本就需要从惠州、广州北输入粮***确的说,我们拥有一百七十万的人口,却只有养活一百万人的土地,即便是常平年份,米粮也是不够,如今广州被人敲诈勒索了几个回合,早已存粮不多,我请问,给你十万石粮食,能支应几个月呢?”
“佟养甲列营于广州以北,就是为了消耗,钱粮不够,联军自然内斗,还可以借你们那张民族大义的口,让社团把粮食资源投入到消耗之中来,一直到大明和社团分道扬镳,广东自然就是清虏的了。”李明勋淡淡说道。
“好毒的计策啊!”当下便是有人叫道。
“那李大人可有对策?”当下就有人问道。
李明勋道:“要么我等击溃城外清军大营,截断李成栋后路,收复整个广东,要么........。”
不等李明勋说完,陈子壮道:“李大人所言正是本官所想,只要击败清虏,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贵部铳炮犀利,兵精粮足,定可一战而定广东!”
章八十 勤王
哈哈哈......。
李明勋大笑起来,惹的众人相互看看都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失态,笑过之后,李明勋道:“陈大人,我虽然年轻,却从不气盛,给我戴再多的高帽也是无用,我掌军,进退攻伐皆要看成果得失,像是那种率万余乌合之众,攻击四万人营地之事,我可做不出来。”
这话一出,陈子壮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因为最后一句说的就是他,乌穆在一旁咧嘴说道:“请将、激将、逼将,这些年你们大明文官哪个没用过,我家主子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你这话何意?”陈子壮瞪着乌穆问道。
乌穆问:“你这老儿显然是没掌过军旅的,能战不能战的事儿我也不屑与你辩论,我就问你,我陆军替你们击溃清虏之兵,有什么好处吗?”
“击溃北营之清军,便可光复广东,解民倒悬!”陈子壮义正言辞的说道,
乌穆哈哈一笑:“光复广东是光复的你们的广东,解民倒悬也不过是把百姓从清军手中夺来让你们糟蹋罢了,与我社团何干,一场大战,我社团之兵死伤消耗,所为何物,所得几何呢?”
见一群人不说话,乌穆索性直言:“不明白吗,那我直说了,老子凭什么为你们卖命,你们的正兵义勇还能从大明皇帝手里得到些饷银粮食,我们呢,搭着粮食,搭着性命替你们杀敌,能得到什么?你们没钱没粮,肯定无法予我们财物,甚至连好脸色都不肯给我们,我们是傻子还是疯子,热脸贴冷屁股,腆着脸卖命!”
陈子壮猛然站起,就要驳斥,乌穆忽然道:“啧啧啧,又要开始大言炎炎了,左不过是同文同种,国王危亡,民族沦丧,所有人都应该出人出钱出粮食,都应该团结一心,共赴危难......少说这种屁话吧!”
乌穆抓起身边茶杯喝了一口,吐在地上,说道:“外面的士兵领不到粮饷,你们不也喝着上好的龙井茶吗!”
“乌穆,够了,退下!”李明勋喝道。
乌穆环视一周,冷冷一笑,退在一边,李明勋正色说道:“乌穆言语粗鄙,但却全然实话,我知道诸位大人平日备受尊崇,受不得这些气,但这个时候,你们受要受得,不受也得受着!”
陈子壮冷冷说道:“本官不与你争论那些,本官只想知道,你东番究竟想如何?”
李明勋道:“草莽有言,有钱就是大爷,乱世之论,有兵就是草头王,我有钱有兵有粮食,所以我就应该有话语权,陈大人,我知你忠义,也极为敬佩,但忠义不能当饭吃,高谈阔论也说不死那些清军,你不能让我出钱出粮食,还听令卖命,我不是傻子,您别把我当傻子待。”
林士章忙起身,说道:“切勿冲动,大敌当前,可不能内斗啊。”
李明勋重新坐回去,说道:“佟养甲和李成栋让出广州,就是让咱们内斗,可以说,我们都中计了,不管你们承认不承认,我接着方才的话说,我们想破局,要么击败佟养甲的主力,要么退出广州,守能守之地!不光你们,我也舍不得放弃广州,但大明两京十三省,那么多地盘丢了,也不差这一两个城市,御虏的希望在人,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陈子壮还要争论,李明勋无奈摇头,打断了他的话,直截了当的问:“陈大人,诸位大人,你们觉得是广州重要还是永历天子重要?”
这并不是一个难回答的问题,无论大家对那位逃跑天子有什么想法,他都是如今明国政权的唯一正统,他无论逃往哪里,西南半壁还能团结在一起,纵然只是表面团结,而如果他死了,光是拥立新君就要爆发出新的内战。
“如今的情况下,广东形势实难妄言胜败,而李成栋入广西之军却是只有两三千人,只要我们派遣一支精兵入桂,一可止住清军攻击之势,二可救下永历天子,只要广西在手,广东无论打成什么样,都还有根据地。”李明勋详细说道。
几个将军纷纷围上来,林察道:“天子行在不知所踪,而从广东去广西的西江水道已经被清虏截断,三水、肇庆都在清军手中,着实难打。”
袁时中说道:“我们可从廉州上岸,沿着南流江逆流而上,这条水道原本就用作广东往广西运盐的航道,可通行平底江船,到了郁林州,穿过天门关,便是进入北流境内,顺北流江南下,直达西江,进可收复梧州,退能遮蔽南宁,可为万全!”
“袁将军所言正是我想说的,如今联军兵少粮少,与其幻想收复广东,不如先保住广西和天子。”李明勋支持说道。
“是了,是了,只要天子驻跸广西,两广情势皆有转圜啊。”洪天擢也是站出来支持。
陈子壮一时愣住,颓然坐在了地上,这个时候他才明白,原来收复全广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这些将军都无把握,只是无人敢言罢了,他们倒不是怕了自己的权势,而是不想担上怯战弃民的恶名。
“陈大人,您认为派遣何人去广西为好?”林士章问道。
他这话说的巧妙,表面上对陈子壮很尊重,但却没有给他任何一点反对的空间,其实林士章已经想好了,陈子壮同意也就罢了,若是不同意,那就自己出兵,以勤王的名义,若是陈子壮敢阻拦,索性就不承认他兵部尚书的身份,分道扬镳也就是了。
“李大人以为何人合适?”陈子壮思索片刻,把皮球踢给了李明勋。
李明勋笑了笑:“此番由廉州入广西,山高路远,时间却紧急,一时半刻也是耽搁不得,我以为以林察将军为主帅,统御其麾下兵马,我在拍千余精兵襄助也就是了,林察将军原本是广东水师总兵,麾下士卒水战陆战兼备,而我派遣的是海军的陆战营,同样如此,这支偏师的兵马钱粮由社团负责,尽快成行便是。”
“那以何人督领?”陈子壮问道。
显然,这家伙是想找个文官了,李明勋当即道:“当然是洪大人合适了,他从广西而来,又是首辅大人信重之人,广西官员自当服从。”
这话说的有道理,但其实也是有私心的,支走的洪天擢,那广东唯一合法的文官就是林士章了,合作起来更便利,洪天擢麾下那三千多人马,自然也得留下,洪天擢有官无兵,林察原又是绍武的将军,又依靠自己支持粮饷,所以事实上还是社团掌控一切。
“洪大人,本官以为李大人所说是谋国之言,回去之后把麾下营伍向本官交卸了吧。”陈子壮道,显然也不想让广西兵落在林士章手中。
洪天擢重重点头,此人也是个忠义之辈,虽说与丁魁楚交情莫逆,但总归是忠于大明的。
“勤王之事已然确定,那广州的战事当如何,李大人总归也要有个章程了吧。”洪天擢忽然说道,显然他也担心自己走后,陈子壮无人扶持,大权旁落。
李明勋道:“在洪大人没有传回永历天子的确切消息前,我会亲率大军守卫广州。”
“好,如此便是说定了,诸位协力同心,共赴危难吧。”陈子壮拱手施礼,言语恳切。
李明勋等人出了衙门,返回统帅部,乌穆骑在马上,说道:“主子,咱和这群人搞在一起干什么,没钱没粮还不能打,一个个都跟大爷似的,把咱们当孙子看。”
李明勋笑了笑:“时局很艰难了,广东丢了也就罢了,广西是丢不得的,不然我那大舅哥连个后方都没有,如今云南被沙定洲叛乱弄的一片混乱,贵州、川南是献贼的地盘,湖广打的不可开交,没了广西,永历朝廷也就完蛋了。
当然,我们也不是全然为了明国,无论是香港还是大本营,我们有大量的议员和商贾出自两广,这群人皆在观望,我们或许保不住广东,但绝对不能什么都不做,即便是做给社团内部的人看,也是要做,我们守住广州两个月,就给了那些人收拾财产离开广东的时间,而且广东本就是富庶之地,本地的冶铁、瓷器、棉麻纺织等工业也是极为繁荣,尤其是佛山镇,那里的数万匠人,比整个广州城都价值高。”
“宋业已经来了,他担起了移民局的差事,这事儿就交给他吧。我会派遣几百人给他弹压。”高锋作为元老一员,自然知道移民的重要性。
李明勋微微点头,说道:“不光是你派遣的人,去找林士章要人,佛山虽说以冶铁和陶瓷为两大主业,但上百年来也形成了根深蒂固的缙绅大族,那些匠人多依附他们,这群人不点头,我们也带不走多少人,让林士章的人去那里勒捐,要么给钱要么给人,双管齐下!”
“嘿嘿,这法子好,我喜欢。”乌穆早就看大明的士绅不顺眼了,哈哈大笑起来。
李明勋道:“你也莫要笑,待会你把亲卫队的差事交卸了,随林察一道去广西,勤王的事儿就交给你了,你是我身边的人,算是亲将近人,又有刀兵在手,明国那边的官不敢违拗你。”
乌穆一听给自己外放的差事,大呼起来,三人回到统帅部,便是不断有人上门,先是本地与社团交情莫逆的士绅上门求援,被李明勋交给了那些参谋军官去打理,但是林察很快找上门来。
“林总兵,欢迎欢迎,请坐吧。”李明勋笑意相迎。
“阁下,您何必点我的将呢,哎,让我部勤王,实在不敢啊。”林察满脸苦涩,说道。
李明勋明白林察的处境,现在他的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林察原本是广东水师总兵,在本地也算有势力,但这些年一直走背运,沈犹龙执掌两广,大量削减水师饷银,林察实力大损,后丁魁楚上位,对他也是不咸不淡,继而,林士章执掌琼雷,连带着带来了黄蜚和袁时中,黄蜚资历深名望大,在隆武那里要走了水师总兵的职衔,林察只能当了广东总兵。
这还不算,绍武登基,林察成了军事之主,还击败了永历的援军,杀了永历朝廷的两广总督,如今只剩下永历朝廷了,林察被拉上了御虏的战船,即便陈子壮等人都说尽弃前嫌,但林察依旧是忐忑不安。
“林将军的处境我怎会不知道,这次请将军勤王,见了天子,也好面陈忠义,冰释前嫌啊。”李明勋说道,当然这都是场面话,让林察出兵原因有二,一来他中立,在广西广东这边都无奥援,二来他兵马少,乌穆也能节制的住。
林察道:“都这个时候了,林某已经无此心思了,前途凶吉难测,我林察深受皇恩,死不足惜,但希望阁下能给些恩典,林某感念不尽了。”
李明勋没曾想林察会这般,问道:“将军想要什么?”
林察道:“林某麾下有一千五百多人,其中家丁过半,林某不能带着他们出征让他们的家人在清虏铁蹄威胁之下,林某听闻阁下有移两广之民的想法,请把这些家丁的家人带走吧,安置在海外,我等也好一心抗虏。”
李明勋笑了笑,算是明白了,林察这是认定前途未卜,又对朝廷失望透顶,要安排退路了。
“这是小事,那就先安置在琼州,等将军勤王得胜归来,再行处置吧。”李明勋道。
林察连忙说道:“阁下,林某的意思是去台湾或者吕宋。”
“那路途太远,等将军归来,还得再送回来啊。”李明勋故作为难。
林察道:“不,若林某能活着回来,便带麾下精兵去投社团,此次勤王便是林某为大明最后一次尽忠了。”
李明勋摇头道:“不可,将军若是这般,让社团与朝廷怎么相处,再者说,社团治下,兵为公有,无私人之兵,无自治之地!”
章八一 误会
见林察有些尴尬,李明勋说道:“从登莱大撤退到如今快要三年了,与将军心思一样的将帅不胜枚举,将军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可以说,现在谁都知道大明这艘破船危在旦夕,那些有兵的将军最是为难,很多人不想投降满清,但是在明朝这边,根本没有钱粮养兵,如今明朝的养兵的法子就两个,鲁监国那边纯粹靠上岸打粮,说白了就是抢,而永历这边则是划地养兵,一个总兵占一个州两个县勒捐摊派,吃拿卡要,但要知道,永历现在地盘不多了,外面的兵和本地军阀之间也有矛盾。
正因如此,很多将领有了其他心思,投降的自然是最多的,但也不乏忠诚的,便如林察这般,他们或听或见社团在海外拓殖获得的繁荣,总感觉李明勋当年也不过百十个人,几十条枪,一艘破船就在海外打出了这么大片领地,自己麾下有几百上千兵马,在海外拓殖几年,也能混出个模样来。
等拓殖打开局面,便可与大明交通,若大明气数未尽,便可以海外领地为基地,北上登陆抗清,自负钱粮,将来光复河山,自己在外有产业,在内是勋贵,那就是百代基业。
就算大明气数已尽,也可在海外当可土皇帝,大不了向李明勋称臣纳贡罢了。
这个构想好像是有那么些道理,但也是难,社团的领地共有台湾、吕宋和永宁这三大块,台湾不用说,最后一块无主之地已经安置了温州难民,想要拓殖就要进山了,那显然是穷山恶水之地,再想开拓,只有台湾南部的荷兰人地盘了,现在社团还不想和荷兰人开战。
永宁虽说地盘广大,但重要的沿海、沿河地区已经完全控制,大部分的土著部落也列入体系,至少建立了商业往来,再者那是苦寒之地。
最后是吕宋了,这里需要移民也需要能打仗的军队,可关键是整个吕宋已经列为了行政长官区,今年增加了军费和军队之中,很快就要控制局面,那么在平定叛乱之后,那里会成为和大本营一样的核心领地,这样的领地上,怎么可能允许一个独立的领主的存在。
而对于林察这样想找退路的大明官将来说,下南洋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首先船舶粮草武器都是不能缺的,其次是地盘,稀里糊涂下了南洋很可能招惹到荷兰人、西班牙人或者中南半岛那些国家,对他们来说,招惹任何一个大势力都是找死,所以更愿意在社团体系内拓殖,但社团正在尽可能的减少独立状态的领主,原有的亲藩体系中,大量的内藩转为亲藩,怎么可能再扶持一个新的领主呢?
更关键的是,这些找退路的大明官将都是朱明的忠臣,将来拓殖出了地盘,属于大明还是属于社团,这就不好说了。
“既然林某不是第一个,那阁下都是如何答复的?”林察问道。
李明勋一边找地图,一边解释道:“第一个法子很简单,你把愿意跟你走的士卒和家属带去我们的领地,其中精卒编入新军,老弱给田亩种牛,屯田便是,因为算是归化,所以倒是比普通移民条件要好很多,至于将佐,愿意掌军的便入讲武堂进修,不愿意的便可以按职衔安置在行政系统之中。”
林察脸色微变,这是要把自己打散了安置,虽说待遇不错,但也算不上什么重用。
说着,李明勋已经打开了地图,指了指两个地方,一个是南洋最大的岛屿加里曼丹岛,在这个时代称之为婆罗洲,另外一个则是中南半岛上湄公河下游地区。
“这是两个不错的拓殖地区,婆罗洲没有什么大势力,荷兰人也不看重,那里的土地虽然比不上爪哇等地,但也算肥沃,水热条件不错,若是拓殖出来,抓捕奴隶种植各种热带经济作物,所获得颇丰。而这片土地也属于三不管,河流三角洲,拓殖出来,种植水稻一年三收,可为立国之基!”李明勋解释道。
林察看了一眼,说:“这似乎非阁下的领地的。”
李明勋道:“自然不是,但等大陆的战局稳定下来,这两地便是社团主要拓殖的方向,不出十年,也就是了。”
林察问:“可林某若率人前去,就算拓殖出来,也怕强敌窥视啊。”
李明勋点点头:“世上哪有没风险的事情呢,若无风险,这些地盘早就被人抢夺了。”
李明勋很明白林察这时候的心思,既想把手边这些精兵强将拉拢住做立身之基,又想借助社团的威名和资源拓殖自己的产业,显然,没有这么好的事儿。社团立国在即,不可能冒着风险支持一个冒冒失失的明国将军,为他的行为背书。
“将军若是愿意,随意选择一地拓殖便是,至于船运、米粮和武器,社团都会以薄利支持。”李明勋又说道。
“如此便是我痴心妄想了。”林察显然有些失望。
李明勋道:“拓殖之权非一般权柄,便是在社团内部,尚无定论,不瞒将军,社团许多豪商也有计划组织精兵强将,自行拓殖,请社团予以名分权柄,其中不乏元老、议员,但产生的主权、利益问题争执太大,一时没有决断,又被大陆战场耽搁了,因此一直拖延着,如果将军真有海外拓殖的志向,不如先按我说的,把家人先安置到琼州去,等待时机,再行商讨,如何?”
“时机,什么时机?”林察问道。
李明勋道:“社团立基业七载有余,如今治下领地辽阔,生民百万,再以社团这类民间组织自处已有诸多不变,因此已有立国计划,待我国家奠基,制度完善,自然有拓殖策略出台,到时国家内外都可参与。”
“立国!”林察站起来,愣在那里,忽然说道:“或许下次再见阁下,便是要以国主之礼相待了吧。”
李明勋微笑不语,林察忽然笑了:“好,那便先依阁下所言,安置在琼州,等待时机。”
立国其实对类似拓殖之事也是个推进,要知道,社团本质上是一个私人公司,股东就是诸多元老,只是股权不同,现在每年还有分红呢,如果授权他人拓殖,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大家都是人,凭什么打下来的土地主权属于你们这些元老呢?但是立国之后就没有这个牵扯了。
而对林察这类有拓殖想法的明朝官将也是个解脱,大明与社团,一个国家一个民间组织,还可以脚踏两只船,可成了两个国家,就必须二择其一了。
虽说林察没有达到目的,但至少麾下家丁的妻小家属得到安置,琼州与大陆有海洋阻隔,能让士卒放心出征,而且今日李明勋把立国之事都据实相告,也算是深交了,日后相处也是大有裨益,林察没了后顾之忧,便与李明勋讨论勤王之事。
正此时,外面忽然响起嘈杂之声,李明勋停下来,只见两个亲卫走进来说道:“阁下,陈子壮和红天擢派兵围了咱统帅部,要兴师问罪呢!”
李明勋脸色微变,手按在了刀柄之上,周围不断有持有刀枪的士卒涌进,不少文职参谋也是武器在手,显然是准备开战了,林察连忙劝说:“阁下千万不要误会,林某一全家四十七口性命担保,陈、洪二位大人绝无歹意。阁下请想,这广州虽说有三万兵马驻扎,但真正能打的就您陆师近万,谁敢乱动!”
“呵呵,将军说的极是,出去问问,发生了什么。”李明勋吩咐道。
“卑职何文瑞,统帅部情报参谋,见过执政官阁下。”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走进来敬礼说道,这人看起来极为干练,只是一身制服上沾染了不少血渍,显的有些狼狈。
李明勋倒也记得这个何文瑞,问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与友军产生冲突。”
何文瑞警惕的看向林察,李明勋道:“但说无妨。”
陈子壮都打上门了,这事儿怎么也瞒不住了,索性让林察做个见证。
何文瑞道:“是这样的,我们的侦骑在沿着西江向西侦查,探查情报,巴哈尔队长在肇庆一带抓住一批奸细,想要押回统帅部审讯,但在城门处遇到友军洪大人,洪大人声言那奸细是永历天子的使者,双方起了些冲突。”
“奸细审问清楚了吗?”李明勋疑惑问道。
何文瑞点点头,附耳说道:“已经弄清楚了.......。”
李明勋听完,微微点头:“罢了,请陈、洪二位大人进来吧,呵呵,林将军,请为我做个见证,我这里可没有埋伏刀斧手呀。”
林察笑了笑,连忙起身:“林某去请二位大人便是。”
不多时,林察带着陈子壮和洪天擢走了进来,这二人脸色都不好看,陈子壮更是一进门就兴师问罪:“李明勋,为何抓我天使不放,是不是怕圣天子有圣旨到,定下章程,让你不得执掌广东之事!”
李明勋却是笑了,原来陈子壮本能的是想到了权柄之争。也无怪他这般想,广东的局面确实自己掌握,把陈子壮架空了,可这个想法太过肤浅了。李明勋收起笑容,拔出自己的配枪放在桌子上,说道:“我能执掌广东之事,靠的城外那九千精兵,可不是什么圣旨恩赐!”
