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暴起
不等他再多想,隋子昂便走上前来,俯身去抓铁箭有铁羽的那一端,似是想将他挑起来。口中恨声道:“便宜了你……便宜了你……但是他们可没这么便宜……”
而他身后,则站了一个身披玄色道袍的法师。看着六七十岁,手持一柄桃木的小剑,正侧脸在问一个弩兵什么话。
埋伏在地道中的该就是这些人了正是此时!
李伯辰的手原本就握着铁箭,看到隋子昂的手要碰到铁羽时,忽然暴喝一声,猛地将箭往前一推!
这铁箭十分沉重,即便是他使了全身的力气,也并不能像寻常的长枪一样挥舞。但他早有准备,这一击便势大力沉,正从隋子昂的掌心划过去、几乎将他的手掌切开,又结结实实地轰在了他的右膝上。
隋子昂那甲是府兵的重甲,甲裙不长,没有护住膝盖。因而铁箭尾端正撞到他的膝盖骨,便听咔的一声响,竟将他的腿撞得倒弯了过去!
隋子昂隔了一会儿才发出一声痛呼,似乎没料到李伯辰竟未死,还这样生龙活虎。若是一天之前,他这一声痛呼之后就该跌倒在地,瑟瑟发抖了。可如今不知是中了什么邪,竟又将双眼一瞪、一把抓住旁边牢门的木栏、站稳了。
有几个弩手反应倒快,一见李伯辰丢了铁箭、抓了一旁的长刀站起身,立即扣动扳机。但李伯辰往旁边一闪,便只有三支弩箭射中他的胸口。他那宝甲连小臂粗细的铁箭都挡得住,何况这些细弩箭?
便听得当当几声响,全被弹飞。有一支竟还倒飞在一个人脸上,叫那人惨叫一声往后倒下,又挡得他身后的几个手忙脚乱,竟将弩掉在地上了。
地道并不宽,只容纳五六人并行罢了。隋子昂虽仍站着,腿却废了一条,正用另一只手去掰他的腿。李伯辰瞧见这情景心中更惊他不但不怎么怕疼了,就连胆子都大了。
但他晓得该最先料理的是隋子昂身后那老法师此刻他脸色铁青,口中正念念有词,指尖也绽出微光,显然是要施展术法。
他便将刀一挥,猛地向墙边的那群弓弩手冲去。此时生死相搏,非得大开杀戒不可。而他手中这刀虽不如那柄魔刀,却也是山君洞中前辈高人随身的宝物,他冲至那些弩手面前、刀光一闪,眼前立时血光四溅。
当先的两个下意识地想要抬起机关弩去格,却连人带弩被一起斩成了两段。后面的两个手忙脚乱地去拔腰间短匕,但李伯辰已又斜斩一记,这两人的脑袋也飞了。再往后的两个吓破了胆,噗通一声跌倒在地,爬去一边的空牢房里。
而此时法师脸色一凛,似乎正要念出最后一个咒文。李伯辰便舌绽春雷,暴喝:“呔!”
地道并不宽,他这一声又运了真气,就真如炸响一声雷一般!那法师被惊得浑身一哆嗦,险些坐倒在地,脸上又猛地泛起一阵潮红,显然行岔了气。
他见李伯辰杀人杀得手滑,便知道弩手绝对挡他不住。而此时隋子昂则正将腿掰直了,却不急着出手,而是桀桀冷笑道:“好、好、好,李伯辰……你还活着!”
那法师便立即飞身向后一跃,双脚在墙上一点,便如猿猴挂树一般直往后退去,眨眼之间,便飘出了两三丈。
李伯辰不认得他,也不晓得他究竟真是为虎作伥,还是情非得已才来此。可他平时称得上优柔寡断,在搏杀时心却是狠的,便猛一扬手,三枚铜钱镖飞射而出。但那法师身形极灵活,手脚一晃,竟在半空中避开了。
可铜钱镖脱手之时,李伯辰又掷出了长刀。法师那一闪,正迎上他这刀。便听咚的一声响,刀正穿透他的脑袋、将他钉在墙上了。
他立即伸手在腰间一摸,又拔出一柄长剑,心知如今的隋子昂十分诡异,必须先制伏才好,挺剑便刺。此时隋子昂转了身,竟不闪不避,直迎着他这剑来了。李伯辰心中一跳,道他是想要空手入白刃的么?怕是找死!
隋子昂果然伸了手来抓他这剑。两人之间极近,还没等他摸到剑刃,长剑便插在他胸口。他胸口是鱼鳞甲,寻常的刀剑怕是难破开这甲,但此剑并非凡物,李伯辰的力气也大得不可思议,只觉稍稍一滞、竟透甲而入!
可即便如此,隋子昂也没退,反倒将双臂一叉,把他的剑给缠住了,身子又猛地一转只听一声脆响,剑竟断了!
又停都不停、胸口插着那断剑,一拳劈了过来。李伯辰忙弃掉剑柄去挡,但一与他手臂相交,便觉得仿佛是一柄重锤抡了过来,又是当的一声响,两人竟都被这一击之力弹开了。
他只觉得手臂发麻发热,见隋子昂也退了两步才站稳,便忍不住心道:别人挨我打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的么?
再看隋子昂,见他双腿活动自如,之前几乎被自己割开的手掌也复原如初了。他胸口插着短剑,该是刺进了肺里,可除了眉头紧皱之外,竟像没有受伤一样!他站稳了,抬手便将断剑拔了出来丢在地上,冷笑道:“李伯辰,你不是力气大么?我如今比你如何!?”
听他现在说话,好似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那半截剑刃从他胸口拔出来,上面的血迹也很少,仿佛都被身体吸进去了。李伯辰自忖要是自己受了这样的伤,虽未必会死,但一时间也必定很难过。可对如今的隋子昂来说,却好似完全没有影响……一天的功夫,到底怎么回事?
原本是他在隋子昂身后出剑,但刚才那一错,两人已换了位置,又变成他背靠石门、隋子昂站在对面了。
战场之上若要取胜,知己知彼是最好的,但他现在却对隋子昂的状况一无所知,只晓得他如今力气大得惊人,已不亚于自己了。
这时候隋子昂说了那两句话,又俯身一把将铁箭抱了起来,转脸厉喝:“都不许动!”
第一百二十章 人彘
这一声该是对缩在空牢房中躲起来的那些弓弩兵讲的。那铁箭的长度类似马枪,却要粗得多,隋子昂看起来是打算炫耀力气,将它当做兵器来用。李伯辰见此情景,又想到他今日的话似乎格外多,便心头一跳,开口道:“力气倒是大了点,不过只怕还是个怂包软蛋。你真想和我较力,就堂堂正正来战一场先把人放了!”
隋子昂大笑起来,震得地道内嗡嗡作响:“人就在里面,还都活着。不过想救他们,先过我这一关。不怕告诉你,此刻外面也已是天罗地网,都在等着你来!”
他又脸色一凛,道:“在术学的时候你不是得意猖狂得很么?今天试试,你这丘八到底是什么货色!”
他果然性情大变了,竟将外面的布置也说了出来,看着倒仿佛“光明磊落”。可李伯辰知道“光明磊落”不是这么用的开战之前“光明磊落”、心存仁厚,可以避免轻启战端,然而真搏杀起来了,就该无所不用其极,这隋子昂倒是反过来了。
只是他又提了术学的事,难道是一直对那事耿耿于怀的么?李伯辰心中略有了些猜测,便又道:“可惜我的力气都是自己打熬出来的。至于你的么,怕是借了别人的力。”
他忽然喝道:“你以为空明会的人会有那么好心?!”
隋子昂一愣,李伯辰便道自己猜中了。璋城之中能用什么邪门法术叫他恢复如初的,就是那些人了吧。但隋子昂又笑:“是又如何?不是好心又能怎样?不怕告诉你,我是受了剥皮断骨之痛、得了妖魔血肉才有了今日!我已经是半人半魔,还有什么好怕?这些都是拜你所赐!”
李伯辰今夜被埋伏了,都并不觉得如何意外,可听了“妖魔血肉”这四个字,心中却着实一惊,随即道,怪不得!
眼前这隋子昂的体质,不正与自己极其类似的么!但看起来他体内的妖兽血肉要比自己的多得多,也是因此才性情大变了吧。不过变的该不仅仅是性情,还有脑袋自己挨了一记铁箭未死,全仗身上这宝甲。但到现在为止,隋子昂连看都没看这甲一眼……是无暇顾及,还是脑袋也迟钝了?
那些妖兽可都不怎么聪明。
既已经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李伯辰便不再同他废话,心道管他上面如何,先将隋子昂制伏、把人救了再说!
便立即沉声道:“你听我说”
这四字话音还未落,他反手便又抽出一柄短剑,猛扑过去。隋子昂还在支楞着耳朵听他有何高论,却没料到他动起手来。可看着竟也未慌,反倒将眼一瞪、喝道:“来得好!”
他双手一抡,便用那铁箭去击李伯辰的腰。但那铁箭足有上百斤,他力气虽大,却也不能挥舞得如意。李伯辰一跳便叫铁箭落了空,反倒咚的一声轰在一侧墙上,震得箭杆嗡嗡作响。
不待他变招,李伯辰又跳上箭杆,将它踩得压在地上。又疾行两步,伸手便去刺隋子昂的脑袋。但隋子昂却仍不慌,又叫了一声“来得好”、将嘴一张,一下子将剑尖咬住了。
他这打法简直不要命,李伯辰也未料到这一节。若再用力一送,隋子昂必定身死当场。可他还要以他作质,只得再往外拔。但那隋子昂的牙咬得极紧,李伯辰向外拔时竟觉得有些吃力。待他吐气发声、又在隋子昂胸口猛踢了一脚,这剑才脱了出来。
但一同脱出的还有隋子昂的牙六七颗牙,都崩碎了。李伯辰人在半空中,隋子昂便又将那铁箭舞起,还要来砸他。可在这样狭窄的室内、且两人仅相去两三步,他手中这笨重的长兵倒成了累赘。李伯辰身子一闪,手中短剑贴着箭杆便削上去,隋子昂的手指立时断了三根。
手指一断,那挥着的铁箭又横砸在墙上。隋子昂发出一声痛呼,但竟又叫道:“来得好!”
李伯辰实在不知道好在哪里,可如果他是隋子昂,此时必要弃了箭杆猛冲上来,将自己撞在墙上、肉搏厮杀。他暗料隋子昂或许真要这样变招,便立即往后一撤,只等他撞上来,便将他另一只手筋也挑了。
哪想到隋子昂竟仍抓着那箭杆,还要来砸他。他双手用这东西时,挥舞便颇为吃力,如今只剩一手,刚将箭杆抬起一半身子便失掉平衡,倒自己往后倒了一步。
李伯辰没想到他现在会这样蠢,却也不多想,踏了两步跟上去,剑随杆上,又将他另一只手的手指也削了四根。铁箭当啷一声掉落在地,李伯辰又使了一记扫堂腿,隋子昂本就踉跄,这下噗通一声仰面倒地。
不待他起身,李伯辰一把将短剑插在他肩头,把他钉在地上了。
隋子昂虽又痛呼,可战意未退,双腿在地上一阵乱蹬,要将身子生生拔起。李伯辰又从腰间抽出一柄长刀,锵锵两刀,将他的双腿齐着膝盖,全剁了!
隋子昂这时没了腿上使力,一边大叫一边又抬手要去拔剑。李伯辰看得清楚先被他削断手指的左手,断口处竟然有蛆虫一样的肉芽蠕动,似乎很快就要生出新的手指了。他心中一阵恶寒,却也不留情,再一扬刀,将他的左右两臂也剁了!
此时隋子昂被钉在地上,几乎成了个人彘。依他从前的性情,此时已经开始哭喊求饶了。若照他跳崖之前的模样看,此时则该怒目圆睁,静待受死。但他偏偏还喘着粗气,口中喝道:“李伯辰,有胆再战么!?”
李伯辰如今已明白,眼前这隋子昂的脑袋的确出了什么问题。他持刀站在他身旁,边瞧他四肢断口处一簇簇的肉芽蠕动,边回想他刚才的打法、说的话
竟都很像自己。避无可避时,空口入白刃的确是险招,但要是实在没有办法,他自己也使得出。隋子昂连喝“来得好”,倒也有些自己在战阵上时的模样。
只不过这要是真的学的自己,却只学了形而未学到神勇猛刚强是一回事,蠢笨不知变通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如今这隋子昂,倒仿佛着了魔、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要在力气上胜过自己、要在气势上压倒自己。看他这模样,隋以廉是怎么放心叫他在这底下埋伏的?
还是说另有其人在做这事?
