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四 偶遇郑森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江南的乱局有无数的人失踪,有些死于战乱有些死于逃难,但国手大匠大批量的消失就是社团早有计划的事情了,这些人无一例外被全家带往了台湾,有些人对社团感恩戴德,有些人不情不愿,有些人半推半就,甚至少数人死也不离开自己的家乡,对于这些誓死不走的人,社团选择的是强硬态度,直接绑架,其中多数人也只是说说,但真有性格刚烈的,选择一死,派去的人也只是看着他们上吊。
不为我所用,亦不能为敌所用,这就是社团对这些人的态度。
南京苏州的钟表、光学匠人,他们精湛的技艺不仅给社团带来军国利器望远镜、钟表的自产的能力,还会加快燧发机、齿轮这些精密构件的发展速度,前者意味着燧发枪,后者则对社团正在改良的水力机械和规划中的常压蒸汽机带来更多的便利。
江西铜陵的铜匠,会加快金瓜石金铜矿的生产效率,增产社团急需的战略资源,而景德镇核心御器厂直接被社团雇佣的溃兵突袭,溃兵们得到了银钱,把御器厂数百工匠连同家属近两千人以两万两卖给了社团,这批人被组织一路南下,进入广东境内,而其中最看重的风火窑大匠则被专门护送先一步前往了南京,他们会和芜湖劫夺来的匠人一道,前往北方的东方港,参与到炼铁厂的工作之中。
十七世纪,中国最懂铁的芜湖铁匠加上最懂火和耐火砖的景德镇作头,配合社团在东方港的高炉,足够打破通往炼钢之路的壁垒。
而更大批量被转移走的是南直隶城镇之中技艺精熟的织户和染匠,台湾的桑园已经广布,养蚕缫丝染织都急需这些人的手艺。
一直到浙江陷落,社团一共移民超过三十万,这一次,既是社团移民最多的一次,也是含金量最高的一次。
弘光元年四月初,特混舰队出征。
崇明港口人山人海,人们聚拢在水边,为即将出征的社团舰队欢呼称颂着,每个人都知道这支来自东番的舰队要去上游抵抗左良逆,防备满清,百姓以最大的热情欢送这些保护他们家园的精兵。
特混舰队拥有船只上百艘,其中十二艘平底通报船是其中核心,三十五艘沙船则运载了精兵和粮食,除此之外,就是由五十多艘快蟹组成的桨帆船舰队了,这是特混舰队的主力,为此,台北和大本营的内河舰队全数赶到。
尚未到长江丰水期,长江的水位较低,并不利于特混舰队行动,但好在,枯水集结的潮水更具有威力,从长江口一直到镇江一带都被海潮所影响,一直到了潮涌最高的时候,社团特混舰队以快蟹舰队为先导,进入长江之中,而李明勋选择了通报船响尾蛇号为旗舰,特混舰队按照长江航道的水深分布,靠近较深的南航道行驶。
长江下游地区,江面宽阔,远看是一望无际,犹如汪洋大海,实则沙线缕结,沙洲与沙梁密布,其中航道深洪仅有一线,曲折迂回,千变莫测,便是本地之人也难保万全,从崇明到江阴鹅鼻嘴,特混舰队花费了三天时间,期间舰船搁浅数十次,都是由吃水一米多的快蟹船拖拽出来,好在长江水面,礁石少而沙洲多,纵然搁浅也不会毁损船只,只是原本涂在水线一下,用以防备藤壶、船蛆等海洋生物的涂层已然遭殃,不过这些生物在淡水之中无法生存,倒也不用过分担心。
到了江阴鹅鼻嘴,这里山势险峻,突入江中,江水磅礴,依山东去,湍流阵阵,好在社团雇佣了大量本地的艄公、火长,许多来往船只听闻特混舰队要去上游作战,纷纷让开航路,也有出手相助,拖拽搁浅船只的。
特混舰队踽踽难行,航道平缓之处必有沙梁沙洲,搁浅是寻常事,而航道收窄之处,水流湍急,动辄四节的流速让特混舰队中的通报船和沙船束手无策,风力大些,还可以靠快蟹的拖拽前行,风力小些只得下锚候风。
一直到了镇江段,特混舰队终于遭遇了南京朝廷的拦截,但是来的不是江南的水师,而是福建郑家的战船,李明勋派遣了使者前去接洽,又让人上岸打听,才知道,郑家的郑鸿逵已经长江天险之地的焦山门留下了营寨,驻守上前兵马,在这下游最狭窄之处、运河与长江交汇之地设立江防,防止北面崩溃之后,满清渡江。
派遣去的使者还没有带来的消息,向前侦查的战船却是带来的情报,焦山门一带航道极为复杂,不仅水流湍急,而且有漩涡存在,危险异常。
李明勋想过此次入援江南会有许多困难,但是不曾想仅仅是长江航道就如此让人无奈,要知道,在原本的历史时空中,英国那排水量数千吨的三级战列舰都能抵达南京城,特混舰队最大的沙船排水量也不过三百五十吨,怎么就那么困难呢?
“看来没有蒸汽机就是不行啊。”李明勋心中无奈的感慨。
半日之后,使者回来,还带来了一个老熟人,郑芝龙的长子郑森,李明勋诧异问道:“郑兄此时不应该在南京国子监读书吗?”
郑森冷冷一笑,道:“南京听闻东番社团再提义旅如长江助战,恩师特派在下前来查验,以防趁火打劫!”
李明勋微微一愣,继而笑了,他本以为郑森是郑家主帅郑鸿逵派遣来联络的,没有想到这个家伙是替自己的老师出气的,要知道,弘光朝廷成立以后,面临顺军、军阀和满清的威胁,最着重的就是长江防御,对郑芝龙自然也拉拢极大,让郑森入了国子监不说,还给他找了一个江南名儒当老师,那就是钱谦益,自己当初在松江南楼羞辱过钱谦益,郑森自然不悦。
“要是趁火打劫,苏州岂不是更好的目标,我社团舰队为何要到这里来呢?”李明勋笑着解释。
“你这支舰队可是要去南京?”郑森看了看李明勋手中近百艘战船,问道。
李明勋笑了:“常言道,虎父无犬子,尔父郑芝龙也是东南沿海一代枭雄,你自小耳濡目染,就没有学得几分本事吗?”
“你这话何意?”郑森怒目而视!
李明勋道:“特混舰队去南京作甚,趁火打劫吗?如今江南更需舰队支援的地方自然是芜湖,左镇逆贼兵马百万,战船数千南下,我社团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呀。”
郑森脸色舒缓了许多,他和他身后的钱谦益就怕特混舰队去南京,如今南京朝廷的政策是北拒西战,就是北面收缩兵力,以空间换时间,而江淮、长江乃至浙江的所有水师精锐全部去上游,先击败左良玉,再利用长江机动,防备北面的满清,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实际上,南京朝廷也做到了前半部分,只是谁也没想到江南会崩溃如此之快!
“当真去芜湖?”郑森迟疑问道。
李明勋指了指身后的大沙船,说道:“船上有甘蔗酒千桶,咸肉三千石,糙米三万石,这些东西运到南京,那些高官勋贵怕是连看都不会看一眼吧,这是给丘八吃的,如今丘八最多的地方,莫过于是芜湖!”
“李兄做的一手好买卖呀.......。”郑森不咸不淡的说道。
李明勋笑了:“这些都是社团捐赠于卫国兵士的,何来买卖之说,如今国难当头,我李明勋怎生再发国难之财!”
“郑公子为何在这里为难社团?难道是怕我们抢了你们郑家的风头,你们郑家出兵,朝廷还是给了粮饷的,就算如此,你们也在江南抢掠不少,社团出兵,自备粮饷不说,还要赠送你们补给,你郑公子心眼如此小,为了自己的名声,竟然不顾天下安危了........。”赵三刀抱刀在一侧,冷冷说道。
郑森脸色涨红,说不出话来,赵三刀说的可算是实情,郑家出兵,朝廷是发了粮饷,可郑家军队军纪实在不咋地,不仅抢掠百姓,连南京朝廷发给其他军镇的军饷都敢抢,即便是如此,朝廷和江南士绅仍然是颇为感激,但现在社团来了,那种行为就成了骄纵跋扈了。
“我郑大木光明磊落,哪是那等奸邪小人!你们东番外夷能做得如此,我郑家自然做得更好,此次我便随你们去芜湖,约束军纪,倒是让江南百姓看看,到底谁才是忠义之辈!”郑森抽出倭刀,一刀斩在船舷之上,冷冷说道。
郑森说罢,收刀而去,不多时,焦山门方向传来郑鸿逵消息,说是郑森会亲率一支小舰队随社团舰队西去芜湖,而焦山门的郑家船队也会协助社团渡过最危险的焦山航线。
郑鸿逵如今是长江防御的最高的军事统帅,也是如今南京左近最强的一支舰队,有郑家相助,特混舰队得以近乎无损的通过焦山门,只不过,郑森率领的小舰队也加入其中,监视着特混舰队渡过南京段,一同前往了芜湖大营。
到了四月下旬的时候,特混舰队和郑森督领的船队终于抵达了芜湖。
此时的芜湖可谓是群英荟萃,南京的京营、郑家的兵马,江西撤下来的水师,黄得功与刘良佐二镇,再加上社团特混舰队,总督一切军务的是兵部尚书朱大典,而水师统帅则是李明勋的老熟人黄蜚,陆上力量自然以黄得功和刘良佐为主。
虽然说李明勋算得上外人,但在芜湖却是根基很深,社团与朱大典牵扯很深,当初社团崛起,购买的第一批粮食就是朱大典贪墨的漕粮,又有黄蜚的关系在,自然如鱼得水,原本黄、刘二镇对社团不熟悉,还有些戒备,但特混舰队带来的粮食和酒水却让众人熟络起来。
特混舰队倒是没有来晚,赶到的时候,左镇兵马已经到了铜陵,芜湖大营之中一片欢腾,盖是感觉会有一场大胜,原因很简单,左镇原本就不懂水师作战,此次陆军被皖南的山脉阻隔,水师突前,己方已经取得了优势,而处于下游,战术优势也很明显,更令人兴奋的是,左镇的首领左良玉死在了九江,而营中主事的是其子左梦庚,军心涣散,战意低下,是矣,诸将都是以为此战必胜。
“探子前来回报,铜陵的左镇水师大小船只怕是有上千艘,但多是临时抓来的民船,夹杂在一起,一窝蜂似的顺流而下,完全没有章法,王师在荻港有石城炮台,可为依仗,此战出击,胜算颇大,不知诸位何人肯为先锋?”朱大典在军议之中,朗声问道。
诸将尚未表态,郑森却道:“当然是我福建水师为先锋了!”
郑森如此莽撞,颇让大家意外,说起来,郑森并非勋贵,也无官职,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但毕竟他是郑芝龙的儿子,又有南京朝廷的授意,坐在这里也就罢了,但福建水师参战的事情也轮不到他表态,毕竟在芜湖前线,负责的是副总兵郑彩。
郑彩虽然与郑森同辈,但如今也是四十余岁,少年事便是跟着郑芝龙出海经商,见惯了生生死死,做事素来稳重,即便是郑氏一脉中,郑彩部也有较大独立性,他原本不想挑头,却被郑森抢了先。
眼瞧着诸将看向自己,郑彩抱拳道:“全凭督师大人吩咐,黄大帅差遣!”
朱大典道:“哈哈,大木果然是少年英雄,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郑森到底只有二十出头,又在郑芝龙羽翼下一帆风顺,心气自然高,被朱大典如此夸赞,心中颇有豪气,他话锋一转,看向李明勋,说道:“督师大人,我福建水师愿为先锋讨逆,只是兵少船寡,希望其他水师多多支援,舢板、快蟹多些才好,但也不能缺了大船,听闻东番义旅舰船强横,铳炮犀利,水上作战战无不胜,能不能请东番义旅出战,以为后继!”
朱大典只得看向李明勋和黄蜚,说到底,他对特混舰队的命令还需要李明勋同意,李明勋笑了笑:“区区左镇杂鱼,大木战得,我自然战得!”
“好,便以两部为先锋,出击荻港!”
章三五 无用的胜利
回到自家的船队,郑彩脸色不悦,斥责道:“大木,你怎么和李明勋杠上了,年轻气盛呀!”
郑森昂首说道:“不气盛能叫年轻人吗?父亲就是年纪大了,没有冲劲,才让我郑氏一门上上下下暮气沉沉,若是父亲早听我的,早早北上御虏,大明也不一定落得这般田地,如何能让东番岛夷跳梁啊!”
郑彩无奈的摇摇头:“罢了,我说不过你,但大木,无论怎么说,李明勋都是义旅领袖,抗虏英雄,在这个时候,可万万不可内斗啊,哎,李明勋也不是好惹的,就算在这长江之上让其吃亏,到了海上争雄呢?大木啊,你应该听说了,连菲律宾的西班牙人都不是他的对手啊,日后咱们郑家少不得和他来往呢。”
郑森脸色微变,站起身来,傲然说道:“堂兄你说什么呢,你把我想成什么了,大木确实对李明勋不忿,但万万不是卑劣小人,我就是要让大明群豪看看,谁才是保卫大明的中流砥柱,大明朝靠的是我堂堂明国男儿,不是那些连认祖归宗都不愿意的岛夷奸商!”
郑彩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他就怕来日水战自己这位堂弟给李明勋使绊子,导致局面大坏,如今看来,郑森芮然年轻气盛,但却是有原则的人,郑彩倒是在他身上看到了当初那个带着自己下南洋闯日本的闽海王的影子。
“来日水战,你且坐镇中军,战斗之事便由我负责就是了,伯父虽然不只有你一个儿子,但一直对你寄予厚望,如今你在我身边,万万不可有失。”郑彩板着脸,吩咐道。
郑森脸色大怒:“你就是瞧不起我,总以为我未曾上过战阵,便是无有军略.......。”
“我是主帅,由我总责,你只需听令即可!”郑彩喝道。
南风正盛。
响尾蛇号借助南风逆流而上,许是前些日子一直在下雨的缘故,长江的水面宽阔了许多,浑浊的江水之中夹杂着尸体和浮木,撞的船体咚咚作响,清晨的细雨吹打在了李明勋的脸上,让他忍不住缩了缩头,藏在了鹿皮斗篷下来。
特混舰队编列成了三支,以通报船为核心,延展开一里有余,这些通报船纤细的船身加上宽大的斜衍帆,远远看上去像是鲨鱼在水面上游动,船艏斜桅直刺苍穹,宛若挺枪冲锋的骑士一般气势汹汹,在崇明的时候,特混舰队临时进行了换装,在船尾位置开了一个炮门,让四磅炮的数量达到了八门,而且全部换装了铸铁炮。
而两支由快蟹组成的舰队则翼护在两侧,这些快蟹大小不一,大部分只有二十四桨,有些有橹有些则没有,但每一艘船艏都配备有一门四磅或者三磅炮,如今社团铸炮厂的小口径铁炮已经铸造非常熟练,出产量很多,自然不缺,而缴获的许多西班牙商船或者战船上的小口径火炮也多交给这些小船使用,如此,特混舰队的火炮数量很充足,整个舰队拥有一百五十多门小口径火炮,战力异常强横。
除了快蟹和通报船外,作为运输船的沙船队没有参战,而是留在了芜湖,但是随船而来的却有一个整编陆战大队,与执政官护卫队一起,共有八百人,全部增强到了各艘船上,如此,特混舰队的水手、士卒加在一起超过了三千二百人,是一支极为强横的力量了。
而在特混舰队之前航行的是郑家的船队,此次郑家的大船只来了四十多艘,但东拼西凑来的桨帆船和划桨船却是极多,其中快蟹很少,更多的是舢板,那是一种很少的战船,配有桨手十人,加上士卒和炮手,也不过二十人,但在江面上行驶快捷入飞,转向极为灵便。
社团舰队成立以来,也打过内河水战,但对手都是土著,与长江水面上的大规模水战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但从郑彩的舰船配置来看,就知道他是一个久经战阵的将帅,李明勋对历代战史了解不深,但也知道,历代长江水战,都是以小船致胜,类似快蟹这类划桨战船已经有些过大了。
李明勋站在船尾打量着周围的景色,不时拿起望远镜观察,视野所及范围内,许多村社镇子已经沦为了废墟,少有人烟,看到的人也是骨瘦如柴,陆地上的活物不多,最活跃的还属野狗和乌鸦,战争给他们带来了太多的食物。
这只是大明内陆的一个角落,事实上也可以管中窥豹,不光是满清、顺军,大股小股的流贼也掺杂其中,芜湖驻屯的王师更是抢掠周边,眼前的血债可以追究到任何一支的军队头上,这就是明末操蛋的世界,老实人的结局只能是死。
正当李明勋感慨之际,远处忽然传来一轮炮声,李明勋用望远镜看去,正是荻港石城上的炮火在开火,其中夹杂着红夷大炮、八磅炮和九磅炮的声音,许多还是社团卖到这里的,当初这些炮台的建设是为了防备李自成,但是却被左良玉看做了南京对自己的不信任。
郑军的船帆挡住了大部分的视野,看不清楚前方发生了什么,很快,郑彩乘坐的大海船上挂起了信号旗,示意特混舰队按照约定的战术展开兵力。
按照约定,在遇敌之后,由郑军小船接战诱敌,特混舰队暂时分两列展开,超过郑军的大船,以火炮抵挡左逆船只,乱其阵型,动其军心,郑军小船再行包抄。
接到信号之后,李明勋按照约定展开兵力,特混舰队分为两支,自己和赵三刀各自指挥一支,快速前进,很快超越了郑军的大船,绕过炮台之后,进入铜陵境内,这里的长江水道较为狭窄,仅有六里宽度,只见郑军舢板和快蟹船队大半藏匿进了两岸的芦苇荡和河汊沟中,快蟹船则突出在前,向前诱敌。
特混舰队如白鹤亮翅,向两翼展开摆出一个倒八字阵列,通报船侧舷迎敌,下锚落帆,快蟹船翼护在两侧,船头迎敌,过了不足半个时辰,左镇水师终于抵达。
起先是郑军的七八艘快蟹顺流仓皇撤退,继而一支规模巨大的船队从后面追袭而来,这支船队规模巨大,船身遮蔽了江面,乌泱泱一大片,宛若蜂群一般,李明勋想过左镇船会很多,却不曾想会这么多。
“铳手和长矛手,侧舷迎敌,水手配合炮手装填炮弹.......。”李明勋高声吼道,当他看清楚一马当先的都是一些桨帆船之后,李明勋当即喝道:“第一发,双份大号霰弹,接到命令再开火!”
特混舰队迅速忙碌起来,侧翼的赵三刀下达了几乎一样的命令,持有火绳枪和长矛的士兵来到了侧舷,以船舷为工事,准备迎敌,而水手们把泼水的帆布盖在了船上,不足之处撒上了沙子以免出现流血滑倒的情况。
左镇桨帆船蜂拥而来,可以看到上面号角的士卒,李明勋拔出自己的佩刀,小心观察着敌人与己方的距离,确认进入火绳枪的射击距离之后,他对身边的舰长点点头,舰长把哨子塞进嘴里,用力吹了起来。
尖锐的哨音彻底点燃了整个江面,炮火和硝烟覆盖了一切,响尾蛇号的侧舷喷射出了四道火光,可以清楚的看到霰弹和铅弹如同暴风骤雨一般射向左镇的战船,炽热的炮弹把遇到的一切撕碎,甲板成为木屑,船桨化为齑粉,躯体被搅碎,至少有上百门火炮喷洒出了弹雨,然后炮手快速装填,不断的射击着。
左镇的前锋直接被打蒙,有些脆弱的桨帆船甚至沉没搁浅,有些疯狂的撞了上来,两侧的快蟹响起了隆隆的鼓声,浆手们奋力划动船桨,快蟹船如离弦之箭顶了上面,与要撞上通报船的敌船撞在一起,护住了通报船的侧舷,撞击的瞬间,很多人被掀飞出去,当一切平静之后,浆手们抓起短矛对着左镇逆贼一阵乱刺,确认无活口之后,才脱离敌船,让那些小船顺流而下。
左镇哪里见过如此多的火炮,当时前锋就崩溃,躲过一劫的战船开始原地转向,江面之上一片混乱,这个时候,社团的地利优势就显露无余。
与海战要占据上风向抢夺速度优势不同,内河水战最忌讳的就是顺风顺水,顺风顺水之下,船只的速度快,冲劲足,如果能够利用好,便是冲破敌阵的优势,但这是一锤子买卖,如果冲不破,就是混战一片,想要逃回,就要逆流行驶,那可是要费劲了,而左镇的中军船队显然没想到前锋败的如此之快,顺流航行一时止不住,直接与撤退的前锋纠结在了一起,江面之上一片混乱。
正此时,长江两岸之中忽然一片红色,原来是郑军的桨帆船队出击,郑军个个头包红布,持有冷热兵刃,在江面之上纵横驰骋,轻便的舢板在他们手中运转自如,他们或靠近敌人船队,射几轮箭矢铅子,或是一拥而上,接舷登船,把大船上的左镇兵马杀的大败。
左镇水师虽然不擅长水战,但到底是掌握着战船优势,其水师之中不少沙船和民船,那高大的船艉楼此时已经成了水中碉堡,可以看到弓箭手和铳手在上面不断向底下穿行的舢板发动袭击,偶尔也会有佛郎机之类火炮打响,郑军损失不小。
“传令下去,通报船斩断锚链,快蟹出击,用船艏炮攻击左逆大船,协助友军!”李明勋快速下达了命令。
快蟹船迅速出击,但是却不靠近,就在左镇水师百米之外,也船艏火炮攻击,实心炮弹每次轰击都能在敌船身上留下一个脑袋大小的洞,里面的一切都会被搅成碎肉,很快,通报船也是加入其中,一轮轮的齐射为左镇奏响了死亡的乐章。
郑森率领的大船从后面而来,加入了船队,郑森一身戎装,站在沙船的船艉楼上,对着李明勋喊道:“东番李明勋,今日我郑大木让你看看,什么是海中蛟龙!”