这话说的毫不客气,但陈子壮也感觉有些道理,李明勋有这番地位靠的是实力,永历就算弄个使臣来,封赏一番也改变不了,除非天子能派遣三五万兵马来,但那是不可能的。
见陈子壮落座,李明勋一摆手,让何文瑞把人押上来,李明勋道:“洪大人,那‘使者’认得你,你便先去屏风后面吧,陈大人莫要言语,一切听我审讯如何?”
二人无奈点头,一个品茶不言,一个避于屏风之后,不多时,何文瑞抓着一个蒙眼的中年男人进入堂内,另有一个箱子放在地上,打开就看到里面是满满一箱白银,怕是有三万两。
“你是首辅丁魁楚的中军苏聘?”李明勋问道。
苏聘被摘下眼罩,看了看李明勋又看了看陈子壮,惊呼道:“你们.......你们不是大清官将!”
李明勋笑了笑,那苏聘道:“可是本官明明看到那些甲兵精骑都是剃发了的啊。”
“那是我麾下的女真义从,倒是让你误会了。”李明勋随口说道。
苏聘眼睛咕噜一转,连忙说:“两位大人,下官是受首辅大人差遣,来......来此传令的,因为顺西江而下都为清军所据,所以做了些伪装,只是掩人耳目之举,请大人见谅。”
李明勋一抬手,何文瑞从那苏聘怀中拿出一封信,放在了陈子壮面前,质问苏聘,说道:“你家丁大人好阔气,仅仅是伪装便是给了你三万两白银,还给亲笔书写了一封向清虏投降的书信,呵呵,还让你见了白甲骑兵就大喊主子,求见李成栋吗?”
陈子壮看了那信,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喝道:“老夫早就知道,丁魁楚此人奸佞小人,以往也不过是觉得他心胸狭窄结党营私,却不知此人为了一己荣华,竟然勾结外虏,意图投降!”
这话一出,洪天擢都屏风后走出来,捡起那书信看了一眼,完全不敢相信,手已经是颤抖起来,苏聘见到洪天擢,叫道:“洪大人,救命,请看在首辅大人面上救我一命。”
原来这苏聘是丁魁楚派遣来联络投降事宜的,却不曾想进入广东,遇到了陆军派遣出去的侦查骑兵,这些骑兵多是女真人,误被苏聘认作白甲,这才上前搭话,被识破带到了广州,恰巧被洪天擢看到,这洪天擢原本就在丁魁楚身边为官,对苏聘很熟悉,以为他是作为天使来传旨的,才有了今日的误会。
“呵呵,给李成栋三万两,求新朝两广总督之位,丁大人好大的胃口!”李明勋讥讽说道。
陈子壮却无心听此言论,跪在地上大叫:“苍天啊,为何我大明如此不幸,身为首辅竟然有投降之意........。”
章八二 把丁魁楚安排的明明白白
陈子壮哭成泪人,洪天擢盘坐不语,他本是丁魁楚的亲信,如今丁魁楚都投降了,他作为党羽又有什么好处呢?
林察拔出佩刀,在苏聘面前挥舞,锋利的刀刃切开他身上的衣服,冰凉刺骨的感觉袭来,苏聘完全不敢动,生怕李明勋一刀结果了自己,林察道:“苏聘,你最好说些有用的出来,不然我会切开你的肋骨,我的速度够快的话,你或许还能看到自己跳动的心脏。”
“我说,我说,首辅大人,不,丁魁楚那狗贼根本没有随王伴驾,当日天子远狩桂林,那狗贼却有许多金银细软不好随行,便密罪臣悄悄运送,然后四面告知天子行踪,让李成栋去追杀天子,他带人去了岑溪,派遣罪臣来联络李成栋,罪臣一路东来,只见绿营杂兵,梧州肇庆都只有偏将守备,心道那李成栋定然在肇庆,便去了肇庆........。”苏聘小心翼翼的说道。
林察见其眼神闪烁,忽然一刀割掉了苏聘的耳朵,苏聘哇哇大叫起来,叫道:“将军容禀,其实丁魁楚上任两广总督之时就感觉时局不好,便聚敛贪墨,当了首辅更是卖官鬻爵,而且.......而且他还委任罪臣岳父为岑溪县令,专门为其打理藏匿私财!”
李明勋笑了笑,道:“这下真相大白了。”
“国朝不幸出了这等奸贼........。”陈子壮哭嚎不止。
李明勋道:“现在看来,也不算什么坏事嘛。”
陈子壮站起身,剑眉竖起,喝道:“兀那蛮夷,休要在此幸灾乐祸!”
林察却是说道:“陈大人,卑职倒是明白李大人的意思。”
说着,林察指了指岑溪所在,道:“岑溪正好在卑职勤王的路上,路上只需稍稍转向,便可擒杀丁魁楚那叛国巨贼,其执掌两广、担任首辅,期间大肆敛财,家私无百万之巨,也有七八十万,这些银钱正可充为国用,若是丁魁楚没有贪墨这些钱财,这些钱财多半要落在那清虏手中。”
“若有此巨款,光复广东有望啊。”丁魁楚忽然说道。
乌穆却是受不住,连连叫住:“您老可前往别有如此幻想,七八十万两银子能当什么,一场大会战,七八十万两扔进去也就听个响,要是用来光复广东那就是浪费了,再者,这消息是我们得到的,人是我们抓的,丁魁楚贪墨的银钱,总归我们要分一半吧!”
“那是国家公帑,民脂民膏!”陈子壮跺脚喝道。
乌穆就是想气一气这老头,说道:“丁老贼是民族叛逆,人人得而诛之,他的钱,谁诛谁拿,就像在南京那般,陈大人,这次去广西勤王,社团兵马由我来领,嘿嘿,丁魁楚的钱,就是我们社团的啦!”
“你......老夫与你拼了!”陈子壮哇哇大叫。
李明勋拦下陈子壮道:“老先生,你怎么连女真蛮子的当都上,我若是想要这些钱,便死硬不让你们进来便是,何故让苏聘在你们面前说实话。”
陈子壮见乌穆一脸坏笑,也知上当,直接问道:“李大人,你说这钱怎么处置!”
李明勋笑了笑:“如果你们不知道,我大可纳入自己腰包,既然知道了,那我就能擅专了,陈大人你说了也不算,哈哈,你我二人真是杞人忧天,这次乌穆和林将军是去勤王的,见到了天子,请其做主也就是了。”
陈子壮听到李明勋不贪墨这笔钱,这才放下心来,陈子壮道:“好,便如李大人所言,这苏聘由老夫带走,我要当着广州绅民的面活剐了他!”
洪天擢起身,面如死灰,行尸一般跟在身后,李明勋道:“洪大人,回去早早休息,明日你们就启程了。”
洪天擢道:“到了这般田地,本官还能督领勤王之兵吗?”
“你若是忠臣便按计划领兵,若非忠臣,便归乡吧。”李明勋认真说道。
洪天擢叹息一声,随着陈子壮离开,若以明末殉国为忠臣论,洪天擢不算,在原本历史中,其抗清御虏,自杀不成而降,想要归田,被李成栋阻止,后来随李成栋反正,虽被提拔,却名节不全,归乡之后,被人图财害命。
林察问:“阁下,你认为他还会去吗?”
“会,若他能格杀丁魁楚,便能自证清白,反正勤王兵马在你和乌穆手中,他就算不忠又有何为呢?”李明勋笑道,待坐下,他对乌穆和林察说道:“既然丁魁楚在岑溪,你二人入桂之后,立擒杀丁贼,取其钱财,此乃第一要务,钱财到手,立刻派人护送到琼州。钱财为上,勤王次之,也无需勉强冒险。”
林察疑惑道:“阁下您刚才不是答应陈大人.......。”
李明勋道:“这钱我说了不要就不会要,但是不能给陈子壮,这人虽然忠义却不知兵,还幻想民心可用,若银钱给了他,多半是募集乡勇去做光复全广的美梦,那无疑是浪费罢了,这些银两到手,便交由林士章大人,为长远计!”
林察重重点头,算是明白了,林察问道:“那勤王兵马走后,联军会如何布置?”
李明勋道:“自然是维持现状,如今明军在广州府大兴勒捐,名声既然臭了,就继续下去,以现有的粮食加上从香港弄来的低价粮食,支应两个月应该没有问题,两个月内,联军自当不退,否则联军一退,佟养甲支援李成栋,广西就危险了,即便广州守不住,联军后撤,却也要保住雷州、廉州、琼州,必当让勤王军后路无虞,也守住这广西连接海外的通道。”
林察躬身道:“林某明白了,此番出战广西,自当不辱使命!”
洪天擢、林察和乌穆三人第二日一早出发,以洪天擢为监军,林察为主帅,乌穆做副将,统制广东镇兵一千五百人,社团两个陆战队一千人,及八百多丁壮、纤夫,一路南下到了广海卫,在临时码头上了海船。
巧合的是,三人搭乘的是一支主力舰队,舰队内有主力舰两艘,巡航舰两艘,其余都是亚哈特式运输船,正是海军大舰队的一部分。
“虽非首次见东番炮舰,但亲身体验之下,真有四海大洋,无有不可去的豪迈感觉!”站在逆戟鲸号船艏的林察感慨道。
洪天擢身为文官,除了感觉船大些,炮多些,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但他很疑惑,问道:“乌穆将军,这般一支大舰队不可能是专门运送我等的吧。”
乌穆道:“自然不是,两位或许听说了,廉州高州一带的民投降了清虏,他们原本想去珠江口吃皇粮,被我香港分舰队堵截,既然叛了,那就要进讨,此番我社团海军一部从香港西进,广东水师总兵黄蜚大人沿安南沿海攻击,两面夹击,把这些民一股脑的解决掉。”
“这些民,终于遇到吃生米的了,呵呵,真是大快人心!”林察笑着说道。
民一直是广东乱源之一,大明一朝就没有真正的收服过民,也从未编户齐民,廉州一带最值钱的东西便是珍珠,八大珠池子七个在廉州,但这七个里六个被民控制,但社团对民素来不怕,香港开埠便是有民袭击过西洋航线来的船只,被海军清缴过,如今民投降清虏,海军正好大举进发,也勿要让元老院以为海军拿钱不出力。
舰队一路西去,在电白一带就是不断遇到民,几艘纵帆船铳炮齐发,击沉民赖以为生的小船,把俘虏拉上船,继续前进,逆戟鲸号一直没有参战,到了琼州海峡一带,民增多,舰队之中的桨帆船和纵帆船四面出击,在琼州海峡西侧进入北海的入海口,遇到了民的伏击,逆戟鲸号冲入民那如密密麻麻的船海之中,所有火炮装填霰弹,炮火连天之下,琼州海峡直接被染红,大战末尾,黄蜚的战船也是赶到,双面夹击。
一场海战没有耽搁什么时间,却是把民精锐杀灭大半,至少这支半匪半民的海上力量是无法助纣为虐了,而抓了民有四千余人,这些人统统运往琼州,那里由联合银行贷款开发的田独富铁矿正进入增产阶段,奴隶是永远不够的。
三日时间,勤王军抵达廉州,直接占据了合浦港,合浦也算是一个名港,千年之前,盛汉之时,合浦是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一度是最大的海港,而这个港口也与中国、越南之间的冲突息息相关,历朝历代远征安南,合浦都是重要的后勤港口。
为了继续清缴民,联合舰队直接军管了合浦港,也由此作为勤王军的后勤所在,琼州一带的海盗可不只有民,其中还有和安南有关系的海盗,这次也会一并清理了,而勤王军从廉州上岸,因为合浦港从隋朝就淤塞了,所以大船靠不过去,而如今北风正烈,南流江的小船不敢入海,所以只能下船再上船。
好在下船之后正是夜晚,全军在城中休息一天,第二天乘坐小船逆流而上,廉州知府早就征集了大大小小的船只支援勤王军,乌穆大手一挥,拿出白银三千两和精米五千石招募熟悉南流江水道的纤夫、艄公,一个晚上就招募了上千人,而勤王军乘坐的全是运盐的关船,这些船排水也就二三十吨,虽说也有风帆,但很多时候用不到,多是桨橹并用,而南流江水路不畅,河面狭窄,平时行船需要划桨用橹,到了许多浅滩,便是要纤夫拉过。
十几口大锅在浅滩上游摆开,锅里炖的着是牛羊肉和各类蔬菜,鲜嫩醇香的汤汁滚滚而起,浓郁的香气之下,上千纤夫喊着号子,拉扯运兵船过滩,这些赤脚纤夫合作娴熟,大部分人在前面拉拽,少部分人则涉水在前,用木铲铲平江中泥沙,增加水深,乌穆看的啧啧称奇,心道幸亏听了林察的话,没有乘坐那些看起来威武华丽的小官船,不如到了这里,还得下船,耽搁时间。
南流江也有险滩深谷,好在纤夫艄公多是本地人,和平年代也为运盐船服务,每到一地便是能找到当地人协助,勤王军五日便是进入广西境内,到了郁林州处于平地地形,倒是更好走了。
勤王军把第二个后勤点设在这里,把随军的丁壮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继续从合浦港往郁林州运送粮食和军需,另一部分则与招募的挑夫一起,把军需物资挑起,穿过天门关运送到北流县城。
两条江水都发源于郁林州境内,一条南流一条北流,遂有二江,到了北流境内,原本想顺流而下,征募船只才知道,船只早就被丁魁楚征集走了,这厮也不算太蠢,知道实力越强筹码越多,征集了船只,利用手头的广东兵与李成栋麾下部将杜永和大战一场,与许多江河水战一样,上游容易取胜,然后追击,然后被伏击,继而大败。
得知消息之后的乌穆率领兵马立刻启程追击,林察则率人殿后,洪天擢主动跟随乌穆,立誓要擒杀丁魁楚,到了岑溪才知道,丁魁楚在南流江大败之后,此时正龟缩在岑溪城中,杜永和率领骑兵五百战兵千余围困了岑溪,岑溪城中有广州正兵上千,却是不敢战。
“将军以为此番局面该如何作为?”洪天擢问道,且不说他指挥不动乌穆,就算指挥的动他也不敢妄为,洪天擢并非将兵之才,当年在武昌闹贼寇,他束手无策,一直想致仕而去。
乌穆哈哈一笑说道:“千把绿营兵,何足道哉,大人且看我胜了这绿营兵,咱们再进岑溪城。”
“好,进城之后,不用客气,以讨奸为名义,先擒住丁魁楚再说。”洪天擢攥拳说道。
这却是让乌穆有些吃惊,乌穆咧咧嘴,说道:“您不与他辩驳对质一番?”
洪天擢道:“其如今虽未降清,但早有此意,若无那贪墨之财,还可饶其性命,让其归乡,可如今国难当头,那等赃款还是用来御虏的好!”
“洪大人也是个爽快人啊,呵呵,比那陈子壮要开明的多,洪大人放心,等回了广东,我会跟我家主子说的,虽说你与那丁魁楚交情不浅,但总归不是一丘之貉!”乌穆爽快说道。
章八三 乌穆的战术
洪天擢知道这乌穆出身东海女真,说话不那么中听,倒也没有什么坏心思,看他一脸正色,洪天擢道:“将军能为我正名,实乃大恩也。”
乌穆摆摆手,道:“大恩算不上,只不过是说实话罢了,一会赚开岑溪城还要靠你洪大人。”
“将军小心,眼前这支营伍属于李成栋,听闻其是清虏第一汉将,极为难缠!”
乌穆哈哈一笑:“我还是社团第一鞑将呢,看看谁厉害!”
乌穆虽然说的轻松,作战却是一丝不苟,他骑马登上一道山坡,远远观察绿营动向,发现这支兵马虽然有三四千人,但多是丁壮跟役,其中战兵不足两千,清军拥有骑兵,控制战场,早已侦测到勤王军到来,已然列开阵势。
杜永和是李成栋麾下宿将,在李成栋一脉中算是副手,李成栋有三义子为臂助,但地位皆是不如杜永和,杜永和让随军跟役在岑溪与本阵之间立下栅栏,近百骑兵在后,显然是准备靠这些杂七杂八的人就挡住岑溪城内的明军,这确实杜永和的幻想罢了,因为丁魁楚根本没有出援的计划。
丁魁楚看到援军只有千余便是不抱希望,而且见其服色旗号不熟悉更是不敢开城。
而杜永和把麾下步卒和骑兵列开阵势,骑兵在右翼,步兵在中间,摆开了棋盘阵型,乌穆拿出望远镜与几个军官一道观察,看了几遍,问道:“你们看到他们的火炮了吗?”
“我只看到了两门佛郎机,在那个方向!”一个军官指了指清军棋盘阵中的一角。
乌穆看了一眼发现确实有两门佛郎机,但再看也是找不到第三门。
“听闻李成栋率精兵三千追杀天子,急速西去,那火炮沉重,怕是没有携带。”一个年轻声音说道,正是林察的侄子林在行,他本是广东总兵正兵营的游击,如今率领四百精兵助战,俱是林察麾下家丁。
“很好,既然没有火炮,那便好办了!”乌穆大笑道。
在乌穆的催促下,勤王军列开阵势,乌穆麾下有陆战营两个大队,俱是燧发枪,林察家丁四百人,还有四门二十四磅臼炮,只可惜北来道路崎岖,只有传令兵无骑兵建制。
乌穆看了一眼身边的炮兵军官,说道:“今儿就看你了,打完仗,我把主子给的好酒分你一半,你若打的漂亮,全给你也成。”
那炮官咧嘴一笑:“长官会全都给我的,嘿嘿。”
乌穆用了半个时辰列开阵势,他让一个半陆战大队七百五十人排成三列横队,另外半个大队则列成一个方阵在左翼防止敌骑兵突袭,而林在行的家丁则组成中军殿后行进,并且协助掩护炮兵。
列阵完成后,乌穆问道:“这个时节,风什么时候最大?”
一个向导说道:“将军,这个时候算大的了,到了下半晌,或许就小了。”
乌穆点点头:“进攻!”
当发现勤王军整队进攻的时候,杜永和就下令按兵不动,在步卒占据大部分的情况下,毫无疑问防守更有利,最重要的是眼前这支军队的身份,虽然服色与见识过的岛夷精兵不像,但看其装备和阵型,可是如出一辙。
杜永和跟着李成栋在崇明是见识过社团精兵的,但他见识过的是陆军,这次面对的是陆战队。既然对手是岛夷,杜永和就不得不警惕起来,索性防守,看看情况。
因为一线步兵全部是燧发枪兵,无需像火绳枪士兵那样担心旁边的战友引燃自己身上的火药,所以肩并肩前进,整条阵线不过二百米左右宽,随着号声响起,各中队的军官不断发布命令。
“上刺刀!”
“全中队,枪上肩。”
咚咚咚,步鼓响了几声,接着铜笛和步鼓齐鸣,形成了一支欢快的曲子,抑扬顿挫颇有规律,所有线列步兵踏着调子前进,无人出声,左右脚交错前行,看的林在行一时晃了眼睛。
“这......这是人还是木头桩,怎么一个模样,从后面看,这群人高矮胖瘦穿衣打扮都差不多,活脱脱像一个娘生出来的。”林在行咽了口吐沫,感慨道。
乌穆骂道:“你娘能一个人生上千娃子,胡扯蛋,小贼,瞧好吧,今天我教教你怎么打仗!”
