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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沁纸花青     无畏真君txt下载     无畏真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逞凶

    他话音一落,林间便有一股阴风汇聚,转了一圈之后吹向之前那黑袍人所坐的青石,于是青石旁躺倒的那只红色小狐就站了起来。

    这小狐纵身一跃上了青石顶,口吐人言。只是动物原本就不能说人话,如今这小狐说话也是强挤着嗓子发出的,听起来怪腔怪调、十分诡异:“还我!?你这灵主前些天现身在无经山,我原本真以为你是过路。可今日却跑上山,硬说什么要救一个女人分明也是在图谋我的宝物!”

    听了这山君称李伯辰为“灵主”,李定与少女同时一愣,眼中又惊又疑。

    惊疑的倒不止他们两个,李伯辰亦然。他自然清楚自己不是什么灵主,这山君觉得自己是,或许就是因为自己能够役使阴灵吧。不过到这时候他也懒得去自辩,索性又冷笑一声:“哦?那你说说,本灵主怎么图谋你的宝物了?”

    那小狐龇牙咧嘴道:“先前我在你神识中求你帮我脱困,你却说自己只是个寻常人无能为力。我那时便知道你是在以我的性命要挟,要我交出宝物!”

    “我为自保只得将宝刀送到你手上,可你又在与他们两个争斗时故意示弱拖延时间!倒是本君还要一面和那个人斗,一面分神供你生机,以防你变了脸来害我!”

    李伯辰便在心里愣了愣,想这山君如果说的都是心里话,倒也是个天大的误会原来它把刀交给自己、又为自己提供生机疗伤的时候,是觉得它自己被胁迫了么?

    但即便如此,自己真心帮它,它却一脱身就痛下杀手,真是岂有此理。哪怕他是个圣贤,心里也要有火气。就又冷笑:“好,你猜对了。所以刚才你在梦中想要取我性命的时候,我就先陪你玩玩。现在见你这个气急败坏的样子,倒觉得好笑极了。”

    又看李定和李丘狐:“两位,我之前来这儿不是为了夺宝,为救人倒是真的。但这个山君既然不知好歹,这宝贝我也不想还它了。两位不如说说你们是为了什么想要这东西要是我听了觉得既不伤天害理,也不妨碍我要做的事,就把宝贝给你们,怎么样?”

    他之前为救叶英红而上山,只想着尽快救人脱身,不要多事。因而说话行事谨慎小心,什么都不多问。但仍没能安然下山,倒被卷进这件事情当中直到眼下这个局面。

    到这时候心里愤懑到极点,赌一腔子的气,也就明白想要了结眼下这个局面,非得出奇计不可了。只是他在无量城中待了三年的时间,明白这世上的人并不是傻瓜。要使奇计,极容易被人瞧出破绽、弄巧成拙,因而非得先知己知彼。

    果然,他问李定这些话时,老者眼中虽然又惊又疑,却并未立即做声。李伯辰知道这是因为自己如今的表现与之前所说的话相差太大,李定大概还在猜这是否是自己和山君合谋使的另一招。

    他就笑了笑:“李先生,我猜你在想,我到底是不是真灵主。其实这个问题好解决”

    他转脸看山君:“我问你,前几天你找我来借阴兵,我借你了没有?做了什么手脚没有?我好心帮你,你倒来害我,天底下有这个道理么?”

    他这么一说,山君倒仿佛想起了什么,立即低沉地嘶吼一声。

    一阵阴风便裹着雪沫,直奔李伯辰而来。他猜这该是山君从他那里借去的“阴兵”。那些阴灵在他手上几乎人畜无害,可之前看到山君用它们来斗那个黑袍人,雪地上是鬼影重重、阴风怒号的模样,也许已经被它炼成了什么厉害的东西。

    此刻又直奔自己而来,该是山君叫它们向自己出手了。他试过很多次在梦中役使阴灵,但从没试过在清醒的时候那样做。因为他不懂得白日见阴灵的术法,即便自己试了,也看不到什么结果。

    但眼下,几乎就已经算是“看”到了向他卷来的一阵阴风中因雪沫而隐隐现出了人形,看着还有二三十个之多。

    到这时候,李伯辰倒更加镇定。便握紧了刀,提气厉喝:“住!”

    这口一开,风声立止。向他冲来的阴灵似乎立即停在他身前两三步远处,不动了。风一停,雪沫也就散去,倒又看不见那些阴兵了。

    李伯辰在心中大叫侥幸,脸上却不动声色。他拄长刀坐着,面沉如水,觉得自己该是真有几分高人气度了。

    山君见他喝止了阴灵,立即含含糊糊地叫起来。小狐虽然说话怪腔怪调,但李伯辰也能听得出它是在念咒文。一些字句听不分明,但能辨得出“幽冥敕令”、“山府正神”之类的话,似是又在做法,要叫那些阴灵听它的。

    可不知它是学艺不精还是这山上原本阵法的影响,李伯辰身前的阴灵再无一动,连一丝风都不起了。

    虽然小狐是野兽,可这时候看它,似乎也能从它的脸上瞧出气急败坏的神色。

    李伯辰忽然意识到,这该算是自己在和山君“斗法”,且暂赢了。可他赢得稀里糊涂,连自己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但李定与李丘狐倒是实实在在地目睹了这一切。李伯辰用余光偷偷瞥李定,发现他在自己与山君“斗法”的时候,似乎也念了几句咒文、掐了个指诀,又在双眼上一抹。

    该是看阴灵的术法吧。如他所料。

    李定使了这术法之后,脸色微微一变。再看李伯辰时,眼神的疑大半都去了,只剩下惊。李伯辰猜这该是他看到了那些阴灵的模样。

    他对李定说自己是无量军的统领,而这些阴灵也的确是兵卒的模样。仅这模样,就能证明这些的确是自己“借”给山君的。李定该是个和燕百横一样的聪明人,见了这些阴兵,该就能确定自己真是个“灵主”了。

    果然,李定只略一犹豫,便做出决定。

    他立时沉声道:“山君,李将军说得有理。他本是来助你,你却恩将仇报,实在叫人不齿,依我看,宝物也的确用不着还你了。”

    小狐立即嚎叫:“那么就一个都”

    可它只说了这几个字,便忽然住了口。因为老者忽然亮出之前从怀里摸出的那张符纸。

第三十二章 符宝

    那符纸并非什么稀奇的东西,李伯辰在无量城中时也见过有人用。但纸上写的不是咒文,而只有一枚鲜红的印。巴掌大小,上书四个字“北辰之宝”。

    李定展露出这印,沉声道:“山君可识得此印?老夫为临西君做事,而临西君掌北辰之宝,在生界代行北辰帝君权能。山君若要因失了宝物而上告幽冥,便直言是临西君欲得此宝吧!”

    那小狐愣了愣,却又大怒。林间忽然阴风怒号,飞沙走石。可持着符纸的李定身周三十步之内似乎成了一个无形的结界,风、砂、雪,都侵不进来。李伯辰这时候才明白老者之前为什么不急着走,而和自己说了许多话。原来他还有这么一件护身的宝贝。

    小狐见奈何不得李定,便又对李伯辰尖嚎:“这东西可护不住你!你既是灵主,便是引太古邪灵入生界了!待我上告幽冥,奈何不了他们,可幽冥灵神必发天雷殛了你!”

    这个,李伯辰倒是也知道的。除去幽冥、魔国的神、魔之外,那些隐藏于诸天万界中的太古秘灵,说好听一点,是“秘灵”,难听一点,便是“邪灵”。

    因为其中绝大多数所行之事的确诡秘邪异,六国都将信奉那些太古秘灵,或说太古邪灵的教派斥为邪教。不过据说某些秘灵也极强,并不好惹。于是说是这样说,若那些秘灵的信众并不惹是生非,倒没人真个特意为难他们。

    至于自己?又不是真灵主,随它怎么告。况且这三年来,他虽知道幽冥乃是先天灵神居所、掌管世间生死气运,可因自己的独特经历,到底很难如这世上其他人一般的笃信。从前那位信奉的是北辰帝君,他也就顺便信了。有时候也会向那位帝君祈祷几句,但和他从前遇事念叨几句“老天保佑”的意思差不多。

    便冷笑道:“我怕你没这个本事,也怕他们也没这个本事。”

    他这话一说,小狐、李定、李丘狐,似乎都愣了。李伯辰忍不住在心里笑了笑。他们三个大概没想到自己的口气会如此狂妄吧?也许那个李定现在还在想,自己的身后是哪一个强大的秘灵了。

    坐着说了这么一会儿的话,他觉得自己的力气稍恢复了些,便暗中运气行了一个周天。虽然觉得经络通行不畅,但似乎伤势已没有想象得那么严重。尤其他的两条腿,更是复原如初了,或许是妖兽血肉的功劳。

    便拄刀站起身:“李先生,要不要现在下山?”