郑家船队加入战船,勇猛的穿插进入,与左镇爆发了接舷战,郑森身着山文甲,一身白色披风分外扎眼,他手持抱刀,跳帮到敌船之上,左右冲杀,刀插入敌军身体,拔不出啦,又捡起长矛应战,一时之间,郑军士气如虹,连夺了左镇几十艘大船,但船只相互纠结,断了的桅杆,四散的帆索把大船们绕在了一起,动弹不得,只能看着左镇余孽逃走。
李明勋无奈的耸耸肩,道:“咱们这位郑公子勇是勇了些,就是喜欢帮倒忙。”
“我也见过几次郑森,其也算是智勇兼备,只是太要强了,一心想要超过阁下,所以有些乱了分寸。”赵三刀一身是血,出现在了李明勋的身边,有些无奈的说道。
李明勋笑了笑,见郑彩再次升起令旗,示意可以追击,他对赵三刀说:“三刀,追击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我可不想再刺激这位郑公子,万一他愣头青自己作死,再怪我脑袋上。”
追击不光有郑军、特混舰队,还有九江总兵黄斌卿和黄蜚的下属支援而来,而在陆地黄得功和方国安部也开始了追杀,一直到铜陵城下,陆军收复了铜陵,而水师一路接阵四次,郑森一马当先,听闻坐船都换了三艘,四战四捷,左镇逆贼仓皇逃往九江,逃回的水师十不存一。
很快,荻港大捷的消息传到了南京,南京朝廷嘉奖优渥,官将升官只是等闲,李明勋非大明官将,自然无法封官拜相,南京朝廷要朱大典赏赐白银五万两,但朱大典哪里能拿的出这么多钱,只得让李明勋退兵的时候自行去南京领取。
朱大典拿不出钱来,李明勋也在乎,他去了铜陵,在这个矿业城市大肆搜刮工匠,朱大典也只是当看不到,而让李明勋无法接受的是,荻港大捷没有让南京朝廷认清现状,反而让其过于自信了,按照皇帝的命令,芜湖大营应该水陆并进,要收复九江,光复安庆。
李明勋对此嗤之以鼻,这是真的把失去左良玉的左镇当软柿子捏,要知道,九江可是有左镇十余万兵马,精兵也是不少,黄得功虽然勇武,但是一身是铁能碾碎几个钉?
而且李明勋还受到消息,满清大军已经围困扬州城,而在瓜州一带,负责江防的郑鸿逵接到了皇帝的军令,其麾下炮台和兵船要拦截一切从江北撤来的船只,一场自己人打自己人的水战结束,郑军大胜,数万兵民葬身鱼腹,也让高杰的余部诸将看清楚了南京朝廷的态度。
提督李本深、总兵李成栋、胡国祯、杨承祖、郭虎,后退无门,心灰意冷,投降了满清,成为攻打扬州的先锋,杀戮百姓的屠刀。
章三六 江南崩局
铜陵,大营。
巨大的帐篷里弥漫着酒水和肉香,桌上摆满了大量的烤肉和炖菜,诸多将领喝成一团,如今黄得功和刘良佐部已经沿岸追击去了九江方向,倒是水师的将领清闲下来,在铜陵就着好酒烂肉闹成一团。
“哈哈,旁人都说东番李大人与众不同,我还不相信,这段时日算是见识了,水战犀利不说,做派与众人也是不同,旁人进了铜陵是抢钱抢银子,你李大人是抢人,我还以为是抢漂亮娘们呢,去了他营里一看,男女老幼,乌泱泱上千人,呵呵全是匠人和家属,哈哈。不一样,和咱这些丘八就是不一样!”喝了过多酒水的郑彩正坐在几个将领面前,大吹大擂,好不欢快,回头一看,李明勋却是与黄蜚在咬耳朵,浑似没有听见自己的话。
郑彩哈哈一笑,说道:“李大人,说什么好事儿呢,也跟咱哥几个说说!”
一群水师将领都是看了过来,李明勋笑了笑,看到对面脸色不悦的郑森,心道,这厮纵然勇武过人,立下大功,但还是抓不住众人眼球,只得看着自己出风头,李明勋尴尬一笑,道:“郑大人说笑了,怕是说出来诸位说我脑壳有问题啊。”
“说说,说说,说出来听听。”几个水师将领更有兴致了。
李明勋道:“泗礁山,大家伙儿应该知道吧。”
九江总兵黄斌卿道:“自然知道,那原来是我的地盘,好像一直被顾三麻子占着,当初你我把他从崇明打跑,便是占据那里了。”
李明勋道:“这话说的没错,可如今是社团控制那里,如今泗礁山上建造了仓库码头和炮台,存储了四十万石粮食!”
“你存储那么多粮食,总归不是为了移民吧。”郑森问道。
社团从大明大规模移民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在座都是丘八,这些也危害不到他们的利益,自然也不在乎,李明勋笑了笑,说:“是为了移民,但也不全是。”
李明勋道:“方才我与黄大人说,如今江南形势大变,谁也说不好是恶化还是还转,但对咱们来说,倒也无什么危险,大家有船有兵,就算局面大溃,直接顺流而下,出海便是。”
众人心照不宣,相互笑笑,没有说话,李明勋道:“真有那么一天,怕是朝廷也没有能力为诸位提供粮饷了,我跟黄大人说了,到时直接出海去泗礁山,我与他是老交情,自然能接济一二。”
“哦,那咱们这些新交情的呢?”郑彩笑呵呵的问道。
李明勋笑了:“多个朋友多条路,自然也不会亏待的,但我社团的粮食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诸位若是想要粮食,却也不能白送,我会给出一个好价钱,愿意用钱买的掏钱就是,不想掏腰包的也简单,一旦江南有变,诸位作为保境安民的王师,若是不能力敌,也该掩护百姓撤退便是,若能用兵船救出些百姓给我,那社团自然是感恩不尽了。”
这话没有说透,但意思很明确了,拿钱来换粮,本质上算是买卖人口了。
“哼,你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郑森一口喝光杯中美酒,冷冷说道。
李明勋笑笑,不与他争执,正此时,朱大典从帐外走进来,诸将立刻起身,朱大典见众人喝酒饮宴,虽说是默许的,此时也脸色不好看,他冷冷说道:“诸位.......国朝不幸,出了那许多奸贼........。”
说着,竟然是泪流满脸,黄蜚一把搀扶住朱大典问:“督师大人,究竟怎么了?”
朱大典挥袖擦泪,道:“高杰余部尽降鞑虏,反戈一击,围攻扬州,史大人......史大人殉国了!”
哗啦一下,帐中大乱。
史可法可是朝廷首辅,竟然殉国,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长江以北尽皆沦丧,那南京岂不是岌岌可危。
“督师大人,此时万望振作起来啊。”李明勋小心说道。
朱大典深吸一口气,说道:“诸位,为今之计,唯有死守长江,才可保住江南,郑将军,如今你战船皆在铜陵,战备最好,请你速速率军西去,协助守江,其余各部,随本官先去芜湖集结,再行处置........。”
朱大典领着一群幕僚离开,诸将也是散去,黄蜚拉住李明勋,问道:“明勋,你跟老哥说句实话,这江南能不能守住!”
“老哥,你信我?”李明勋诧异问道。
黄蜚重重点头,说道:“你料事如神,自我认识你以来,郭朝大事,你无不料定,如今我不信你还信谁呢?”
李明勋叹息一声:“江南守不住的!”
黄蜚虽然早有预测,但听到李明勋这般说,好似被抽了脊梁骨一样,颓然倒地,悲戚说道:“方才你告诉我泗礁山的事情,我就知道会是这个结局啊。”
李明勋半跪在旁边,道:“老哥,听我一句劝,随我离开吧,不去芜湖了,直接冲出长江口.......。”
“我黄蜚一家世代受大明厚恩,岂可抛国弃家,万万不可!”黄蜚坚定的说道,他想了想又说:“听闻东虏南下不过万人,如今左镇无忧,以我芜湖军势,必然可以抵挡,保卫南京......。”
李明勋长叹一声,知道劝说不得,他说:“老哥,听我一句劝,芜湖之事尚有可能,若芜湖要是败了,你万不可冲动,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出了长江口,直接去泗礁山,记着,谁的话也别听,谁的计谋也别信!”
黄蜚正在犹豫,李明勋道:“你得应我我才离开!”
黄蜚道:“好,老哥应你便是!”
李明勋摇摇头:“嘴上答应不算,我知你妻儿老小俱在军中,你立刻送达我坐船之上,我让他们去泗礁山等你!”
“好吧。”黄蜚这才答应下来。
李明勋稍稍放心,走出帐篷,让乌穆传令收拢兵力,这几日特混舰队派遣士卒四处寻找工匠,铜陵的铜匠,芜湖的铁匠,各村镇城市中的郎中大夫,总之,只要是社团需要的,有一技之长的全部请来,请不来就绑来!只是队伍散的太广,怕是需要四五天才能收拢完毕。
传令兵一队一队的离开,郑彩与郑森却是来了李明勋坐船上,郑森满脸不情愿,站在一边一句话不说,郑彩说道:“李大人,我想求你一件事。”
李明勋看了看郑森,道:“看孩子的事儿我可不干。”
郑森大怒:“你说谁是孩子!”
李明勋呵呵一笑:“谁气说谁。”
郑彩拦住郑森,道:“李大人,这段时日你我并肩作战,算得上同袍了,可如今江防危难,需要我去下游协助,但儿郎们随我出征,朝廷恩赏许多财货,甚是笨重,怕是一时带不走,但军令如山,我又需要即可出发........。”
郑彩的意思很简单,这次出征江南,朝廷恩赏不算,连抢夺带缴获,全军上下积攒的财货足有三十多船,一时跟不上战船,他安排郑森押解,却生怕有失,但如今各水师都在芜湖集结,等待命令,唯一自由的就是李明勋了,希望特混舰队与郑森的宝船队一起出发,相互照应。
李明勋对郑彩倒是有几分好感,对郑森印象也不差,方才也只是想逗弄一下他,便是答应下来,他说:“只一样,船队必须听我的命令,郑公子同样如此。”
郑彩为难的看了郑森一眼,这种事他可无法让郑森答应,李明勋笑了笑:“你放心便是,郑公子若是不答应,我便让人抢了你们的宝船队,反正郑公子视我为东番蛮夷,海寇之属,我便做做海寇的事情。”
“李大人,拜托了。”郑彩抱拳说道。
郑森见郑彩走了,冷冷问道:“什么时候出发?”
“四日之后!”李明勋道。
“我们去哪里,泗礁山吗?”郑森又问。
李明勋微笑摇头:“不,我们的第一站,南京!我还有些账要和那里的人算一算。”
弘光元年,五月初,瓜州。
浓雾弥漫了长江,江面一片白茫,看不清船只帆影,偶尔只有一抹亮色,一声叫喊传来,而江北岸边,数万士兵齐声欢呼,营中喧嚣不断。
士兵们已经全部剃发,对于脑袋后面的这根辫子,士兵们倒是颇为喜欢,有了它之后,自己就不是人人喊打,满清追杀,大明堵截的过街老鼠了,投降了新朝,再次变成了王师,有了它之后,原先颠沛流离的日子结束,扬州城破,好好抢掠了一把,逍遥快活了一段时日,如今满清主子给了机会,让他们打过江南,这让士卒们如何不欢心。
对,去江南,去抢更多的银子女子,去找断自己粮饷,炮击自己渡江的郑军水师和南京朝廷算账,去立下大功,封妻荫子........。
浓雾盖江,给了新降汉奸们机会,他们很清楚,对面守备的主力就是福建的郑芝龙,也不过战船二百多艘罢了,而己方战船和兵马更多,长江和运河上的漕粮船实在是太多了,加上抢掠来的民船,李成栋等人凑了战船四百多艘,如今大雾弥漫,江面风力很小,郑军那些依靠风力的海船运转不便,机会已经来了。
多铎也愿意给汉奸们机会,反正这些绿营兵损失他也不心疼,而且人家比自己更擅长打水战,更重要的是他知道,南京的陆师还在芜湖一带呢,至少送到岸上三五千人,就能稳住阵脚。
到了五月八日夜晚,江面无风,大雾弥漫,清军水师开始出发,他们从上游,借助水流快速向南岸而去,一直接近到郑军大船不到百米才被发现,一时之间炮声大作,无数的炮弹和铅子从郑军火炮辎重喷射出来,把清军水师的前锋打的血肉模糊。
但也就如此了,清军划桨船和漕运船如同飞蝗扑来,用抓钩抓住郑军的大船,攀爬上去,以福建水师杀做一团,喊杀声响了一夜,江面船只一艘艘的点燃,一直到半个江面被大火照亮。
第二天一早,损失大半的郑军选择用小船撤退,撤退毫无章法,郑鸿逵带人上岸逃窜,郑彩则顺流而下,焦山之上,城寨之中上千福建水师守军无人传令,抵抗之中被杀了个精光,长江南岸,甘露寺顶,仅剩的几千陆师在临时提拔的巡抚杨文骢的指挥下进行最后的抵抗,然而满清绿营兵杀到,大将蒋云台倒戈,大营崩溃.........。
五月九日,镇江府失陷,第二天,消息传到南京,南京朝廷瞬间崩溃,弘光天子率领城中仅剩的一营兵马西去逃往芜湖,寻求黄得功的保护,而马士英则率领仅剩的几百亲自逃往了杭州,南京的勋戚和重臣多半没逃,纷纷等着剃发投降,倒是南京百姓还有一丝希望,他们冲破南京监牢,把狱中的假太子找出来,拥入皇宫登基,弘光元年又变成了崇祯十八年。
无论是弘光元年的五月十日,还是崇祯十八年的五月十日,都无法改变江南崩溃的局面,但这个时候,一支水师从上游赶到,来到南京城下,它属于东番义旅,只不过这次,李明勋可不是来支援的,他要替大明百姓,替华夏文明找那些蠹虫缙绅出口气,让其得到应有有的惩罚!
弘光元年五月十日夜晚,城中投降派的首领,勋贵赵之龙控制了城中官衙,守住了城门,准备献城投降,一彪人马从东面而至,打眼看去有骑兵数十,俱是着白甲,骑好马,金钱鼠尾,分外显眼。
赵之龙站在城头,高声问道:“请问是上国天使到了吗?”
骑兵首领正是乌穆,他冷冷一笑,高声喝道:“本官乃大清豫亲王,定国大将军麾下巴雅喇章京,受王命来此告知,给尔等一夜时间,全城官、绅、勋贵尽然剃发请降,百姓无需剃发,若大军明日抵达,尚未剃发之官绅勋贵,一律全家问斩!”
“再有,打开所有城门,若有违逆,扬州便是前车之鉴!”
乌穆又用满语喊了一遍,策马离去,却是向西去了。
弘光元年五月十一日,特混舰队停泊秦淮河,一队队人马下船,陆战队、护卫队、水手、桨手,所有战斗人员一共三千余人,留下二百人看守船只和移民,其余全部编列,五十人一组,向南京进发!
“执政官阁下有令,进城之后控制城门,五十人一组,跟随向导前往目标家中,无需客气,只要官宦勋贵已经剃发,一概捉拿,继而抄家,全军注意,有发为忠民,无发为叛逆,只诛叛逆,不扰忠民!”
章三七 盛宴中的插曲
当社团的大军来到南京城外的时候,杨莽带了几十个人跑了过来,看到李明勋,激动的说道:“阁下,终于等到您了,真是菩萨保佑。”
李明勋问:“杨莽,城中如何?”
杨莽说:“昨日来了一股子鞑子白甲,说是要城中官绅剃发,百姓不剃,惹的南京大乱,许多人听说扬州被屠的事情,携家带口的逃走,不少人在城中抢掠闹事,皇宫的假太子和那些剃发的勋戚都是不管,闹腾了一个晚上,城中跑了大半人,不跑的,不管官绅百姓,多是已经剃发了。”
李明勋重重点头,如此的话就能辨明忠奸了,他的目的就是趁着南京处于‘无政府’状态,且没有大军守护,来好好的抢一把,纵然社团素来军纪严明,但是一旦放开禁令,也难以约束那些杀红眼抢动了心的士卒,如今不愿意剃发的已经跑了,再纵兵抢掠,便是出了问题,那些死难者也冤枉不到哪里去。
“好,把向导分配得当,我们进城去。”李明勋当即命令道。
杨莽说:“是的,快些进城,城中那些剃发的家伙,听闻社团义旅赶到,要清算汉奸,许多人都是跑了,其中不少勋贵也是如此。”
不消多时,一声号炮从城门响起,继而南京周边炮声大作,显然诸军已经抵达位置,李明勋让人连发三声号炮,趁着凌晨,冲进了南京城中。
精锐的陆战队和护卫队按照向导的指示,找到一个个目标,一看屋宇华贵,朱紫华贵,便知道不是勋贵就是官绅,直接踹门而去,看到满门男丁都已经剃发,首领当即喊道:“此乃剃发官绅,卖国汉奸,民族罪人,速速缉拿,按照执政官法令,抄家!”
“老夫乃是大明礼部侍郎........。”为首一老朽愤慨喊道,却被一士兵用枪托砸碎了下巴,喝道:“兀那奸贼,休要与老子胡扯,快快说出银库所在,若有不实,老子用刺刀在你身上捅几个血窟窿!”
“把他儿孙妻妾拉来,实话实说的,饶了狗命,胆敢胡说,一律诛杀!”
南京城中的混乱又是增添了几分,到处都是男女老弱的喊叫之声,一个个剃发男人被从家中拉出,询问藏银所在,稍微犹豫的就是被切手切脚,实话实说的,取出银子,才饶得性命,但是也有不同,凡是在朝中为官,拿朝廷俸禄粮米的,便是实话实说,是落得被斩首的命运,其家中女眷,无论妻妾丫头,全是一律绑缚,押到船上去。
“杨莽,这里的事情你莫要参与,我给你一百人,速速去找船,凡是能在长江航行的船只一律找来,莫问手段,此番定然有大收获!”李明勋吩咐着。
杨莽领命而去,郑森在一旁看的真切,约束住那些也想参与抢掠的郑军士兵,喝问道:“李明勋,你果然狼子野心,竟然趁国难当头,抢掠国都,祸害朝廷,其罪当诛!”
李明勋看了看他拔出一半的佩刀,呵呵一笑:“你郑家军队抢掠百姓就行,我抢那些作威作福的蠹虫大奸就不行了吗,你郑公子倒真是好算计啊。你随我一起来,看看我麾下士卒是如何做事的!”
二人在几十个护卫护从下进入城中,只见社团精兵和武装水手在街道之中来回奔驰,遇门就踹,进去之后,抓住男人看其头发仍在,便是喝道:“尔乃忠民顺民,没有剃发,但鞑虏不日将至,定然要尔等剃发易服,若是要保住这华夏衣冠,便是找船去泗礁山,去台湾,出海保发去吧!”
然而,更多的时候则是看到诸多官绅勋贵被成串的牵到街道之上,拷掠钱财,最终落得身死的下场,郑森看的全身颤抖,他随意抓起一人,看清那张脸,竟然是国子监中的一位老师,郑森喝问:“我在国子监求学,你日日以道德文章相教,如今东虏将至,你的忠心哪里去了,为何剃发,为何剃发!”
那人看清郑森,道:“大势已去,朱明不得民心,我何必为其殉葬,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劝你也是早早剃发。”
“是啊,良禽择木而栖,我等寒窗苦读数十载,不就是学成文武艺,货于帝王家,如今明朝腐朽堕落,大清如日中天,我等当.......。”另一人出言说到,说到一半,却是见寒光一闪,郑森手中倭刀已经劈斩下他的脑袋。
郑森恍若疯了一般,在街道之上,见到剃发之人便是连连砍杀,嘴里大吼:“尔等士绅勋贵,国朝待尔等优渥,旁人能降,尔等不可降,如今剃发,尽是该死,该死.......。”
郑森连连砍杀几十人,砍全身没了力气,刀也卷刃,方喘着粗气,坐在地上,李明勋对士卒们说道:“去做事吧,注意分寸!”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大明何曾有一丝一毫对不起他们.......怎么会这样,怎会这样....。”郑森坐在地上,兀自呢喃。
李明勋蹲在那里,道:“郑公子,这就受不住了,文人的无耻你还没有见识呢。”
“你想怎么样?”郑森怒目而视。
李明勋道:“郑公子,钱谦益还在城中呢。”
郑森翻身而起,看着满街的尸身,他道:“我倒是忘记此事,城中大乱,我当护从恩师撤离。”
李明勋指了指那满是豁口的倭刀说道:“郑公子,我就怕你见了他,非得用这把刀活劈了他呀。”
钱府。
大明礼部尚书钱谦益坐在正堂,柳如是侍立在一旁,听得奴仆在那里禀告。
“清军如今已经占了镇江,正一路烧杀往南京而来,天子率军逃往芜湖,却不曾想遭遇地方乡绅阻碍,八千兵马损折大半,首辅马大人去了杭州,昨日清军使者前来宣剃发令,如今勋贵大臣多是已经剃发,徐国公,赵伯爷也是如此,只不过不知哪里来了一飚人马,正在城中抢掠,贵人们或潜藏,或逃离,如今城中无人主事......。”
“好了,你去吧。”柳如是淡淡说道,对钱谦益道:“老爷,我们快些收拾东西,去芜湖,只要天子在,大明就有希望。”
那奴仆却是未走,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说道:“这是赵伯爷昨日下午派人送来的,但那送信人受阻,方才送来。”
柳如是接过拆看一看,冷冷笑道:“勋贵当真无耻,王朝恩养其三百载,宠渥优荣,如今竟然在国难之时做叛逆之人,呵呵,当真是禽兽不如,还敢邀请老爷为东林之首,百官代表,出城迎接鞑酋,当真是痴人说梦........。”
柳如是慷慨激昂的说着,却见钱谦益一言不发,叹气一声,不敢看柳如是的眼睛。
“老爷,你........。”柳如是忽然变了脸色,失声问道。
钱谦益闭着眼,老泪溢出,道:“河东君,大明可亡,天下不能亡,若我等都不侍奉新朝,何人去传承周礼,何人看顾天下士子........。”
柳如是双眼流泪,后退几步,一直被墙壁挡住,无法相信这话是从钱谦益嘴里说出来的,她问:“昨日旁人剃发,独你不剃,我还心中自豪,能有你相伴.......。”
钱谦益道:“清国大人早有命令,剃兵不剃民,剃将不剃官,我自然不用剃发!”
柳如是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小事儿:“枉我一直认为你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铮铮铁骨的真君子,想不到.......,衣冠禽兽!”
柳如是转身出门,跑到花园,直接跃身进入小湖之中,钱谦益那里会让柳如是死,带着仆从赶到把她捞起来,柳如是满身是水,跪在那里:“老爷,你是东林楷模,文坛泰斗,又是天下士子之表率,如何能投降满清,你若是降了,那天下还有哪个读书人可以不降呢,老爷,随我一起殉国吧,保全钱家几代忠义名声。”
钱谦益看着柳如是,听得她如此真诚,心中想到日后在大明与满清之间两头不讨好,想到日后要与腥膻为伍,与犬羊夷狄为伴,倒是也有一丝想要解脱的心思,他走到湖边,缓缓步入,柳如是在一旁鼓励:“如是愿与您同生共死.......。”
脚踏进水中,一股凉气让钱谦益心中清明,他想到了高官厚禄和这花花世界,心道:“不,我不能殉国.......,我留有一条性命,对我华夏才更有用处。”
“为什么?”柳如是呼喊道。
钱谦益脑袋一扭,咬牙道:“水太凉了,不能下!”