第一百二十一章 工具
他边想边观瞧了这么一会儿,却见隋子昂伤口处的血流得很少,骨肉则仍在慢慢生长。但长出的肉芽只蠕动了一片刻,便慢慢不动了,变成粉红色的、扭曲的一团。
他心道妖兽的生命力顽强,但食量也大。血肉复生这种事总不会凭空来的,非得要些什么补充才行。隋子昂四肢全被自己斩断了,眼下该也无能为力了吧。
便沉声道:“隋子昂,你说是空明会的璋城大会首,用妖兽血肉治好了你?”
隋子昂瞪起眼睛盯着他,恨声道:“是又怎么样?李伯辰,刚才我没使术法,才叫你有机可乘,你要是个大丈夫,咱们就重新再来过我要输了,叫你把人带走!”
他说的倒的确是实情,以他这样的体质、力量,如果脑袋没问题,又以术法相争,谁输谁赢还真不好说。其实自己刚才就一直暗运真气,只待隋子昂一使术法,便立即应对。
只可惜自己有宝甲护体,隋子昂又头脑不清,倒是胜得分外容易,简直和新兵练手没什么区别。不过此时不再厮杀,隋子昂说话却又慢慢正常起来,不知他的蠢病是不是只在气血翻涌时才发作。
只是,空明会的璋城大会首,徐城,怎么会懂得以妖兽血肉活人的办法?至少自己在无量城中时,从未听说有人用这种法子、甚至从未听说谁知道。
他又是哪来的妖兽血肉?
李伯辰心中渐渐有了些不好的预感不仅是因为今夜之事或许是那位大会首在背后做手脚。
他便不再与隋子昂废话,拔出短剑插回腰间,又从地上尸首的身上撕了衣裳去塞隋子昂的嘴。但隋子昂此刻颇有骨气,新生出来的牙齿紧紧咬着,绝不张口。李伯辰便用刀柄将牙重新击碎,硬塞进去了。
而后提着他胸甲的后颈将他拎起,转脸看缩在牢房中那些人,沉声道:“人关在哪儿?”
他刚才与隋子昂交手虽只是很短的功夫,但两者都神力惊人,几乎将这一片的墙壁都轰垮了。那些弓弩手又见他将隋子昂斩成了个人彘,已惊骇得说不出话了,只晓得趴在地上,连连磕头。
李伯辰心中生出一阵厌恶。这些人倒也占了个兵字,但与无量城中的那些相比,简直太不堪。便抬脚一踢,地上半截断刃立时嗡嗡飞了过去,锵的一声插在一人面前。
那人骇得连头也忘了磕,身子往后一缩,一下子坐倒在地。李伯辰又道:“说话,保命!”
那人又怔了半晌才道:“将军饶命,人不在这里!”
李伯辰心中一凛:“那在哪里!?”
“在府衙!傍晚就提过去了我们只是混口饭吃,将军饶命!”
他刚才在外面的时候,倒也想这些人只是“混口饭吃”,但此刻知道这个消息又了听了这话,心中又涌起厌恶之情人人都要吃饭,但就可以心安理得为虎作伥的么?
可也知道这些人选择的余地有限,而自己今夜杀的人已够多了,便道:“知道什么都细细地说。”
又一提隋子昂:“不然叫你们和他一样!”
弩手一哆嗦,忙道:“我说,我说……将军明鉴……今晚咱们本也没想到将军会来的”
“我们也不知道空明会的人用了什么法子,公子傍晚的时候就醒了,可是性情大变,一醒来就杀人,还说要找将军报仇。老爷怕放他出门出事,就只好哄他说将军晚间会来劫狱,叫他在这儿等着……这里的布置,都是他自己安排的,咱们几个也只好在这儿守着……”
李伯辰愣了愣:“那么上面?他说上面有伏兵?”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也是老爷对他说,会在上面布下天罗地网,叫他在这里等着,同将军过招好好出气……”
隋子昂被李伯辰提在手中,听了这话呜呜乱叫,身子直晃。李伯辰看看他,又看看弩兵,皱眉道:“隋以廉又因为什么觉得我今夜一定不会来?只因为有人给他通风报信?”
“不不,还有的……那个大会首也说自己的人在山外瞧见你了,正盯着你,又说可能是术法出了什么岔子,他今夜要想办法,叫老爷顺着公子的心意、将他骗来这儿等着……”
隋子昂又乱叫起来,李伯辰则轻出一口气,想了一会儿。
徐城自然是不可能在山外看见自己的,他在说谎。但为什么呢?
也许是为了某种“试验”试这隋子昂么?瞧瞧他接受了妖兽血肉之后,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他觉得自己今夜一定会来?
李伯辰心中一跳,忽然觉得一切都想通了。
在璋山上时他就觉得用叶成畴去骗山君交出气运这件事太过行险、变数也太多。万一失败了,岂不是功亏一篑?那时候还对徐城很不以为然,心想此人虽说是个天纵之才,但到底年少轻狂,那种主意也太过行险了。
但如今意识到,徐城或许当时已将之后发生的情况考虑进去了他也是因此,才提前抓了陶家人、叶英红的吧。因为叶成畴要是真失败了,自己必然会来救他们。
而自己要救他们,就必然与隋家父子起冲突,甚至杀死他们。在外人看来,从头到尾都是因为隋子昂争风吃醋、强夺民女所引起的。
这就是那位大会首想要的结果吧。他们在璋城虽然势大,但似乎隋以廉并不买他们账。隋以廉是国姓的主官,即便徐城也拿他无可奈何。要是能有一个什么人将这位主官除去……又不牵连到空明会,可就是妙极了。
看来自己就是这个人。
他在心中叹了一声,问那弩手:“是那位大会首,叫隋以廉将人提过去的?现在囚在后宅里?”
弩手道:“对、对!”
果然。要是自己真能斗得赢隋子昂,他就以此引自己去找隋以廉吧。要是斗不赢呢?李伯辰想了想那么,隋子昂或许就会“发疯”、弑父吧?
又或者,那徐城亲自出手,再将事情往自己身上一推了之!
他与徐城素未谋面,但此时心中却生出真怒,起了杀意。那人想做他自己的事,却将这一干人都牵连了进来。陶家人、叶英红、自己,都算是极无辜的,可在他眼中,就只是工具一般的东西吧。
即便是无量城中之事,也没有这般叫人恼火。
他早知道许多有权势者并不把人当人看,但真落到自己身上,就只觉有一团火在胸口烧了起来。
今日,人仍是要救的,也非得会会这个徐城不可!
他便一把提起隋子昂,先走到地牢深处,确认的确无人,而后走回来问:“这石门怎么开?”
弩手忙往石门旁的墙上一指:“在那里。”
李伯辰走过去,看到石墙上有个半圆形的拉手,他先前还以为这是灯架,便抬起刀将那拉手给斩断了。几个弓弩手瞧见了,齐齐发出一声低呼,但也不敢说什么。
李伯辰便将隋子昂丢在地上,又蹲下去伸手在石门下摸了摸。底端与地面并非天衣无缝,有些凹凸不平之处还能插得进一只手。他便伸手进去抓住了,嘿了一声,猛一发力。
只听某处咯楞楞一阵响,这门竟被他生生抬起来了。他一脚将隋子昂踹了出去,又往上抬了一些,自己也钻了出去。那几个弩手意识到了什么,似乎也想要往外冲,但李伯辰将手一放,石门又嗵的一声落下了。
又将隋子昂提起,大步走出地道。来到一层时,风雪声又大了起来,先前被他打晕、打死的,还在原处。看起来那些弩手说的是真的,上面的确没有埋伏。
他便走出府狱,往南边的小门去。府狱有两道门,西边的是正门,南边的则通往府治衙门所在。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隋子昂虽被他提着,但半截腿还是拖在地上的。伤口处新生的肉芽似乎很娇嫩,便在雪地中被拖出长长的一条血痕。
但李伯辰知道今夜这整座宅子怕都在徐城的监视当中,便也懒得再掩藏行迹了。走到南边小门前时,正要抬脚将门踹开,门却被人打开了。
李伯辰刚要举刀,却见是个披着蓑衣、戴了斗笠的女子提着食盒快步踏进来。那女子视线不好,一下子撞在他胸口,忙往后退了两步叫道:“哎你”
但随即瞧见他手中明晃晃的刀,又瞧见他身后的隋子昂,立时不说话了。站在原地盯着李伯辰看了一会儿,噗通一声晕倒在地。
李伯辰便将食盒踢翻,见里面的确都是些吃食。眼下该是五时了,虽然天仍旧是黑的,但不少人该已早起了。这女子是衙门的女佣吧,大概是来给隋子昂送早点的。
也意味着,隋以廉那边尚不清楚自己杀进来了。他便俯身看了看,捡了几个滚在雪上的肉丸、酥点之类的塞进嘴里吃了。这时候隋子昂瞧见那些吃的,便也死命地挣,口中呜呜有声。
他该不至于是馋了……是因为想要吃些东西补充身体,好断肢再生吧。看他此时模样,不知是不是又失了心智。
李伯辰便将他一提、站起身来踏过门去。过了门再穿过一条小道,便走进府衙的后院。这边多是库房、杂房,走了六七步,看见人。
几个披着蓑衣的府兵在换岗,另有两个小吏打扮的站在一间库房门口抖身上的雪,哈欠连天,该是刚来当值。此处两边的门口都亮着灯,隋子昂身上的鳞甲随他走路哗啦作响,那些人便都看过来,脸上一愣。
随后两个府兵才忙将腰刀抽出,喝道:“什么人!?”
李伯辰又往前走了几步,那些人才看清了,一时间脸上惊骇莫名,隔半晌才有个小吏一下子缩进门内大叫:“来人!来人!有贼……公子……公子!”
李伯辰只笑了笑,拖着隋子昂从他们当中走过去。他的刀虽亮,可刀上有血痕,被灯火映得分明。那些人大概从未想到会有人公然杀入府中、且将他家公子手脚全斩断了,皆为他气势所夺,都只站着,没一个敢上前。就连之前喊人那小吏,声音都慢慢小了。
但到底还是惊动了些人。等李伯辰又穿过一道门,便听得远远传来一阵脚步声。他看到此处的院中颇为开阔,且有些覆着雪的花木、山石,还有一座小木亭,便猜这里该是快到衙门的内宅了,或许是个花园。
于是拖着隋子昂走到那亭中,将他往地上一丢,自己坐下。
过得片刻,见西侧月门中冲来进来一队府兵,手持火把。进了院中便喝:“在哪?谁在喊!?”
但之前那些人哪敢跟着他来?这队兵便乱哄哄地在院中冲了一气,又想要分头往四处去找。李伯辰便沉声道:“在这里。”
但那些人仍是又隔了一会儿才找准他的方位,慢慢凑到亭前六七步远处,拿火把一照,将他看清了。等又瞅着地上的隋子昂,一个持弩的才大惊失色,叫道:“好个贼人!”
说了这话抬弩便射。李伯辰瞧得出此人是因为惊慌失措才下意识地扣了扳机,也不躲。只在他抬弩的刹那猛一抬手,竟真将弩箭牢牢抓住了。
又往地上一丢,沉声道:“叫隋以廉来见我。就说李伯辰在此,隋子昂也在此!”
第一百二十二章 人质
报信的府兵去了一刻多钟,余下的则在二十多步外刀剑出鞘,将亭子围住了。过了一会儿又来了一拨人,加起来约有四十之多。李伯辰暗想,这该是把衙门里一时能凑齐的兵都召来了。
但这些人于他而言,就真如草芥一般。以他如今的兵、甲,真动起手来,一刻钟便能杀得他们抱头鼠窜。
从这里到内宅,统共也就百十来步吧,隋以廉此时还未来,大概是在与神威铁骑联络他在墙外听时,墙角那岗哨说了这事。
神威铁骑,倒是有些麻烦。神威骑是镇军当中的精锐,听说选拔时需皆为灵悟境,且天生好力气。人与马皆披重甲,甲上蚀刻咒文,能抵得住不少术法。但李伯辰从前只听说,却没真见过。
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这庭院虽大,人马要冲锋却不够用,如此神威骑的威力就小了一半。倘若他们下马步战他虽不是狂妄之人,却也不觉得会是自己的对手。
围着他的那些府兵有的认得他,有的不认得。但与周围同伴接头接耳一番,也就知道了,随后在脸上露出惧意。而隋子昂则依着腰力,给他自己转了个身,该是不想叫这些府兵看到他的狼狈模样。
李伯辰在亭中静坐,听得耳畔风雪呼啸,忍不住低低叹了口气。倘若今夜自己能离开这儿,往后在隋国会被通缉悬赏吧。在无量城时,他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名扬天下,可没料到会是以这种方式。
正在此时,听到了铁甲碰撞声。随后看到一个披了大氅的男子快步从月门走进来,身后则跟了二十个持枪的甲士。
看脸上的神色,李伯辰猜那人就是隋以廉。果然,府兵为他分开一条路,又被甲士挤开。隋以廉停住,喝道:“李伯辰!”
