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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且看昨日风华     七海扬明txt下载     七海扬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章六四 兵力和战局

    能说服林士章和自己步调一致,李明勋心中长出一口气,这意味着,社团可以减轻极大的压力,旁的不说,现在社团和南明朝廷还在蜜月期,不具备占据琼州的法理基础,等到满清打下琼州再收复占领,那只是激将之法,作不得真,就算琼州是一块不亚于台湾的肥肉,也需要时间才能消化。

    处置完了琼州之事,李明勋感觉再无后顾之忧,去了统帅部,专心处置大陆战场的事情,统帅部占据了香港市政府的最顶层,参谋人员已经在诺大的会议室里构筑了一个巨大的沙盘,上面囊括了大半个中国,红蓝两色箭头针锋相对,血色阵线犬牙交错,战争从未停止过。

    其实,在台湾的时候,陆军就对大陆战场的形势向元老院做了汇报,每隔一个月就汇报一次概略,当然还有海陆两军的军备情况,可以说,李明勋很清楚自己手里有多少筹码,也知道自己的盟友是什么德性,更清楚敌人的实力。

    在扩军之前,陆军的野战兵力就有四个野战营,一个骑兵营和两个炮兵营,在去年得到巨额资金之后,陆军进行了大规模的扩编,编列了六个野战营,骑兵炮兵各两个营,但一年时间,既不够这些新营伍获得合格的士兵,兵工厂也生产不出足够的武器,所以只有三个野战营和一个炮兵营处于能作战的状态,即便是这三个野战营也是从原有的营伍之中抽调军官,把大本营精锐的开拓、守备营老兵加入其中。

    除了这些主力部队,各行政区还利用自己的财政扩编守备营、大队,来弥补辖区内士兵被抽调的缺额,目前香港就有两个守备营。

    但并不是所有的野战营都能参加大陆的战事,永宁行政长官区需要一个野战营作为预备队,琼州刚刚派遣了一个,新的吕宋行政区,更是需要一个野战营和一个骑兵营协助,目前真正能归统帅部调配的只有四个野战营和两个炮兵营,以及专门防御香港的两个守备营伍。

    算上直属部队,兵力大约有一万两千人左右,需要指出的是,除了吕宋参战的营伍,老营伍中三个在李明勋麾下,其中两个已经改编成了燧发枪营。

    在下一个财政年到来之前,统帅部不会获得新的营伍,下一个拥有参战能力的野战营会被派遣往吕宋作战,镇压那里造反的天主教徒。实际上,这也是陆军养军的手段,派遣兵马去吕宋,军费自然由吕宋那边来出,花的都是当初的战争公债。

    相对来说,社团的陆军力量拥有了在大陆作战的能力,但大陆广阔的战场上,形势也在急剧的变化着。

    整体来说,江南崩溃之后,东南沿海的闽浙一带都是保持了相对安静的局面,但实际上,这是因为满清志不在此的缘故,弘光政权失败之后,东南迅速出现了鲁监国和隆武朝廷两个政权,两个政权针锋相对之后,暂时分出了势力范围,衢州、处州等浙江四府基本归了隆武朝廷,剩下的就属于鲁监国了。

    两个政权虽然同属朱明,但却完全不同,隆武朝廷继承的是弘光的遗产,大量的江浙士绅、官宦聚拢在其麾下,也被大部分的省份所承认,而鲁监国只有浙东一地,团结的却是中小士绅,大量启用生员、秀才这类地位较低的读书人,倒也显的朝气蓬勃。

    鲁监国政权诞生之际,有过一段时间缺乏自我认知,或者说自不量力,其麾下的主力是水师,迫切的希望通过长江,夺取南京这个政治意味十足的城市来彰显自己的正统地位,结果却是遭遇了无情的惨败,即便当时多铎早就带着八旗班师回朝去了北京,而江南百姓因为剃发令而掀起大规模的反抗浪潮,鲁监国政权也是不敌绿营。

    第一波进攻江南,从淮北撤回来的原登莱水师损失殆尽,第二波进攻,沈廷扬和舟山水师几乎全军覆灭,自此,鲁监国政权认识到了自己的实力,不再异想天开的进攻江南,而是选择渡过钱塘江收复杭州,打下更多地盘,拿到更多的饷源地,毕竟鲁监国只有宁绍台三府,一年六十万的赋税,实在养不起十万军队,可惜的是,鲁监国政权根本不具备进攻能力,仅仅能与钱塘江对面的绿营兵保持微妙的平衡。

    围绕钱塘江,双方打了一个来回,渡江的明军被击溃,反击到钱塘江南岸的绿营一样被全歼,双方就隔着江对峙,陷入了僵局,一直到博洛率领主力攻掠闽浙,才打破了这个僵局。

    按照情报分析,这一波进攻,鲁监国根本挡不住,对杭州的攻掠把积攒的粮饷和军械损耗殆尽,而败军对浙东的横征暴敛又让其民心尽失,十万大军完全是架子部队,没有一个合格的盟友,社团不可能和鲁监国一起防御浙东,尽管他们看起来很强大。

    实际上,在这方面,朱家的两位当权者是难兄难弟,隆武朝廷的境况一样恶化。

    满清入关以来,一直有一个秋冬工事,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春夏闷热的时候在北方休整,积蓄粮草,秋冬凉爽,南下进攻,每一次都能夺取数省,把战线前推数百里,从如果进京,到阿济格攻掠关中、多铎南下江南,都是如此,隆武元年的冬季,满清没有理会内斗不停的鲁监国和隆武政权,因为满清知道,他们无力北上,满清额重点在湖广,在南明最强的一支精锐,顺军。

    顺军被阿济格击败之后,整体上归顺了大明两广总督何腾蛟和湖北巡抚堵胤锡,但顺军也彻底分裂,李过、高一功为主成立忠贞营,全心全意去抗清救国,与高一功有些过节的部分闯军、左镇兵马成立忠武营,而那群在湖广投降满清又反正的两面派,以袁宗第为首,则是阳奉阴违,延续顺军的系统,公推李自成的弟弟做了首领,明军本身就不团结,除了忠贞营之外,在湖广烧杀抢掠,完全的流贼做派,极不得人心,因此在满清大将勒克德浑的攻击下,全线大败。

    袁宗第为首的当年李自成中军再次投降,然而这次他们遇到了老奴第九子巴布泰,这个家伙把投降的顺军首领杀了个干干净净,虽说不少营伍保住了,并且在勒克德浑夏季撤兵后发动了反击,但湖广的局势已经崩溃了。

    最重要的是,湖广的战事让隆武皇帝把最后一丝力量投入其中,却什么也没有得到。

    实际上,南明几个皇帝中,隆武天子算是比较圣明的君主,也为南明抵抗运动做过努力,但最终付诸东流,隆武天子在登基之后,也算是积极抗清,在无法团结鲁监国政权的情况下,其也没有专心内斗,而是选择进攻已经沦陷的江西。

    隆武的意图很明确,只要打下江西,就能和湖广连接成片,从私心来讲,实力强劲的顺军势力可以制衡郑氏一族,有利于皇权稳固,而从公心来讲,这个计划一旦成功,就可以顺江南下威胁江南,因此,隆武皇帝号称五路北伐,全力进攻江西。

    或许是感觉时不我待,从沈犹龙那里强夺的二百万两白银被隆武皇帝全盘扔进江西的战事之中,毕竟江西没有什么八旗兵,主力都是绿营,但就是这几营绿营兵,就让隆武朝廷束手无策,其中关键在于,前线掌兵的将领几乎都是郑家的人,其中以郑彩和郑鸿逵为主。

    实际上,当初保卫江南,郑芝龙是出了全力,郑藩精锐几乎损失殆尽,如今郑藩除了施福一脉,几乎都是新兵,所以战斗力并不强,郑鸿逵作为郑芝龙的弟弟,在前线一直是打打停停三心二意,完全没有进展,但是郑彩本就心向朝廷,又在郑藩中相对独立,一度击败江西绿营,但终究后劲不足,而隆武朝廷手中的精锐,从云南、两广来的精兵,终究还是损折在了赣州。

    如此半年鏖战下来,隆武朝廷的钱粮耗尽,最强一波的攻势被瓦解。

    这就是两大明国政权的现状,满清尚未主动进攻,他们就把好不容易积蓄的力量消耗殆尽,如今是军心民心尽失,粮食军饷全无,除了各自有用十万左右土匪兵之外,几乎是一无是处。

    而此次攻掠闽浙的博洛率领的满清兵马不是多么强大,因为此次是夏季出兵,博洛麾下仅仅只有万余左右的八旗兵,虽说麾下有总兵十几个,但兵马却只有不到两万,总体来说,博洛麾下有三万精兵,但从以往的事实来看,南下之后,这支部队会随着大量明军的投降而滚雪球一般的起来,等到了福建的时候,总归不少于七八万人,无论郑藩投降与否,总归不是隆武朝廷能阻挡的。

    而目前得到的消息是,郑藩的情况很不稳定,有投降的可能。

    按照统帅部参谋们的说法,两个政权都已经失去了拯救的必要,顶多可以把视为核心的皇帝、监国陛下救出来,至于兵马、地盘,那是不要想,如果硬要参与到浙江、福建的战事中去,结果是必败,区别只是这万余精兵和执政官阁下与哪位朱明皇室死在一起显的更为壮烈罢了。

    但是李明勋明白,南明朝廷的两位殿下是绝对不会接受社团好心的,他们会投奔隶属于自己的军镇,无论其是否忠诚强大,在两位殿下眼里,做其他武勋手中的傀儡也比投奔社团要强。

    其实统帅部的参谋们把此次社团参加大陆战局的重心放在了广东,最基本的目标是香港和琼州不容有失,香港有构筑接近完成的棱堡工事,沿着深圳河东西摆开,固若金汤,琼州离大陆虽近,到底有海峡阻隔,有海军在,就不会有大风险,至于进取,则完全看满清的动向。

    如果博洛一路打到广东,收拢隆武和鲁监国两大政权的溃兵,或许要有十几万人,那时候只有死守香港了,但考虑到满清的出兵规律,博洛很可能不会进入广东,那个时候,可以视满清兵力而做文章了。

    对于浙江,统帅部只希望舟山不容有失,而对于福建,统帅部一直有争议,那就是社团有没有实力阻止郑藩投降,李明勋认为可能性不大,郑芝龙投降可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早有预谋,在原本的历史上,博洛大军还在浙江攻掠,郑芝龙就把守卫关卡的几部兵马全员撤到了身边,以兵马和水师和博洛谈条件,以至于发现郑藩投降的隆武皇帝没有任何反应,只顾着逃往赣州。

    对于这么一个老谋深算的人,就算社团要提前下手,也是有些无从下口的感觉,而李明勋早就通过私人渠道告知曾樱郑藩有二心,但石沉大海,至于隆武朝廷与社团联合,从郑藩夺权的计划更是被隆武皇帝拒绝了。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郑芝龙投降与否根本不重要,但是郑家的水师绝对不能投降,或者说,郑家的水师是绝对不能为满清所用的,这就是社团的底线。

    隆武二年,五月底,富阳县。

    博洛顶着烈日来到了钱塘江畔,手搭在眼前,观察着江面,只见钱塘江大量河床裸露,龟裂成片,而河中央只有浅浅的河道,不少明国百姓在江中站立洗澡,显然情报是真的,钱塘江天险消失,正是渡江的耗时间,博洛微微点头:“渡江吧。”

    随着博洛一声令下,以原江北四镇编列的绿营兵前锋开始全线渡江,继而是江南提督麾下兵马,最后是八旗兵马,博洛望着自己麾下这支延绵十余里的强军,心中道:“东番李贼,杀我父兄,待灭了隆武、鲁逆,自当上门讨你首级!”

    香港的李明勋听闻了博洛渡江的消息,不再犹豫,把香港之事交给了陆军提督高锋,亲自率领舰队北上。

章六五 及时雨李明勋

    隆武二年钱塘江南岸,兵马过境,烟尘如龙,然而大战却是没有爆发,被鲁监国政权依为干城的越国公方国安虽然节制十万人马,但毫无抵抗意志,望风而逃,不出三五日,便是剃发投降,钱塘江江上防御全线崩溃。

    而负责下游防线的王之仁部却是独木难支,选择暂避,坐上舟船去了舟山群岛。

    绍兴的鲁王朱以海从未想过会败退如此之快,要知道,当初他为了笼络王之仁和方国安两部,把宁绍台三府所有的赋税全部作为两部军饷,而拥立他成为监国的义军却是只能靠募捐钱粮为生,以至于义军大半逃散,却不曾想,这二部如此不堪。

    但朱以海却不是认命的人,他在张名振等人的护送下前往外海,但家眷太多,只能委派外戚,靖夷将军毛有伦护送妻小随后前往台州,再前往舟山,却不曾,遇到了海上袭来的清军水师张国柱部。

    钱塘江,鳖子门。

    张国柱哈哈笑着跳上了一艘大沙船,踹开官厅的门走了进去,只见里面一群女人孩子瑟瑟发抖抱在一起,惊恐万分的看着自己,而她们面前挡着一个人白脸汉子,手持一把钢刀,但握刀的手却是瑟瑟发抖,双腿不住的打颤,颤巍巍的喊道:“你.......别过来,别过来!”

    “哼,你也配玩刀!”张国柱站在那里犹如一截铁塔,他摘下铁盔,甩了甩脑袋后面的猪尾巴,咬牙说道。

    咣当一声,毛有伦手中的刀扔在地上,张国柱哈哈一笑,一脚踩在了毛有伦的胸口,在他那白脸之上好好摸了摸,喝骂:“想死还是想活?”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我投降,投降!”毛有伦抱住张国柱的大腿,大声求饶。

    张国柱踢开毛有伦,淫笑着看了看官厅里那些鲁监国的妻妾,道:“你准备拿什么投降呢?”

    毛有伦跳起来,指着其中一个面色紧张的女子说道:“这是鲁逆元妃张氏,乃是我的外甥女,我愿意献给将军,侍奉将军,其余也都是鲁逆的妾室,一并献给将军了。”

    “无耻之尤,枉殿下如此信重于你,托你送我等去台州,你却为了运送私财,走江入海,实在该死!”张氏怒斥道。

    张国柱哈哈一笑,上前撕开张氏衣衫,问毛有伦:“你这外甥女挺有料的,来来来,你我都是新朝将领,一起享用,今日同享女子,明日共享富贵,来来来,你先来.......。”

    毛有伦不敢不从,靠将过去,却被张氏一口咬住手臂,张国柱在一旁看的哈哈大笑,一把扯掉腰带,正要好好发泄一番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家丁喊叫:“将爷,将爷,快来看,下游有船来!”

    张国柱骂了一声,对毛有伦说道:“定然是王之仁那个杂碎反攻来了,老子先去收拾他,你先和张氏耍弄着,等老子回来,再把你和这小娘皮办服服帖帖的。”

    说罢,张国柱提着裤子走了出来,命人升帆冲击下游。

    赵三刀看着上游气势汹汹冲下来的满清水师,哈哈一笑,对身边的顾三麻子说道:“三爷果然妙算,咱们挂上明军旗帜,又以沙船、福船在前,这些蠢货果然上当了。”

    顾三点点头,道:“上当归上当,张国柱有上百艘船,咱们只有三十多大船,二十多小船,能成吗?不如转舵出海,进了海里,让那些炮舰收拾也就是了。”

    赵三刀踩了踩脚下甲板,说道:“张国柱不是傻瓜,定然是不会出海应战的,三爷放心便是,我这有加列船四条,快蟹二十余,加上你的沙船队,够让张国柱喝一壶的,三爷速速沙船上吧,待我击破敌阵,你带人包抄敌人后路便是。”

    顾三哈哈一笑,说道:“这些年让你这晚辈走了先,却是瞧不起我顾三了,论耍弄这些泰西船只我不如你,但越舷先登,我还是有把子力气的,当初我顾三率领兄弟投了社团,还未纳投名状,今日你总归不能让弟兄们干看着吧。”

    说着,顾三已经披挂起来,一声银色山文甲,手持一杆短矛,豪气万丈。

    “好,三爷豪气,我赵三刀今日在前开路,三爷随后掩杀便是!”赵三刀哈哈大笑起来。

    顾三道:“没错,以往你杀我,我杀你,着实没有意思,今日杀杀这些鞑子汉奸,也是爽快的。”

    说罢,顾三下船登上了一艘快蟹,赵三刀下令擂鼓,甲板之下传出齐声号子,巨大的加列战船在六十支桨的催动下,快速。

    这四艘加列船来自马尼拉之战的缴获,当初被西班牙人改为纵火船,修修补补又拉了出来,在社团制造的加列船未曾量产之前,这就是内河浅水作战的核心。

    这四艘加列船属于重型的加列船,所有的浆手都在下层甲板,一侧三十桨,每根桨三个桨手,光是桨手就有一百八十人,上层甲板有半人高的舷墙,战时作为作战平台,此时有六十名火枪手和四十名跳荡手待战,除了船艏船尾各三门四磅炮之外,两舷还各自有十门一磅回旋炮,这四艘加列船的满载排水量都在二百五十吨左右,吃水一米八,正适合钱塘江这类大河作战。

    “装填弹药!”

    随着双方距离靠近,旗舰蜈蚣号上,赵三刀下达了装填弹药的命令,在前后炮台,三门四磅炮全都装填了实心弹,火绳枪手也分别装填子药,跳荡手则手持回旋炮应对,战场上鼓声隆隆,桨手们齐声喊着号子,快速划动,不多时四艘加列船的速度达到了八节的高速。

    轰轰轰!

    最先开火的是满清水师,在距离半里,对面船上的碗口铳、佛郎机就开始发言,但准头很低,落在蜈蚣号旁边,溅起的水花洒下,弄的赵三刀满身是水,但他手扶助桅杆,眼睛盯着前面一艘大沙船,对炮手喊道:“就是它,近些再打!”

    炮手咧嘴一笑,说道:“您瞧好吧,我得把三发炮弹全都打中!”

    蜈蚣号径直向着那艘大沙船直冲而去,一副要撞击的架势,双方距离不到百米,炮长才命令开火,三发炮弹出膛,从沙船的船头打进去,滚出了几趟血肉胡同,炮长当即命令:“装填霰弹,双份,等待命令!”

    赵三刀满意的看着那艘沙船踉跄打转,指挥左侧桨手暂缓发力,一个急转弯,避开了那艘沙船,他挑起一面盾牌,喝道:“稳住,坚守岗位,不许射击!”

    蜈蚣号从张国柱的大船队中敏捷的钻了过去,其他三艘加列船同样如此,面对敌人射出的箭矢和铅弹,所有人都选择顶盾防御,一直穿过大船队,直面后面乌泱泱一大群的划桨船,赵三刀才站起身,命令道:“站起来,准备开火!”

    蜈蚣号瞄准了一艘八桨船,直接撞了过去,巨大的船体迸发出了难以阻挡的力量,硬木打造且包了铜皮的撞角直接把那艘八桨船撞飞了出去,而加列船舰首火炮瞄准正前方的一艘快蟹船,发射了铅弹,而后炮台则向远去的大船发射了实心弹。

    暴风骤雨一般的霰弹横扫了那艘快蟹,上面的桨手直接被打成的一片血肉模糊,赵三刀拔出一把手枪,对准靠过来的八桨船开了一枪,用最大的嗓门喊道:“开火,开火!”

    侧舷的回旋炮发射了霰弹,火绳枪手打出了铅弹,这些铅铁铸造的弹丸裹挟着强横无匹的能量撕扯着清军水师的尸体,发射之后,蜈蚣号被硝烟所笼罩,赵三刀还在装填子药,忽然听到下面的桨手在喊叫,他扔下手枪,就看到一个青皮脑袋钻了上来,赵三刀捡起身旁的盾牌,直接砸了下去,包铁的橡木盾牌直接把那脑袋砸的脑浆迸裂,赵三刀喊道:“敌人上来,跳荡手上前,火枪手上刺刀!”

    说罢,赵三刀拔出佩刀,砍断几个扔上来的抓钩,继而把一个冒头的脑袋枭首,蜈蚣号上混乱不堪,到处都是矛锋和刺刀刺穿**,撕裂甲胄的声音,跳荡手持长矛列阵,把一个个攀爬上来的家伙刺倒,而火绳枪手则解决上来的敌人,不时有人看准机会,把手榴弹扔到侧舷敌人的船上,引发更大的伤亡。

    与此同时,顾三率领的快蟹船队已经和敌人纠缠在了一起,与加列船上的奴隶桨手不同,快蟹船上的桨手都是受过训练的士卒,他们与跳荡手一起冲杀,那些跳荡无一不是着重甲,戴铁盔,手持重型武器,往往七八人登上敌舰,就能引发一阵腥风血雨,待桨手们手持各类武器登船,很快就能把大船攻破。

    顾三浑身是血,肩膀上还挂着半截肠子,手中的双手大斧满是血肉残骨,他已经率队攻下了三艘大沙船,斩下的清军脑袋不下二十,连连大呼痛快,解下腰间酒壶,大喝几口,骂道:“兀那奸贼,给你家三爷献上脑袋!”

    顾三此时已经成了杀人魔王,当他再等上第四艘船的时候,就有一把钢刀劈斩而来,顾三毫不格挡,身上的山文甲和内衬的锁子甲挡住了刀锋,顾三挥舞大斧,把那清军劈斩成两半,迸发的血如大雨一般落下,顾三看着那群清军个个后退,骂道:“孙子们,快些上来受死!”

    张国柱本就只有大沙船三十多艘,被火炮击沉十余,又被顾三等精兵攻占不少,早已胆寒,顾不得身后士卒,连连催促舵手升帆向外海跑去,身边的船只有样学样,顾三啐了一口,骂道:“无胆鼠辈,去了外洋,有的是人收拾你们!”

    “弟兄们,随我上快蟹,跟上赵大人的加列船!”顾三哈哈叫道。

    他手下兄弟杀红了眼睛,应道:“对跟着赵大人,再去杀虏!”

    顾三说道:“不是去杀虏,而是去抢钱,清虏定然有运宝的船在前面,定然不能让他们跑了,社团就是这个好出手大方,缴获的船只和财宝,一半归士兵,走走,咱们也跟着去!”

    一个时辰后,杭州湾,张氏从座头鲸号巡航舰的舰长室出来,虚掩的门后,监国世子已经在沉睡,赵三刀抱刀站在一旁,看到张氏,点点头,算是行礼过了,他踢了踢身边的两个家伙,一个张国柱,一个毛有伦,问道:“请随我们一起去舟山,这两位一并交给监国阁下!”

    毛有伦连呼饶命,张国柱却是有些胆识,对赵三刀说道:“哼,你们不过是负隅顽抗,天下已经是大清的了,老子当初和你们一样对朱明愚忠,在淮安和大清打,在南通也打,在崇明也打,但去了舟山,还不是一样吃不饱,受人白眼,老子就是吃不下这口气,凭什么你们朱明就能耀武扬威,老子为你们打生打死连顿白米饭都吃不上!”