“啊哈哈,好一个水太凉,真是殉国但恐水太凉,剃发只因头皮痒啊!”李明勋的笑声从院子一侧传来,只见他带来兵丁数十人冲进院中,控制了钱谦益的府邸。
“李......李明勋,你为何在此!”钱谦益此时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李明勋,他惊叫出声。
李明勋笑了笑,说道:“我来看戏啊,我就是想看看国难之时,平日里满口道德文章,一脸道貌岸然的礼部尚书钱谦益大人是如何抉择的,哟,您没有剃发,倒是出乎我的想象。”
“剃发不剃发有什么区别呢,他心中早已是奴颜婢膝,只想着代表满城奸贼,去找虏酋请降,博得一个好前程呢........。”柳如是心灰意冷,在一旁冷冷说道。
郑森诧异问道:“当真?”
柳如是道:“书信还在堂中,你自行去看便是。”
钱谦益拦住郑森,道:“这是老夫之事,与尔等无关,我心中自然有难言之隐,也有不可言说之秘策,尔等才疏学浅,经验不足,定然是不理解的。速速离开老夫府邸,你我本就道不同,各走各的就是了,他日史书工笔,万民舆情,自有公论!”
李明勋笑了笑:“那么久远的事情我可等不及,也不在乎,钱谦益,你身为大明朝廷明国,汉人之属,如今背叛国家和民族,我宣布你为国贼叛逆,民族罪人,历朝历代,古今中外,对待叛逆唯有一条,抄家!灭族!”
钱谦益后退两步,惊恐问道:“你......你敢杀我!”
“你这汉奸国贼,为何不敢!”李明勋喝道,已经长刀在手。
郑森忽然从堂中跑来,喝道:“慢着!”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既为钱谦益之徒,就不能坐视你杀他!”郑森挡在了李明勋面前,回头问道:“钱大人,你跟我走吧,天子尚在,大明亦有机会收拾河山.......。”
钱谦益本就想投降,如今又有李明勋在侧,更是不肯屈服,说道:“我意已决,不可转尔!”
“郑森,如今大明崩溃,满清定鼎天下不过旦夕之间,我何尝不想收复山河,可如今形势已经不由人了,老夫已经决意屈身侍虏,忍辱负重,所想所做,俱是为了大明,为了华夏,尔等如何知老夫苦心,他日大明恢复江山,一切自有公断。”钱谦益见郑森犹自坚持,当即说道。
郑森呵呵一笑:“哈哈,我不知你是真心还是假意,但我郑森大好男儿,却是瞎了眼睛,拜你为师,当初你赐字大木于我,今日便是全然还你,从今往后,吾乃大明忠臣郑森,而非你钱谦益之徒郑大木了,今日割袍断义,彻底断了这师徒名分!他日再见你,自当亲手斩下你的脑袋!”
说罢,郑森挥刀隔断袍服,扔在地上。
李明勋在一旁看着,耸耸肩:“你非要亲手斩他脑袋,倒是让我不能杀他了。”
郑森看着李明勋,抱拳道:“往日是郑森多有得罪,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郑森今日是不能看你杀他的。”
李明勋略略点头,心道钱谦益这等奸贼,此时杀了,旁人还误以为自己有私心,这等文人对日后大局影响也不大,留着满清也是无用,留着也就留着吧,他道:“那就饶这老贼一条狗命,但杀人不行,抄家却是不能放过,来人,抄家!”
士卒蜂拥而入,砸墙拆屋,寻找银两,一时之间,钱府鸡飞狗跳,半日功夫便是抄得家财三十多万,还有不少珍贵古玩文物,想来这并非钱谦益全部家财,但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李明勋从中搬出一个箱子,放在柳如是面前,说道:“钱谦益该死,你河东君却是无罪,看在香君的面子上,这些银子就做你嫁妆留下,他日我收拾山河,若再见你与钱谦益这奸贼在一起,那是要当罪臣亲属论处的!”
柳如是看着李明勋离开的背影,道:“我曾笑,如是夫文豪,香君侍蛮夫,如今看来,倒是我错了.......。”
从五月十日开始,抢掠一直持续到十三日的晚间,派遣出的斥候报告,满清大军已经向南京而来,仅仅是李成栋的绿营前锋就有两万余人,李明勋当即下令收兵,把抄家所得的钱财货物全部装上船只,货运沙船和夺来的大船共计七十余艘全部装满,金银等贵重物品多是装在了通报船上。
五月十五日,多铎赶到,看到的是洪武门外,跪地请降的文臣勋戚,看到一个个光亮的脑袋,一根根纤细的老鼠尾巴,已经得到南京情况的多铎气不打一处来。
多铎抄起马鞭,对着地上跪着的家伙就是一阵猛抽,骂道:“你们这些该死的奴才,谁让你们剃发的,你们也配我上国衣冠,该死,该死!”
章三八 江南失陷
这些勋贵官绅全都被社团抄家,许多人为了逃命,装成难民,或者藏匿邋遢之地,但家中财货却是不保,许多人女眷也是被抓走,还有一小半没有赶到,已经被杀死在了城中,他们本想让满清主子为自己做主,出兵夺回自己的财产,却不曾想多铎如此凶戾,连表面功夫也不作,待自己如奴仆一般。
钱谦益虽然没有剃发,但夹杂其中也是结结实实吃了三五鞭子,瑟瑟发抖不敢动弹,他预想的以礼相待却是如此结局,或许这一刻,钱谦益后悔了,但这个世界上还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传令下去,水师拦着东番战船,凡是缴获,但归自己,决不能让东番水师出海!”多铎发泄完了,高声对身边诸将说道。
诸将皆是得令而去,他们也知道李明勋在南京抢了四日,心道当初李自成在北京抢了七千万,李明勋虽然没有那么多时间,抢个两三千万应该不难,自己若是劫夺其船只,那就是一夜暴富,个个皆是拼命。
长江,镇江段。
响尾蛇号的甲板已经是一片混乱,水手们用沾满了醋水的刷子清理着四磅炮的炮膛,把两枚实心弹一股脑的塞进去,然后瞄准侧面不过二十米处一艘满载士卒的漕粮船开火。
实心弹撞开漕船那单薄的船壳,撕碎里面的一切,在船身上炸出两个大洞,但清军水师也在反抗,佛郎机、鸟铳、弓箭不断袭来,社团的铳手在枪林弹雨之中装填子药,然后发出一轮轮的齐射,不断有人中弹倒下,鲜血浸染了甲板上的沙子。
“站起来,和敌人拼了,上刺刀!”
李明勋高声喊道,他一脚踹翻一个瑟瑟发抖的水手,抓起一根长矛刺入攀爬上来的清军咽喉,直接刺穿,他挑起那人的铁盔,大声喊道:“社团的勇士们,你我在南京城中收获甚多,这些奸贼蠢货却来抢夺我们的果实,保护那些该死之人的财产,全是十恶不赦之人,握紧你们的长矛,杀光他们!”
李明勋的怒吼之中,不断有炮声和枪声响起,射向两边的水师船只,一枚枚炮弹射过,清军那些拼凑起来的杂牌水师已经溃不成军,炮弹撕扯了他们的船只,一枚枚手榴弹抛投上去,火光与爆炸不断出现,绝望的士卒甩动着辫子扎进江水之中,企图寻找一条活路,但社团士卒已经接到命令,铳手瞄准落水之人,接连射击。
郑森站在船头,麾下的船队行驶过方才的战场,宽大的船体碾过漂浮的木板和尸骸,把还活着的贼人卷入水底,顺流而下。
这已经是离开南京之后的第四战了,船队接连被堵截,但是李明勋却是沉着应战,无论是快蟹的绝命突击还是通报船的大角度迂回,都发挥出了极强的战斗力,郑森终于见识了社团舰队的实力,勇猛的陆战队和水手,精湛娴熟的炮手,还有火炮齐射那毁天灭地的威力。
“这才是真正的水师,海上蛟龙啊,我郑家必须要有这样的水师,才能光复大明,纵横四海!”郑森忍不住感慨说道。
忽然有人大叫起来,郑森看向尖叫之人所指的方向,看到一朵朵火光绽放,一艘艘划桨船着着大火向着李明勋所在的通报船舰队扑去,郑森脸色大变:“是火攻船,升帆,准备战斗,一定要拦住它们!”
“公子爷,这船上都是咱们士卒好不容易得来的财货啊!”一个将军低声说道,在南京之时,郑森不让上岸抢掠,已经让水师官兵不满了,若是要把到手的财货再拿去冒险,这还如何是好。
郑森喝道:“你懂什么,我等身为大明臣子,难道在御虏一事尚不及东番有作为吗?纵然我水师铳炮舰船皆是不如,但这不能成为不战之理由,冲上去,挡住那些火攻船!”
郑森的命令很快得到执行,郑家船队纷纷升帆顺流冲击,把一艘艘火攻船撞沉,可是己方也有许多船只受损甚至被点燃,好在赵三刀率领快蟹船队赶到,快蟹们在火攻船之中纵横驰骋,靠近便是用回旋炮和火铳齐射,清洗火攻船上的桨手,打死大半,火攻船失去动力,转向也出了问题,不是停下就是乱跑,一时之间威胁大减。
“升帆,快速通过,决不能让执政官阁下身处险境!”响尾蛇号的船长大喊着,响尾蛇号升起全部的船帆,避免和敌船接触,快速向着下游而去。
李明勋看到赵三刀的蝮蛇号接过指挥权,拄刀坐在了椅子上,响尾蛇号从战场之中穿行而过,他可以听到伤者痛苦的哀嚎,火焰烧出的噼啪声音,铳炮轰鸣,火铳脆响,长江已经被血与火所弥漫,到处是死亡,到处是杀戮,李明勋站起身,说道:“真是一场激烈的水战啊,等下次再来长江,我可不会打的这么惨!”
到了下午,船队终于冲破了封锁,进入长江下游河段,这里还处于明国的控制之下,特混舰队浴火重生,用了三日功夫抵达了崇明,略微一清点,特混舰队损失通报船三艘,快蟹十五艘,阵亡、失踪人数达到了七百人,加上轻重伤员,损折超过一千四百人,近半失去了战斗力,好在运载移民和财货的船只远离战场,损失不大,大多到达了崇明岛。
舰队接连遭到堵截,又前进缓慢,转战十余日,到达崇明的时候,已经进入六月,崇明的形势也是不好,因为距离南京较近,岛上已经得到消息,因为刘良佐投降,芜湖大营被破,黄得功率领八位总兵血战殉国,弘光天子被俘虏,已经被押解到了南京。
在此之前,刘泽清部在江北战败,漕运总督田仰尊奉义阳王,从淮北撤到了崇明,崇明如今有近两万大明军队,主力是刘泽清余部和一些原本属于黄蜚的兵马,其中一支精锐却是李明勋的老熟人,小袁营的袁时中,此时他麾下还有千余精兵,而这群人都是被沈廷扬的沙船队帮助下撤离,除此之外,还有原本的崇明海贼顾忠部,下江兵备荆本初部,几人举起抗清大旗,控制了长江的出海口。
李明勋让赵三刀押送船队去了泗礁山,只留下全部的桨帆船和两艘通报船,陆战队和护卫队加起来六百多人扎营在了要塞城下,主持社团在江南的事务。
如今社团已经成了香饽饽,大量的明军顺着长江撤到舟山,或者运河、陆路撤到浙东,这些人马都需要粮饷,如今手中有粮食的只有社团,纷纷找上门来,社团也是来者不拒,有钱要钱,没钱要人,在泗礁山一带经营的风生水起。
崇明原本只有十几万人,后来联合银行开建大坝,垦殖农田,人数达到了二十万,但这个江中县城从来俱不是产粮区,土地种植的全部是棉花,涌入这么多人,哪里承受的起,不仅是崇明,江南之地全部乱作一团,溃兵无人供给,索性抢掠城镇,一时根本无人管制,整个江南变成混乱之地。
野心家和阴谋论者纷纷窜了出来,希望借着弘光被俘打出自己的文章,溃兵都在积蓄力量,然而抢掠导致江南百姓对明军越发痛恨,满清占领南京之后,周围城市几乎是传檄而定,江南士绅百姓反抗不多,这让许多溃兵失去了信心,纷纷投降,而亟需一杆抗清大旗的文官们却找不到一个可以登基或者监国的人,原因很简单,很多宗室都不敢在满清最强的时候站在风口浪尖上,一直到剃发令下达。
“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一纸剃发令从北京传递到南京,立刻引发了整个江南的反抗浪潮,原本要返回北京的多铎被迫留下来了。
多尔衮原本只是想给顺从受降的大明百姓打上属于自己的烙印,但是剃发令对大明百姓的意义却超乎了他的想象,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是剃发,如何为人?
而对于李明勋和诸多图谋光复的文官武将来说,剃发令改变了这场战争的意义,原本只是两个封建王朝之间的更替,变成了文明决战,民族之争!
原本只是大明亡国,如今却是要灭国灭种亡天下了!
南京陷落之后,第一个抗清**出现,一股股溃兵从舟山、浙东、江西出发,与各地起义的百姓联合在一起,杀满清官吏,复大明城池,一路高歌猛进,大有收复南京之势,但是明军依旧改不了抢掠成性的毛病,清军的实力也因为大量降兵的出现而大增,抗清的热潮仅仅是昙花一现。
而更加不安分的是朱明藩王,得知剃发令之后,个个感觉有利可图,鲁王、潞王、唐王、义阳王、桂王、靖江王.......,一时之间,大明土地上出现了难以计数的监国和摄政,闰六月初九,鲁王监国浙东,第二天,唐王在福建称帝,改元隆武,让原本就不团结的抗清力量更加分散,扬州十日之后,继而嘉定三屠,江阴纵然抵抗八十一日,也难逃覆灭之厄运。
如今混乱危局,社团再无力量应对,即便是特混舰队也是损折大半,明国朝廷更是乱作一团,原本势弱更是力量分散,江南陷落已成定局。
隆武元年,七月一日,崇明。
帐篷之中文官武将聚拢了一大堆,除了李明勋,其余都是老朋友,黄蜚、林士章和袁时中都在其中,但是郑家诸将和沈廷扬等已经是离去了。
林士章道:“诸位将军,如今形势明朗了,唐王在福建称帝,鲁王在浙江监国,双方是互不相让,咱们夹在中间,着实难受啊。”
黄蜚叹息一声:“明勋,当日从芜湖撤到松江,听了你的话才没有跟着义军去太湖,如今看来,真是做对了,俗话说,旁观者清,唐鲁之争,你怎么看?”
李明勋笑了笑:“诸位有什么打算!”
黄蜚道:“便是死,也要御虏而死,誓与大明与华夏共存亡!”
“我也是这般想的,若非手中只有千把人,又要照顾家属,怕是早就上岸找那些汉奸鞑虏拼命去了。”袁时中不甘心的喝道。
林士章久久不语,叹息几次,才是说道:“国朝局势败坏到了这个地步,我已经心灰意冷,这次从苏州遁出,准备把家人亲族安置到台湾去,老夫愿意舍得这旧皮囊,就当是报效朱明天恩了吧。”
“老先生若是听我的,便莫要如此。”李明勋道。
“哦,你有何计较?”众人问道。
李明勋说:“方才诸位问我唐鲁之争看好谁,我却要说句肺腑之言,这二位我谁也不看好,一无精兵二无钱粮,又相互内斗,怕是希望不大。但福建毕竟完好无损,又有关山阻碍,怕是能多撑一段时日,如今看来,大明各地支持隆武天子的多些,我建议诸位投福建。”
“老夫也是这般想的,待收拾好这里的事情,烦请明勋派船送老夫去福建。”林士章微微点头。
李明勋连忙说:“几位,我只是说投福建,可没说去福建!”
“这又是何意?”三人皆是不解。
李明勋道:“其实很简单,福建守不住,三位去了也是不改变大局,如今林老爷子手下有民团千余,黄大人只有战船二十多艘,袁大人也不过千把人,能改变什么呢,不如选择一稳固之地,好好打理,认真经营,待实力强大,再行御虏。”
“何处?”
李明勋道:“琼州!”
三人自然知道琼州就是广东的海南,但听闻此地已然明白,李明勋认定福建守不住也守不久,才提议从长计议,而李明勋之所以这么建议,更多的是为了社团考虑,如今社团实力太多,根本无力阻挡满清南下,浙江、福建沦陷只是时间问题,现在他谋划着是守住两广,之前给沈犹龙一百万银子就是如此。
但大明朝廷的党争从来不断,他也不知道沈犹龙有没有这个本事,但无论如何,琼州是不能失去的,因为社团太过于依赖西洋航线了,如果此计不能成功,若两广大变,社团肯定是要自己出兵,控制琼州的。
章三六 八百万银子
三个人相互看看,越想越是感觉李明勋说的有理,三人虽然如今多少有些实力,但是去了福建也未必捞到什么好处,袁时中最惨,他本就是流贼出身,受抚朝廷也晚,在朝中根本没有什么根基,去哪里都是一样不被重视,黄蜚的身份也很尴尬,论官职,无论在崇祯年还是弘光朝,他都是大明当之无愧的水师统帅,但如今福建可是郑芝龙的地盘,去了那里也是要被架空闲置。
林士章更是难以言说,他本致仕多年,一直在家,想要还朝参政并没有那么简单,如今福建的政局被郑家把控,隆武皇帝为了夺权和筹饷,大肆卖官鬻爵,光是大学士就有了二十多位,根本不值钱,以林士章的资历,顶多混个侍郎,也就是在朝中蹉跎,于大局无益。
但是若是去琼州就简单了,海南在后世是一个省,但在大明朝仅仅是广东布政使司下辖的一个府,而且是粤西一个比较贫穷的府,算不得什么紧要地方,以林士章之资历,稍微筹谋落得一个知府不过等闲,黄蜚和袁时中两位武将,一海一陆,加上林士章麾下的民团,控制琼州绰绰有余,有社团在背后支持,经营几年,必当为卫国之护盾,抗虏之后方。
“话虽如此,但怕是不好筹谋呀。”袁时中有些为难说道。
他这话一出口,其余三人都是笑了,林士章道:“袁将军这话差了,如今福建的天子为了筹饷,税赋收到了隆武三年去了,买卖官职更是等闲,只要你有钱,中央的实缺都能拿到,更何况是外放一府了!那九江总兵黄斌卿从芜湖逃出海,不过剩下战船十余,兵马近千,去了福建,花了几千两也就换了个舟山总兵的差使,袁将军麾下兵马精强,还怕隆武天子不重视吗?”
黄蜚也道:“门路咱们也是有的,本官老上级,曾樱大人如今在隆武朝中为大学士,任工部尚书,虽说权柄不彰,但终究是郑芝龙的恩人,当初若无曾老大人以全家性命为他郑芝龙作保,郑芝龙哪有今日呢,我们找曾大人筹谋,辅以银钱,倒是也不难。”
李明勋更是说道:“袁将军多虑了,三位手中握有兵马,社团也会支应钱粮,此事倒是不难,如今鲁监国和隆武帝为正统争执不休,对握有兵马的实权人物极尽拉拢,三位只消流露出去投鲁监国的意思,害怕隆武朝廷不放粤西一府吗?”
“此事老夫倒是不担心,只是粤西实在偏僻,两位将军是北方人,老夫是南直士绅,到了那里却是不好伸展呀。”林士章颇为担心说道。
李明勋摆摆手:“不用担心,两广总督沈犹龙与社团交情甚厚,社团在琼州也多有臂助,自当能为诸位稳定局面。”
最终,黄蜚代表三人前往福州去为三人谋取官位,林士章与袁时中驻扎在泗礁山等待,而各类好好坏坏的消息接踵而至。
剃发令的下达激发了江南百姓的民族主义和文明归属感,但这种不当吃不当喝的精神力量很快随着满清清军的屠杀和南明军队的肆无忌惮而消停下来,起义的**很快结束,满清再次控制了局面,只是一时无法分兵进讨浙东的鲁监国和福建的隆武政权,这种情况会一直持续到大汉奸洪承畴到来主导江南的局势。
鲁监国和隆武帝互不相让,以至于出现了互杀使者的局面,双方都在争夺正统,也都明白只有兵强马壮才能生存下去,两地接收的明军溃兵都是不少,但能拿出来的粮饷根本难以支持如此规模的军队,无奈之下,卖官鬻爵和预收赋税就成了少有的手段,区别则是隆武朝廷只预支大户赋税,处境更艰难的鲁监国政权则是一视同仁,明军控制区一时间成了人间地狱,官府逼迫,乱兵掳掠,两个政权都不得民心。
七月中旬,元老院终于送来了对南京抄家的清点结果,在南京持续四天的大规模抄家一共让社团获得了多达四百五十万两的现银和难以计数的珍惜古玩,这极大缓解了社团巨大的财政压力,最主要的是,社团的财政状况终于从负债变成了盈收,实际上,情况比元老院想象的还要好。
许长兴提交的报告显示,联合银行超过七成的股东如今身处沦陷区,除了林士章、程璧和社团的元老、议员之外,有表决权的大股东几乎都成了汉奸,汉奸股份占据了百分之八十还多,这意味着,五分之四的欠款无需归还了,社团仅仅需要支付不到一百万的债务,而原本江南士绅持有大部分股份的联合银行,如今由社团绝对控股。
而从崇明要塞之中撤出的银库之中还有三百二十多万两的白银,在元老和议员取得绝对控股的前提下,这笔钱也相当于由社团掌握。
而坏消息则是,鲁监国和隆武朝廷都盯上了这笔钱,特别是联合银行中的汉奸股份,双方都派来了使者追讨,面对两个政权想要虎口夺食的想法,李明勋的作法非常强硬,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也不给!