二人闲聊着,只见对面阵营出现了两道白烟,接着是炮声传来,乌穆竖起大拇指,观察了一下,骂道:“清军也不过如此,相距三百多米就开炮,真是可笑。”
清军的两门佛郎机也就是三百多斤的大将军,最多能打四百米,这么早开炮显然是沉不住气,随着清军开炮,步鼓的鼓点便的舒缓,线列步兵降低了速度,步营军官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对面炮手是个二把刀,索性就让其再蠢一些。
果然,双方阵营还有二百米,那两门佛郎机打完了子铳,炮身也是炽热不能用,而只打死打伤了七八个士兵。
而随着对面一阵鼓声,清军阵营中奔出一列散兵,乌穆拿出望远镜看了一眼,都是弓箭手和火枪兵,这便是清军的散兵线,企图用步弓和火枪打乱陆战队的阵型。
“传令下去,先打敌人散兵。”乌穆下达了第一个战术命令。
与敌人散兵线相隔百米,线列步兵停下脚步,这个时候,清军那二百多散兵纷纷以弓箭射击,虽说弓箭抛射百米算是不难,但如今风力不小,又有如此距离,效果着实一般,一个呼吸的时间,第一排的步兵打出了第一轮的齐射,继而是第二排上前齐射,然后是第三排。
三排火枪手轮射前进,然后再轮射后退,整个阵列就定在敌人散兵线百米之外,这个距离,燧发枪的命中率很低,但是很低也是有命中率的,每次都有三百多人齐射,便是只有百分之一的命中率也能打中三人,更何况,因为大风,敌人弓箭手骚扰几乎无用,而火绳枪更是表现拙劣,线列步兵的每一轮齐射都能打死打伤六七人,整体命中率在百分之二左右,这种命中率很低了,如果让作训官看到,肯定要骂乌穆让人浪费弹药了。
但是乌穆就喜欢这个打法,这个曾经率领跳荡手冲杀在前的猛士比谁都知道肉搏战的危险,既然能远程射杀,为何要贴近呢。
双方对射了十几轮,清军的散兵线倒下了一半,径直崩溃了,线列步兵被打死打伤了十二人,稍稍整理队形,见敌人不动,乌穆让跟役把弹药箱搬上前线,补充了弹药之后,继续前进,在距离敌阵营百米之外,再次齐射起来,为了让枪管散热,此次是三排齐射,前排半蹲,后两排站立,每轮齐射便是近千子弹射向清军。
清军前排也是火枪手,使用的都是明军中常用的鸟铳、斑鸠脚铳,但清军显然不是全火器部队,加上退下来的散兵,杜永和麾下也就有四百多铳手,这些铳手使用的火绳枪杂七杂八,想玩明军的三段击是不可能了,只能是一轮轮的齐射。
相距百米,双方的命中率都不高,但打了几轮,差距就显露出来,清军中不断有火绳枪炸膛,也有引燃其他士卒身上火药的事情,更可怕的是,同样的二百米宽的阵列,陆战队一次齐射可有九百名左右的火枪,而清军只有三分之一多一点,这显然是巨大的差距。
战况变的枯燥而乏味,乌穆观察着战场,发现杜永和的家丁正在斩杀逃窜的士卒,他知道清军快绷不住了,果断下令炮兵出击,线列步兵迫近。
炮兵很快到位,陆战队因为要登陆作战,连四磅炮都嫌重,所以不做常备,只临时增加,常备的火炮是二十四磅臼炮,这臼炮只有半米长,加上下面的垫木也只有一百五十斤,两个人就能抬起,虽然轻,却可以把二十四磅炮的开化弹打出一百五十米左右。
一路跋涉而来,每门臼炮只携带了十二发炮弹,乌穆要的就是在关键的时候打出一击,击溃眼前之敌。
跟役扛着木板改造的挡箭牌奔跑在前,用支架立在了敌营前一百多米的位置上,炮手则把火炮放在地上,炮队军官观察了距离,为炮长指示了目标,一个炮手捧着炮弹到炮长面前,长长的引信被炮长提起,然后剪断一部分。
药包塞进炮膛,被刺针刺破,引药灌注完毕,炮长点燃炮弹的引信塞进炮膛,对蹲在地上的炮手点点头,他手里的卷着火绳的叉子点燃了火门上的引药,黑色的炮弹携带者微微的火花飞出去,砸在了敌方阵列之中,过了一会,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清军阵列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十几个士兵东倒西歪,处于爆心处的士兵浑身被铁片撕裂,惨不忍睹。
这就是臼炮的威力,但臼炮也有缺点,射程短不说,关键是很危险,最危险的时候就是炮弹未出膛那段时间,如果恰巧被敌人打死炮手,那炸膛是肯定的了,每次炸膛就会损失一个炮兵小队。
当当当!
短管臼炮的声音很清脆,但是每次爆炸都是惊天动地,每次炮弹在人群中爆炸都会横扫周围的人,爆炸产生的碎片过撕碎人的身体,冲击波和爆炸声让人崩溃。
火炮打了四轮,打的清军阵营一片混乱,线列步兵继续毕竟,步营长官下令要把枪口塞进汉奸的嘴里再开火,但显然这群汉奸没有这个待遇,剧烈的爆炸和严正的阵列逼近让他们快速崩溃,未免抓不住机会,线列步兵在五十米外就打出了一轮齐射。
陆战营开始追击,但清军的骑兵在一旁游动,所有线列步兵只能持枪快步前进,维持着阵型,没有骑兵的劣势显现出来,只要那支骑兵在,己方就只能维持阵型,而维持阵型就无法追上那些四散而逃的敌军。
杜永和亲率骑兵殿后,虽然阵型大溃,但有骑兵殿后,大部分人都跑了出来,只留下四百多死尸和重伤员。
再追击下去意义不大,乌穆找到洪天擢,洪天擢对乌穆吩咐了几句,一起去了岑溪。
“上报首辅大人,卑职洪天擢,率兵勤王,路过此地,请见首辅大人。”洪天擢在城下高声说道。
不多时,城门大开,丁魁楚迎了出来,看到洪天擢,高兴说道:“西崖兄,你来的真是时候啊,若非你来,丁某怕是要殉国在此了。”
洪天擢道:“首辅大人受惊了,卑职带来东番火枪手一千,广东精兵四百,已然击破清虏。不瞒大人,如今大军已经收复广州,不日会进击肇庆,截断广西清军退路,也已知道天子行踪,天子安抵达桂林了。”
丁魁楚听了这话,心中感慨,原来大明气数还在,既然李成栋不回复自己两广总督的事,我就索性继续当我的大明首辅,哪日真的天塌地陷,献出皇帝,说不定可再上一层!
丁魁楚道:“西崖不愧是知兵之人呀,幸哉,幸哉!”
洪天擢压低声音说道:“首辅大人,我麾下勤王兵马中,东番之人不可信,万万别让他们进城,广东兵是林察的家丁,绍武逆贼死后,他没了依托,正想投大人呢,此时堪称忠诚。”
“好,来人,告诉外面的东番,岑溪城内狭小,百姓又从未见过夷人,进城颇有不便,晚上本官亲自去大营慰问。”丁魁楚道。
洪天擢道:“那卑职把大营安置在城北,以广东兵为核心,也请大人派遣精兵协助,以备不测啊。”
“西崖兄老成谋国,便照你说的办。”丁魁楚颇为赞赏,感觉自己当初没看错这个人。
夜幕降临,丁魁楚率领三百兵马携带大量酒水钱财,在洪天擢陪同下前往大营劳军,起先并无异样,社团士卒接过赏赐,叩谢天恩,着实满足丁魁楚首辅的面子,但是一进大帐宴请将官,便是变了。
“丁光三,你个阴险小人,老夫要杀了你,叛徒,恶贼!”洪天擢憋了大半月的气,终于一股脑撒出来,一脚踹翻了丁魁楚,却被乌穆一把抱住,喝令林在行:“看什么,这等狗贼还不拿下,交由被他背叛的华夏百姓公审!”
“叛徒,叛徒!”洪天擢兀自大骂,丁魁楚根本没有解释的机会,只听外面响起刀兵之声,带来的精兵被横扫,继而城内大乱。
“传令下去,进城控制府衙,抄没财产,丁魁楚,老子要抄出一百万两银子也就罢了,抄不出来你就倒霉了,差一万两,我给你一个巴掌!”乌穆恶狠狠的说道。
章八四 广州的尾声
最终乌穆也没有搜出一百万两,一夜清点之后,得金万余两,白银六十五万两,加上各类珍宝番货,也不足百万,这比原本历史上的丁魁楚要穷很多,原因很简单,他当上两广总督就比原来的历史时空要晚很多,关键是在被杜永和打败之后,他还派人给杜永和送去三十万两,以求在见到李成栋之前不被攻打。
林察赶到岑溪的时候,看到的是被打成猪头的丁魁楚,虽说所获不如预料中多,但近百万两收入,足够让人感到兴奋了,丁魁楚的财货和家人被送往合浦,一直会押送道琼州为止,而勤王军则继续前进,沿着北流江北上。
在补充了弹药军需之后,大军继续南下,在藤县一带与清军交锋一阵,双方都是撤退,如此,顺利抵达西江上游,便可顺流而下威慑梧州,只要打下梧州,便是能打开进广东的道路。
显然,以勤王军区区两千余兵马根本不可能打下梧州,毕竟杜永和已经占据那里,但迫近梧州足以可以逼迫北上桂林的李成栋回师了。
永历元年二月四日,梧州。
勤王军以船锁江,背靠西江自守,同时不断督促西江上游的部队前来汇聚,短短半个月时间,便是汇聚来了三千余,原因很简单,这次不光是勤王,还有社团的军需官在梧州大营发粮发饷银,两万两饷银下去,林察和乌穆麾下有了五千多兵,已经对梧州城中敌军取得了兵力优势。
正当乌穆和林察商议要不要攻城的时候,斥候从漓江下,告知李成栋大军撤退下来,林察连忙安排士卒扎营固守,与李成栋隔江对峙,然而观察李成栋军势,不过两千多兵马,其中大半步卒,士卒士气低落,有些人连武器都是不全,垂头丧气的模样似乎打了败仗。
李成栋直接进了梧州城,未曾与勤王军发生战斗,两日后,一支兵马顺流而下,不过两千余,双方接触才是知道是广西总兵,都督同知焦琏的兵马,其带来消息有二,一是永历天子已经逃往了湖广武冈州,暂时安全,而李成栋突袭桂林,被焦琏率领的士兵和澳门援助部队打败,又听闻梧州被困,便是败退回来。
既然天子安全,留都未陷,那勤王军的目的就达到了,双方接触之后,洪天擢派遣使者前往桂林,求见天子,商议广东之事,别的不说,至少要给陈子壮一个确凿的身份,不然这位兵部尚书连印信都没有,当然,兵部尚书是没了,因为这已经属于打赢桂林之战的瞿式耜了。也要给洪天擢和林士章一个交代,总不能一个粤西巡抚一个琼雷巡抚的顶牛吧。
洪天擢在奏折中已经表明了让贤的态度,原因很简单,广东的一切看东番,而林士章是东番的朋友,自己却不是,自己还属于丁魁楚一党中人,着实难堪。
原本以为,一来一回,十天总有消息,却不曾想一等半个月也无回信,原因很简单,留都桂林虽无恙,但是永历还是害怕不敢回来,只得再翻山越岭去武冈。
梧州尚且在敌手,那么清军随时可以直取桂林,永历不回来也是有道理,但实际上永历就是不想死罢了。
永历皇帝虽然不可靠,但好在还有瞿式耜,二月二十七日,瞿式耜带来了皇帝的圣旨和十万饷银,要焦琏率领广西之兵围攻梧州,至少不能让李成栋再北上桂林,而瞿式耜则率领洪天擢、乌穆和林察前往广东。
丁魁楚被擒,瞿式耜已经是大明首辅,此次代表天子前来,对广东可谓是异常看重,一行兵马用了七八日才抵达广州城,瞿式耜召集当地所有官将,宣布圣旨。
不出意外,林士章如愿成为广东巡抚,节制广东一切军政大权,并且上布设两广总督,或四省总督之类高官。原本陈子壮以为自己会成为内阁大学士,继续总督湖广、广东、广西和福建四省,但是没想到,永历皇帝明升暗降,直接让其入阁当首辅大臣,前往武冈。陈子壮无法接受,如上次一般拒绝。
显然,这两项任命就是把广东交给了林士章。
永历应该是恨极了丁魁楚,把其交由林察处置,而给林察的密旨中便是要在广州城中凌迟了丁魁楚,显然永历依旧不想落下苛待士大夫的名声,士大夫依旧是他最仰仗的阶层。
瞿式耜与李明勋并肩站在城门之上,看着城内刑场之上,刽子手一块一块的割丁魁楚的肉,而广州绅民数万人为官,甚至有人捡起肉吃进嘴里。
“我听闻崇祯朝的时候,袁崇焕也是这个结局。”李明勋随口说道。
瞿式耜问:“那阁下以为,是袁崇焕杀毛文龙对不对?”
“要深究起来,按照大明律,这二人都该死!”李明勋随口说道。
瞿式耜无奈摇头:“若二人活着,听你这般定义,怕是要羞愧死。”
“羞愧什么,按照大明律深究起来,大明朝的官吏没几个不该死的。”李明勋随意答道。
“想不到我大明绅民官宦在阁下眼中这般不堪。”瞿式耜言语之中颇有怒气。
李明勋道:“三百年的花花江山已经只剩下西南一隅,从万历末打到现在几十年了,你们赢过几次,仗打成这模样,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不该死的。”
瞿式耜摆摆手,他知道李明勋说的是事实,但那不现实,瞿式耜道:“广东之事你准备如何处置?”
李明勋道:“我已经和林巡抚商议妥当了,打一仗,然后撤退,佛山我已经搬空了,广州这些绅民愿意走的就走,不愿意走的就留下,其余地方也是。”
瞿式耜知道广州守不住,问:“联军准备退往何处?”
李明勋指了指西南方面,说道:“高州,只守雷廉琼三州,其余全部放弃。”
“看来你并非陈老所言。”瞿式耜忽然说道,见李明勋诧异,他说:“你既没有隔岸观火,也不是趁火打劫,而是真的想在这乱世做些什么,即便你只防守琼州,我也丝毫不例外。”
“小小的李成栋还吓不住社团!”李明勋道。
瞿式耜见他满脸自信,叹息一声,问:“丁逆的赃款你准备如何处置?”
李明勋问:“瞿大人准备要多少,给谁呢?”
瞿式耜道:“自然是能给多少要多少,本官想尽可能带回广西作为军饷,也想支援一些给陈老,你知道的,他拒受官职,准备率领义军自行收复全广。”
“我是个生意人,注定赔本的买卖不会投入一分钱的,粤西随时欢迎陈老来投,但目前不会支持他的。”李明勋毫不客气的说道。
“好吧,你能给广西多少?”瞿式耜问道。
李明勋道:“二十万两吧,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瞿式耜当即道。
李明勋见瞿式耜如此爽快,也是有些诧异,这是他见过最爽快的明国官员,只看成效胜败,不论大义虚名。李明勋道:“廉州、郁林州合并,然后找个名义把洪天擢安排在这里。”
“洪大人已经是朝廷的兵部右侍郎,岂能做一个知府呢?”瞿式耜道。
李明勋满脸不解:“瞿大人,洪大人并不知兵,他自己也承认了。”
瞿式耜笑道:“这并不重要,朝廷需要一个打了胜仗的文官,洪大人取得岑溪大捷,败杜永和,擒丁逆,功勋卓著。这就是政治,你应该懂得。”
“好吧,政治。”李明勋无奈妥协。
瞿式耜道:“派遣林察驻守郁林州,郁林、兴业、博白、陆川、北流,一州四县供其养兵,虽说其勤王有功,但也附逆绍武,便做郁林总兵吧,广东总兵一职由袁时中接任。”
李明勋点头:“同意。”
到了永历朝,总兵已经和明初时候的把总一样烂大街了,什么职衔,挂不挂印,世职如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地盘,有地盘就有一切。
只要郁林州在社团的掌握之中,那社团就永远拥有干涉广西的能力,大明强势,则可以通过南流江航线输送补给、援助兵力,而清虏强势,那便通过郁林州投入兵力,让其不得北上西进,对双方都有利。
丁魁楚凌迟处死,广东绅民好好的出了一口恶气,但也仅此而已,一个奸贼的死所提升的士气不会让百姓拿出银子,也不会让士卒不拿饷,局面依旧没有什么变化,考虑到李成栋很有可能会率精兵从广西支援,联军于二月底展开了对城北营地的大规模进攻。
天未亮,李明勋就身着铠甲骑马来到一线,此时联军已经出城,在城外列阵完毕,联军实在是杂乱,有社团精兵,有明军正兵,也有义军乡勇,涌出广州之后面北列阵,大军长矛如林旗帜遮天,从东向西延绵五里有余,兵源驳杂,大军用了半日才列阵完毕。
到了下午,天色昏暗,隐隐有雨滴落下,打湿了地面,定然会让战争更加惨烈,好在雨水不大,联军继续进攻。
率先发言的是两个炮兵营共三十六门十二磅铜炮,炮手们挥汗如雨,在炮兵阵地上把一枚枚实心炮弹轰击到二里之外的清军大营之中,把遇到的一切都撕的粉碎。
炮击持续了一个小时,清军正中央的大营已是一片狼藉,在十二磅炮发射的实心弹面前,栅栏、大车都是平等的,清军构筑的简易工事被摧毁了很长一段距离,李明勋骑着一匹纯白安达卢西亚战马奔驰到城外一处高地,瞬间成为了战场的聚焦点,联军士兵发出了排山倒海一样的欢呼,向自己的统帅致敬。
随着号角声响起,联军大阵向前移动,陆军三个营处于中军,左翼交给了袁时中和广西兵,而右翼则有林察和乌穆弹压本地义军在前,为维持阵型,大军前进缓慢,而各步兵营的四磅炮和六磅炮前出,在袁时中骑兵的掩护下,迫近攻击。
城北清军答应被佟养甲经营了近三个月,从广东各地收拢来了大量的火炮,红夷大炮就有十几门,还有各类千斤佛郎机、得胜炮,诸如碗口铳、虎蹲炮那类小炮更是不胜枚举,清军大营阵线密密麻麻的全是大小火炮,足有数百门。
但这些火炮各有千秋,真正被重视的只有那些红夷大炮,很快,前出的炮队停在了清军大营前六百米处,与清军展开炮战,四磅炮在这个威力上稍显不足,但炮营支援来的六磅长身管加农炮却可以发挥威力,双方的火炮砰砰咣咣打的极为激烈,联军火炮不多,却是占据了上风。
联军步兵大阵继续缓慢前进,给炮兵更多的时间,在实心炮弹的敲击下,清军的火炮损失很重,不断有炮手被打死,许多小型火炮被炮弹直接命中,往往会飞上天,双方的骑兵在阵线之间狗斗不断,前出的线列步兵与清军的散兵线交换铅子和箭矢,大阵尚未接敌,便是有数百人倒下。
清军的精锐骑兵都在李成栋麾下,自然不是袁时中部的对手,而散兵线对射更比不上线列步兵齐射,至少双方承受伤亡的能力不在同意水平上。
下午四点,步兵大阵前进到清军大营三百米的位置,四磅炮和六磅炮继续前出,用大号霰弹清理前面的障碍,线列步兵进攻,四千人前进到清军阵线不到五十米打出了六轮齐射,震天动地的火枪齐射让所有人都吓傻了,即便是李明勋也没有想到大规模的燧发枪齐射会这般壮观。
精挑细选的跳荡选锋开始冲杀,顶过清军稀稀疏疏的火力后,跳荡对冲入敌营,远者矛刺杀,近者到砍杀,选锋无不披靡,挡者化为死尸,有组织的反击被线列步兵用齐射和刺刀杀退,联军夺下第一道营寨。
趁着夜色,继续攻击,作为前锋的是一个燧发枪营和陆战营,夜盲症根本无法进这两个营伍,四千人的步兵趁着夜色,用燧发枪、刺刀和手榴弹连破清军三道大营,顺势解决了由满洲八旗组织的一波反击,天亮之时已经冲击到了佟养甲的中军。
战斗也就仅此而已了,一仗打下来,那些乡勇义军非但没有什么功劳,还四处乱窜平白惹出很多混乱,没有经过训练的士兵注定无法上堂堂正正之阵。
而佟养甲的连营策略已经显现出了耐战的优势,他的营盘一座接着一座,虽然前线的步兵也都是降兵溃兵组成,但一营溃败不至于冲毁后军,佟养甲用营盘和杂兵的性命与联军进行交换,实际上他手下精锐也不过四五千人。
第二日中午,联军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佯攻,则撤退,义军在陈子壮督领之下进入广州城中,而大军则以骑兵和燧发枪营殿后,由林士章和瞿式耜督领后撤。
这场战斗持续到了三月初,佟养甲围困广州与义军展开攻防战,义军在广州坚守七日,从西门杀出,与赶来支援的东莞张家玉义军汇合,继而似沙丘崩溃,散落在了广袤的珠江口平原之上。
章八五 粤西防线
三月中旬,联军撤退到了高州府境内,林士章把巡抚衙门安置在了电白县城,而分配麾下兵马占据了从阳江到吴川一带的沿海地区,开始利用原本的卫所、城池构筑各类防御工事,建造巨大的防御纵深,准备与清军拉锯、消耗。
而清军并未追击,在占领广州之后,南下进入肇庆、广州二府,占据了富庶的州城、县城,一些偏僻的小城、卫所只是派遣使者招降,并未贸然进行攻击。
电白县城,情报参谋长官何文瑞向联军官将汇报来自广州的消息。
“清虏进入广州城后,并未屠城,甚至没有征税,他们把撤往琼州、广西和香港的绅民商贾的产业收缴起来,向投降的绅民发售,得银用以养兵,田亩用作赏功,虽说有些强买强卖,而且价格不甚合理,但还是得到了广东士绅的支持,另外,广州城内已无肠肺挂于门前的情况了。”何文瑞认真说道。
最后一句话让在场的明国官将脸色都是难看,光复广州也有两个多月,官吏也曾劝说甚至强迫百姓把门前挂的心肺肠子摘下来,但是往往当着面摘下来,后来又挂上去,这几乎成为广州城内百姓对抗官府的一种方式,表达对朝廷强征、勒捐的不满。
而在清虏治下,百姓取下了那些东西,已经证明民心所向了。
从隆武朝开始,李明勋就发现,大明百姓对剃发令是抗拒的,在清明两朝水准差不多的情况下,肯定是支持明朝,但是在生存问题上,一切又归于平等,百姓需要安定,谁给安定就支持谁,佟养甲和李成栋显然也在收买人心,在这方面,他们相对明朝有优势,明朝不强征、勒捐就无法生存,而清虏已经有了大后方提供部分粮饷。
明朝不敢得罪当地缙绅,清虏却可以拉拢一批打击一批,在这个过程中,佟养甲获得了支用到秋天的粮饷,就可以等待夏税、秋税到手,而其下令免除隆武朝的欠税也着实获得了一些支持。