李伯辰冷笑道:“正是。”
隋以廉咬牙瞪眼:“你要做什么!?”
李伯辰又笑了笑:“隋以廉,这种时候不必说废话,我要什么你自然清楚。陶家人、叶英红,带来了么?”
隋以廉又喝:“子昂呢!”
该是因为老眼昏花看不清吧。李伯辰便站起身,将隋子昂提了起来:“在此。”
隋以廉一见隋子昂的模样,先愣了愣,随后踉跄退了一步,声音发颤:“你……你……你竟敢”
他话音未落,李伯辰便从腰间拔了短剑,一下子刺入隋子昂后心。那剑尖从前胸冒出雪亮的一截,隋以廉一见,立时就想往上扑,口中凄厉呼喝:“我儿!!”
隋子昂身子直晃,像离了水的鱼。隋以廉身旁一个盔上有红缨的百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拦下了。李伯辰扫了那百将一眼,将短剑拔出、把隋子昂丢在地上,又看隋以廉:“令公子受了邪法,已经是半人半魔了。这样的伤势,还要不了他的命,可要是我多来几次,就说不好了。隋以廉,十数之内,把四个人带给我。不然过一个数,我就插一剑一!”
隋以廉涕泪横流,也顾不得再说什么了,只道:“带上来!带上来!”
府兵忙又分开一条道,四个人被五花大绑,押上近前。
李伯辰的心跳了跳,连忙细看四人都未穿囚衣,可衣衫也都破烂了。他看得分明,不像是磨破擦破的,而像是被鞭打破的。
四人脸上都有血痕,叶英红站得极挺拔,气势与初见时没什么分别,甚至向他点点头、笑了笑。陶文保站在雪地中,头发散乱,脸上也略有些喜色。陶纯熙站在他身旁,紧抿着嘴唇并不说话,但眼中微光闪烁,该是想要落泪。陶定尘毕竟还是个孩子,纵使人小胆大,此时却也忍不住畏惧了。但瞧见李伯辰,立时叫:“师傅!”
李伯辰听他声音有些哭腔,忍不住心头一酸,又觉得惭愧。当初受了这孩子的拜师礼,但相处的时间很短,在他这里倒没养出什么深切的情意来,前些天想得更多的,却是他姐姐。但如今看,这孩子对自己倒是情深意重。
可李伯辰怕的是就是旁人看出“情深意重”这回事,便道:“定尘,男子汉大丈夫,不要怕。”
陶定尘一抿嘴,吭哧两声,便也不开口了。
隋以廉此时道:“把子昂交回来……人就给你!”
李伯辰笑了笑:“先把人给我,我再交人,这里几十个人围着我,你怕什么?”
隋以廉该是心疼隋子昂,已顾不得什么了,立时道:“好把人给他!”
一旁的府兵便要动手松绑。但隋以廉身边那个神威骑百将忽道:“慢。”
隋以廉怒道:“你又要做什么!?”
那百将便道:“府君,来时将军吩咐我说,此行是为隋无咎逆党一事。既然是这事,便不可因私废公。如果这四人的确都是逆党,你此时将人交了,我如何交代?”
隋以廉愣了愣,大概没料到这百将会说这种话。但他刚要开口,那百将又看李伯辰,道:“你是李伯辰?我听说你为彻北公做事,从前是在无量城从军的么?”
这二十个神威骑兵全身重甲,脸上也下了护面,看不见是什么模样。李伯辰也未料到此人这时候出来多事,但仍暗叫自己不要急躁,道:“正是。”
那百将想了想:“我听说无量军中有五虎将。”
他说了这话,便不再多言。李伯辰愣了愣,但还是一笑:“对。我曾忝列其一。”
百将便叹了口气:“原来如此。”
随后抬手将护面掀起,道:“末将裴松,见过李将军。”
此人竟生得颇为清秀,真没法与他身上的重甲联系在一起。他自报姓名,但李伯辰并不认得他,一时间倒不晓得他要做什么。可听他说话、看他神情,却很淡定从容,似乎没什么敌意。
裴松便又道:“无量城都统裴锦,是我的堂兄。”
李伯辰愣了愣,再细细端详,倒的确发现他与裴锦的模样略有些像。
裴松又将护面放下,道:“家兄曾提起过将军,说将军是个将才,且性情刚正。但我从旁人口中听到将军的事,却觉得与家兄所说的并非同一人李将军,这四人真是彻北公逆党么?”
李伯辰心头一跳。他说的“旁人”,该是指隋以廉吧。他便想了想,道:“不是。这四个人都是寻常百姓,如今这件事的起因,也不过是因为一个好色之徒强夺不成,就打算栽赃灭门罢了。至于我,是不是隋无咎一党,已经没什么要紧的了。”
隋以廉大怒:“胡说!”
但裴松想了想,道:“好,我信将军的话。但这四人或许是寻常百姓,可李将军你却未否认为彻北公办事前些日子营中刚有传讯,说彻北公已拥兵谋逆。职责所在,末将就不能叫将军走了。”
隋以廉刚怒完,此时听了裴松这话更怒:“你!你闭嘴!!”
隋以廉该是怕自己听了裴松这话,又以隋子昂做要挟、甚至反悔吧。李伯辰在心中笑了笑。但他此时不但不想反悔,反而觉得心里略松了口气、又有了个想法。
便道:“裴将军想留下我?怕是要大费周章。但无量城的时候,裴锦统领对我多有照顾,你既然是他的兄弟,我也不愿和你刀兵相见。裴将军,只要答应我一件事,我就留下来。”
裴松道:“请讲。”
“请分出五人,护送这四人离开璋城、到他们觉得安全的地方。”
他说了这句话,立时听到两声“不要”。一声是叶英红发出的,一声是陶纯熙发出的。随后陶文保才道:“李将军,你不必为我们”
李伯辰笑了笑:“红姐、纯熙、陶先生,定尘,这是最好的办法了。你们如果真为我着想,就不要再多说。”
又看裴松:“如何?”
裴松沉默片刻,才道:“将军这样信我?”
素昧平生,李伯辰倒当真不是完全信他。但听他说话、看他做事,却觉得这人似乎很中正平和。且如今这局势,想带四人平安离开怕是很难的因为他之前才知道,一切都是大会首徐城设的局。
如果自己是徐城,会叫这里的人一个都走不掉。但叫神威铁骑护送他们离去,徐城却未必有办法、也未必敢想办法。
他便道:“我宁愿信一次。”
裴松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为什么会惹上这样的麻烦了。”
但又低喝:“左五卫听令!将这四人送到他们想去的地方,三日之后,回来缴令!”
便有五人齐齐低喝:“得令!”
这一声颇有气势,与周围的府兵完全不同。就是在无量城中,也算得上是一支精兵了。李伯辰又觉得略微心安些,听裴松又道:“将军请放心。我这一班兄弟都曾以帝君尊名歃血为盟,将军信我,也就可以信他们。”
李伯辰点了点头,去看陶纯熙。陶纯熙也在看他。她咬着嘴唇,眼泛泪光,却不说话,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听了自己说的那些,不想分自己的神。
李伯辰叹了口气。之前在石洞中听了叶成畴那些话,他心里对陶纯熙的情感倒淡了许多。可想到今次一别,这辈子大抵都不会再见了,仍觉得心中有些酸楚。
无论如何,她是这世上第一个叫自己动了些真心的女子。
隋以廉倒是能接受这样的条件,似乎也怕李伯辰再变卦,忙道:“快、快!放人、放人!”
四人很快被松绑,那五个甲士便每人抓了一条胳膊,立时将他们拉走。倒是陶文保最终喊道:“恩公,保重!”
李伯辰便向他拱了拱手。
待他们消失在月门之后,隋以廉又急:“李伯辰,交人!”
李伯辰重新坐下,沉声道:“用不着急。再等两刻钟。”
隋以廉还要开口,李伯辰便将短剑一掷,夺的一声插在隋子昂脸旁。隋以廉立即闭嘴。
一时间人声皆无,只有风雪呼啸。但过了一会儿,又渐渐能听到街上隐约的人行马嘶声。雪仍在落,亭外的人头顶、肩头,都覆了一层。那些府兵渐渐觉得寒冷难耐,开始搓手跺脚,但十五个神威甲兵却如雕塑一般不动。隋以廉也不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亭中的隋子昂,嘴唇颤了又颤。
李伯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开口道:“府君是在想,他是不是痛了、冷了、饿了吧。”
隋以廉深吸一口气,抬手抹了抹脸,看了李伯辰一眼,脸色一沉,并不答他。
李伯辰就叹了口气,道:“我虽然没有孩子,却有些朋友、战友。看着他们一个又一个在我身边死了,心里也难受得很。物伤其类,也是人之常情。”
又沉默一会儿,道:“差不多已经两刻钟了吧。”
裴松开口:“差不多。”
李伯辰便站起身,抓着隋子昂的胸甲将他提了起来,又扯去塞着他的嘴巴的布团。
隋子昂立时呸了几下,厉声道:“李伯”
但“辰”字还未出口,李伯辰便一挥短剑,斩掉了他的头颅。
第一百二十三章 职责
脑袋滚落在地,脖颈处的血流得并不多。一些肉芽探了出来蠕动一番,但很快变成死灰色。
李伯辰一松手,身子便也落地。隋子昂的头颅还未死,见着了身子,挤眉弄眼地想要凑过去,可到底没办法。
约十几息之后,他大张着嘴、合了眼。
隋以廉捂住心口,张了张嘴,也昏死过去。几个府兵忙将他扶住,可也只是扶着、连一声都不敢出。
裴松掀起面甲,看看隋子昂的尸首,又看李伯辰,道:“李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李伯辰道:“抱歉。但此人必须要死。”
裴松想了想,低叹口气:“如果你先前说的是真的,此人的确该死。但如今我却很难办。”
又看了一眼人事不省的隋以廉:“将军还要杀他么?”
李伯辰摇摇头:“叫他活着更好。”
裴松点头,将面甲合上,道:“退。”
他身后那十五个甲士立即分开、将一干府兵远远驱走,自己也退出十几步远。
裴松便一提长枪,摆了一个伏虎式,道:“职责所在。将军出手吧。”
但李伯辰将短剑插回腰间:“裴将军没发现隋子昂有什么异常之处么?”
裴松摆着枪势不动,道:“你说过他是半人半魔,我想其中也涉及不法之事。可将你却杀了他我的此时的职责就是带你走。但请放心,我会把你带回营里,将此事查清。”
他说到此时,语气再缓和了些:“将军知道我大隋可以官当。你在无量城有功,一旦查清隋子昂有罪,你杀人之事,以功绩和钱财就可以了结。若将军没什么钱财,我可以帮忙。”
李伯辰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愣了愣。裴松这人似乎有些古板,但真有君子之风。他想要是自己身上没有无量城那桩事、也不知道徐城的图谋,也许就真的跟他走了。
但眼下是绝对不可能的。即便答应了,徐城也不会放自己离开吧。裴松这人不坏,可惜来到了璋城。
他叹了口气,道:“多谢你的好意。但还有件事你不清楚现在发生的事情,很可能是空明会璋城大会首徐城设的局,他想要我杀死隋子昂和隋以廉。隋子昂这半人半魔之体,就是他的杰作。而且我猜,徐城眼下就在附近。”
裴松似乎愣了愣,隔了一会儿道:“如果真是如此,将军更该跟我回营,要是事情查明了,可能连官当的事都省了。”
他说了这话,低喝:“前、后五卫,布阵!”
他手底下的神威骑真称得上是令行禁止,听了他的号令,有十个人立即将散到院墙处,将手中长枪往地上一插,又摸出一张符附在枪上。
只见那黑色的枪杆上忽然亮起咒文,煞是漂亮,随后枪与枪之间的地面忽然生出蒙蒙的光亮,连在一处。该是成了个什么阵,将整个院子笼起来了。
裴松又道:“有此阵在,外面无论是什么人都冲不进来。将军如果是担心自己的安危,现在就可以放心了。请放下兵器,随我走吧。”
李伯辰叹了口气:“我实在不想把自己的性命再交在别人手上了。裴将军,得罪!”