    赵三刀也知道张国柱对南明有功,后来在舟山受屈才泛海投降的,他笑了笑:“勿要表功,到了舟山,监国即便不杀你,我也会杀你,你死定了!”

    舟山海域。

    王之仁站在船尾,看着眼前一幕,泪如雨下,他从绍兴逃了出来,舰船和士卒保存完整,本想投奔黄斌卿,共谋大业,黄斌卿却以他奉隆武为正朔,而自己拥立鲁监国为理由,悍然炮击自己的兵船,趁火打劫士兵从绍兴抢出来的军械米粮。

    看着自己的船被一艘艘的击沉,大骂道:“黄斌卿这个竖子,竟然跋扈致此,做这亲者痛仇者快的恶事,国难之时,还不思团结,实在该死,该死,隆武天子信重如此之人,算是完了!”

    “国公爷,咱们该怎么办?”身边的家丁问道,有几个家丁喊道:“咱们跟着狗日的拼了。”

    王之仁摇摇头:“老夫不做这等恶事,你们且散去吧,拿了船上的钱财散去,老夫要去南京!”

    “国公爷是要借东虏之手复仇吗?”一人问道。

    王之仁摇摇头:“不,我兵败至此,有负皇恩,如今只有一死报效,但我不甘死在这无名之地,就算是死,也要堂堂正正去死,临死之前,我还要会一会洪承畴那个老贼奴!”

    众人知道王之仁赴死之心已定,不敢再劝说,王之仁要来锤子凿子,说道:“我王家满门不能留下让黄贼羞辱,便沉入海底,随我去吧!”

    说罢王之仁走进底舱,用凿子猛烈凿击底舱的船板,他身边妻儿孙女哭喊一片,王之仁心如坚石,一锤一锤的敲打着,忽然一个脑袋从舱门探进来,一个声音问道:“敢问这里有何热闹,能不能让我李明勋也凑一凑!”

章六六 居中调停

    岱山岛。

    这是舟山第二大岛,如今算是沈廷扬的地盘,当初沈廷扬从崇明撤出来之后就与黄斌卿合股,理论上,他是隆武朝廷的人,但也跟着鲁监国的兵马打过江南,最关键的是,沈廷扬与众人没有利益之争。

    黄斌卿之所以如此对待王之仁,表面上是正统之争,但实际上还是利益缘故,舟山就这么大,养黄斌卿一支兵马都不够,还能再养起王之仁那些人船吗?隆武和鲁监国并立的时候,黄斌卿也因为舟山收取渔税的事情和鲁监国政权龌龊很多。

    但是沈廷扬不同,在撤到舟山之后,他根本不管党争,也不收渔税和黄斌卿相敬如宾,除了开垦岱山岛上一些田亩,沈廷扬养兵的费用来自社团,沈家与社团关系一直密切,社团愿意低价卖给他一些粮食铁器,也愿意和他做买卖,当然,主要业务也是租沈家的沙船,往台湾甚至永宁行政区运送移民,如今沈廷扬麾下有三十艘大船,两千号兵丁,实力也算不错,且最为中立,能让鲁监国、黄斌卿和李明勋信任。

    岱山寺内,一群人按照官职高低落座,人人都不说话,气氛冷的有些可怕。

    李明勋坐在那里冷眼看着这帮人,环视一周,无奈摇头,这里每一个人,上到鲁监国,下到一总兵,没有一个屁股是干净的,党争、内斗不断,就是不同心协力一同抗虏。更让人痛心的是,即便自己和沈廷扬努力了半个月把他们聚集在一起,但没有一个人承认自己的错误,没有一个服软,一副要斗到底的模样。

    “诸位,今年不会再有援助粮了。”李明勋见众人不开口,直截了当的说道。

    岱山寺内的安静终于被打破,包括鲁监国在内,所有人都是坐不住了,有人劝慰有人威胁有些哀求,容不得他们不这样,社团去年给了两个政权各十万石的援助粮食,还有二十万石的成本粮,着实让两个政权的财政压低减轻不少,毕竟在战争年代,粮食可以直接当军饷发,而如今,浙东溃散,越来越多的兵丁逃到舟山来,鲁监国就等着下个月要到的十万石援助粮食收拢军心呢。

    黄斌卿也不例外,隆武朝廷不给他饷银粮食,养军完全靠自己,而社团给隆武的十万援助粮中有八千石属于他的份额,他对这部分粮食也是翘首以盼。

    沈廷扬轻咳一声:“诸位休要惊慌,容本官问一问李大人,究竟是为什么?”

    李明勋道:“诸位,国难之时,存亡之秋,还这般内斗不断,实在令我寒心,若让社团之公民知道粮食给了你们这样的人,怕是要砸自己的招牌了。”

    沈廷扬见一群人慌忙解释,脸上虽然是恳切,心中却是喜悦,黄斌卿与王之仁大战一场,彻底让鲁监国和隆武朝廷撕破脸,黄斌卿抓着舟山所有大岛不上鲁监国上岸,让他去福州向隆武天子请罪,这半个月鲁监国一直在船上住着,这样的态度,双方早晚火并,而沈廷扬见到李明勋的第一件事就是希望他能帮忙,解决双方的矛盾,总不能大敌当前,自己人先打一仗吧。

    见众人反应,沈廷扬就知道,李明勋一手就是抓到了要害上,沈廷扬站起身,对鲁监国微微躬身,说道:“殿下,事情到了这一步,再不能迁延胡闹了,下官认为,今日众人齐聚,不如就此坦诚相待,消弭误会,解开心结,如何?”

    “沈大人此言甚善,不知当如何处置才公平呢?”朱以海问道。

    沈廷扬道:“如今双方势同水火,便是下官也难以居中公平,下官觉得,东番李大人有大功于华夏,抗虏之心无人可疑,又与双方利益无涉,有其居中调停,再合适不过了。”

    鲁监国微微点头,看向李明勋,道:“阁下以为如何?”

    看到朱以海以平等之礼待己,李明勋笑了笑:“这是有利家国天下的好事,明勋自当愿意,黄将军,你以为我能担此重任吗?”

    黄斌卿当初与李明勋在崇明剿匪,在芜湖并肩抵御左镇逆贼,交情倒也是有的,既对李明勋了解,又对社团依赖,虽然心里觉得自己有些孤立无援,但总归比让局势僵持下去的好。

    “李大人的操守,我平日极为敬重,只要大人公平待我,我自然愿意。”黄斌卿抱拳道。

    李明勋微微点头说:“好,那先做第一件事,请黄将军把半月前夺取的王将军的船只、兵丁、器械归还,再赔偿稻米五千石,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如何?”

    黄斌卿想了想:“本官库内没有那么多米粮。”

    “既然我是和事佬,那就从我这里支取五千石,日后你黄将军慢慢还就是了。”李明勋说道。

    黄斌卿道:“好,我答应。”

    朱以海心中长出一口气,王之仁本有水师四千,战船近两百,就算黄斌卿击沉杀死了一些,也有大半能归还,这样在海上自己的政权就多一分依仗了。

    “如能归还甲械、士卒、战船,此事便不予追究,日后自当不会再提。”朱以海当即说道。

    李明勋点点头,心道双方都有解决僵局的意愿,倒也不是那般不通情达理的,他又说道:“剩下的就是分地盘了。”

    这话一出,众人都是紧张起来,这舟山原本是黄斌卿的地盘,但王之仁也管理过,当初鲁监国有宁绍台三府,倒也不愿意和黄斌卿交恶,现在大陆地盘丢失了,无论如何要有一块容身之处吧。黄斌卿也知道,眼前的鲁监国政权都是光脚不怕穿鞋的主,若是自己死挺着不让,怕是要遭遇围攻了,现在大陆局势风云诡谲,隆武天子可不一定救的了自己。

    “我先说明一点,目前双方都是独木难支,必须守望相助才能保得舟山一隅,可还同意?”李明勋问道。

    黄斌卿和朱以海都是点点头,李明勋道:“那既然如此,双方都要有落脚之处,我是这样想的,舟山本岛还是给黄将军,其余岛屿给监国阁下的部署,另外沈大人的兵马迁到舟山。舟山渔税双方各半,如何?”

    “可以。”朱以海第一个表态,他现在第一个想法是上岸,虽说舟山本岛最富最大,但岱山岛等几个岛屿也不少,能得到多少地盘都是赚的。

    “这是不是对我太过不公了!”黄斌卿咬牙说道,一下丢了大半地盘和一半渔税,他哪里情愿。

    李明勋道:“我话还没有说完,除了方才的条件,我社团会在舟山开一商馆,也是浙江沿岸唯一的商馆,仿香港例收税纳租,但所有的收入都归黄将军,如何?”

    黄斌卿想了想,这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迟疑片刻之后,道:“本官需要李大人还应我一个条件。”

    李明勋道:“请讲。”

    黄斌卿说道:“我希望你们社团能在舟山驻兵筑城,三五百人规模即可!”

    李明勋明白了黄斌卿的意思,他一方面希望自己的驻军作为定心丸,真是发生火并,他打不过也能受到保护,另一方面也不希望驻军太多,威胁他的地位。

    “可以,就作为商馆护卫吧。”李明勋点点头。

    黄斌卿重重点头,不再言语,李明勋再看向朱以海,朱以海颔首微笑,李明勋道:“那这件事就告一段落,接下来我会派遣几个观察员到诸位军中,监督诸位移交防务和战船、士卒,若有任何难题,一并找我商谈便是,切勿做出让人误会的事情。”

    到了这一步,在朱以海下手坐着的那群文官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实际上,这种谈判辩论是他们的强项,却一直未曾说话,是因为朱以海来之前已经交代了不让这群人参论此事,说白了,今日李明勋这个和事佬本身就是由沈廷扬把李明勋和鲁监国串联起来对付黄斌卿的,虽说提前没有商定具体条款,甚至李明勋和朱以海没有见面,但多少心里有底,李明勋肯出面的唯一要求就是让文官们闭嘴,省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朱以海起先有些担忧,但今日的结果却是出奇的好,他第一次感觉,原来离了这群老家伙,事情反而变得简单了。

    朱以海的首辅熊汝霖轻咳一声,说道:“如今清军尚无水师,倒也不担心舟山有失,但舟山不过弹丸之地,这半月来已经涌入兵马上万,百姓三万余,实在是供养不起,不知尔东番可有良策献上?”

    李明勋眉头一挑,坐在那里,微笑看了看熊汝霖,眼神温柔的像是看一个智障,他直接说道:“没有。”

    这话一出,熊汝霖都不知道该如何接茬,而朱以海和沈廷扬的脸上挂不住了,黄斌卿抱拳微笑,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忽然,李明勋身边的乌穆笑了,他哈哈一笑:“我跟着我家主子走南闯北这些年,什么样的鸟毛臭蛋都见过,却是未曾见过你这般模样的,自己穷的当裤子了,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好似我家主子欠了你钱似的,舟山兵民你们供养不起,那是你们的事情,与我们何干,别一副我们就该帮你们的样子,真是恶心。”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文官个个站起,指责起来,其口诛笔伐的样子,活脱脱要吃人一般,李明勋笑颜应对,端起茶杯,细细品茶,好似他们骂的不是自己,对于这等认不清自己的现状,自我感觉良好的家伙,李明勋向来不会用热脸去贴冷屁股。他知道,这种人给他三分颜色,别说染坊,连大海都能染上色。

    朱以海有些无所适从,他早就耳闻李明勋不愿意和酸腐文人、东林士绅打交道,却不曾想连必要的颜面都是不给了,早知道李明勋如此‘不识大体’,他就不只是让这群文官不发言了,甚至连进岱山寺都不会让他们进。

    “监国阁下,若是再这般胡搅蛮缠的话,那今日就算了吧,来日再行商讨。”李明勋作势要起身离开。

    黄斌卿冷冷说道:“鲁王殿下,李大人为舟山宁定,出钱出人,做事公平,殿下的下属若还是这般不识大体的话,那请便吧,方才达成的协议作废!”

    眼瞧着大好局面立时崩溃,朱以海如何愿意接受,但站起身,也是不好说什么,饶是他有几分能耐,也是不知怎么办了,一方面自己有求人家,一方面,这些文官是自己的基本盘,哪个都得罪不得,无奈之下,他只能求援沈廷扬。

    沈廷扬更是无奈,他、沈犹龙、曾樱,也是缙绅出身,偏生就是能和李明勋打好交道,就是那群不知死的,打心里瞧不起人家,自己落魄的穿露腚裤子,偏生还嘲笑人家华衣不和礼制。

    “熊大人,诸位先生,今日本是各方坦诚相待,共商御虏的好事,若诸位胡搅蛮缠,目中无人,惹出祸事,那你们就是大明朝的罪人!”沈廷扬索性也不当老好人,对着那群文臣就是一阵痛斥。

    文臣们也是有苦说不出,大明朝几百年了,何时有过这种局面,武将、外夷、监生在朝堂纵论国事,自己这等出身江南名门的正牌进士却是连话都说不得,大明朝什么时候轮到他们来做主了?

    李明勋坐在那里,百无聊赖的看着沈廷扬和一群老家伙吵成一团,却没有再出声言语,他知道,论大义名分,喊口号大言,自己根本不是这群家伙的对手,但是今时不同往日,自己可不是识大体到和他们讨论什么,毕竟这群家伙既无兵马也无权柄,做不得什么主。

    “吵什么!”门外忽然进了一人来,一声虎吼震慑住了所有人,这人身高五尺,极为壮硕,一身铁甲铿锵,颇具威仪。

    此人就是张名振,正是他护送朱以海逃到海上,张名振看了看那群激烈争吵的官员,指着门外骂道:“你们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船上百姓无立锥之地,士卒缺粮乏饷,今日若没个结果,他们发起狠来,非得把你们拉出去拆骨吃肉不可!惹出来兵变,你们谁也跑不掉!”

章六七 抗清御虏统一阵线

    岱山寺内一时噤若寒蝉,文官们纵然再有不甘,纵然对张名振心有微词,也是不敢再说话,这就是乱世,官员们不怕皇权不怕勋戚,独独就怕乱兵,他们可不会和你讲道理,他们要是闹起来,不死几个人是不行的,遥想安史之乱,皇帝慑于兵变,连杨贵妃都是杀了,今日若是非得找几个人去顶缸,握有实权的将军可无事,自己这些人怕是死一批了。

    朱以海到底还是有些本事,站出来道:“诸位先生,如今岱山岛已归我属,诸位大人还是去安置百姓,抚顺民心吧。”

    熊汝霖此时也明白了,这里的每个人都不拿自己当回事,自己是中了那李明勋的计了,反倒是不为众人所信,成为祸害之属,闹僵下去,怕是不美,索性起身离开。

    李明勋微笑看着熊汝霖等人离开,对这个局面极为满意,从以往来看,和文官打交道,有太多麻烦掣肘,就算成事也是效率低下耗费良多,和武勋、开明官员打交道就不同了,他们只在乎里子,只要面子上过得去,没有什么不能谈的,不过今日看来,文官们还是那般腐朽执拗,倒是这位鲁监国,拿得起放得下,开明的很,是个不错的合作伙伴。

    “阁下若无意与诸先生相谈,明说便是,何故如此,惹出诸多嫌隙。”朱以海脸上挂着微笑,话语之中确实藏着机锋,他已经察觉出这是李明勋的计策,但也明白,若是熊汝霖态度好一些,也没有这么多事。

    李明勋道:“方才张将军一句话说的好,这些人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而我这个人就是有这么个毛病,旁人敬我一尺,我回敬一丈,旁人若是轻视我,我亦不会热脸去贴冷屁股,他们视我为蛮夷,我何故要尊而重之呢?乱世之时,我周全不了所有人,索性就只能周全自己了。”

    “罢了,还是谈谈如何安置百姓吧,这段时日,浙东大败,逃难来舟山的士卒超过三万,加上百姓,怕是不下十万,小小舟山一隅,根本养活不了这么些人,便是东番把今年十万石援助粮提前给了,也是不行啊。”沈廷扬面带忧虑的说道。

    李明勋还未说话,乌穆在一旁说道:“你们可以采购粮食啊,台北和泗礁山粮食都不少,我便不信,你们光顾着从浙江逃命,连家财都扔了。”

    这话一出,顿时就断了岛上明军要求增加援助粮的想法,沈廷扬轻咳一声,问:“李大人,这也是你的意思吗?”

    李明勋笑了,他本想让乌穆这个蛮夫来搅浑水,自己再周旋一下,没想到沈廷扬竟然这般直接,李明勋道:“我这卫队长,不知礼仪,说话是粗俗不堪,但意思却表达的言简意赅,不错,这是我的意思。社团的粮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们无偿援助十万石,已经是尽了全力,诸位可别把我当冤大头。”

    沈廷扬众人相互看看,窃窃私语,皆是没有什么好法子,他们确实有些钱,但总不能全买成粮食,毕竟还要发饷银,再者从浙东带出来的银钱都是私财,凭什么要为国家养兵?

    黄斌卿轻咳一声,问:“当年去年泗礁山的章程,还作数吗?”

    “哦,对,若是有泗礁山的章程,也是极好的。”几个水师将领出言说道。

    张名振见鲁监国不解,低声在他耳边解释道:“当年芜湖抵挡左逆,满清入侵,芜湖的水师感觉不妙,李明勋便在泗礁山设下粮仓,让撤离江南的水师将领拿人换粮食,两个人便是能换一石粮食,当时撤退水师纷纷出手,以护送百姓撤离为由,在江南大规模掳掠人口,顺流而下,把十数万百姓卖给了东番。

    后来......后来这群人趁着江南变乱,到处登岸强掳百姓去泗礁山,那段时日,这几乎成了江南的买卖,连一些满清绿营也加入其中,以人换粮,然后在江南出售,东番是来者不拒,据说仅仅是弘光元年半年,从泗礁山迁到各处的百姓就有近四十万。东番给人是明码标价,普通百姓无论男女老幼,俱是两人一石,匠人、郎中、教书先生、老中掌柜却是价格高些,最高者,一人十石米粮,若是能把一家全部迁来,另有赠送。”

    沈廷扬见张名振与朱以海耳语,索性走了过去,低声道:“殿下,这个时候可不能有妇人之仁,历朝历代,遭遇变难,请蛮兵夷卒清剿是寻常事,若不能以布帛银钱相许,便是要许之以便宜了。”

    见朱以海稍稍缓和神情,他又说:“其实每次大变,东番都会大规模移民,山东御虏、登莱撤退、江南大变、淮北撤军,不然东番治下那数百万汉家百姓如何来的?他们在东番治下,总归好过为满清掌握。毅宗为国不免忍辱负重,何况殿下呢?”

    最后一句话,彻底打消了朱以海心中的犹疑,是啊,崇祯皇帝都能坐视东番移民,自己如今境况远不如崇祯之时,还坚持什么呢?

    “可是若无百姓支持,我等偏安舟山,又能有何作为呢,掳卖舟山百姓更是不可,多是士卒家属,怕是惹出变乱来。”朱以海担忧道,他可不想做出任何饮鸩止渴的事情。

    沈廷扬道:“殿下何故拘泥于舟山一地,如今殿下还掌握兵马两万余,水师大体完整,上岸迁徙百姓也就是了,浙东大乱,满清重心又在南下攻打福建,正是好时候,就算浙东距离满清军太近,那江南可被抽调,空虚的很呢。”

    朱以海重重点头:“那便以北伐为名,进击江南,解民倒悬。”

    朱以海越想越是顺遂,心中有了大体章程,让那些溃兵水师上岸,名为北伐,实为抢掠,抢掠民财自己分润不得,但夺回来的百姓却可以作为筹码和东番交易,一可讳掠为胜,大振军心,二可开源财政,解舟山钱粮之困。

    一群人各自商议个没完,乌穆却是有些心焦,他低头问道:“主子,你们说他们能开窍吗,若是明白不过来您的深意,不如索性直白说了吧!”

    李明勋笑了笑:“不妨先看看,这种事最好他们自己提出来,否则总归有人说咱们是落井下石,发国难财。”

    过了一会,安静了不少,王之仁等大将都是满脸期许的看着朱以海,朱以海也知道这件事算‘众望所归’,他轻咳一声:“国难之时,不得不权变,便请李大人以仿泗礁山之例,开设粮仓,如何?”

    李明勋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双方达成一致,王之仁等皆是摩拳擦掌,朱以海趁着李明勋去吃饭的当头,把诸将召集起来,除了留下必要的守备兵力,水师各部都是出去打粮,实际上,这也是未来鲁监国政权得以存续的重要手段,不光是他,民族英雄郑成功也是靠掳掠百姓的才得以坚持许久,只不过随着李明勋的加入,他们抢夺的不光是财货米粮,还有百姓本身了,虽说这有些杀鸡取卵,但如今也是顾不得了。

    李明勋回到岱山寺的时候,大雄宝殿之中只剩下朱以海一人,他站在佛像之前凝视,久久不语,李明勋知道这位监国殿下有话私下与自己说,他对乌穆微微点头,乌穆便是守在了门前。

    李明勋上前,取了桌前的一炷香,点燃插在了那里,朱以海看到李明勋,叹息一声道:“还未曾谢过阁下仗义出手,救我妻儿脱困。”

    “举手之劳罢了,当年在山东,我无力阻止东虏攻占兖州,至今仍感觉惭愧。”李明勋盘腿坐在蒲团上,道。

    朱以海坐在了李明勋对面,他说道:“当年东虏凶狠,在兖州灭我一家,虽说阁下未曾出手相助,但总归杀了阿巴泰,为我和兄长一家复仇,也是大恩呐。”

    李明勋叹息一声,他知道朱以海也是苦命人,与满清有血海深仇,不然也不会坚定抗清到死,而朱以海更是无奈,说道:“这段时日,在诸将口中听闻阁下许多故事,北御鞑虏,南征西夷,端的是豪雄之态,我若是有阁下一半本事,也不会落得这份田地了,曾听闻,毅宗、先帝、唐王皆有招抚阁下之意,但我却知道,以阁下之胸怀大能,如何是屈居人下之辈呢。”

    李明勋听得这话,更是对朱以海好感大增,这位监国殿下不说能力,胸怀和气度是有的,算是个开明君王,而是御虏之心坚定,也知变通,倒是个不错的人,李明勋问道:“监国阁下没有招抚之意吗?”