    他知道山君如果想对付自己,法子可不会仅有阴兵一种。他讨巧可以化解阴兵的攻势,别的却无能为力,非得借李定的光不可。

    李定的目光在他手中的刀上一扫,想了想:“好,我们一同走。”

    又对山君道:“那个妖人,我也要带走。”

    他所指的是那个黑袍人。说来可怜,与山君言语交锋的这当口儿,黑袍人到底将自己的脑袋生生凿破,倒在地上生死不知了。李伯辰当初远远看到他的时候,这人身形飘逸潇洒,如今却成了最惨的一个。

    李定说的这话该是通告而非询问。他向李丘狐使了眼色,少女便走过去,一只手抓住黑衣人的胳膊,将他拖了过来。

    青石上的小狐看着似乎更加愤怒,但没再做声。李伯辰猜它或许是觉得自己这冒牌灵主与李定暂且结成了联盟,它一时间也无能为力了。

    在无经山口初见这小狐的时候,觉得它大有虎踞龙盘之势,看起来神威莫测。但打了这么久的交道,现在又觉得这传说中的“山君”也不过如此,像寻常人一样会愤怒、会犯错、会束手无策。

    这样一想,他心里更加安定。便走出十几步,捡起地上的破衣裳单手给自己披了。上面的鲜血已经冻得硬邦邦,但好歹还能保暖,何况衣裳里还有仅剩的七文钱。

    等他转过身时,发现李定又看了自己手中的长刀一眼。

    李伯辰忽然愣了愣,心中生出一个念头。

    山君将自己误认作灵主,是因为自己可以役使阴灵。李定眼下时不时地看自己手中的刀,该是因为他之前所说的“如果寻常人握这刀,很快就要被吸干”吧。可自己到现在也的确没什么有什么不妥。刚拿这刀的时候的确觉得意识模糊,但很快就恢复正常,那时候以为是李定所用的术法与这刀的影响抵冲了。

    可如果,一个人看起来像是个灵主,也的确有灵主该有的本领……

    那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所谓的灵主?

    ……

    山上覆着冰雪,许多沟沟坎坎也被雪填满,因而下山倒比上山时难走。李定将“北辰之宝”的印符持在手中、李丘狐拖着那个黑衣人,李伯辰则距他们两个三四步远。

    山君该是仍在发怒,山上的风极大,枯枝烂叶簌簌作响。要是寻常人,只怕要吓得腿软,但李伯辰甚至和山君斗过法,此时心里倒是一点儿波澜都没有了。

    只是他握着李定想要的宝刀,又不得不借他的力离开这无经山,三人便一路都默然无语,气氛很是诡异。

    等又越过一道小山坡,能远远看到山下的道路时,李丘狐忽然说:“你说你刚才是故意和我玩玩儿?”

    李伯辰一愣,记起这是自己和山君赌气时说的话。他怕答了被李定看出什么破绽,便只笑了笑。

    李丘狐却又问:“那你为什么要扑到我身上?”

    李伯辰没想到她问的是这个。李丘狐是罗刹人,看起来却与寻常女子没什么两样。照理说罗刹人是生角的,她该是从小就将角锯了吧。罗刹人虽是魔国的统治阶层,可天子六国与魔国的战争长达数千年,这边也有不少罗刹人奴隶。李丘狐该就是那些奴隶的后代吧,在人类这边土生土长,被这里的生活习惯熏陶,也就像人了。

    可她这样年纪的寻常女孩,大多是不好意思直接问出这种话来的。也不知道是她性格如此,还是罗刹人都是这种脾气。

    李伯辰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倒不介意扮成个高深莫测的灵主,却不想叫人觉得他是个轻佻好色之徒。

    倒是李定沉声道:“狐儿,不要胡言乱语。”

    可她这么一问,气氛倒不像之前那样诡异了。李定开了口,便又说下去:“李将军,你还在担心那山君?”

有关打赏和加更

    大家好我是第四代键盘子。

    有关打赏的问题花青子不好意思说,求我代劳。

    以前在花青子还没有成为大作家的时候,打赏的人比较少,所以那时候的书会在每一章末尾都将打赏的朋友一一列出感谢。

    后来花青子在文学、替身学、断更学等领域取得了惊人成就,打赏的人就变多了,有的时候一天会有几十上百个。加上起点显示打赏名单的方式改成了滚动显示,因此就没法一一感谢了,于是也就统一不感谢了。

    再后来竟然有了盟主。我建议花青子说盟主总得提一提吧,就单独感谢了盟主。

    比如今天为感谢三位舵主和一位堂主加更了两章,因为上了分类榜第二名。但今天打赏的朋友们有四十多个人,这个结果是大家共同努力得来的。之所以没有提其他的朋友,是因为人数也太多,没法一一感谢。要是今天都列了名字,往后打赏的人多了又列不了,就厚此薄彼了。

    其实作者每天都会暗戳戳地盯着打赏列表和书评区,都看在眼里的。

    另外不少作者都会说“打赏多少多少加一更”之类的话。这样的话听起来似乎有些功利,但是在作者角度来看,其实是这样:有的朋友看了书觉得喜欢,就来个大额打赏。作者要是没什么表示呢,有点伤人心。想表示感谢,于是就有了加更。

    照理说心意不分轻重,也许有的朋友本月月末只剩下一百块,但是打赏了十块,这样的心意不比一个盟主轻。可如果这样也加更,就实在加不过来了。

    所以想一想,这种办法也的确是没办法的办法。

    因此我觉得现在这本书如果要以加更的方式感谢打赏的话,差不多是两个舵主加一更。因为暂且没上架,如果新书期更得太多,上架之后就乏力了。所以如果上架之前再有打赏够加更了的,作者就记下来,等上架第一个星期的时候都补上。

    有存稿,这个是可以保证的。

    这个“打赏加更”的办法,绝无以此要挟求利的念头。大家只要在上架之后订阅,就已感激不尽了。至于打赏多少,量力而为最好,还是那句话,以“一点都不觉得心疼”的程度为妙。

    作为一个在文学、替身学、断更学等领域取得了惊人成就的大作家,说这些实在有点难为情,觉得功利化了。可总觉得说出来大家心里才会舒服一些,感谢了!

第三十三章 与虎谋皮

    李伯辰的心微微一跳,意识到李定似乎看出自己眼下总是有些紧张。不过他倒不是担心山君,而是担心李定与李丘狐。

    他想了想,以尽量平静的语气道:“这无经山的山君,实在有些不堪一击。”

    李定便笑了:“李将军是小看它了。此地山君该是个四阶灵照境的在世灵神,是中三阶的最下一阶了。我们这些人要是单打独斗来招惹它,怕是一个都回不去。”

    “只是因为这位的手段实在高明,才叫这位山君拿我们没办法了。”他边说边看看被李丘狐拖着的黑袍人。那人原本就受了重伤,如今身上又被地上的树枝、土石刮擦得遍体鳞伤,即便之前以妖兽作恶,此时看起来也很可怜。

    李伯辰忍不住道:“难道这人比山君还高明?”

    要真是那样,事情可有点麻烦。如今天子六国的修行境界共有七阶,灵悟、养气、龙虎为下三阶,灵照、洞玄、化虚为中三阶,而上阶只有一个,便是“生神”。不少人能较轻松地修至龙虎境,但想要迈入第四阶却很难。

    因为一旦晋入灵照境,便从某种意义上掌握了利用“气运”的能力,本领便极为神异了。黑袍人要是个灵照境,一旦醒来……

    李定淡淡一笑:“非也。此人也不过将将是龙虎境罢了,要说是养气境的巅峰,也是可以的。”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似是在考虑要不要同李伯辰再说一些。但最终还是开口:“我们跟了这人将近一个月,他也就在无经山附近准备了一个月。先是撒钱,雇附近的猎户把山上的猛兽都除掉了,那山君就没了得力的助手。”

    “又在附近借迁坟的名义,雇人围着无经山建了许多的小坟,但里面埋的都是法器。而后再将这方圆二十里之内的山神庙都雇人泼洒了污物李将军该知道一地山君相当倚仗当地人的香火愿力。可这些日子北边在打仗,又入了冬,也就没什么人勤着去打扫庙宇了。”

    “如此,此地山君的愿力也断了大半。而后这人才起阵。他起阵之前,连我也看不出这阵法有何作用、怎样布置。可他一旦做了法,无经山方圆百里之内全被封禁了,就只剩下这座山头能供山君活动。”

    “因而我们之前见到的那山君,实力已十不存一。”李定看了看李伯辰,“它说之前曾向李将军求援?”