其实,李明勋对着多达八百万两的白银已经有了详细的使用计划,其中绝大多数的份额用于战争经费,实际上,元老院在得知社团掌控这么一大笔‘不义之财’后,态度也有所软化,他们意图通过支用其中部分来援助鲁监国和隆武两个政权,也获得两个南明政权对社团拥有这笔财富的承认,顺便增强南明朝廷的抵抗力量,但是李明勋以最高执政官所拥有的对大陆局势的绝对掌控特权一票否决了这个提案。
按照李明勋向元老院做出的解释,两个国难当头还要内斗的政权是完全没有希望的,给他们援助完全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最终,为了顾及社团的民族情绪,元老院通过了一项援助法案,法案同意对两个政权进行粮食援助,目标有二,提高其政权的稳定性和减少对沿海百姓的祸害。
粮食援助是有限额的,两个政权每年各自十万石粮食的无偿援助,隆武朝廷和鲁监国每年各三十万石和二十万石的零利润粮食出售额度,要想再从社团手中获得更多的粮食,那就只能以相对合理的价格购买了,社团把对两个政权的粮食贸易的利润定在了百分之三十,但所有的粮食贸易都必须在满足社团移民需求之后,才能进行。
事实上,援助法案公布之后,两个政权在‘追讨赃款’上的态度都缓和了许多,至少他们已经认识到,社团从崇祯朝的可有可无,到弘光时代的不可或缺,已经转变成了现在的庞然大物,每一支抗清的力量都需要社团的支持,而社团也终于成为朝廷惹不起的存在。
而那八百万的巨款,李明勋进行了详细的规划,让其用到合理的地方,实际上,也就是用到社团自身武装力量的建设上,他之所以不遗余力的向元老院宣告隆武与鲁监国的不可靠,除了早就知道这两个政权会在外敌和内斗之中分崩离析,就是要求必须自己掌握足够的军事力量,特别是加快陆军的建设!
联合银行剩余的存银依旧不动,股份分配一如往常,汉奸们占据的百分之八十的股份完全收为社团公有,而社团计划中对菲律宾西班牙人的军事行动将选择从联合银行贷款进行。
联合银行依旧是社团进行融资一杆大旗,虽然说江南变局之后,剃发投降的股东直接没收了一切股份,但对于没有投降,而是前往台湾、广东、福建甚至台湾避难的股东则依旧保有其合法股份,依旧对其支出分红,而在未来,联合银行依旧会向大明所有人开放募股和储蓄,虽然很难在福建和两广重复江南那种一本万利的模式,但毫无疑问,这会为社团争取一大批的利益共同体和政见相同的人,发生了江南之变后,依旧入股联合银行或者存储现金的人必然是支持抗清事业,站在社团这一方的。
而从南京抄家所得的另四百五十万中,留下一百万作为社团储备资金用做备用和支付贷款利息,其余三百五十万按照二比五的比例在海陆两军之中进行分配,也就是说,陆军一下获得了二百五十万的军费。
海军获得一百万的军费除了对规划中的下一年度的海军舰艇建造数量进行扩大之外,最主要的是扩建造船厂和船坞,其中重中之重是在海参崴建设社团第二个海军造船厂,利用永宁行政长官区丰富的橡木资源建造军舰,要求海参崴造船厂尽快获得制造巡航舰和主力舰的建造能力。
而陆军的二百五十万军费虽然很多,却更为紧缺,目前社团陆军仅仅拥有四个新军营,泗礁山、香港、大本营和永宁各有一个,一个骑兵营和两个炮兵营在大本营,这就是社团全部的野战力量,除此之外,就是各地的守备联队和守备大队等地方部队,而得到军费之后,陆军迅速进行扩张,筹划之中建立两个骑兵营和六个新军营、两个炮兵营。
因为社团对陆军的急需,所以对陆军的支持更大,除了提供更多的军费,还有由社团提供一应的配套支持,比如兵工厂的扩建,火炮份额的分配等事务,完全都有大本营和各行政长官区财政负责。
当然,陆军扩军这不仅需要二百五十万两白银,更需要一年半到三年的时间,这也与社团的战略规划相得益彰社团不能在没有希望的福建和浙东投入力量,但是绝对不能坐视满清占领两广。
但是有一点需要指出,两广之地的守备是靠社团无法单独承担的,毕竟扩军之后社团仍然只拥有不到三万人规模的野战力量,难以独立支撑,想要守住两广,还需要两广之地,特别是由沈犹龙控制的两广全力支持。
隆武元年八月,社团率先与鲁监国政权达成协议。
鲁监国政权不再坚持追讨赃款,并且接受社团的粮食援助计划,只是鲁监国政权在泗礁山的问题上发难,最终双方达成一致,社团以白银五万两和精米八万石获得泗礁山、马迹山等嵊泗列岛二十年的租界权,并且有义务与鲁监国政权一道参与对舟山群岛的防御。社团可以在泗礁山进行任何经济和军事行动,而无需向鲁监国政权报备,而鲁监国政权则不允许在嵊泗列岛驻军,但允许派驻税务人员,收缴关税。
实际上,嵊泗列岛成为了继香港之外的第二个租界,社团也获得统治和使用泗礁山的法理基础,由此,顾三麻子选择正式加入社团。
可以说,缺兵少粮没饷,又乏人支持的鲁监国政权已经没有多少资格进行谈判,所以条件非常现实,倒是隆武政权,因为得到了明国其他省份的支持,而显得颇为强势。
章四十 隆武联姻
福州。
因为隆武政权在这里成立,这里已经改名为福京,作为隆武政权的政治核心,皇宫之中,隆武天子看过一封书信之后,猛地拍了拍御座,震落了御案上的砚台和笔墨,惹的墨水四溅,他略显疲态的脸上也沾染了几点墨水。
“真是该死,东番竟然选择了鲁王叛逆,他李明勋常以华夏后裔自居,难道看不出何为正统,何为大势吗?”隆武天子怒吼道。
说着,他又展开信纸,细细的看了一遍,仍旧难以相信,说道:“这只是一封私信,算不得什么,这个消息还需要印证!”
“陛下,无需如此,老臣以为信中内容定然是真的。”曾樱侍立在一旁,用平淡的语气说道。
隆武知道曾樱对李明勋对东番最为了解,他既然这般说,可信度那就很高了,但是他依旧难以接受这个结果,内心深处一股无名火升腾而起,隆武怒道:“那又如何,莫非离了他李明勋,我大明江山就守不住吗?”
这话一出,殿内诸多官将瞬间乱做一团,他们纷纷谏言劝说,虽然各自的理由不尽然相同,但态度都是一样的,这眼瞧着社团无偿援助的十万石粮食要到港了,这个时候得罪东番做什么,哪有放着到手的粮食不要的。
其实众人也是心虚,现在的隆武政权既没有表面上那么强大,也没有天子说的那么正统,旁额不说,眼前这位天子属于唐王一脉,距离皇位血统实在是过远,万历皇帝的子孙还有好多在世,他根本没有登基的资格,好在隆武皇帝一登基就宣称,自己没有子嗣,将来会传位给永明王这一神宗血脉,算是得到了文人们的谅解。
当然,这只是一个手段,隆武登基之后就开始收集高级文官,其中江浙出身占了绝大多数,能得到未沦陷区的大规模承认,这些文官的门生故旧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但是现实依旧是非常困难,福建的军政大权被郑芝龙一手掌握,虽然隆武有超过弘光的手腕,也是一位能力不错的天子,在得到士大夫的支持下,从郑氏手中夺取政权还需要时间,如今隆武朝廷零零散散有十万兵马,但是卖官鬻爵和预收赋税,给文官们发废纸一样的宝钞,粮饷也是支持不住,任何的支持对这个新生的政权都是弥足珍贵的。
殿内争吵成一团,二十多个大学士相互之间都是不忿,弄的这里像是菜市场一样,隆武天子已经习惯了这一切,他知道这般争吵是不会有结果的,抬头看了看,说道:“此事朕还需再思索一番,曾大人留下,诸位先生都去歇息吧。”
在所有的大学士中,曾樱是炙手可热的,他对郑氏有恩,与社团有旧,对大明忠心耿耿,如今最得隆武天子信重。
“曾先生,再无可能让东番社团归化了吗?”隆武天子声音沙哑,极不情愿的问道。
曾樱听了这话,双眼通红,他身为老臣,见识过崇祯朝的党争和弘光的无能,眼前这位天子虽然是‘疏宗’但文韬武略远胜其他宗室,在这个时候,还有招抚李明勋的心思,虽说是奢望,但总归能证明他是个卧薪尝胆的明君。
“陛下,若能实封两广之地给李明勋,或许还有几分可能。”曾樱讷讷说道,他知道,这根本不可能。
隆武天子叹息一声,这个建议他根本不做考量,两广实在是太重要了,没了两广,政权就没有了稳固的后方,如何能行呢?
“不管李氏如何跋扈,终究是大明中兴之臂助,万不可被鲁逆争取了去,曾先生可有计较。”隆武恳切问道。
曾樱道:“陛下,东番对朝廷和鲁逆的态度并无区别,都承认也都不承认,实际上不光是朝廷与鲁逆,在江南反抗满清鞑子的义军民团都得到了社团各种支援,只是其实力有限,无法面面俱到罢了,而臣也听李明勋说过,凡抗清者皆为社团之盟友,其定然不会为了朝廷而放弃对其他势力的支持,实际上,东番社团并不接受正统的概念,其更希望建立一个超越民族、政治的抗清统一阵线。”
“朕何尝不想文臣不再党争,武勋不再跋扈,同心协力,一起匡扶大明江山,保我三百年的社稷啊。”隆武感慨说道。
曾樱心中叹息一声,他清楚,天子仍然无法理解也不能接受李明勋的政治主张,他天子眼里,这依旧是明清两个政权之间的斗争,顶多还有一些满汉民族争端夹杂其中,但在李明勋眼里,这是文明与野蛮之间的战争,先进与落后间的比拼,只要朝廷坚持老旧的那一套,所有的抗清力量不会真正的联合在一起。
无论是江南抗清义勇,还是隆武朝、鲁监国的文臣武将,有几个是为了朱明天下而斗争呢?
“不管怎么说,朕为天下之主,华夏正统,断然不能让万民百姓以为抗清力量汇聚于鲁逆手中,此番鲁逆阴险,与东番达成协议,夺了头筹,朝廷当如何,才能让东番显的对朝廷更为亲顺呢?”隆武天子认真问道。
曾樱很清楚,天子对东番是极为重视的,如今以东番社团的实力,足以改变天下大事,若东番对朝廷亲顺,可以证明朝廷是天下正统,得到更多粮饷方便的援助,这在于鲁监国的政治斗争之中尤为重要,比任何大学士和武将的投靠都重要,而东番作为海外势力,也能更好的平衡郑氏对朝局的把持。
现在郑芝龙对朝中的文官武将统统不忌讳,独独怕东番社团,前几日提议招抚社团,明知道可能性不大,郑芝龙的反应仍然极为激烈。
“东番李氏以海贸起家,以精兵护持,在海外领地无算,既是持剑经商,有已为素封之君,寻常封赏恩义根本不为所动,以老夫看来,唯有两策可让李氏意动,亲顺朝廷。”曾樱沉声说道。
隆武脸色大悦,他最讨厌侃侃而谈却无有实策的大臣,曾樱这般可以出谋献策的人才是他喜欢的,当即问道:“请先生赐教。”
“策一,结为姻亲........。”曾樱道。
“先生所说是和亲?”隆武问道。
曾樱连连解释:“不不不,并非和亲!和亲为笼络敌对之国,东番素来对大明亲顺,虽拒绝受抚,但何来敌对之说,且和亲动辄需要对方乞亲求缘,常以臣属之礼待之,以东番之傲,如何愿意,再者,我大明一朝三百载,哪有和亲之天子呢?”
“那先生意思是?”隆武深感有理,再次问道。
曾樱道:“老臣所言,是联姻!”
“联姻对双方俱是平等,亦为友好举措,是为秦晋之好,天子若以公主赐婚,那李氏纵然不以臣礼奉天子,也当有翁婿和睦,女婿对待岳父,岂可不敬?”曾樱笑着解释道。
隆武重重点头,忽然叹息:“哎,恨无一女配之!”
原来隆武皇帝根本没有女儿,当初拉拢郑芝龙,也是对郑森如此说的,只得赐予国姓作罢。
曾樱道:“可从宗室之中挑选.......。”
曾樱的话还没有说完,隆武身边的太监俯身在天子耳边说了一句,隆武大悦,问道:“曾先生,听闻你在登莱为巡抚时,曾意图与李氏结亲,只是阴差阳错,尚未成行,既然如此,不如朕以先生孙女配之.......。”
“陛下,不可。”曾樱连忙劝阻,他继而解释:“虽说淑仪与李明勋也算是旧识,当日李明勋也并没有反对,但时移世易,大明不是崇祯朝的大明了,社团也是今非昔比了。”
隆武瞬间明白了曾樱的意思,崇祯之时,国朝仍在,巡抚孙女配东番岛夷是绰绰有余,如今山河破碎,国不将国,曾淑仪已经配不上如日中天的社团执政官了。
“朕膝下无女,若论宗室之女,还是唐王长女最为亲近.........。”隆武天子说道。
曾樱不等其说完,便急忙说道:“老臣以为,安化郡主作为妥当。”
隆武天子一时有些尴尬,但很快明白了曾樱的意思,隆武所说的唐王便是他的弟弟(绍武天子),虽说侄女已经够亲了,但还不能代表天子的看重,因为隆武早就说过,继承皇位的应该是桂王一脉永明王(即永历皇帝),既然如此,还是未来皇帝家的女儿最合适,只是永明王现在没有闺女,桂王一脉中最尊贵的莫过于老桂王的长女,永明王的妹妹安化郡主最合适。
按照辈分,安化郡主是隆武的侄孙女,曾樱建议由由隆武收为自己的孙女,这样安化郡主就是当今大明天子的孙女,下一代大明皇帝的亲妹妹,地位再尊崇不过。
“老先生老成谋国,朕答应了。”隆武略作犹豫便是说道。
曾樱连忙跪下谢恩,因为这不仅是答应和李明勋联姻,还从侧面印证天子会践行传位于永明王的诺言。
“只是有一样,安化郡主如今不过十岁.......。”曾樱说道。
隆武微微点头:“那只有先养在宫中,待成年再行正式联姻,但一定要让李明勋同意才是,另外先生的掌上明珠尚未婚配,既然先生早有联姻的意思,不如先行配予东番李氏,代安化侍奉,待安化年长,再行婚配,只一样,有安化珠玉在前,令爱就........。”
曾樱自然知道,有郡主在,自己的孙女是成不了正室的,他当即说道:“老臣为大明尽忠,不惜满门性命,这等小事,哪需陛下挂怀!”
隆武抚掌大悦,道:“先生当真是我大明忠臣,朕心甚慰,不知先生说的第二策是什么?”
曾樱道:“这第二策便是支持那联合银行!”
“这联合银行朕早有耳闻,不知支持这银行有何作用呢?”隆武不解问道。
曾樱当即说道:“陛下,这联合银行为李明勋所看重,而联姻之事其意倒在模棱两可之间,若不以厚利诱之,联姻之事恐有困难。”
见隆武不悦,曾樱又道:“陛下,联合银行虽为李氏控制,但若是壮大,对我大明中兴亦有臂助啊。”
隆武听了这话,神情稍稍舒缓了下来,问:“有何臂助,请老先生不吝相告。”
曾樱道:“臂助有三,其一,辨明忠奸,那些对朝廷阳奉阴违,表面忠顺,暗地想要投降满清的臣子,自然不会拿大量钱财入股、储蓄,而对大明忠诚之官将,自然不会担心,入股者,忠臣也,拒不入股,奸贼尔!
其二,有益粮饷,联合银行有三大业务,米粮贷款、垦殖土地和对东番拆贷,如果联合银行继续在大明进行米粮贷款,福建、两广等地的丝棉麻等农户自然可以安然度过冬春荒季,便是不会拖欠税赋,而若是垦殖土地业务在大明展开,土地增多,税赋也是增多。然而前两者是长远之略,但第三业务则是可以解近忧。
陛下请想,联合银行当初股东多为江南士绅,为何愿意对社团大量贷款,以至于有四五百万之巨,盖因社团在海外握有金矿、良田,其垦殖扩张又多有胜绩。社团贷得,我朝廷为何贷款不得,只要忠臣入股,自然在联合银行权柄日涨,他日朝廷贷款,我朝忠勇之人振臂一呼,何愁不能贷得巨款用以光复大明!只要朝廷有一二胜绩,自然越得股东信重,再行拆借款项更是便宜啊!
其三,借番平虏。东番为联合银行主要客户,贷款简便易行,只要朝廷能让更多人入股,那岂不是说联合银行能借贷更多款项予东番,东番一向积极抗虏,财多而军强,而东番对大明素来亲顺,其在大明领土上贸易来往,从不瞒报税款,无论香港还是嵊泗列岛,都是重金租用,如此可见,其必不会占据我大明领土,若东番收复土地,自然为朝廷所有,那东番兵戈之成果,自然为大明所有啊。”
隆武皇帝听了这些话,一脸神往,他仿佛看到自己不花一钱一两,驱使东番上岸抗虏,收复河山,自己中兴大明的未来了。
“好好好,曾先生果然是朕之肱骨,大明柱石,很好,很好!”隆武大笑之余,身边太监再次俯身,隆武微微点头,平声说道:“曾先生前几日上书起复苏州士绅林士章任琼州知府一事,朕以为此政大善,姑念原海州总兵袁时中抗虏有功,黄蜚忠心耿耿,朕以为,可由林士章巡抚雷州、琼州地方,赞理军务,黄蜚为广东水师总兵,袁时中为琼州总兵。”
曾樱听了这话,当即下跪:“陛下英明,老臣这便前往东番,势必要让东番亲顺朝廷,为朝廷分担御虏压力。”
隆武起身,躬身说道:“一切拜托曾先生了。”
曾樱转身离去,隆武怔怔许久,问身边太监:“你说曾先生是忠臣还是奸臣?”
“老奴不知......。”那太监俯首,不敢言语。
“你不是说,南安侯有筹二百万饷银之策吗,你去请他来吧。”隆武无奈摇头,继而说道。
太监起身离开,隆武叹息一声:“若真有两百万饷银,总可保福建偏安了吧。”
章四一 同意
隆武元年,十月。
血色的夕阳照耀在海天交接之处,那里正是江南,血红色好像在江南大地上撕裂了一个巨大伤口,正在咕咕的流血,李明勋站在飞鱼号通报船的船艏,静静凝视着越来越远的大陆,心中的思绪已经飞扬。
大陆的战事已经告一段落了,六个月的时间(这一年闰六月)大陆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满清入主江南已成定局,剃发令引发的大反抗运动确实给大明一些希望,但是满清的血腥镇压和明**队同样血腥的抢掠让这点希望破碎了。
从根本上来说,剃发令让满清失了一分,让大明剩余省份的传檄而定成为奢望,但大明朝廷也没有得到这一分,在未来的华夏故土上,同样不得民心的满清和大明将会获得相对公平的竞争环境,但胜利的天平必将偏向满清。
山河破碎,大明仍旧在党争内斗,虚耗了太多的力量,而满清则在江南得到士绅官宦的支持,唯一欠缺的是,剃发令让中原和江南反抗不断,当血与火让百姓冷静下来,考虑生存的时候,满清的最后一些顾虑也会消失。
李明勋心里很清楚,社团目前握有海量的财富和一支数量较少但是极为精锐的军队,但是社团不能大规模的参与到大陆的战事之中,海量的财富也难以灌满军费这个无底洞,不如用来扩军备战谋划将来,李明勋更是明白,社团正在急剧变化之中,终有一日,它会成为华夏文明的希望,李明勋可不希望那一日,社团手中没有像样的军队。
大陆局势已经暂时稳固,满清的主要力量在巩固占领区,鲁监国和隆武朝廷在抢地盘,想尽一切办法加强实力,唯一进行大战的地方就是崇明要塞,满清政府正驱赶着那些他们毫不在乎的绿营兵去撞东方大陆上最坚固最科学的要塞工事,那里早就血流成河,要塞不断怒吼的火炮在清晰的向天下人宣告,社团对满清从不屈服!
“主子,天实在太冷了,您去船舱歇息一下吧。”乌穆给李明勋披上披风,小心的说道。
李明勋裹紧披风,说道:“告诉船长,先不去大本营,我们去台北,看看社团治下的移民。”
三日之后,台北。
李明勋在阿海的陪同下乘坐一艘快蟹沿着淡水河逆流而上,从淡水河口的港口一直到艋都是一派繁荣的景象,台北港占地最广也是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一排排砖石砌筑的巨大的仓房,那就是社团的战略储备仓库,储存有上百万石的粮食,三十万匹以上的棉布,还有大量的铁器。
而再往上游,氛围陡然一变,淡水河的水流缓慢,河道却很宽阔,李明勋可以清楚的看到附近的丘陵上的桑树林、茶园和果林,山下是长满稻子的肥沃田野,田埂河边耕牛正在有限的吃草,低沉悠远的哞哞叫声引动着李明勋心中少有的一丝宁静。
淡水河上,各式帆船和划桨船来来往往,船上堆满了各色各样的货物,粮食、桑叶、生丝、木材、鹿皮,忙碌的河道到处是号子声,吵闹之中透露着繁荣。
李明勋深吸一口充满泥土和稻香的空气,闭眼说道:“阿海,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我肯定以为我到了江南。”
“是的,师傅,这里就是我们的江南,一个祥和富裕的地方,来自于您的德政。”阿海微笑说道。
李明勋笑了笑,坐在了凳子上,笑道:“这是社团所有人努力的结果,好了,阿海,说一下移民的成果吧,从崇祯十五年到现在已经四年了,社团不仅投入了所有的财政盈余,还负债累累,就是为了获得足够的人口,现在的社团拥有多少人了呢?”