    “以往还存三分侥幸,今日得见,便知无半分可能,怕是我大明一朝,唯有太祖成祖才能让阁下受驱使吧。”朱以海微笑说道。

    李明勋含笑不语,朱以海道:“若将来一日,我得以复国登基,必当与东番约为兄弟之国,互通有无,并立于这天地之间。”

    李明勋摆摆手,这话说也就说了,听也就听了,当不得真,他说道:“那不知是多少年之后的事情,许我穷极一生,也看不得那日光景,不说也罢,与其畅想未来,不如立足今天,监国阁下,你与我都居于东海之滨,往后可以合作的机会有很多,如果再内斗不断,怕是会被满清各个击破啊。”

    “今日与阁下共谈,正想商议此事,我知阁下与唐王一系也有合作,不知可循今日之例,居中调停,我愿意与阁下、唐王一同御虏。”鲁监国诚恳说道。

    李明勋微微摇头,郑重说道:“满清非你一人之敌,也非朱家一脉之敌,亦不是大明一政权之敌,其入侵的是我中华之地,毁坏的是我华夏文明,荼毒的是我炎黄子孙,天下所有的汉家百姓,文明所属,都应该联合起来,共抗满清!我们要建立的不是社团、监国和隆武之间的同盟,而是天下所有御虏志士的阵线,天下所有的人,不论民族,不论宗教,不论政权,不论国别,但凡有御虏之心,便是你我盟友,就应该并列同一阵线,共御满清!

    剃发令颁布之前,百姓为朱明而战,剃发令之后,百姓为华夏而战。今日发生在东方大陆的一切战事,早就不是朱明与满清两个政权的战争,而是民族存亡的争夺,是文明与野蛮的斗争,因此,我们要建立一个团结一心的统一阵线,把所有的抗清御虏的力量团结起来,放弃一切成见,暂缓政见不同,只有这样,才能汇聚一股保卫华夏,保卫文明的力量。”

    朱以海被李明勋一番大论震撼了,忽然李明勋抓住他的手,诚恳问道:“监国阁下,你愿意与我同处一个阵线吗?”

    朱以海本能的点点头,这个只有二十九岁的青年大人何时听过如此宏论,处于震撼之中的他根本来不及思考,但是很快,他心中有了一丝清明,重新找回了自己的身份大明皇室子孙,大明王朝监国殿下!

    “阁下,纵然是统一阵线,但未免力量分散,也该只有一个核心,一个领导吧!”朱以海咬咬牙说道。

    李明勋知道口号大话是说服不了任何一个政治家的,他认真看着朱以海,问道:“阁下认为谁最合适呢,你,我还是福州的皇帝阁下。”

    朱以海一时语塞,李明勋笑道:“其实谁都合适,但谁也不合适,无论我们谁处在那个位置,都会被其他两方反对,因为我们代表着不同的利益集团,甚至代表了不同的阶层。”

    朱以海点点头,道:“阁下说的没错,但是存亡之际,无论是谁都要妥协啊。”

    李明勋点点头,说道:“我对你们朱家天子下跪不了,你们对我也低头不得,索性我们暂缓为抗清御虏统一阵线选一个盟主,我们可以先建立一个联络机制,成立一个所有势力都有代表的委员会,用来调停和缓和矛盾,防止内斗和内耗,我们可以分配战区,平时各自为战,但哪方受到满清主要打击,其他方面都要派遣兵马钱粮支援........。”

    “然后呢?”朱以海问道。

    李明勋笑了,他说道:“大明唯一的好处就是疆域广大,而西南距离核心经济区很远,东南又有很多岛屿,也就是说,这必然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时势造英雄,乱世出英豪,现在我们还相互不服,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战绩会说明一切,百姓会做出选择,历史会证明,谁才是民族的希望,谁才是文明的守护者,那个时候,天下大势所趋,谅腐朽之荧光也不敢与日月争辉!”

章六八 大节无亏

    朱以海再次被李明勋震撼,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大明士绅对李明勋的判断是完全错误的,士绅们一直认为,李明勋最大的企图就是趁火打劫,趁着大明与满清之战,获得更多的百姓,在南洋或者其他地方拓殖土地,建国于海外,称孤道寡。

    但是现在,朱以海听了李明勋的话,恍然意识到,李明勋一直以华夏后裔同文同种自居,并非是为了套近乎,而是真的把自己当成汉家之人,而且是一个秉承‘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枭雄,自己与唐王一系争了许久的正统,却不知道,李明勋也是其中一个竞争者。

    但朱以海没有表示什么,他把内心的想法藏匿起来,因为他知道,如果公开李明勋的觊觎之心,那就是引发轩然大波,那些士绅东林是决计不会支持和东番合作的。

    朱以海微微一笑,问道:“那阁下何时去福建一趟,把唐王一系也拉进我们的统一阵线?”

    李明勋笑问:“阁下认为隆武天子会同意吗?哦,我换个说法,如果我们在一个月前,您还在绍兴监国,我向您提出这个建议,您会同意吗?”

    朱以海道:“会,但没有意义。”

    李明勋低头,诚挚道:“和您这样坦诚的人纵论天下大事,真是明勋的幸运。”

    朱以海说的非常坦诚,如果在绍兴监国的时候听到这个抗清御虏统一阵线,他肯定会支持的,满朝文武也是支持,但有一点,那个时候,包括他自己在内,所有的文臣武将都会要求成为这个统一阵线的元首,那这件事就不可能成功了。

    由此推断,唐王一系也是这般想法,如今其据有七八省份,更是不可能不争这元首之位,而换句话说,只有隆武朝廷落魄到自己这种地步,才真正会选择妥协。

    “所以,我们还需要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李明勋道。

    朱以海问:“阁下的社团会支持唐王防守福建吗?”

    李明勋微微摇头,半个多月前,博洛出兵的时候还只有三万精兵,而仅仅是方国安就带去了十万降兵,按照清军一贯的做派,会把其中善战之兵留下,遣散其余,就算鲁监国政权原本的兵马就不甚精良,但博洛至少能收三万兵马,等把浙南四府打下来,还会再扩张,已经不是社团那点兵马可以抵挡的了。

    朱以海看到李明勋的态度,心中生出许多情绪,庆幸与悲伤夹杂其中,庆幸的是,福建守不住,隆武朝廷就不可能对付自己的政权,而悲伤的是福建肯定是守不住。

    隆武朝廷大约也有十万兵马,比自己强的有限,自己挡不住博洛的三万兵,隆武更挡不住博洛的六万兵,他甚至怀疑,博洛会不会一直滚雪球到广东,那可能就是十万兵马了,两广何人能挡?

    “阁下就准备什么都不做吗?”朱以海有些怨怼的问道。

    李明勋道:“我在泗礁山准备了三十万石粮食,做的还不够吗?”

    朱以海微微一愣,明白了李明勋的意思,三十万石粮食加上以人换粮的政策,既帮着自己维持了军队、重振军心,又诱使自己派兵骚扰浙东、江南,对隆武政权的支持已经很大了。

    “我会带人去温州,把那里的人全部撤光!”李明勋说道。

    朱以海诧异问道:“温州.......,温州一府百姓近百万,仅仅是府城便是有近三十万,你如何有那么许多船只!”

    李明勋笑了笑:“我是没有,但是有船的人多得是。”

    隆武二年,六月二十六日,金华府府衙。

    府衙之中,两个兵丁架着一个被脱光的家伙往一口大鼎之中扔,那人金钱鼠尾,口中求饶却是地道的江南口音,正是满清南征主帅博洛派遣的使者徐淮。

    徐淮被扔进了大鼎之中,鼎下堆满了柴火,沸腾的热水把徐淮烫的哇哇直叫,叫声凄惨不断,过了一刻钟才是完全没了声音,朱大典回过身,看着身边金华官将,说道:“老夫世受皇恩,鞑子侵我金华,老夫定当以死抵抗,今日烹煮鞑子使者,足见老夫死守之心,国难之时,老夫不强求尔等,愿南入福建可去衢州,若去投降,老夫也是不拦着,但围城之日,若再有二心者,当是徐淮第二。”

    清军距离金华城不过一日路程,胆怯的官将早就跑了,留下的人俱是忠勇之辈,齐声喝道:“我等愿随大人赴死!”

    “好!好!我大明三百载,总归是有忠义之辈的。”朱大典哈哈大笑。

    正此时,一个亲兵跑进来,说道:“大人,有使者求见!”

    朱大典哈哈大笑,看着已经被煮成一锅烂肉的徐淮在水里翻腾,说道:“又来了个不知死的,来来来,抓将上来,再行烹煮。”

    那亲兵忙说:“大人,不是鞑子的使者,那人自称是东番的使者,还说是大人的奴仆。”

    朱大典微微一愣,只见那人走了上来,此人甚是干瘦,朱大典一看便是有几分熟络,再看那双三角眼,顿时想起家生奴才来,问道:“宋业,是你。”

    “老爷,可算见到您了。”宋业一下跪在地上。

    宋业本事漕运总督官仓里的吏员,但是从根上来说,其祖上是朱大典家的家生奴才,其母其妻也是朱大典身边的使唤丫鬟,所以还是以家中礼仪相待,而朱大典在漕运总督任上的时候,宋业最受朱大典信重,平日的私事都是由其打理,尤其是一些违法之事。

    朱大典不曾想这个当口宋业会找上门,索性引入正堂,诸将都去部署防务,只有金华总兵蒋若来在侧,朱大典问:“宋业,你怎生与那东番联系上了?”

    宋业诧异问道:“老爷怎生忘了?咱家与东番社团那是老交情啊,当年您从漕运总督职上卸任,仓里的那些粮食便是东番采买去的呀。”

    朱大典这才想起来,他忽然一拳砸在桌子上,骂道:“宋业,当初你卖粮给谁不行,非得卖给东番李明勋,如今想起来,真是后悔不得啊!”

    从根子上讲,当初卖给李明勋的那批粮食是朱大典贪污所得,李明勋自然知道,那个时候,其还是一个海外商贾,朱大典自然不在乎,可如今东番在东南沿海呼风唤雨,朝廷想倚为干城而不得,其中就有李明勋对大明失望的缘故,说起来,定然有自己一份。

    宋业委屈的摇摇头:“老爷说的这话,老奴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

    朱大典喝道:“去年老夫督师芜湖,李明勋入江助战,我几次三番想与其共抗满清,李明勋却不见任何文官,那时还以为其孤傲,但没想到,根子在这里,哎呀,老夫不该啊,不该在漕运总督任上动那些腌心思啊。”

    蒋若来忙劝到:“大人何故如此,东番素来与我朝廷若即若离,并非大人一人之过。”

    未免朱大典再烦乱,蒋若来问道:“宋业,东番派你来是为何事?”

    宋业忙说道:“我家阁下让我转告老爷,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不要做无畏的牺牲.......。”

    “住口!”朱大典拍案而起,他说道:“老夫知道在那李明勋眼里,老夫就是一个贪墨耍奸的佞臣,但老夫这辈子,小节有愧,大节无亏!我朱大典不才,却也不会苟且偷生,金华乃老夫职责所在,虽死无憾!”

    “老爷.......。”宋业双眼通红,拉住朱大典的袖子,却是被朱大典甩开。

    宋业跪在地上,求道:“老爷,您便是已有死志,又何故全家赴死呢,求老爷开恩,让我带公子和主母离开吧。”

    朱大典听了这话,眼角流出泪水,怅然说道:“我妻我子能走,百姓妻子怎逃呢?”

    咚咚咚!

    宋业磕了几个响头,指着身边的蒋若来,喊道:“老爷,老爷,与您一起守城的都是大明忠义之士,您难道要看着他们也断子绝孙吗,大明朝怎么能如此对待忠臣啊........。”

    朱大典忽然愣住,久久不语,许久之后,他说:“宋业,你说的没错,忠义之士自有忠义之后,不可让他们死在这里,你把他们全部带走吧。”

    “是,是.......。”宋业已经哭成泪人。

    大学士朱大典、金华总兵蒋若来、副总兵吴邦睿.......,守城官将亲属近四百人,经过简单的整备之后,选择离开,还有更多的愿意随着自己夫君、兄父赴死。

    后衙。

    朱大典坐在堂前,面前家人跪成两列,其五个儿子,三个儿媳和妻子何氏在左,其余以长孙朱钰为首在右,多是老弱女子,半日功夫,也劝不动正妻、五子和三媳离开,朱大典已经放弃了。

    “来,过来!”朱大典对长孙朱钰招招手,朱钰跪在了朱大典面前。

    朱大典扯开官袍,从内侧撕开衬里,拿出一张精致的长条票据来,对朱钰说道:“这是我存在联合银行的十万白银的本票,你们走后,钰儿作为长门长孙,就得当这一家之主了。”

    “爷爷......我......他日我一定要提虎狼之旅........。”朱钰红着眼,咬牙说道,却被朱大典捂住了嘴。

    “钰儿,够了,不要说了也不要去做!”朱大典闭上眼睛,说道:“我为官期间,贪腐、党争之事都做过,对不起朝廷,对不起朱明,但金华一战,我夫妻、五子、三媳都要殉葬,够了,已经是够了,咱们金华朱家对得起他朱明皇室了,不要再去牺牲了。”

    朱大典捧起长孙的脸庞,说道:“我已经委托了宋业,让他把你们送到吕宋去,你们不要再回来了,永生永世不要回来了,山河破碎,国家沦丧,你们也不要报仇,即便重整山河,大明中兴,也不要回来了,走吧,去吕宋,走的远远的.......。”

    日落之前,金华城关上了府门,宋业回头看了看,他知道,里面的人可能一个也走不出来了,满清惯会以屠城恐吓百姓,扬州、嘉定、松江皆是如此,博洛南征,还未进行大规模的屠杀,那是因为没有遇到真正抵抗的城市,金华有朱大典,肯定是第一个了。

    朱大典在城门看着诸多百姓离开,他叹息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那是宋业临走之前给他的,是李明勋亲笔所书,信中意思很简单,其早已猜到朱大典有死守之心,也告知朱大典社团有温州撤退计划,希望朱大典能以金华之城,为温州百姓多争取一些时间。

    “李明勋啊,李明勋,老夫可不是为了你!”朱大典把那信扔进了身边的火炉之中,对身边的金华总兵问道:“城中火药可准备妥帖了?”

    “已经准备好了!”蒋若来说道。

    朱大典道:“十取其一放在火药局中,你我便是死,尸体也不能为满清所辱!”

    隆武朝廷在浙江有金华、衢州、处州、温州四府,李明勋都派遣了使者,金华的朱大典,衢州的张鹏翼都是没有选择离开,只有处州的诚国公刘孔昭选择了撤退前往温州,这位在原本历史中唯一一个善终的大明勋贵,虽然没有他先祖刘伯温的睿智,但却懂得顺势而为。

    虽说如今,沿海的台州和温州都没有陷落,但是李明勋能选择的只有温州,温州有一瓯江可以直达城市,既是海运坦途又是陆攻天险,台州已经沦为四战之地,而想要攻打温州,博洛要打下金华、处州,即便从台州进军,也无法渡过瓯江。

    与长江、钱塘江相比,瓯江航运条件不差,潮涌之时,五百吨的大船可以直达温溪镇,而三千吨大船可达温州城,即便潮落之时,也可通行海船,是浙江少有的可以算的海港的城市。

    六月底,李明勋乘坐一艘沙船来到了温州,在府衙见到了温州的几个话事人,浙闽总督杨文骢,海忠伯田仰,诚国公刘孔昭,浙江巡抚卢若腾,李明勋见礼之后,走到刘孔昭面前,微微欠身,从怀中掏出一张价值五万两的银行本票放在刘孔昭面前,歉意说道:“刘国公,多有得罪请海涵!”

章六九 浙江崩局

    刘孔昭拿起那张本票,看了一眼,收入怀中,扶了扶李明勋,说道:“罢了,全当是误会,国难之时,老夫就不追究了。”

    二人如此,却是让其他几个人傻了眼,大明这些官宦勋臣之中,和东番关系最好的是沈犹龙,已经是死了,再者就是曾樱、沈廷扬、林士章等人,大家可万万没想到李明勋和刘孔昭深交至此,他们也只是听说,二人当年在崇明海贼的事儿上有过合作。

    李明勋和刘孔昭谈不上渊源,更多的是恩怨,原本当年打海贼有过几分交情,但是南京之事却让二人势成水火,当年芜湖战后,李明勋顺流而下,和郑森一起去了南京,把南京城中的官宦勋臣家抢了一遍,特别是南京城中的几个勋戚,那是无所不用其极,反正那群家伙要降清,可是李明勋独独忘记了当时还是操江提督的诚意伯刘孔昭,这位大人可没有降清,相反,当时还在前线抗敌呢。

    一直到隆武朝廷建立,刘孔昭派人找上门来,李明勋才想到有这么一事,找来下面人一问,当初抢南京,诚意伯府也在抢掠行列,士卒在府中大肆抢夺,对诚意伯的子嗣妻妾施以刑罚,临走的之时把剃发的勋戚、官宦的家属带走作为了奴隶,刘孔昭的家人也是不例外,如今人家刘孔昭还是抗清志士,自己却抄人的家,实在说过不去,得知此事之后,立刻把刘孔昭的家人找到,送到了处州,让其团聚,抢来的家财不知几何,只得拿出五万补偿。

    唯一让李明勋感觉到庆幸的是,当初在南京抢掠的诚意伯府的时候,刘孔昭的兄弟子侄已经剃发了,若不是如此,倒也不好相见了。

    “国公爷大人大量,明勋在此谢过了。”李明勋忙说道。

    “好了,李大人,你来温州的意图,沈廷扬已经在信中说了,今日既然到了,便一道议一一议吧。”杨文骢抱拳说道。

    李明勋微微颔首,坐了下来,杨文骢属于弘光朝的黔党,马士英的铁杆,当初正是杨文骢在镇江下令炮击南撤的淮北四镇的兵船,让高杰部投降了满清,当然,那也是皇帝的命令,田仰是刘孔昭的亲信,弘光的时候负责淮扬防御,总督漕运,史可法被困扬州,田仰不救,去了崇明,当时天下大乱,曾和沈廷扬在崇明拥立义阳王,也曾在剃发令颁布之后,收复通州等地,现在是鲁监国的东阁大学士。

    弘光朝覆灭之后,马、阮不被鲁监国和隆武朝接纳,此时的马士英还在前线抗清,而阮大铖已经投降博洛,倒是杨文骢和田仰,多少有功,被隆武或鲁监国接纳。

    温州是个很乱的地方,隆武在这里有浙江巡抚,鲁监国也有,杨文骢这个浙闽总督很不值钱,管不了福建,浙江也只有区区处州和温州有些影响力,还得把地盘分给田仰、刘孔昭做饷源地,其真正所属也有半个府。

    虽说温州是最好的撤退之地,但当地三个文臣一个勋贵,都不是好打交道的,李明勋心中有些打鼓。

    待李明勋坐定,杨文骢问道:“沈大人说,你准备把温州所有的百姓都迁走,咱们先不论他们愿意不愿意跟你走,就算所有人全力配合,你有那么多船撤走他们吗?”

    李明勋笑了笑,说道:“我有载重两万石以上大船四十艘,载重八千石以上大船一百二十艘,它们从温州,先把人安置在舟山,然后再由能戗风之船运往台湾,依我估计,两个月内撤走五十万足够了。”

    “不可能,你哪里来的那么多大船!”旁人或许不懂,刘孔昭做过操江提督,深切知道,那载重两万石以上的大船,排水量就不下五百吨了,东番再强也不可能有那么多大船。

    李明勋笑了笑:“其中社团所属不过二十多艘罢了,其余都来自香港。”

    众人这才明白,那些大船都是南洋船,要知道,南洋船因为要走远海,所以普遍比大明的商船要大一些,大明的商船,排水五百吨就算大的了,南洋船却不乏八百吨的大船,而且这些年,社团在香港大规模采购粮食,南洋那些商贾就把船越造越大。

    即便没有社团的时代,南洋的粮食买卖也是大规模的船队进行,往往三五十艘船把上万吨的粮食运送到各国,香港一开埠,南洋各国的船队都会往香港运送南洋的粮食、木材、水牛、胡椒,其中多是大宗货物,船小了不赚钱,而如今正是七月,南洋船早就到了,但夏秋正是台风盛行的时候,南洋船又多是广船样式,戗风能力比较差,又需要大量时间凑齐装满货舱的货物,所以一般是五六月来,十月北风再回去。

    这段时日,船只在香港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替社团跑一趟,社团不仅开出高价,给每艘船还有保险,因此船只都是不缺的。

    李明勋把社团能调动的船队进行了分配,社团和沈廷扬麾下能去永宁的海船全力以赴把移民往北面运送,而小型船只、快速运输船和南洋船中有戗风能力的,则从舟山往台湾运,其余的船只,则从温州往舟山运。

    李明勋有心思也有这个实力,眼下就是看这四位大人物配合不配合了,田仰眯眼看着李明勋,问:“李大人,你想让我们做什么?”

    “呵呵,田说笑了,我一个海外蛮夷,怎生能差遣的动你们几位,明勋只是希望,最好什么都不要做,如今博洛有大军五万余,绝非浙南四府可抵挡的,不如退兵南撤,守仙霞、分水二关可好?”李明勋微笑说道。

    几个大臣相互看看,眼神略作交流就是明白了李明勋的意思,这是嫌自己碍事,要求腾地方呢。

    说白了,李明勋是准备靠着金华守城争取的时间,在温州大举移民,但移民这种事也得百姓同意才是,以往社团能大举移民,一是靠天灾战祸,百姓流离失所,无以生存。二是靠当地官员默认,乃至于协助。

    但温州就不同了,眼前这四位官员,顶多能默认社团移民,断然是不会支持的,而温州尚未经历战祸,平日顶多就是被乱兵侵扰,秩序仍在,最好的办法是,这几位隆武朝官员挂印而去,由社团出兵,占了这温州,不管同意不同意,把百姓迁徙走就是了。

    “我等四人,焉能不战而退!”杨文骢忽然喝道。

    李明勋叹息一声,不知道该如何劝说,自己作为穿越者,自然知道郑芝龙降清,浙南四府抵挡全无意义,但是眼前这明国四臣不知道,他们要做的是在浙南拖延清军,等待福建郑藩的大军前来救援,在分水、仙霞两关挡住清军入闽。

    “好吧,我便不强求了!”李明勋也是无奈,只得作罢。

    他正要离开,杨文骢道:“李大人请留步。”

    杨文骢走到李明勋面前,躬身施礼,说道:“我与田大人手下有精兵四千,又募集上万义勇,准备北上协防处州,不知李大人可有钱粮支援,也好为你移民争取时间。”

    李明勋知道这是杨文骢以空间换时间的法子,金华、处州、温州,最后是分水关,如此抵抗下去,总能争取一两个月,足够隆武皇帝调兵遣将了。

    “你不帮我们,凭什么让我们帮你!”乌穆在一旁不满喊道。

    李明勋摆摆手,说道:“饷银没有,但粮食却是不缺,杨大人为国尽力,明勋愿赠粮两万石,请派人去码头取用吧。”

    杨文骢连忙道谢,他指了指身后的卢若腾,说道:“卢大人会留在温州,可协助一二。”

    对于这位浙江巡抚卢若腾,李明勋还是知道一二的,是那种被百姓称之为青天大老爷的好官,虽然赶不上海瑞、包青天,但也是名声在外,百姓称之为卢菩萨,有其相助,移民倒是能多一些。

    杨文骢回到自己的府邸,坐在椅子上黯然神伤,一个女子从门外走进来,一袭浅色留仙裙,胸前彩绣并蒂莲,三千青丝挽起一个美人鬓,可谓绝代佳人,体态动人,她走近杨文骢身边,纤纤玉手按在了杨文骢两鬓,轻轻揉捏。

    “婉容,苦了你了。”杨文骢拍拍爱妾的手,苦涩说道。

    杨文骢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但却是个风流倜傥的,年轻的时候杨文骢就是当世画家,弘光朝时,有好友又是大舅哥的马士英撑腰,在江南风头一时无两,当时秦淮才艺出众的南曲女郎不过十余个,但杨文骢便纳妾四位,这马婉容就是其中之一。

    “老爷明日便去处州了吗?”马婉容问道。

    杨文骢微微点头,马婉容问:“那老爷为何没有告诉我们,只是让管家收拾你的个人用品?”