李明勋静静听着何文瑞的汇报,显然,因为社团的介入,清军比历史上表现的还要温和,在原本的历史中,李成栋入两广没有进行类似扬州、嘉定那样的大屠杀,对明朝遗老遗少也表现出足够的尊重,但两广有不少士绅,诸如张家玉、陈子壮等发动义军,与清军作战,清军军纪很差,对反抗区烧杀抢掠,引起更大的反抗,但终究也是剿灭了个大概。
与李成栋在江南动辄屠城的情况相比,在下两广之后,他找到了一条上升途径,因为在战区,清廷把很多武将就地转为文官,给他们财政军权,更方便养兵作战,李成栋便以为自己能从武将变成一省督抚,继而藩镇一方。李成栋在两广的行为也侧面印证了这个推论,从李成栋的做派来看,他是把两广当成自家领地来经营,只不过遇到了八旗天花板,降兵出身的他注定不如汉八旗、辽人出身的官将。
何文瑞带来的情报彻底击碎了明朝官将最后的幻想,他们认为,清军会比自己对百姓更残酷,以至于会引起大规模的反抗,有陈子壮和张家玉在,就可以吸引大量清军,让其疲于奔命,那联军还有机会,但事实上,清军这支殖民武装表现的和其他殖民武装一样劣迹斑斑,但也比明朝要好。
清军再差也不可能像明朝那样一年之内收税三次,共计五年的赋税,还纵容海盗乱兵抢掠。显然,除了大规模的屠杀,很难能比明军表现更差了。
在全员恶人的情况下,广东百姓和南方其他地方的百姓一样,选择了一个不太混蛋的混蛋,也让光复广东变成了一种奢望。
清军与联军像是两个进行了几个回合的拳击手一样,纷纷回到属于自己的角落休整,准备一下轮的战斗,既然大规模的休战成为了既定事实,那就有时间和空间进行对军队进行改制和整顿。
首先是权柄,林士章从广东巡抚沦落为粤西巡抚,只有粤西四府和肇庆一块小地盘在掌握之中,但权柄却是更重,在绍武和永历相争的时间,林士章就在社团的支持下对琼州和雷州的官将进行大换血,大量林姓、海姓的文官执掌了二州行政财政,而二州辖制内卫所和将帅也被黄蜚的义子和袁时中的把兄弟控制,可以说,琼雷二州已是自成一体的藩镇,而林士章显然还不满足,在成为广东巡抚之后,廉州、高州也在控制之中,林士章不仅要扩大地盘还要更大的权柄。
林、黄、袁三人已经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政治军事联盟,林士章直接向瞿式耜讨要任命官员和将领的大权,目的就是让粤西这块地盘针插不入,水泼不进,用林士章的话来说,他要按照自己的节奏自己的判断去抗清,不受任何人的影响。
瞿式耜对琼雷二州也有了解,林士章有大义名分也有军事力量支持,已经在二州清理了军屯,强迫大户缙绅上缴往年欠税,可谓大权独揽,瞿式耜想改变这一切也是晚了,而黄蜚更是暗示,在永历这里得不到的东西,可以在鲁监国那里得到。
最终,瞿式耜选择了妥协,给了林士章想要的一切,粤西事实上藩镇一方,宛若一个小朝廷,除了名义上尊奉永历皇帝,每年给永历朝廷三万两白银的赋税,其余完全自主,而正是这样一个政策自主的独立王国,则是社团愿意合作的对象。
按照李明勋规划,既然明军处于守势,那么就不会把主要的兵力投放在这里,在规划中,社团在广东投入九个营,其中三个步兵营,一个陆战营,两个守备营,一个开拓营和两个炮兵营,共计一万五千左右的兵力,囊括了粤西、香港和琼州三条战线,香港依旧是两个守备营,步兵炮兵各一个营的规模,而琼州则有一个开拓营在五指山中抓捕生黎,稳定地方局势,为石碌铁矿提供人手,高锋则主管粤西防线,麾下两个步兵营和陆战、炮兵各一个营,但是李明勋把本土来的两个新营伍安插起来,把两个精锐营伍带回本土休整。
在粤西,社团有七千人马和一支驻守海陵岛的分舰队,而明军则比较惨,当初洪天擢带来的广西兵只留下了两千人,其余归属林察,要去郁林州,即便逃窜到高州、罗定一带的惠州总兵李士琏率军来投,带来了两千人,但精兵也只有七千,好在林士章动员了一批卫所兵加入其中,使得正兵过万,有招募了五千义勇助战,让粤西防线总兵力达到了两万余。
从阵线上来看,精锐的社团陆军镇守前线,陆战营与分舰队驻守海陵岛,陆军两个营和两千义勇、一千正兵驻守阳江县城,前线士卒的粮饷由社团供给,所有明军,无论义勇还是正兵,都按照社团最低的下等兵发饷银,月饷二两,吃食用度由军需供给,这消息一出,很多明军都愿意前来。
明军与陆军并肩作战久了,对社团精兵待遇极为艳羡,虽说没有出战、开拔等银子,但每次发饷银是统帅部的军官亲自发到手里,武器精良不说,平日吃用也是极好,顿顿有肉,隔三差五的还有酒水犒劳,当初在广州,很多明军想前来投靠,但都不被接纳,有些索性脱了身上的明军军服,跑到劳工营里,至少弄了不少油水填饱肚子。
社团出粮食,粤西出人,大规模的扩建加强阳江县城,并且坚壁清野,附近的百姓全部迁徙走,阳江成为巨大的军事要塞,城内步、骑、炮兵种齐全,成为楔在清军进攻粤西必经之路上的钉子,这样一个要塞与海陵岛守望相助,若是被清军全力围攻,那就可以从北津港得到增援,与清军鏖战,如果清军围困阳江继续向西进攻,这么一支精干军队,各兵种协同之下,清军没有两万人根本困不住。
有高锋顶在前面,电白就成了第二道防线,袁时中亲自驻防,把能调遣的兵马统统调遣到这里,各类烽火台、要塞、炮台和壕沟组成了一个宽度不大但纵深很长的防线,背后是粤西四府,补给和增援都很方便。
这样一条防线显然不是能轻易拿下的,最好的办法自然是里应外合,林士章和袁时中早有准备,前线只布置自己信得过将帅,其余的将领,兵留下,人离开,便是那惠州总兵李士琏,李成栋攻打广州便是不战而逃,联军光复行动也不参加,一直到安顿下来,有了稳固后方才在罗定烧杀一阵跑了过来,最终带着三百家丁去了钦州,其余都是被林士章截胡,李士琏或许有想法,但林士章有先斩后奏的权柄,杀个把总兵,还是逃跑总兵,根本不算什么。
电白县城,瞿式耜正在收拾回广西的东西,陈邦彦敲门而入,在原本历史中,这位陈邦彦应该成为和陈子壮、张家玉一样的义军领袖,但是从他成为沈犹龙幕僚那时起,命运就此改变。
沈犹龙死后,陈邦彦被丁魁楚排挤,归乡隐居了一段时日,后来被林士章招致麾下,担任海北分巡道,帮助林士章整顿吏治和卫所,虽说所作所为与往日完全不同,但总归是为了朝廷,也是当年沈犹龙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陈邦彦倒也忠于职守。
“陈大人,请坐。”瞿式耜说道,然后问:“李明勋与鲁王倡议抗清御虏统一阵线的事情,你应该听说了,怎么看?”
“下官以为这是绝好之事,虽然下官不清楚东番在其中有何图谋,但若能把各方势力团结起来,守望相助,应时而动,那对我中兴大明可为臂助。下官想,如今朝内党争不断,又有正统之争,东番以外人身份倒是更为妥当,也好捏合各方。”陈邦彦认真说道。
瞿式耜道:“陈大人也是肺腑之言,只是西南朝局未定,怕是一时给不出答复。”
这个抗清御虏统一阵线已经大体有了章程,参与其中的并不仅仅以政权论,所有愿意抗虏抗清的民族武装都可以参与,只要有自己的地盘或者说战区,如今的阵线之中,社团、鲁监国、林士章、郑成功、黄斌卿、陈子壮、沈器远都算一个,可就这些人中,尊奉的旗号也是不同,社团不用说,在各政权中居中不言,郑彩、张名振、沈廷扬是鲁监国一脉,黄斌卿既是郑成功的盟友,也算是和林士章一样尊奉永历,沈器远现在还用着崇祯的年号,这些算是有地盘的,陈子壮没有地盘,但承担起珠三角的战区,也算作一个。
最可气的是郑成功,他与郑鸿逵在南澳起兵,主攻闽南一带,却死硬着嘴尊奉死了的隆武皇帝,实际上成为自立状态的军阀,即便他知道隆武还有弟弟沦落在广东,他也没有请去善待。
目前这个统一阵线没有什么领导,仅仅是各方派驻代表在台北,每隔一段时间交换一下情报、讯息,顺便朝社团伸手要钱要粮要军械。
“此事却也不忙,只需要朝廷派遣一人在琼州,联络不断也就是了。”陈邦彦说道。
瞿式耜点点头,指了指一旁的箱子,说道:“这里面有李明勋亲手书写的信件,天子一封、西军孙可望、李定国一封,希望把他们也拉进来,但关山阻隔,怕是也难,再者,朝廷与西南也无便利交通,也不好支援护住,所以本官希望陈大人能在琼州,把沿海消息向桂林传递,以便朝廷掌握时局。”
陈邦彦道:“这却是不难,想来林大人也不会反对。”
瞿式耜笑道:“却也有一件事希望陈大人亲自去一趟。”
“何等要事?”陈邦彦本能的认为,瞿式耜所言必然是大事。
“听闻东番内部正议论征三饷之事,全部用来援助大陆战事,若成功,也是一笔不小的款项,但税收大事,竟然由百姓投票决断,实在让人不解,既然李明勋请各方去做见证,朝廷就不能不派人去,本官以为,陈大人与东番打交道久了,最有经验。”瞿式耜道。
陈邦彦叹息一声:“不过是沽名钓誉的手段罢了,大人何必放在心上。”
“我观李明勋此人,野心勃勃,此等大事,定有深意,怕是不亲眼见过,总有疏漏之处,陈大人,劳烦你了。”瞿式耜道。
陈邦彦重重点头:“那下官就去一趟,早听闻东番已经是桃源沃土,我倒要看看是不是那些人吹嘘!”
章八六 招商引资
电白县衙。
大堂里围坐着二十多个男人,个个衣着华丽,富态天然,这群人多是士绅和富商的打扮,围在一起聊个不停,他们中大部分来自台湾、香港,是社团内有名的富商,有些则是本地的士绅,如果真要给这群人找一些共同点的话,他们财源多半和蔗糖、棉花、粮食这三样有关。
“注意了,执政官阁下和巡抚大人来了。”忽然有个眼尖的小声说道,大堂内安静下来,一群人皆是正了正衣襟,站了起来。
众人见礼过了,林士章说道:“诸位百忙之中来到电白,纾解国难,本官在此谢过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脸色微变,大家是为了赚钱来的,谁管什么国难不国难的,若不是有李明勋引导劝说,谁愿意把白花花的银子投到粤西这个四战之地来呢?
李明勋笑了笑:“今日济济一堂,只谈买卖,不谈国事,不过我和林大人在镇海楼准备了慈善劝募晚宴,诸位晚上可务必赏光。”
“那是那是!”众人都是笑起来。
能坐在这里的,要么是社团体系内的人,要么也和社团关系匪浅,都知道那晚宴是什么,参加晚宴要出一百到五百两不等的银子才有资格入内,这法子是在香港兴起的,劝募来的钱要么是修建养济院、要么是为孤寡提供粮食,都是积功德的好事,每次晚宴捐的钱财都会出个公告,在各地张贴,各家虽然拿了钱,但有面子有好名声,还能在晚宴上认识许多商业伙伴,倒也乐得,这次晚宴自然是捐钱给前线将士,左不过百十两的事儿,诸位都是大商人,谁也不在乎那些钱。
林士章叹息一声,心道人心不古,也想不到自己到了张口闭口就谈钱,与商人同流的地步,但他也知道,一场晚宴,上百人参加,到手的善款动辄上万,也不是小数目了。
待众人落座,李明勋道:“广东的仗暂时告一段落了,社团留下了不少兵马,巡抚大人麾下士卒精强,粤西四府已经是安宁所在,明勋代表社团与巡抚大人在此保证,拼尽全力也要保住这片乐土。”
对于这类保证,没有人会放在心上,众人对李明勋尊重归尊重,但绝对不会因为他一句保证就出钱出人,毕竟大明这些皇帝哪个不是要守土保国,虽说好几个已经践行君王死社稷的诺言,但国土根本没保住。众人不听空口白话,只看事实真相,让他们相信粤西能保住,并且愿意投钱的不是高州一带的三万联军,也不是林士章和李明勋名头,而是事实。
从去年中叶林士章掌权开始,社团和联合银行就大规模介入高州和琼州的发展,最有代表性的就是石碌铁矿的开发,为此还专门成立了一个石碌矿业公司。
琼州府提供矿山开采权和琼州生黎村社的拓殖权,占了四分之一的股份,社团的几个元老、议员投资了二十万两的资金,占了四分之一的股份,而社团从联合银行贷款三十万,并且提供了整整三千健壮奴隶,占了一半的股份,用了几个月的时间砸开了石碌铁矿,并在今年初顺利开始出产富铁矿石。
为开发这个铁矿,矿业公司还修筑了道路,建立了港口,还有配套的水力筛选、粉碎矿石的厂房,到目前为止,已经到达了月产四千吨富铁矿石,这些矿石在筛选粉碎之后,会在石碌港上船,运送到台北新建的钢铁厂炼制。
如此大规模的资金投入足以证明社团对粤西的判断,别的不说,至少琼州是绝对安全的。
而在广州之战结束后,联合银行宣布,将会对雷州、琼州的蔗农和棉农展开米粮贷款服务,更是引发了商人们对粤西的兴趣和信心,而今天,李明勋和林士章把他们组织起来,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一场‘招商引资’,商人的目的是赚钱,而林士章的目的则是尽可能开发粤西的资源,用来养兵和扩军。
这些商人中不少就是琼州本地的,也有投靠了林士章的士绅,林士章秉政琼雷这段时间,清理了不少士绅,也拉拢了不少士绅,在强制性的手段之后,粤西旧有的秩序被打破,现在要重新分蛋糕了。
今天招商引资目的就是粤西最有竞争力的产品,蔗糖和棉花,先说蔗糖,琼州和雷州自古就是蔗糖产区,这里不仅有适合甘蔗生长的水土,还有悠久的甘蔗加工历史,许多塘坊出产品质高的白砂糖和冰糖,台湾的蔗糖产业的形成就是因为从雷州引入了大量的蔗农和生产技术。
蔗糖是一种极具竞争力的商品,大陆且不谈,在亚洲,日本、印度、波斯和奥斯曼都是巨大的蔗糖市场,每年从东方前往欧洲和美洲的船上就有大量的蔗糖,不管是葡萄牙人还是英国、荷兰,对高品质的白糖和冰糖完全没有抗拒力,即便是加工产生的废料,亦或者没有深加工而得到的黑糖、褐糖和红糖,也在日本大为畅销。
粤西不缺甘蔗,不缺技术也不缺人,唯一欠缺的就是资本,按照一般明国官员的想法,战时最应该保证的是粮食产出,但林士章不这么想,粮食产出确是重要,但银子才是万能的,有银子就能从南洋购得大量廉价粮食,从南洋购入的稻米,价格比当地出产的还要低,更何况,粤西四府本就不是重要的产粮区,经济作物比粮食更能赚钱,这是事实,只要有钱,只要和社团关系没有崩溃,就不会缺粮食。
林士章一挥手,身边的几个吏员把一沓资料发给了众人,一群商人纷纷看了起来,许多人看了第一张就是眼睛瞪大,露出精光,看向林士章的眼神只有震撼,他们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大明官员肯给出的条件。
在这个开发计划中,林士章给出了非常优惠的条件,其中最重要的方式就是包税制度,简单的说,广东巡抚和地方衙门会要求所有的甘蔗和棉花种植农只种植一种经济作物,并且把这种作物的收购权承包给商人,商人得到承包权之后,必须在收获的时候收购掉农户的经济作物,并且承担起农户的赋税。
商人提前替农户上缴赋税,而且是以金银等贵金属的方式上缴,然后在按照各方商定的价格出售经济作物后,把赋税之外的农户应得款项发放,而发放的款项中包括粮食,其余再以贵金属支付。
当然,巡抚衙门也不是收税之后就什么都不管了,最重要的是,林士章逼迫各地的士绅制定统一和较低的租金,而租金也在赋税之中,待朝廷得到钱之后再向士绅发租。如此一来,士绅地主无法盘剥百姓,也没了税吏等官府的欺压,就连商业往来的中间渠道都减少了。
农民仅仅是种甘蔗和棉花,然后到收获季节把棉花和甘蔗运抵指定地点,然后就什么都不用管了,因为运输等任务是承包商的事情,这些经济作物会在收购前就商定一个价格,对农民涞水,最重要的是最低收购价,缴纳了作物之后,商人当面清点完毕,计算价格,然后去除赋税和租金,接着当面完成交易,农户只需要提早告知商人需要向自己支付粮食还是白银,当然,粮食是有限额的,每人每年两石,超出部分完全以货币支出。
整个过程中,农民获得了收入和生存资料,朝廷得到了稳定的赋税收入,解除了对农民的盘剥欺压,而商人则获得了对粤西甘蔗、棉花的垄断,三方都是得利的。
社团其实也是得利的,最大的利益就是不用亲自出钱就能支持粤西继续抵抗清国,除此之外,社团是最大的粮食提供商人,也解放了部分领地上的甘蔗田,更重要的是得到了棉花这类紧缺材料的采购权。
倒霉的人有很多,首当其冲的就是士绅地主,他们没有了盘剥农户的机会,就连租金也要向朝廷去讨要,显然,面对林士章这样一个强横霸道的家伙,这必然是一个艰难的过程,事实也证明,因为战事,很多时候租金都由朝廷暂时欠着。
虽说台湾甘蔗种植业的兴起一度让东方的蔗糖价格有所降低,但战争导致另一个甘蔗出产地福建无法提供蔗糖,而由社团先进的造船业引发的远洋航行更是可以把这类高价值产品销售道中东地区、南亚地区,未来一段时间,蔗糖价格仍然坚挺的,特别是高品质糖的价格。
蔗糖尚且如此,棉花更是不用提,就连从印度购买棉花到台湾都有极大的利润,即便琼州的棉花产量和质量都逊色,但也是目前唯一稳定的棉花提供点。
“巡抚大人,在下无意质疑您的权威,我想请问,如何能让这些蔗农和棉农完全只种植这类经济作物呢,咱们中国人有句话,手里有粮,心里不慌。”一个商人率先出言询问。
林士章微微一笑,道:“程先生,你来说。”
程璧微笑站起,因为李明勋的原因,这位徽商不仅没有在江阴之战中殉难,反而成为了联合银行的执行经理,程璧离开江阴的时候把所有的家财捐给了守城将士,由此进入了社团的体系。
“在此之前,联合银行会对蔗农、棉农展开米粮贷款,条款中规定,接受贷款的人只能种植一种经济作物,而且,巡抚衙门已经发出告示,接受类似条款的农户,可以免去隆武二年以前的欠税。有巡抚衙门的免税和联合银行的米粮贷,今年琼雷两地至少有五十万亩左右的经济作物可以交由大家来承包,即便今年之后,农户的收入并没有增长,能帮助他们免除地主和官吏的盘剥,也会吸引很多人。”程璧朗声说道。
众人交头接耳的商议一番,纷纷点头。
“那最低收购价格会如何制定?”又有人问道。
林士章道:“很简单,这个价格必须能保证农户正常出产的甘蔗、棉花在缴纳完赋税和租金之后,还能获得足够的粮食,所得要比种植稻米要多,这是最基本的,当然,如果当年这两种经济作物的价格高,也会酌情提高收购价格,整体价格由你们组织的糖业、棉业协会、巡抚衙门和东番一起制定,以示公平。”
众人相互看看,都是没了问题,林士章道:“联合银行和琼雷两地的衙门已经准备好了契书,也给经济作物产区进行了划分,诸位可以自行挑选,若有重叠,则在收购价格上公开竞标,诸位请吧。”
一群商人走了出去,林士章看了看程璧和李明勋,道:“若是没有社团拿出的现成规章制度和送来的这些吏员,怕是要麻烦许多了。”
李明勋笑了笑,不作回答,事实上,类似的招商引资在台湾和永宁都进行过很多次,也不限制在经济作物,社团的行政体系早就历练的纯熟。
“大人要不要休息一下,接下来是下发北海捕鲸许可证和出海渔民推荐的,许多渔业巨头已经等待多时了。”程璧在一旁问道。
林士章摇摇头:“不用休息,继续吧。”
半刻钟后,诸多渔业商人走了进来,在捕鲸和渔业上讨价还价。
类似的招商引资持续了十天,林士章忙的脚不沾地,但却给粤西四府带来了许许多多的税种,美中不足的是,粤西大量的行业被非明国商人占据,对老百姓也仅仅是解决温饱并无多大贡献,但林士章已经很满意了,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在不剥削百姓的基础上获得更多的军饷,现在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今年的税收肯定会超过百万,明年会更多,这比剥削百姓还要来的多。
粤西四府并不是广东的富庶地区,但也有不少高价值的产业,甘蔗、棉花这类经济作物就不用说了,北海的捕鲸业一直为皇家提供贡品鲸油,还有刚刚从民手中抢过来的珠池,也还有社团新近开发的种类,除了田独铁矿,还有合浦的高岭土。
无论是铁矿还是高岭土,亦或者各类经济作物,在这些项目的开发之中可以看出,社团只是把粤西四府当成了基础的原料产地,铁矿石会送到基隆冶铁炼钢,高岭土会在大本营被烧制成瓷器,甘蔗的深加工在台北,棉花则是溪心地水力纺织业的材料。
再过几年,粤西就会社团产业链中的一部分,未来这片土地上的商业因素会越来越多,来自社团的影响也会越来越重。
章八七 加征公投
飞鱼号通报船。
陈邦彦从狭小的铺位上起身,小心的摸索着坐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上面的包已经消肿了,这是第一天住在这艘船上的时候碰的,陈邦彦不免心中有些抱怨,狭小的船舱,恶劣的环境和那些粗糙的水手,就是海上的生活,如果不是为了大明朝,他才不会出现在这艘船上。
砰砰!