阿海笑了笑,说道:“包括奴隶在内,人口已经超过了两百万了,仅仅是登莱御虏、登州大撤退和江南崩溃三次大规模的移民,我们就获得了一百三十万的人口,其中三十五万所有安置去了永宁城,其余都在台湾,永宁那边的移民安置有些分散,台湾主要安置在了台北和台中地区,除了部分工匠,没有往大本营安置太多的移民,但是移民局拿出的资料显示,大规模成组织的移民暂时没有条件了。”
“为什么?”李明勋诧异问道。
阿海说道:“安置这些移民已经把台湾几乎所有开垦的土地消耗殆尽,如果再行大规模的移民,那么就要承受巨大的死亡率了,事实上,现在移民的死亡率就已经很高了。”
说着,二人上岸,前往了台北市政府,为了不影响移民的积极性,也为了维护社会稳定,移民的死亡率一直处于保密状态,至少元老院和移民局有资格知晓,而在市政府,李明勋看到了一个令人惊心动魄的数字,在移民局建立之后的四年间,至少有三十万人死在了移民的路上,移民的死亡率超过了百分之十五。
永宁行政长官区的移民,除了自然死亡之后,造成死亡的原因排序是海难、营养不良和疾病,而前往北方的移民死亡率不到百分之十,究其原因就是北方患病死亡的概率较低,但北方的移民成本很高,路途遥远不说,安置移民也需要海量的棉衣和粮食,至少五年之内,永宁行政长官区也无法完成粮食自给自足的任务,所以那里的移民一直不是首选。
而在台湾,移民死亡原因占比最大的是疾病,尤其是疟疾、寄生虫感染等疾病,夺走了海量移民的性命,实际上,移民局已经采取了各种方式降低疟疾等疾病的发病率,但关键是没有效果显著的药物进行医治,社团在大本营的金鸡纳树种植园,第一批金鸡纳树成熟还有两年的时间。
台湾能够进行开垦的土地很充足,即便以目前的生产效率,养活四百万人也是绰绰有余,但是台湾的湿热气候让很多人无法适应,目前安置移民的主要地点是台北和台中,处于小冰河时代的台北冬季还会下雪,可以冻死疟原虫在内的寄生虫卵,台中有较多的开垦熟地,海拔较高,较为干燥,也比较适合移民,但是诸如宜兰平原等就完全不适合了。
移民局曾经向宜兰平原进行过移民,但是疟疾发病率实在是太高,不得已完全撤出,那里依旧是奴隶开垦土地的种植园模式。
但是台湾的移民已经进入了良性循环,事实证明,台湾肥沃的土地和适宜的气候能够让移民很快完成自给自足,即便是台北,稻米也可以一年两熟,开垦出来的土地配合农具、种子和耕牛,移民甚至可以用半年就可以摆脱对南洋粮食的依赖,一年就有商品粮产出用来还债,即便是荒地,移民也可以用两年的时间完成依赖社团到提供商品粮的转变,台湾虽然从崇祯十五年开始陆陆续续来了近百万的移民,但是真正完全由社团供给衣食用度的不超过四十万,如果计算仰仗南洋粮食的移民,那么只有二十万左右。如果台湾不再接受移民,那么一年就可以完成粮食自给。
但永宁行政区的情况就差很多,主要的问题是粮食作物无法完成自产,永宁虽然拥有广袤而肥沃的黑土地,但气候条件实在不适合种植稻米和小麦这类主要粮食作物,现在种植的主粮或者准主粮是玉米、土豆、大麦和燕麦,也只能一年一熟,而且也没有开垦出来的土地利用。
事实上,永宁行政区对台湾这类开垦土地安置移民的方式选择了放弃,目前来说主要手段是尽快的让移民获得经济来源,来换购粮食和生活用品,放牧和捕猎成为了其主要的生存手段,对于粮食自给自足,永宁行政区已经放弃了这个目标。
第二日清晨,李明勋起床之后去吃早餐,他的日程安排的很紧凑,今天还要前往基隆视察舰队和陆战队,所以早餐的时候处置一些简单的事情,正吃着,阿海走了进来,李明勋笑了笑,说道:“尝尝昨日带来的绍兴黄酒,大陆一乱,这类好酒可是不多见了。”
阿海没有碰那酒水,而是含笑拜了拜,说道:“恭喜师父,贺喜师傅。”
李明勋笑道:“你个臭小子这是怎么了,我何喜之有?”
阿海道:“曾樱曾大人已经到了大本营了。”
李明勋一边往薄饼里面卷上酱菜,一边随口问道:“老先生来做什么,求财求兵还是求粮?”
“师父都猜错了,曾老先生是来求亲的!”阿海笑着说道,坐在了李明勋的对面。
李明勋微微一愣,一伸手,阿海把大本营发来的文件递上来,李明勋浏览一遍,明白了隆武朝廷的意思,他把那文件放在一边,略带失落的吃着早餐。
阿海摸了摸胸口,那里还藏着一封老舅林诚让人送来的密信,上面说明了几个元老的意思,想要阿海尽可能劝一劝李明勋答应曾樱的要求。
“师父,其实我觉的您应该答应这门婚事。”阿海小心翼翼的说道,声音有些低沉,如果不是密信之中有重托,他才不愿意置喙李明勋的事情,这个年轻人终究对李明勋太过崇拜,何时对李明勋有过异议,又是在娶亲这种大事上,他是以下谋上,又隔着辈分,实在是为难。
“这应该是林老哥的意思吧。”李明勋吃着卷饼,平静的好像在谈论别人的事情。
阿海不敢隐瞒,轻轻点头,李明勋笑了:“理由呢?”
“不光是老舅,几个元老也以为,满清实力实在是太强了,隆武朝廷再废物,也是社团的重要盟友。”阿海低声说道。
李明勋咬了一口卷饼,微微点头,不知是赞同元老们的意见还是称赞美味的卷饼,他道:“继续说,我在听。”
阿海又道:“从社团成立,如今已经有六年,您一直未曾婚配,更无子嗣延绵,社团上下颇有微词,人心不安啊........,虽说您已经有一外室,但您富有国土百万,无冕之王,那李氏出身卑贱.......,实在是配不上您的身份,元老院也一直担心您以李氏香君为正室.......。”
“安化郡主是大明神宗之后,朱明宗室嫡亲之女,血脉高贵,唯有此女才能配得上您的身份,纵然其年幼,但曾氏也比李氏要妥帖些,到底是名门之后,曾大人又是工部尚书,门当户对........,社团已经雄踞东方,不再只是商贾之流,也只有朱明宗室之女身份能与您匹配,若是联姻成功,便是朱明承认与社团对等之地位,以姻亲为纽带,将来纵然光复中原,朱明与社团也可以共同对大明朝进行支配。”阿海一边说着,一边小心观察着李明勋的神色变化,但是让他无法相信的是,李明勋依旧是那副表情,偶尔的神色变化,也是因为口中食物甜咸变化所致。
“只有这些理由吗?”李明勋问道。
阿海迟疑片刻,一咬牙,索性直白的说道:“师父,曾樱的条件太诱人了,您现在还不知道联合银行对社团造成的巨大影响,现在社团上下一致认为,日后就算要如常还债,只要有联合银行在,社团就可以迅速的崛起,师父,在元老和议员们眼中,有联合银行,就有一切可能啊,所以.......。”
“所以,为了得到大明朝廷对联合银行的支持,牺牲一下执政官的幸福也是可以的嘛。”李明勋不咸不淡的说道。
阿海一愣,当即说道:“师父,您不同意的话,阿海是绝对支持你的!”
李明勋摆摆手,说道:“大明送两个女人给我,还送这么大的一个蛋糕,我为什么不同意,阿海,你要记住,身处我这个位置的人娶亲,真心最不重要,这是政治联姻,利益结合,一切只看利益罢了。”
“我听说,您并不是特别喜欢曾家小姐.......。”阿海迟疑说道。
李明勋笑了笑:“喜欢不喜欢根本无所谓,元老院只是让我娶她,又没有逼我和她举案齐眉。”
“那这么说,你是同意了!”阿海有些激动的问道。
章四二 处置郑芝龙
“我说了,这要看利益,曾老先生精明的很,他给出这么好的条件,定然有所图,你老舅没有说他的意图吗?”李明勋问道。
阿海一拍脑袋,说道:“提了,隆武皇帝的意思很简单,他们认为明年的时候,东虏会对鲁监国和隆武政权发动进攻,他们希望社团不要支持鲁监国,而全力支持他们,必要的时候,社团要派遣全部兵力,至少要帮助他们守住福建!”
李明勋无奈摇头:“这个时候了,还玩内斗的把戏,不可救药........。”
“如何答复?”阿海问道。
李明勋道:“隆武朝廷的一大症结在于他们控制了政权和财税,却控制不了军权,如果是这样的话,社团全力以赴也无把握保住福建。”
“所以.......。”
李明勋笑了:“所以,社团与隆武朝廷联合作战的必要条件是除掉郑芝龙,至少朝廷要从郑芝龙手中夺取军权,这一点,对朝廷对社团都是有利的,阿海,这件事交给你。”
“我?”阿海脸色微变,不敢相信。
李明勋点点头:“当然是你,这个冬季,社团必须在菲律宾打开局面,彻底解决后顾之忧,这样才能完全介入大陆的战争,所以只能交给你,当然,这需要隆武皇帝支持,如果他真的有意愿的话,社团可以出动海陆军队支持这个行动,由你负责。”
阿海微微点头,恍然间却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李明勋似乎不想去大本营见曾樱,他连忙问:“师父,联姻的事情呢?”
李明勋道:“我在大本营有处别院,香君很快会去那里住,至于联姻,不是说安化郡主要先养在福建几年吗,有郡主在,曾氏只能是侧室,是不用办婚礼的,让人接到别院就可以了,联姻只是个姿态,想要昭告天下之类的,还是等那位小郡主长大再说吧。”
“怎么,你不愿意去做?”李明勋在阿海的脸上看到的一丝犹疑,正色问道。
阿海连忙摇头,说道:“不,师父,我只是有些惋惜,您一下娶两个女人,却没有一个自己喜欢的。”
李明勋笑了,他走到窗边,看城市安详静谧,看天空云卷云舒,淡淡说道:“如果我身处一个普通的时代,就会去做一个普通人,过普通的生活,娶个不美不丑的普通女人做妻子,安安稳稳的生两个普普通通的孩子,一个女孩,一个男孩,女儿成家儿子立业就可以退休,住在普通的乡下老屋,下棋钓鱼,然后在古稀之年,安静的死在床上,死在妻子之前。可惜啊,阿海,我们身处一个操蛋的时代,肩负着历史的责任,我们没有其他选择,爱情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爱情。”
阿海低下头,此刻他终于明白,自己这群人是被李明勋一步一步拉扯到现在这个位置的,只有李明勋从一开始就肩负着民族和文明的命运,他或许是时代的宠儿,亦或者想要创造一个新时代。
“只是可惜,您不能亲自去拜会曾老先生,相信老先生很希望喝到孙女婿的一杯茶。”阿海惋惜道。
李明勋微微摇头,他走到桌前,开始用鹅毛笔在纸上书写什么,一边写一边说:“阿海,你不了解曾老先生,如果他真的在乎我这个孙女婿的话,就不会去大本营,而是到泗礁山或者台北来找我了,事实上,他根本不想见到我,因为他知道,我肯定会提出很多条件,那种总是能触碰他底线,老先生是文官中少有的经权达便的,但到底还是大明王朝的忠臣呀。”
说着,那张纸被李明勋折叠好交给了阿海:“这封信交给曾老先生,我与他有些私人交情,这算是一点心意吧。”
阿海看了一眼,然后折叠放好,信中的内容很简单,李明勋接受隆武朝廷联姻的要求,对曾樱一力促成此事表达了感谢,他会给予曾淑仪平妻的地位,算是替曾樱对曾淑仪的弥补。
收好了信件,阿海坐在了椅子上,他已经无心吃饭,而是问道:“师父,关于郑芝龙,您还有没有章程留下。”
归根究底,郑芝龙闽海王的身份实在是有些唬人,以至于阿海有些信心不足,李明勋笑了笑,说道:“阿海,你要记着,我们此次针对的是不是郑家,也不是闽海王,而是以郑芝龙为首的野心家和消极派,他们把持了隆武朝廷的军权,控制军队,却没有任何御虏的军事行动,目的是为了把持朝政,这对社团和朝廷都是无益的,但这不能成为我们消灭郑家的理由,你要知道,如今抗清的力量并不少,团结起来,清军自然无法南下,可是目前党争和正统之争不断,他们可以不团结,我们却不能做出有损团结的事情,你知道我们直接对郑家动手的代价吗?”
阿海重重点头:“当然,我们对郑家动手,无论成败都会与大明朝廷决裂,那是亲者痛仇者快,白白便宜了满清。”
李明勋赞许的看了看他,道:“你说的没错,无论是鲁监国还是隆武朝廷,他们的核心利益就在于维护至高无上的皇权,之所以积极御虏,那是因为满清威胁了他们的皇权,但如果我们公然对郑家动手,我们也是他们皇权的威胁者,那我们也会成为敌人。”
“所以我们应该争取隆武皇帝的支持,获得一个大义名分,再来处置郑芝龙。”阿海笑着说道。
李明勋哈哈一笑,说道:“阿海,你说的没错,大义名分确实需要,但不仅限于如此,还是那句话,我们针对的是野心家和消极派,不是郑家更不是闽海王,我们的意图只是和隆武朝廷联合起来,把郑氏家族的资源和力量投入到御虏大业中去,所以最好的结局是,对朝廷忠心的郑家人掌握这股力量,毫无疑问,郑氏家族中,郑森是最适合的。”
“为什么要这么麻烦?”阿海倒是有些不解了,他感觉,灭了郑芝龙,夺了福建沿海才是最有利的。
“当然是为了维护团结,如果没有郑芝龙,我们就成为了隆武朝廷内部最大威胁,依旧不能团结御虏。我们对付郑芝龙不是出于私利,而是为了御虏大业,乃是公心,我们不会去抢占福建的地盘,不会垄断那里的贸易,只有这样,才能争取更多人的支持。”李明勋耐心的对阿海解释。
阿海思索了许久,认真点头,他郑重说道:“社团代表着正义和文明,对吧,师父。”
李明勋微微一笑,很是欣慰,阿海又问道:“目前来说,我最担心的是隆武皇帝不会支持对郑芝龙动手,他还需要郑芝龙来平衡社团的力量。”
“不,他会支持的,首先,我们帮他处置郑芝龙,不是为了私利,将来郑家的力量会交给郑森这一皇帝信任的人,如此,处置结束之后,隆武皇帝就拥有了军队,那就是一个真正的实权皇帝,这个诱惑力太大了。
其次,隆武皇帝只能依靠我们,实际上,从他登基以来,一直没有放弃对郑芝龙削权的动作,纵然郑家很多人封了爵位,但都被派往了前线,皇帝在剪除郑芝龙的羽翼,只是有一点,他没有一支忠诚于他的军队,所以做事有些畏首畏尾。目前来说,隆武政权的税赋维持眼前的军队就很困难,短时间内没有军饷就建立一支忠诚皇权的军队,他只能依赖我们。”李明勋认真的向阿海解释。
现在的隆武朝廷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足够的税赋作为军饷,要知道,其控制的地盘只有福建、广东算是富庶地区,湖南也算富庶,但已经打成一锅粥了,至于广西、云南则几乎不用考虑,广西一个省,其税赋尚不及江南一府的一半,根本于大局无益。
但广东处于沈犹龙的管辖下,截留赋税编练新军是他的主要工作,对隆武朝廷的支援有限,可以说,隆武朝廷就是靠着福建一省税收养着全部的兵马,除了郑芝龙这个大军阀,就是何腾蛟麾下的那些受抚顺军,已经是力所不逮了。
没钱就没有兵,没有兵要想夺权就只能仰仗社团了。
“你可以告诉曾樱,只要郑家变成一支积极的御虏力量,那福建必然能守住,反之,就要看造化了。”李明勋对阿海说道。
当天下午,李明勋坐上通报船前往了基隆军港,视察那里将要出征菲律宾的远征军,此次远征是海陆联合行动,不仅编列有大舰队,还有规模巨大的陆战力量,原因很简单,社团的目的不再仅仅是打败西班牙人,而是要攻占马尼拉,迫使西班牙人进行谈判,彻底解决南方的威胁,好抽身出来应对大陆的变局。
十天后,李明勋正在香港为远征军出征筹措军费的时候,一艘通报船带来了来自隆武朝廷的消息,原本其与曾樱商讨处置郑芝龙是得到了曾樱认可的,那位老先生认为这件事很有必要,也有操作空间,但是隆武皇帝对曾樱密折的回馈则直接了当的拒绝了这个建议,拒绝的没有一丝犹豫。
“阁下,隆武皇帝拒绝了我们的提议,毫不犹豫,好像他根本不需要社团的力量,这让我感到费解,我有两种猜想,一是郑芝龙已经完全控制了朝堂,皇帝成为了傀儡。二是隆武皇帝并没有阁下预料的那般雄才大略,他只想在我们和郑芝龙之间玩平衡,安稳的做一个偏安皇帝。
需要指出的是,这两种猜想都被曾老先生否决,他认为福建一如往常,并没有发生政变夺权,皇帝仍然是那个锐意进取的好皇帝。如果曾樱说的没错的话,那就是隆武皇帝对自己的实力很有信心,可是他无兵无饷,何来信心呢,难道他像我们一样,骤然得到巨款,还是另有一支强军相助?”
阿海在信中把事态分析的很详细,但依旧难解李明勋心头之惑,在处置郑芝龙这件事上,隆武皇帝对社团的需求来源于他没有可以信赖的力量,但此时他干脆利落的拒绝了社团的援助,那么说明皇帝认为他有这种力量,或者说,他很快拥有这种力量。
是什么呢?李明勋猜不透,但他不会为此改变行程,北风已起,是时候解决西班牙人的威胁,满清南下,是时候全力应对了。
“机动待命,审慎处置!”在无法猜到隆武皇帝心思的情况下,他只能给阿海留下八字真言。
当天,李明勋走进了香港的市政大楼,面对来自大明、南洋诸强、泰西各国的豪商,他面带信心,慷慨激昂的发表自己的演说,明确的告诉在场的所有人,社团将会为菲律宾的战争发布战争公债,总计一百五十万两!
章四三 战争公债
香港市政大楼是香港最宏伟的建筑,是香港行政长官区举办全体会议的地方,平日里,议员们会从侧门出入,每当极为重大的决议推行,或者有重要人物到场的时候,才会打开那两扇大门。
巨大的会议室原本可以容纳二百人,但是今天临时增加了许多座位,座位的位置进行了稍稍调整,环形座位最外层拥有两百个座位,此刻坐的是来自万国八方的豪商们,而内侧一层则有二十余个座位,这是后备议员的位置,再往里,则只有十二个座位,这些座位华丽而不失优雅,属于现在香港的十二位议员,而最核心则是一个面向众人的巨大平台,那原本是发言的位置,此刻安放了一个面朝众人的座位,今天,他属于社团的最高执政官李明勋。
待所有议员、后备议员和豪商们落座之后,李明勋从正门而入,红毯从正门一直铺到他演讲的平台,李明勋缓步慢行,一步一步,发出清亮的声音,会议室中在一刻是绝对安静,而安静和注视则是众人对李明勋最高的敬意。
李明勋走到平台之上,抬头看了一眼注视着他的人们,不出他的所料,今天坐在这里的人有近三分之二属于异族的面孔,金发碧眼的泰西人,白袍罩身的天方教商人,裹着头巾的印度商贾,他们属于不同的种族和文明,如今聚集在了这里,只为追逐权柄和利益。
当李明勋站在那里的时候,林河率先站起身,继而议员、后备议员和豪商们纷纷起立,以受抚胸,俯身低首,以表敬意。
会议开始。
首先是对大陆局势进行简明扼要的介绍,及表明社团对野蛮入侵的态度,让众人对大陆局势有一个全面的认识,继而是一个巨大的利好消息,那就是隆武朝廷内阁之中的二十七位大学士全部入股联合银行。
虽然,这些大学士一共拿出了不到三十万两的白银,平均到每个人身上只有一万两多一点,完全不符合众人的身价,但这是一种政治态度,那就是隆武朝廷对联合银行是绝对支持的。
这个消息立刻引起了热议,会议室中的豪商们再难抑制心中的激动,纷纷表示要入股到联合银行之中,而李明勋适时公布,将联合银行的股本金由现在的八百万两提升到一千五百万两,面向所有的人募股,但是在大明或者社团控制下的土地没有足额不动产的,会限制占股的比例。
第二个消息则是,香港行政长官区地方议会以香港本地的税收为抵押,向联合银行贷款一百二十万,用以完善香港城市的防御和市政工作,包括在新界修筑要塞、炮台和壕沟,建立一支专门用来保护香港的守备营,还有建设道路、桥梁和港口等费用也包含其中。
“现在公布第三个消息,也是让大家百忙之中聚拢到这里的原因.........。”李明勋环视一周,郑重的说道:“社团计划像所有的商业伙伴发行战争公债。”
“公债,我喜欢公债!”人群之中爆发了一群欢呼之声,尤其以一群印度人最为兴奋。
这群印度人多是印度各个土邦的特权商人,他们依附在印度的王公贵族那里,进行垄断贸易,高利贷也是其获利的主要方式,这群人是东南亚地区最有权也是最豪富的一群人,东南亚的商人经常靠他们提供的高利贷拆借货款渡过难关,利息动辄超过百分之百,即便是荷兰东印度公司有时也仰仗他们,也是荷兰人少有的不敢惹的存在。
香港在开埠的初期,为了加快市政建设,也发行过公债,持有债务的人不仅获得了高额的利息,还在香港获得了更高的商业地位,甚至打开了进入地方会议的大门,这也是商人们对公债发行感觉到兴奋的原因,香港的公债大部分被两广的士绅和南洋华人吃掉了,让外商极为不甘心。
“请问,是以社团的名义借款还是以香港行政区呢?”商人们选出了三个代表,分别是印度商人、丹麦商人(来自丹麦东印度公司)和天方教商人,印度商人率先问道。
这些人的提问可谓一针见血,如今的社团已经和一个国家没有什么区别了,如果以社团的名义借贷,自然要抵押社团的税收,比如海关税,土地税,人头税之类的,现在社团的主要地盘局势稳定,税收合理,自然更具公信力。香港行政区同样如此,只是其海关税收是交给大明朝的,所以只能用商业税、人头税之类的税收来作为抵押,但香港的繁荣和安全同样具备极高的信用。
李明勋摇摇头,说道:“不,是以吕宋行政长官区的名义借贷。”
“吕宋?菲律宾!阁下,据我们所知,那里是西班牙人的地盘,您的社团在吕宋仅仅只有一个堡垒,还处于战争之中,在吕宋,社团没有任何的税收或者其他收益,相反,还要不断拿出财政去支持战争,对吗?”丹麦商人问道。
“所以,这是一笔特别公债,共计一百五十万白银,一共两年期限,年息百分之十二,每半年支付一次利息,第四次支付的手,本金和利息一次性付清!”李明勋解释道。
那印度商人微微颔首,说道:“阁下,我们毫不怀疑社团在利息上的支付能力,但是两年之后,您用什么来归还本金呢,要知道,您这是战争借贷,而军队就像是你们中国文化之中的饕餮,只吃不拉,军队可是不会创造任何价值的。”
众人附和的笑了笑,但是脸上还是疑惑居多,李明勋当即说道:“不,军队是可以创造价值的,战争的胜利会带来领地,而我们则以领地或者领地拍卖所得来偿还本金。”
此言一出,会议室中一片哗然,争吵声和议论声不绝于耳,人实在是太多了,用了足足一刻钟才让他们彻底安静下来,最后还是那个丹麦商人问道:“也就是说,您此次在菲律宾的战争行动,不仅是要取胜,还要夺取领地,对吗?”