    “你们不去!”杨文骢说道,他叹息一声,说道:“局势危矣,你们莫要再去冒险了,我已经跟管家说好了,明日就让他把你们带上海船,不要去舟山,也不要去福建、两广,直奔台湾去吧。”

    马婉容听出杨文骢心中有决绝之意,她扑倒在地,哭起来,杨文骢道:“日后老夫人和家中老小便托付于你了.......。”

    “老爷.......。”马婉容哭成了泪人。

    她很清楚,杨文骢家财都用来养兵了,家中没有多少存蓄,此次去台湾,纵然家中还有长子、婆婆、正室,但真正能仰仗的还是自己,毕竟当初在秦淮,自己与李香君也是手帕之交,如今人家已经是东番李明勋的如夫人了。

    社团在温州府内移民并不顺利,浙江是丝绸、茶叶之大省,而台湾也正在发展养蚕缫丝和种茶的产业,特别是台北地带,丘陵种满茶树、桑树,规模一日一日的扩大,更需要许多经验丰富之人,特别是炒茶、缫丝的匠人好手。

    从温州所移之民,除了这些雇佣走的,还有过万贫苦农民,他们愿意去台湾,更多是家中无田亩土地,还欠了缙绅一屁股的债,欠缙绅的债要卖儿卖女,但欠社团的债,只用耕作偿还,其中之差别,自然还是社团好些,诸多缙绅闹将到府城,卢若腾从中调停不得,却也不偏帮缙绅,那些平日鱼肉乡里的家伙却是更无法无天,索性围了李明勋居住的宅邸,李明勋可不是好惹的,在这乱世时候更是不讲理,直接让人动手。

    缙绅手下那些打手青皮哪里是社团陆军的对手,杀了百十余,抓了上千人,带着青皮挨家挨户的上门索拿肇事者,缙绅们才知道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无奈只能出钱出粮免灾,李明勋与卢若腾五五分润,都是好处不少。

    到了七月中旬,第一批兵马到了,一个燧发枪营和一个炮兵营,就驻扎温州,李明勋派遣宋业等人去处州,收拢从金华等地逃难而来的难民,顺流而下,运去了舟山,难民衣食无着,要求极低,成千上万的选择跟随社团离开。

    大规模的移民是在七月底,随着金华府城火药局一声震天动地的爆炸,持续一月有余的金华保卫战结束,以朱大典为首,全城守军战死,抵挡一月有余,给满清造成巨大伤亡了金华城被屠戮一空。

    屠城的消息从金华传来,处州、温州两府皆是惊恐,士绅官宦或暗中联络,或剃发请降,而社团在则两地大举散播清军要屠温州、处州的消息,无数的百姓涌到金华,要求坐船离开,导致船队已经运转不过来,只得先把人运到瓯江口的洞头巡检司,再行北送舟山。

    李明勋原本以为可以迁徙数十万百姓,一直到另外一个消息传来,挡在仙霞关前的衢州城,因为内奸献城,导致衢州不战而降,博洛大军直抵仙霞关,而驻防仙霞关的郑鸿逵却接到郑芝龙密令率军撤退,前往安海,八闽之地门户大开,郑芝龙投降之心,昭然若揭。

章七十 郑芝龙降清

    杨文骢站在李明勋面前,歉然说道:“李大人,原本拿了你的钱粮,应当坚守处州,可是如今郑逆有投降之心,仙霞关若是丢失,八闽之地便尽落入满清之手,纵观浙闽交界之地,唯有我手下这支兵马,只得弃守处州,支援仙霞关了。”

    李明勋道:“博洛占了衢州,你要支援仙霞关,便是要绕道分水关,如何来得及?”

    “此间之事谁又能说得准,总归要尽力一试,仙霞关尚有从衢州退去的黄文俊大学士手下千余义勇,或可争取些时日。”杨文骢说道。

    李明勋点点头,他对乌穆喊道:“派人去衢州送信,告诉博洛那个蠢货,就说他杀父弑兄的仇人李明勋在温州等他,若有胆量,便来一战!”

    乌穆接令而去,杨文骢老泪纵横,他知道李明勋这是为自己争取时间,即便挡住博洛,也能分薄东虏一些兵力,他拜了三拜,上马而去。

    田仰紧随杨文骢而去,李明勋看了看刘孔昭,问道:“刘国公,你不去吗?”

    “我手下尽是些水师官兵,如何能习陆战........。”刘孔昭随口答道,但看了一眼李明勋,说道:“李大人,你应该知道,他们是有去无回,我可不会去送死,也不会让手下这些弟兄去送死。”

    “真是人个有志啊。”李明勋叹息道。

    刘孔昭笑了笑:“李大人,其实你和我是一种人,识时务懂权衡,我们这种人更懂得从长计议也不会去做悲壮之事。”

    李明勋不想评价刘孔昭的话,正如他所说,如果他处于刘孔昭的位置上,也不会跟杨文骢一起去,但这就意味着两人是一种人吗,李明勋感觉不是,但又没有具备说服力的理由。

    “刘国公要去舟山吗?”李明勋问道。

    刘孔昭摇摇头:“不,我会与你并肩而战,协防瓯江。李大人,我知道,你瞧不起勋戚,也瞧不起我,但是我要告诉你,并不是只有殉国的臣子才能证明对大明朝的忠诚。我刘孔昭但求尽力而为,问心无愧。”

    李明勋深深的看了刘孔昭一眼,他感觉自己今天才是真正的认识刘孔昭。

    八月初。

    博洛站在瓯江北岸,策马沿江而行,观察着水面上的情势。

    满清有了三五日的时间就搞清楚了温州的防御部署,东番加上刘孔昭部,也就四千余人,再加上两千水师,兵力完全和自己麾下这支大军相提并论,但李明勋有瓯江天险。

    瓯江在温州段至少也有五六里宽,从杭州调来的红夷大炮根本掩护不住过江的士卒,而沿江所有的船只都被东番烧尽,士兵只能打造竹排渡江。

    “三哥,东番岛夷把划桨战船藏在温溪镇一带,只待我们渡河,他们便是顺流而下,截断我们渡河船队,贸然渡河怕是不美,三哥,你有没有好法子!”岳乐跟在博洛身边,指着斜对岸的一个小镇说道。

    博洛微微摇头:“岛夷所仗不过是舟船火炮之利,我等毫无办法。”

    “那就眼看着那些岛夷把温州城中蛮子都带走吗?”岳乐怒气冲冲的问道。

    博洛笑了:“别说带走温州城,就算带走温州府所有蛮子又如何,他东番也不过百万之数,我大清如今占据江南、中原,百姓何止千万,东番必然不是大清之对手。”

    “可我还是心有不甘!”岳乐到底年轻,说道。

    博洛拍拍自己弟弟的肩膀,说道:“我知道东番杀你我父兄,是不共戴天仇敌,但岳乐,任何时候都不应该莽撞,如今我肩负攻掠东南之重担,自当以大局为重,撤兵吧。”

    岳乐恨的牙根痒痒,博洛说道:“东番岛夷虽猖獗,靠的不过是有江河湖海之天险罢了,待剿灭了明朝,我大清亦可以打造自己的水师,那个时候,岛夷逃到那里,我们就追到那里,纵然是天涯海角,也要为父兄报仇!”

    “好,那就先攻闽粤,再图东番!”岳乐低声吼道。

    博洛笑了笑,说道:“两广却是不提,这八闽之地必为我大清所有,我已经给郑芝龙了一个闽粤总督的香饵,由不得这贪滑之人不上钩,郑氏号称闽海王,只要有了他的水师,那我们攻掠东番之日就不远了。”

    李明勋在瓯江南岸看着博洛的大纛消失在道路尽头,长出了一口气。

    “主子,这下东虏应该不会进攻了吧。”乌穆笑呵呵的说道。

    李明勋瞪了他一眼,道:“若是博洛要与我等拼命,在上游强渡,凭咱们手中兵马,怕是也难守住。”

    “好了,你我去温州,许长兴应该是要到了,温州的事情就全盘委托给他,瓯江防务由赵三刀和顾三负责,你留下几十个护卫配合一下。”李明勋骑上马,返回温州。

    乌穆嘿嘿一笑,摘下脑袋上的铁盔,拍了拍自己的大光头,说道:“主子放心便是,我手底下那些家伙都是光头,贴上猪尾巴咱就是东虏真夷,等愿意跟咱们走的百姓迁徙的差不多了,我手下弟兄就到各城去喊剃发免死,然后让咱们陆军打个回马枪,把那些士绅全都抢个遍。”

    “主子,不如我亲自留下来办这差使吧。”乌穆请求道。

    李明勋摇摇头:“不,你跟我去福建,郑芝龙这蠢货要投降,我要你扮作博洛的使者去摘了他的脑袋!”

    “那感情好!”乌穆舔了舔嘴唇。

    福建,延平府、顺昌县。

    隆武皇帝披头散发,在书房之中大肆打砸,书房外面,侍从噤若寒蝉,皆是躲的远远的。

    “朕躬德薄,怎么信了郑芝龙那等逆贼!朕对他郑家恩深义重,无有一丝怠慢,郑家何以报朕,攻取江西阳奉阴违,大敌当前却撤兵自守,逆贼.......该死的逆贼!”隆武皇帝歇斯底里的喊叫响彻整个行在,只有旁边房间里太子哭声不止。

    “皇上,朱成功从光泽而来,听闻行在于此,特来拜见。”一个内侍走到书房门前,说道。

    隆武皇帝拔出一旁宝剑,怒道:“他带来多少人,定然是奉郑芝龙那奸贼之命来弑君的,朕宝剑在手,宁死不降!”

    内侍连忙说:“皇上,朱成功只有百十人,都在城外,只身一人来行在的呀。”

    咣当一声,宝剑落地,隆武皇帝道:“让他进来吧。”

    郑成功走进了书房,看到满地狼藉,隆武皇帝正在一张简易榻上,披发沉思,郑成功走过去,跪在皇帝面前,说道:“臣该死,臣父有谋反之心,臣该死啊!”

    隆武皇帝含泪问:“朕还有三分侥幸,不曾想是真的。”

    郑成功道:“家父派人来让臣退兵去安海,已有二心了啊。”

    “芝龙、鸿逵真要弃朕而去,弃大明而去吗?”隆武皇帝握住郑成功的手,问道。

    郑成功跪在榻前,哭泣说道:“臣父,臣叔,皆居心叵测,陛下......陛下宜自为计啊!”

    二人相抱痛哭,郑成功哭了许久,忽然捡起地上的宝剑,割断了自己的头发,说道:“罪臣蒙陛下天恩,赐以国姓,无以为报,今日便去安海劝说父亲回心转意,无论成功失败,罪臣誓死不降清!”

    隆武皇帝重重点头:“卿且安心去,大可告诉芝龙,朕只当是他一时鬼迷心窍,只要回心转意,朕必然既往不咎!”

    郑成功连连叩首,最终离去。

    隆武皇帝坐在那里,许久不言,见皇后曾氏抱着孩子走进来,把太子放在榻上,独独收拾地上瓷片,隆武看着自己的儿子,忽然吼道:“郑芝龙,十恶不赦,万死难恕!”

    曾氏说道:“陛下,万万不要和叛逆斗气,陛下且去赣州,等与湖广总督汇合,大可振臂一呼,东山再起就是。”

    “你说,朱成功能说服郑芝龙吗?”隆武问道。

    曾氏微微摇头,也不知是不知道还是认为不能。

    隆武皇帝略略点头,似乎知道了答案,他喃喃说道:“朕身为天子,为大明死不足惜,但绝对不能看叛逆活于人世,哼,郑芝龙,你朕决计不会让你善终!”

    不多时,内侍走进来,汇报了郑成功的行踪,隆武皇帝招招手,对内侍低声说道:“你安排人,送一个人去郑芝龙那里。”

    八月中旬,博洛大军经仙霞关进入福建,击败杨文骢和田仰所率之兵马,杨文骢死战不降,田仰率残军败退,被俘身亡,五日之后,满清大军饮马闽江,切断了隆武朝廷向海外撤走的道路,接着,攻占福州。

    八闽之地几无抵抗,博洛大军横扫诸府,郑芝龙把本藩精锐兵马全部集中在安海周围,把一生积蓄战船五六百艘集中在此,一时之间,安海港口桅杆如林,风帆蔽日,郑芝龙要把闽海王的威风展露在博洛面前,让其知道,自己这个闽粤总督是实至名归的。

    与此同时,岱山寺。

    李明勋到了舟山的时候,鲁监国麾下兵马已经知道郑芝龙投降之事,这完全出乎他们的预料,舟山群岛风声鹤唳,人们不知道隆武皇帝的讯息,而众多从浙江撤出来的兵马,包括刘孔昭在内,纷纷转而支持拥立鲁监国,倒是让黄斌卿更加孤立无援。

    “郑彩.......,郑将军,你怎么会在这里!”李明勋在人群之中看到了郑彩诧异问道。

    朱以海微笑说道:“郑将军如今已经是我大明朝廷的建威侯了!”

    虽说郑芝龙投降让福建局势崩溃,但朱以海却是最大受益者,原先落魄的他已经成为东南沿海抗清力量的唯一领导了。

    郑彩笑了笑:“原来是李大人啊,好久不见了,你问我为何在这里,是郑逆派我来攻打舟山,擒拿监国殿下去福建献给清虏,所以我就来了,哈哈哈,郑芝龙寡廉鲜耻不知忠义,我郑彩可和他不是一路人。”

    李明勋微微点头,在原本历史上,郑彩也没有投降,成为了郑芝龙投降后最大的遗产继承人,他拒绝了郑芝龙的要求,保护了鲁监国,只是与原本历史不同,因为李明勋在舟山调停,朱以海在舟山有了自己的地盘,没有被郑彩架空权力,不过眼下来看,郑彩是鲁监国手下最强一支,地位超然。

    “李大人今日到来,是为了郑芝龙降清一事吧。”沈廷扬笑问道,他让开身子,指了指桌上的地图,说道:“我等也在讨论此事,郑芝龙那逆贼降清也就罢了,若是为清虏所用,那清军水师兵马强壮,东南局势就危险了。”

    李明勋见众人早有谋划,心中更是高兴,他也是这般想的,决计不能让郑家水师投靠了满清,说起来,郑芝龙既然能几次在沿海战胜拥有夹板大船的荷兰人,也就能对付社团海军,绝对不能留这个一个隐患。

    “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有此意,愿与诸位共同谋划!”李明勋抱拳说道。

    “好,有东番海军相助,此番定能大破郑逆!”朱以海也是极为高兴。

    李明勋问道:“建威侯,不知道郑芝龙一脉情况如何?”

    郑彩说道:“郑逆在福建颇有威名,这些年着实笼络不少人,在族中更是一言九鼎,我来的时候,郑芝豹、郑芝莞、施福、施琅等人都是要降,有些人迫不及待连头发都剃了,唯一不愿意投降的是郑森、周瑞、周鹤芝,郑鸿逵可能也不降。但这些人说服不了郑逆,也被解除了兵权。”

    “那郑逆是否信任你呢?”李明勋问道。

    郑彩哈哈一笑,摘掉自己的头盔,露出金钱鼠尾辫来:“当然信,我若是不剃发,也带不出来这百十条船啊。”

    “忍辱负重,真乃大英雄!”周围人丝毫不吝啬赞美。

    李明勋呵呵一笑,一把摘掉乌穆的铁盔,露出一样的发式,说道:“建威侯却是信得过在下,定然不止百十艘船,便是二百,三百艘船,也是有的!”

    “李大人的意思,让我潜回安海,里应外合?”郑彩当即问道。

    李明勋点点头:“是的,只要在郑芝龙降清之前控制住郑家主要头目,那安海的郑藩水师还不是我们囊中之物,有这支水师精兵在,东南便不会崩局。”

章七一 郑芝龙的结局

    郑彩一时有些犹豫了,他当然知道,如果里应外合成功,凭借自己的威望和实力,能收编郑芝龙的大部分船队,但冒的风险可着实不小,一个不慎便是要折在郑芝龙手里。

    郑彩之所以不愿意投降满清,便是知道,满清就算对郑芝龙器重,大部分的好处也会被郑芝龙一脉得去,毕竟他有那么多的兄弟子侄,这些年自己压过十八芝,已经让很多人不满,去年进攻江西,没有听郑芝龙的话,早与其生了嫌隙。

    事实上,郑彩也赌对了,他虽然没有像原来历史上那样挟持鲁监国,权倾朝野,但如今也是鲁监国麾下最强的一支了,若是能再从郑芝龙那边得到些人船钱粮,实力更是暴涨。

    “大哥,我替你去吧!”一个声音忽然想起,说话的是个三十余岁的汉子,是郑彩的弟弟郑联。

    郑彩瞪了他一眼,说道:“你有长兄在世,哪里有你去冒险的道理!”

    “监国殿下,李大人,为了大明朝,我郑彩愿意冒险一试,只是若有不测,烦请照顾好我的弟弟。”

    朱以海郑重道:“你兄弟二人皆是我大明柱石,此番无论成败,本王都以国公之位待之,建威侯放心去吧,本王在此等你回来。”

    李明勋道:“我会亲率舰队在外海支援,若有不测,便会威慑郑逆,其若是保你安危,我还可放过其船队,若郑将军不幸,我必杀其人,灭其军!”

    郑彩重重点头,李明勋拉过乌穆,说道:“我这护卫长出身东海女真,相貌语言与满洲人无异,依你所说,郑芝龙降清,控制安平,你的兵马恐怕难以进入,便让乌穆率些女真护卫随行,佯装满清使者,混入其中,擒拿郑逆一党!”

    安平城。

    这里本是泉州府的一个小镇,本名安海,作为郑芝龙的家乡,在郑芝龙受抚之后,便在家乡买田置宅,改名了安平城,郑鸿逵穿过三进院落,进入郑府东面的敦仁阁中,只见门前门后满是瓷器的碎片,郑鸿逵叹息一声,走了进去。

    郑成功坐在椅子上,猛然站起,问道:“叔父,你也是来劝我的吗?”

    郑鸿逵笑了笑,对身后的施琅等人说道:“你们在院门守着,我和公子爷说几句话。”

    郑成功看着自己父亲的卫队走远了,说道:“叔父不要劝我了,我是宁死也不降清的。”

    “说的好啊,说的好啊!”郑鸿逵激动的拍了拍侄子的肩头,说道:“我也是这般想的,想我中华数千载,正统王朝虽有败落亡国者,但必有继起而兴,我朝太祖皇帝灭蒙鞑而创立大明,得国之正,前所未有,国朝数百年,深仁厚泽,汉唐宋室亦不如,如今时局不过是一时之难,何故因此顺从鞑虏呢!”

    郑成功看了看郑鸿逵,完全无法相信这是自己叔父说出来的话,在他的印象里,郑鸿逵不过是一个粗豪汉子,为自己父亲命是从,如今看来,却是一个有见识的。

    郑鸿逵叹息一声,说道:“大哥也实糊涂,以为凭借手中这几百条船就能独霸闽粤,大哥也不想想,满清带甲数十万,大明各省皆是不敌,其出兵灭我郑家也是等闲,如何能给闽粤之地,如今的满清,首崇满洲、其次蒙古、汉军,再次汉人,朝中为官者,也是北人居多,我南人何有机会掌如此大权,旁人尚且不说,便是博洛从松江调来的援军李成栋,投顺满清的时候已经是挂印的总兵,江南几番大战,由其消灭、整编的明军不下十万,如今也不过是个总兵,握有五千兵马,博洛就算礼遇我郑家,又比那李成栋好多少呢?”

    郑成功点点头:“听叔父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郑鸿逵道;“叔父草莽出身,蒙天子恩遇,如今是国公之位,武将到此也是顶峰了,满清更不会封我为王,我何必要担着恶名为其效力!无从大义私心,我都不会降清,可是大哥却是鬼迷心窍,非要当那闽粤总督,我想与成功一起,收拾些兵马,先退居厦门、金门,等待时机,你觉得如何?”

    “叔父所想,正是侄儿所念,不过父亲禁足于我,门外又有诸多护卫,如何.......。”郑成功满脸为难。

    郑鸿逵压低声音,说道:“这次是大哥让我来劝你去见清使的,旁人阻拦不得,出了门,你跟我走,我们解决施琅几个,便是去码头,如何?”

    郑成功听了这话,略作犹豫,说道:“叔父,不如我先虚与委蛇,佯装亲顺去见那清使,再寻机离开,岂不是更安全,若是能拿了父亲的令牌,那就能带走大部分的战船啊。”

    “好,好!那你就与我做戏一场。”郑鸿逵说道。

    院门外的施琅贴着院墙听着,却是听不到郑家叔侄在说什么,他正要悄悄靠近,就听到屋内传来郑鸿逵的咆哮:“你个不孝的儿子,你父亲做那么多还不是为了你,大哥担起了一家的恶名,你却还在这里执迷不悟,你死也就罢了,我那嫂嫂呢,她从日本归来,还不是为了你一人,你若是死了,她也是要跟着你去了。”

    “就算你心中不甘,也得先对付过去使者啊,不然使者发怒,大哥不就什么都白做了吗?”郑鸿逵吼叫不断。

    施琅在一旁听着,心中暗道:“这当叔叔的却是比当老子的还了解公子,公子天不怕地不管,独独跑不脱一个孝字,拿主母的安危来压他,正合适。”

    过了小半个时辰,郑鸿逵拖着一脸不甘的郑成功从房内走出来,一边走一边说:“待会见了清国使者,不要多言,站在那里不说话就是了,施琅,你就跟着公子也,他要是敢胡说就把他拉下去,别误了大事!”