    李伯辰怕他又在试探自己,便只道:“嗯。”

    “这就正是了。它的愿力、部属都被这人慢慢剪除,自己却无知无觉。一旦发现被困住了,就只能向附近的高人求救了。想来它也没料到一个龙虎境的修士能有这样大的胆子,敢来招惹它。”

    李伯辰虽然也勉强算是个修行人,可对修行中事其实不是很了解。倒不是他没兴趣,而是在无量军中只有做到百将一级才能得到修法,且大多粗陋,只重实战。偏他这人似乎又资质极差,前后六年也只修到入门的灵悟境,学会一个破军术。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明白了几分。便道:“这么说,是这人的阵法相当神奇?”

    李定慢慢点头:“正是。这阵法之妙、威力之大,真是闻所未闻,怕只有庙堂之中才能有与之媲美的。可偏这个人,我从未听说过。于是要好好问一问。”

    说了这些话,气氛似乎又缓和一些,但也再没话说了。

    好在这时候他们终于下了山,走到路边。赶巧儿,路上还停着叶英红商队翻了的四辆车。李伯辰往车后看一眼,瞧见一个人露出了半个脑袋。他以为是死去的伙计,但看那脑袋微微动了动,又缩下去。

    该是其他人都回北口镇求援了吧,而这个伙计留在这儿看着车。也许看到他们三个走下来,觉得是妖人,忙躲起来了。李伯辰想找他问问叶英红如何,但眼下实在不是适合的时机。

    李定也看到了他,并没在意。只道:“狐儿,把那辆车翻过来。”

    他所指的是四辆当中的那辆厢车。翻在路边,里面的皮货大多倾洒出来了。李丘狐便走过去,略一用力将车扶起。李伯辰想了想,觉得这少女的力气该与自己相当了。

    有车但没马。李定便伸手在袖中一摸,摸出两张符纸,不见使了什么手段,将符纸一抖,路上便凭空现出两匹神俊的黑马来。李伯辰险些低呼一声,但意识到这该是李定在向自己展示他的本领,便微微吸了一口气,只平静地看着。

    李定又叫李丘狐去套马,少女乖乖去了。

    两人便在站在车后。略沉默一阵子,李伯辰叫自己笑了笑:“李先生想要这把刀吧。”

    刀是一定要给他的。李伯辰虽然知道这东西是宝物,但也清楚这东西牵涉甚广,自己绝对守不住。且他在山上意气大发的时候曾许诺将刀给他们,要是反悔,只怕这老人和少女要动手。

    倒是他自己越早摆脱这东西,就越安全一些。然而问题是,他到现在还放不开这把刀,又不好问。他眼下希望李定能说些什么话,他好叫李定自己说出取刀的法子。

    李伯辰觉得李定这个人心狠手辣,可看他对少女倒是呵护有加。这种人哪怕是坏人,也没坏到骨子里,是可以周旋一番的。

    但李定却微微一笑:“这毕竟是李将军舍身夺下的宝物,如何处理还要看将军的意思。”

    “倒是……”他略一沉吟,往四下里看了看,“此处人烟稀少,将军的衣裳也破烂了。将军之前说过,得我们说清楚为何要这宝物,才能定夺。不如我们同乘一段路,由我细细说一说,可好?”

    李定须发皆白,此刻面带微笑,说话也十分客气,看似个慈祥老翁。但不久之前还想拿李伯辰做阵眼,叫李丘狐杀人夺刀时更是半分犹豫也无,实是个难缠人物。

    李伯辰猜这人叫自己上车该另有些别的打算。然而事到如今,他却没什么选择。

    他略犹豫一会儿,李定便了转身,从怀中摸出一块金铤。将这金铤放在路边倾倒大车的车辕上,说道:“这位小哥,借贵号的车一用,车资留在这里了。”

    躲在不远处另一辆车后的伙计没什么动静,该不晓得是不是“妖人”诱他出来,因而不敢动。

    但李伯辰倒是在心里暗叹一声,笑了笑:“好,李先生,我也正有许多事想要请教你。”

第三十四章 虎胆龙威玄冥教主

    李丘狐在前面驾车,李伯辰与李定坐在车厢内。两人相对,他握着刀横置膝上,腰杆挺得很直。

    那黑袍人则被放在车厢地板上,李伯辰本担心这人已经死了,但车行起来的时候,他倒发出几声含糊不清的呻吟,看着还是有气的。

    李定便从怀中摸出一小罐朱砂,用手指蘸了,在黑袍人的脸上写咒文。又取出一柄金灿灿的铜制小刀,虚虚在黑袍人的身周切了切,似是布置某种阵法。末了,祭出一张符。手指在符上一搓,一道明亮的火线便自下而上从符纸上滚过,符纸化成灰,落在黑袍人的身上。

    他额头的伤口原本还时不时地渗血,李定做了这一切之后,伤口便不再有血渗出来,呻吟声也停止了。

    李伯辰看得暗暗称奇大多数修行人都只擅长一脉术法,可这李定却所学甚杂。

    做了这些之后李定沉声道:“阁下该醒过来了吧。”

    黑袍人便睁开眼,先看李定,再看李伯辰,长叹一声:“失策失策。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李公真是好手段。”

    他脸上虽然被血污糊满,语气却极镇定,听起来像是个大度沉稳之人。可李伯辰想这人之前在神识中与自己说话时候,分明一口一个老东西,是气急败坏的模样。眼下这份镇定,该是装出来的。但他倒稍觉有趣,也不点破。

    黑袍人说了这话,便双手一撑地想要坐起来。但只见身子微微一颤,上半身只起了半截便又倒下去,看着是使不上力气。这人倒没觉得尴尬,只是又笑:“李公这阵法倒是奇妙。”

    李定面无表情地看他,说道:“阁下怎么称呼?”

    黑袍人躺在地上左右一拱手:“在下应慨,字决然,乃豫州前砀山玄冥教主。”

    李定叫他躺在地上不能起身,该是为了营造一种气氛,叫这应慨自觉身处不利局面,削弱他的气势。可眼下听他说话倒是大有豪气,丝毫不以为意。

    李伯辰不知道前砀山玄冥教,看李定的脸色该也不知道。倒是这人说得极郑重,听起来像是个神秘的隐世教派。

    李定便道:“玄冥教主,老夫倒是没听说过。阁下,如今你落在我手中,我也不多问。只想知道你设伏无经山君的阵法师从何处,若是”

    没等他说完,应慨立即道:“诸天荡魔弥罗阵。”

    李定微微一愣。

    “诸天荡魔弥罗阵。”应慨又说,“也不是我向别人学来的,而是家传。李公可知道,数千年前如今的六姓还不是王族时,天下还有许多强大的世家?我豫州应姓便是其中一支。我这诸天荡魔弥罗阵,就是从先祖所传的秘籍中得来的。”

    这人刚才开口时口气极大,李伯辰还以为是个难缠角色,李定得花些力气才能叫他交代一二。哪知道只问了一句便自揭老底,实在坦诚得惊人。

    李定该也微微吃惊,脸色便缓和了一些。倒没急着追问“秘籍”,反而沉声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阁下是当得起这一句了。那么再问,为什么要来无经山夺魔器?阁下的玄冥教,又为何人效忠?”

    李伯辰愣了愣,忍不住看看手中的刀。他们在山上时一直说“夺宝”,此时才知道这宝刀该被称作“魔器”。魔器是什么意思?

    应慨豪情万千地笑了笑:“我玄冥教不为任何人效忠,我便是教主。至于夺魔器么,这东西原本也被记载在我家传的秘籍里。”

    李定似乎觉得好笑:“阁下勉强算得上是龙虎境,如何做了一教之主的?难道教中只有阁下一人?”