李明勋微笑点头,丹麦商人急迫问道:“可是,您的军队如果打败了呢?”
李明勋笑了:“如果是打败了,那就血本无归呗,我们承担伤亡,公债持有人承担经济损失。”
这也是李明勋坚持发行公债,而不是向银行贷款的原因,现在向银行的任何一笔贷款都要有足够的抵押,而且利息和本金都要还,无论战争胜利还是失败,都是归还,但是战争公债就不存在了,胜利了自然有的是东西归还,如果失败了,那就更简单了,不用还钱。
商人笑了,他说道:“您还真是一个诚实的人,但这种高贵的品德可对您发行公债无益。”
李明勋敲了敲桌子,问道:“诸位,你们是商人,我本质上也是商人,在我们身处的国家,商人都是处于弱势的地位,受当权者盘剥,百姓憎恨,没有刀兵保护自己,面对暴力只能妥协,好运者依附于权贵,大多数只能虚与委蛇,忍辱负重,正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合法利益,社团拥有了军队和舰队,也为诸位构建了香港这样一个自由而拥有法度的港口城市,既然我们拥有了第一个商人统御的城市,为什么不能拥有第二个呢?”
正如李明勋所说,在这个时代,绝大部分国家的商人都拥有极为尴尬的社会地位,一方面他们拥有丰厚的财富,许多人富可敌国,但财富上的巨人却是政治上的诸如,占据统治地位的王公贵族往往在舆论上攻击他们,这在中华文明圈尤为明显,商人被攻击为不耕作不做工的奸邪之徒,只靠坑蒙拐骗和敲诈勒索获得巨大财富,士农工商,商人永远是最低贱的,没有武力和权柄保护的商人在战乱时候永远是被敲诈和勒索的对象。
这一点,所有人感同身受,而香港就是他们喜欢的避风港,这是一个以贸易为生的城市,商人是其中的主要力量,社团也以法令而非暴力进行管理,商人可以自由的贸易,拥有和当权者平等对话的地位,只要在香港拥有足够的数量的不动产,就能成为这个城市的一员,拥有选举议员的资格,当税收达到一定程度,就拥有竞选议员的资格,有资格成为这个城市的当权者。
香港已经是各国商人的天堂,他们梦寐以求的地方。
李明勋的演说勾起了众人对自己过往黑暗生活的回忆,人们的脸上写满了感伤,一个天方教商人问道:“阁下,您的话非常有道理,我们也感谢您对香港自由国度的恩赐,但请问这和吕宋的战争有什么关系呢?”
“呵呵,当然有关系,而且是大有关系!”李明勋拍了拍桌子,让众人安静下来,他说道:“未来的吕宋行政长官区会采取香港目前成熟的政治体制,所有的议员由拥有足额财产的公民选举产生,而被选举者也要在吕宋拥有足够的财产才行,而此次战争公债的一百五十万两,凡是购买超过十万两的,自动获得议员的参选资格,这意味着,购买战争公债,获得可不只是利益,还有真真切切的权力!”
如此,会议室中的气氛再次被点燃,正如李明勋所说,公债所得不仅是金钱,还有权柄,就算不能够获得议员职位,也可以在未来的吕宋的行政系统内获得实权职位,就算再不济,本金和利息也能让人大赚一笔。
“那好吧,执政官阁下,最后一个问题,您认为这场战争,社团有多大的把握取得胜利呢?”印度商人问道。
李明勋笑了笑,说道:“这个我无法回答,但是我可以提供两个事实让诸位对战争的结果进行判断。”
“什么事实?”
“第一,此次的战争公债其实一共有二百万两,但其中五十万两面向社团内部人员发行,目前来说,已经发售完毕。
纵观我们与菲律宾的西班牙人战争,我们何时输过?”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确实值得信任了。”
“是啊,社团的实力还是有目共睹的,不然西班牙人不会称之为恶龙公司了。”
一群人窃窃私语,讨论着战争公债的得失,丹麦商人起身,高声问道:“执政官阁下,恕我冒昧,请问在军事方面,您是否有切实的消息向我们透露?您知道,无论对社团还是对西班牙人,我们这些人都有渠道进行了解,我也相信,军事力量上的优势会提升战争的胜率,更为增强诸位对战争公债的信心,对吗,诸位!”
“是的,是的!”一群人纷纷叫嚷起来。
“这涉及到军事行动和机密!”林河起身,敲了敲桌子,呵斥道。
李明勋示意他无需争执,而是说道:“好吧,我可以告诉大家,此次远征军征伐西班牙人的军事行动可以用全力以赴来形容,海军将会出动全部的主力舰,包括五艘八百吨级别,六艘一千二百吨级别和一艘两千五百吨级别,共计十二艘主力舰,远征军合计兵力超过两万人,而我们的敌人呢,他们现在的主力舰一共九艘,其中多数是八百吨级别的重炮舰和五百吨左右的巡航舰,至于兵力,暂时没有准确的消息公布。”
这其实已经足够说明一切,社团一直仰仗于海军,前面几次海军实力不如西班牙人都取得了胜利,现在实力远胜西班牙人,取胜的概率极高,只要海军能胜利,就能登陆夺取领地。
“事实上,战争最快半年结束,顶多一年,这是我个人的估计。”李明勋再次扔出一个重磅炸弹。
嘴上这么说,李明勋实际上在远征军的实力上耍了一些滑头,听起来,社团的远征军包括一支拥有十二艘主力舰的大舰队和两万陆军,实际上并非如此,十二艘主力舰中有三艘是巡航舰,而两万军队中只有五千人的陆军和陆战队,其余是大舰队、护卫舰队和运输船队的船员和水手,但是狂热的商人们并不懂得这些,他们已经开始争抢公债的份额了。
章四四 郑芝龙的阴招
战争公债的发行便的非常顺利,由林谦负责,香港行政长官区提供财务和行政人员辅助,因为在移民局做出的重大贡献,林谦正式成为了社团的第十一位元老,顺理成章的获得了吕宋行政长官区行政长官的职位。
五日的时间,战争公债销售一空,豪商们的热情依旧没有控制住的意思,林谦按照李明勋的指示,除了向豪商们推荐入股联合银行,只能告知等待第二批战争公债的发行,第一批二百万两的公债仅仅用于对西班牙人的战争和夺取吕宋岛,如果战局继续推进,那么还会发行第二批公债,即便会出现停战,那么吕宋行政区也会组织拓殖营,对吕宋岛全岛进行征服,而那个时候同样需要发行公债募集军饷。
李明勋没有管战争公债的事情,这个战争公债的目的绝对不是为第二次荣耀远征提供军费那般简单,战争公债是在纷繁复杂的南洋诸多势力之中为社团拉拢属于自己的那一批,如果公债发行失败或者不足,社团也会向联合银行借贷,或者直接动用装备费,反正无论如何第二次荣耀远征是必须要打的,一仗而定南洋,这是战略。
元老院或者一些年轻的将军也质疑过战争公债,他们最担心的就是战争公债与吕宋行政区的议员挂钩,会导致大权旁落,当然他们不担心社团会失去对吕宋的统治,毕竟社团拥有这些人难以企及的军事力量,他们担心的这第三块土地会被异族统治,毕竟从公债发行就可以看出,最积极的是天方教和印度商人,继而是南洋华商,社团在大陆的合作伙伴不想把家财扔到海外,他们更喜欢入股联合银行。
但李明勋丝毫不担心,吕宋会和刚刚经历变革的香港一样,最终的结局会引入选举制度,只是对拥有选举权的公民资产进行了限定,而希望拥有被选举权的人资产要求更高,可以想见,当吕宋进入社团控制之下,成为议员的异域商人会大量涌入,带来自己的家人,投身种植园和开矿,为吕宋的发展投入第一桶金,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更多迁徙到吕宋的将是华人,即便他们人数不如土著,但土著多是没有选举权的奴隶,华人掌握了选举权,他们会更加倾向于自己的民族和文明。
短期内通知吕宋靠的是军事和威权,长期却是制度和文明,所以吕宋只能属于社团,属于华夏。
李明勋么有理会自己人和外人是怎么想的,整个十月他一直在忙碌第二次荣耀远征的事情,时间在情报分析和兵棋推演之中渡过,沙漏中的沙子每掉落一颗,钟声每响起一次,他都对菲律宾的西班牙人多一些理解,对这次远征多一分把握。
不断有人从从社团的各个行政区赶到香港,士兵、军饷、物资、武器和舰队,一一汇聚而来,当北风呼啸而来的时候,第二次荣耀远征终于开始。
这两个月,围绕着社团远征的话题正在快速增加和扩张,越来越多的人把社团与荷兰东印度公司相提并论,南洋、泰西和印度洋周边的商人对这样一个崛起的庞然大物形成了自己的定义,腾龙商社这个名字更多出现在正式的会谈和政治文书之中,商人们更喜欢用恶龙公司来称呼社团。
每个人都知道,此次远征是恶龙要与西班牙人决一雌雄,这是一场改变南洋政治格局的战争,一直到十一月初,社团发出消息,荣耀远征军中的大舰队会经过香港,从香港岛和新界之间的海峡穿过,向支持此次远征的公债持有人。
这是招摇过市!旁观者如此想。
不,这是**裸的炫耀武力!社团的对手和敌人如此认定。
一时间,无数的目光落在了香港,更多得到消息的有心人匆匆赶来,他们属于公债持有人,两广的大缙绅,南洋诸国的特权商人,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代表,葡萄牙商会,还有来自菲律宾的密探。
林林总总,无数人注视着香港,一直到远征军大舰队从海峡驶过,大舰队的第一艘军舰就是远征军的旗舰,刚刚下水的青龙号,拥有两千二百吨的巨大体量,多达七十四门十二磅以上的巨炮,高大厚重的舷墙,笔直刺天的桅杆,带来了让人窒息的压迫气势,如泰山压顶,引的岸边的人们惊叫起来:“是战列舰,真真正正的战列舰!”
对海军战舰熟悉的人知道,这艘青龙号在这个时代的海军之中算不得最强,毕竟它的武备最强也不过是二十四磅炮,而在欧洲,英国的旗舰海上主权号拥有超过它的排水量,一百多门的火炮,其中还有足够让山崩地裂的四十二磅重炮,那才是真正的巨舰,让荷兰人不敢安眠的‘金色魔鬼’。
但他们更加清楚,这是整个东方最强的军舰,没有之一,在东印度地区,没有任何一艘军舰、武装商船能够及的上它的体量,西班牙人的马尼拉大帆船不行,荷兰人的归国东印度帆船也不行。但是人们也知道,一艘巨舰改变不了什么,真正的问题是,社团究竟有多少军舰。
号角声响彻香港,人们欢呼不断,一艘一艘的主力舰从码头边行驶而过,青龙号之后便是社团主力舰中的中坚,逆戟鲸级主力舰,逆戟鲸、长须鲸、座头鲸.......。当主力舰的数量超过五艘的时候,一些人脸上的笑容开始变得勉强,也有一些人保持着不出所料的表情。
六艘千吨主力舰航行而过,继而是虎鲨和白鲨两艘主力舰,那些不出所料的人也笑的勉强,原本笑容勉强的人根本笑不出来了。
继而是三艘大型巡航舰,体型和武备已经达到了主力舰的级别,人群开始骚动,看热闹的百姓在大声欢呼,公债持有人知道社团主力舰数量远胜西班牙人,更是激动的载歌载舞,而少数人脸色苍白,还有人偷偷攥紧了拳头,居心叵测的人不再醉心于战舰数量,他们挤到前面,细细观察上的火炮数量和等级,准备把情报做的更详实一些。
当大舰队的主力舰们耀武扬威完毕,人们得到消息,更多的军舰从外海驶过,香港一片沸腾,消息以香港为中心,在夜幕的掩护下,通过传骑、斥候和通报船向四面八方传递,很快送达东方的各个角落,很多实权人物会得到一份相差不多的情报,让李明勋成为东方海域的焦点,畏惧、钦佩有之,憎恨、谩骂居多,几乎所有的人都明白,这是腾龙商社在向旧有的东方秩序和格局发起挑战,是真正的恶龙咆哮。
福建,安平。
郑鸿逵从马上下来,走进了郑家的宅院,年关将近,处于前线的他总要回去交代一些私事,顺便去看望郑芝龙。
在半路上,郑鸿逵就接到了来自香港的消息,他感慨了许久,终究是无能为力,他走到郑芝龙的书房外,还未曾进入,便是发现虚掩的门内满是狼藉,低声是瓷器碎片和各类书籍,里面不断传来郑芝龙和郑森父子的咆哮争吵。
“我早就说过,父亲过于故步自封了,我郑家独霸中国沿海二十多年了,但还是暮气沉沉的老样子,若是父亲有那李明勋一半的野心,郑家也不至于落得这般田地,闽海王有名无实,国朝败坏至此!就算是现在,您依旧是争权夺利,自保为上,父亲,若是大明亡了,您要这南安侯的爵位有什么用!”郑森的声音极大,说话也是不客气,自从他得知香港的事情之后,受了极大的刺激,已经和郑芝龙争吵了一个早上。
郑芝龙喝道:“你莫要以为读了几年圣贤书就知天下事,天下大事哪有你说的那般简单,我们不争,旁人就会争,等旁人争到了,郑家还有好吗?最终还不是看谁的刀把子硬!”
“你看看你这些年做了什么,对朝廷阳奉阴违,对下属纵容放松,你再看看李明勋,短短几年功夫,有了那么大阵仗.......。”
咣当一声,郑芝龙踹翻了桌子,喝骂道:“枉你读了这些年的书,怎么一点没有学到忠孝之道,对为父为何无一丝敬意,谁给你在为父面前大呼小叫的胆量,你滚出去,滚出去!”
郑森怒气冲冲的走出了书房,看到郑鸿逵,重重哼了一声,甩袖离开。
郑鸿逵叹息一声,进了房门,满地狼藉,竟无一处可以下脚,郑芝龙看到郑鸿逵来了,深感脸上无光,怒道:“这个小畜生,读书都读迂了,满脑袋都是忠孝仁义,他朱家有什么好的,天子嘴上恨无一女嫁阿森,但怎么就能从宗室里选一嫡女去联姻东番李氏!这般亲疏有别,阿森这个小畜生,还整日要匡扶大明,大明和大清有什么区别,谁当皇帝也轮不到我郑家当!”
“大哥,别说气话了,让旁人听到不好!”郑鸿逵关上书房的门,忙劝解道。
郑芝龙长出一口气,也觉的自己说话不妥,摆摆手:“罢了罢了,到底是自己的生的,我就不和他计较了。”
郑鸿逵找遍书房,找了两个没坏的杯子,各自倒了一杯茶,问道:“大哥一定要让我来一趟,是为了什么事儿?”
郑芝龙脸色忽然凝重,说道:“东番的实力你在江南见识过,此次香港的事情你也听说了,你觉得如何?”
“哎,东番实力强劲,夹板巨舰强横,铳炮犀利,如今实力怕是超过了吕宋的西班牙人了。”郑鸿逵说道。
郑芝龙道:“如今我郑家是大明第一强藩,海陆兼备,原也不必怯他东番,只是最近风头有些不对,先是朝廷引导入股那联合银行,继而皇帝要和东番姻亲,想来南洋的战事一完,东番怕是要上岸了吧,那个时候,我郑家可就不是大明不可或缺的强藩了。”
“大哥的意思是,皇帝有意让东番分我郑家的势?”郑鸿逵脸色微变,认真起来。
“左右平衡,内外相制,这不就是帝王之术吗?咱们这位天子,只是生不逢时罢了.......。”郑芝龙淡淡说道,忽然又提及一事:“陈兄弟的事儿,我怕是无能为力了!”
“大哥,天子这是铁了心要对付您啊。”郑鸿逵说道。
二人所说的陈兄弟是前任广东总兵陈谦,这人是郑芝龙的好友,算是郑藩在广东的亲密盟友,隆武登基之后,便是借着御史弹劾,把陈谦抓住下狱,实际上,陈谦那点事不算什么,特别是山河破碎的时候,皇帝有些小题大做了,但皇帝的本意就是小题大做,敲打一些把持军权的郑芝龙,看看这个家伙究竟能为自己的亲信做到哪一步,说白了就是政治试探。
“咱们弟兄握着军权,连皇帝都在咱们身边,也不怕他玩出什么幺蛾子,但为兄担心的是东番!”郑芝龙压低了声音,说道。
“东番?他们不是一直和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吗?”郑鸿逵却是不明白了。
郑芝龙摆摆手,说道:“以往东番的注意力在咱们顾及不到的地儿,但南洋的事儿一了,怕是要把重心放在大陆了,咱们郑家在福建是树大根深,但是在其他地方呢?”
郑鸿逵眼睛忽然瞪大,说:“大哥的意思是,两广!”
郑芝龙重重点头:“正是两广,两广总督沈犹龙与李明勋关系匪浅,两广的士绅因为香港的事儿也是他的依仗,只要东番布局大陆,两广便是其根基啊,那个时候,咱们郑家还有好儿吗?”
郑鸿逵点点头,继而又摇摇头,说道:“大哥,大敌当前,这个时候可万万不能再内斗了,若是没了广东,咱怎么支持?”
“不,不用弄没广东,只需要换个两广总督,废了两广的新军就行。两广没有新军,郑藩就是朝廷唯一的依仗,无论皇帝还是东番,都不敢对咱轻举妄动!”郑芝龙低声说道。
郑鸿逵深感有理,他与郑芝龙出身草莽,受抚之后也是经常受制于缙绅权贵,如今在福建挟天子以令诸侯,着实过上了呼风唤雨的好日子,这种好日子一旦过上,就再难抽身。
“那您的意思?”
郑芝龙道:“不用干别的,你和郑彩在前线的关键位置,只需要干一件事儿,闹饷!”
“闹饷?”郑鸿逵有些疑惑了。
郑芝龙呵呵一笑:“就是闹饷,向朝廷伸手,朝廷自然没钱,但是两广有钱,他沈犹龙光是租那新界就从东番得了一百万两银子,截留税赋,挤出军饷,手里少说有两百万,让他练出新军,咱们郑家就是自掘坟墓,一定要把这些钱弄到手,充实咱们的军队。”
“可是皇帝会同意吗?”郑鸿逵有些不敢相信。
郑芝龙道:“当然,皇帝也缺军饷,他对曾樱和沈犹龙这类和东番过从甚密的官员也不信任,皇帝想有一支忠于自己的亲军,大不了咱和皇帝二一添作五!”
“那沈犹龙会答应?那李明勋怕是他不会看着沈犹龙从两广总督的位置上下来吧!”郑鸿逵脸上有些犹豫!
章四五 广东生变
“关键就在于这个李明勋身上,他看起来循规蹈矩,但谁也把不准他的脉,万一弄僵了,可是不好。”郑鸿逵小心翼翼的说着。
郑芝龙虽然颇为不服,但是内心深处还是发怵的,虽然此时的郑芝龙暮气沉沉,一心只想着保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但终究是从尸山血海之中走出来的,他知道郑家的真实实力,他虽然号称闽海王,但麾下那些海船大舰哪里是东番夹板巨舰的对手,往日几次三番击败荷兰人,那是靠着大明朝廷支持,在近海用围攻和火攻船的战术,真惹急了李明勋,派遣炮舰封锁福建,郑家的海外贸易也就完蛋了。
“李明勋确实不好对付,但如今也不成威胁了,他铁了心要南征吕宋,一时也顾及不到大陆的事情,便是有心阻止也是无力行事,这事的关键还是在沈犹龙的身上,只要他在两广总督上一日,那二百万两银子怕是要不过来。”郑芝龙道。
郑鸿逵不敢相信:“不会吧,两广不是已经奉隆武为正统了吗,他敢抗旨不成?”
郑芝龙道:“沈犹龙是只老狐狸,拒绝的法子有很多,未必一定要抗旨,这段时日你也看到了,他似乎受那李明勋影响,对咱们福建很没有信心,一心扑在编练新军之上,连原本支持中央的税赋都截留大半,也不来福建面见天子,颇有些无懈可击。”
“是啊,若非有他不可拒绝的法子,这厮万万是不会离开两广总督位置的。”郑鸿逵叹息一声,说道。
郑芝龙咂摸着郑鸿逵说出的话,忽然眼睛瞪大,说道:“这厮握有两广军政大权,地位之煊赫,便是皇帝也拿他没有办法,但他也不是什么都不怕,这老倔头不怕咱们郑家,不惧当今天子,但怕一种人!”
“什么人?”
郑芝龙道:“当然是清流御史了。”
“大哥这话没错,大头巾就怕这些笔杆子,但也得分什么时候,现在也找不出沈犹龙的不是来,弄的不当的话,他顶多把截留来的赋税送福京来,那二三十万,能顶什么用?”郑鸿逵道。
郑芝龙哈哈一笑:“那咱们就给笔杆子们找个无懈可击的理由!皇帝其实也只是需要这么个理由罢了。”
郑芝龙一招手,郑鸿逵附耳过来,郑芝龙在他耳边说道说了几句,郑鸿逵听后,略略点头,问:“若是沈犹龙执拗着不肯呢?”