    施琅应过,跟着郑氏叔侄一起去了前厅,只见郑芝龙正陪着博洛的使者,内秘书院学士额色黑说话,额色黑面色红润,举止谈吐都很随和,显然是玩弄安抚的手段,而在安平城被,满清大军上万已经扎营围困。

    “哎呀,郑将军啊,征南大将军博洛乃是老汗亲孙子,当今天子的堂兄,深受摄政王的信任,既然答应你了闽粤总督,自然是作数的,大将军已经在福州恭候将军了呀。我知道你担心城外大军,今天我回去便是让其退避,以让将军宽心啊。”额色黑笑眯眯的说道。

    “哦,这就是郑家的麒麟儿吧,哎呀,钱谦益大人也是屡次提及,真不愧是少年英雄啊。”见到郑成功,额色黑笑呵呵的夸赞道。

    郑成功看到那金钱鼠尾辫子,本能的摸向腰间,却是摸了空,他低头说道:“见过上国天使。”

    郑芝龙见儿子如此恭顺,更是心中高兴,他拉着额色黑坐在一边,说道:“并非我迁延时日,实在无功于新朝,心中愧疚啊。”

    “若是因为放走伪帝隆武却是不用放在心上,你能主动移交八闽防务,已经是大功了。”额色黑劝慰道。

    郑芝龙笑了笑:“那算什么,主要是我在等一个消息,不瞒使者大人,早些时日我已经派遣麾下郑彩将军北上舟山,擒拿鲁逆,想等到确切消息再去福州见大将军啊。”

    “竟有这等事?”额色黑没想到还有意外惊喜,已经是激动万分。

    额色黑禁不住说道:“哎呀,真乃幸事啊,将军不知,前几日,我朝将军李成栋在汀州擒杀伪帝隆武,若是这次再能灭鲁逆,东南就彻底太平了。”

    听闻隆武皇帝已死,厅中一片死寂,郑鸿逵侧身挡住了郑成功,握住了他的手,低声说道:“不要冲动。”

    “相信郑彩会让大人满意的。”郑芝龙笑道。

    正说着,外面人传报,说道:“郑彩将军回来了,还带来大清使者镶白旗甲喇章京一行,说是擒拿住了鲁逆!”

    “快快有请,快快有请!”郑芝龙站起来,满脸兴奋。

    额色黑却是狐疑道:“郑彩如何能与大清使者同行,征南大将军只派遣我一行前来啊。”

    “许是在舟山遇到的。”郑芝龙倒也没有多想。

    额色黑摇摇头:“那倒无可能,浙江目前是闽浙总督张存仁在防海,麾下只有二百余正白旗的兵马,并无有镶白旗的人呢?”

    郑芝龙眉头一皱:“闽浙总督张存仁?”

    “呵呵,很快他就只是浙江总督了。”额色黑笑了笑,慌忙找补。

    郑芝龙却是听进了心里,只是这个时候,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郑彩和乌穆带了七八个身着白甲的士卒走进了前厅,额色黑站在门口,看到一身将服的乌穆走了过来,低声对郑芝龙说道:“这个使者是假的!”

    郑芝龙脸色微变,对身边的兄弟郑芝豹使了个眼色,郑芝豹从侧门走了出去。

    “叔父,我把朱以海的首级带来了!”郑彩把一个箱子摆在了郑芝龙面前,兴奋大叫,他摘下铁盔,擦了擦脑袋上的汗水,甩动了一下自己的猪尾巴。

    “郑彩,这是谁?”郑芝龙脸色铁青,指着乌穆问道。

    乌穆咧嘴一笑,道:“本官乃是征南大将军麾下镶白旗甲喇章京乌穆!”

    “是吗?那请问镶白旗的固山额真是谁,你的上官昂邦章京和梅勒章京又是谁?”额色黑问道。

    乌穆心中一紧,反问道:“你是谁?”

    “内院大学士,额色黑!博洛将军真正的使者。”郑芝龙回答道,随着他一挥手,几十个士兵持刀闯入前厅之中。

    郑彩拔刀在手,看到四周全是人,索性扔了刀,说:“看来我们来晚了,你已经和清虏勾搭一起了。”

    额色黑从郑芝龙身后走出来,拍了拍手掌,说道:“本官早就听说,在东番岛夷麾下有一支背主忘恩的乞列迷和索伦奴才,当年大将军阿巴泰南征山东,就是这些人冒充八旗勇士冲击营地,致使我大清损失一员大将,在江南之时,也是一群人假冒白甲,假传豫亲王大令,让南京百姓四散,岛屿浑水摸鱼,抢掠南京,今天还来耍弄这招,真是愚蠢!”

    “你这个狗杂种,什么八旗勇士,不过是些野蛮人罢了,什么狗屁大清,一群白山黑水跑出来的野猪........。”乌穆大骂道。

    额色黑脸色大变,骂道:“杀了这个狗贼,杀了他!”

    只听房间内铿锵一声,额色黑却感觉后心一凉,他低头一看,刀尖从自己的心口钻出,回头一看,持刀之人正是郑成功。

    “你......你敢谋害上国天使.......。”额色黑瞪大眼睛,骂道。

    郑成功用力搅动着那把刀,道:“犬羊夷狄,也敢僭越自称上国,可笑至极!”

    郑芝龙没想到自己儿子会杀了额色黑,还未来得及斥责,就被郑成功揽入怀中,郑成功把刀架在郑芝龙的脖子上,说道:“父亲,得罪了。”

    “父亲手握兵权,不可这般降了清虏,儿子忖度,闽粤之地,山河险阻,非清虏骑兵可任意驰驱,只要凭高恃险,纵博洛有百万之兵,也不能轻易拿下。以父亲之权柄尊位,足可以收拾人心,我郑家在八闽开海盗,兴货殖,可足粮饷。选将练兵,积蓄三五年,进取不难,恢复在望。请父亲三思!”郑成功强忍泪水,哭着说道。

    郑芝龙骂道:“黄口小儿,不知天下大事,当年长江天险,四镇雄兵都不能阻挡,你我有何作为!识时务者为俊杰,清廷因水师重我,必当礼遇于我,我父子本只闽海王,有清廷做后盾,闽粤之地都归郑家所属,便是四海之王啊!”

    “虎不可离山,离山泽失其威,父亲难道看不出那是博洛的调虎离山之计吗?”郑成功怒道。

    郑芝龙怒道:“你知道什么,东番与鲁逆在海外威慑,我便是清廷唯一依仗........。”

    “父亲当真不回头?”郑成功见施琅等人逼上来,再次问道。

    郑芝龙道:“心意已定,绝不回转!”

    郑成功点点头,道:“好,今日我对父亲仁至义尽,从现在起,你我不再父子,只论敌我,你背叛大明,今日便随我出海,待大明新帝继位,我自当拿你去伏法!”

    “郑森,你疯了,他是你爹!”郑芝豹骂道。

    施福则拉住郑芝豹,对郑成功说道:“公子爷,你放了将爷,我让你和郑彩、岛夷离开,如何?”

    乌穆却是跃过来,那道顶住郑芝龙的脖子喝道:“老子死不足惜,我家主子有命,事不可为之时,万不可让郑芝龙活命........。”

    “慢着......慢着......。”郑芝龙见乌穆是个不怕死的,连忙求饶,他说道:“我用一人性命换我性命。”

    乌穆决然道:“你就是拿大明皇帝来,也换不得你的性命,随我去死吧。”

    “不,你既是李明勋的奴仆,这人定然能换得,你且慢,见一面就定然同意!”郑芝龙叫道,然后对施琅喊道:“施琅,快去后院,把我交代你看管那人带来!”

    感觉到脖子被刀锋割开,郑芝龙又对乌穆说道:“且慢,且慢,你若是杀了我,那人也得死,那人死了,你家主子定然会后悔一辈子的!”

章七二 安化公主

    片刻之后,施琅拉扯着一个小姑娘走进了前厅,这小姑娘左不过十余岁,端的是粉雕玉琢的可爱模样,见到地上的死人,吓的藏在了施琅身后。

    乌穆看了小姑娘一眼,登时大怒,对着郑芝龙啪啪啪就是抽了七八个大嘴巴子,乌穆瞪大眼珠骂道:“你敢耍老子!”

    郑成功抓住乌穆的手,说道:“不,他没有耍你,这位是安化公主,是天子的孙女,也是李明勋的未婚妻子!”

    乌穆气糊涂了,这么一想才想起真有这么档子事,他依稀记得,年初还在打马尼拉的时候,就接到消息,说是隆武皇帝从广西把桂王一脉的嫡女接到了福建,收为孙女,封为公主,待公主十六岁了,再嫁给李明勋。

    “你......你真是安化公主?”乌穆提着带血的刀,走到安化公主面前,问道。

    安化公主自幼养尊处优,哪里见过这等凶神恶煞的人,登时吓晕了过去,郑彩可不想死,现在挟持了郑芝龙,自己还有活路,他连忙说道:“这位就是安化公主,贵主未婚之妻,你可莫要糊涂,你我死了罢了,你若不问过贵主,就害了安化公主,那可是大罪!”

    施琅把挟持公主,要挟乌穆,乌穆说道:“好,那就饶郑芝龙一条狗命,我们走,去见我家主子,一人换一人!”

    郑彩大喜,对诸将说道:“传监国殿下命令,郑氏作乱,皆是郑芝龙一人之罪,其余人若重归王化,皆不论处,率军来投者,皆有封赏!”

    郑芝龙麾下原本就有不愿意投降的,以周鹤芝为首,七八员将领站在了郑彩身边,郑彩对周鹤芝和周瑞兄弟说道:“你二人快去码头,向士兵宣告监国的命令,告诉他们一起出海,抵达金门者,皆有厚赏!”

    郑芝龙听郑彩如此安排,对施琅等人喊道:“你们快速控制船只兵马,别让这群鼠目寸光的蠢货坏了我们的大事儿,施琅,点三千兵马随我来,若是李明勋敢耍花招,全部杀光!”

    乌穆骂道:“叫你妈啊叫!”

    说着,啪啪啪又是十几个大嘴巴子,扇的郑芝龙双颊肿胀,言语不清。

    郑彩和乌穆带着一行人出了安平城,向南而去,一直到了浔江港才是停下,只见金门左近,帆影蔽海,各类战船上百艘,其中夹板大船就是有六艘,各类炮舰二十余,封锁了漳州湾所有的出海口,郑家的水师已经成了瓮中之鳖。

    这还是李明勋第一次见到闽海王郑芝龙,他看着郑芝龙那肿胀的脸颊,说道:“明勋创业之事,对闽海王极为神往,总想得见天颜,今日好不容易见一次,却是这般模样,看来是明勋没有福气,这辈子也难知晓闽海王郑芝龙长的什么模样了。”

    郑芝龙冷冷一笑,说道;“会有那一日的,我会亲率大清水师,登陆东番,把揪出来,让你好好看看,谁才是中国海的主人!”

    李明勋笑了:“你怎么知道你今日能活下去。”

    “那可是你的未婚妻子.......。”郑芝龙指了指施琅手中的人,说道。

    李明勋道:“未婚而已,用一黄毛丫头换一蛟龙入海,太亏了。”

    “你......你算得什么大丈夫,连自己的女人都不保护。”郑芝龙大声骂道。

    李明勋好不容易才听清他的话,忽然笑了:“哈哈,开个玩笑罢了,你不过是个迟暮之虎,困笼之兽,值不得什么钱,倒是吾妻安化公主,金枝玉叶,可不能有伤。”

    二人说着,安平港内不断响起铳炮之声,不多时,一支船队从港口驶出,大小船只二百余艘,郑彩说道:“这是周鹤芝兄弟的船队,其余怕是都要随了郑芝龙了。”

    李明勋点点头,看向郑成功:“郑公子可有法子说服一些人浪子回头?”

    郑成功对叔父郑鸿逵点点头,郑鸿逵率领十余人入港,一个时辰后,又有四十余船只驶出港口,李明勋看了看港口之中,还有数百艘海船,叹息一声:“真是可惜啊。”

    他走到郑芝龙面前,说道:“我们交换吧,郑芝龙换公主,施琅,回去告诉港口里的那些水手士兵,都逃命去吧,一会火攻船就要来了!”

    郑芝龙怒道:“不,你必须撤兵,否则公主就要死!”

    李明勋面色一冷,拔出手枪,顶在了郑芝龙的额头,说道:“你不值公主一根汗毛,用一个废物换公主,我愿意,但公主也不值战局的一根汗毛,为了公主留下一个隐患,我不愿意。”

    “现在我给你十息的时间考虑,你想活,我们就交换,不想活,我就开枪,生与死摆在你的面前,自己选!”

    “十!”

    “九!”

    .......

    “三.......。”

    “交换,我们之间交换!”郑芝龙连忙叫道。

    李明勋一摆手,双方进行了交换,郑芝龙与安化进行了交换,双方各自乘船离开,回到旗舰青龙号上,李明勋当即命令进攻。

    两艘巡航舰和四艘护卫舰抵达安平港外,收帆落锚,用灼烧过的炮弹轰击着港口内的船只和设施,郑逆的水师立刻进行了反击,双方激战两日,没有一艘船逃出港口,最终,几艘装满火油、炸药的船只冲进安平港,给闽海王最后一击。

    海军占据了上风向,占尽了优势,只损失了两艘护卫舰,而刚刚经过了分裂的郑家水师战斗力大减,狭窄的港口之中无处躲藏,大半被毁。

    “我怀着矛盾的心情指挥了对安平港的围攻战,毫无疑问,这是华夏抗清力量的损失,但从另外一个角度讲,社团在东南沿海最大的竞争对手却灰飞烟灭了,一切那么突然,有些让人不敢相信。”李明勋在给元老院的战报之中如此写道。

    郑芝龙在安平城呆了三日,即便他四处督军,也没有阻止水师的灭亡,一直到博洛的使者再次赶到,郑芝龙接到了闽粤总督的大印,便点了几百人马前往福州面见博洛。

    郑芝龙原本以为会得到上宾之礼,他认为博洛不仅会给自己闽粤总督的职位,还会与自己一道,全力打造水师找李明勋复仇,然而,这些都没有出现,郑芝龙的护军被隔绝,博洛见到郑芝龙的第一面就是把他踹倒在地。

    “你以为我大清要的是这等连守护犬都不如的废物吗,大清要的是水师,能够征伐舟山,渡海东番的水师,你把我大清的水师丢了,要你何用,要你何用!”博洛挥舞着鞭子把郑芝龙抽的血肉模糊。

    郑芝龙这才知道,自己的价值就在于那些战船,李明勋是这个认为,清廷也这么认为,郑芝龙抱住博洛的腿,求饶:“贝勒爷饶命,奴才还有陆师上万,可协助贝勒爷直取两广,求贝勒爷给奴才一个效忠的机会!”

    “你?你这样的老狗,我还瞧不上!”博洛一口唾沫吐在了郑芝龙的脸上。

    与此同时,满清大军上万攻入安平城,守城的施福、施琅跪地迎接,大军进入安平,郑成功之母田川氏拒绝投降,受辱自尽,消息传来,郑成功起兵于广东南澳岛,竖起大旗,正面上书‘忠孝伯招讨大将军罪臣国姓’,背面书写四个大字“背父救国”。

    郑芝龙被人拖了出去,连通其兄弟子侄一并被押往北京,郑芝龙闽粤总督的美梦碎裂,岳乐在一旁问道:“三哥,现在怎么办?”

    博洛道:“我本想在福建养精蓄锐,积蓄兵马,一举冲进广东,海陆并进,攻伐香港,先断岛夷一臂,却不曾想郑芝龙如此无能,水师尽灭!”

    “那我们还打广东吗?”岳乐问道。

    博洛摇摇头:“此次随我南征闽浙的八旗总共万余,几战下来,阵亡不过百余,但死于疾病却有六百多,如今士卒饱掠,归乡心切,朝廷又几次三番要求我军回师,皇命不可违,退兵吧。”

    “可如今已经是秋末,正是进兵之时啊,我们在闽浙二地收拢明军十余万,遣散老弱也有十万余,如此大军,如攻伐两广........。”岳乐不甘心的说道。

    博洛低声问:“如此大军,掌握在你我手中,朝廷何人信服?”

    岳乐无奈摇头,明朝内斗不止,让大清平白多了几分胜算,但大清内部又何尝没有内斗呢,如今掌握朝局的是多尔衮,其兄长阿济格灭顺军,幼弟多铎平江南,皆是大功,其余派系被受掣肘,江南之地,多尔衮委任洪承畴那个奴才,也不给其他人管理,可见一斑。

    博洛从怀中掏出一份圣旨,说道:“看看吧,我们刚进福建,朝廷就有令旨传来,佟养甲署理两广总督,李成栋提督两广军务,呵呵,这本就没有给我们进两广的机会,岳乐,阿济格消灭顺军,连下六十三座城,就是因为没按旨撤兵,便是摘了亲王爵位,你我可连郡王都不是啊!”

    “可我不甘心,杀父弑兄的敌人就在面前了,却无法报仇!”岳乐咬牙说道。

    博洛笑了笑:“我们就算打下香港又如何,也杀不了李明勋,要灭岛夷非水师不可,此番你我回京,便是要以此相告,待你我下次出征,所提就不止十万铁骑还有艨艟巨舰了!”

    广东,潮州府。

    李成栋一身铁铠,按住刀柄,快步走进了潮州府衙的后堂,一脚踹门房门,房中正在抱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的佟养甲被吓了一跳,看到是李成栋,也没有生气,抱怨道:“是廷桢啊,你说你这是做什么,平白坏了我的好事儿。”

    “总督大人,你这是做什么?”李成栋把那捏着自己领口的女子拉到身后,怒气冲冲的问道。

    佟养甲呵呵一笑:“还能做什么,你知道的嘛。”

    按理说,佟养甲作为两广总督,辽人出身,满清贵族的亲奴才,不用对李成栋这般客气的,但今时不同往日,佟养甲一文韬二无武略,督领李成栋这支大军从江南松江出发,一路之上仗都是李成栋打的,李成栋也无愧绿营第一勇将,连克几座城池,更是在汀州擒杀隆武皇帝,可以说,是李成栋在前面卖命,佟养甲在后面升官,所以无论人前人后,佟养甲都是给李成栋面子。

    “哼,总督大人,进潮州府的时候,你我可是一起下令,不得侵略百姓,违者插箭游营,你抢了这女人,是违反了军令了!”李成栋咬牙说道。

    “不就是个女人嘛。”佟养甲满脸不在乎。

    李成栋道:“这是潮州大缙绅徐家的女儿!”

    “廷祯啊,为了个南蛮子,你就和我撕破脸吗?”佟养甲脸上挂不住,喝道。

    佟养甲感觉李成栋活脱脱变了一个人,当初在福建,若是论及屠杀抢掠,谁能凶的过他李成栋,扬州十日他参与后几天,嘉定三屠他一手操办,还有松江造反,他也杀了几万人,但从松江出发南下,李成栋非但约束军纪,对敌人也很礼遇,一些投降的明国官员收入幕下,对那些宁死不降的也是好言相劝,进了广东之后更是如此,大魔头要做包青天?原本佟养甲是不信的,但今日这事儿一处,佟养甲真的觉得李成栋转性了。

    李成栋一挥手,那女人被带了下去,他拉着佟养甲坐下,说道:“总督大人,你糊涂啊,咱们有多少兵马,你不是不知道,咱们有多少敌人你更是清楚,这个时候怎么还能得罪当地的缙绅呢。”

    二人麾下兵马其实不多,李成栋从松江出发的时候四千多人,到了福建,博洛给补充到了五千兵马,身为总督的佟养甲有一标营,营中只有三百个满洲大兵,剩下的就是施福、施琅等人麾下的一万多人,潮汕一带原本就是郑藩的兵马,一进广东就是降了,再加上收降了潮州大盗陈耀,二人麾下兵马也就三万出头。

    而二人面对的是刚刚在广州成立的绍武朝廷,佟养甲道:“廷桢啊,绍武号称拥兵五万,但也就广东总兵林察那几千人能打,其余不是海盗就是义勇,不足为惧。”

    李成栋道:“那些南兵我倒是不怕,我怕的是东番岛夷在香港的兵马,精兵过万啊!”

章七三 四方战广东

    “岛夷也就仗着船坚炮利,海上逞凶吧。”佟养甲坐在了椅子上,让仆人上来茶水,随口说道。

    李成栋看着他那不成器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却也强忍住,说道:“大人应该知道,老汗的儿孙之中可没有孬种蠢蛋,在宁古塔安平郡王败了,在中原,阿巴泰大将军阵亡,就连先帝都死在了岛夷手中,这些人可没有去海上争雄,还能说岛夷只谙熟水战吗?

    好吧,我们不提旁人,南下之前末将曾和江南绿营一道在松江攻打崇明要塞,两万多兵马,攻打一个要塞四个月,死了三千多人,愣是连城头都爬不上去,东番陆师之强,这些年除了八旗满洲,末将从未见过,若非其民少势微,兵马不多,你我怕是连这广东之地都进不得啊。”

    佟养甲看着李成栋认真的模样,心中已经有了几分警醒,他笑了笑,拉着过于激动的李成栋坐下,宽解道:“廷桢啊,莫要着慌,你应该知道,朝廷只给你我两万兵马,也没有想过咱们能打下两广,徐徐图之也就是了。”

    李成栋没想到佟养甲就这么没有进取心,原本他就对清廷的安排不满,以他的功劳,就算给个两广总督也不过分,可惜满清朝廷内外有分,但凡巡抚、总督之要职,无一不是八旗、汉军或者辽人才能担任的,但他还有几分侥幸,只要自己在两广立下大功,未必不能执掌一省。

    李成栋压制住心中的不满,说道:“大人,你我只是署理两广的职衔,您难道不想把署理二字去掉吗?”

    佟养甲笑了笑:“本官并非无进取之心,只是如今两广有绍武、永历两股兵马,又有东番那等强军,着实不好招惹啊。”

    李成栋哈哈一笑,说道:“非也非也,总督大人,绍武和永历相互仇视,刚刚在三水大内斗一场,根本不足为惧,而东番兵马虽精,却人数不多,而且所恃不过是铳炮犀利罢了,却少有骑兵,我有二策,可定鼎两广。”

    佟养甲瞬间来了兴致,以前他只是知道李成栋是绿营第一勇将,但这段时日合作下来,发现李成栋是智勇双全,在汀州,正是其让士卒伪装勤王明军,得以赚开汀州城,擒杀隆武皇帝,如此足以证明。

    “将军快些说来。”佟养甲急切说道。

    李成栋道:“我这两策,一曰立威,二曰分化。”

    “一路南下,大人已经看到,南军孱弱,不是上阵之兵,数量多寡根本不足以为惧,收降这些南兵,无需阵斩击战,只需诱降绞杀其中重要人物即可,南征大军得方国安,则浙江崩溃,得郑芝龙则八闽尽降,杀隆武帝,广东东部诸州府望风而逃。若我军可擒杀绍武,广东便是你我囊中之物了。”李成栋说道。

    佟养甲略作思索,感觉正是这个道理,他说道:“此言大为有理,而且颇有胜算,听潮州本地官员说,那绍武皇帝在三水大胜永历,在广州抢夺伶人戏装登基,粉饰太平,宣称大捷,玩起了幸学、祭天这等鬼把戏,绍武精兵都往西江追击永历兵去了,挡在你我中间的只有李士涟部,这倒是一个好时机啊。”

    李成栋微微点头,心道佟养甲也非不学无术,他道:“正如总督大人所言,末将准备率领本部骑兵八百,突袭广州,只要擒杀伪帝绍武,便可威震广东。”

    佟养甲连连拍掌,说道:“有廷桢在,本官自当放心,只是八百人实在太少,本官知你部曲之中战马不多,这样吧,督标营中战马任你取用,如何!”