    应慨立即道:“正是。如何?”

    李定与李伯辰对视一眼,才晓得感情此人是个光杆教主。这么一来没人听说过“豫州前砀山玄冥教”也算正常了。便是李定,此时也开始感到疑惑,微皱了眉:“可你却来夺魔器?为了什么?”

    “自然为了增进修为,光大我玄冥教。”

    听了他这话,李伯辰也觉得疑惑。要这人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玩笑般自称个什么教主,倒也平常。可他看起来年近三十,在这世上实在不算年轻人了,不该不懂得怀璧其罪的道理。哪怕得了宝物又如何守得住?

    应慨见了两人神色,淡淡一笑:“两位既然也有胆量来夺宝、暗算我,也算是当世的英雄,难道不懂得为他人做嫁衣的道理么?”

    又看李定:“你不杀我,又问我这些,该是看中了我的秘籍吧。家中倒也有人劝我,既想要修为精进,不如将秘籍献给庙堂或者宗派,必能得到财货宝物甚至重用,也算是捷径。”

    “可为他人做事,纵然赏赐再多,也总是有限的。且长期受制于人,难免英雄气短,生出暮气来。倒不如为自己做事,自号一教之主。一旦壮大,所有的都是我的,又无旁人掣肘,如此才是正途。”

    此人似乎十分健谈,说了这些又道:“你想要我的秘籍秘籍就在我怀里,请公自取。但若想我为你效命,大可免了。倒是咱们别过之后,也算不打不相识。他日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驾车的李丘狐忽然道:“爷爷,这人真是胆小,但也怪有趣。”

    应慨听了少女这话正色道:“大家都是英雄人物,李公也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怎么算胆小?我应某人一生行事,何曾有过胆小二字?”

    李伯辰忍不住心中笑起来。这人也的确算是有趣,口齿伶俐,言谈间格局很大,但也懂得断臂自保的道理。李丘狐说他胆小,自己倒不这么认为。真是个胆小之辈,在这种情况下怕是连话都说不清。或者要求饶,或者脸色铁青不发一言。倒是这人懂得临机应变,不能不说是个人物。

    李定并不多说,慢慢俯身在应慨的怀中摸了摸,果然找到一本小册子。

    他翻看一番,收入怀自己中,又看李伯辰:“李将军,你说说,这人该怎么处置?”

    李伯辰不知李定为什么征询自己的意见。但也想了想,沉声道:“应教主,我问你,你以妖兽做阵眼,是否与魔国有来往?”

第三十五章 高义

    应慨立时变色:“我应决然一生行事光明磊落,岂会与魔国勾结?我祖上便有数十人死于罗刹魔人之手,我恨不能杀光天下”

    车前李丘狐哼了一声。他便道:“魔国妖兽!”

    又歇了口气:“那妖兽,是我偶然遇见的。便想妖物既然可恶,不如拿来做阵眼,也算它积德行善了!”

    李伯辰想了想:“你在哪里遇到的妖兽?”

    “当涂山。当涂山飞虎涧我当时也在那里布阵,那畜生该是偶然间越过了当涂山,误触了我的阵,就被我降服了。妖兽体内灵力比人和四灵族都要活跃,正是做阵眼的上上之选。”

    “哦,我降服那畜生的时候,它身上还有一只铁箭!”

    “什么样的铁箭?”

    应慨皱眉想了想:“胳膊粗细,箭头杆子尾羽都是铁的,乌沉沉。尾羽上刻了‘无工冯十三作’这几个字。”

    李伯辰便对李定点头:“他说的该是真的。”

    无工冯十三作这四个字的意思是,东府军无量城工部匠人冯十三所铸铁箭。李伯辰之前是前军十将,结识了不少底层军卒,那叫冯十三的匠人是本月上旬来的无量城,当时是李伯辰率队从北口镇迎他们入的城。这种微不足道的匠人的名字,寻常人不会知道的。

    而前些天妖兽攻城,的确有一个方向是往飞虎涧去的。飞虎涧中有一条窄峡也通往无量城,一个浑甲兽在那里走散,合情合理。

    李定却道:“那么李将军想怎么处置他?”

    他一问再问,仿佛很尊重李伯辰的意见。李伯辰不知道这人到底藏的什么心思,但看看地上睁着眼睛的应慨,心中却犹豫起来。他是从无量城逃出来的,知道行踪的人自然越少越好。然而在战场上杀妖兽,他毫不犹豫,那晚杀百应和羽人,也称得上心狠手辣,但做那些事或为责任,或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形之下自保。

    这应慨在山上时诚然没将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可如今成了俘虏,又知道他并非有意与魔国勾结,实在有些下不了手。况且已经知道自己行踪的并非车上这三位,叶英红商队里的人也知道了。难道能将他们也灭口了么?

    又犹豫一会儿,知道自己优柔寡断的毛病又犯了。便在心中低叹一声,道:“要说这人有错、错在来无经山夺宝的话,我们也都有错。可他使唤的妖兽毕竟冲到路上杀死了商队的人,这罪过是实实在在的。依我看,可以将他送去附近的督院。”

    李定和应慨听了他这话,都微微一愣。

    李伯辰立即意识到自己闹了笑话。这倒好比三位黑道上的英雄人物在商议如何解决分赃不均的问题,其中一位却忽然说可以报官。

    他知道是因为自己在军中待得久了,似乎已对体制有了些本能的依赖性。只想着天子六国督院的职责是处理修行人、妖魔、教派诸事,却一下子忘记了他们夺宝这件事儿也是很见不得人的。

    便笑笑:“我失言了。”

    李定微微一抬手:“是李将军宅心仁厚。要是平常见有人为非作歹,送去督院自无不可,但此事特殊,还该咱们自行解决。”

    他看看应慨,又想了想:“就将这人交给将军吧。我在他身上下的这咒,可叫他三天之内都使不出灵力神通来。我想李将军自会妥善处置。”

    应慨听了这话,面露喜色。李伯辰想大概这人是觉得自己更好说话吧。他不清楚李定为什么把这人交给自己处置从见到这老者到如今,似乎从未猜到过他的心思。他便庆幸自己早早就知道不要小看这天下人,如李定这般活了许久,见多了人的、心机该深沉得可怕。

    于是他只道:“好。”

    他说了这一句,车厢内三人一时无言。李定微眯着眼睛往李伯辰这边看过来,却不是在看他,而似乎在看车窗外的风景。

    李伯辰就有些着急。他实在很想尽早将刀拱手送出,好离开这辆车。但李定却一直没什么表示,难道是看穿了自己没法儿控制这东西的么?总这样耗下去,迟早要露馅。他便将心一横,正要开口说话,李定却先做声了。

    “李将军,我为临西君做事。”他之前说话时面带微笑,此刻脸上却没了表情,也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么,要改主意,“你怎么看临西君?”

    李伯辰只是听说过临西君其人,对别的却一点儿都不了解。他不好多说,只淡淡道:“也是个英雄人物。”

    李定微微点头:“十六年前,天子帝辛以莫须有的罪名讨伐我国,四国国君则助其为虐,屠戮我国王族。幸而临西君逃过一劫,如今重招旧部,意在复国。我来夺这宝物,也是为临西君,也是为天下苍生。”

    他一扫应慨:“此前还以为此人驱使妖兽,必然与魔国有勾结,想决不能叫这等宝物落在这妖人的手上。在山上时情急之下想要以将军做阵眼,当时存的心思,实是想要舍一人、为苍生。”

    李伯辰对他这番说辞实在不以为然,但还是颔首道:“李先生高义。”

    李定笑了笑:“将军能理解,那是最好的。那么现在……”

    李伯辰大大地松了口气。可仍等了两息的功夫才道:“要是李先生早说这些,也就没有许多麻烦了。既然是临西君要这宝物,我自当奉上。”

    “哦?”

    “李先生不清楚,我也算李国人。在我出生之前,家母就是从李国迁至隋国的。”他们之前对话说的都是隋国话,但此时李伯辰却换了李国口音。

    李定听了,微微一愣:“竟有如此渊源?”