他说了这话便拔出长刀,猛地向前踏出两步。裴松这人实在不错,李伯辰不想杀他。但裴松身披符文重甲,要是想着留手,可能真要被他捉了。因而踏出这两步之后便将灵力灌注全身,想务必要在数招之内胜了他,否则他还有十五个兵,会很麻烦。
在这种地方,长刀对长枪并不占优势。因而他虚晃一招,想等裴松先攻来,他好抓着机会以力破巧。但没料到裴松走的似乎也是刚猛的路子、且看着并不想取自己的性命,竟然横枪来扫。
他该对他自己的本领颇为自信,这样的一招,也是手下留情吧。李伯辰领了他这情,手上却丝毫不让,抬手便去抓他的枪杆。
寻常人这么干,一手非得被废了不可。但只听啪的一声,李伯辰竟真将枪杆握住了。即便如此,还是觉得掌心一阵滚烫,几乎要被那枪杆带过去。他索性转了个身,真随着枪势贴上,横刀便去削裴松的手。
他想的是倘若裴松往后抽枪、又发现抽不出,必得将枪弃了。那时他没有兵器之利,自己就真不必杀他了。可没料到握着枪杆的那只手并未感受到力量,裴松反倒一手握枪、反手从腰间抽出短刀,也顺着枪杆格了上来。
刹那间两刀相交,只听铮然一声脆响,裴松的短刀便被他这宝刀削断了。裴松似乎也没料到这一节,忙将手臂一转,以臂甲去格。李伯辰却不等刀斩杀上他的臂甲,将手一转,刀尖向前,贴着他的臂甲扎向他脖颈处的甲缝。
裴松的反应倒也很快,把头一歪,以头盔下沿将刀锋给夹住了。但脖颈的力量实在无法同手臂的相比,李伯辰知道只要他再一用力压上,这一刀必然刺进裴松的脖颈。
于是两人便如此停住、都不再动了。两招之内便见胜负,倒很像是从前与新兵操练时的情况。生死搏杀之时,本也很难有你来我往、难解难分的情形,生死大多是在一线之间的。
可李伯辰清楚之所以胜得这般容易,是因为裴松没料到自己的本领、也是因为他出枪时就留了手。要如此将裴松杀了,他实在于心不忍,便低声道:“裴将军,我实在不愿多造杀孽,请带上你的人走吧。”
裴松却道:“李将军真是好本领,我没料到。”
他的语气并不紧张,看着并不怕。李伯辰心道这人真觉得自己不敢杀他?刚想用力叫他吃些苦头,便听裴松压低声音道:“你说徐城可能就在这里,是当真的?”
李伯辰一愣,便听裴松又道:“他们布下的阵法并非要护住这院子里,而是探查院外是否有灵体的。李将军,你助我捉住徐城,你的事情就好办许多了!”
他真将自己的话听进心里去了!李伯辰实在没料到这一节,忍不住问:“你这样信我?为什么?总不只是因为裴都统吧?”
裴松似乎在面甲之后笑了笑,道:“将军往后自然会知道的。”
他说了这话,李伯辰刚想再开口,却忽见裴松另一侧的颈甲爆起一阵火花,他还没来得及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下一刻又看到裴松的脖颈忽然被刺开、一股血喷了出来!
第一百二十四章 破阵
裴松在面甲后发出“格”的一声,踉跄两步退开、抬手去捂自己的脖子。但他着甲,手是砰也碰不到的,便见鲜血又顺着甲缝往外涌,如小溪一般。
李伯辰心中大惊,忽然记起了燕百横在那小院中的时候他也展示过隐匿行踪的本领,有人以同样手段偷袭了裴松!
这念头一起,他忙往旁边看,就见到半空中有两滴鲜血凭空滴落在雪地上。
徐城!此人是灵主,也许还修了燕百横那种太素术法!他就在院中,而不是院外!
便在此时,李伯辰又听见风雪中传来一声轻笑。他不再犹疑,立即将手中的长枪往发声处猛地一扫,又抬刀去斩。可这两记都没碰到徐城,全斩在了风里。
此刻不远处那五个甲士其中之一才低呼:“将军!”
忙冲上前来扶住裴松,又一把掀开他的面甲、将他头盔取下。裴松此刻口鼻溢血,瞪着眼睛抬手往李伯辰处指。李伯辰看得清楚,他指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边,该是在说徐城。
可那五个甲兵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扶住他那个从胸甲内抓出一团布、按在裴松的脖颈处,喝道:“拿下他!!”
另外四个甲士立即持枪冲来,就连墙边的十个甲士也猛扑过来。
李伯辰心头雪亮,知道这是徐城故意为之。余下的十五个甲士都觉得是自己杀了裴松,非得不死不休不可。那人竟然一直隐匿身形,就藏在院中!如此狡诈胆大,叫李伯辰身上先一阵发寒,又一阵发热
今天非把他了结了不可!
他定睛向裴松那边一看,见他的嘴一张一合,仍在吐血,似乎就快不行了。而徐城也未再出手,似乎打算看一场好戏。于是他一咬牙,也冲了过去。
先前四个甲士长枪已至,配合默契无间。两人用枪来叉他的双腿,另外两人一左一右攻来。这些神威骑都是精兵,功夫也许不如裴松,但不至于差太多。李伯辰虽不敢托大,也知道必要速战速决,因而将心一横,立时收住脚,底下那两杆就将他的双腿叉住了。
两个使枪的甲士立即又将长枪一拖,要用枪刃废掉他的双腿。但他腿上也覆着甲,只听刺耳的两声响,枪口处亮起一阵火星,腿甲上却连划痕都没留下。
此刻左右两杆长枪也攻到,李伯辰猛一挥刀,刀背正击在右边一杆的枪头下方。他此刻再无保留,使了全力,便见那大枪被他这一刀荡开,弯得像一杆大弓、颤得嗡嗡作响。持枪那甲士哪想得到他有如此神力,情不自禁地痛呼一声,枪一下子脱了手,飞出去好远。
他又如刚才一般去抓左边攻来长枪,但那甲士忽然将手一抖,枪尖便立即化作一团光亮,李伯辰一下子抓着了枪刃。那甲士便也立即一抽,想要断了他的手掌,可他那宝甲乃是铁手套,甲士这一抽,也是抽出了一溜的火星。倒是李伯辰再一转腕,竟与他较上了力,叫他一时间攻不进、抽不出。
又将双腿一曲,把腿边的两杆都夹到膝弯里去了。再低喝一声、猛一发力,三杆枪便被他搅得旋了起来,三个持枪的甲士也被他拉扯得东摇西晃。
此时这四人才晓得李伯辰的力气已如龙虎一般,立即弃了枪去拔腰间短刀,而远处十人也攻了过来,雪亮的枪刃穿透风雪,转瞬即至。
这四人已很难缠,要叫那十人再将他拦住,怕一时半刻就脱不了身了。他立即将地上的三杆大枪抱起拢作一束,猛地往前挥过去。
身前那四人正挨了这一记,就连胸甲都被轰瘪,击飞一旁。随后而至的五杆枪也迎上这一击,有两杆立时被击飞,另有三杆啪的折断。
他手里这三杆枪也断了两杆,但借这一击之力,已经向前冲出了三步,离裴松只有两步之遥了。扶着裴松那甲士见这么多人都阻不住他,立即将裴松往后拖,李伯辰便将手中那杆长枪掷出,正钉在他身后拦住去路。
随后猛地往前一扑,直往那人身上撞去。此时另外五杆枪也攻到,皆刺在他背后,可反倒帮了他的忙,顶得他再往前一扑,正撞上了那甲士。
此刻甲士已拔刀在手,松开了裴松。不知此人使枪如何,但使刀倒是极高明,李伯辰撞上他的一刹那,立时觉得胸口咚咚咚三声响,竟是他在这电光火石间连刺了三刀!
但他有宝甲护体,甲士的刀倒断了。砰的一声闷响,被李伯辰撞开了五六步。李伯辰也失去平衡,但一落地便一把抓住裴松的颈甲将他拉在自己身前,喝道:“别动!”
余下的甲士投鼠忌器,立时停住脚步,但用长枪指向他,口中纷纷厉喝:“放开!”
这些人的确是精兵。见识了自己刚才那般猛烈的攻势,如今却连一点胆怯畏惧之情都没有。他们的甲也当真不错之前被他轰飞那四人竟也都爬了起来,虽说看着像是被震得不轻,但至少还没死。
李伯辰便又将裴松的脖颈捂住,道:“裴将军,还能说话么?!”
经这么一折腾,裴松看着更是不行了。一被他扶着坐起来,立时连咳几声,吐出不少血沫。但如此,似乎也略好了些,他艰难地抬起手,往前指了指,又含混不清道:“徐徐”
李伯辰立即道:“是不是徐城杀的你,他就在院中!?”
裴松隔了一会儿,点点头,随后脑袋一歪,气绝身亡。
十几个甲兵立即痛呼出声,但李伯辰将他放下、站起身道:“听清了么!空明会的璋城大会首徐城杀了他!他懂太素术法,现在就在院中!要报仇,把他抓出来!”
甲兵们一愣,隔了一会儿,之前被李伯辰撞飞的那个开口道:“将军脖子上的的确不是刀伤,是剑伤!”
听了他这话,甲士们立即转了身。
但院中忽然响起两声拍手声,又听一个人含笑道:“好啊,李伯辰,你可真是有勇有谋,有趣。”
第一百二十五章 开戏
李伯辰立即往发声处看,觉得是在一丛花木之后。他又往地上看,想要找到徐城的足迹。但院中几十个人来来回回,又厮杀两遭,中间早就没有平整的雪地了。此时风雪也还未停,天也没放亮,想要看风雪中是否有人形,也是极难的。
其实院中的人不少,那几十个府兵护着隋以廉,都缩在院边。这些人先前或许还觉得不关自己的事、自有神威骑料理,可如今见裴松竟被杀了、且说此事是大会首徐城所为,一时间哗然,更有五六个站在后面的,偷偷丢了兵器,想要从月门溜走、或者翻墙出去。
但有两人刚攀上墙头,便忽然不声不响地掉了下来。有三人想从月门走,也身子一软,倒地不起。看起来像有人在用术法杀人,可李伯辰却见到他们倒下之前身上溅起的一篷血花是徐城用什么东西将他们射杀了。
这下子府兵更是慌作一团,真如乌合之众。李伯辰看得火起,厉喝一声:“吵什么!?不想活么!?”
又喝:“都给我站好,兵器拿起来!几十个人就是几十只鸡,他一时半刻也杀不完!”
那些府兵见了他杀隋子昂的模样,又见他独斗十几个神威骑的模样,不管有什么心思,早服了。如今听他说话,似乎还有指使之意,下一子觉得找到主心骨,倒是好了些。
李伯辰又对那十几个甲士道:“诸位,裴将军不在了,你们谁主事?”
先前被他撞开那甲士捡起长枪走过来,道:“我是神威骑十将,山正倾。”
李伯辰便道:“好,山将军,请将余下十五人分作五组,将这些府兵统帅起来,不要叫他们自乱阵脚。”
他说了这话,便听徐城又道:“哦,李伯辰,想要这些人为你挡箭的么?”
但李伯辰只当没听到他的话,又高声对那些府兵道:“徐城是空明会大会首,但今夜杀了神威骑百将,被你们目睹了。他如果不想亡命天涯,必然灭你们的口。生死都在你们自己手中,并非为我作战!”
他刚说了这话,忽然听到一阵破空之声在耳边响起。可他刚才虽作出并不在意徐城说什么的模样,心中却是全神戒备的。一听到这声音立时挥刀一格,只听得当的一声响,一枚石子在刀身上击的粉碎。
那石子竟是直奔山正倾而去的。
山正倾也吓了一跳,愣了愣,才道:“多谢将军。”
而后转脸喝道:“整队!李将军说得对这种只会偷袭暗算的卑鄙之徒,怕他什么!?”
这人胆子倒也颇大,随后命人整队的时候也极为干净利落,只**息的功夫,便叫那些府兵靠墙成阵,以藤盾护在前面。
可李伯辰知道以徐城刚才的手段,滕盾怕是挡不住的。其实徐城说的也对,他的确是想要这些人来“挡箭”。但不是因为自己怕死,而是想找出徐城的方位。李伯辰不知该如何破去徐城隐匿行踪的术法,但知道这种下三境的法门,威力都不会太大,必然不能持久。
在寻常人眼中,术法是很神奇的,可李伯辰也知道灵照境以下,术法想要发挥威力其实得看时机。譬如他与叶成畴搏杀时,虽也各展神通,但到底是用以辅助,还得靠被天地灵气淬炼出来的肉身相争。
要到了数万大军对阵的战场上,怕得是化虚、生神境界的修士才能做到无所畏惧,哪怕是灵照、洞玄境的,也得暂避锋芒了。
此时山正倾又道:“将军,接下来如何?请下令!”
他说了这话,隋以廉倒是悠悠转醒。他原本被府兵护着,此时府兵成了阵,他便被放在墙边的雪地上。生死关头,似乎也没什么人理会这位国姓府尊了。
他一醒过来,还未看周围的情势,立时开始痛哭,哭了两声又叫:“裴松!裴松!杀了他没有!!不然我治你的罪!裴松!”
府兵被分成五队,三个甲士有两个在前,一个在后弹压。离他近那甲士听着他提了裴松的名字,忽然冷哼一声抽出腰间短刀。李伯辰还没来得及作声,这人便将刀一扬,一下子劈在隋以廉头上,骂道:“你也配提将军的名字!”