    李成栋哈哈一笑:“那就多谢总督大人了。而第二策分化,还需要总督大人配合呀。”

    “如何配合?”佟养甲忙问道。

    李成栋笑道:“第二策分化,便是需要大人以两广总督衙门的名义发布告示,告知两广本地的士绅,东番乃是外邦蛮夷,大清之国敌,所有与其有联系的,立刻断绝来往,不仅既往不咎,还可充任两广州府官员,若是仍旧与其藕断丝连,无论是亲属在东番、香港任职,还是与其贸易通商,全部抄没在两广的家产,而且先从广州开始!”

    “这......就算为笼络这些人,也不能让他们为官呀。”佟养甲犹豫了。

    李成栋道:“南京、温州之事已经看出,东番视我大清官宦为仇寇,但凡入仕我大清者,无不抄家籍奴,这些人若在两广为官,那就是东番死敌,日后自当誓死为大清效力啦。”

    “哎呀呀,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呢。”佟养甲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瓜子,说道。

    佟养甲又问:“那抄家之事当真么?”

    李成栋笑了:“您身为两广总督,所命俱为大清皇帝之命,自然是真的,末将知道大人想笼络两广士绅,但两广士绅与东番牵连太深,很难拉拢过来,不如索性拆分明白,让其二选一。”

    “可若是全部从了东番,你我便是朝廷的罪人啊。”佟养甲担忧起来。

    李成栋摆摆手,颇为自信说道:“不会,不会,大人请想,广东士绅与东番牵扯这些年,到底是两头都赚钱,在广东是祖业,在东番是新产,如果二择其一,该如何选呢?”

    佟养甲左思右想,道:“真是难选啊。”

    李成栋哈哈大笑,恭维道:“以总督大人之才智都难以抉择,更不要提那些家伙了,以其贪财恋栈的性格,肯定是不会二选一,而是全部都要保住。”

    “这......这怎么可能呢。”佟养甲摇头,他很清楚,东番和明朝不同,东番和大清特别是和大清皇室的仇恨实在是太深了。

    李成栋道:“怎么不可能,东番守住广东,则祖业新产得保。反过来,你我攻下东番,同样保住两地产业啊。”

    佟养甲为难道:“廷桢啊,万万不可有过多幻想,你我只有三万兵马,打下广东就算大功了,攻入香港就是奢求,至于东番,哎呀,泛海而击,非你我擅长。”

    “呵呵,大人说的极是,所以就要让那些缙绅感觉东番能守住广东,或者说广州府啊。”李成栋说道,他解释道:“东番与大清不同,那些在其地有产业的人都可置喙政局,很多广东士绅在东番、香港担任议政,还在联合银行有股份,他们说话,就算李明勋也不得不认真考虑,而我们要做的只一点,那就是示弱以敌!”

    “示弱?”佟养甲满脸不解。

    李成栋道:“你我只有三万兵马,大可说不足两万,如此示弱,一则让绍武轻视,二则给那些士绅口舌,待我擒杀绍武,再退兵广州,等您大军赶到,如此安排,那些士绅必当要求东番守卫广州府,呵呵,到那个时候,东番不得不把其万余精兵分守广州、香港二地,我大清兵,进可各个击破,退也能牵扯其兵力,继续西进,抓捕伪帝永历啊!”

    佟养甲听了李成栋的话,左右权衡,忽然大笑:“廷桢啊,能得你相助,是我毕生之幸事啊,好,一切便如你所言,你需要什么,无论兵马钱粮,尽管开口!”

    “多谢大人,末将自当鞠躬尽瘁。”李成栋跪地说道。

    香港,新界防线。

    新界防线从弘光元年三月开始修筑,工程就没有停止过,已经持续了二十个月,动用的民工超过了六万人,这段时日,从广东进入香港、台湾的移民,都必须在新界防线进行四个月的工作,才能通行,这才让这条防线不会缺人手。

    防线从深圳湾开始,沿着深圳河一路向东直达盐田港,长达五十余里,以深圳河为界,河南挖掘了一条壕沟,而从东湖一带,界河向北,所以壕沟变成两条,每条壕沟宽三丈,深两丈,前壕注水,后壕插满竹签子,而城防工事则在壕沟之后,从深圳湾到大鹏湾,一共修筑了深圳堡、关闸堡、市民堡、沙头角堡四个要塞,每个要塞都由星型堡垒和炮台组成,其中三堡在前,市民堡在后,市民堡是防御的核心所在,建设这座堡垒一半的费用是香港全体市民捐助的,因此而得名。

    关闸堡是唯一一处与广东沟通的地方,而在堡垒之后,则是四通八达的官道和密布排列的军营,除此之外,沿海和岛屿还有四十多个望台和烽火台相互配合,常驻这条防线的是香港行政长官自费建立的两个守备营和一个守备大队,合计五千人,另有治安大队、税务总队、民兵营作为预备队,整个防御体系拥有火炮一百四十多门,而配合这条防线的还有常驻维多利亚湾和大鹏湾的两支海岸警备队,各自拥有四艘加列船和两艘加莱赛帆船作为主力,另有舢板和快蟹不等作为支持。

    新界防线耗资超过了六十万,全部由香港长官区财政支出或者贷款自联合银行,而所有火器则是由社团海军和陆军军费支持。

    李明勋在何良焘的陪同下,用了两天视察了整条防线,这条防线可以让香港在任何天气条件下对防线对面的敌军进行预警,可以保证在两个时辰内,随时调集两千正规军和两千预备队、十二门火炮抵达防线的任何一个地点,也就是说,无论是敌军强攻还是渡海,都会遭遇半渡而击。

    李明勋回到了市民堡,看到了林河,说道:“林河,辛苦你了,能从那些家伙嘴里抠出钱来建设堡垒防线,你真的很不容易啊。”

    林河笑了笑:“以前还总是有人在背后议论,随着浙闽一丢,也都闭嘴了,这段时日倒是好过了多了。”

    林河引领李明勋进入市民堡之中,这里的条件很差,毕竟堡垒完全是军事用途的,李明勋道:“元老院就不派遣守备司令了,还是让阿姆来做吧,毕竟他对香港的一山一水和民兵很熟悉,对了,我听说他改了一个汉名,叫李林,就算改汉名也用不着跟我姓啊,他一直追随你,跟你姓也就是了。”

    “呵呵,这不就叫了李林了嘛。”林河笑呵呵的说道,他可不敢让阿姆跟着自己姓,任何让人误会自己培植党羽的事情,林河都不会去做。

    林河见李明勋不再追问,说道:“绍武和永历的使者都是到了,您先见哪一个?”

    李明勋摆摆手:“哪个都不见,不用说,肯定是和我要钱粮的。”

    林河笑了:“是的,永历和绍武都自认继承隆武天子,自然,您与隆武签订的合作协议他们都想继承,到了年底了,隆武二年的十万石援助粮咱们给了鲁监国,隆武这边还没给呢?”

    “就要钱粮吗?”李明勋笑问。

    “还想让咱们社团承认他们是正统,两个都打了感情牌,永历皇帝自称您大舅哥,绍武说是您二爷爷。”林河笑着说道。

    “得,媳妇还没娶进门,先多了两个便宜亲戚,还是只会张嘴伸手的穷亲戚。”李明勋长叹一声,无奈说道。

    “于公于私,还得您拿主意,拖着总是不好。”林河搓搓手,说道。

    李明勋道:“两筐烂杏,还是永历这筐有些前途,自然是选择我那大舅哥了,但绍武掌握着珠江三角洲,真是令人头疼啊。”

    其实林河也清楚,什么正统不正统都是假的,社团必须站在强者一边才有更大空间,虽说绍武麾下的海盗兵在三水把永历的镇兵王师杀了个大败,但这不影响永历皇帝的合法性和实力,毕竟这位天子是正牌的神宗后裔,隆武也说过自己死了要传位给他。

    而从实力上讲,绍武是靠着兄终弟及的由头登基的,支持他的都是从福州逃出来的几个大学士,以苏观生为首,而苏观生拥立绍武而非永历是因为他和两广总督丁魁楚有私仇,绍武实际上也就是广州的皇帝,政令不出广州府,而永历则不同了,拥立他的有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的丁魁楚,广西巡抚瞿式耜,这两位都是神宗朝的进士,无论血脉还是感情上来讲,支持永历皇帝是肯定的,而琼雷巡抚林士章也支持永历,一瞬间从边角的小人物,成为了拥立新帝的三巨头了,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永历承认了其在琼州安插了私人。

    “告诉我大舅哥的使者,让他出一万兵交给我指挥,把林士章升任广东巡抚,我和林士章替他处理掉绍武,击退清军。”李明勋说道。

    林河略微有些犹豫:“这.......,大规模参与大陆的战事,还参与正统之争,是不是和元老院商议一下。”

    “林河啊,真正让你糟心的是那些上门要求保住广东利益的士绅吧,我替你解决这么大的麻烦,你也好过几天安静日子啊。”李明勋没有回应,而是微笑说道。

    林河暗骂自己多嘴,说道:“那绍武?”

    乌穆在旁边咧嘴一笑:“嘿嘿,这绍武真是个蠢货,向主子要钱要粮要兵,还要当主子的爷爷,天下的好事儿都被他占尽了,他想上天就让他上天呗。”

章七四 宗教带来的问题

    李明勋对于绍武政权不多的好感来源于绍武皇帝和首辅苏观生在面对李成栋威逼利诱之时,选择自杀,但也仅此而已,这个政权仅仅掌握了广州一府不到的地盘,以至于‘政令不出七门’,其能够存在的基础是在三水取得的对永历政权的军事胜利。

    在确定博洛率领大军北返之后,李明勋就在筹划保卫广东的事宜,但目标仅限于保住富庶的珠三角地区,毕竟江西的清军已经占据了广东的北方,并且发动的一场不成功的南征,而佟养甲、李成栋事实上已经占据了粤东,但有一点,敌人的实力并不强,真正作为主力的就是佟、李二人麾下那三万兵马。

    如果有机会,李明勋甚至想通过借助永历政权的兵马,和李成栋堂堂正正的打一仗,只要战而胜之,那么1647年的广东局面就定下来了。之所以有这个把握,原因很简单,清廷已经筹划好了新一轮的冬季攻势,这一次的发力点是湖广。

    可以说,清廷已经把准了南明政权的脉,南明这群家伙,即便是给他们两年时间,他们也只能凑出一支规模庞大但是一触即溃的军队,相对来说,旧有的军队才是真正难对付,而明朝的精锐已经打光了,现在最能打的就是湖广的原顺军。

    从隆武二年末开始,新一轮的冬季攻势交给了清廷的三王一公,以孔有德为率,另有满洲八旗加入其中,需要指出的是,在这一轮进攻之中,清廷给予了三王一公极大的信任和权柄,即便是满八旗中的副都统级别的‘太君’也要接受其指挥。

    湖广的战局社团无法参与,兵力太少自然无法分兵,即便是物资支援,还是存疑,粮食从香港起运,经过伶仃洋去广州,进入珠江水系,一路向西,过肇庆,入广西,在梧州进入漓江到桂林,然后再经过灵渠进入湘江水系,如此内河运输,加上沿途那些贪官污吏吃拿卡要,山贼强盗巧取豪夺,到湖广战区肯定是十不存一,唯一靠谱的只能是饷银支持,但元老院从一开始就拒绝给明国朝廷真金白银的援助。

    支援湖广是不用考虑了,但湖广也聚集了清廷过半精锐,清廷也拿不出钱粮来支援广东,现在来说,佟、李有江西、福建的部分粮饷支援,而永历朝廷有社团协助,想要得到两广,就要看谁在广东占据的地盘多,现在是明朝占据优势,但绍武把这个优势变成了不确定,这也是李明勋急于解决绍武的原因。

    “绍武暂时不用理会,我马上要启程回大本营,但是我会把高锋留在这里,作战计划我已经和高锋制定好了,只要永历那边同意了我们的条件,那么高锋会立刻派人闪击广州,后勤的工作就交给你了。”李明勋微微一笑。

    林河郑重点头,他很清楚,在广州局势风云诡谲的境况下,李明勋仍然坚持返回大本营,可不是为了家庭团聚过年,他的真正目的是下一个财年的战争拨款,可以确定的是,明年无论如何,陆军都会在广东展开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战端一旦开启,那就是财政的无底洞。

    李明勋乘坐一艘通报船返回了大本营,在路上,他一直整理着统帅部对元老院的报告,当然,最重要的内容是向元老院报告去年的战争拨款的去向。

    在隆武二年,也就是1646年,战争统帅部一共拿到了多达三百八十万的战争拨款,当然,等李明勋年中接手的时候,只剩下了二百多万,好运的是,整个隆武二年,统帅部都没有大规模的介入到战争中去,仅在浙江和福建有过两次并不激烈的战斗,大规模的战争拨款花费了在移民上。

    按照规矩,在移民抵达安置点之前,所有的一切花费都由统帅部负责,而在去年一年,从大陆移民多达五十五万,其中有四十七万是战争移民,剩余的是自费前往,为这些移民提供临时的住所、衣食,租借船只运送,就花费了多达一百五十万两,还有价值三十多万的米粮或卖或送的给了鲁监国政权。

    其余的拨款大多花费在了战争物资、武器的采购和储备上,至少明年不会为弹药发愁了,隆武二年的战争拨款结余三十五两左右,而李明勋希望明年的战争拨款能达到五百万两。

    制约统帅部得到战争拨款的除了社团目前所面临的财政压力,还有来自吕宋行政区的力量分散。

    按照吕宋行政长官林谦提交的报告,吕宋行政长官区在明年,也就是永历元年需要至少六十万的财政补贴以用来支持对吕宋行政区叛乱分子的军事行动。

    原本按照元老院的预计,《宿务条约》签订以后,吕宋会进入快速的发展期,继而可以承接大量的移民,大规模的发展种植园经济,快速向大本营提供各类经济作物和矿产资源,尽快实现对大本营的财政反哺,也就是说,在战争之前,大本营乐观的认为占领吕宋后这里就会赚钱,但实际情况是,吕宋行政区陷入战争状态。

    在如今的吕宋行政区,只有马尼拉周边五十里内是安全的,其余地方包括荣耀堡、八打雁、黎牙实比等地,都只能维持港口和要塞安全,战乱导致吕宋行政区处于入不敷出的状态,大量的种植园撂荒、奴隶逃散,导致吕宋无法向公债持有人提供安全稳定的产业,不得拿出财政来支付违约金。

    到了大本营,李明勋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李北极,他作为吕宋行政区的议员代表,向元老院解释吕宋行政区的局势,李明勋详细的听了李北极的解释,终于明白过来,吕宋地区局势的恶化原因是,社团坚定的宗教政策,当然,这是李北极的用词,如果用公债持有人的话来说,那就是严苛无礼的宗教政策。

    与大本营不同,吕宋的宗教比较单一化,那就是以天主教为主,毕竟这是西班牙人统治超过七十年的地方,在整个吕宋,拥有四十万到五十万的天主教徒,在西班牙人离开吕宋之后,天主教徒分为三种,第一种是奴隶,根本不用考虑,第二种是选择留下成为社团治下百姓的梅斯蒂索混血儿,这些人原本在西班牙人治下就经济地位低,无力承担起迁往宿务的费用,强行前往宿务就会成为契约奴。

    而真正让人头疼的第三种,那就是分散在吕宋各地的巴朗圭首领和封君,这种人或许只有不到一万人,但掌握着相当的军事力量和资源。

    按照《宿务条约》,吕宋长官区全盘接纳西班牙人在吕宋的全部产业和社会关系,西班牙人的奴隶、矿山和种植园成为社团的产业,西班牙人的封君成为社团的封君,那些土著部落也成为社团的藩属。

    一开始,一切都很顺利,社团降低了藩属部落的税率,准许他们可以用实物替代税收的三分之二上缴,得到了大部分人的拥护,但一直到宗教局的分支机构入驻马尼拉,一切都变了。

    社团对宗教的管理向来非常严格,而且拥有专门的宗教机构宗教局,社团承认治下百姓拥有信仰宗教的权力,也允许各种常见宗教在领地内存在,但一切宗教都必须接受监督和管理,而社团对宗教管理的有两大准则。

    信仰是有代价的。

    控制信仰的源头。

    首先,宗教局规定,除了自己的住宅之外,在其他地方进行的宗教活动都要向宗教局报备即便是其他私人领域,比如酒馆、工坊、私人船只,总之,只要有非直系亲属加入宗教活动都要接受管理,而管理的办法就是一个,收税。

    宗教税是目前社团第四大税收来源,排在前面是关税、商业税、农业税,即便是城市的人头税都没有宗教税高。

    在任何一个教堂、寺庙、庵堂的门口,都有宗教局的税务官收税,而举办宗教活动也要收税,哪怕是家里死了人请和尚做法事也得根据宗教人员和参与群众数量而交税,上不封顶。

    宗教税的制定让信仰的成本极度升高,元老院支持这个规定是为了税收,而李明勋支持则是为了限定宗教,把虔信者变成浅信者,把浅信者变成无信者。

    而宗教局的职责并不仅仅在于收税,还在于控制信仰的源头,任何一种宗教都必须在宗教局报备,而建立教堂、寺庙这类宗教建筑更是需要宗教局审批,元老院明令,不管是台湾大本营还是海外的行政长官区,都不得动用财政去兴建宗教设施,新的宗教设施的建造必须合乎标准,标准有很多,但归根究底就是一个字钱,社团对宗教设施的修筑收缴百分之四百的宗教税,也就是说,建造一个新教堂花费一万两,那就要把五万两给宗教局,由宗教局负责建造。

    而不仅是宗教建筑,还在于神职人员,按照宗教局规定及建国后制定的宗教法,百姓仅有信教权力,包括改信和不信,但没有传教权力,不得逼迫、诱导他人信仰宗教,传教权只有神职人员担任,但每个神职人员都必须接受宗教局的考核和监督,这些制度发展成熟之后,社团领地内所有的宗教神职人员都成为了特殊的公务员。

    西班牙‘坚守’在吕宋的传教士、神父都必须接受宗教局的考核,而几乎没有一个人能通过考核,原因很简单,宗教局的第一个要求就是,所有的神职人员都只能忠诚于社团,而不是几万里外的教皇之类的玩意,可以说,圣经还是那本圣经,但要按照宗教局指导来解释,吕宋的天主教和其他任何地方的天主教都没有隶属关系了。

    显然,这些宗教政策是吕宋那些自由的天主教徒所不能接受的,收税也就罢了,但是对信仰解释权的剥夺和宗教活动限制他们完全无法认可,而除了宗教,还有一件事引起反抗,那就是奴隶公有化,社团不允许任何人蓄奴,所有的奴隶是社团的公有财产,其他人只能从社团手里租借(大部分是永久租借)。

    严苛的宗教政策本来让天主教徒不满,更何况有心者在背后煽动,《宿务条约》中损失大量利益的天主教五大教会就是幕后黑手,其煽动吕宋天主教徒的叛乱的成本非常低,仅仅是制造一个谣言就让林谦应接不暇了。

    天主教会的谣言很简单,那就是社团的苛刻的宗教政策是针对天主教徒,是宗教迫害。这个谣言根本无法解释,因为天主教是吕宋目前唯一的宗教,其余的都是土著那些杂七杂八的巫婆信仰,在西班牙人统治时期,西班牙人是严格限制其他宗教的,那里的华人最多时有三万多,也没有自己的寺庙。

    严苛的宗教制度和经济利益受损让大量的封君和土著首领站在了社团的对立面,吕宋行政长官区希望能放松宗教束缚,李北极这位议员代表来大本营,除了请求财政支持,就是游说元老院了。

    “放松宗教管理这件事你不用游说了,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这是元老院全体元老的共同意志,即便元老院为此发动投票,我也会动用作为最高执政官和首席元老的一票否决权,这个权力我从未动用过,但为了宗教管理制度,我愿意动用。”李明勋郑重的对李北极说道。

    李北极略略有些愣神,他知道,宗教局当初就是李明勋提议成立的,其规章制度和原则也是李明勋参与制定,并且提请元老院实行的,当时高锋还抱怨,执政官在宗教局上费的心思比陆军还多。

    “好吧,您的意见我会告知吕宋议员的。”李北极低头说道。

    李明勋笑了笑,拍拍李北极的肩膀:“北极,虽然我们走的道路与泰西强国殖民道路有些相似,但本质上是不同的,其不同在于,我们拥有一个巨大的人口基数,他们拥有共同的文明归属感,你看到了,仅仅是五六年,台湾就拥有了两百万的人口,吕宋达到这个人口顶多是三代人,这意味着,我们的领地内会有一个以汉族为主体,以华夏文明为核心的势力。

    先进的文明、发达的经济、强大武力配合巨大基数的人口,赋予了我们同化其他民族和文明的天赋,我们唯一弱势的是宗教,我们的佛教、道教太不具备侵略性,现在限制住其他民族的宗教信仰就是提前阉割掉他们最强的抵抗手段,这是身为你的师长给你的忠告。”

    “我明白了.......。”李北极躬身,郑重说道。

    李明勋笑了笑:“既然此事因我而起,那我就要有所表示,我会在财政预算上支持吕宋战争的。”

    “那广东?”李北极犹豫了。

    李明勋笑了:“那就是个无底洞,投入多少都不够,但吕宋不同,早期打下的每一分地基,未来都会承载起更高的大厦,告诉林谦,元老院不会质疑他的能力,但是也只有一年,明年会给他足够的士兵和经费,一年时间,奠定胜局!”