    李伯辰便一笑,抬起手将刀递至他面前:“所以这刀如果能助临西君成事,也算物尽其用了。李先生,请收下吧。”

    李定脸上的神色微微放松。想要伸手去接,却笑了笑:“李将军是灵主,有气运护身,我却不是。”

    边笑边从怀中摸出那张印着“北辰之宝”的符纸来。以双手托着,小心翼翼地接住刀刃:“唯有以此物护身才行。”

    李伯辰还怕他这符纸没什么作用,但纸一旦触及刀身,他便忽然觉得某种无形的力量减弱许多。心中一喜,奋力张开手指,终于离了刀柄。

第三十六章 旁观者清

    宝刀便落在李定手中的符纸上,他没料到这刀如此沉重,双手一坠,险些叫刀落在应慨的身上。忙施力托住,赞道:“李将军好神力!”

    又极小心地将刀拄在地上,从怀中摸出一块薄薄的黑布,慢慢将它缠上了。

    待他做完这一切,李伯辰才说:“李先生,那么我们就此别过吧。”

    李定此时得了刀,就半分客气也无有了。李伯辰一开口,他便一笑:“狐儿,停车!”

    厢车正停在路口转弯处,阳光射了进来。李伯辰觉得这阳光来得应景终于离了这暗沉沉的车厢,不必有生死之忧了。

    他尽量叫自己不慌不乱,躬身按着腰间的匕首,慢慢钻出车厢、跳下去。又听身后噗通一声响,李定将应慨也毫不客气地丢下来了。而后只向李伯辰微微一拱手,缩回到车厢里。

    他眼下的做派,简直称得上翻脸不认人。倒是李丘狐站在马旁微微一笑:“李伯辰,后会有期。”

    李伯辰向她拱了拱手,在心里道:“最好是无期。”

    车马辚辚远去,走的是直路。直到再看不清踪影,李伯辰才轻出一口气。举目四望,无经山已经离得很远了,被另几座小山挡住,可仍能瞧见远方的天空中层云还未散去。

    便听到地上的应慨说:“不用看了,已经出了那个山君的辖地了。李兄,扶我起来吧你要什么只管说。”

    周围是雪原以及覆着白雪的群山,看不见一个人。李伯辰看了看地上的应慨,走到路边掰了根手腕粗细的树枝丢到他身边:“应教主用这个吧。”

    应慨本要皱眉,可听他喊自己“应教主”,又眉眼一宽:“哈,李兄太客气,叫我应兄就好了。”

    李伯辰倒不是客气,喊他应教主也有些挪揄的意思。因为他觉得这应慨并非寻常意义上的好人,因而不愿用“应兄”这种称呼。偏这人这时候说话又实在随和,他也不好冷着脸,又没想好到底该怎么处置他,便叹了口气:“好,应兄。我倒是的确想要你身上的一件东西外袍给我吧。”

    他身上的衣裳已经破烂不堪,又冻着血污,被人看见容易生事。应慨的外袍也有血迹,但是黑色的倒不显眼。

    应慨撑着树枝吃力地站起来,满不在乎地将外袍解下丢给他:“你救了我的命,一件衣裳算什么。不过那个老东西的禁制的确厉害,你要是想问我什么,咱们最好找个避风的地方。他妈的,再过一会儿只怕我没被那个红毛畜生害死,先冻死了。”

    眼下这位玄冥教主看起来放松许多,可见他站起来、走路时双腿仍在微微发颤,该的确如李定所说暂无法使用灵力神通。李伯辰就想了想,说:“好,我们向前走。”

    在车上时觉得这位健谈,如今变得更健谈了。刚拄拐走出四五步便又开口:“李兄实在是高明。在车上的时候看得我心惊肉跳,可那老东西一再吃瘪,硬是拿李兄没办法。真是解气解气李兄不必急,交给他的那秘籍上的东西,全在我脑袋里。等找到避风处,我全说给你听!”

    高明?吃瘪?李伯辰愣了愣,实在不知道应慨说的是什么意思。可知道身边这人眼下虽然看着百依百顺,但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最好别细问他。便只道:“哦?你瞧得出来?”

    应慨笑起来,从路边的树枝上抹了把积雪去搓自己脸上的血污,含含糊糊道:“那是自然了。你们两个没上车之前说话的时候,我早醒了,全听见了。”

    “那时候那老东西就等着你把刀给他,李兄却不给,该是为了我吧?”

    “那老东西还没从我身上捞着好处,就硬着头皮邀李兄上车,他哪料到你胆量过人,真上车和他同行了!哈哈哈……要是李兄不在车上,他可不会只要我那册子,一定得把我折磨一通,将我榨个干干净净!”

    “之后李兄又与他交锋两次,寸步不让,那老东西到那时候已经急了。偏李兄又在那时候送刀,叫他无可奈何……哈哈哈哈,真是痛快!”

    李伯辰听他这些话,心里着实愣了好一阵,随后才明白过来。

    竟有这样阴差阳错的事情么?难道直到自己下车之前,那个李定也在忌惮自己!?

    之前两人在车后说话,李伯辰以为李定故意不急着拿刀,是为了叫自己不得不与他同行。可依应慨所说,他当时难道是觉得这应慨身上该有许多秘密、自己也想要分享那些秘密,因而故意不交刀,主动要与他同行的么?

    怪不得李定从应慨怀里搜走那本秘籍之后就没再多问。如今想来,似乎是要和自己“平分”他得了秘籍,应慨脑袋里的那些东西则留给自己慢慢审。

    他之后又说将应慨留给自己处置,是在示好吧?可自己答应了之后仍没交刀,在那李定看,该是觉得仍不满足的。

    难怪……之后他开始说临西君的时候,变得面无表情。那时候心里该已经气极了吧。说那些事,也许是在隐晦地威胁自己……叫自己不要贪得无厌招惹他们。可越是这样“贪得无厌”,倒越叫他心生忌惮,觉得自己有恃无恐了。

    然后自己才将刀给交了。怪不得交刀之后这人立即叫李丘狐停车,如送一个灾星一般。

    李伯辰这时候才意识到之前在车厢中,形势比他想得还要险恶。幸亏最后他狠了心主动去送刀,否则李定搞不好要出手的!

    他心里一阵后怕,只觉得背后也有冷汗渗出来了。但又想到之前李定该也在暗自心惊,又忍不住笑了。他觉得李定深不可测、与他同车时如履薄冰,如今看来那李定何尝不是如此?

    而身边这位应慨,下车之后便连连示好,该是也因为自己在车上的表现而产生了某种错觉吧。

    应慨见他笑,便道:“李兄笑什么?我哪里说错了么?”

    李伯辰又笑两声,转脸看他:“我是在笑人心这件事,实在奇妙。”

第三十七章 **

    他如今心里明白了刚才是怎么回事,又大致能摸清这应慨对自己是何种态度,再看他的时候便觉得能略微将他看透一点了。

    应慨听了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忙道:“李兄不要多想,我倒不是故意揣摩你的心思。何况你身后还有雄兵……我刚才说的都是真心实意的。我这人最恨别人胁迫。要是来硬的,我一个字儿都不吐。可要是李兄这般真诚待人的,我倒乐于结交了。”

    身后还有雄兵。李伯辰心头又一跳,什么意思?

    但他此刻心中大定,念头也就活泛。想了想,模棱两可道:“应兄也知道这个?”

    应慨搓了脸,又小心翼翼去摸额上被自己砸裂处:“也不是我要故意冒犯,只是之前和那个红毛畜生在神识里斗,我不得不开了阴眼。李兄也清楚阴眼这东西一开,没有一两个时辰是散不掉的。”

    又往李伯辰身旁一指:“那红毛畜生将李兄的阴兵又炼化了一番,如今又成你的了。只是李兄……阴兵神念伤人,能否将神通暂且收了?”

    李伯辰意识到应慨所说的“雄兵”,该是指自己之前借给那位山君的阴灵了。那些阴灵平时跟着他看似人畜无害,可山君用它们和应慨斗,气势却十分骇人。他之前在山上将向自己冲来的那些喝住,难道它们现在还跟着自己的么?

    应慨说阴眼一开得一两个时辰才能散去……李定在山上似乎也做了法去看阴兵,那就是开阴眼吧。也就是说……刚才自己坐在车厢里,那些阴兵一直都跟在自己身边?

    怪不得李定什么都没做,一直压抑心中怒气同自己“和和气气”地谈呢。

    在他看来,自己实在太狂妄张扬了吧。

    李伯辰想到这里又笑,可忍住了,倒是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他对修行一途中的许多常识实在缺乏认知。否则今天在无经山上也不至于步步惊心,全凭运气才能苟全性命。在无量城中时找不到什么人去问,可眼下身边就有一个应慨。此人虽然只是龙虎境,不算是天下顶尖的人物,但看李定对他的重视程度,似乎也算是家学渊源的。

    倒不如吓吓他,从他这里学个一鳞半爪。哪怕自己往后还想要避世隐居,也总有些自保的手段。更何况山君、李定、应慨,都觉得自己是灵主……隋不休那夜放过自己,是不是也是这样认为?