“那天下人的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他,不忠不孝、恋栈不去就不是他能承受的了,若是再加上枉顾天子,意图自立这一条,我就不信他沈犹龙能顶得住!”郑芝龙冷笑道。
隆武元年,十二月中旬,福州。
位于城北的一座精致的别院内,一个鬓发如银的老太太正被一个妇人搀扶着颤颤巍巍的坐下,岁月仿佛在老夫人的身上凝固,老夫人眉眼慈祥,笑呵呵的看着周边的人,拍了拍那妇人的手,说道:“哎呀,你们倭国人我也见过一些,忒也的懂规矩,你更是如此,好呀,好呀,郑家真是娶了个好媳妇。”
这时,堂中进来几个人,老夫人往人群中瞄了瞄,随机笑了笑,冲着郑森招招手:“来,来,是阿森来了,快来,让我看看。”
郑森规规矩矩的冲老人行礼,老夫人拉着郑森的手,说道:“我见识了那么多的少年郎,独独觉得阿森最有出息,生的好,才学好,本事好,忠肝义胆,是咱们大明朝的好儿郎,难怪天子赐你国姓,当真是好孩子呀。”
众人纷纷称是,老夫人把拇指上的玉扳指脱下来,塞进郑森的手里,说道:“跟了我几十年的老物件了,送给你,拿去给你夫人。”
“老夫人抬爱了。”郑森颇为不好意思的收下。
这老夫人并非郑家的老夫人,而是沈犹龙的母亲,江南陷落的时候,从松江华亭接了出来,原本是要送往肇庆,但沈犹龙为了表示忠诚,将母亲安置在了福州,沈犹龙位高权重,握有两省,隆武皇帝自然对老夫人尊崇有加,郑家也是多有孝敬,这居住的院子便是郑家的产业。
“老夫人,过了年,晚辈就要领军出战了,年前来看看您老,沈大人不在您身边,晚辈替沈大人尽尽孝。”郑森恭敬的说道。
“好好好,阿森有心了,郑家有心了,阿森放心出征便是,缺什么,就跟我说,我有的都给,阿森好好杀鞑子,为国尽忠就是尽孝了。”老夫人笑呵呵的劝说道。
这时仆人摆开宴席,郑森与其母田川氏扶着老夫人坐下,一起吃饭,倒也是其乐融融,吃过午饭,郑森和田川氏才不舍的离开。
下午时分,老夫人坐在花园之中侍弄着花草,颤颤巍巍的迈着小步子,不时差遣身边的丫鬟去拿水或者铲子,忽然听到房间内有动静,继而有几声鸣禽尖叫,老夫人忙说:“去看看,看看阿森送我的那只鹦鹉,可不能出事儿,我还要教它说话呢。”
丫鬟连忙去了,老夫人小心的为盆中的花草培土,忽然见一个男人走了进来,老夫人看清那张脸,认了出来,说道:“我见过你,你是阿森身边的施琅,施将军,为何折返回来,是阿森还是郑夫人有话交代?”
施琅微微摇头,说道:“沈老夫人,朝局不稳,我家大人让我向您来借一样东西!”
老夫人笑了笑,坐在石墩上,说道:“借什么都行,我都答应阿森了,他可是个好孩子。”
施琅道:“非郑森大人,是我家老爷。”
“郑芝龙......,他要借什么?直说便是。”老夫人道。
施琅叹息一声,咬牙道:“我家老爷要借的......要借的是您老的命啊.......。”
话音落地,施琅从怀中取出一湿布,捂住了沈老夫人的口鼻,老夫人一时喘不过气来,终究气绝,施琅让尸首趴在桌上,捏了捏那张脸,让表情变的和缓了一些,听闻有脚步声传来,施琅翻墙跃出院外。
只听得院子中传来丫鬟的大叫:“老夫人不好了,老夫人不好。”
小院中乱作一团,叫管家的叫管家,请大夫的请大夫,终于,沈老夫人还是去了。八十有五的老夫人神态安详的死在了花圃之中,没有人怀疑是他杀,罪恶在这一刻被掩盖,然而,这位老夫人的死,必将改变本就脆弱的大明朝局。
消息传到了广东肇庆,按照规矩,两广总督沈犹龙身为老夫人亲子,应该辞官回祖籍,为母丁忧守制二十七个月。沈犹龙哪里知道这是郑芝龙的诡计,纵然母亲亡故,沈犹龙悲痛欲绝,但他知道,国朝局势败坏,此时此刻,私情事小,练兵事大,如今两广有粮有饷,只需再给他两年时间,必然有三万精兵,到时进可御东虏、保福建,退亦可保两广无逾。
深思熟虑之后,沈犹龙主动上书隆武天子,请旨夺情。所谓夺情,便是未免丁忧三年影响国家大事,皇帝可以下旨,让失去至亲的臣子不必去职回祖籍,可以素服办公,不参加吉礼即可,明朝亦有夺情的传统,万历年间,首辅张居正父丧,因在改革关键时候,皇帝年幼,未免大权旁落,张居正便被皇帝夺情,继续主持朝政,崇祯朝的时候,兵部尚书杨嗣昌父丧,也是夺情继续督师剿贼,沈犹龙也以这两个例子请求,却是惹来的大麻烦。
大明明文规定‘内外大小官员丁忧者,不许保奏夺情起复’,沈犹龙上书请求夺情可是犯了法,而提及张居正更是犯了大忌讳,张居正以夺情为名,行揽权之实,由忠臣变成了权臣,当时便是有很多人反对张居正夺情,后来万历皇帝反攻倒算,此也是张居正一大罪状。
沈犹龙请旨在隆武朝廷引起了轩然大波,众多清流官宦纷纷上书指责沈犹龙不忠不孝的举动,攻讦其恋栈不去,有谋权自立的嫌疑,如曾樱等人却知道两广不能乱,请求准了沈犹龙所奏。
朝局骤然不稳起来,清流们纷纷上阵,口诛笔伐,朝中那些泛滥如狗的大学士们也是上下其手,希望沈犹龙丁忧之后,让出两广总督的实权,自己可以接任,郑芝龙更是从中兴风作浪,这个时候,前线再次传来闹饷的消息,手中无饷的隆武皇帝陷入两难之中。
一边是忠孝不两全,一边是百善孝为先。
一边说沈是国之柱石,一边说是谋求自立。
一边是乱兵要饷的威胁,一边是两百万两白银的诱惑。
一边是对沈犹龙和东番过从甚密的怀疑,一边是谋求建立天子亲军的希望。
两难之际,隆武皇帝做出了妥协,他密旨要求沈犹龙解运两广所有粮饷前往福京,以其为兵部尚书,专管练兵之事,只是练兵的地点从广东变成了福建,沈犹龙不必丁忧,而且升官入阁。
但是这道旨意被沈犹龙拒绝了,沈犹龙的理由很简单,新军编练不能有大战,福建是四战之地,如何能安稳的让新军编练成功呢,怕是到了福建,新军就要被派往前线,粮饷也要挪作他用了。
沈犹龙的拒绝彻底让隆武皇帝放弃了对他的支持,其在福建明令,沈犹龙来福建丁忧守制,两广总督职权向大学士丁魁楚交卸。
苏比克湾。
李明勋坐在青龙号的指挥室内,焦急的等待着消息,他在房间内不停的踱步,周围无人敢于劝阻。
按照原定计划,远征军分为大舰队和登陆舰队两支,包括青龙号在内所有的主力舰编列为大舰队,一共有主力舰九艘,驻扎苏比克湾,随时准备与西班牙舰队决战,而李北极率领的三艘巡航舰和皮龙率领的私掠船舰队则护送陆军前往林加延湾登陆。
陆军要先解荣耀堡之围,然后击败西班牙人陆军主力,这对高锋来说并不困难,此次陆军有两个新军营和一个炮兵营,合计兵力五千人,而西班牙围困荣耀堡的也不过这个数,其中真正的西班牙人只有一千五百人左右,其余都是土著兵,只要陆军上岸,击败西班牙人并不难。
击败西班牙人之后,陆军要沿西班牙人开辟的道路直接南下马尼拉,逼迫西班牙舰队出港决战,海军全歼或者击败西班牙舰队之后,再协助陆军攻占马尼拉的圣地亚哥城堡。
整体计划就是以势压人,可谓天衣无缝,只要不骄傲自满,胜率极高,但是远征军刚刚抵达苏比克湾,就传来了两广有变的消息,李明勋不得已暂缓了军事行动,等待消息。
“主子,沈公子到了!”李明勋终于等到了要等的人,看到沈达春进来,李明勋道:“你们都出去!”
“快与我说说朝中之事,还有老大人的想法!”李明勋拉着沈达春坐下,当即问道。
沈达春忙解释起来,关于朝局,与社团得到的情报差不多,只是隆武皇帝给沈犹龙的密旨社团并未得到情报。
“看来丁忧是假,夺权是真,两广有钱,惹了别人红眼了!”李明勋一拳砸在掌心,喝道。
“家父也是如此想,但家父说,那两百万是两广千方百计筹措的军饷,万万不可挪作他用,若大明没有这支新军,怕是要全境沦丧,福建可失,广东可失去,但新军绝对不能失,这是大明王朝的希望!”沈达春恳切的说道。
李明勋重重点头,说道:“老大人所言极是,如今挡不住满清进攻,就是没有一支强力的抵抗力量,社团也在编列新军之中,只需两年便可成军,届时老大人与我麾下新军加起来至少五万之数,保住广东是绰绰有余!”
“可是皇帝下令让家父丁忧去福建,并派遣了丁魁楚来接替,父亲没有主意,特派我前来朝你要个主意,那丁魁楚.......。”沈达春忙说道。
李明勋抬手制止了他的话,说道:“你不用说了,丁魁楚是什么东西我心里很清楚,你要问我主意,我便直说,我有两策,只要老大人答应任意一策,我麾下远征军立刻回师相助!”
“当.......当真?”沈达春不敢相信。
李明勋道:“如果广东都丢了,社团独木难支,我绝对不允许这个局面发生!”
章四六 命运捉弄
“那李兄有何良策?”沈达春急忙问道。
李明勋道:“第一策,学成祖,清君侧,靖国难!此次天子要夺权,定然是有人在其后大做文章,要么是郑芝龙,要么是那些不知死活的党争官员,这些人不除,大明迟早要完,索性与社团一道,北上福建,把这些人杀的干干净净,迎隆武皇帝入两广,拿福建去换时间!”
沈达春脸色大变:“这.....万万不可,如今这个光景,怎生还能内斗啊。”
“内斗,难道只许他皇帝残害忠臣,只许他郑氏专权误国吗?只要我们赢了,就不算内斗,行动只要够快够果决,满清也反应不过来,实际上,我倒是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至少福建那边的人绝对想不到两广会清君侧!”李明勋认真的劝说道。
“不可,不可,那是以下犯上,必然引发大乱的,就算家父肯做,但此事哪有你说的那般简单,若是天子殒命,若是郑氏挟君,当如何?不妥,极为不妥!”沈达春摇头不止,让李明勋无奈的长叹。
“第二策更简单,拥立新帝,隆武皇帝虽算得明君,但终究被那些蠢货架空,此次夺权,无论是其本意还是被官员胁迫,都已经是不可救药之举,万万不可为他断送了大明朝的最后一点希望!无论是拥立鲁监国还是拥立永明王,都可再辟一方新土,只要老大人执掌两广,继续编练新军........。”李明勋认真解说着,却被沈达春打断了。
“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沈达春站起身,打断了李明勋的话,他喝道:“你怎么尽是出这种大逆不道图谋不轨的主意!我沈家世受皇恩,几代忠臣,安能去做这等背叛之事!”
李明勋拳头攥的嘎嘎作响,终究没有一拳砸在沈达春那张迂腐的脸上,他骂道:“收起你那迂腐至极的论调吧,大明都要亡了,你父亲若还是爱惜自己的名声,就是民族的罪人,这是仅有的一次机会,抓不住,大陆的局势就完全崩溃了!
你这个蠢货,隆武皇帝敢夺你父亲的权,为何不敢去夺郑芝龙的权!还不是看透了你们这些酸儒的德性,满脑袋的愚忠思想,不敢造反起兵,只知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告诉你,大明局势到了现在这不可救药的地步,你们大明朝廷的每个人都该死,这个时候还不知道变通,你们这是要让中国亿兆黎民和华夏五千年的文明为你们殉葬吗?”
沈达春一时愣住了,他从未见过李明勋如此暴怒,自己认识李明勋四五年了,虽然这个人没有平日见过的那些文人那般谦逊有礼,但也是以笑脸相迎的,何时有过这般无礼举动,骂自己不说,连自己父亲也一道骂了,甚至连大明朝廷上上下下全部骂了便,这已经不能用狂妄来代替了。
“你......狂悖至极,真是狂悖至极........。”沈达春气的喘不过气来,他拉开房门,说道:“我不会再听你的异端邪说了,既然你没有法子,那就当我没有来过!”
李明勋追出去,一把抓住沈达春,把他拽回屋子来,他强压住心头的怒火,深深出了一口气,说道:“好,你们父子都是忠臣,不让你们担恶名,这个恶人老子来做行了吧!”
“你这话什么意思!”沈达春问道。
李明勋竖起一根手指,说道:“我最后一个计策,成不成全看老大人的意思了!”
“若是置家父于不忠不孝境地的计策,便是不要说了。”沈达春扭过头,说道。
李明勋道:“你们不想当恶人,那我们一起来做恶人,最后一个法子,让老大人配合社团,由社团从出兵,占领广东,老大人不用做其他,战前命令两广士兵不要抵抗,战后出面安抚两广的士绅百姓,如何!”
“你这是让家父做卖国之贼!好啊,李明勋你终于露出真面目了,你处心积虑,还不是要谋夺我大明江山!”沈达春咬牙骂道。
李明勋无奈的摇摇头:“你骂什么我不和你计较,但是有一句话希望你告诉老大人,广东是御虏的希望,是大局是一切,希望老大人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以上三策,老大人无论同意哪一策,我立刻还师广东,如果老大人丢权,丢饷,丢兵,那对不起,日后你大明朝廷与我社团只谈利益,莫谈恩义!”
“来人,送客,沈公子,我会派遣最快的船送你,十二天的时间,我等你的消息,十二天之后,我大军登陆,一切就都晚了!”李明勋最后交代道,扭头不再理会沈达春。
众人鱼贯而入,沈达春却是并未离开,他看了看周围的人,忽然跪在地上,这着实出乎了李明勋的预料,李明勋连忙拉他,劝说:“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快快起来。”
“我有一策,请李兄成全!”沈达春双膝好似扎根,执着跪在那里,认真说道。
李明勋忽然一愣,继而道:“我知道你的想法,却也不用说了,因为答案是不可能!”
李明勋很清楚,沈达春还是老一套的办法,让社团受抚,沈达春道:“如何不可能,如今李兄与天子联姻,已是勋戚,受抚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贵社团在南洋商贾之中威信日重,此次南征吕宋,李兄一席话语,画饼之术,便是筹措军饷二百万,受抚之后,故技重施,再为朝廷筹饷,发行公债,银行贷款,便是三五百万亦是等闲,如此,把广东那二百万饷银给朝廷又如何?”
“放屁,凭什么让我们贷款给你们花,当我们是凯子啊!”
“痴心妄想,真他妈的蠢货,你他妈太自以为是了,真当你大明朝是天上的太阳,老子们上赶着去帮你们啊!”
“莫不是失心疯了,大白天的说梦话!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呢,在这里胡言乱语......。”李明勋身边诸将纷纷叱责出声,若不是李明勋在场,早就饱以老拳了。
李明勋轻咳一声,诸将不再敢言语,李明勋道:“沈兄,你也看到了,受抚是不可能了,我知道,以前大明招抚过我们,我也知道,以前我们中许多人也有意受抚,但是沈兄,今时不同往日,社团不是原来的社团了,大明也不是原来的大明了。
放在三年前,便是大明给个把总千总,我身边这些人会去争去抢,但现在呢,大争之世,实力才是王道,郑氏一族侯爵伯爵封了一大堆,可是改变什么了吗?什么也没有改变,莫要再提这件事了。”
沈达春听了这话,挣扎站起身,环视一周,发现众人脸上全然是不屑,是啊,大明不是以前的大明王朝了,山河破碎,危在旦夕,谁会愿意上一艘行将沉没的破船呢,就算李明勋能同意,社团的其他人也不会同意的。
社团也不是以前的社团,不是那个对大明委曲求全,亲顺恭敬的小商社了,现在大明朝需要社团的兵马,社团的粮食,甚至社团的道义支持,而社团需要大明的什么呢,市场还有商品,但大明有胆量拒绝与社团的贸易和合作吗?就算有那个胆量,又有那个资格吗?
此消彼长,时移世易,一切都变了.......。
“我明白了.......明白了......。”沈达春失魂落魄的离开了房间,在仆人的搀扶下上了快船,李明勋使了个眼色,乌穆跟在了他的身后。
林谦走进来,问道:“阁下,您说沈大人会同意哪一策?”
“我不知道。”李明勋说道,但是叹息一声道:“我不知道是因为我不想知道,理性告诉我,沈犹龙可能哪一策都不会选。”
林谦诧异道:“那岂不是说.......广东要完!”
李明勋闭上眼:“沈犹龙这个人是个忠臣,也是个能臣,但他也就能在盛世添砖加瓦,却不能在乱世匡扶社稷,这个时代,需要的是力挽狂澜的枭雄,可惜,沈大人不是。”
“若是广东陷落,那岂不是说大明朝就要完了........。”林谦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李明勋睁开眼睛,说道:“如果真的有那一天,社团当扛起御虏大旗,为民族和文明,撑起一片天!若沈犹龙不抓住机会,则华夏希望在我,不在大明了。”
“来人,传令登陆舰队北上,暂时锚泊林加延湾,候命行事。”李明勋下达了第一个命令。
广东,肇庆。
书房的门关着,光线透入昏暗的房间之中,被幕帘挡住了大半,书房的大半埋在阴影之中,房间里没有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模糊可见书桌后面那个垂垂老矣的身影。
沈达春在一旁低声说着,把李明勋当日所言据实相告,没有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我大明一朝近三百载,人才辈出,为何最终命运落在老夫手中,老夫何德何能,能承载亿兆黎民之气运?”沈犹龙坐在那里,枯枝一般的手掌从孝服下伸出,放在自己的面前,无法言信的说道。
“父亲为何这样说,如今大明江山可都指望着您呢。”沈达春跪在地上,哭着说道。
沈犹龙冷笑几声,道:“你让我如何抉择?我若不听李明勋的,福建不保,两广不保,仅凭西南滇黔桂三省,能支应多久呢,大明必亡于满清,我若听了李明勋的,两广之地,早晚为其所有,大明当亡于东番!我当如何抉择,当如何抉择!”
沈达春听着,咬牙说道:“那就听李明勋的!这江山是我汉家江山,就算送给李明勋,也不能给满清!”
“可我是大明之臣啊,世受皇恩......。”沈犹龙终究是哭将出来,干枯的双手也捂不住憔悴的脸,他只得把脸埋在双臂之间,恸哭不止。
沈达春不敢打搅,从情感上讲,大明亡于满清不如亡于东番,但从利益上讲,却是亡于东番不如亡于满清,毕竟东番社团这个政治实体,真正占据主导享有权柄的是被士绅们嗤之以鼻的商贾,而满清却是号称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达春听不到沈犹龙的声音了,他左思右想,还是想再劝一劝自己的父亲,综合李明勋三策,沈达春感觉还是第二策拥立新帝靠谱一些,也让父亲更容易接受一些,他轻拍父亲的脊背,却是没有得到一丝反应,而薄薄的孝服之下传递来的是冰凉和僵硬。
沈达春吓了一跳,忙扶起沈犹龙,却是看到他瞪大眼睛,右手死死抓住胸口,已然没了气息,那张憔悴苍老的脸上有不甘,有痛苦,还有再也抹不去的泪痕。
“父亲.......父亲.......。”沈达春恍若没了魂魄,他踉踉跄跄的走出了房间,在门前,乌穆与几个社团的卫士抱刀而立,静静等待着。
“沈公子,老大人如何选择,请示下!”乌穆沉声说道。
沈达春行尸走肉一般走下台阶,喃喃自语:“我爹......我爹他去了,去了.......。”
五日之后,苏比克湾。
李明勋吃饭的时候从乌穆那里得到了沈犹龙的死讯,他手中的饼落在碗里,眼睛眨了眨,两行泪水留了出来,啪叽,啪叽敲打着碗里的菜汤。
“是我逼死了他,是我逼死了他!”李明勋喃喃自语,却是没有痛哭。
林谦握住李明勋的手,跪在地上,恳切说道:“阁下万万不可这般想,不是您的过错,是沈大人的过错。”
林谦咬咬牙,一字一顿的说道:“时代选择沈犹龙,沈犹龙却无法引领时代,这就是错!”
李明勋听了这话,双手支起脑袋,许久不语,沉默良久,才说道:“罢了,人终究只是人,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命运捉弄,我们做好自己的事吧,吩咐下去,海陆联合行动,水陆并进,这次一定要攻占吕宋!”
诸将得令而去,房间里只剩下李明勋孤独一人,眼睑再也包裹不住泪水,终究是泪流满面。
对于李明勋来说,沈犹龙既是他的恩人也是一位长者,却不曾想这般去了,如果可以后悔的话,他宁可没有一条计策,至少沈犹龙还能活着。
章四七 陆军登陆
吕宋,荣耀堡。
天色灰暗,雾气蒙蒙,海风席卷着湿气钻进了多亚的脖颈之中,透过清晨的薄雾,他还能看到远处西班牙人的炮垒,还有城墙下纵横交错的壕沟,还有里面来来往往的人士卒。
一阵熟悉的音乐声随着风传来,多亚静下心辨认了一下,确认那是对面的敌人正在做弥撒,音乐有些神圣的意味,多亚靠在女墙,坐在了那里,点燃了自己的烟斗,烟丝早就在长达十个月的围城战之中抽光了,里面是一点烟叶沫子加上晒干的茶叶梗。
“多亚将军,看你的样子,你似乎很陶醉这种宗教仪式。”马东来的声音传来。
多亚呵呵一笑:“我陶醉的是烟叶,而不是他们的宗教,这群蠢货总希望用一些奇怪的仪式来沟通天上的神仙,我感觉烟草和美酒更加容易。”
马东来笑了笑,没有再问,多亚也没有把话说的难听,毕竟城堡之中有十几个泰西炮手和马东来手中那几十个切支丹也是信仰天主教的。
抽完了烟草,多亚与马东来一起在荣耀堡所有的地方巡视着,粮库、水井、炮台、火药库,每个角落都没有落下,他用粗糙的语言鼓舞着伤员,偶尔开几个不咸不淡的玩笑,他的威胁同样真实有力,无人敢质疑多亚的权威。
马东来跟在多亚身后,他虽然有些瞧不起土著,但不得不承认多亚是个难得的人才,如果不是他荣耀堡也坚守不到现在,也不会只死一百多人就坚守这么长时间。
但随着时间推移,城堡之中还是暗潮涌动,这里的环境越发恶劣,外面的进攻却更加疯狂,劝降的条件也越来越诱人,荣耀堡中储存的蔬菜和水果早就吃光了,只有伤员和少数的军官可以饮用开水,其他人只能喝掺杂了朗姆酒的井水,食物是长满虫子的干饼,和可以砸死人的咸肉,如果能抓到一只老鼠就是难得的新鲜食物了。
士兵们开始得病,他们牙齿松动,皮肤肮脏,每个人都像是猪圈的猪,持续十个月的围城战对于围困者还是被围困者都是一种残酷的煎熬,忠诚开始像阳光下的露水,快速消失,已经出现了十几次逃亡事件了,而且频率越来越高。
好在,敌人也不好受,他们的食物或许好些,但是要忍受壕沟里的臭水烂泥,随时射过去的子弹,每次进攻都要冲击荣耀堡那坚实的城墙,顶着枪林弹雨。
“嘿,我没有看错吧,一大杯的朗姆酒,不是四分之一,也没有掺水,油水佬,你今儿喝高了吧。”早餐的时间,第一个领到食物的士兵高声叫起来。
“不光有酒,还有肉,足够堵上你的臭嘴!”发饭的火头军骂咧咧的说道。
士兵们哗啦啦的吃着,享受最近一个月来最美味的一餐,吃完的士兵问道:“为什么给这么好的饭食,难道油水佬你怀孕了,还是你让你养的那只老鼠怀孕了?”