几艘炮响传来,继而外面响起了一排排的火铳齐射的声音,声音似乎离的比较远,陈邦彦赶忙起身,走出船舱的他先是呼吸到了新鲜湿润的空气,继而看到远处两艘双桅纵帆船正在围攻一艘小型福船,而通报船的船长正用粗大的嗓门发号施令,水手们在桅杆上爬上爬下,利用船帆和船舵靠了上去,对那艘福船打出一轮齐射。
“嘿,尊客你不能在甲板上,我们正在打仗!”船长高声说道。
陈邦彦乘坐的飞鱼号是香港与台北之间的定期客运船,属于社团营运,类似的船还有八艘,来往于台湾与广东之间,除了运送紧急货物,就是为有钱人提供快速航运服务,而陈邦彦是在香港买到了这样一张船票。
“不,我看你们似乎在袭击我们大明的船!”陈邦彦摆脱水手的拉扯,他的眼睛已经看到了那艘福船上高悬的日月旗。
但船长可不会给陈邦彦争辩的机会,很快就把他带回了船舱,一个穿着锦袍的商人看了一眼陈邦彦,说道:“那艘船是海盗船。”
“可是我看到有大明旗帜在。”陈邦彦强调道。
那商人一点不意外,说道:“哦,如果是那样的话,那艘船可能就是郑藩的了。”
“你说的是郑彩还是郑成功?”陈邦彦见商人似乎很了解,于是问道。
商人道:“我也不清楚,不过更有可能是那位国姓爷,先生或许不知道,郑藩如今分了郑彩和国姓两支,但郑彩是鲁监国的国公了,而国姓呢,蜗居在南澳一带,船不过百,人不足万,啧啧,过的着实艰难,而且国姓似乎看不清形势,以为自己是郑芝龙的儿子就是下一代闽海王,却不知道,这片海,北达北海,南到南洋,都属于腾龙商社了。”
陈邦彦叹息一声,一拳砸在了桌子上,低喝:“可恶!”
商人摇摇头,不知道他骂的国姓还是骂的社团。
到了台北一带,映入眼帘的到处都是船只,大肚子的货船,修长的巡逻船,风格各式各样,明国、朝鲜、南洋和西式的都有,船上的旗帜也各式各样,一条巨石打造的防波堤把台北港口分成了内外两个港口,内港是社团公用和军用,外港才是商港,陈邦彦看到内港之中一排排整齐的船只,那高耸入云的桅杆,修长的船身和密密麻麻的侧舷炮窗,陈邦彦忽然想起了那句话,这片海,属于腾龙商社。
船贴靠到了码头,陈邦彦下了船,来到了熙熙攘攘的街道,路上到处来往的人,其中穿梭着一群孩童,他们穿着蓝色裤子白色上衣,手里高举着一大张纸,腰部的书袋之中还有一沓,一边跑一边大喊:“卖报,卖报。联军携手转进粤西,广东大部沦陷!大奸臣丁魁楚被活剐,广州百姓争相食其肉!”
陈邦彦听了这些卖报孩童嘴里的话,气的怒不可遏,拉住高喊的那孩子,喝道:“国朝大事,岂是你这黄口小儿可以议论的!”
“老先生,你买报吗?”那孩子不知道这老头为何如此发怒,诧异问道。
陈邦彦这才看到那张报纸上的大字标题,正是刚才那报童所喊的内容,他一把抢过来,细细看起来,上面把丁魁楚过往的腌之事情全部披露出来,陈邦彦看到一半,便是难以自制,把那报纸撕成碎片。
那报童顿时哇哇大哭起来,周围人围观而来,随着两声哨音,两个治安官提着警棍走了过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个糟老头子坏的很,抢了我的报纸还给撕烂了!”那报童喊道。
治安官打量了一眼陈邦彦,发现他穿着倒也精致,面容不凡,想来也不是普通人,其中一个年长的看着陈邦彦,问:“从大陆来的?”
“是又如何?”
“读书人?”治安官又问。
“哼!”陈邦彦整理了一下衣襟并未回答,但也算是默认了。
然而,让陈邦彦意外的是,包括治安官在内,周围的人全部哈哈大笑,继而品头论足起来。
“我就说,一般人哪里会和一个孩子过不去,非得是大陆来的读书人不成。”
“是啊,是啊,不光是孩子,茶楼的小二,街道的清洁工,还有那些码头上的夫子,无论谁说大明一句不是,就得和人嗦个没完,哈哈,这种笑话我看过很多次了。”
“似这等迂腐不堪的人,治安官大人,抓起来吧,给他九鞭子,或者扔到矿场搬三天砖头就老实了。”
治安官怒道:“住口!”
周围安静下来之后,治安官对陈邦彦道:“我知道你在大明那边是个老爷,兴许还是个官儿呢,但是在咱们台湾统统连屁都不算,你毁坏了这孩子的一张报纸,耽搁了他工作时间,需要赔付他报纸钱一文,误工费一文,掏钱吧!”
治安官说着,晃了晃手里的绳索,这个时候,一个穿着长袍的青年男子走出来,劝说道:“先生,按照这般的法律便是如此,先生快快取钱,否则定然是要受皮肉之苦,社团治下土地,法律面前一律平等,对士绅并无优待,更没有刑不上大夫的规矩!”
“老夫便是要讲这个道理,普遍之下,国朝大事哪有能让愚民愚妇议论的?”陈邦彦喝道。
那青年男子连忙说道:“这里便是你说的那地方,人人皆可言,人人皆可论!来来来,治安官阁下,这两文钱是我替他垫付的,请勿要再行苛责了。”
治安官接过钱,掂量了一下,塞给了那报童,说道:“看在徐先生的面子上,便是饶了你,记着,这里不是大明,你在这块土地就要守我们的法律,你非我社团治下之民,若有违反,可是要加倍处罚的!”
“听你话音,应当是山东人士,乡音仍重,应当在东番没待几年,应该是登莱之乱时候从山东逃来的吧。”陈邦彦压下怒火,问道。
治安官道:“你这老儿倒是乖觉,实话告诉你,我崇祯十六年时候自登州坐船来的。”
“既是大明之民,为何口口声声说这是你们的土地你们的法律,难道我大明之王法管不住你们了吗?”饶是那青年人拉着,陈邦彦兀自问道。
治安官道:“不怕告诉你,我早就不是大明的百姓了,现在我是腾龙商社元老院的雇员和领民,未来我们也会拥有自己的国家,哼哼,谁给我生机,活我一家性命,我便是谁的百姓,朱明没有给我,是社团给了我!”
陈邦彦骂道:“有奶便是娘的........。”
这话到底还是被那青年男子捂住了,治安官却是大怒,对周围百姓喊道:“这老儿定然是大明来的,估摸着是想掺和咱们投票的事儿的,这次三饷公投若是被他们得逞,下一步就是要把台湾弄成朱明的天下了,咱们还得被那些藩王、缙绅欺压.........。”
“对,他和那些流亡士子一样,处心积虑的就想干这事儿,和报纸揭露的一模一样,这个糟老头子坏的很!”几个报童抓起地上的泥巴就是乱砸。
继而一群男女扔来了烂菜叶子和臭鸡蛋,那位徐姓年轻人拉着陈邦彦便是跑掉了,陈邦彦躲在借口,择下头发上的菜叶,叹息道:“人心不古,民无教化!这还不是我华夏百姓吗?”
徐先生叹息一声,道:“晚辈刚来之时也是如先生这般想,只是如今却是明白,他们,不!我们,我们不想再做大明的百姓了。”
“为何?”陈邦彦诧异看着这个年轻人,问道。
徐先生捡起那菜叶说道:“晚辈来自海州,自幼读书,也是县内的生员,可那又如何,豪强士绅把控了一切,晚辈在海州之时,连菜叶也吃不起,如今这上好的青菜都能用来砸人,高下立判了!
晚辈来之前,曾发誓,生是大明人,死是大明鬼。可真的每月拿了三两的月银,吃着肉菜米饭,便是再也不想回到过去了,不怕先生笑话,在大明之时,还是幼年父亲未过世时吃过一次肉,如今却是餐餐都有。”
陈邦彦听了这些便是知道这位徐先生在大明时是落魄书生,虽说对徐先生的态度有些怒意,但一来刚才徐先生帮助自己,二来这人似乎与自己的来意有关。此次自己来暗访,表面上是监督三饷公投之事,实际上是想知道,海外之民对大明和社团的态度,是否真如李明勋所说,对大明心灰意冷,对社团感恩戴德。
“不知先生名讳,在何处高就?”陈邦彦问道,在大明,每月赚三两银子也不是普通职业了。
徐先生道:“晚辈徐蔚然,海州人士,如今在台北市河间镇公立学校担当国学教师,教授中级班,哦,便是十岁到十二岁的孩子。”
“那三饷公投一事,先生可知晓?”陈邦彦问道。
徐先生叹息一声,待二人在井边清洗之后,从怀中掏出一块铁牌递上,那铁牌上用徐蔚然的姓名,性别,出生年月,还有一串苏州码子,陈邦彦知道这是社团领民的身份证,那串码子就是身份证号,上到元老下到奴隶都是有的,他也见识过李明勋那块,号数是零零零零零一。
与李明勋的身份证不同,徐蔚然的牌子的右上角刻有公民二字,徐蔚然道:“不瞒先生,晚辈正因为公投一事烦恼。”
“你既为生员,也是受过皇恩的,在如此大事上,还有犹豫吗?”陈邦彦不解问道。
徐蔚然摇摇头道:“不,晚辈如今早已温饱,照顾母亲也有余力,怎生在国难之时不解囊相助呢,然,这并非晚辈一人所抉择的。”
二人一路谈论,一路走到街道,进入了一茶馆之中,坐定之后,陈邦彦说道:“老夫听说,这三饷公投乃是秘密投票,且早有法令,公民拥有投票之自由权,无论公门私人,都不可威逼利诱,以示公平!莫非是因为你在学堂为师,吃用社团钱粮,那些人表面上公平,私下却是威胁于你?”
徐蔚然连忙摇头:“并非如此,老先生,人生在世,身不由己,晚辈亦不是孑然一身,如何能不受影响呢?”
说着,徐蔚然从怀中拿出一沓纸,放在陈邦彦面前,陈邦彦随意看了一眼,那些纸上都有作业二字,似乎是些来自练字的帖子,上面写全是岳飞的诗词《满江红》,只是其中错字连篇,不少写了一半。
“晚辈学生共有四十人,半个月前,便是全都能默写全文,今日再行默写,却是只有三五人写下了。”徐蔚然无奈说道。
见陈邦彦不解,徐蔚然说道:“每年春秋,学堂都会与台北教育厅对教师进行考核,列出上中下三等,中等留用,下等解职,上等晋升,晚辈再行晋升便是中级教师,可这考核既有师德,也会结合学生成绩,前日有学生问晚辈,公投那日会如何投票,晚辈并未作答,这些孩子便在课业之上为难,已经会了装作不会,已经明白扮作不解,便是要告诉晚辈,若不投反对票,便会让晚辈无法晋升中级教师。”
“不过是虚名薄利,不晋升也就罢了,世间君子岂会向他人屈服,那些学生胁迫老师,也非良善,无需放在心上。”陈邦彦宽解道。
徐蔚然叹息一声:“并非这般简单,成了中级教师不仅薪金增长,还事关晚辈婚嫁之事,若非有那职称,怕是已经定好的婚事也要退了。”
“岂有此理,说了不得胁迫逼诱,那些人怎生如此霸道!”陈邦彦喝道。
“人人都有此意,人人都不明说,便是上告也无证据,再者,晚辈身边百姓,多是反对,此也是民心所向了。”徐蔚然道。
“愚民愚妇懂的什么,他们那里懂的国朝大义,哪里知晓民族危亡!”陈邦彦斥责道。
一个声音忽然响起:“可是百姓知道肚子饿,身上寒,他们知道在哪里饥寒交迫,在哪里衣食无忧,也知道什么叫感恩戴德,更知道幸福来之不易!若民心民意都做不得准,天下还有什么能做准的呢?”
章八八 民心所向即为真理
徐蔚然站起身,指着说话那人和身边几个长袍男子说道:“这些都是学堂的同僚,多是江浙山东之人,与在下约在里,便是讨论这件事的。”
陈邦彦略略点头,徐蔚然道:“这位是陈先生,刚从大陆来,在粤西林大人那里供职。”
“哦.......,原来是林大人麾下,能在清虏铁蹄之下保住粤西一隅,林大人和陈先生都是我族的功臣!”那人客套说道。
“功臣不敢当,只是你方才的话老夫不同意,此地百姓不服王化,怕是民心已经被利用了。”陈邦彦道。
“骗一人容易,骗千万万人却难,人心多变,肚子却很诚实,若是能骗人吃饱穿暖,这种骗,我也愿意受一受啊!”当下便是有人驳斥道。
众人落座,上来茶点,小二告饶道:“诸位先生,各位老师,烦劳小声一些,勿要再给小店惹麻烦了,我家东主说了,诸位都是公民身份,也都是读书人,知道老百姓不容易,好不容易在台湾过几年安生日子,请诸位先生替我们做主,替百姓着想!”
徐蔚然道:“行政长官有明令,任何人不得干涉公民投票,你家东主让你说这话可是让我们投反对票?”
小二挠挠头,说道:“先生可别这么说,我们只是希望诸位替穷苦百姓想象,可没有说让您投反对票,支持对我们百姓好,还是反对对我们百姓好,各位心中自有一杆秤!”
说罢,小二退出门外,陈邦彦道:“势利小人,惯会旁敲侧击!”
“先生莫恼,这样的事儿我们已经几乎天天面对,周围每个人都向我们施加压力,哎,早知如此,我便不当这个公民了。”一人气馁说道。
“你这话却是不对,三饷公投关乎元老院治下三百万百姓的利益,你我肩负这等责任,如何能退缩,再者,公开投票就是要顺应民心,百姓向你我表达他们的意见,何错之有呢!”徐蔚然当下就是有些不忿。
由此打开话匣子,陈邦彦与这些老师辩论起来,这些人在大明之时多是落魄之人,有些人从贼有些人以写信算命为生,到了社团治下才过上体面的生活,读书人,对大明还是有感情的,半辈子被忠君爱国的思想影响,最是矛盾了。
一群人辩论许久,期间茶馆老板进来劝了几次,众人才稍稍缓和下来,陈邦彦这才明白,这是目前台湾最重要的事,有很多公民公开表达自己的观点,那些支持加征三饷的人很多都挨打了,上次因为众人声音太大,在茶馆引发了殴斗。
“其实我等薪金已是不低,按照标准,一年不过一两半银子,顶多半月薪金,如何不能支持呢?”
“你这话却是错了,公民阶层都是中等收入者,加征三饷也不过一年少收入几十分之一,但对寻常百姓来说,便是要将手中五分之一甚至三分之一的收入上缴,他们生活必受影响,不少人会挨饿的!”
讨论一阵,众人忽然发现其中一人一言不发,徐蔚然道:“陈兄,往日你言辞犀利,时常让我哑口无言,今日是怎么了。”
“这种事,辩是辩不明的,人各有志罢了,另外,在下心意已决不可转尔,也不会再受他人影响了!”陈华说道。
当下便是有人赞道:“我便是知道,陈兄意志坚定,最是心怀天下,这次公投定然是支持加征的。”
众人纷纷点头,毕竟以往支持加征的人中属这陈华声音最大。
然而,陈华的话却让众人大吃一惊,陈华道:“不,你们错了,我可以明确的说,我会投反对票!”
“莫非是你岳父施加了压力!”当下有人惊呼。
徐蔚然在陈邦彦耳边说道:“陈兄岳父原本是淮北有名的粮商,如今在台北担当议员,是当权之人。”
陈华道:“我的心思,旁人谁也更改不得,这是我个人的意思。”见众人不解,陈华从怀中掏出一沓卡片放在桌上,说道:“这便是我投反对票的原因之一。”
陈邦彦拿起一张卡片,看到上面两边各写着两个字,支持和反对,而在反对两个字上,有一个小小的拇指印。
徐蔚然看了一眼,喝道:“陈华,你疯了,伪造选票是重罪,是要流放的!”
“这不是公投选票,是我自己弄的选票!”陈华说道,他拿起一张,解释道:“若说支援朝廷抗虏,我陈华责无旁贷,但我却不会因为自己而害了众人,我的背后是许多人,我想支持,他们有些人却反对,索性这个决定由大家来做,我的课堂有学生四十,我给每个孩子一张卡片,让其问过父母意见之后回来投票,最终的结果是,三十二票反对,四票支持,两票作废,这就是民心,我现在是一位教师,孩子们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我选择顺应民心!”
“这是个不错的法子,既然我下定不了决心,回去也这般做一回!”徐蔚然听了陈华的话,拿着那卡片,眼睛一亮。
“迂腐!是东番三百万人民心重要还是我大明千万万百姓重要,加征三饷,助国御虏,为的是大明数千万的百姓啊,孰轻孰重,尔等分辨不明吗?”陈邦彦低声吼道。
陈华淡淡说道:“老先生所言,与我更改决定的第二个原因相得益彰。”
“对了,第二个原因是什么,还有什么能让你改变主意呢?”徐蔚然问道。
陈华轻咳一声,说道:“我这里有一个消息,是高层的决断,会在公投之后公告,但也可以告诉各位。”
“诸位也看到了,若是按照民心所向,这次公投九成九不会通过加征议案,但这并不代表我们没有途径支援御虏战事。”陈华解释道。
“得了吧,陈兄,那些流亡士子是什么德行你不是不知道,哼,他们从江南而来,我等都以为其是东林君子,士林表率,便是捐助钱粮让其供给朝廷御虏,我便是拿出了半年薪金,呵呵,如今却是后悔了,报纸上已经爆出,那些流亡士子拿着捐助银去花天酒地,醉生梦死,把钱给了他们才是肉包子打狗!”
“就算不花天酒地,这钱就真能用在御虏上了吗,君不见,那永历朝首辅丁魁楚,出任两广总督和首辅不过两年,便是贪墨百万之巨,你我都是来自大明,朝廷官员是何德行不是不知道。”
陈华用手指敲了敲桌子,道:“且听我说完。”
“高层早有决断,若加征议案通过便加征三饷支援大陆战场,若是通不过,也不能寒了治下百姓为民族出力的忠义之心,便会成立一个劝募委员会,这个委员会由社团行政官和监国、永历、郑藩等几个代表一起管理,在各个行政长官区劝募粮饷,支援前线,所有的账目都会公开,你会看到自己捐助的银两用来了什么地方,比那些流亡士子的劝募更为公开,我虽然决意反对加征,但并不反对御虏,我会把今年一半的薪金用于捐赠!”陈华最后郑重说道。
“哼,老夫看着社团行政体系,多是商贾之流充任,商人汲汲于利,必然也是上下其手,贪墨横行。”陈邦彦不免有些心中发酸,不咸不淡的说道。
陈华点点头:“老先生说的没错,社团与朝廷是两筐烂柿子,所以相对来说,只能挑一个不那么烂的,相对于烂了近三百年的大明朝,社团就是那个不那么烂的,纵然然后爆出贪墨肥私的事情,社团也比朝廷更有可信度。最关键的是,社团的账目我们可以查,也有资格查,更可以公开的监督,但是大明朝的账目呢,百姓有资格去查账吗,不,没有!”