    李伯辰想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如果直接去问他这些常识,难免叫人起疑。便想了想,淡淡一笑:“应兄之前和它们斗了那么久,也伤了许多吧。我借这些阴兵给山君,原没想到遇到你这样的对手应兄打算怎么补偿我?”

    应慨忙道:“我还记得许多秘法”

    李伯辰又一笑:“我倒不在乎那些。这样吧,不如应兄给我这些阴兵讲讲修行之道。那些修行人都该知晓的道理,他们还不清楚,但要我讲又实在麻烦。就用这个抵冲我的损失吧。”

    他看到应慨脸上有一抹讶色一闪即逝。李伯辰想这人该是没料到自己对他的那些高深秘法不感兴趣,而提这种要求。这是因为他有自知之明,清楚以自己的水平、资质,即便听了那些东西也记不住、修不了。

    应慨这人爱多想,也许还会因此觉得自己的确不想为难他。

    果然,应慨此前脸上带了些略显谦卑的笑,听了他这话愣了愣,不笑了。扶着拐走了三四步,忽然道:“之前以为李兄的仁义是手段,如今才知道是真性情。好,我就为李兄的雄兵**。”

    又顿了顿:“只是……为阴灵**,我实在闻所未闻,不知道该从哪里讲起。李兄想叫它们听什么?它们听得懂么?”

    李伯辰想扮高人,奈何自己知道的也少,随便开口怕露出破绽。好在这些人以为他是灵主,便可以往那位该并不存在的太古秘灵身上推。因而说:“你问的这些,我倒也不清楚。只不过是那位要求的事,要像教娃娃入门一般去讲,我就一直拖到如今。”

    应慨脸上又凝重几分,似乎因他这坦诚,更觉得高深莫测了。

    他又走了几步,开口道:“那么我就班门弄斧了。”

    “诸位神兵神将,我先来讲幽冥吧。我那本秘籍当中,入门篇讲的就是幽冥诸灵神。”

    那些阴兵是否在听李伯辰不清楚,可他自己倒是将耳朵竖起来了。

    “在幽冥之中,最高灵神共有六位,是东华、南极、西垣、北辰、太素、六渎六位帝君。东华帝君主生机乾阳,西垣帝君主衰陨坤阴,南极帝君主消灾延寿,北辰帝君主刑罚杀戮,太素帝君主欢愉密谋,六渎帝君主财富运势。”

    “其实在这六位帝君中,前四位的地位稍高一些。因为这四位所掌握的乃是生、死、得、失四种气运。后两位所掌握的,就稍弱一些了。”

    他说到这里,看李伯辰:“李兄,气运,要讲吗?”

    李伯辰自然想听,便道:“有劳。”

    应慨微微一愣,又问:“就这样讲?”

    李伯辰这时候才意识到,讲这几位帝君的“气运”,似乎是件挺严重的事,也许需要些什么仪式。不过话已出口,他也不好反悔。反正要讲的人是应慨,他便道:“应兄自己斟酌吧。”

    应慨犹豫了一会儿,开口,但声音要略低沉一些:“天地间有气运,最主要的便是生死得失。这四者,影响了世间万物运转。那四位帝君掌握这四种气运,才成为天地间的至高者。四种气运又衍化出其他的气运,太素与六渎两位帝君掌握的便是这些当中的一部分。”

    他声音更低沉了一些:“在幽冥中的这六位至高帝君之下,还有各元君。元君之下,还有各真君。元君与真君也掌握气运,但可以看做是代行六位至高帝君的权能。因而,幽冥诸灵神占据了天下气运六分。另外两分,则在魔国。”

    “魔国信奉三位魔君。分别是五帝魔君,六素魔君、清消魔君。五帝魔君坏人善心、付人恶事,六素魔君挑拨欲心,引起兽行,清消魔君则叫人痴迷偏执,蠢笨愚钝。三魔君之下还有青赤白黑黄五位魔王,魔王以下,还有魔灵。”

    “修行人在修行时可能走火入魔,便是因为这些魔部众。”

    “还有余下的两分气运,则掌握在诸天万界的太古秘灵手中。李兄,你是灵主,这一些,我就不好讲了。”

第三十八章 破绽

    李伯辰听得正起劲,听他这么一说险些叹息一声。可应慨之前在车中说话时言谈无忌,讲到幽冥、魔部诸神魔时却神情郑重声音低沉,似乎此事实在是不该说的。

    李伯辰从前并不很信这些,但应慨是货真价实的修行人,又自称上古世家后裔,他所在乎的,该的确事出有因吧。便道:“好。”

    应慨看起来大大地松了口气,神色便轻松一些,又道:“我再讲天地万物之道。这世间天圆地方,地有九星,居中的为天元。在天元当中灵气最稳定,便生出了人。天元之外的四个角星位,灵气最活跃,则生出了妖兽。余下的四个星位中灵气介于两者之间,便生出了羽、蛟、罗刹、须弥四灵族。”

    “大地如棋盘,我们所知的中陆乃至许多未知的土地,都是很居中的。向外则是无边无际的汪洋。那汪洋最终流出去,在地的外围化成灵力、清气。清气上升则为天,灵力聚集则为幽冥。”

    李伯辰听了这些微微一愣。这种说法他自然知道,但没料到应慨这种修行人也这样说。便在心里想,倘若这世上人人都不清楚大地其实是圆的,他以后倒是可以卖弄卖弄学问。

    “可据说幽冥原本也是没有的。天地生万物之后,万物生息繁衍,许多浓重的生机就聚成了天地之间的运势。而万物死后,又化成阴灵。一些阴灵机缘巧合与运势融为一体,便成了最早的先天灵神。”

    他压低声音:“六帝君、三魔君、太古秘灵,都因此而生。天子六国如今所修道法,魔国所修魔法,也是先天灵神参悟天机所传下的。”

    “先天灵神诞生之后,觉得世间阴灵遍地是衰败之相,便建了幽冥,又封了神位,于是阴灵得以有了转生之所在。至于魔国……那里的阴灵则被魔修炼化吞噬,实在是很残忍的。”

    “自此世间大定,幽冥当中的灵神,被称作先天灵神。这先天,便以幽冥的建立为界。世间生界,还有许多弱小的灵神。幽冥诸神便除去其中那些作恶的,将余下的封为各地的山神、河神、土地。这一些,被称作在世灵神,统属幽冥。”

    “到现在,还有强大的人修、妖修在行逆天之事,想要得到一地运势,再成灵神。如果成功了,便是后天灵神。在无经山上的那个,也是个后天灵神得封只有百年而已。”

    李伯辰听了这些,觉得心中稍稍骇然。他之前觉得修行人修习道法,虽说有登仙成神之说,但未必是真的。可现在听应慨说得头头是道自成系统……难道真有这回事的么?

    不过这世上的“神”似乎有些不值钱……之前那个无经山的山君,也算是“神”了吧。可连应慨这种下三阶的修士都敢打它的主意。

    应慨说到这时,走得气喘吁吁。李伯辰便道:“应兄可以歇一歇。”

    应慨却低低地哼了一声:“接下来这些,倒是我一直想说却没法儿说的。反正李兄知道我的底细,索性说个痛快。”

    “说到六帝君建了幽冥,三魔君建了魔国之后,便开始争夺人间气运了。世间芸芸众生,供奉一位灵神,便是一点愿力。愿力虽然微小,可天下人汇聚起来就很可观。”

    “六位帝君在幽冥,人间也要有人来管。可世间修士、地上灵神也多,叫他们来管人,怕是要搞得民不聊生。于是六位帝君便要选些人间强者来建国开疆。”

    “起初人国与魔国争斗,出现许多强大的世家,我应家便是其中之一。只是一位强大先祖在与罗刹人争斗时陨灭,家族才衰败了,无缘问鼎。最终胜出的,是高、隋、李、姜、鱼、尉这六家。要是我那位先祖运气好,也许现在这六家当中就有一个应了。”

    “选出的这六家,也分别供奉六位帝君。于是那六位至高灵神便将自身一点气运、权能交给这六家血脉,成了天子六国。六家代幽冥牧民,都出过天子,而如今的天子,李兄知道,是高姓。”

    说到这儿,他诡秘一笑:“李兄也该知道,其实如今这天子、五位……啊,四位国君,也算是灵主吧。只不过他们身后的,是至高帝君。”

    这话一出口,应慨自己也一愣,忙闭了嘴。仿佛是刚才说得兴起,犯了某种禁忌了。

    李伯辰之前要他给阴兵讲,可如今应慨却两次都同他搭话,李伯辰便知道不能再叫他讲下去了。

    不过他所说的这些也已经叫李伯辰对这世间灵神略有了些概念,甚至生出一些疑惑来。他之前并不关心李国被灭之事,觉得王国兴衰是很正常的。可如今却觉得有点感兴趣了。

    隋国王族供奉六渎帝君,隋国人便也大多信奉那位灵神。可之前的他信奉的却是北辰因为他的母亲是从李国迁来隋国的。

    照这么说,李国既然供奉北辰,那位李国国君便该是北辰气运加身之人。既然他代北辰牧养一国之民,被灭了国,难道不会叫那位帝君震怒的么?