一群人哈哈大笑起来,多亚敲了敲佩刀,解释道:“原因很简单,让你们这些渣滓吃饱饭,好出城打那些咸肉!”
士兵们先是愣住,继而欢呼起来,高声问道:“是援军到了吗,是援军到了吗?”
马东来振臂一呼:“是的,今天,或者是明天!收拾好你们武器,立功受赏的日子来临了!”
士兵们咆哮起来,这几个月来他们受够了困守的日子,荣耀堡那堆满尸体的壕沟已经证明,西班牙人根本无法攻破这个城堡,但是士兵们受到的折磨可一点没有少过,夜深人静时忽然炸响的炮声,土著们的嚎叫和敲锣打鼓让人彻夜不眠,西班牙人的火炮拿巨石砌筑,护有土基的城堡没有办法,但是却可以不断往城堡投掷装着硫磺、巴豆和砒霜的发烟弹,痛苦的日子真是煎熬,疯了的士兵和自杀的士兵不断出现,许多人绝望,有些甚至过上了行尸走肉的日子。
援军到了,反攻的机会,或许士兵们不在乎胜利了,他们只是不想烂在城堡之中。
荣耀堡外,菲律宾都督区的陆军司令乌列韦将军正站在战壕之中观察着荣耀堡,城堡之中的生存条件恶劣,城外同样如此,围城的战壕里积满了臭水,铺在上的木板又湿又滑,士兵饱受苦楚,与进攻造成的伤亡相比,死于疾病的人更多,巅峰时刻,围攻荣耀堡的士兵有四千多人,但是现在只有三千出头,围城战中,马尼拉至少增援了三次兵马,但其中有一千两百人死在了荣耀堡城下。
在这个时代,围攻要塞本就是一种极为煎熬的战争,乌列韦实际上已经做的很好了,至少相比他的同行是这样,要知道,就在几年,荷兰人围攻马六甲城,士卒死了两千多不说,光是司令都阵亡了三位,围城战的残酷可见一斑。
荣耀堡垒的选址和设计极为合理,城堡本身位于高台之上,河流从一旁经过,护住了城堡一侧,没有河堤的两岸到处是沼泽和湿地,西班牙陆军的第一次进攻就让上千人陷进湿地之中动弹不得,成为了对面火炮和火绳枪手的活靶子。
一个夏季过去,通往高地的道路上满是湿滑的草皮,砖石砌筑的城墙上满是青苔,士卒根本攀爬不得,而堡垒之中还有难以计数的火力,大大小小的火炮,精悍的火绳枪,还有不要钱似的的手榴弹。
十个月的围城战,乌列韦想过也尝试了很多办法,蚁附攻城只是不得已的手段,先是劝降无果,继而是臼炮和炸药爆破,修筑炮垒,布设重炮,但用处不大,最后是坑道挖掘,但这片土地含水量实在是太高了,坑道时常坍塌,积水控制不住,从两个月前,乌列韦就打消了攻下荣耀堡的念头,他选择了劝降和饥饿两种策略。
只要敌人支援不到,敌人的物资早晚会消耗光,只要敌人支援不到,敌人的军心早晚会崩溃。
但事实让人绝望,一个月前,乌列韦收到了来自马尼拉的信件,得知恶龙公司组建了规模庞大的远征军,要与菲律宾都督区决战,据说这支远征军有两万人,乌列韦毫不相信,如果敌人真有这个实力,自己现在应该在防守圣地亚哥城堡而不是围攻这个堡垒。
乌列韦很清楚,兵力是可以骗人,古今中外,夸大自身兵力几乎是一种传统,但主力舰的数量是不会骗人的,恶龙公司十二艘主力舰可是真真切切的被西班牙间谍看在眼里,乌列韦不由的担心起战事,这不是如今的马尼拉舰队可以对抗的力量,别说马尼拉舰队被击败,就是龟缩在马尼拉湾,自己的战场也会崩溃,因为敌人会封锁马尼拉湾后在林加延登陆,击败自己麾下这支疲惫之师。
然而,菲律宾总督科奎拉的态度让却乌列韦失望,自己请求撤退的命令被拒绝,科奎拉命令乌列韦不惜一切代价攻下荣耀堡,然后回援马尼拉,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乌列韦不得不重新考量科奎拉的命令了,事实上,作为陆军司令这类高官,乌列韦很清楚,科奎拉的总督生涯已经快要结束,当今年的马尼拉大帆船到来,新西班牙总督区会派遣来信任总督,还会对科奎拉开启终任审查机制。当然,这是在马尼拉泛滥的传言,但乌列韦越发倾向这是事实。
前年,科奎拉用两艘武装商船替代马尼拉大帆船前往了美洲,极大损害了新西班牙总督去商人和官僚的利益,但那个时候菲律宾都督区危在旦夕,又得到天主教会的支持,本没有什么,但是去年,葡萄牙人和福建郑氏运来了大量的明国商品,而荷兰人对香料群岛的放松也让都督区的香料获得丰收,那些贵重的商品只有马尼拉大帆船才能运往美洲,而且必须是两艘。
科奎拉不仅不想派遣大帆船,还想把美洲来的那艘大帆船扣下,如此,菲律宾都督区彻底分裂,商人和教会联合起来反对科奎拉,归根究底这是西班牙的王权和天主教的教权之间的争端,科奎拉可是不顾贸易利益,但不能得罪五大教会,因为都督区需要教会的财政和人力支持,最终,美洲来的大帆船和一艘新建造的大帆船运载着商品离开,都督区的海军力量遭遇了重大损失。
实际上,乌列韦不觉得科奎拉做错了什么,但终任审查评议会可不会那般认为,这个评议会原本是为了杜绝菲律宾和新西班牙的走私贸易,对离任的菲律宾总督进行审查,很多总督返回本土之后便是被扔进监狱。
科奎拉的结局已经注定了,区别只是死刑还是监狱,科奎拉本人也明白这个道理,他在进行最后一搏,希望用胜利掩盖自己的过失和违法行为,但乌列韦可不会为科奎拉殉葬,他不会再下令攻城了,事实上,不光是他,都督区的很多人在尽可能的与科奎拉断绝关系,比如新任的海军司令拉斐尔,他在今年初拒绝了科奎拉的要求,没有与费丽莎小姐结婚。
“司令阁下,海面出现敌舰队,侦骑报告,敌人意图在达古潘地区登陆!”一个少校跑了过来,对乌列韦说道。
乌列韦脸色微变,问:“敌舰队有多少船只?”
“海面上有薄雾,侦骑没有看清楚,但总归不少于二十艘,其中至少四艘巡航舰,另外亚哈特船、戎克船有十几艘,后面可能更多!”少校如实介绍已知道的情况。
乌列韦微微点头,对少校说道:“很好,我给你留下两个连队和一千土著兵,你收拢之后,准备迎战,其余由我率领前去阻敌登陆,少校,战争要结束了,要珍惜自己的生命,珍惜王国士兵的生命。”
少校微微点头,他知道乌列韦的意思,打一仗就撤退,罪过什么的,让总督大人去承担吧。
不多时,乌列韦率领一支两千人规模的军队出营,这支军队是菲律宾都督区的精锐,其中有一支四百人左右的骑兵,还有四个白人加强连队约么六百人,另外一千也是邦板牙土著中的精锐,使用的全是欧式的火器。
达古潘。
高锋站在独角鲸号的船艉楼,用望远镜观察着登陆场的局势,这次他带来了两个营的陆军,其中一个营是参加过登莱御虏的新军营,全是老兵,而另外一个则是今年在台北新近组建的,但士卒都是从台北、大本营几个开拓队、守备营之中招募来的,武艺娴熟,器械精良,只是阵列方面稍逊。
登陆舰队分为护航舰队和运输舰队,李北极的三艘巡航舰和皮龙、泰勒的私掠船组成了护航舰队,运输士兵、军械和补给的运输船一共有四十艘,其中十二艘是大型的亚哈特船,六艘快速运输船,其余都是经过欧式舵改造的福船和沙船。
第一波上岸是一个步兵大队,一共五百人,来源于台北开拓营,指挥官是台北守备长官李山,开拓营的装备与野战营不同,其中三百人装配的八尺的长矛,两百人装备的是重型火绳枪,还有二十四磅臼炮作为火力支援,之所以派遣他们率先登岸,是因为情报显示,西班牙人的军队之中有一支骑兵。
套上刺刀的火绳枪兵方阵确实拥有了对抗骑兵的能力,但归根究底还是不如长矛丛林那般有威慑力。
登陆舰队几乎每艘船上都有长艇和小艇,全部用来运送登陆部队,近六十艘小艇和长艇一起输送,可以保证这个步兵大队任何装备可以一波上岸,在海岸线立足。
第一波登陆很顺利,李山率领自己的大队上岸,只看到了一些西班牙人的侦骑在周边晃动,毕竟登陆点距离荣耀堡至少十公里,西班牙人至少还要跨过两条河流。
考虑到西班牙人的第一波反击是骑兵,李山命令士卒列成方阵,火绳枪手在前,长矛手在后,如同刺猬一般,阵型完成,西班牙人的骑兵也是到了。
乌列韦指挥的骑兵看到那刺猬一般的方阵顿时感觉束手无策,他们可不是来拼命的,让骑兵往长矛丛林上去撞,成功不成功两说,光是伤亡就无法接受,乌列韦命令骑兵不得靠近,而是用火枪攻击。
西班牙骑兵用的火枪除了燧发手枪之外,多是簧轮枪和燧发枪,相对于步兵使用的枪械,骑兵用的火枪长度就短了很多,颇有些卡宾枪的意味,但在马上驰骋,准确率实在是不高,相反,方阵中的火绳枪手不断用重型火绳枪齐射,敲打着左右驰骋的西班牙骑兵。
乌列韦没有必死之心,自然无法撼动方阵分毫,登陆依旧在继续,等到第二个步兵大队上岸之后,乌列韦就彻底没有希望了,西班牙步兵用了四个小时赶到战场,但此时社团已经有三个大队在岸上,其中一个新军营的燧发枪大队,五百人,齐装满员,全部是燧发枪,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章四八 一锤定音
作为前线指挥的李山腰挎马刀在方阵之间巡视着,他把两个方阵布设在两翼,燧发枪大队布设在中央,护住了大片的登陆点,只要再上来一个大队,就能获得兵力和火力上的优势,这场战役也就稳当了。
一个参谋走了过来,施礼之后高声传令:“长官命令,前沿进攻,击溃敌军!”
李山有些迟疑的接过命令,那参谋低声说道:“高长官的意思,进攻要坚决有力,打出陆军的威风来!”
回过头来的李山看到正在登陆的陆军,七八艘大沙船直接趁着落潮搁浅在了沙滩上,水手和士兵正一起帮着把穿上的马匹卸载下来,李山看到这一幕,知道高锋要让骑兵上岸,更是明白了高锋的意图。
陆军被海军压制了太久了,急需一场巨大的胜利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传令下去,横阵进攻,长矛手护住两侧,营部负责指挥齐射,我们要二十步齐射,一轮击破敌阵!”李山高声下达了自己的命令。
三个方阵迅速变换阵型,以燧发枪大队为核心,向两翼散开,燧发枪手与火绳枪手排成两列横阵,而长矛手则自成小方阵护住了两翼,李山的营旗来到了中央,战场安静片刻之后,厚重的号角声响起,第一个命令下达!
“全队,上刺刀,持枪,踏步走!”
队列之中响起了哗啦啦的声音,两排火枪兵同时用标准的动作把套筒式刺刀插在了枪口,然后标准的动作双手握持火枪,刺刀斜指向上,登时,整条阵线一片寒光闪耀,刺刀丛林密密麻麻,席卷开来!
李山身边的鼓手急促的敲击了四声鼓声,有用快步行进的节奏连敲四响,随即,各个中队的铜笛和鼓手跟上节奏,所有的士兵开始原地踏步,当第一节的乐曲奏毕,各中队的旗帜前指,全部士兵踩着鼓点开始迈步,整齐的踏步声隆隆作响,如同滚滚洪流,向前席卷。
燧发枪手肩并肩,每排二百五十人,却只有二百米的线列阵,两翼的重型火绳枪手虽然每排只有一百人,但火绳枪手间距大,拉开了更长的阵线,让线列阵的长度超过了六百米,九百名火枪手和六百长矛手踏着一样的步调,近乎一样的动作,以每分钟八十米的速度,整齐划一的向前运动,全军行进三百米,线列阵依旧笔直如矛。
火炮太重了,没有码头设施支持,一时运送不上来,而西班牙的炮队也是落在了后面,这注定是一场由火绳枪手决定胜负的战争。
乌列韦已经四十五岁了,在欧洲、美洲和亚洲参加了无数的战争,对阵过各式各样的军队,但是从来没有见过社团陆军这样的军队,他们好像一个个木偶,机械的重复着整齐划一的动作,铁盔和红缨在以相同频率耸动着,就连他们的刺刀都一样的平齐,乌列韦的心中没有把握,他不知道这支敌人是什么样的,样子货还是百战军?但他很清楚,无论什么军队,哪怕只有木矛皮盾的土著军,只要纪律严明阵型严整,就不是那么好惹的。
“快让步兵连队散开,长矛手到两翼去,火绳枪手列阵三排,准备齐射,快去!”乌列韦传达着自己的命令,既然敌人直冲冲的扑过来,那么应该散开士兵,发挥火绳枪的火力才是正确的。
线列步兵们依旧以固定的速度靠近,在军官的刀柄和皮鞭之下,西班牙人也列阵完毕,火绳枪手列阵三排,线列步兵进入到一百五十米左右,第一排火绳枪手就打出了齐射,然后前排射击之后后退装弹,中间一排继续射击,然后后排装弹,如此周而复始,轮番射击。
西班牙士兵训练有素,齐射打的有条不紊,军官们总是可以让士兵打出快速有效的齐射,西班牙火绳枪齐射的声音震耳欲聋,一百五十米第一轮齐射,线列步兵至少有二十人倒下,被击中躯干的士兵几乎无人发出呻吟,直挺挺的倒在地上,被击中四肢的则抱着残肢断体满地打滚,这就是西班牙重型火绳枪的威力,一旦击中,近六十克的铅弹可以撕开任何的防御,淘汰骑士阶层的威力克不是吹嘘的。
从一百五十米到一百米,齐射进行了三轮,乌列韦对自己军队的表现非常满意,但敌人的动向让他越来越后怕,鼓声和笛声依旧不断鸣响,敌人那呆板机械的动作好像被时间凝固一样,他们前进的速度依旧,步伐依旧,甚至连迈出的腿都是一样的,死去的人倒在地上,后面的人补充到前沿,没有预想的逃窜,没有崩溃,他们依旧在前进。
线列步兵进入百米,西班牙步兵的齐射依旧在继续,但齐射开始变的杂乱,敌人的岿然不动让士兵承受了很多压力,特别是那些邦板牙人,有些士兵小声议论,很多人说敌人并不是人,而是亡灵法师驱赶的亡灵,否则他们为什么会顶着枪口前进!
线列步兵靠的越近,西班牙人的齐射反倒威力越发弱了,齐射杂乱无章,后退装弹与前进齐射之间引发了混乱,齐射需要的时间越来越长,装弹同样如此。
杂乱的枪声之中,线列步兵不断有人倒下,他们距离西班牙人只有五十米了,但是鼓声和笛声依旧不断,军旗坚定的指向西班牙人,双方已经可以看清敌人的脸了,乌列韦认真的看了看,他面前的敌人确实是人,不是亡灵,那是一张张稚气未脱的脸,这些人年龄在二十岁左右,脸上写满了坚毅,却也不乏紧张,拥有小眼睛的华人数量只有三分之一左右,大部分是皮肤黝黑的土著。
线列步兵依旧在前进,没有任何停止或者减速的意思,他们形成的波涛滚滚,而西班牙火枪手却是越发杂乱,叫声喊声响起一片,到处弥漫白烟,甚至连齐射命令都无法听到,偶尔有火绳枪炸膛,就引发了小区域的混乱和逃窜,军官用皮鞭已经控制不住局面,不得已抽刀击杀了七八个溃逃的士兵。
西班牙火枪手听到的已经不光是敌人的鼓乐声,还有那坚定的脚步,齐刷刷的脚步声如春雷一般隆隆,刺激着火枪手脆弱的神经,射击声、叫骂声还有呛人的硝烟味,让火枪手越来越忙乱,越来越没有分寸,木质捅条折断,火药重复装填,火绳燃尽了也是没有发觉,每当抬起头就是看到线列步兵那一往无前的气势,他们沉默着前进,面对黑洞洞的枪口也是不乱。
七十米......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
终于,长音停止,鼓声咚咚咚咚快速敲击了四声,嘹亮的命令响起。
“全队.......。”队官的命令高亢而尖锐。
线列步兵开始用最大的声音重复军官的命令,以便让所有人知道,提升气势!
“全队.......止步!”
嘭嘭.........轰!上千人齐刷刷用右脚踏地的声音成为了战场上的唯一,继而社团一方一片死寂。
鼓声、笛声消失,踏步休止,就连后面的伤员都停止了哀嚎,线列步兵以中队为单位全部站定,长达十五分钟的行军之后,线列不再那么平直,距离敌军最远不过三十五米,最近只有二十多米。
突然的安静让西班牙人也愣住了,他们知道敌人要齐射了,但是不知道命运如何。
“预备......。”士兵们齐呼之中,咔哒咔哒的扳开了击锤,火绳枪手则调整了火绳。
“瞄准!”
“瞄准........。”
阵线第一排的士兵已经蹲在地上,第二排上前,两排总计七百五十余支火枪齐齐放平,瞄准了对面的西班牙人,而西班牙的阵线早就混乱不堪,他们无法面对线列步兵无畏前进和黑洞洞枪口带来的双重压力,开始逃跑,但李山已经下达了齐射的命令。
砰砰砰!
齐射终于出现,战线之上,一条长达七百米的白色烟龙骤然出现,伴随着雷霆一般的轰鸣之声,一朵朵橘红色的鲜花在烟龙之中绽放,从李山所在的营旗向着两翼快速延伸,扩展开来。
暴风骤雨一般的铅子横扫了西班牙人的阵线,子弹呼啸着划破空气,飞过不到三十米的路途,撞在了西班牙士兵的躯体之上,狂暴的力道和坚硬的铅弹撕裂了他们身上的甲胄,钻进柔软的身体之中,把里面遇到的一切,无论是骨骼还是内脏都搅的稀碎,继而在穿破后背,带出一道道血箭,绽放一蓬蓬的血雾。
无数的人扑到在地,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在火枪面前,高贵的西班牙人和低贱的邦板牙士兵是绝对公平的,眨眼之间,成排的士兵齐刷刷的倒下,西班牙的三层阵线变的千疮百孔起来。
三十米火枪齐射,绝对的火力范围,超高的精准度,至少有五百人倒在这轮惊天动地的齐射之中,没有任何一支军队在经历了类似的伤亡之后还能保持战斗力,齐射的硝烟还未散尽,西班牙人已经彻底崩溃了。
李山喝道:“吹冲锋号!全军突击!”
嘹亮的冲锋号响彻这片荒野,上了刺刀的火枪手和手持长矛的长矛手齐刷刷的冲了出去,喊杀声骤然响起,撞进了西班牙人的阵线之中,追击那些被吓破胆的家伙,锋锐的刺刀刺入敌人的后背,收割着廉价的生命,此时的西班牙人只有亡命奔跑.......。
线列步兵赢的太快,以至于骑兵队都没有上岸,只有不到一百三十匹战马上岸,其中过半因为海运和颠簸而脚下瘫软,但是巴海依旧力主追击,他只带来五十名骑兵追杀,这些精锐的女真骑兵不屑用马刀去收割生命,抢步兵的功劳,他们收起马刀,手持弓箭,追杀溃逃的西班牙骑兵。
西班牙人骑乘的是高大的安达卢西亚战马,短程冲刺优势巨大,但巴海胯下战马是社团用印度马瓦里马和南方马种杂交来的,脚步轻快,女真骑兵以双腿御马,左右驰射,追杀不止。
独角鲸号上,李北极忍不住感慨:“我原以为战列舰对轰是最壮观的场面,却不曾想线列步兵的齐射也是如此壮观,现在陆军只有这些人,将来陆军有五万人,十万人了,上万人的齐射会是什么样的壮观景象呢?”
高锋呵呵一笑,他要的就是如此,不仅要在战场上一锤定音,还要用事实告诉那些骄狂的海军将领们,陆军同样是社团的支柱!
“好了,现在传达最高执政官,远征军总司令的军令!”高锋收起笑容,郑重说道。
“传令,陆军登陆掌握局面后,巡航舰队南下与大舰队汇合,私掠舰队自主行事!”高锋一字一顿的说道。
皮龙和泰勒相互看了一眼,都是笑了,高锋说道:“两位船长,执政官阁下让我告诉二位,现在咸肉海军中像样的军舰都在马尼拉湾了,菲律宾都督区其他城市门户大开,黎牙实比、宿务、八打雁、怡朗,你们想打哪个就打那个吧!”
“多谢执政官阁下的好意,我们告辞了,菲律宾的战争傲告一段落了,在此之前,我们要好好发一笔横财!”皮龙哈哈笑道。
马尼拉,圣地亚哥城,总督官邸。
达古潘一战失败的消息传来,科奎拉总督主动前往了城堡中的几个教堂,希望得到教会的支持,再组织一支远征军,在内陆击败敌人,但是五个教派的主教们都是避而不见,召开的会议,包括法官在内,缺席不少。
看着与会者脸上挂着的不屑和无动于衷,科奎拉彻底绝望了,待众人离开之后,他叫来了自己的仆人,说道:“我记得我的军靴已经送去修三天了,你去一趟,让那个葡萄牙匠人亲自送来吧。”
半个小时候,一个男人从下城区赶到,科奎拉看了看那张脸,说道:“科隆先生,是时候展示你们东印度公司总督大人的诚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