刀身嵌进去三分之二,隋以廉死得不能再死。他身前那些府兵一阵大哗,这人便厉喝:“闭嘴!不然连你们也砍了!”
山正倾见着这一幕,喝道:“徐唱,你做什么!”
那甲士便道:“我自己回营领罪去!”
在这种时候将隋以廉砍了,实在不大好。但李伯辰听得出这叫徐唱的甲士说话时已经有些哽咽,想大概是因为裴松将死,隋以廉又出言不逊,他悲痛之下起了杀心吧……倒也算是很有血性的。
李伯辰太熟悉这种同袍在身边战死的感觉,便叹了口气:“情有可原。”
山正倾愣了愣,而后道:“叫李将军见笑了。”
又对徐唱道:“把刀收好!”
徐唱喝道:“是!”
便将踩着隋以廉的脑袋,将短刀拔回插入刀鞘,又持起长枪。
此时徐城倒是不再说话,诸人整了队全神戒备,只听得风雪呼啸声、兵甲碰撞声,还有墙外的人行马嘶。
又待片刻,山正倾道:“李将军……那人是不是跑了?”
李伯辰沉默片刻,道:“不。他还在这院子里。”
因为他知道徐城此人行事狂妄乖张,刚才所做的那些事,像是以别人的性命戏耍逗趣一般。他所策划的走到这一步,可谓都是按着他的心意来的,岂会在大戏开场时走了?
还是因为,仍听得到墙外的人、车声。
刚才战斗时闹出来的动静颇大,倘有人在墙外走,该听得到。可自始至终墙外都没什么异样,仿佛人们听而不闻。这意味着,徐城是用什么阵法将此处与外面隔绝了。
他说了这话,果真又听到徐城的声音:“哦,你倒是懂我。李伯辰,问你一件事儿,要是答得好,以后可以跟着我隋子昂在地道里是个什么模样?”
第一百二十六章 现形
“以后可以跟着我”李伯辰听了这句话,便确定叶成畴所说一切都是真的了。徐城的确也是个灵主,“跟着我”,是想叫自己的阴灵跟着他吧。
徐城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声音飘忽不定,似乎一会儿在墙边,一会儿在亭中,一会儿就在身前十几步远处。李伯辰想摸清楚他行动的规律,便沉声道:“蠢模样。力气倒是大了,但头脑不灵光。你这作品可不怎么高明。”
他想激怒徐城,但徐城却笑道:“哦,我也想到了。”
“可惜呀……看来还是不得法。听说魔国人能摄人心智,却又叫人行动如常,看不出半点儿破绽,就是被摄去心智的本人,也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我猜是因为隋子昂本来就只有些小聪明,心智又不坚定。倒是李将军你智勇双全,也许拿来用正合适。”
李伯辰沉声道:“李某人就在此处,想要,就不要藏着了。”
徐城说这几句话的时候,行踪仍旧飘忽不定。但李伯辰已渐渐发现,他虽然每一句话的位置都不同,可距离却差不多,大概都是七八步。倘若徐城一边说话一边迅速变幻身形,那么他的速度真叫人心惊。
徐城似乎又笑了笑:“眼下你兵多将广,难道要我和你打群架?不过嘛,我也有兵”
他说的该是他的阴兵吧,他迟迟不出手,也该是在布置阴兵。但叶成畴说过,要论身为灵主的本领,自己不会是徐城的对手。徐城眼下不知道自己的这个身份,这是最大倚仗,不到最后的决胜时刻,绝不能显露。
他便持刀向前走了几步,道:“以多欺少胜之不武。徐城,我来和你单打独斗。有胆就出来吧!”
他一边说,一边做出左顾右盼的模样,看起来近乎无措,似乎想要找到徐城的位置。他故意做出这样的姿态,是因为觉得徐城可能会凑到自己身边。那人年纪很轻,行事狂妄,似乎玩性也重。见了自己这个样子,搞不好会在左近挑逗。
果然,过得片刻,听见徐城说:“逞匹夫之勇可不好。”
李伯辰眼珠一转,听得发声处在距自己约十六步远处,东北方。
又听到他说:“倒不如咱们两军相争,看看谁才算是个名将?”
声音更近,在西北方八步远处!
这样的距离,已经能够看清些了。李伯辰将长刀交在左手,轻轻抖了抖右手。
听徐城又道:“我数三”
正前方四步远处,风雪打了个旋儿、似是撞上了什么东西!
李伯辰将右手猛地一甩,暴喝:“着!”
六枚铜钱破空而出,只听得噗噗两声响,有两枚不见了!一同听到的还有徐城的一声痛呼,随后风雪中忽然现出一个人形小腹、左边大腿上,染了两朵血花!
虽说只有四步远,但李伯辰知道他速度奇快无比,铜钱一脱手,立即抽出腰间短剑也掷了过去。但那徐城虽因受伤而破了法,身子却未顿,见着短剑射来,抬手便是一挥,只见一道闪电似的光芒掠过,那短剑竟然砰的一声成了碎片!
随后他身子一晃,又飘出了七八步远。李伯辰看得分明,他的确是用“飘”的,仿佛徐城此人是个白衣的布偶,被人提线吊着,行动时腿脚并不发力,而随风舞。那风在打旋,他的身子便也打个旋。
他所使的兵器,则是一柄细剑。那细剑是真当得起一个“细”字,约只有小指宽,跟纸片一样薄,却并不软,真如闪电一般。
短剑爆起的碎片未落,李伯辰便将大氅一挥,持刀猛扑上去。但徐城又随风遁出七八步远,叫他斩了个空,口中厉喝:“敢伤我,你该死!!”
他的声音不算难听,但这一声却极其刺耳,震得李伯辰心绪不宁,便知必是某种术法。可听了这话他倒是心中微喜厮杀之时最忌心浮气躁,徐城要是真的恼了,可也就真的妙了!
徐城喝了这么一声,又叫:“杀!杀光!看你救谁!!”
便听风雪呜的一声响,院中凭空现出十几个转瞬即逝的轮廓,可不是扑向李伯辰,而是扑向那些甲士、府兵。
下一刻,当即有五六个府兵身子一震,忽然惨叫起来,丢了手中兵刃在地上打滚,还有的以头抢地,力道极大,咚咚作响。
当先的几个神威骑倒是没事,但重甲上忽然泛起一阵微光,蚀刻的咒文闪烁不定。山正倾喝道:“是阴灵!结阵!”
但他说话这点功夫,那五六个府兵竟已气绝身亡。有的是在地上活活把自己撞死的,有的,则缩成了一团,简直成了个人肉球。随后又有几个府兵惨叫起来,跪倒在地。这些府兵原本就属乌合之众,如今更是吓破了胆子,立即做鸟兽散。
甲士见已不可约束,便五人成队,不知运起什么阵法。
李伯辰一刀斩了个空,又向徐城扑去,心中已运起了天诛术法。待徐城飘行时顿了一顿,立时道:“天诛!”
一道电芒啪的一声击下来,但徐城一挥细剑,竟把那雷给引开了,厉喝:“你能奈我何!”
李伯辰看得愈发心惊他竟能引开转瞬即逝的电光,这还是人吗!?
徐城喝了这么一声,左手一扬,便有几枚石子嗖嗖飞了出去。他这投石术的力道不逊于李伯辰,两个府兵跑在一处,当即被双双爆了脑袋,那石子去势未减,随后竟又贯穿了两人。
还有两枚击在两个甲兵的身上,虽有重甲阻隔,可也是嘭的一声巨响,便见那重甲竟被洞穿,两人当即气绝身亡。
徐城身子又飘起,怒喝:“救啊!”
李伯辰咬紧了牙,他知道徐城此刻算是恼羞成怒,“杀着玩”给自己看。但更知道自己要真去为他们挡那暗器,非得被生生耗死。此刻这院中就是战场,那些甲士、府兵就是不得已的消耗,他绝不可因他们错失战机所谓慈不掌兵!
但徐城的轻身之术极为高明,自己虽有神力,追不上他却也无用。
李伯辰停住脚,深吸一口气、弃了手中长刀,握住魔刀的刀柄。
第一百二十七章 刀芒
入手冰凉,但很快温热起来。他将刀拔出了鞘,耳畔立即听到轻微的啸响,院中那些府兵的惨叫声似乎在一瞬间远去,变得模糊不清。
他知道是魔刀的力量又开始控制自己的神智,但有了在湖畔时的经验,他便在心中默诵两遍北辰帝君的尊名,又运气凝神,叫自己的心沉静下来。
啸响变得小了些,惨呼声、风雪声又回来了。
还有徐城的声音:“站着不动可不行这些人都是因你而死!”
但李伯辰只握着刀,盯住徐城的身形。
刚才斩出的两刀都落了空,其实不是自己技艺不精,而是太慢。他自问倘若在平地上全力施为、疾速奔跑起来,也能像徐城一般转瞬之间就跨越七八步的距离,可快则快矣,想要保持这样的速度、又能像徐城一般转圜自如,就是难以想象的事了。
徐城像是一片在风中的雪花,无论前进、后退、闪躲,都毫无顿挫,没半分预兆。
想要胜他,必要既准且狠,务求一击建功。
见他仍不说话、也不动,徐城便道:“咦?是真怕了么?”
他本是在院中信步游荡,射猎一般用石子杀人,说了这句话,身子忽然折了回来,抬剑便来刺他的左胸。他那细剑如电光一般射来,李伯辰却只握紧刀柄,仍未动。
因为徐城不是隋子昂,暗中观察多时,该十分清楚自己这一身宝甲几乎坚不可摧。他的剑术与身法又极高明、且人在半空中,真要取自己的命,该居高临下来刺自己的脑袋才对。
直奔胸甲而来,便意味着乃是试探而已。李伯辰不敢贸然出手,便只在看到剑光时将身子微微一错,好避开要害部位。
但随即发现他仍是低估了徐城的速度他的身子刚一发力,便听得胸口心脏部位“叮叮叮”一片声响,徐城手腕一颤,竟不知刺出了多少剑!
随后那剑光忽然收回,徐城的身子随风一晃,眨眼之间便退出三四步远。李伯辰此时才刚侧了身,随即抬刀用力劈了一下,自然是劈到了风里。
徐城大笑:“慢!太慢!”
此时李伯辰才觉得胸口一凉,低头一看,胸甲竟被刺破了!
是黄豆大小的一个洞,周遭一点裂痕都没有。徐城使剑的本领已经高明到了极点,所有的力道都凝聚到了剑尖,加上他那剑似乎也是件宝物,竟一口气戳穿了!
李伯辰虽心痛这件宝甲,可心中却又沉静了些。徐城先使虚招,又一击即退,倒说明他并非看起来那样自信满满,该是在试探自己到底有几分本领。
那么刚才那落空的一斩,该是斩对了。
果然,徐城一击得逞、见他又全然无法跟得上自己的速度,立时又攻了过来。这一回他在风中凌空而下,取的正是脑袋!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伯辰感受着身体当中被魔刀调集起来的澎湃力量,猛地挥刀!
周遭的风雪嗡的一声卷了起来,徐城袭来那剑如电光,李伯辰这一刀上,竟也生出了破空的刀芒!那刀芒暴涨,直往上方刺去,几乎拉成一柄长枪。
他忽然感受到极轻微的阻力,又觉那力道忽然一空,便心知定是斩中了!
下一刻,便听半空中一阵嗡鸣,徐城的细剑竟脱手而出,倒飞着插进墙中去了!
到此时李伯辰才能反应过来、看到自己斩出的那一刀半空中刀剑相交处,风雪全被荡空,看起来像是个透明的大气泡。魔刀之上的刀芒渐渐敛去,但周遭仍有低低的啸响,仿佛这刀有了生命、觉得遇到了对手,在长吟求战!
他也觉得浑身一阵酸痛,仿佛将力量全部挥出去了。在无经山与李丘狐相争时,她的脖颈就曾被无形的刀气所伤,可他没料到自己今天这一斩,竟迫出了有形的刀芒!这魔刀虽难以驾驭,可实在是惊喜无穷。
再看徐城,已退出十几步远,左胸处有一条长长的血痕,从肩膀一直拉到腰间。他穿着白衣,这血痕看着就更加触目惊心。与他交手几次,李伯辰的甲只破了个小洞,他却受了三处伤。
李伯辰不由得大为快意,道:“徐城,这一击滋味如何?”