    应慨似乎并不觉得这件事反常,大概是因为其中还有些别的习俗缘故吧。可这种事已经和阴兵没什么关系了,李伯辰便不敢问。他想自己到城镇落脚之后,可以去看看历史典籍兴许历史上这六国都有过这种大劫呢。

    便开口道:“好了应兄,暂时说到这儿吧。”

    应慨似乎是觉得自己犯了什么忌讳,也不想再开口。便道:“也好,李兄,我们歇歇再讲。”

    这时两人已经走了一段路。虽然都有修为在身,可毕竟还是**凡胎,只觉得寒冷彻骨。李伯辰往前看了看,发现远处有一片覆着雪的缓坡。那坡上几乎全是矮树,只有坡下一株较为高大。

    可其他的树虽在冬季落光了叶子,但枝干上细枝也密密麻麻,一看就知道是活的。倒是那株大树枝干光秃秃,该早就枯死了。

    李伯辰心中一动,再往前一段路,看清那是一株老槐树。

    那天晚上山君向他借了阴兵,对他说无经山十里之外有一处黄槐坡,坡下有一株枯死老槐,老槐树下三尺有一坛财宝,叫他尽取之……说的是不是这里?

第三十九章 宝物

    李伯辰在应慨那件黑袍里摸了摸自己的衣裳。七文钱还在,玉佩也在,可七文钱做不了什么,玉佩也难换钱,他现在实在是缺点儿应急的黄白之物。

    那山君以为自己是灵主,所以那天晚上说的该不是诓他,那里该真有财宝。李伯辰瞥了应慨一眼,心里倒有了个主意。应慨刚才说到后面的时候是对着自己讲了,也不知到底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但前面既然有宝贝,倒可以借此事定一定他的神。

    于是等两人走到那株老槐树下的时候,李伯辰停住脚步:“应兄,帮我向树下挖三尺。”

    应慨愣了愣,看看那株老槐:“现在?”

    三尺深对平时的他来说该算不了什么,但眼下他重伤在身又被下了禁制,且地面也冻得像石头一样硬,真干起来实在是很辛苦的。

    见他走路都偶尔打颤的模样,李伯辰倒也有些不忍。可想起这人驭使的妖兽曾杀死叶英红商队的两个伙计,这笔人命债该是算在他头上的。且他也不知道应慨心里究竟是在怎样想,先前表现出来的一切又是不是在安自己的心而另有图谋,叫他累一累,也是为了自保。

    便面无表情地点头:“是。请应兄开始吧。”

    应慨怔怔地看了他一会,随后将手里的树杖往李伯辰面前一丢:“用这东西我没法挖。李兄既然要我自己解决,就帮个忙吧。我看见你腰间有刀,不如帮我削一削。”

    他的语气也和之前不同了,没了先前的刻意讨好,也没了先前的恭敬。但李伯辰只不动声色地将树杖捡起来,摸出腰间那柄黑漆漆的匕首,将树杖前头削成个铲状。

    他边削边留意应慨的神色,发现他一直盯着自己的这柄匕首。不知是讶异于它的锋利,还是另有别的想法。

    将树杖削好,又抛给他,道:“这样可以了吧。”

    应慨将杖在手上掂一掂,又笑笑,叹口气,便赌气似地往地上狠狠一戳,开始挖。李伯辰看着他挖了一阵子,微微皱眉:“应兄,用不着挖这么大。在树下就可以了。”

    东西埋在老槐的“树下”,但树下却是一圈,的确未必能一次找到。但应慨现在却在挖一个方形,他说话的时候,已经挖了三步长,离树好远了。

    应慨直起腰瞪着他:“那么李兄想要多大?”

    李伯辰不知道他这怒气从哪来,但略一想,忽然明白了。心里想笑,可脸上不动声色:“是叫你挖一个坛子,围着树挖就可以了。”

    应慨果然愣住了。而后脸上的怒意消退,露出惊喜之色:“李兄你……啊呀,好,我继续挖!”

    李伯辰又在心里暗笑,却想倒也不怪他忽然听自己说要在老槐树下挖一个三尺的坑……的确会以为这是自己叫他来挖葬坑的。不过这倒说明他的确没什么手段了吧……生死关头却放弃反抗,该是真的觉得他自己无能为力了。

    该是因为刚才那一惊,应慨的力气看着又大了点,话就变多。边挖边道:“李兄你真是吓了我一大跳。我就说,你这样仁义的人,怎么会做这种事。李兄想叫我挖什么?坛子里有什么?”

    李伯辰哪知道。只道:“是好东西。”

    应慨或许以为自己问了什么不该问的,便又道:“李兄那把小刀实在是宝物,要是我没看错的话,那是曜侯吧?”

    听他这话李伯辰倒觉得这人是个宝物了他怎么都知道一点?

    便道:“应兄怎么看出来的?”

    应慨嘿了一声:“不是我自夸,我既然出身世家,见多识广是一定的。除了被老东西拿走那本册子,我家中还有不少秘籍。你这曜侯就记在书里名列当世十大短兵之三。说它刀刃刀柄细长,分雌雄两柄可以合二为一。我看李兄这柄刀萼右侧有片暗纹,该是雄的。”

    李伯辰就笑笑:“兴许我手里这柄是仿的呢?”

    应慨想了想:“倒也不是没这个可能。只是仿品虽然也能做到锋利异常,但曜侯之所以名列天下短兵之三,是因为它能收阴灵。”

    李伯辰原本就在想,之前应慨叫他将那些阴兵收了,会不会懂得什么法子可以做到这一点、那该怎么从他口中骗出来。他自己或许可以入梦将它们喝退,但应慨说经山君炼化过的阴兵能伤神识,他就略有些舍不得。要是能将这些阴兵带在身边做个护卫,也是很好的。毕竟眼下自己的麻烦事太多。

    现在他提到了这柄刀或许有此妙用,李伯辰便愣了愣。

    应慨瞥见他的神色,立即道:“难道李兄还不清楚?倒是巧了,无论李兄从哪里得来的这东西,只要试试能不能将它们收了,也就知道真假了。”

    他话说到这个地步,李伯辰便想纵使自己真是灵主,也未必事事都精通。便道:“应兄知道以此刀收阴灵的法子?请指教一二。”

    应慨脸上露出喜色:“指教不敢当。收阴灵这种事大同小异,它们是李兄的阴兵,该更容易。你可以试试这段咒文。”

    说完他便站直了身子,用左手拇指按住尾指,将余下三指竖起,低诵了一遍咒文。

    李伯辰听了,稍微松一口气。他在军中被传了修法,某些最基本的知识还是了解的。这个指决有很多意思,其中之一通俗地来说,便是“不当真”,即意此咒令无效,仅是演练罢了。

    应慨所说的咒文也并不复杂,他听了一遍就记下了。

    于是屏息凝神、暗运灵力,先在口中低诵北辰帝君的尊名,而后将咒文也念了一遍。他现在看不到阴灵,不晓得是否成了。但看到应慨一笑:“果然,李兄这柄曜侯是真的。”

    又道:“要再召它们,把后一句的‘驻’换成‘疾’就好了。”

    成功了么?李伯辰心中一喜,但还想找机会自己在梦中再确认一下。

    这时候听到应慨手中的树杖“咚”的一声响,似是触到了什么东西。他便低呼:“李兄,挖到了!”