“不管怎么说,中华正统在我大明,而不是东番的这个区区社团!”陈邦彦已经词穷,无奈之下,只得高声说道。
陈华摇摇头:“老先生错了,中华正统在民心,民心向着谁,谁就是正统,太祖皇帝驱逐鞑虏,中华选择了朱明,如今谁能驱逐鞑虏,谁能救百姓于水火,中华就会选择谁,朱明朝廷,东番社团,甚至还有满清鞑虏,都只是其中一个选择罢了........,我只希望不是满清,仅此而已。至于社团,它不会永远是一个社团,当百姓希望他们拥有一个新的归宿的时候,社团就会变成一个国家,老先生,公投结果出来,你就会明白,那一天并不遥远。”
说着,陈华起身离开,几个教师也纷纷离开,徐蔚然叹息一声,道:“老先生,告辞了。”
陈邦彦冷哼一声,怒不可遏的走出了茶馆,他随意找了一辆马车前往了台北市政广场,在一座四层小楼前,陈邦彦见到了几个熟人,其中就有一个是沈廷扬。
如果认真定义的话,这座小楼算是大明驻台湾的领事馆,各个势力的人在这里都有代表,沈廷扬代表鲁监国而来,当年沈犹龙执掌两广,因为李明勋的关系和沈廷扬联系很密切,所以陈邦彦也认得沈廷扬。
“沈大人,本官要去布袋港,这台北已无希望了,台北百姓完全被蒙蔽,早已不支持国朝了!”陈邦彦气鼓鼓的说道。
沈廷扬笑了笑,给陈邦彦倒了茶,问:“陈大人,你以为李明勋为何会安排朝廷和泰西、南洋各国使者在台北见证?”
陈邦彦道:“这是百姓或被蒙蔽,或被邀买,李明勋心知肚明,想以此来让我们相信!”
沈廷扬摇摇头,说道:“陈大人错了,李明勋让我们在这里见证,是因为他知道,台北是唯一有希望支持三饷议案的地方,这里人不支持,其他地方就不要提了。”
“为何?”陈邦彦问道,他忽然想起一件事,眼前这位沈大人可与社团有过长久的合作,对社团的了解自然比自己要深入,陈邦彦连忙请教。
沈廷扬道:“这么说吧,在社团领地之中,布袋港、台北、永宁、吕宋和香港最为重要,香港人少,便是全部公民支持也是无用,吕宋过半是蛮夷外藩,让他们掏钱支持大明朝廷完全是幻想,布袋港是社团之根基,其公民多是行政官员、公有种植园工坊职工、匠人之属,这些人平日衣食都由社团供养,恩义已结,如何会再支持大明了,至于永宁。
呵呵,永宁百万之众,大半是从大明迁徙而去的,但永宁与大明不同,那里是苦寒之地,少有种植园,多是百姓分田自种,陈大人许是不知道,永宁之地,地虽肥然天气严寒,稻米小麦皆不能植,多以大麦、燕麦这等口粮为生,台北一亩地稻米两熟,得稻米近四石,但永宁之地,大麦一年一熟,却四亩只得一石,去除种子,所获更是微薄,这等苦寒之地,不征三饷,百姓生活已经困顿,若征三饷,便是无活路,百姓即便再忠义,也不能自己饿死去支援朝廷的,因此,唯有台北还有些希望。”
陈邦彦怒不可遏,忽然发现沈廷扬神态自若,似乎一点也不担心,陈邦彦问:“沈大人如何这般平静?”
沈廷扬放下茶杯笑道:“其实我对这公投根本不报以希望,无论东番做不做手脚,无论那些人被不被蒙蔽,结果都不会有一点变化,大人请想,世间大公无私者少,自私自利者众,谁愿意从自己口袋里拿钱呢,战争又没有影响到自己情况下,更不会有人主动了,我来这里,只是看票数的,若支持者三种有一,那民心仍在大明,若七中有一,东番百姓与朝廷就无瓜葛了,若十不存一,那就不仅是百姓的错了,错在朝廷!
不知道陈大人是否听说募捐委员会的事情,若是支持加征者少,而捐助者众,那才是朝廷的悲哀呀。”
“沈大人,再无办法了吗?”陈邦彦兀自难以接受。
沈廷扬摇摇头,闭上眼睛,却是止不住眼泪,说道:“陈大人,有什么办法呢,崇祯朝时,百姓水深火热,崇祯之后,百姓流离失所,如今国破家亡,西南半壁不保,这非百姓之过,而是朝廷之过!是我们没有恩养百姓,是朝廷没有护得中华,难道还要阻止百姓去寻找活路吗,陈大人,如果我们做了,与洪亨九有何区别。”
“不做安安饿殍,效尤奋臂螳螂!这话你从未说过,也从未有此意,但却在做啊!”沈廷扬的话犹如一把尖刀刺在了陈邦彦的胸口。
咣当一声,陈邦彦手中茶盏落地,他满脸不相信的看着自己的手,许久不言!
章** 公投呢,严肃点!
三饷公投是一件大事,也是对社团行政体系的一次重大考核,如果能组织的好这次公投,这个行政体系便是成熟而健全的,因此,最终的公投被定在了三月十五号,并且在四月之前公布结果。
毫无疑问,有资格投票的都是公民,但根据后世的人际关系六人定律,两个陌生人之间可以通过六个人就能建立联系,而人的朋友不只有六个人,社团拥有投票权的公民不仅是大商人、军官和行政人员,还有匠人、教师、郎中等中下阶层,几乎每个人都有熟识的公民,而普通的领民则通过各种手段来影响投票结果。
“诚如江南顾绛所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如今国朝适蒙大难,当天下万民团结........。”明国领事馆的书房里,陈邦彦在纸上写下自己的想法,然而,写到一半,咣当一声巨响传来。一团黑墨沾染了小半纸张。
“偌大的领事馆,放一下一张安静的书桌了吗?”陈邦彦听得外面不断传来的吵闹声,唏嘘说道。
这些吵闹声自然不是领事馆内的仆从发出的,而是馆外的民众的抗议声,陈邦彦在领事馆住下之后,偶然看到了会议室里的报纸,那些报纸有四五种,除了那日在街道上撕碎的《台湾日报》,还有许多私人报社出品的报纸,满是招聘和买卖信息的《生意人报》,流亡士子创办的《士林报》,随着投票日期的临近,这些报纸上全都在谈论三饷公投的事情。
市井茶馆是底层百姓的地盘,陈邦彦和他们根本无法进行公开的辩论,原因很简单,这些人根本不是陈邦彦的对手,一口粗俗不堪的乡音不说,动辄就是以菜叶脏水相加,有时还被饱以老拳,陈邦彦倒是没有挨过打,但眼瞧着不少流亡士子被百姓打的鼻青脸肿。
能广而告之的报纸便是成了士大夫的阵地,只要肯花钱就能在报纸上发表自己的观点,支持与反对的人在上面论战不休,以往的日报、五日报甚至月刊如今都成了一日一刊印,临近投票,临时成了一日两印,虽然未见刀光剑影,但言语之中已经露出锋芒。
支持者被骂做民贼,反对者被称呼叛逆,双方在报纸上吵闹不断,陈邦彦加入了战场,虽然笔锋犀利,言辞有力,但仍旧不该舆论走向,陈邦彦只能奋笔疾书,在各个报刊上发表,以博得更多支持者。
“去,把这篇稿子递送到报社中去,争取在晚间出来的报纸上刊印出来!”陈邦彦写完一章叫来了侍从,命令道。
那侍从却是没接那文章,陈邦彦抬头一看,侍从脸上明显带着瘀伤,显然是被打了,侍从跪在地上,求饶:“老爷,小的不敢去,一出这馆门,那些刁民便是殴斗于小人,如今使馆已经封闭,除了沈大人的五十名家丁,还有两百名东番卫队在外面!”
陈邦彦拉开窗帘,看到外面聚拢了上千人,打着旗号,上面写着诛杀民贼陈邦彦,个个齐声呼喊,人群之中有打着赤脚的农夫,光着上身的苦力,也有穿着制服的学生、学徒,激愤之下,不少人开始往使馆里扔砖头,数百台北守备营的士兵与治安官一道在维持秩序,但也只是挡住人潮罢了,这些抗议者已经成了一个巨大火药桶,一个火星就会被点燃。
“这定然是别有用心者挑唆!”陈邦彦双手颤抖,难以置信的说道。
沈廷扬走了进来,他脸上挂着苦涩,一句话不说,身后站着一个穿着布袍的青年男人,陈邦彦原本就见过,是郑彩的弟弟郑联,也是鲁监国派来的使者,对于这种权臣,陈邦彦一向冷遇。
郑联走到书桌前,捡起那稿子看了一眼,冷哼一声:“陈大人,你这稿子不能再发了,如果再登报,请你搬出我们的使馆!”
“老夫与叛逆之流论战,与你何干!”陈邦彦呵斥道。
郑联才不在乎陈邦彦的盛名,毫不客气的反驳:“你这个不识时务,无法顺应潮流的老匹夫,你再这样闹下去,惹来的麻烦,谁来替你擦屁股,老匹夫,如今东南、西南都是靠着东番助战和支援粮饷才能稳住局面,你这般胡闹,惹恼了东番,东番不助我大明,如何是好!”
陈邦彦还想再说,郑联又骂道:“收起你那些没用的大道理,李明勋阁下已经是仁慈宽宏的了,如果是我,有人吃着我的饭还骂着我的祖宗砸着我的锅,我早就活剐了他了,还容的你这般放肆!”
沈廷扬出言劝说:“陈大人,确实不能再这样了,你已经惹了众怒,你可知道,如今附近的商铺菜市已经不再向咱们使馆供给米粮肉菜了,昨日若不是台北行政长官派遣了二百士卒来,使馆怕是早就被外面的百姓打砸了。”
陈邦彦听了这话,怒不可遏道:“定然是有人在挑唆!”
沈廷扬无奈的摇摇头:“这是民心所向,只是你不愿意承认罢了,陈大人你好自为之,沈某先说好,这使馆当初是沈某与建国公盘下的,建国公出了大部分,凡是自然听他的,监国殿下也叮嘱过沈某,此行不求建功立业,但求顺其自然。”
郑联却不是个好脾气的,他一挥手,进来四个家丁,郑联说道:“把这个房间的笔墨纸砚都是收了,在公投之前不要让陈大人再碰那些物件了,好好休养几天吧。”
陈邦彦再无文章在报纸上发表,然而却没有多大的影响,越是靠近公投,支持的论调越是溃散,陈邦彦虽心中还有微言大义,却再无机会发表了。
使馆倒是消停了,没几日,外面的百姓撤了大半,至少无人再威胁陈邦彦的性命。
公投的日子越来越近,汹涌如潮的舆论之下更是巨浪滔天。
宜兰城中。
赵氏一族来自广东,在香港开埠之后便是与社团有贸易往来,后开发宜兰,赵氏出资万巨,在当时还是一片荒地的宜兰平原上买下田亩两万亩,如今这两万亩已经开发成了规模巨大的种植园,赵氏一族家主如今是宜兰行政区的议员,除了父子五人,还有上百宗族依附,另雇佣了百户移民作为种植户,在宜兰也算是望族了。
饭厅之中,赵氏的女眷收拾了碗筷,赵氏族长把四个儿子叫道面前,拿出四张契书递给儿子,说道:“这是四张三百亩田的契书,桑园、稻田、蔗田都有,你四人一人拿一张,按上手印,明日去宜兰城中户籍办做个手续,你们便全都是公民了。”
此言一出,房间内的女眷们停下了手,眼巴巴的看着,她们知道自家公公一向身体硬朗,前些日子还有纳妾的心思,今日怎么分起家产来了,分也就分了,怎么只分千把亩地。
赵家四子,年长者三十有二,年幼者也有十七八,年龄都是够了,但这些儿子一无声名,二无私财,也不曾在外有商铺产业,因此纳税不足额,因此不算是公民,有了这三百亩地,便是纳税额够了,随手就能置办下公民证件来。
长子当即跪下,随后几个弟弟也跪在堂前,长子问:“爹爹是不是想让我们成为公民,好参与十五号的投票?”
赵家族长微微点头,长子道:“儿子知道父亲对故土念念不忘,此番成为公民,定当顺父亲心思,支持加征。”
“勿要如此!”赵家族长摇摇头,说道:“为父此番让你们成为公民,便是让你们顺心而为,自己想投什么,便是投什么,当初国难来投社团,是为父一人所决断,为的是保住宗族,如今你们年齿渐长,也该有自己的想法了。”
徐蔚然家。
“伯父,请喝茶。”徐蔚然恭敬的把茶水摆在了未来岳丈的面前,小心的说道。
“蔚然,明日的投票想好了吗?”老者微笑问道。
徐蔚然道:“想好了。”
老者道:“你最好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不然你和小女的婚事怕是做不得数了。”
徐蔚然知道岳丈一家是要让自己反对的,虽然也想好要投反对票了,但自愿选择和被人胁迫之间也是有分别的,徐蔚然道:“晚辈晓得,晓得!”
老者也不动那茶叶,说道:“这次投票,是秘密投票,谁也不知道哪张票是谁的,你投什么票,老夫也不清楚,但有一点,此番若是有两成人支持加征,那就请你另娶他人吧。”
徐蔚然吓的腿脚都软了,好不容易说成一门亲事,如何能这般告吹,他连忙说道:“伯父明鉴啊,晚辈也只能自己决定自己的,哪里管的了别人,若是别人支持,晚辈也是没法子呀。”
那老者冷哼一声,说道:“你莫要诓骗老夫,老夫虽然不如你读书多,但也是认得字的,这些日子的报纸也全然看了,老夫算是明白了,支持加征的多是你们这些读书人,哼哼,还在报纸上妖言惑众,若是坏了大事,休怪老夫无情!”
说罢,老者拂袖而去,徐蔚然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外面失神说道:“我冤枉啊,我招谁惹谁了啊。”
三月十五日终于到来,这一天的台北无比热闹,占地极广的市政广场上挤满了人,各国来的监督代表此时也是着官袍出现在了广场之上,陈邦彦代表大明,纵然大明如今丢失大半江山,但瘦死骆驼比马大,陈邦彦作为永历皇帝使者,依旧坐在最尊贵的位置上。
“李大人,这广场之上怕是有四五万人,你们台北有这么多公民吗,不会是有奸邪小人混杂其中,投假票吧!”陈邦彦冷冷问道。
阿海坐在主位,笑道:“那是不能,社团一共有注册公民三十二万余,台北有近十万,是元老院治下之最,但市政广场只是最大的一个投票点,市内还有四个投票点,还有九个投票点安置在重要的市镇、工矿场所,能在这里投票的,怕是也只有万余人,各个公民要按照户籍所在去投票的!”
陈邦彦道:“那如何有这么多人?”
“此番是公开投票,各国使节可以监督,百姓作为利益相关者,自然也可以监督。”阿海从容不迫的解释道。
“中华上下五千年,国朝三百载,未闻国家大事交由百姓决断的,哼,如此乱放权柄,实乃祸国殃民之举!”陈邦彦冷声说道。
阿海脸上挂着微笑,却是说道:“那是你们大明,不是我们!你们有你们的规矩,我们有我们的法令,你们的规矩让江山沦丧,自然不能再学了!”
广场上已经摆开了两道棚子,棚子之下是一个个四面关闭的小木屋,只有一道门一扇窗通透,按照规矩,公民要在行政官那里领票,然后进屋关门,在里面把手印按照支持或者反对之上,然后折叠后把票通过小窗放在锁起来的箱子里,才算完成。
随着钟声响起,阿海作为台北第一人,自然投下第一票,给台湾近十万公民做出表率,一应程序与普通公民一样,一气呵成,才继续进行投票。
除了阿海之外,投票顺序都是自行排队组成,第二个公民是起早来排队的,是个匠人,他走到行政官面前,交出自己的身份牌,对照身份之后,领取一张票,还没走进投票间,就听到人群之中大喊:“周其,别忘了你答应我们的事儿!”
“是啊,周其,咱们哥几个都看着你呢,你可别犯糊涂!”
周其嘿嘿一笑,走进去,投票,然后出来,对几个监督他的人说:“放心吧,我投的是反对,老子的钱赚来是养家疼老婆的,该缴的税老子一分没差,凭啥给他们缴三饷!”
“说的好!”广场上一片欢腾。
周其这算是文雅的,第三个人领票之后,当下便是有人大喊:“王老板,你可是发过誓的,小心你老婆肚子里的孩子,若是骗俺们,你儿子就没**了!”
“不光儿子没**,还会天打雷劈,王老板,老天爷也看着你呢!”
“你们放心吧,我肯定投反对票,若是反悔,天打雷劈,生儿子没**!”在众人的起哄之下,这位王老板不得已再发了一次誓言,才进去投票。
而第四个人显然是个精明的商铺掌柜,他领取了票之后,走了进去,然后按上手印之后,却忽然跑出来,展开选票在众人面前,说道:“看看,我投的是反对票,大家伙都看看,明人不说暗话,咱不扒瞎!”
众人看过,当时便是大声叫好,这人却是大声喊道:“我有一言请诸位静听!”
众人安静下来,想听他的高论,这厮却是铆足劲头,用这辈子最大的嗓门喊道:“我是铁匠街陈记杂货铺的陈三生,这个月,我们杂货铺所有货物八折出售,大家都去买啊!”
坐在市政大楼露台上看热闹的李明勋听了这话,一口把茶水吐了出来,骂道:“好个机灵鬼,跑这里打广告来了,这混蛋真有法子,这下要发财了!”
广场上人声鼎沸,百姓纷纷叫嚷着投票完去买这陈三生家的杂货,阿海脸色一变,对身边治安官道:“公投呢,严肃点。”
新年快乐,新年快乐。
章一百 不仅反对加征,还要建国
广场上的闹剧持续了足有一刻钟,一直到陈三生被治安官拉走的时候,还一直向大家卖力宣传自家酱油的美味,然而,陈邦彦却是看不下去了,呵斥道:“李海,这就是你们东番所说的公平公正!”
阿海素来对明国官员不屑一顾,他一直坚定的认为,大明朝沦落到这一步,就是被这群士大夫给坑害了,所以对陈邦彦等也是做做表面文章,尊重是有的,但谈不上恭敬,更是连李明勋的忍让和妥协都没有。
“我已经命令给那捣乱者九鞭刑罚,除了那不合时宜的打广告,请问还有什么不妥吗?”阿海一脸正色,问道。
陈邦彦气的脸颊通红,问道:“为何那陈三生会公开自己的选票,你们不是标榜秘密投票,以不受旁人干扰吗?”
阿海道:“按照我们的法令,公民有秘密投票的权力,也有公开选票的权力,这是他们的自由,我们有什么法子!”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有这一人在前,愚民就是逼着其他人也公开,岂不是漠视众人干扰了吗?”陈邦彦道。
阿海冷冷一笑,直视陈邦彦的眼睛,问道:“陈大人,冒昧问一句,如果大部分支持加征,你还会这么说吗?”
陈邦彦愣住了,阿海说道:“你不会,那个时候你会说民心所向,会说万民归化,不会再提什么公平公开了。不过我也不会恼你,家师曾说过,屁股决定脑袋,你的屁股坐在了大明国那边,自然向着朱明了,可惜的是,现在百姓的屁股在台湾,在元老院治下的土地,他们的心也就属于我们了!”
市政广场有数十个投票间,公民列队进行投票,半日功夫,便是投票完成,市政广场是此次公投风暴的风眼所在,几乎所有关心这件事的人都把目光投放在这里,所以其余地方更加顺利,当下午时分,最后一个公民投票结束。
“长官阁下,此次市政广场应有一万两千三百四十人投票,实际投票一万零四百人,投票率在法令规定的七成以上,视为有效选举!”行政官走到阿海面前,把统计数据递上,说道。
阿海道:“诸位使节,可有意见?”
“李海,莫不是你把那两千人藏匿起来了,是不是因为他们支持加征,就被你限制了自由?”陈邦彦问道。
阿海脸色突变,呵斥道:“陈邦彦,我敬你是大明使者,一直忍让,你莫要放肆!”
郑联呵呵一笑说:“李大人,莫要理会这老匹夫,他就是鸡蛋里挑骨头,以至于基本的判断都没有了!”
当着那些泰西人的面,沈廷扬不忍自家先吵闹起来,当即说道:“陈大人可不要胡搅蛮缠,这台北可是一个商业城市,天下商贾云集,自然也有人在外行商,并非所有人都可以投票,缘何有藏匿限制之说呢?”
“除非把那近两千人都杀了,否则早晚会暴露出来,只有傻瓜才会那般去做,也只有傻瓜才会那么去想!”郑联直言不讳说道。
阿海对那行政官说道:“勿要理会,请诸位使者对票箱贴上封条,盖印,然后由守备营押送到市政大楼,诸位使节派遣人马与士卒一并看守,今晚开始一起计票!”
随着阿海的命令下达,上百个票箱被封存起来,交由了士卒看守,然而广场上却没有安静下来,有些人不慎说漏了嘴,亦或者就是故意表达自己的观点,与百姓产生了冲突,有几个人公开大喊自己支持的人被人围殴,一直到千余士兵开进广场,才控制了局面。
“妈的,福运铁坊的人投票支持,老子以后再也不买他们家东西了!”