他本以为依着徐城的性情,受了这样的伤该勃然大怒。可徐城竟一言不发,只稍稍一愣,似乎想了些什么,又身子一转,立即向那细剑扑去。
细剑插在墙上,只剩一个剑柄,距李伯辰也只有十几步而已。他没料到徐城这样在意那剑,立即一扬手,将左边腕甲中还剩的四五枚铜钱全打了出去。但此时他没来得及捏在手里击发,因而那铜钱的准头实在很差,力道也软绵绵。可好在算是洒了一大片出去,加上徐城之前又吃过这铜钱的亏,竟然闪身去躲。
或许因为他刚才受的伤也很重,如今身形明显不如以前轻便迅捷了,竟被其中一枚铜钱击中左脚脚踝。
徐城的反应很快,一觉察脚踝处中招,立即将身子向下一沉,似乎打算用右脚去撑。
倘若李伯辰这铜钱真的势大力沉,他这么做倒也没错,可偏偏只是轻飘飘地撞上了,就算是小孩子也只是觉得稍稍一痛罢了。这倒叫他身子一个踉跄,在地上闪了一下,待发现脚上并未受伤时,李伯辰早已猛扑上来。
他虽恢复了些力气,但双臂仍旧酸痛。然而他使这魔刀时,并非完全他驾驭这刀,倒更像是两者在共同作战。这刀又像是个极严厉的教师,纵使他疲惫,却能再从他体内压榨出无穷的潜力。
因而他这一扑、一挥刀,立时觉得不但双臂酸痛,就连身子也忽然发软,可他整个人却被那刀势带着,不由自主地一往无前。便见那刀锋处忽然又乍现一道透明的光影,周遭的风雪轰的一声被这刀芒催开,就连地上的积雪,都像浪涛似的往两侧飞溅这一击的声势,竟比刚才还要浩大!
徐城脸上终于露出骇然之色,也顾不得再像之前那样潇洒自如地随风而舞,竟就地来了个驴打滚,一下子滚到了旁边的花木丛中。
也亏他避得快,只见他刚才立足处的一大片地面砰的一声巨响,登时被刀芒斩出无数条裂痕,一直蔓延到墙边!
第一百二十八章 毒计
但还不待他起身,又听那边的甲士忽然齐齐喝道:“镇!”
李伯辰便见他们将余下的几杆枪齐齐往地上一插,立时发出微芒。随即见到徐城头顶忽现一口金光幻影的大钟。那大钟嗡嗡作响,当的一声将徐城连着身边的一片花木给扣了进去。
他这时才晓得原来这些甲士刚才结了阵却不出手,也是在寻找机会。到底不愧是精兵。
此时徐城站起身,衣裳全被花木刮破了,发髻也歪斜,看着极狼狈。可竟一翻身又往细剑处去冲,但咚的一声撞上那大钟,一下子又弹了回来。
他冲不出来!李伯辰心中大定,又往院中看。院中府兵原有四五十个,可经徐城的阴兵祸害一遭、又被他以石子击死一些,如今就只剩下七八个了,倒真能用尸横遍野来形容。
但那七八个此时缩在墙边,看起来并未被阴兵袭击,只瑟瑟发抖。李伯辰便道,该是这甲兵使的那阵法将徐城与阴兵的联系也破了吧。
就这样将他制住了么?原本以为必有一场恶战呢!
可再看大钟当中的徐城,虽强作镇定地站着,但目光仍忍不住往墙上那柄细剑上瞥。李伯辰心头一跳,生出个念头。便道:“山将军,你还在么?”
甲士中的一个掀开面甲:“我在。”
又转脸看看院中,道:“这人真是狠毒!”
的确,与徐城交手其实不过几分的时间罢了,却死了几十人。其实如果不是他狂妄自大,而在更广阔的空间中闪转腾挪,怕是余下这些也要被他活活耗死。
李伯辰道:“请将军维持此阵。”
而后拖着刀,往细剑那里走过去。此时他身上实在已经无力了,但好在刚才那两击时一直静守心神,到现在也没被这魔刀完全掌控。
徐城忽然在钟内大叫:“李伯辰!你可知道我是灵主!?你知道灵主是什么么!?你与我为敌,秘灵不会放过你!”
听了他这话,李伯辰心中大定,知道自己猜对了。因为现在就在徐城身旁不远处有一柄剑。
那剑该是一个府兵的,也是柄长剑。刚才徐城的细剑被他击飞,就立即又去抢那细剑。如果只是为了抢一件兵器他身边不远处就有一柄长剑,何必舍近求远?
且剑一脱手,他身形立即没了之前的灵动,可见奥秘都在那剑上!
他便不理徐城的话,一把将细剑从墙上拔出,道:“你的一身本领,有大半都是”
刚说了这几个字,忽然觉得握着细剑的左手一凉!
随后耳畔的风雪声一下子大了起来,那已不再是风啸,而是尖叫了!仿佛高天之上正有能够席卷一切的飓风在俯冲而下,眼中的一切都开始疯狂旋转。稍远处的徐城、更远处的甲士们,身形都变得扭曲,也随风声化为一道又一道的斑斓色彩。
他心中大惊,下意识地想要放开手,但剑柄就像是长在了他手上一样,怎么都放不掉。
李伯辰忽然意识到这是什么了极有可能与他手中这柄魔刀一样,乃是哪个太古秘灵的真灵炼化的!!
下一刻他又想明白一件事徐城是故意的。他故意叫自己来拿这柄剑!
他想要开口示警,但发现嘴张不开了。因为有刺骨寒意自左手的剑柄中蛮横冲入体内,一下子叫他半个身子都麻了。那寒意倒不是特别冷,可特别痛。像许多小刀一般刮着他的关窍经络,一下子令他失掉了行动能力。
眼睛倒还能看,耳朵也还能听。便模模糊糊地看到形象扭曲的徐城忽然抬手在那大钟的幻象上一弹,钟便一下子化作光斑散去了他刚才也是故意示弱!
又隐隐约约听他笑道:“勇则勇矣,可太没见识。你手里那刀是死的,我这剑可是活的!”
随后那些甲士呼喊起来,身形晃动。但这回徐城没再来取这剑,而是真将地上那柄长剑拾起了,冲入人群。李伯辰没听到兵器、铠甲的撞击声,但能隐约瞧见甲士一个个倒下,显然都被徐城杀了。
他心中痛极,半是因为那些甲士给他的印象都很好,半是因为自己竟中了他的计。此人虽也借了这细剑的力,可自身本领该也是极强的。那些神威骑在广阔战场上策马冲锋不是徐城一个人能抵挡的,但在这样的环境中,又怎么会是他的对手!
可他扪心自问,自觉已经足够谨慎了。之所以伸手握了这剑,实在是因为无经山的那一遭那时候拿了魔刀,除了放不下之外,并无什么不可解决的麻烦。徐城说这魔刀是“死”的,剑是“活”的,是说这剑是以他那位秘灵的一部分真灵所化的么?
现在是那秘灵的气息将自己制住了么?
见最后一个甲士倒下、徐城提着剑往这边走过来,李伯辰便在心中道,诸君,倘若我今日能活命,必然杀了这徐城,以他的血来祭你们!
又道,北辰帝君!倘若我没有错信了你,此处正是杀伐刑戮之地,请助我一臂之力吧!!
他如此默念了两遍,可耳畔中还是风雪呼啸,心里也只有自己的声音。眼见那徐城越走越近,他的神识也越来越模糊。徐城似乎说了几句什么,可他完全听不清了。
他心中一阵绝望,想,此刻到底还是来了。
但下一刻,掌中魔刀忽然嗡嗡作响,而后右臂一烫,一股勃然浩大的力量自魔刀的刀柄攻入体内!
自剑柄传来的凉意麻痹了他半个身子,而魔刀上的力量则轰然冲入另外半个身子。刹那之间,便如冰与火在他经络关窍内相撞,几乎将整个身体从中间撕开!
李伯辰痛得想要仰天长啸,可只能双目圆张、浑身发颤,连嘴唇都不能动了。两股力量将他的身体作了战场,而他眼前的情景也变了原本是漫天的风雪尖啸,但下一刻又变成一片雷鸣电闪的火狱,如此两种情景在他脑海中轮番交替,走马灯一般。
他更觉得天旋地转,感觉身体都被剜空,痛苦得要失掉理智。但不知过了多久,整个世界忽然安静下来。
第一百二十九章 真灵
再过两息的功夫,李伯辰才意识到那并非“安静”周遭还有风雪声,只是因为相比自己刚才听到的那些太过微不足道,才像是悄然无声了。
而此时徐城也才刚走到他身边两步远处站下,并未急着取回那柄剑,而说道:“能握着这柄剑撑这么久,真难得。”
他此刻说话的语气平和了许多,没了之前的狂妄乖张。而李伯辰此时已感觉不到体内的那两种力量了,不知它们是何时退去的。但他仍握着剑、刀,一动不动。
他不知道是否是魔刀上的真灵帮自己击退了剑柄上的力量,只是,徐城不是说它“死”了么?
他这么想着,忍不住看了一眼徐城。
徐城见他眼睛转了转了,似乎颇为惊异,道:“哦?原来比我想的还要强些。这样也好,剑神该会很满意。”
他说了这话,便从地上拾起一枚石子。李伯辰以为他要射杀自己,刚要动手,却见徐城将石子在手里抛了抛,又接住、再抛了抛。
他愣了愣徐城这是在玩么?
下一刻才记起,此人只有十七岁,其实还算是个少年的。但他之前表现得那样狡诈毒辣,真没法儿将他与那样的年龄联系起来。到如今……觉得所有人都死了,自己也被这柄剑制住,才显露了些这个年纪应有的本性吧。
徐城抛了两抛,将手一扬,把石子打入一个府兵的尸体当中,才像是索然无味般地叹了口气:“唉。你还能听着我说话吧?今天看着你,倒想起从前的我了。”
“你在无经山上拿到这把刀的时候,该觉得很高兴吧觉得自己可以做灵主,从此与众不同了。说实话,我刚得到这柄剑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
“不过你该是空欢喜一场了吧。告诉你吧,这把刀是用纯元帝君的真灵炼化的”
他说到这里,忽然闭嘴。像是觉得这样说话有失他的身份。又看了李伯辰一眼,冷声道:“哼,和你说这些干什么。一会儿剑神得了你刀上的真灵,我就把你炼成个铁兵。”
“得了刀上的真灵”……是说这柄剑,原本是要将魔刀上的力量吸走炼化掉的么?但竟然败了?
李伯辰知道自己刚才被制住、那些甲士惨死,都实在是因为对此类事情所知太少。但寻常人又哪能事事洞明?这一些,就连叶成畴都没提过。他心中虽恨不得将徐城碎尸万段,但也知道如今实在是个难得的机会,便嘶声道:“纯元帝君……是谁?”
听得他竟还开口了,徐城似乎吓了一跳,皱起眉:“你能说话!?”
李伯辰不知该怎样作答才能天衣无缝,但心道被看穿又有什么,大不了再战就是了。便道:“只是……风雪声大了些……能奈我何……”
说到此处,狠心将舌尖咬破,喷出一口血。
徐城似乎安了心,冷笑一声:“那就是正在炼化刀里的真灵了。本来你用不着受这罪,该由叶成畴来。可惜你命太好……该是说不好吧。”
“至于纯元帝君?”徐城又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想了些什么,才道,“你一定是没听说过的。那是在如今的六帝君之前的一个灵神,不过被杀死了。它的真灵,也被拆分炼化,成了一副甲、一柄刀。”
李伯辰听了“一副甲”,下意识地转眼去看自己的甲。徐城噗嗤一声笑出来:“蠢货,你这一身,也配?”
他又哼了一声:“但那个纯元帝君连真灵都被炼了,自然也就是彻彻底底地死了所以你这刀也是死的。至于我这剑……也是我主风雪剑神以真灵的一部分所化。但我主高踞诸天、与天地同寿,这神剑与我便等同她在生界分身,自然是活的了。”
其实李伯辰还想问,但再问,就该叫徐城生疑了。至少现在他搞清楚了这柄魔刀的来历是一个叫纯元帝君的太古灵神真灵的一部分所化。徐城说它“死”了,可刚才正是借了这柄刀的力量,自己才能清醒过来……那么它其实还活着?
但暂不去想这些。他心道,徐城,该叫你血债血偿了。他轻轻地抬了一下左手的尾指,觉得毫无阻滞便离开了剑柄,知道此刻这剑已构不成威胁了。便忽然将手向下一顿,一下子将细剑钉到了地上。
他此时的力气虽不是全盛状态,可也恢复了五六成,那细剑又极其锋利,因而这一下子,叫它足有大半个剑刃都没入地下了。
徐城见他忽然动了手,眼中闪过一丝讶色。在这一瞬间的功夫,该还没搞清楚李伯辰为何能动。但下一刻李伯辰忽然抬手一撩,魔刀便斜向上往徐城的左腿斩去。出这一刀时,又在地上一踏,叫那细剑整个儿没入地下了。
两人本就相去不到两步,徐城又卸了防备,纵使他反应再迅速敏捷,也躲不开这一击正结结实实地受了一刀!