章七五 孩子

    别院。

    大本营的别院算是李明勋在这个世界的家,但是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在这里居住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月,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外奔波劳碌,原本这里居住着李明勋的两位夫人,如今连未婚的安化公主也住了进来。

    李明勋走进别院,听到安化银铃般的笑容,李明勋探头一看,那个丫头正在草坪上追一只两三个月大的哈士奇玩,看到李明勋,安化公主抱起小狗藏在身后,然后快步跑进了屋。

    李明勋无奈的笑了笑,他可不会奢求一个小丫头能对自己有多亲近,而进了正堂,侍女送上茶点,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走了进来,他面容白皙,举止得体,从他阴柔的声音就可以听出,这个名为冯义的人是一个太监。

    冯义原本是桂王府的近侍,永历称帝后,得知安化公主被李明勋所救,为了加深这段关系就把冯义在内的四个太监和十二个宫女派遣到了台湾,而李明勋选择接受,只是按照规矩,和这群侍从签订了劳务合同。

    “驸马爷安。”冯义走到李明勋面前,垂手问安。

    李明勋道:“不必这般客气,方才我看到安化了,她似乎很喜欢这里。”

    “是的,两位夫人对公主都很好,林大人家的夫人也时常来探望.......。”冯义低声说着,他的语言慢条斯理,但绝不拖沓,把安化来到台湾的事情介绍了一遍,从熟悉环境,到教授礼仪,安排功课,叙说的明明白白,冯义也尽职尽责,把李明勋的要求稍稍改变,但总体还是让人满意的。

    李明勋点点头:“你做的很好,公主交给你照顾我很放心,你可以告诉她,我在这里待不了几天,不用总是躲着我。”

    冯义尴尬的笑了笑,然后靠近了一些,低声说道:“驸马爷,奴婢有件事向您密告。”

    李明勋摆摆手,示意堂内其他人出去,低声说道:“曾夫人有些异样。”

    “她?她不是在禁足吗?”李明勋诧异问道。

    冯义低声说:“奴婢感觉,曾夫人应该是怀孕了........。”

    李明勋蹭的一下站起来,满脸的不相信:“你确定!”

    “是的,曾夫人拒绝让太医诊断,平日很少出门,最近这两个月更是很少露面,但奴婢见过夫人几次,那个时候虽然肚子看不出来,但走路仪态还是很像的,而且奴婢让人查验了曾夫人的膳食,从膳食来看,应该是怀孕了。”冯义详细解释道。

    李明勋略作思索,应该就是上次回来吵架的那次,想不到自己也能一枪命中了,李明勋稍稍安静下来,问:“冯义,你说她为什么不让人知道。”

    冯义心思细腻,在桂王府也是老练的人儿,皇室的熏陶让他对普通人敏感了许多,他想了想说道:“奴婢以为,夫人还在犹豫要不要生下这个孩子。”

    “你觉得她会怎么选择?”李明勋沉默了许久,不知为何把这个问题抛给了冯义。

    冯义心中早有答案,说道:“驸马爷,拖的越久,越是不能打,奴婢想,既然您呆不久,不如就装作不知道,夫人没有得到任何答案,自然没发选,奴婢想,没有任何一个母亲会没缘由的伤害自己的孩子。”

    “很多事,一步错步步错,我这一步不想走错。”李明勋轻声说道。

    冯义没想到李明勋会这么说,他刚才的最后一句话是稍加改动的,他本想说,没有任何一个父母会没缘由的伤害自己的孩子,却不曾想,李明勋能理性到近乎冷血的给出这样一个回答。

    无情最是帝王家!

    冯义的脑袋里窜出这么一句话,他感觉这就是李明勋最真实的写照。

    “实际上,这是最稳妥的法子了。”冯义试探继续劝说。

    李明勋摇摇头,说道:“这样吧,你安排人给她最好的安胎药。”

    冯义眼睛瞪大说道:“驸马爷,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李明勋手指点在自己的心脏,认真说道:“从男人和父亲的角度讲,我希望元子顺利降生,母子平安,但是作为执掌数百万人命运的执政官,我不能在原则问题上妥协,也不会为了一个女人,一个孩子逆潮流而动,身处这个位置,我早就有了牺牲个人幸福了觉悟了。

    这样吧,如果她拒绝的话,把这东西交给她。”

    李明勋拿出纸笔,写了十几行字,冯义在一旁看着,发现这是一种协议书,如果用大明习惯解释,这是休书,当然,内容没有那么偏颇,主要意思是,双方自愿解除婚姻关系,进行财产切割,而在协议书中,李明勋写明了前提,那就是生下孩子。

    这似乎是一个解脱的办法,也好像是一种威胁,如果曾淑仪选择打掉孩子,那就要彻底被禁足了,相当于入冷宫。

    “你知道吗,我从不奢求每个人都能支持我,帮助我,但是我希望,我亲近的人能给我时间证明我是对的,至少可以做到理解,而不是站在我的对立面去。毫无疑问,阻挡我的人都是敌人!”李明勋郑重的宣誓着他的坚决,但擅长察言观色的冯义却从那颤抖的双手看出眼前这位驸马爷是多么的矛盾和犹豫。

    冯义小心的说道:“其实驸马爷如果去劝一劝,或许能.......。”

    “就在这么办吧,我只在大本营待十天,在这个院子待不到二十四个时辰,这点时间不可能劝一个人回心转意,如果需要表明态度的话,那就加上这个吧。”李明勋从口袋里拿出一件缅甸宝石做的手串,放在了那封‘休书’上。

    “是,驸马爷,奴婢会尽到自己的本分的。”冯义低声说道。

    李明勋听出了他的一语双关,却微微一笑,没有再说话。

    第二天下午,李明勋乘坐一辆四轮马车前往了元老院,经过广场的时候,听到外面不断传来鞭子的声音,假寐状态下的李明勋忽然睁开眼睛,因为他数着鞭声,发现已经超过了十二鞭,这已经超过了治安官的处罚权限。

    在社团下辖的城市之中,脱胎于海军刑罚的鞭刑是主要的惩罚手段,诸如随地大小便、口角纠纷等普通案件,会施以鞭刑,在战船上,船长有权对水手施加十二鞭子的鞭刑,而无需记录在航海日志中,这也就成了治安官的最高临机处置权限,再高就要上报治安厅了。

    但按照法令,有法外施恩,一般情况下,天饶一下,地饶一下,元老院饶一下,所以一般是九下,但若态度恶劣,则皇天后土和元老院都不饶恕,打满全部。

    李明勋打开车门,看到广场上聚拢着许多人围观行刑,而刑台上则有数十个人,许多人的背部和屁股被打的血肉模糊,显然,这是治安厅的公开刑罚,如此多的人肯定发生了重大的治安事件。

    “发生什么事情?”李明勋随口问道。

    乌穆一招手,一个亲卫出去打听,半刻钟的功夫就回来了,说道:“阁下,那群人和他们的家人因为移民的事情殴打了移民局的官员和治安队员,被治安厅判处了没人一百鞭刑,分三次执行,这是第一次。”

    “为什么?”李明勋不解的问道。

    那亲卫说道:“这群人是来自温州的移民,他们被抽选中前往马尼拉,但是他们不愿意去,与移民局发生冲突,并且抢夺武器,发生交火........。”

    李明勋静心听着,今年从浙江来的移民大部分被安置在了宜兰平原和台东纵谷平原北面(南面属于荷兰),经过两年多的开发,这两地虽然是移民死亡率较高的地方,但至少可以接受,但吕宋地区死亡率仍然较高,仅仅是各类热带疾病就能夺取多达百分之二十人的生命。

    在进行尝试后,移民局暂缓了对吕宋的整体移民,原定今年要趁着北风季节移民五万人的,系统移民搁置后,是自愿移民,要知道,从大陆移民过来的大部分是贫苦农民,为他们提供住房、种子、耕牛、食物等生活生产资料并不是免费的,所以每个人都欠了社团债务,这些债务会在五年到十年内还清,而移民每年归还的欠债是社团最大的收入。

    虽然社团的债务制定的比较合理,前两年不还,待安定下来之后,每年收税季节,保证移民生产生活不受影响的情况下归还,大体相当于两倍的农业税,如果移民具备困难,可以少还和延期归还,而有能力的情况下,可以提前归还,中国的农民是最不愿意欠债的,所以很多选择提前归还。而移民前往吕宋的百姓在债务上更加宽松,也更容易获得土地,但随着伤病亡率和战乱频仍的消息传来,这些签订的移民条款的百姓也拒绝前往。

    这违反了契约精神,被移民局强制移民,先是引发了殴斗,继而是小规模的暴乱,实际上,这已经算是‘造反’了,但治安厅把这归类为治安案件,只处置了骚乱中的成年男性。

    “把治安厅长找来。”李明勋说了一句,关上了车门。

    一直到元老院,治安厅长才着急忙慌的赶到,这是一个三十余岁的男人,看起来颇为儒雅,言谈举止像极了大明的乡绅,李明勋听口音就知道,这是来自山东的移民,当初移民之中也有不少的落魄士绅,治安厅长肖君弘便是一位落魄士绅,原本还是秀才。

    “肖厅长,是谁让你把这次叛乱定义为治安事件的?”李明勋问道。

    肖君弘额头渗出汗水,他还是第一次与李明勋见面,按照他传统的明国思想,这就是大明官员和皇帝召对啊,肖君弘不敢隐瞒,实话说道:“是这样的阁下,当时有一百多人参与闹事,引发了很大的混乱,如果当做叛乱进行镇压,会更严重的打击百姓的移民积极性,而且此次骚乱没有造成死亡,只有几位治安官被打伤,卑职只是想把恶劣影响降低到最低。”

    “你请示元老院了吗?”李明勋问道。

    肖君弘摇头:“没有,情况紧急,卑职没有来得及,但卑职愿意为此负责。”

    “你后悔吗?”李明勋又问。

    肖君弘没想到李明勋会这么问,他坚定的摇头:“不,卑职不后悔,事实证明,这是对的。”

    李明勋点点头,说道:“你做的没错,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会因为移民造成骚乱吗?”

    肖君弘就要把答案脱口而出,他忽然意识到,执政官既然这么问,肯定是了解了事情原委,既然了解了,为何还要问,那这就是考核了。

    左思右想,肖君弘拿出自己心底的想法,说道:“阁下,恕我直言,在元老们和各级议员们的眼里,台湾的百姓已经够了,卑职是第一批来到台湾的移民,以前在移民局工作,见到无数次移民进入台湾,在前几年,每次移民来到台湾,都会在港口引起商人们的欢呼,他们会想尽办法从移民中得到紧缺的劳动力,但今年不同,台湾已经不缺人了,商人们不再去码头迎接移民,相反却要承受移民局分配的移民安置份额,各行政区视安置移民为负担,各级治安厅则视新到的移民为麻烦。”

    李明勋微微点头,说道:“肖君弘,你是一个敢言的人,社团需要你这样的人才,继续你的工作吧,元老和百姓都不会忘记为他们主持公道的人。”

    肖君弘点点头,躬身施礼之后,缓缓退下,李明勋看着元老院外广场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他知道,无论是元老院还是社团中坚的商人阶层,都在发生改变,对移民的态度就是对大陆战争的态度,以往,大家支持参与明清战争还有现实需要移民,现在却只剩下了民族认同和文明归属感,这种可以简单称之为民族主义的东西可以成就一个组织,也可以毁掉一个组织。

    李明勋走进了元老院,但见几位元老都坐在那里热情的拍着桌子,西蒙斯打趣道:“恭喜我们的执政官,恭喜我们的社团,第一家族终于趋于完美了!

章七六 建国提案

    李明勋的脸上挤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总不能把夫妻之间的感情问题摆在元老院来谈吧。

    “好了,我们进入正题吧,临近年关,新一年的财政预算和政策变更也要提上日程了,最好在执政官在场的情况下达成一致,有执政官的亲笔签名,会少很多麻烦和阻力。”阿海一直担当元老会议的秘书长,他笑着说道。

    众人笑了笑,由阿海来公告这次会议的内容,然后进行表决和投票,一开始是主要是税务问题,包括税种的增加和取消,税率的变更,比如对棉制品,包括棉花、棉纱、棉布和印染布匹在内进行免海关税的政策,但花布,尤其是印度花布被视为奢侈品,征收奢侈品税。

    李明勋认真听着,不时进行表决,有的同意有的反对,但是从税率变更上就可以看出,社团对移民的欢迎程度在下降,比如金属制品的关税大幅度的降低,这意味着台湾工坊出产的各类铁质农具和生活用具会大量的出口,这无疑会提高大本营的铁器价格,对于新移民来说,加大的生活成本。

    常务工作结束,就进入了重头戏,明年的军事预算,包括海陆军军费和战争拨款,海军军费依旧勉强保持在陆军三分之二的标准,并且对陆战营和运输船的编列、建造进行了定额,进一步让海军的建设更倾向于支持大陆战场,而战争拨款定格在了四百五十万,但被分为了三个战区,大陆战场自然由统帅部负责,从崇明到琼州的沿海和内陆算在其中,获得了获得了三百六十万,比去年稍低,但考虑到去年采购了大量的军需物资,那实际运用起来好高一些,而且统帅部拥有向联合银行贷款一百万的权限。

    第二战区毫无疑问是吕宋,获得八十万两的战争拨款,还会在今年初增加一个陆军新军营,把巴海的骑兵营满编。而第三战区则是海洋岛为支撑点的北洋战区,只有区区十万两的拨款,仅仅支援一个斥候大队和部分情报人员,用于前期侦查行动,为未来的大规模军事行动做准备。

    可以说,李明勋进行了让步,目的就是让吕宋尽快平定。

    “关于吕宋的宗教问题,毫无疑问,宗教局是元老院直辖,宗教法令也是元老院共同意志,在社团的任何一片领地、租界、领事区,都必须严格执行元老院的法令,元老院允许各地方制定地方治安和行政法令,但不能违背元老院的法令,也不能擅自修改和让步,元老院的法令是宪法,无论是现在的社团还是未来我们的国家,只能一部法典,所有的种族和宗教都必须遵守这部法典!”李明勋铿锵有力的说道,丝毫没有要妥协的意思!

    “吕宋会把战争进行到底!”出于参政席上的李北极掷地有声的说道。

    阿海敲了敲面前的锤子,低喝:“参政席上的议员,肃静!”

    李明勋笑了笑,说道:“诸位,对违反法令的人,战争要进行到底,但那不是唯一的手段,我们可以有其他政策支持。据我所知,吕宋的汉族人数超过了两万人,除了新移民之外,原有的华人在获得自由后,重新选择了信仰,那么按照宗教法典,吕宋拥有的妈祖信仰者基数达到了建庙的条件,考虑到来往的水手,可能更高,佛教可能也具备了,那么可以选择马尼拉的某些现有建筑改造为佛寺和妈祖庙,并接受宗教局管理,向吕宋长官区所有人展示,宗教法典是面向所有人,并不针对某个宗教和种群。”

    “我支持!”阿海第一个发声。

    元老院全都表态支持,李明勋笑了笑,面对参政席上来自各个行政区的议员,微笑说道:“诸位议员,也请回去动员一下来往吕宋的船运和商业协会进行捐款嘛,尽快购买到合适的地方。”

    “哈哈.......。”参政席上,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笑着,助理书记官把一份份的资料分到了元老手中,参政席上的议员也得到几份,众人拿到资料,看到右上角有红色文字绝密,阅后即焚,一时间笑声消失,继而眉头紧皱起来。

    资料的内容很简单,是对移民暴动事件的调查报告,由元老院直辖的安全局调查所得,这是对内监控的主要机构,一直由阿海负责。

    移民暴动事件显然没有李明勋知道的那么简单,其背后有别有用心者进行煽动,而这群人便是由安全局定义的‘流亡士子’。

    所谓流亡士子就是来自大明的一些移民,他们属于自愿自费前来,所以有权选择加入和不加入社团,而大部分的移民是社团的债务人,所以只能选择加入社团,这些流亡士子多是明朝官宦的家属,其中不少是进士、举人,他们不投降满清,也在鲁监国和永历政权那里得不到官位,更不敢或者不愿呆在危险的战乱之地,加上本身就有钱,所以来到了台湾这块富庶安详的地方。

    一开始,元老院对其是非常欢迎的,毕竟无论在哪个行政区,掌握知识的人都是极端匮乏的,得到这些‘流亡士子’后,社团把他们安置在行政或教育岗位,但很快就发现,这群家伙整日向百姓宣传忠君爱国思想,不务正业,长此以往,百姓会吃着社团的饭,想着大陆的朱明天子,这显然是元老院不能接受的,因此逐出了行政和教育系统。

    实际上,‘流亡士子’也得到了鲁监国等明国政权的支持,他们来到台湾的目的是宣传御虏救国,劝说台湾的汉人捐助粮饷支援前线,虽然元老院也接受不了,但却无法阻止,社团的百姓拥有支配自己财产的权力,捐助的又是明国的盟友政权,合理而合法。

    一直到‘流亡士子’开始招募义士去大陆当兵,这可完全犯了社团的忌讳,移民是好不容易弄来的,怎么能让你三言两语就忽悠走了呢?

    元老院紧急出台法令,修改了户籍制度,那就是社团不承认双重国籍,任何一个在籍的百姓只能为社团而战,如果加入其它国家的军队,那就自视放弃户籍,那么在领地内的待遇就和外国人无异。

    而且,对于这些放弃户籍的人,社团要求其必须解决完在领地的债务,不能欠着社团或者社团百姓的钱去打仗,这才止住了大规模的人口流失。可以说,读书人的嘴皮子超乎了大家的想象,忽悠那些没见过世面没读过书的人简直是事半功倍。

    而各行政区还用不同的办法打击这些流亡士子,比如阿海,直接公开某些士子用劝募的救国银花天酒地,虽然有真有假,但着实搞臭了部分人,而西蒙斯这个家伙更直接,要求元老院把这些‘流亡士子’定义为邪教,进行的是非法传教。

    “鼓动暴乱,想要颠覆我们,要好好抓一批!这种人,必须抓,抓住就得杀!”西蒙斯表现的尤为激动,一边说,一边用拳头敲打桌子。

    众人理解西蒙斯的感受,一直以来,因为民族情感和道德绑架问题,不少元老和议员不好反对对明国的援助和支持,西蒙斯并没有这些顾虑,有时候担当起坏人角色,说一些大家不好说的话,以至于被许多人憎恨,甚至有人往西蒙斯的家里扔大粪,还散播西蒙斯的谣言。

    林诚瞪了一眼西蒙斯,敲了敲他面前的资料,问道:“西蒙斯阁下,这是元老会议,你以为你这样的言论合适吗?”

    西蒙斯敏锐的发觉林诚的食指都敲打在了一个名字上,他看了一眼,发现那个‘流亡士子’姓曾,西蒙斯顿时明白,这位只有十八岁的流亡士子肯定就是传说中执政官的小舅子。

    “先以扰乱治安的名义抓起来,就让肖君弘来做吧,安全局不要插手了,审问清楚,该鞭刑就鞭刑,该劳改就劳改!”李明勋微笑说道。

    林诚笑了笑,问:“有这个必要吗,不如直接驱逐出去。”

    李明勋郑重说道:“在我们的领地就要遵守我们的法典,任何伤害我们的人都要付出代价,谁也不例外!”

    有李明勋表态,元老院无人反对,西蒙斯安静了一会,说道:“阁下,实际上这件事让我感觉,是时候了!”

    “什么?”李明勋疑惑问道。

    “那里的提议草案!”西蒙斯指了指阿海身后的一个金属箱子,说道。

    金属箱子里锁着的都是一些暂时搁置的提议草案,有些是元老院争议太大的,有些是大家认为没到时机的,也有些是需要争取外放元老态度的草案,而大家都知道西蒙斯说的是哪一个,就是建国提议草案。

    元老们知道,议员们交头接耳之后也明白了西蒙斯的意思,大家把目光投射到了李明勋的脸上,会议室内死一般的寂静,连呼吸声都可以清晰听到。

    李明勋支颌沉思,宛若一座雕塑一般,这个时候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每个人都期待着想要的答案从李明勋嘴里说出,许久,许久。

    “是啊,是时候了!”李明勋终于开口。

    会议室内忽然爆发出巨大的喝彩声,差点把房顶都掀翻了,西蒙斯更是抱住身边的林诚哇哇大叫起来,建国!构建一个属于元老院的国家,一个新的国家!

    喝彩声、庆祝声此起彼伏,只有二十多个人的会议室比菜市场还要吵闹,李明勋用手拍了拍桌子,说道:“好了,都停下来吧!”

    李明勋见众人安静,认真的说道:“我们用了七年的时间构造了属于我们的政权,现在确实是到了建国的时候了。

    从实力上讲,我们现在拥有二十八万公民,二百八十六万百姓,控制了近二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与泰西、南洋、南亚和东亚近四十个国家建立了商业往来,我们拥有富裕而忠诚的商人阶层和市民阶层支持,我们拥有畅销世界的产品和发达的科技,而我们的统治制度、经济结构都与其他国家不同,特别是与东方各国格格不入,他们的统治阶级是士大夫、武勋和王室的贵族阶层,而我们则是商人资本家和军事贵族的结合,为了保护我们的利益,也为了践行全体公民的意志,更是为了我们更好的发展,我们需要建立一个国家,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国度!

    我们面临的外部环境也大为改善,我们的实力足够拒止荷兰、西班牙、葡萄牙、英国等外来实力的干扰,建国最大的阻力,明国政权正在腐朽和倾覆,且对我们依赖重重,而我们最大的敌人,满清殖民政权无力进攻我们,无论是敌人、盟友还是其他不清不楚的政权,都无力阻止我们,他们只能接受或者漠视。

    而从细微处来讲,明国政权已经退到西南和沿海岛屿,除了广州愚蠢的绍武政权,未来很长时间,永历和鲁监国政权会持久的和我们联系,不会出现政权更迭而重新界定关系的情况了。

    在正在筹划的抗清御虏统一阵线中,我们以一个国家的形态出现,远远好过以一个民间社团的面貌加入。但这一切都不能让我们沾沾自喜,各位,我们需要考虑的是,我们建国还有什么阻力,如何消弭阻力!”

    李明勋的演讲完毕,众人低下头思索,不少人交头接耳起来,李明勋直接说道:“阻力来自内部,诸位。”

    他站起身,说道:“诸位,我们的国民和公民绝大部分来自明国,而且大部分处于蒙昧状态,在过去二百多年里,他们和先祖一直接受朱明的统治方式,即便事实是,社团统治的百姓生活条件远远好过大陆的百姓,但惯性思维和民族、文化认同会降低对我们的支持,所以,在真正进行建国筹备的之前,我们要搞清楚,我们的中坚阶层,也就是全体公民是怎么想的,他们是想要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国家,还是对朱明政权抱有幻想!”

    “阁下,这不会吧。在社团,公民们有财产、尊严和权力,而在大陆,他们要被士大夫盘剥被朝廷压榨,还要面临战争.......。”西蒙斯说道。

    李明勋道:“建国的意义无异于开天辟地,你能靠想当然就贸然决定吗?”

    西蒙斯还要反驳,阿海却敲了敲木槌,制止了西蒙斯的发言,他郑重问道:“阁下,您的心中已经有了计划,对吗?”

    李明勋对自己的学生微微一笑,点头道:“是的,堂堂正正的阳谋,而且能让公民们对建国问题表态,还能解决‘流亡士子’的问题,一举两得!”

章七七 加征三饷

    西蒙斯坐在那里,身体扭动着,说道:“好吧阁下,请您不要卖关子了,赶快说出来吧。”

    李明勋笑了笑:“我的办法很简单,加征税款!”

    众人相互看看,元老们与议员也对视之后,都不知道什么意思,钱锦问道:“阁下,加征税款和我们讨论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吗?”