“是,我也是,以后连一根铁钉都不再买了。”
“我可是听说,那混账把几个有投票权的公民锁在了工坊,不让出来投票,说是要加班。”
“哎,这可是犯法,咱们去告奸,法令有规定,公民有权请假投票,谁也不能阻拦,这福运工坊算是完蛋了!”
统计票数需要两个月的时间,毕竟永宁等地需要时间来进行交通,但本地的票数统计出来却是只用三五日即可,当天晚上,市政广场投票点统计出来,有九千四百七十人反对加征,支持者只有不到四百人,其余都是废票。
而到第三天,台北市的计票结果出来,七万四千多选票中一共只有三千六百人支持,而到了第五天,整个台北行政长官区和大本营的结果都出来了,台北行政长官区一共有九万人反对加征,支持者不足五千,其余是废票,支持者十不存一,大本营更是可悲,七万多选票中,只有六百多人支持。
如此结果,已经说明了一切,陈邦彦得到结果的那一刹那便是失魂落魄,竟然是一病不起,一直到三月底的一个早上,陈邦彦醒来之后,听到外面嘈杂无比,与那日百姓围攻使馆区的声音一模一样,陈邦彦怒道:“木已成舟,这群叛逆还不放过老夫吗?”
走进卧室的不是仆役,而是沈廷扬,他的脸上满是死灰,坐在那里,说道:“陈大人错了,他们不是抗议,而是庆祝........。”
“庆祝,庆祝什么,庆祝他们不用为民族危亡纳粮了吗?真是鼠目寸光,大明若是倒下,焉有他们的好处!”陈邦彦止住咳嗽,恨恨说道。
沈廷扬摇摇头,把一张报纸放在了陈邦彦的面前,一边走一边说道:“不,他们在庆祝建国,他们.......终于要建国了.......终于......。”
陈邦彦不敢相信的拿起那报纸上书八个大字万民请愿,公议建国!
“反了,反了!”陈邦彦的吼叫不断,却无论如何也挡不住这个潮流。
是的,要建国了,三饷公投,台湾本土十九万公民之中,只有区区不到百分之七的支持率,足以说明了百姓对明国已经没有多少念想了,这个时候,正是该建立一个新国家的时候了。
建国必然是一件繁杂浩大的工程,元老院已经公开此事,并且迅速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建国计划,按照计划,会在今年年末举行开国大典,所以各个领地还有八个月的时间进行筹备。
李明勋没有过多参与建国计划,有太多的议员和元老愿意为这次开天辟地一样的开朝奠基做出贡献,而李明勋只是表达了一个原则,那就是新的国家不是帝制。
这倒是让众人手忙脚乱,大部分议员都希望李明勋可以成为皇帝,这样自己顺势成为贵族,而且帝制也是中华千百年来最成熟也是最熟悉的体制了,当然,绝大部分人希望的是虚君政治,大权还要交由元老院和筹备中的下议院。
别院中,李明勋把自己的长子放在摇篮里,轻轻摇晃着,沉思着。
“明勋,你是在思考称帝的事情吗?”林诚问道。
李明勋从沉思中被惊醒,呵呵一笑:“不,我在给孩子取名字呢,哎呀,真是头疼,头疼啊。”
“那皇帝位?”林诚可不给李明勋插科打诨的机会,他此次前来可是代表元老院前来的,元老们也是有私心的,李明勋如果称帝了,自己少说也能弄个公爵当一当,虽说不会有实地分封,但也是光宗耀祖的好事。
李明勋道:“老哥,咱们建国要考虑周边的国家,特别是明国!”
林诚冷哼一声:“他们有什么资格指摘我们!如今连偏安一隅都做不到,还是好好想想怎么保住自己吧,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他们还不知道吗?惹恼了我们,连他们带清虏一勺烩!”
李明勋叹息道:“他们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或者说,无论永历小朝廷还是鲁监国,都没有自知之明!”
“不......不会吧。”林诚吃惊道,又说:“老弟,他们都那般模样了,还敢招惹我们?”
李明勋道:“如果他们有自知之明的话,弘光的时候就不会在福王和潞王之间争论,如果有自知之明,就不会有唐鲁之争,也不会有绍武和永历大战,国破家亡,民不聊生,都不能让他们冷静下来,停止内斗,更何况我们呢,无论是鲁监国还是永历,发起狠来连自己人都杀,更何况我们呢,还是先给他们留一块遮羞布吧。”
林诚说道:“那群人不是蠢货,总归不会看不清形势吧,他们应该知道,自己离不开我们的支持吧、”
李明勋道:“老哥,那是一群疯子,你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理解,他们个个自命不凡,个个自恃清高,个个满口正义,你,我,还有社团中的每一个人都把不准那些人的脉络,他们疯起来连自己的都打,何况我们这些外人呢,一旦出现我称帝后,这些人向我们宣战的情况呢,你肯定要说,不可能,但试问,谁曾料想,大敌压境,他们还能内战不断呢!”
“建国和称帝不是一个概念,老哥,在生存危机面前,他们能默认我们建国,但称帝就是意味着我们彻底与大明分道扬镳,并且站立在平等的位置上,一切再无商量的可能,天无二日,若我称帝,中国就拥有了两个皇帝,那个两个皇帝之间,两个国家之间必须确定关系,纵观华夏五千年的历史,只有征服与被征服的关系,那个时候,我们或许就超越清虏成为明国的第一大敌人,这个时候内战起来,只能让清虏得利,而且老哥应该知道,我一直避免让社团加入内战之中。而老哥更应该清楚,外敌在侧,则内战不义,无论胜败,最失民心!”
“可是元老们的意思,你对社团居功至伟,我们都愿意支持你称帝!”林诚索性实话实说。
李明勋道:“明朝太祖皇帝,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得过之正,古今中外,无出其右者,诸位元老支持我,我也仅仅是元老们的皇帝,最多是社团的皇帝,也成不了华夏万民的皇帝!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区区乞丐出身的朱重八都能做到,我李明勋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又岂能做不到呢!”
“你......你不会是想.......,我的天呐,明勋,我原以为我最了解下,现在看来,我还是小看了你啊。”林诚惊恐的难以自制。
李明勋道:“这可以称作野心,也可以叫做众望所归,我们未来的国家是公民之国,百姓之国,我等不过是汇聚百姓之心,为百姓服务罢了,百姓需要土地,我们就要开拓土地,商贾需要市场,我们就要去开辟市场,现在我们是引领者,但是很快不是了,很快我们就会被推着前进,林老哥,我们努力了许久,培养出了一个充满野心和力量的怪物,这个怪物会吞噬旧秩序,如果我们想继续封建帝制的话,那就是怪物嘴里的一块肉罢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开国定鼎,顺势称帝,这可是最好的一次机会,除非日后你能收复中原,驱逐鞑虏,否则都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了。”林诚扼腕叹息。
李明勋笑了笑:“谁能说我做不到那一步了,再说了,我们的国家与历朝历代都不同,我们的皇帝根本没有乾纲独断的地位,元老院和未来的下议院才是真正的权力核心,那样的皇位,有什么值得可惜的呢。”
林诚听了李明勋的话,依旧有些难以接受,他看了看李明勋怀中的孩子,问道:“你那夫人如何了?”
李明勋搂着孩子,说道:“身体倒是无恙,只是心情不好,她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崩溃了,可能需要很长时间才能重塑。”
林诚满脸狐疑,摆摆手:“罢了,这些年了,我还是明白不了你那些新词,算了,我也不问,明日记得来元老院,建国这种大事,许多规章制度还是需要你来决断的,有你在,争论就会少一些。”
李明勋点点头,建国这种大事,面子里子都要顾及到,着实太难了。
章九一 儿子论与闺女论
台北,明国使馆。
郑联一身猎装御马而来,疾驰到了门口,高大的纯种马瓦里马人立而起,郑联翻身下马,与十几个家丁冲进了使馆,门口护卫看到是郑联,皆是不敢阻拦。
原本郑联的计划是和台北行政长官阿海去郊外狩猎,却不曾想得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不得已临时返回。
“陈邦彦,你给我滚出来!”郑联径直冲进陈邦彦居住的小楼,在堂中便是高声大喊,四周的房间探出几个脑袋,看到郑联满脸杀气,又缩了回去。
“侯爷,你这是做什么,如此咆哮,直呼我大明官员的名讳!”沈廷扬走了进来,拦住了郑联,这时陈邦彦也是出来,见到郑联如此暴怒,冷声问道:“郑联,你找老夫何事?”
郑联把几张报纸仍在了陈邦彦的脸上,骂道:“你他妈的是这是要害死我们吗?”
沈廷扬知道郑联这个人虽然性格暴躁,却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他捡起一张报纸,看了一眼,脸色惊骇,这报纸当是今天中午才开始发售的,不知郑联用了什么手段,提早半日到手,而让沈廷扬震惊万分的是大字标题下的内容。
无君无父,弃国弃家!
这八个大字便是陈邦彦对台湾建国风潮的评价,内容更是犀利,把社团和元老院治下的百姓批驳的体无完肤,所有人都定义成了大明的叛徒,而且在最后的署名上,却反常的没有署自己的名字,而是以大明忠臣义士六个字署名。
“你......陈大人,你这是做什么,如此不识大体,完全是书生意气啊!”沈廷扬手颤抖着,几句话都是从牙缝里钻出来的。
对于社团要建国,沈廷扬一向保留自己的态度,虽然沈廷扬与陈邦彦这类自小熟读四书五经的书呆子不同,但一向受忠君爱国思想的他还是希望社团能继续维持现有的局面,当加征公投的结果出来,沈廷扬就知道,那是大势所趋,作为大明朝少有的开明派,沈廷扬很清楚,抛开大义名分不谈,大明现有的任何一个政权或者军政实体与社团都是处于不对等的位置。
简单的说,各个政权都需要社团的援助,粮食、贸易支持甚至于兵力支持,至少目前来说,没有赵三刀的分舰队,舟山难说完全,而粤西抵抗的核心力量更是社团陆军力量。而社团对于大明的需求度则非常低,在沈廷扬看来,社团目前种种作为,主要有两个目的,一是让大明别倒的那么快,更好的分担清虏的力量,二便是邀买人心。
但是无论怎么说,鲁监国和永历政权都完全离不开社团的支持,所以即便是社团建国,两个政权也要接受,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哪怕是自己骗自己,也要找个理由接受,但陈邦彦的一篇文章却是把大明朝与社团的关系彻底推到了对立的位置上。
“你是蠢货吗,还是当腾龙商社治下这几百万人是蠢货?人家掏钱拿粮食支持我们,还让自己的子弟在前线卖命,你就是这么报答的吗,指着别人的鼻子骂,还骂人的祖宗,老子真的怀疑你是满清鞑子派遣来的奸细,不然为何总是做这种离间双方关系的事情!”郑联的佩刀被沈廷扬抢去,在堂中气的走来走去。
“我朝几代天子,为社稷而死,并未失德,他东番治下全是我大明百姓,何以建国海外!尔等俱是人臣,面对这等不忠不义之事,却佯装不知,还为叛逆说项,几与其同谋,老夫倒要问问,尔等是何居心!”陈邦彦正色回问。
郑联虎吼一声,冲上去,一把抓住陈邦彦的脖颈,骂道:“你他妈说的再对,有什么用,用嘴皮子能制止危局吗,用嘴皮子能说来钱粮吗,老子感觉,是那李明勋太惯着你们这些穷酸措大了,若不然,你们也不是嚣张到这个地步,跑到人家家里骂娘,若是老子,早就活剐了你了!”
沈廷扬拼劲全力来二人,满脸激愤,问道:“陈大人,你写这篇文章,你认为有用吗?有什么用!”
“老夫所言,只是为了警醒世人,让百姓知道,何为纲常何为正统,如今君父尚在西南,当........。”陈邦彦兀自辩说不止。
郑联却是一把抓住陈邦彦的肩膀,骂道:“当,当你妈个头!”
他拉扯陈邦彦到了窗边,指着外面人越聚越多的广场,喝道:“看到没有,越来越多人聚拢而来,很快他们就会冲进了活撕了你的!”
沈廷扬也看到了那群举着横幅手持砖头的人,他强压住心头怒火,说道:“不行,陈大人不能在这里呆着了,侯爷,我立刻安排人把他送走,直接上船,先去舟山再说。”
半个时辰后,在此起彼伏的抗议声中,阿海走进了使馆区,看着被砸烂的窗户和满地的砖头,阿海问道:“陈邦彦在哪里?”
“本官已经安排他去了舟山,怎么,李海大人想拿他去泄愤吗?”沈廷扬昂首问道。
阿海握住刀柄,说道:“如若依着我,我会亲手杀了这厮,但如今我是台北之首,元老之一,自然要顾全大局。”
“是啊,顾全大局,陈邦彦若是懂这个道理,就不会有这一步了。”沈廷扬道。
阿海笑了笑:“他和那群卫道士永远不会懂,历朝历代,危亡之时,文人总是会表现的歇斯底里,以至于失去理性和智慧,他的举动会疯狂,奸佞者如丁魁楚趁着权柄在手,疯狂敛财,出卖能出卖的一切,而忠诚者则如陈邦彦,攻击一切他们认为错的人和事。然而,危亡之时,无论事情做的多么忠义,话语说的多么至诚,都非救亡之道,最后顶多把名字刻在忠字碑上罢了!”
见沈廷扬投来赞叹的目光,阿海道:“这是家师告诉我的,哎,我更希望大明之臣都不是陈邦彦,这等人,明明知道他走的路是错的,却因为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杀不得也打不得,只能任其一路错下去,与奸臣佞臣一起,送葬大好的局面,把大明朝拉入深渊。”
福旺号是一艘载重超过六千石的巨大沙船,在台北装满了粮食、饲料和水牛运往舟山,这是沈家沙船帮的一艘船,沉重的货物让速度变的很慢,陈邦彦就坐在货舱之中,忍受着牲畜散发出的臭气。
陈邦彦失魂落魄的坐在那里,他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一路之上,他一直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忽然,耳边响起了带着浓重浙江口音的官话,那是一个言语粗鄙的家伙在念报纸,一边念一边解释,显然他的听众也是目不识丁之人,以至于听不懂文章中的深意。
他们念的正是自己离开台湾的时候写的那篇文章,很显然,对于这些市井小民来说,文章的内容还是过于深奥了。
“哦,这段话就是把东番的百姓比作灾荒年过继给亲戚家的儿子,虽说过继了,但毕竟是一家人,现在本家有了难处,就应该出钱出力,不能因为已经成家立业,就不管本家的死活了。”读完报纸的船长尽可能用俗语解释着。
陈邦彦静心听着,虽说这话语粗鄙不堪,但说的也算是透彻,而周围人的讨论更是让他心中升起了一团火。
“我觉得这比喻就挺好,东番那些人,不都是这些年从山东、浙直移民过去的嘛,他们就好比是儿子,天子和朝廷就是老子,老子有了困难了,当儿子的可不得帮一把嘛。”
“可我听说,人家要建国了。”
“那这就做的不对了,哦,老子有了困难,当儿子的不帮一把,反而是直接改姓,与老子划清界限,这不是忘恩负义嘛,我要是有这样的儿子,非得打出屎尿来不可!”
“马三哥这话说的在理,报纸上那些话咱们听不懂,但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上到国家大事,下到民间小事,可都不是这么个理儿嘛。”
陈邦彦在货舱听的心中热血上涌,眼睛湿热,他爬上小梯,看了一眼,看到是七八个打着赤脚,**上身的水手在谈论,不由的感动,心道:“我朱明恩养百姓三百载,总归是有淳朴之人,有如此百姓,大明就不会亡!”
“船老大,你说马三哥说的在理不?”一个水手问道。
船老大收起报纸,说道:“在理归在理,却是你们的道理,不是东番那些百姓的道理。”
“哦,船老大是知道那些人的道理了,我感觉也是,你们想想,这次闹出来建国的事情,你看看东番那些人,个个欢天喜地,好像每个人都刚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似的,哎呀,到处都在放炮放烟花庆祝,人家东番的老板还给每个穷哥儿都发了赏钱呢,要说一个两个的话,还算不得什么,但大部分人都高兴,总归是有道理的,船老大,你说说他们东番是什么道理啊?”一个老海狗请教道。
陈邦彦竖起了耳朵静听,经历了这么多事,他已然明白,东番百姓支持建国不是简单的蒙蔽收买就能做到的,但是他不理解的是,东番不过七八年,大批百姓的迁入都是五年内的事情,这么短的时间,什么让百姓对大明朝就没了感情呢,因为国破家亡民不聊生,他接受百姓对朝廷不满乃至痛恨,但无法接受百姓这么快就选择建立一个新的国家。
船老大给自己的烟斗里塞了点烟草点燃,看着越来越远的台湾岛,船老大说道:“其实很简单,你们认为东番百姓是过继出去的儿子,但东番百姓自己不这么看,他们认为自己是被卖嫁的闺女。”
几个海狗相互看看,一个人咧嘴问道:“船老大这话我听不明白,儿子和闺女有啥区别吗?”
船老大道:“国家大事咱不懂,我也说不明白,我这么说吧,朝廷打仗就好比是做买卖,连战连败好比是买卖赔钱了,家里没了钱,就找来了东番,就像是借了钱还不起,就把那些百姓抵押给了东番,相当于卖了闺女给东番,闺女卖了,就是人家的人了,东番对这些闺女还不错,嫁出去的闺女也就是泼出去的水,心里多少是向着娘家的,所以也愿意让夫家帮娘家的忙,拆借些钱粮自然不在话下,可是娘家却不知满足,不仅要钱要粮,还阻止人家另立门户,这就太过分了。
眼瞧着人家要另立门户了,娘家不仅反对,还要求闺女一家倒插门到自己家,这就是痴心妄想了,谁会入股注定赔钱的买卖呢,再者说了,只要有可能,谁不想自己干一番事业,为啥替别人卖力气咧。”
“船老大,你这么说,还真是有道理,到底是您走南闯北见识广,一眼就是把东番人的心思看透了。可照我说,如今鞑子占了咱许多地盘,朝廷支持不住了,最好还是一家人齐心协力,把鞑子打跑了,夫家娘家,不都是亲家嘛,总不能让外人占了便宜不是?”当下便是有人说道。
船老大敲了敲烟斗里的灰烬,说道:“我还是那话,这打仗就好比做买卖,以前娘家有钱有势,女婿自然对岳父是低眉顺眼了,可是如今娘家把祖宗留下来的产业败了大半,人家女婿却是买卖越来越大,总不能再低三下四了吧,大明和东番就好比合股的买卖,不能论尊卑上下,还得论实力,谁有钱谁就占大头呗,可是朝廷总想着靠辈分压人家东番一头,这就坏了,嫁出去的闺女再向着娘家也不能让自家吃亏啊,索性独门立户,自己干,先和娘家彻底分开。”
“就这么不讲情面,俗话说的好,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一个年少的水手红着脸问道。
船老大敲了敲他的脑袋,说道:“你呀,难道不知道亲兄弟明算账的道理吗,你将来有了媳妇,岳丈要是要你的家产地产,你愿意给啊。再说了,情面这种事儿,得相互给才算情面。”
众人哈哈大笑,忽然有一个水手问道:“你们说,日后两家联起手来,把那大明江山光复了,那些土地百姓归东番还是归咱们天子?”
船老大哈哈一笑,说道:“那个时候,天子说,那是祖产得归我,而人家东番说,这算你闺女的嫁妆了!”
此言一出,众人欢笑不止,陈邦彦的脸却是冷的要上霜一般,虽说这些粗鄙之人实在信口胡说,但东番若建国,两国共御清虏,光复之土应该归谁呢?
章九二 争议的建国纲领
四轮马车上,李明勋看着阿海提交的报告,眉宇之间满是喜色,他说道:“阿海,到底是高手在民间,我看有些百姓对国朝大事的理解比我们那些笔杆子还要精髓,这卖家闺女的论调着实有趣,形象而生动嘛,我看可以发到报纸上。”
李明勋手里的报告上,写的便是陈邦彦离开台湾的一些信息,其中也夹杂了他在福旺号沙船上的一些表现,这报告来自于安全局的情报人员,陈邦彦这类重要人物身边自有人安插到位,所以其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中。
“是,老师,当初从下面人手中看到陈邦彦最后那篇文章的底稿,我还有些担心,怕百姓群情激奋,与大明那边关系破裂了,现在看来,效果还是不错的嘛。”阿海微笑说道。
李明勋点头说道:“实际上,我们与大明朝的蜜月期结束了,广东之战后,就没有大规模的从大陆移民就是一个标志,以后我们再也不用委曲求全了,大明朝四分五裂,各安一方,日后我们与他们之间只需要斗而不破也就是了。”
“是啊,以前既要照顾对方的面子,还要照顾他们的里子,着实太难,现在好了,至少不用那么面面俱到了。”阿海言语之中带着一些庆幸。
李明勋笑了,问道:“那你说,现在不用面面俱到,是面子重要还是里子重要?”