他立即飞身后退,一下子就纵出了四五步。可这一回,他没法儿再像之前那样如一片雪花般在风中飞舞了一落地,身子一歪,便摔倒了。此时才看到他的左腿还立在原地、断口平滑无比。徐城愣了愣,忽的发出一声惨叫,这时他的左腿根、那截腿的断口处才涌出血来!
李伯辰飞身上前,一脚将他的断腿踢了过去。徐城惨叫那一声之后立即在地上摸了柄断刀,见他那腿飞了过来,抬手便想要劈开。可似乎又意识到那是他自己的腿,竟顿了一顿,结果正被一条腿砸在胸口,手中的刀都脱了。
他这样的反应,实在大失水准。可李伯辰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觉得自己年少有为,乃天之骄子,本以为胜券在握,却忽然断了一条腿!就是他自己摊上这种事,也非得愣神不可。
不过他不想犯徐城刚才的错,早已大踏步冲到他身前,挥刀便去斩他的脖子。
徐城惊骇得面无人色,腰腹一卷,如一尾鱼一般往旁边避开。可身法速度已大不如前,右脚没有逃过,又被李伯辰斩了下来。
他登时痛得涕泪横流,口中大叫:“剑神!剑神救我!!”
又叫:“来人!来人!”
第一百三十章 尊者
倘若他此时还能像之前那样镇定沉稳、步步为营,以他的剑术修为,是可以再抵挡一段时间的。但这时却只用双手撑着身子,拖着残躯在雪地上边呼喊边往后蹭,看起来一点儿主意都没了。
这时候,看起来倒的确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人应有的模样。
李伯辰提着刀逼上前去,心道这人仅以资质论,的确称得上人中翘楚,如果像自己一样在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几年,也不至于如此。可惜即便上天给他机会,自己不会给他机会了。
但他心中仍旧警惕叶成畴所说的几种手段,徐城都还未使出来。有了之前的教训,他也不能完全确定此刻的徐城不是在示弱叫人掉以轻心。
可下一刻,他便了松了口气。
因为院中的积雪忽然沸腾起来,耳畔响起低沉的嘶吼声。先前倒在院中的那些尸首,忽然被风雪笼着站立起来。积雪汇到他们身上裹了严严实实的一层,仿佛铠甲。
是阴尸徐城喊的“人”到了。
叶成畴曾说徐城可以阴兵附于尸首之上,变成不畏痛楚、不死不休的战士。要是这世上寻常人瞧见这情景,准得心中大骇,乱了方寸。可对李伯辰而言,一来有了准备,二来此类事物他来处便有许多纵然并非真实的于是心中连半分波澜都没有。
距他最近的两个甲兵被冰雪裹着,猛扑过来。李伯辰一挥刀,两人的头颅立即被割掉。但尸体没有倒下,反而继续晃着手往前扑,他心中微诧,却也不慌,一脚踢开一个,一拳轰走一个。但身后又有七八个扑了过来,一把拉住他的大氅,野兽一般往他身上攀。
徐城见他被缠住,立即大叫:“再来!再来!”
周遭那些阴尸一听他这话,口中呜呜做声,奔跑得更加迅疾,身子在半空中跃起,兜头扑了下来。
这些东西即便全力施展,也难伤他分毫,徐城该是在做困兽之斗了。但几十个势大力沉的阴尸真将他埋住了,怕杀出来也得十几息的功夫。李伯辰便将身子一闪,也如徐城一般喝道:“来人!”
腰间的曜侯微微一颤,李伯辰立时觉得周遭起了一阵小小的旋风。他这境界还开不了阴眼,但知道此刻,他在山君洞窟中炼化的三十阴兵该已猛扑而出、要与这些阴尸身上的阴兵战作一团了!
刹那之间,几乎已将他围作一团的几十具尸首哗啦啦地倒了一片。又见到风雪之中一个又一个旋儿飘忽不定,地上的雪粉也的扬个不停。徐城原本用双臂撑着身子,正四下里找兵器,见了这情景一愣,失声道:“你?!”
李伯辰迈过尸堆,道:“不错,我也是个灵主!”
徐城听了他这话,嘴唇立即颤了起来。但李伯辰看得分明,那不是颤,而是在以极快的速度诵念咒文。他立即大步踏上前去,一刀削去他的左臂,道:“你敢!”
徐城一下子躺倒在地,可这一回没惨呼,似是痛得麻木了。李伯辰没斩下他的头颅,倒不是以虐杀取乐,而沉声道:“我知道你会一种术法,类似灵台轮回术。但你要敢用,我立即杀你。”
徐城喘着粗气,道:“你不杀我?”
李伯辰看着他:“我问你,院子里死掉的这些人,这些阴灵,你都收去了么?”
徐城愣了愣,不知想些什么,开口道:“你……你要阴灵?好,我还有许多,都给你!还有这些阴兵……你这些阴兵太弱了……我有更好的炼化的法子,我也可以给你!”
但李伯辰想要的不是炼化阴兵,而是那些甲士的阴灵。战死院中的十五个人都是猛士,他实在不愿看到这些阴灵被徐城以那种秘法送去那个所谓“风雪剑神”所在的那一界。
魔国人会将阴灵打散化为灵气,那些太古秘灵也许也会做同样的事,他不想看到这些人落得如此下场。
便握了握刀柄,道:“这么说,你还没收了他们,他们还在这院子里?”
徐城点了点头,刚要开口,眼睛又瞥向他手中的刀,似乎意识到李伯辰接下来要做什么了。他便忽然探出右手抓过旁边的断刀,一刀刺进自己的胸口。
李伯辰一愣,没料到这人此时竟有了死志。但下一刻听徐城怒吼:“剑神!这人也是灵主!我死于他手,难道不辱没你的尊名么!!”
说了这句话,双眼一睁,立时气绝身亡。
但同样都是灵主,这种小伎俩李伯辰可太熟悉了。他立时将魔刀插在地上、自己也半跪于地,阴灵离体!
果然,徐城的阴灵正慌慌张张地往院外遁走,而院中也的确密密麻麻地遍布那些军士的阴灵。他炼出的阴兵还在与徐城的阴兵斗,李伯辰只看了一眼,便晓得徐城所炼阴兵的确更胜一筹它们远比自己的阴兵灵活,几乎与真人无异,甚至懂得彼此配合。
刚才他放出了三十个阴兵,如今便只剩下十来个了。
只以阴兵相争,他的确不是徐城的对手。但徐城此时已失去斗志,只想一心逃命。李伯辰便将手腕一甩,一条铁索立时哗啦啦地暴涨,直往徐城的阴灵卷去。
但铁索将要碰到徐城的身子时,他身上忽然乍现一道微芒,变成了个亮白的人形。李伯辰只道这徐城还懂得什么别的奇异术法,心中刚刚一凛,却见院中忽然风雪顿止,高天之上层云尽散,露出一轮眼眸似的血月!
那血月极大,几乎占据了半边天幕,沉沉地压下来。目力所及之处,都被一片红光笼罩,只有徐城的白色阴灵还灼灼放光,保持着逃命时的姿势,不动了。
少顷,月上忽然现出一个模糊人形。那是个黑色的剪影,看不清是男是女,似乎高踞一尊宝座之上。
李伯辰愣住了,随即觉得自己的心脏猛烈搏动起来,身上也一阵一阵的发麻。他原本就没有太多力气,此时更觉得浑身瘫软。但下一刻又意识到,如今自己是阴灵,怎么会有这些感觉?
他微微一惊,才发现阴灵不知何时被迫回体内了。再抬眼看四周,才发现什么血月、红芒都不见了,周遭一片影影绰绰……是在梦里!
第一百三十一章 雷
他心中惊疑不定,心道自己刚才看见的是什么?是那血月之上的人影将自己拉入梦中了么?那么刚才所见,到底是真的,还是梦中幻象?
他想要立即醒来,便试着如往常一般在梦里睡去。但这一回无论怎么屏息凝神却都醒不过来,又试着阴灵离体,也离不出!
此时忽然听到声音。并非一个声音,而是许多,极难形容。仿佛是这院中的木亭在震、墙壁在震、残破的刀剑兵甲都一起在震,又将这些声音汇合到一处所组成的。
虽说音色、高低都各不相同,但如此倒有了抑扬顿挫、高低起伏。他听了这声音,忽然觉得该是某种语言因为他能够听得懂其中一两个模糊的音节,分辨得出其中的含义。
他愣了愣,意识到这有可能是上古时候的某种方言。
诡异的是,这个念头一生出来,他竟觉得自己能够理解这话是什么意思了。
这个声音说的似乎是:“既然能将你的灵主拉出我这一界,看来也是位炼出了真灵的真君。既是真君,为何炼化了我在生界的分身?难道忘记了秘约么!?”
李伯辰心中狂跳,立即意识到刚才所见的一切该都是真的!
自己看到那血月、那月中高踞宝座之上的身影时,就身处这声音所说的“我这一界”吧!?
叶成畴说徐城有种术法可以将生界的阴灵引去他身后秘灵的那一界,那么刚才那一瞬间,自己是被那个“风雪剑神”拉去了诸天当中的某一界么!
眼下……就是那个秘灵在说话么!?
李伯辰心中骇然,实在不晓得该如何反应。当日应慨提到诸天秘灵时都小心翼翼,似乎生怕碰触了什么忌讳,可如今自己竟听着了它说话!
但下一刻他又意识到,刚才这秘灵说“能将你的灵主拉出我这一界”是说是有什么东西又将自己拉回来了么?因而眼前的景象才消散?
可李伯辰晓得并非这么回事。乃是他自己心头一惊,阴灵才退回了体内的。他知道自己就是自己的灵主,那位秘灵眼下该是想要同自己这个灵主身后的那个“秘灵”交流,然而在他这里,两者同为一体,怎么答?!
他心头一跳,忍不住在心中说,炼化了你那柄剑上真灵的,是魔刀里的纯元帝君!
而想要说的下一句话是,和我可没什么关系!
但刚想了头一句,便听天地之间又震荡起来,那声音再响起。还是如此前一般的古怪诡异,可李伯辰竟又听懂了。
这次说的是:“道君与我都很清楚,纯元已死!既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又为何说出这种荒唐言语?”
“道君既不肯露面,就不要怪我也断了你生界的退路!”
李伯辰不知道“生界的退路”是什么意思,但十分清楚那风雪剑神该是动怒了不是对自己动怒,而是对自己身后的那位“秘灵”。可要命的是,在他这里两者没什么区别!
他原本打算要杀徐城时,从未想过徐城身后那个秘灵的事情因为觉得那些太古秘灵既然已是超脱世俗的强大存在,又高踞诸天,总不会为一个区区凡人就出头吧。李国被灭、国君身死,那北辰帝君不也毫无反应的么?可没料到眼下竟真就撞见了这种事……怪不得应慨当初那样小心谨慎。
要是因这世间的人或事陷入险境,无论对手如何强大,他总要想些办法。但如今面对的是一个太古秘灵,纵使他想要挥刀,却也无处可挥。他便将心一横,记起曾用来糊弄李定的那个名字,立时在心中道:“我乃怖畏真君!”
岂知那秘灵一听,竟更加怒不可遏,道:“欺人太甚!那就借你这灵主肉身一用,去道君一界领教一番!”
未等他想明白这秘灵是否是因觉察了这名字乃自己信口胡说而恼怒,便忽觉头顶一凉,一股寒意自上而下,瞬间传遍全身。这感觉与之前手握剑柄时极像,但那时只觉得体内剧痛、动弹不得,可如今却又觉得,仿佛天都塌了下来、猛地压在自己身上!
无论在北原与妖兽血战时,还是离开无量城之后经历种种凶险时,他虽然也会惊骇疑惑,却从未觉得畏惧。即便刀斧加身,他头脑中亦有一线清明,晓得这条命或许要丢,但只一死而已,无甚可惧。
然而这一刻他却实实在在感受到了莫大的恐惧。这恐惧不是因为生或死,而是因为他的阴灵似乎在一瞬间就要被这种力量永远地驱离自己的身体、被放逐至不可名状的幽暗之地!
难道人将死时,就是这种感觉的么!?
但这念头刚一生出来,天空中忽然响起一声闷雷。这雷声如鼓槌一般重重击在他心头,叫他的身子猛地一颤,随即觉得大地也都似乎颤了颤。占据了他身体的寒意在一瞬之间褪去,他的阴灵也被这声音牵引着,一下子拉了回来。
李伯辰尚不清楚这又是为什么,便听那声音道:“恕罪,恕罪,我本无心冒犯,不知此乃真君尊名!”
一瞬间之前,它说话时还满是愤怒,可到了此时却全是惶恐之意了。李伯辰全然不晓得那一声雷是哪里来的,更不晓得这风雪剑神是因何做此反应。有那么一瞬间他疑心是这秘灵在使诈,但随即想到,如此强大的存在何需对他这样的凡人用这样的伎俩?