    李明勋道:“这个税款完全用作对明国的军事援助,可以叫做明国税,御虏税、抗清税之类的名字,加征的标准嘛,就按照明国三饷的加征标准来!但是这个税种的确定不能由元老院确定,而是进行全体二十八万公民的全面投票,进行一次深入基层的普选,只给公民两种选项,同意还是反对,这次普选还要接受第三方机构的监督,永历,鲁监国,郑藩,葡萄牙人和英国人都可以派人参与,以表示公平,甚至可以让一些遵纪守法的流亡士子也参与进来。一次全体公民的公开投票,就是对未来国家凝聚力的一次摸底。”

    西蒙斯问:“如果这次投票的结果,大部分公民同意加征明国税呢?”

    李明勋道:“那就说明我们的中坚阶层对大明朝念念不忘,这种情况下,只能暂缓建国计划。那么就按照原定计划征税半年,半年之后进行税率修整到辽饷的水平上,这样就不会因为赋税过重而影响我们的经济发展。”

    “我认为,结果肯定是不同意的。”阿海笑呵呵的说道。

    李明勋道:“不要以为,人心是最多变的土壤,不要想当然的去动作,舆论本身就是用来控制人的,所以舆论不值得相信,能值得相信的只有数字!”

    正如阿海所说,加税的议案通过的可能性不高,就拿三饷来说,这是导致大明百姓民不聊生的根源,直接导致了大明朝廷的破败,而满清入关之后曾经号称废除三饷,着实收拢了不少人心,但实际情况下,这个顺治元年的法令没有得到严格贯彻,甚至到了顺治末年还加征剿饷。

    心平气和的说,三饷相当于每亩九厘银,折合成稻米也不过每亩十余斤,在后世人看起来并不多,但考虑到明朝赋税需要加征四分之一左右作为耗羡,更多的官员上下其手贪污,导致三饷对百姓造成了沉重负担。看起来不多的赋税是对大明那些开垦了数千年的熟田来说,实际上,这个比例在社团领地上要高不少。

    比如说永宁行政区,其能种植的粮食只有燕麦、大麦和黑麦这类耐寒作物,一亩产量也不过六十斤左右,还得去掉十五斤左右的种子,若增加十余斤的赋税,那就是要人性命了,所以,永宁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台湾稍好,但是也好不到哪里去。

    但这却是一次对社团领民的彻底摸排,要知道,社团户籍那里虽然拥有超过三百万的人口和几十万的奴隶,但想要成为公民,拥有选举权,就需要达到标准了,首先是身份,公民必须是社团之民,在领地内有不动产(房产、土地和工坊),直系亲属不在其他国家从事公职(官、吏、将、兵),而公民身份的最高标准是财产,实际上就是看缴纳税款的额度,只有达到纳税额度才能成为拥有选举权的公民,否则只能是领民(建国后称之为国民)。

    而想拥有被选举权,纳税额度就要更高,或者拥有巨大的社会影响力,所以社团目前拥有的二十八万公民之中大部分是大中小商人、工坊、管理人员、中高等级匠人、医生、教师和军官以及各村子的村长、税务官等。

    这些人虽然属于较高的阶层,但拥有极大的代表性,至少没有公民权的人都认识拥有公民权的人,可以施加影响。

    李明勋当然希望这次加征税款没有通过,他倒是不担心钱,毕竟即便加征三饷,一年也不过几十万两,他希望的是用这次加征税款的投票结果向所有外部势力,包括自我感觉良好的明国政权、流亡士子等人宣告,社团大部分的公民都愿意和朱明政权划清界限。

    而且这对元老院及各级议会也是极大的利好消息,至少他们可以自由的表达对支援明国的态度,而非受限于民族情感和道德绑架,元老院可以向那些自以为是的人宣告:看到没有,是公民不愿意支援你们,不是我们为个人利益作出的决定。

    “虽然我们对这次公民投票非常乐观,但是我们还是应该动用少许的手段来增加一些胜算,或者说让数据变的好看一些。”林诚笑着说道,他说道:“按照我们的法典,投票率在一半以上,获得票数超过一半就算获胜,理论上来说,我们只要取得四分之一强的人支持就可以了,但过于接近这个底线可能会引起社团阶层的分裂,而如果有百分之七十甚至更多的公民反对加征,那对元老院未来的建国计划就非常有利了。”

    阿海微微一笑,问:“您的意思是,在投票上动动手脚?”

    林诚会心一笑,但是李明勋却明确反对,他说道:“绝对不可以,这是第一次公民投票,不能太黑暗了!”

    “我希望外部势力监督就是希望能让投票更显公平公开,绝对不允许在投票上动手,但是林诚阁下说的没错,我们确实应该增加一些胜算,比如,报纸!”李明勋打了个响指。

    众人愣了愣,钱锦恍然大悟,说道:“阁下说的是通报吧。”

    通报是由元老院书记处每半个月下发的宣传材料,印刷之后送达村社、种植园一级,然后由宣讲员进行宣讲,比如刚刚通过的税率修改,都会出现在通报上,目的就是让领地内的百姓知道,元老院有什么动向,许多一级二级行政区也有自己的通报,会与元老院的通报一起下发。

    “我见过通报,上面多是关于领地内的事情,比如税率修订,到港货物种类和数量,行政新规等,但从明年开始的通报中,增加对大陆战局的内容,而今年最后一期要弄一版特别通报,介绍统帅部一整年的工作内容,当然,对我们自己的海陆军,要宣传功勋为主,但对于明国各个政权,就要完全的实事求是,诸如国姓的背父救国千秋公义要宣传,但也不能掩饰绍武和永历在大敌当前还在三水内战的事情。

    总之要实事求是,大明王朝腐朽堕落不能总用空话来说,还要拿出事实和证据。当然也可以忆苦思甜,对比一下大明治下百姓和社团领民之间的生活差别等等,公民们知道的越多,就越容易做出正确的判断。

    从民族情感上来讲,大部分人愿意救助自己的同族同种,甚至可以牺牲部分自己的利益,但是他们愿意把自己的利益交给明国的某个腐朽政权吗?我们给鲁监国政权的十万石援助粮不就被那些官员贪墨部分卖到黑市上吗,这种有证据的事实必须详细的摆在领民面前。”李明勋认真的说道。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办法,只是成本有些太高,而且会引起争论。”林诚说道。

    “把书记处的宣传力量独立出来,单独设立一个部门,从明年开始也要专门的列出预算来支持,至于争论,那些人做得,难道我们就说不得吗?”李明勋表现的尤为坚决。

    李明勋站起来,敲了敲桌子,说道:“诸位,我们曾经都是生意人这不假,但与以前不同,现在我们代表着二十八万公民坐在这里,肩负着数百万领民的希望,我们做出的每一项决定进行的每一次表决都应该考虑的是公民和领民的利益。”

    西蒙斯重重点头,说道:“好吧,阁下,还是讨论一下加征税额的问题,您认为这件事什么时候进行比较合适?”

    李明勋道:“三个月后,我们需要三个月的时间来进行宣传、邀请观察员、准备投票、计票工作,记着,这也是一场战争,我们要光明正大的去争取胜利,不仅要赢还要赢的漂亮,之后,我们可以对质疑我们的人说,看吧,不是我们反对,是我们的国民放弃了朱明!”

    “我也会对你这么说的,曾淑仪!”李明勋心中暗道。

    元老院的会议进行到了尾声,一个参谋人员从会议室外进来,在李明勋耳边说了几句,李明勋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元老们和议员全都屏声静气,等待李明勋说出那个坏消息。

    李明勋站在那里,平静的说道:“公布一个坏消息,七天之前,清廷伪两广提督李成栋率领精锐骑兵突袭了广州城,城市陷落,绍武皇帝、城内十六位藩王和首辅苏观生或死或俘!”

    这个消息一出,会议室中炸开了锅,尤以坐在参政席上的乌穆表现最为强烈,他一声雷霆怒吼骂道:“统帅部早就提醒过绍武,对潮州一带的清军要警惕,没想到这个蠢货这么快就把广州丢了,该死的蠢货!”

    “肃静,肃静!”林诚拍了拍桌子,让会议室重归安静。

    “阁下,我会让海军准备最快的船,送您去香港。”西蒙斯连忙说道。

    李明勋的手指点了点桌上厚厚的各类草案说道:“我们还需要四天进行表决,一切处置完再行出发吧。”

    “诸位,陆军三分之二的精锐在香港,我们的陆军提督也在那里,统帅部的参谋处也制定过类似的作战计划,高锋会按照预案行动,我们应该相信我们的陆军提督,越是在这个时候,我们越是应该做好自己的事情。”李明勋郑重说道。

    其实李明勋不着急的原因很简单,已经过去了七天,根本来不及应对突发事件,只能按照预案和高锋本人的判断行事。

    八天前,广东增城。

    李成栋看着身后八百名骑兵正通过浮桥渡过增江,他骑在马上,一身明军山文甲,面色如常,但是心中却满是焦虑,他不知道自己突袭广州的计划能否成功。

    实际上,他已经做了完全准备,此次行动全部是骑兵,城中也已经联络了内应,即便不成也可逃走,但李成栋知道,如果失败,那最终结果就是自己这个两广提督永远是署理的,龟缩在潮州一带,寸步不前。

    为了此次突袭,李成栋做了很多安排,他麾下的士兵在潮州加固城防,打造水师,一副要防海防御的模样,为的就是扰乱绍武和社团的注意力,而即便那些主动投靠的广东将领和官员,李成栋也是让其暂缓,即便是近在咫尺的惠州已经到唾手可得的地步,李成栋也是忍住了诱惑,前几日,他还授意闹了一次小规模的兵变,既教训了那个跋扈的施琅,也给外界一种己方钱粮紧缺的假象。

    准备了近两个月,李成栋终于率军出发,他已经进去广州府,而佟养甲率领的大军刚刚进入惠州府境。

    “李永茂,本将给你精骑五十,先行潜入广州城内制造混乱!”见兵马渡过大半,李成栋对亲将李永茂吩咐道。

    李永茂率领精骑得令而去,他们到了广州城边,下马以青布裹头,装作码头常见的水手,徒步混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不多时进入城中,傍晚时分,李永茂带人来到布政司门口,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围成一圈,周围百姓不知所以,纷纷围观。

    只见这些人从行礼之中拔出佩刀,一把扯掉头上青布,甩动了一下金钱鼠尾的辫子,大声吼道:“大清天兵杀到!”

    随即,对周边的百姓进行大肆杀戮,广州城中一片混乱,人们争相逃跑,大呼:“鞑子来了,鞑子来了!”

    一个明军士兵快马跑到了武学,看首辅大学士苏观生正陪着绍武皇帝庆祝三水大捷,君臣都是一身戏装,显的不伦不类,但却派头十足,那士兵跪地道:“大人,鞑子兵杀进城了!”

    苏观生瞪了那士兵一眼,对身边卫士说道:“假传军情,当死!”

    说着,手起刀落,第一个报信的士兵死在了武学之外!

章七八 失而复得的广州

    那士卒尸体尚温,一卒再行疾驰而来,大呼道:“皇上,鞑子兵进城了!”

    苏观生大怒,呵斥道:“是谁让你在此胡说,昨日还听闻惠潮巡抚杨大人奏报,清虏筹备防御之事,如何敢范我广东?拉出去,斩!”

    绍武皇帝见连续有人奏报清虏入城,有些忐忑,问道:“爱卿,广州防御可还妥当。”

    “圣上放下,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苏观生答道。

    一旁的吏部给事中,也是苏观生提拔的好友的梁赞同道:“皇上,我朝内有捷先随扈,外有明竞十万兵,有何可虑?”

    绍武微微点头,梁所说的明竞就是绍武朝廷的惠潮巡抚杨明竞,但这些人却不知道,杨明竞仅仅是一个口出狂言的小人,仅仅自称自己在惠州、潮州可募集十万兵丁,就得到巡抚之大位,而这梁更是一个无耻之徒,被苏观生安排到了吏部,一日便是售卖几十个官职,如今的绍武朝廷可谓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

    皇帝与大臣一起走去武学之中,尚未探讨周围美景,便是又有兵丁前来,未及近前,就被苏观生呵斥道:“尔也要谎报军情,说清虏入城吗?”

    那士卒粗喘着气息,重重点头,苏观生未曾下令,只见道路之上,蹄声如雷,上百骑兵纵马而至,个个身披铁甲,手持刀兵,金钱鼠尾的发辫甚为惹眼。

    “啊.......!鞑子杀来了!”人群之中不知谁喊了一声,尽是溃散。

    苏观生顾不得皇帝,夺路而逃,拐进一条巷道,却听到身后有熟络的声音喊道:“宇霖兄,这里,这里!”

    苏观生回头一看,竟然是好友梁在招手,他提起下摆,慌忙跑进去,见梁打开一小院进去,苏观生问:“梁兄早有准备?”

    梁摇摇头:“适逢其会罢了,宇霖兄,我便是死,也不要落在清虏手中!”

    二人站在正堂,苏观生看了看周围,发现无一人,问:“梁兄有何打算?”

    梁神色凌然,道:“我一生忠义,国破之时,唯一死罢了,何须多言!”

    梁说完,解下腰带走进左面房间,回头对苏观生拜了拜,关门下栓,苏观生在外面听着,里面先是一阵,继而有椅子翻倒之声,接着梁嘶哑嚎叫,继而没了声音,苏观生听得外面有清虏大喊杀伪官,叹息一声:“梁兄都忠义如此,我又何必独活呢?”

    说罢,他进了右面房间,不多时悬梁自尽,而左面房间,梁扭了扭自己的脖子,趴在门边听了一会,没了声音才走出去,推门而入,见苏观生真的死了,墙壁之上写着几个大字大明忠臣义士自当死,会心一笑,忙脱去外面戏袍改制的官服,露出平民的衣服,他虽然已是知天命的年纪,这时却有了力气,把苏观生抱下来,扛在肩上,跑出了小院。

    街道之上,清将正在搜检绍武朝廷的官员,只见一须发男子扛着尸体跑了过来,叫道:“吾乃心慕新朝之官,特献伪大学士苏观生,快快带我去见你家主帅!”

    两日之后,佟养甲率领主力赶到,此时李成栋已经控制了广州城,见到佟养甲就要下跪行礼,佟养甲连忙拉住:“廷桢无需如此,廷桢无需如此啊!”

    “广州情势如何了?”二人并骑进城,佟养甲热切问道。

    李成栋呵呵一笑,说道:“绍武成擒,苏观生自杀,其余官将,除广东总兵林察逃往高州,其余都投降了!”

    “走,带我去见伪帝!”佟养甲大为兴奋,说道。

    李成栋指了指身边一个士兵提着的食篮,说道:“若能让伪帝效劳,那两广之事更事倍功半啊!”

    佟养甲微微点头,大为赞同,二人来到监牢,见绍武盘腿坐在地上,佟养甲见他身上龙袍不合仪制问道:“廷桢啊,此真乃伪帝?”

    李成栋笑了:“假不得,绍武政权不过一月余,哪里来得及赶制龙袍,都是抢得戏袍充任的。”

    说着,李成栋的亲兵把食篮放在绍武面前,绍武看了一眼,道:“朕若饮你一勺水,何以见先人于地下!”

    “罢了,和他哥哥一个样子,唐王一脉,总归是刚直些!”佟养甲拍了拍李成栋的肩膀,示意他不必再劝说了。

    李成栋无奈作罢,实际上,他已经劝说了几次了,也是死心了,二人正要去新收拾出来的衙门,一个士卒跑来说:“将军,明帝......自尽了。”

    “晦气!”佟养甲随口说了句,也就离开了。

    李成栋叹息一声道:“君臣同死,也算是一段佳话了,罢了,和苏观生一道葬了!”

    李成栋追了上去,问道:“总督大人,不知广东的情形如何了?”

    佟养甲呵呵一笑,说道:“廷桢啊,一切如你所料,东部四府传檄而定,尽在掌握之中,如今永历已经从肇庆逃往梧州,肇庆广州二府也在你我掌握之中!”

    李成栋微微点头:“那香港的东番部曲呢?”

    “本官已经派遣施福施琅二人率军前往,另把惠州投降之军予之指挥,足有一万八千众,至少可缠住东番一半兵马!”佟养甲自信说道。

    李成栋倒是没有这般乐观,他从各个渠道得到了关于香港防线的消息,那又深又宽的壕沟和规则布置的要塞炮台,崇明要塞也是远不如,有此等工事在,定然无需太多人马。

    “恭喜大人了,如今我已经和四姓海盗取得联系,只要大人派遣使者到营中,便可得兵马两万,只是都是些乌合之众呀。”李成栋不无遗憾说道。

    佟养甲却是安慰道:“廷桢这话说的可是差了,这些乌合之众你我不收编,其便要投靠明廷,便是你我的敌人,如今海盗在手,便可驱虎吞狼,只要这群家伙在珠江口,香港的东番部曲就要大受掣肘啊。”

    “正是这个道理!”李成栋笑道。

    二人进了衙门,落座之后,佟养甲命人上茶,热切问道:“廷桢一战而定广州,既勇且谋,真不愧是我大清第一汉将!我有廷桢辅佐,真是三世福气啊,接下来如何做,廷桢有何章程?”

    李成栋道:“如今绍武成擒,永历溃逃,广州所惧不过是东番岛夷,东番部曲虽少,但兵精粮足,却是不好打,你我若想立下功勋,自不可和其硬撼!”

    “哦,这么说廷桢早有计较了!”佟养甲亲手把茶盏摆在了李成栋的面前,讨教道。

    李成栋道:“对待东番,要牵扯其兵力,而功勋则在永历朝廷上,末将准备率领精骑继续追杀,先夺下肇庆,只要肇庆在手,两广总督之位,大人便是实至名归,若能擒杀永历,便是泼天的功劳啊。”

    佟养甲对这个计划极为感兴趣,特别是肇庆这个两广总督驻跸之地和永历皇帝带来的诱惑,让其难以自拔,他唯一为难的是东番,问道:“廷桢,你若带精兵西去,恐东番来袭,本官独木难支啊。”

    李成栋笑了笑,说道:“大人,末将有一计,可保万全!”

    “快些说说。”佟养甲连忙说道。

    李成栋道:“总督大人便如前些日子的商议,在广州抓通海豪绅,抄没家产,要搞的声势浩大,迫使那东番派兵北上,只要其靠近广州,大人便退居城外,连营据守,大人麾下外有降兵三万,内有满洲八旗弹压,连营死守,火器拒敌,可保无逾,只需坚守旬月,敌自当不攻自破!”

    “嗯,本官明白了,廷桢真是好谋略,好,广东之事交给本官便是,廷桢大可放心追杀永历!”佟养甲也非庸人,听了李成栋的讲解,已经是明白大半。

    李成栋忽然起身,躬身施礼,说道:“总督大人,末将还想借大人一物!”

    “哦,何物?”佟养甲爽快说道:“你说便是,本官周身之人、物,无不可予你!”

    李成栋道:“末将要借大人的总督大印啊!”

    “这.......。”佟养甲却不知道这是为何,有些犹豫,李成栋笑了:“永历朝廷首辅,丁魁楚对我大清两广总督之位极为喜欢呢,末将听说,郑芝龙当初也挺喜欢闽粤总督的大印呢。”

    佟养甲哈哈一笑:“借得,借得,如何借不得呢?”

    永历元年正月初,广州府沿海,广海卫。

    距离李成栋攻破广州已经过去了半个月,李明勋终于抵达了战场,在得到广东战端开启之后,处于香港的统帅部的高锋立刻做出选择,全军进入戒备状态,一边联络盟友一边打探消息。

    很快就得知,清军主力集结在广州,另外两部,一部由郑芝龙降兵为主,在深圳河对岸扎下大营,配合四姓海盗,威慑香港,而李成栋则率领三千精兵,向西逆西江而上,追杀永历天子去了。

    在了解了全局之后,高锋立刻重新分配兵马,社团在香港拥有四个步兵营和一个陆战营,还有两个守备营,两个炮兵营,兵马近一万五千人,绝对不能被区区郑氏降兵堵在了香港这个弹丸之地和清军打阵地攻防战。

    香港面临的最大敌人不是施福那近两万乌合之众,而是四姓海盗,这些海盗原本就是被香港分舰队打击的对象,特别是在澳门之役中结下血海深仇,他们先是投靠绍武,继而投降李成栋,与以往不同,四姓海盗已经在佟养甲的支持下,由其中一个首领郑廷求兼并,一下拥有船只上前,水师过万,而其余人则是编列在佟养甲麾下。

    有施福和郑廷求两部在,高锋给香港留下了两个守备营和步兵、炮兵各一个营,地方舰队全员守备,然后亲率三个步营,一个陆战营和一个炮兵营出战。

    珠江口这类港汊纵横,水道交错的地方,水战仅仅凭借铳炮犀利是弥补不了数量上的优势,所以陆军不可能直接从珠江口上岸,大军从香港上海船,顺风而下,穿过伶仃洋,直接来到珠江口以西,在广海卫登岸,也把会师地点定在这里。

    半个月的时间,社团近九千大军到位,与此同时,由广东巡抚林士章督领的琼州总兵袁时中部两千人赶到,继而是高州总兵李明忠部,粤西巡抚洪天擢部共六千人赶到,这两部原本是丁魁楚的嫡系,永历称帝之后,派遣来夺林士章的权的,却正赶上这场战斗,此外,还有广东总兵林察部一千五百人。

    但是真正的统帅却不是两位巡抚,而是来自广州府的一支义军首领陈子壮,这位被后世称之为岭南三忠之一的陈大人在崇祯朝的时候就是礼部侍郎,到了弘光朝成为礼部尚书,江南破,从南京遁出,因为崇祯朝为官的时候与当时还是唐王的隆武皇帝有仇怨,所以拒绝到福建为官,到了绍武与永历相争,这位陈大人赋闲在家就被授予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总督广东、福建、江西、湖广四省军务,但因为没能劝阻绍武,他便隐居家乡,一直到李成栋袭来。

    林士章和洪天擢争斗不休,俱是要指挥收复广东,高锋见这二人大敌当前依旧不能以大局为重,便以退兵要挟,幸好陈子壮引军汇聚,担当起总督之位,虽说其只有临时募集的千余乡勇,到底是官高位显。

    大军以琼州总兵袁时中部为前锋,向北进击,在新会一带击溃清军阎可义部两千人马,俘获三百余人才知道,他们本是进讨陈子壮的,而广州的佟养甲接连接受肇庆、广州之降兵,兵马达四万余,还在不断扩张之中。

    这支由明军和社团陆军组成的联合军进军非常顺利,一路收复了广州府多个城镇,光复佛山镇时,清军兵马撤往三水,而广州府中的佟养甲则直接撤军,扎营在府城以北,广州不战而光复!

    李明勋在香港登岸之后,得到的就是广州光复的消息,他原本还想布置海军进讨郑廷求的海盗,听到消息,把海军交给西蒙斯,便是直接赶往了广州。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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