阿海道:“这要分人了,鲁监国和林士章更看重实在的东西,鲁监国做事大度,林士章权变开明,自然是里子重要,至于永历天子嘛,还是面子重要些。”
李明勋看着阿海那张刚毅中带着一丝狡黠的脸,拍拍他的肩膀,说道:“阿海真的长大了!”
二人下了马车,径直走进了元老院,列席今日会议元老很多,只有永宁、长崎和吕宋三地的元老未到,其余都在这里了,而除了这些元老,参政席上还有五十多个来自各行政区和领事馆的议员到了。
“向执政官阁下致敬!”议员们起身,施礼说道。
李明勋笑对众人,他很理解这些人的心情,关于建国的消息早已公开,其中一些细节也是为众人所知,建国之中很多章程需要议员们参与表决,甚至进行全体公民投票,所以很多在各地没有实职的议员都是赶到了,有些人甚至放弃了部分生意,也要参与这项盛会。
当然,更重要的是权柄,每个人都知道,目前社团唯一的权力机关是元老院,议员们只有在地方行政区才能拥有实权,但随着建国临近,元老院已经决定成立名为众议院的组织,众议院全部由各地议员担任,根据各地的公民数量划分额度,虽说计划中的众议院只有部分预算批复、立法等权限,是作为元老院的补充机构,但是谁都明白,随着公民对权力的热衷,这个机关的权柄会日益加重。
而相对来说,元老院将作为上议院和贵族院存在,在未来很长时间依旧是权力的核心,但元老院已经限定了普通公民加入其中,原因很简单,想要加入元老院,靠选票是不行的,只能是靠军功,要么御虏有方,要么开拓有功,只有这两个途径,至少很多人幻想的方式是破灭了。
很多议员幻想,在建国之中努力促成行政长官任期制度,在任期结束后,一级行政长官则回到大本营担任元老,继任的行政长官则由当地议员推举,顺便获得元老身份。
行政长官任期制是在计划之中的,但其余都是不可能,一级和重要的二级行政长官只能由元老院派遣的官员担任,而接任的行政长官也不会直接获得元老身份,这种权力的分配方式目的就是为了让元老院治下的土地是一个团结统一的国度,而不是自由松散的联邦甚至邦联。
简短的礼节性问候之后,李明勋坐到了首席元老的主位上,听着元老们提出议案,议案全部是关于建国的,一开始只是国旗,国徽一类的问题,元老们有些争议,但也只是个人审美的问题,李明勋居中调和,要么让元老们投票,要么征询议员们的意见,哼哼哈哈的和稀泥,也就过去了。
首先,这个新的国家被命名为中华合众国,简称中国,简称很容易被接受,毕竟自古以来,外邦有很多这么称呼东方的封建王朝的,合众国就是标榜这个国家是公民之国,而非帝国,而在最前面两个字上,曾经有过争执。
最先有异议的是一些新议员,他们大多来自印度、泰西和南洋各国,基督教和天方教为主的地方,在民族上,他们与汉民族相去甚远,在文化上,他们也不属于中华文明圈,因此感觉被边缘化。
这些人提议以地名来前缀,比如东方合众国,太平洋合众国,甚至地球合众国的提议都提出了,并且请求元老院中唯一一位异族元老西蒙斯来游说,西蒙斯被逼无奈,再次站在了元老院的‘对立面’。
西蒙斯还是有些口才的,至少他的理由很真诚也很实际,按照西蒙斯的说法,这个新国家不仅要驱逐清虏,恢复大陆上的土地,也要拓殖世界上其他大陆的土地,这是元老院一贯的战略,本就无可厚非,但关键是,中华文明圈就局限于东方,遥远的美洲新大陆不说,仅仅是拓殖南洋就要当地土著的协助,在吕宋乱局上,就展露无遗,既然要收买容纳一些其他民族和文明的人,就要在国名上有包容性,不能让人一听就好像这个国家是你们汉民族的国家。
西蒙斯确实说服了一些人,但李明勋对此不置可否,如今的元老院治下土地的实质还有一贯的主张是一致的,那就是新国家要容纳各个民族种族,但只能有一个主体民族,那就是汉族,只能有一个文明,中华文明,只有如此,这个国家才具备坚强的凝聚力,不至于分裂。
而且李明勋清晰的提出,中国与西方任何一个殖民国家都不同,泰西诸国殖民过程中对当地的各民族和文明、宗教进行包容的最主要原因是实力不济,西班牙、英国、葡萄牙、荷兰直邮几百万人,最强的法国也不过两千万口,但中国不一样,在大陆之上,中国拥有近一亿百姓,只要占领土地,这个民族可以在世界上的任何一个适合人类生存的角落扎下根,然后形成了一个巨大规模,永宁就是最好的例子,现如今汉民族已经成为了绝对的主体,而在民族融合方面做的也不错。
所以在汉族特色和包容特色的前缀之上,大部分人选择了前者,但前者之间也有争论,有些人建议是华夏合众国,也有人建议是中华合众国。中华与华夏看似差不多,实际上区别很大,首先说华夏,这个词听着像个名词中性词,实际上完全就是‘自我吹嘘’,华是所有褒义词的综合,夏指的是夏族,也就是汉民族的前身,华夏翻译过来就是牛逼的夏人,或者牛逼的汉人,显然,这是有民族界定的。
而中华更多的是一种文化概念,中者,原本只是指的中原的河洛地区,但随着疆域扩大,民族融合,所有融入其中的地盘都为中,而中华的华则是指的高贵先进的文明,因此,拓殖的地盘和加入的种族都可以称之为中华,中华一词更有包容性。
因此,国名被定义为中华合众国,在民族上具备包容性,但又坚持汉民族为主体,中华文明为核心的格局,当然,无论将来如何拓殖,古老的东方仍然是重中之重,而中华文明圈则视这个新国家的基本盘,因此也更符合实际。
一直到将要发布在报纸上进行公开的建国纲领上,激烈的争吵开始了。
建国纲领的大纲是李明勋亲自拟定的,核心就是十六个大字,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海陆兼备拓殖空间。
对于这十六个大字组成的基本国策,大部分人没有意见,毕竟这个国家就是要光复与开拓并重,虽然现在元老院还没有正式提出新国家是中华正统,但从国名上就可以看出端倪,而对于正统,李明勋的意思是不去争,而是去证明。
正统不正统不是说说就算的,弘光之前,朱明是毫无争议的正统,但弘光之后,朱明四分五裂,也无力抗拒清虏,正统的位置就受到挑战,开创新国,也只是多了一个正统的继承者罢了,至于谁是正统,实际上很简单,谁能驱逐鞑虏,谁能光复中华,谁就是正统,反过来说,满清除外,谁拥有中华故土,谁治理中华之民,谁就是正统。
而新国家是一个陆海兼备的国建,开拓的地位丝毫不亚于光复,而从近期实力有限来说,开拓的实际利益甚至远远高过了光复,所以后面八个大字同样得到支持。
而前面八个大字引申出来的问题则引起了巨大的争吵,显然,新的国家认为自己对东方大陆也用法理上的继承权,但即便建立新国,与明国协同御虏也会是一项较为长久的国策,毕竟民族矛盾才是现在的主要矛盾嘛。
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在协同御虏之中,从清虏手中收复的国土属于谁,按理说,那些都是大明故土,可反过来说,谁打下来就应该是谁的,如果按前者来说,合众国就失去了光复中原的动力了,现在的合众国不需要大规模的移民了,如果不能得到土地,那么参加大陆战争就没有多少实际利益了,毕竟那是战争,靠感情是维持不住的。
可是若谁打下来的就是谁的,且不说大明各个政权接受不接受,仅仅是这个原则就能让原本就不容易团结起来的明国各政权就会四分五裂,毕竟无论是永历、鲁监国还是社团,都没有单独对抗清虏的实力,而协同光复就是一笔糊涂账,怎么也分不清。
这件事其实从一开始大家都在争执,有些人未雨绸缪,生怕未来参与大陆战争得不到实际利益,而有些人开始算旧账,现在社团可是出钱出粮帮着两个政权,花了那么多钱,死了那么多人,却是一块土地都得不到。
“从实力上来讲,我们的合众国依旧无法独立承担起任何一块战区的攻防,与明军合作既是大势所趋,也是无奈之举。”李明勋制止了众人的争吵,出言说道。
众人安静下来,听李明勋细说,李明勋道:“首先,我们不能再翻旧账,广州之战前,我们参战而得民,与大明之间互不亏欠,至于一些援助和协防都只算是同族之谊,而广州之战,我们确实帮着大明稳住了粤西四府的防御,但也得到了近六万百姓,而粤西四府也向合众国全面的开放市场,也算是互惠互利,在粤西和浙东两个战场,合众国与明国不会亏欠,日后也不能再算旧账。”
“但那一切都过去了,日后再参战,我们就不能再无偿参战了,毕竟守土守的是大明之土,他们理应付出代价,而进战则是恢复中华,谁出力谁受益,所以在下一次的抗清御虏统一阵线会议上,我会提出这事,显然,明国各个政权都不会轻易同意,但是为了团结,我们也不应该强逼,所以,按照统帅部的计划,我们应该开辟一片专属于合众国的独立战场,在这片战场上,胜负得失都由我们自己负责。
当然,这是战略规划,从军队实力来讲,至少今年不行,但巧合的事情,我们的开国大典也定在年底进行,所以我建议,正式开国之前,一切按照以往,而开国之后,适时开辟独立战场,如何?”李明勋环视一周,问道。
“同意!”
“同意!”
元老们纷纷表态,算是把这一主要矛盾搁置起来了,得以进行接下来的议题。
ps:左传有云:服章之美谓之华,礼仪之大谓之夏。把华夏也当成一种文化概念,但我还是感觉华夏有些过于局限于民族,所以更支持中华一词。
青少年的时候,最恶心那些欧美人自称自由的美国人,高傲的法国人种种,但是自从领略了华夏一词的真意,感觉还是别恶心了,自己老祖宗都叫自己是牛逼的中国人,没脸再嘲笑别人了。
章九三 元老院分家
从建国纲领上的矛盾和争议看到,那是少数派和多数派的争执,产生这种争执的主要原因在于,元老院想尽可能的团结各方,如若不然,根本不用给那些异族议员机会,反正投票他们也没有任何优势。
因此那些都只能算是表面争执,真正的矛盾在于政体之争。
十七世纪的欧洲产生了资本主义,商人和开明贵族逐渐走上了政治舞台,极大解放和发展了生产力,成为最有朝气和野心的力量,荷兰和英国正是凭借了资本主义商人阶层的力量,在这个世纪中后期大放异彩。
所以在建国议案公开之后,议员甚至公民开始研究各国的政体,显然,人类的本质就是崇尚和模仿强者,葡萄牙和西班牙人已经是明日黄花,而英国的议会和国王还在内战之中,而荷兰虽然也有国王威廉二世,但本质上还有一个由商业寡头控制的联省共和国,这和社团一开始的重商主义有异曲同工之妙,在荷兰,商人拥有极大的政治和经济权力,合众国的议员们自然心驰神往。
有人就提出,有荷兰珠玉在前,何不直接照搬他们的政体,这样可以直接获得一个成熟的国家体制,但显然,那不是元老院愿意看到的。
当然,如果照搬荷兰联省共和国的政体,元老院依旧有众多权柄,但从根本上讲,这并不利于合众国的发展。
要知道,荷兰的政体有些类似于联邦制甚至邦联,国内的权力大多被商业寡头控制,就连最倚重的海军都分为几个部分,中央没有什么权柄,商人虽然是最有开拓精神的阶层,但也是最贪婪的阶层,对于商人来说,最美妙的生存环境是,自己可以无限制的剥削贫民,不受法律控制,也不用交税,即便商人做不到这么完美,也会在掌权之后尽可能的往这方面靠拢。
而建国伊始,李明勋就提出,合众国虽然是百姓之国,虽然不采用最具备整合资源的帝制,但也绝不能让权力分散,合众国必须是一个中央集权制国家,而为了中华民族和中华文明圈这两个核心要素,合众国还必须是单一制中央集权国家。
简而言之,这个合众国不会赋予各行政长官区过多的权柄,合众国所有的领土都必须团结在中央周围,各个行政区都要作为一个不具有任何主权特征的政治实体,合众国才是统一的主体,是为了方便管理而划分了行政区,而不是行政区联合有了合众国,各行政区官员的权柄是由中央和法律授予,不是各行政区地方议会授予。
新的合众国内,一切权力属于元老院,全国只有一个元老院,也只有一部宪章,目前来说,不允许有任何一个以宗教或者民族为区分的自治政权的出现,不论种族和宗教,元老院和宪章都是唯一的权力来源。
可以说,李明勋最大的依仗就是合众国先进的技术和汉民族巨大的人口基数,先进的技术带来战斗力强的军队,可以在拓殖中尽快的打开局面和控制土地,而汉民族巨大的人口基数则能在新拓殖的土地上立下根基,然后用几代人的时间,凭借先进的文化和通婚进行融合和同化,这种方式看起来有些自大,但实际上比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个国家殖民方式都具有优势。
这个时代的殖民者都是属狗脸的,遇强则卑伏,遇弱则寇盗。
而一个团结且具有强大整合资源能力的中央政府则能掌握更多的资源和能量,这些能量无论用于拓殖还是光复,都会具备极高的效率。
十七世纪是殖民者的世纪,也是弱肉强食的世纪,李明勋没有意愿也没有能力给这个时代带来和平、平等、自由和民主,他只是希望自己的国度成为最强的一个,然后在这个混乱而满是机会的时代,为子孙后代创造更大的空间。
关于中华合众国的建国纲领和政治体制,元老院进行了长达一个月的讨论,让各个阶层和各个民族充分表达了意见,但核心的东西依旧没有改变,这个国家实体依旧按照李明勋设想的那样前进着。
到了四月末,建国的政策和纲领准备的差不多了,便是要汇总起来,向各个行政长官区发放和解释,不仅是文件,还要派遣分量十足的使者前往,特别是永宁和吕宋二地,更是重中之重。
而在使者出发之前,李明勋召开了一次元老院秘密会议,十位元老之中有八位参加,其余两位也都有直系亲属在场,之所以如此特殊,是因为这是一次秘密的资产分割。
从一开始腾龙商社就是一个合伙制的公司,成立的时候,李明勋、林诚和阿海是大股东,还有几个小股东,随着社团的强盛和扩张,成立了元老院,社团的股份开始向元老们开放,并且把非元老的股东清理出去,如今社团已经成为一个资产数千万两白银的超级大公司,在迈向真正国家的时候,必须把其中的私有资产切割出来,如此才能保证,中华合众国是公民之国,百姓之国。
在七年多的发展中,社团屡屡扩张,资产进行过重组和分配,不断根据贡献和功劳调配占股,也把公有资产调配为股份,现如今,十位元老总计占有这个巨大公司约合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其中李明勋是最大股东,约有百分之十左右,其余股东略少,但元老至少拥有百分之一的股份。
而在另一个重要的部门便是联合银行,这个超级金融巨无霸如今拥有两千多万的资产,其中元老们个人占据了百分之十五左右,而社团公账则占有了百分之五十五,一直以来,银行的股东都要求以联合银行的名义发行货币,但是被李明勋拒绝了,原因很简单,李明勋绝对不会接受私人掌握着货币发行权。
对于联合银行的拆分很简单,国有资本(大部分是被没收的汉奸资本)直接被抽离出来,成立一个国有银行,践行中央银行的职能,包含发行货币,而原有的联合银行进行资产重组,变成一个完全私有制的银行。
而对社团资产的划分同样如此,让元老们从共有的资产中拿走属于自己份额的那一部分,其余的留下成立国有公司,但社团的产业之中,并不是所有的都可以拿出来用于分配,不能分配的包括:可用于军事用途的资产,保密性和技术性高的资产,必须由国家垄断的重要资产,及规划中国有企业的重要资产。
比如社团航运部拥有近两百艘船只,其中有不少是俘获、自建的武装商船,按照李明勋制定的原则,所有拥有火炮甲板(露天不算)船只都算是军用船只,而满载排水量超过千吨的巨船也不再分配之列。
不能被元老瓜分的还有海陆两军,毕竟合众国不接受私人军队。技术保密性的产业包括:金鸡纳树种植园,国有钢铁厂(拥有坩埚炼钢这类敏感技术),第一机械锻造厂(拥有钢材料加工能力,开发蒸汽机的职能),化工厂(正在开发硫酸和纯碱),铸炮厂和枪械制造局。还有合众国的所有金矿和银矿。
实际上,在社团扩张过程中,特别是一开始安置新移民那最困难的阶段,为了筹措资金,大量向商人出售社团的产业,特别是各类经济作物种植园和山林采伐,但随着联合银行贷款和吕宋的开发,社团产业之中又多了许多种植园等不动产,而这些才是能向元老们分割的产业。
“诸位,社团是我们一起抚养的女儿,现在她要嫁人了,到了分家的时候,希望各位还是要大局为重,不要过多苛求,为表诚意,所有可供分割资产的挑选从后往前选,也就是说,林谦第一个挑选,我作为首席元老接受诸位挑剩下的,因为宋老七和何斌常年在外,且为我们的事业做出了巨大贡献,这二位顺位向前一位。”李明勋诚挚的说道。
“哈哈,明勋这话说的就是见外了,咱们都是自己人,自己人怎么会为难自己人,说实话,前些年已经把利润低投资大的产业甩卖了,目前留下的都是赚钱的买卖,挑哪个都是不吃亏的。”林诚第一个表态。
“是啊,是啊,您见外了。”几个元老都是表态。
李明勋笑了笑,把资料传递到众人手中,说道:“亲兄弟明算账,这次建国,我们还得团结起来对付那些议员呢,最好还是莫要闹出乱子才是,林谦,你先挑。”
林谦早有腹稿,他在社团只有百分之一的股份,拿起笔在上面勾画了几道,所挑的都是种植园,这是林谦最熟悉的产业,但挑选的却是恰到好处,从利润来讲,台北的茶园和吕宋现成的剑麻种植园都是高利润行业,这两种经济作物都是时下最紧俏的,而从地方来讲,大部分产业在台湾,少部分在吕宋,也能让他这位吕宋行政长官避嫌。
第二个则是钱锦,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台北造船厂的大部分国有股份,何斌的夫人则是选择了在日本最为畅销的产品生产作坊,比如东方港铁厂的股份(国有持股百分之五一,其余四九可以用来分配),溪心地和台北两个大型榨糖厂,及部分甘蔗种植园。
林河主要选择了航运部门的几十艘船,而不是航运公司的股份,显然他准备成立自己家族的航运公司,除此之外,便是造船厂、林业采伐权。
西蒙斯和高锋二人作为军人,家族之中也没有什么信得过的人才,索性只挑选股份,东方港的铁厂,石碌铁矿,国有锻造、铸造厂,多是和钢铁有关。
到了李明勋、阿海、林诚和宋老七这四大元老,能选择的余地便是不多了,三位在场的元老全部提议宋老七的侄子先挑选,宋老七拥有百分之三的股份,把大量的种植园、矿场、捕鲸公司等收入囊中。
至于剩下的便是属于李明勋三人,虽说这三分联合起来占了百分之十九,比其他元老加起来都多,但剩下的都是零碎的,三人让来让去,也总是分不清楚,最后西蒙斯建议搁置起来,让三人私下去分。
元老院的大分家让中华合众国一下诞生了十位巨型富豪,社团的产业加上联合银行的股份,即便是最穷的元老,也有至少两百万的身家,而身为首席元老的李明勋的资产绝对超过了千万,放在七年前,谁也不会想到会有这个局面,一时间忆苦思甜,各家热泪纵横,让分配产业中些许的不愉快扔到了爪哇国。
而这次秘密资产分配不仅让十位元老的私有财产从国有资产中分割出来,还让各个元老在重要的私营产业中拥有了龙头地位,虽然这种龙头地位很难维持很久,但在建国这个过程中,这必然是要发挥巨大作用的。
产业被划分之后,这群拥有巨大资产的‘开国元勋’则形成了中华合众国历史上第一批贵族,这群以军功、开拓和奠基为功勋的人为合众国富有进取心的公民们展示了一条道路,未来不断有家族和个人成为新的军功贵族,从而进入元老院之中。
而这也确定了元老院为核心的军功贵族的特权,那就是在国有公司中占有股份,虽然不能参与经营,但可以拥有分红的权力,因为几代元老院的强势和合众国一直坚持国有企业为骨干的理念,军功贵族们就拥有了铁饭碗,让很多家族得以传承许久而不衰。
在私有资产被切割之后,剩下的国有资产只有很少一部分被出售,其余都是转变为了具有垄断性质的国有企业,这些公司在远洋海运、钢铁机械、化工产业等一些新兴和技术密集型的产业中占据了绝对优势地位,并且在未来的海外拓殖之中发挥了巨大作用。
(其实合众国都是联邦制而非单一制,为了避免404就不叫共和国了,另外日后也有类似英联邦那种政治体计划,所以就从一开始定为合众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