他还想那秘灵或许会再说些什么,可头脑一阵恍惚,周遭景物立时变得清晰起来。再一看,竟已回到了见到血月之前的情景他掌中那道铁索往徐城的身上一卷,只听轻微一声响,立时将他的阴灵给擒住了。
而此时徐城才又叫道:“剑神!救我”
李伯辰盯着被锁链拿住、不停挣扎呼喊的徐城,着实愣了一会儿那太古秘灵、风雪剑神来时气势汹汹,如今就真的匆匆离去了么?
简直像是逃了!
自己身上,究竟有什么东西?
第一百三十二章 行不更名
但如今实在不是多想这些的时候。他将铁索一勾,把徐城拉了回来,沉声道:“别叫了,它不会来了。”
徐城立时又叫:“剑神!此人如此大胆亵渎!”
李伯辰叹了口气:“血月,对不对?”
徐城一下子愣住。李伯辰便冷冷一笑:“刚才已经领教过了。但你的那位风雪剑神,已被我那位真君”
他想要说“吓退了”,可话到了嘴边略一犹豫,只道:“劝退了。”
从前他还对应慨的小心不以为然,总觉得那些灵神、秘灵距自己极为遥远,可能这辈子都不会与之打交道。但刚才真见了,才晓得有多么的诡异神秘。虽说的确算是被“吓退”,可此时他也不敢再逞口舌之利。山君之属的性情都与寻常人迥异,何况那些东西呢。
徐城愣了这么一愣,忽然开口:“隋子昂回来的时候已经快要死了,手脚都断了。但是我救了他你和他过过招,该知道他的力气不亚于你。李伯辰,你天生神力,要是再得了我这法子更是如虎添翼,这些我可以给你!”
又道:“每一位秘灵的真传都不同,你那位真君或许强大,但我这里也总有一些东西可以叫你取长补短!”
他说这些,睁大眼睛哀声道:“你我都是灵主,照理说不该在世上相残,但是我一时鬼迷心窍做了错事……也是因为想要将这柄刀上的真灵献给剑神。李伯辰,在这世上多条朋友多条路,上面说的那些我都可以送你致歉只要你这遭放过我,往后我必有厚报!”
他如今这样子,看起来更像是个寻常的少年,仿是因一念之差踏上邪路,正苦苦哀求再有一次机会。
李伯辰沉默片刻,抬眼看他:“徐城,看看这院子里吧。”
“哪怕我答应了你,这些无辜性命会答应么?还有,你是用妖兽血肉救了隋子昂,这个我也知道,因为我的身体里也有这些东西。”
徐城一惊,正要开口,李伯辰却忽然扬起锁链,狠狠往他身上抽过去。当初叶成畴以秘法保留了神智,制伏他稍费了些力气。如今这徐城是灵主,比制伏叶成畴要稍难一些。但即便如此,几十记之后他的哭叫与哀嚎声也渐渐淡去,最终身体忽然缩作一团,悬在铁索上了。
李伯辰便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低叹口气。
此时他也浑身酸痛,但觉得心里倒是更无力。满地尸首,似乎都是因自己而死……他信奉北辰帝君,而那位帝君似乎也一直在庇佑他,叫他每每逢凶化吉,自死地逃生。
只是,这些杀戮,就是那位帝君想要的么?
但片刻之后他又苦笑一下,心道自己这是又作妇人之叹了。在寻常人眼中,离开无量城之后的种种事由的确是因为自己惹麻烦、管闲事,但他扪心自问,倒觉得倘若这些闲事不管,才枉生天地之间了。
至少到现在,他觉得倘若有错,错的也是某些人、这世道,而非自己心中的那些东西。
他便拖着铁索,又去看院中那些阴灵。徐城被他收服,他那些阴兵刹那间消失无踪,余下的便只有那些甲士、府兵、隋以廉和隋子昂了。这些人既非灵主,死前也没有像叶成畴一样以秘法护身,如今都是浑浑噩噩的状态。
李伯辰便低声道:“裴将军、兄弟们,本该叫你们去幽冥、入轮回。但我既然是灵主,或许以后还有些法子挽救……如今就暂且委屈你们吧。”
他说了话又将铁索一扬,院中阴灵立时被他勾了。随后他重回体内、召回阴兵,又走到刚才将细剑钉入地下的地方,把那剑拔了出来。但一看才发现,如今这剑上竟已锈迹斑斑,好像在土中埋了数年了。再用手轻轻一弹剑刃,立时化作碎片落下。
该是因为那位风雪剑神的真灵已不在这剑上了吧。他便把剑柄弃了、将魔刀插回鞘中。
风雪的势头略小了些,天上的浓云也有渐渐散去的迹象,他估计如今该已快到六时,很快街上的人就会越来越多。徐城一死,他在院中布置的禁制说不定也破了,该很快就会有人发现此处。
于是将地上看得着的几枚铜钱都捡了,纵身跃至墙头往外看。街上的确有行人车马,但很稀疏,他便将大氅一笼,跳了出去。沿着街边走了一段路,绕到府衙的正门,他看了一眼,正要转进小巷中,心中忽然起了一个念头。
其实还有麻烦事。
自己无牵无挂,即便杀了国姓府治,也可以一走了之,但璋城中如陶家人、叶家人一般被牵连的,怕是没他这么潇洒。隋以廉好歹也算是王室子弟,此事必然震动朝野,到那时候追查起来,怕他们即便是暂且逃了,余生也不得安宁了。
他想了想,低叹口气,挺胸走到府衙正门前的阶上。
守门的府兵该是被调去了院中,也死在那里了,但门口倒有一面登闻鼓,被大雪覆着。他找到鼓槌,抬手在鼓上狠狠敲了一记,上面的雪就都被震了下来。
他这样的力气敲鼓,声音极大,传得极远。街上行人听着鼓声,纷纷转脸看来。
李伯辰便高声喝道:“诸位乡邻听好!璋城府治隋以廉父子徇私枉法、残害无辜平民,今天已经被我杀了!这府衙里还有几十条的人命,皆是我所为!”
顿了顿,又喝:“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乃李伯辰!无量军李伯辰!”
街上那些人都愣了愣,有些人听了他的话在发怔,有些倒反应过来,脸上惊疑不定,似乎不晓得他是不是发了疯,来府衙正门撒泼。
但李伯辰盯住一个牵马的年轻人,喝道:“说!我叫什么名字!?”
那年轻人此时才看到他身上真的有血迹,还是着甲的。登时觉得腿脚有些软,但李伯辰那目光像两柄刀子,迫得他动也不敢动,倒是下意识道:“李……伯辰?”
李伯辰一笑:“好,记清楚!”
而后丢了鼓槌走到他面前,从怀中摸出一个银铤,道:“够不够买你这马?”
那年轻人哪敢接他的钱,就连话都说不出。李伯辰便将银铤往他怀中一丢,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第一百三十三章 快哉风
天际终于露出鱼肚白,但街上还是半明半暗。李伯辰策马离了府衙那条街,又跑了一段,远远看见城门。
门口还燃着火把,六个兵靠在门洞内,见他纵马而来,几人忙把靠在墙上的长枪拿起拦在路中,喝道:“什么人!?在城里纵马?!给我下”
但此时李伯辰已至门前,呼喊那兵一看见他的模样,忙住了口。李伯辰勒马冲到他身前站下,那兵才道:“啊,是……李将军!”
李伯辰心道这人该是前几天看见自己与隋子昂、苏仝友他们出城,因而才记下了。这些天的事情不到万不得已,隋以廉该不敢声张,这些人还都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吧。
如此倒好,也省得再叫他们伤残。
他就笑了笑:“我问你,先前有没有看到一队神威骑带着几个人出城?”
那兵看了看周遭的同伴,略有些犹豫,又忍不住住李伯辰身上看了几眼他的甲、衣上都有血迹。可或许见他此刻镇定从容,便还是答道:“有……五时多些的时候,叫开门出城了,好像带的是陶家人,还有个女的。”
他说了这话,往府衙的方向看了看,又道:“……将军,出什么事了?”
李伯辰便一夹马腹,叫马小步往前走,盯着他道:“闹出些人命罢了。”
拦路的另几个兵将路让开,待出了城门洞,李伯辰转脸道:“听好了,是我自己闯出城的!”
说完再一夹马腹,又奔行起来。
待耳畔的风再次呼呼作响,他转脸往身后看了看璋城笼在幽微的晨光中,城墙延绵到黑暗里。过不了多时,就会大乱了吧,但他此时却一点忐忑畏惧之情都没有,反而觉得畅快无比,好似终于得脱樊笼。
第一次往璋山中去时也有类似的感觉,可远不如如今这样强烈。马儿在覆雪的大道上疾奔,两边的雪地映着晨曦,白得发亮。往前看,一线红芒在远山之后愈发炽盛,朝阳喷薄欲出。
他忍不住仰天长啸,声动旷野,心道,痛快!真是痛快!!
要说起来,在璋城惹出的祸比在无量城时还要大些。可他离开无量时只觉战战兢兢,全然不晓得往后到底该怎么办。眼下虽说也不知往后到何处落脚、又再要做些什么,可与那时相比,已有更加高强的修为在身,自保无虞。且该杀的人都杀了,该救的人都救了,再回头去看,并不觉得有什么遗憾留在那城内!
何其快哉!
虽一夜未睡,但他倒是越跑越精神。等红日终于从群山之中跃出、天上的风雪也散去之后,已奔行出数里地了。他便叫马缓了缓,长出一口气,去看路面。
路面有马蹄印,虽被雪填去了一些,但仍看得到浅坑。既然只有蹄印而没有车辙印、且离城这样远,就该是那些神威骑留下的。
他们在府衙中时都穿着重甲,马也该是全副武装的。既是执行裴松的军令,该都没有卸甲,速度不会太快。他们离去之后又过了不到两刻钟的功夫自己便离了府衙,想来该是快赶上了。
于是又一夹马腹,沿着印记向前。再过一刻钟,那些蹄印中就没有雪粉了,他心知越来越近,便快马加鞭。
这条路是通往细柳城的,前方再过七八里,会有路卡。而此时道路两边也不再是田地,而是山野了。在前方约百步远,道路探入一片林中,林间隐约有一角飞檐,看起来该是个山神庙。
李伯辰略舒了一口气,心道那些神威骑披甲奔行自不在话下,但四个寻常人在风雪夜赶了数里路,一定捱不住,或许就会在那庙里歇,自己去了,搞不好正赶上了。
但当他策马入林一段路,却发现马蹄印不见了。倒不是凭空消失,而似是被人以树枝扫去。他心中一凛,想会不会是被空明会的人劫走了。但来时的路上没有看到别的蹄印,空明会的人总不可能用跑的。
他心中既生警惕,就跳下马,牵马缓行。一来是他不大擅长马战,二来如果林中有人以弓弩设伏,这马还能挡上一挡。走出十几步,看到林间的一座小庙。该是荒废了些日子,木匾上的漆金题文已剥蚀,但还能瞧得出是“璋山山君庙”。
庙门是关上的,门口雪地上则有开合留下的痕迹。他刚准备拴了马拔刀慢慢过去,忽然觉得脸上一凉。
是有雪粉被风扬起。
他便站下,握住刀柄,沉声道:“朋友,出来吧。”
但无人应声。他便飞快转了个身,将周围扫视一圈。但附近的树上光秃秃,藏不住人,雪地上也是洁白一片,并无什么痕迹。
他就又道:“有五个神威骑,四个寻常人。要是人还活着,就请现身无论什么来路,咱们都可以谈谈。”
忽听一个声音道:“要是死了呢?”
这声音不男不女,听起来十分古怪。李伯辰便沉声道:“那么阁下的死期也就近了。”
那声音又道:“这样担心他们?还是担心你的纯熙?”
李伯辰一愣,但下一刻心里又一松,叹了口气:“……李姑娘,不要开这种玩笑。”
路旁一株大树上忽然出现一个身影,真是李丘狐。她今日披了件大红的斗篷,滚着毛茸茸的白边。这斗篷该是件宝物,因为李伯辰一开始能看到的只有露出斗篷的脸和手,别处则像是不存在一般,待她轻轻从树上跃下,这斗篷才慢慢显了色。
李丘狐笑了笑:“怎么样,李伯辰,又见面了。”
李伯辰微微皱了皱眉。李丘狐这个模样,该说明人没事。只是没想到在这儿又会碰见她,其实倒不是厌烦她,而是她一出现,李定必然就在附近。倒也不是厌烦李定,而是因为经历昨夜的厮杀,他慢慢意识到自己身上或许藏着许多秘密。
前几次碰见是巧合,如今又碰见了,很有可能是他们在特意等着自己。
他们想要做什么?
李伯辰知道最大的可能性是要招揽自己……但看中了自己什么?能够从璋城杀出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