    又赶忙加了几把力,看到一个泥封的坛子。此时挖了将近三尺,底下的泥土已经松软了,应慨就把树杖搁在坑边,蹲下去小心地以手刨去坛子周围的泥土。

    便看清这其实不算是坛子,而该是个双耳白瓷罐子。虽然表面裹着泥,但从露出来的部分看,罐耳和罐口亮闪闪,似乎是包了金箔的。

第四十章 灵药

    罐子稍有些大,约莫半人高。应慨花了一刻钟的功夫才终于把它弄出来、将表面的泥土抹去。李伯辰往坑边走了几步,看清它的全貌。是纯白的,罐口、双耳、罐底包了金箔。他在心里略一估算,这些金箔要是都剥下来,大概只能换一陌钱,因为太薄了。

    应慨双臂发颤地将罐子递上来,李伯辰双手接住。山君说罐子里是财货,他本以为里面该是金银,至少是铜钱。可这么一接却发现并不是很沉,忍不住微微失望。

    应慨撑着树杖,也吃力地爬上来。他身上和脸上都是泥,却不急着擦,而好奇地问:“这里面是什么?”

    李伯辰想了想,从地上捡起一枚拳头大小的石子,手一施力,打在罐身上。

    罐子啪的一声裂开,只留个底座躺在地上。果然没有金银,也没有铜钱,而像是一尊木雕。黑沉沉的,看似个胖娃娃的轮廓,并不很大,只有小臂高。

    这是什么东西?

    李伯辰皱了皱眉,身旁的应慨却忍不住低呼一声:“这是李兄种下的?!不对……这东西看着有百多年了……哈,李兄,你怎么知道这里有这么一件宝贝?这下子咱们两个全不愁了!”

    李伯辰在心里叹了口气,想日后安顿下来,无论出世还是隐世,都一定要多学些东西。眼前这娃娃形状的木雕该也是个宝贝,但自己又认不出,只能依着老办法来了。

    便微微一笑:“应兄看,该怎么处置?”

    应慨犹豫一会儿,但仍直勾勾地盯着那东西:“宝物是李兄的,我……只要一点就好了。李兄,这东西脏手,我来处理吧?”

    李伯辰点头:“好。”

    应慨立即走上前去蹲下来。先抓起两把雪反反复复地洗干净手,又捡了一片薄些的石头洗干净。而后一手扶着那东西,一手在顶上轻轻一敲。

    顶上被敲破了一块,木雕身子上也裂了纹。他放下石头,像剥鸡蛋一样将脆且硬的壳剥开,李伯辰看到其下露出来的倒很像是椰子外面的毛,可那东西被应慨一捏便有暗红色的汁水渗出来,又有点像山竹里面的果皮。

    李伯辰离它两步远,可已经闻到一股异香,酸酸甜甜,仿佛某种果实。

    应慨将这一层也剥净,里面的其实就剩不下多少了。这东西原本有小臂长,眼下只剩一个鸡蛋大小的果子,半透明,看着像荔枝肉。

    应慨以那枚石片割了约指甲大小的,又在衣服上擦擦手,站起身将余下的递给李伯辰:“有了这个,你我身上的伤势就可痊愈了。”

    李伯辰接过那东西,觉得香气越发浓郁。他早上在脚店只吃了一碗面,之后苦斗许久,早就饥肠辘辘。应慨说这有这东西身上伤势便可痊愈,那山君所说的坛子里有助修行的,就指这个吧。

    他食指大动,便将这果子送进嘴里咬了一口,口腔里登时爆满酸酸甜甜的味道,叫人口水横流。他忍不住将余下的也都送入口中,囫囵嚼了几下就咽下去,但仍旧唇齿留香,仿佛呼吸之中都有酸甜。这东西一旦落肚,立时有一股暖流传遍四肢百骸。

    之前在无经山上山君已叫他的伤口愈合了大半,但身体仍觉得酸痛难耐,该是哪里还有暗伤。如今这暖流一转,他竟连那些暗伤也觉察出来了,再一运气,灵力便同暖流一起流转,几息的功夫,只觉整个人焕发新生,精神饱满得想要仰天长啸。

    他回味了一会儿才看应慨,发现他的气色似乎也好了些,大概是将那指甲大小的一片吃了。此时才觉得有些后悔。这东西效果这样神奇,要是有什么法子留下来,也许往后可以做救命应急的伤药呢。

    应慨向他拱手施了一礼:“李兄,我几次误会你的仁心,到现在真觉得无地自容。”

    说了这话在怀中摸了摸,取出两块金铤摊在掌心:“我从前也有颗平常心,可为家世修为所累,渐渐走了邪路。现在想起捉到的那妖兽杀死的两个无辜路人,再看到李兄,真是无地自容。请李兄收下这些,你曾和他们一路,要是有机会,带给他们的家人吧。”

    李伯辰没料到他会说这种话,愣了愣,但还是伸手接了。一块金铤大概值一万钱,益盛合商号的伙计,不吃不喝每年所得大概两三千钱。虽说钱买不来命,但这人要是真心想到了这一层,也实在很难得。

    李伯辰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一路上,应慨对他百般示好,叫他越来越下不了狠心。眼下他又觉得是自己将那种神奇的果实也分了一些给他、供他疗伤,于是对自己更加信任了吧。

    一旦背上这种信任,事情就变得很复杂了。李伯辰站在雪地中握着那两块沉甸甸的金铤,看应慨又去将剥下来的果皮、白瓷罐的碎片重新填回到坑中去,又走过来,将用罐上金箔团成的绿豆大的小金珠递给自己。

    他抬手捏住小珠,叹道:“应兄,你走吧。希望你刚才说的话是真心的。”

    应慨似乎并不意外,反倒笑了笑:“李兄就不怕我又为非作歹,滥杀无辜。”

    李伯辰正色道:“如果你我从未相识,你为非作歹,自有官府、督院管你,我最多在遇到苦主的时候打抱不平。但如今应兄是从我手里走掉的,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就也有我的一半责任。无论天涯海角,我必将你绳之以法。”

    应慨愣了愣,才又笑了:“开个玩笑罢了。好吧李兄,我再陪你走一段路。”

    李伯辰倒也觉得自己刚才说得有些严重。细细一想,大概是由于身体和经历的缘故。他虽然一直有自知之明,但先从无量城逃出,又斗了山君、从李定手中走脱,且慑服了眼前这位修为远超自己的人物,一时间心胸中倒也又生出豪气了。

    且他刚刚吃的那果子的效用还未退去,甚至越来越强了,只觉精神愈加振奋,像是饮酒微醺一般。便也笑笑:“好吧。”

    两人又走出几十步路,应慨一直没做声。倒是李伯辰觉得身上越来越热,额头开始突突地跳,越来越像将醉酒时的感觉了。他想这东西果然是宝贝,效力如此霸道,要是知道到底是什么就好了。

    他这样想着,话竟脱口而出:“我说应兄,刚才吃的是什么东西啊?”

    应慨转脸来看他,面带笑意。李伯辰不知他因何发笑,又想说些什么,脚下一软,倒在地上。

第四十一章 赠信

    再醒来时不知过了多久,但至少天还是亮着的。李伯辰刚想要起身,忽然意识到自己眼下该还是在睡着的。因为周围的景物模模糊糊,只有凝神去看的地方才变得清晰。

    毫无疑问,自己眼下处于酒醉之后阴灵出窍的状态。

    他便收敛心神,没叫自己离体而出。因为现在头脑已完全清醒,记起应慨曾说过,他的阴眼一旦开了,一两个时辰才能散去。自己眼下出窍,也许会被他看见。

    随后他意识到,自己该是中了应慨的什么阴招才昏睡过去了。可现在身处的地方已经不是路上,而在一片山林中。应慨如果要杀自己,大概早就动手了。他眼下唯一倚仗是曜侯当中的那些阴兵,然而他不知道那些阴兵如何伤人、又到底制不制得住应慨,最好还是先静观其变。

    他既是阴灵,便不被**所限。眼前看不见人,左右也看不见人,便叫自己的阴灵脑袋翻个个儿,去看头顶。

    看到应慨了。

    他正坐在三步之外的一块石上,手持曜侯,在往手中的另一片石头上刻字。

    他要做什么?用了什么手段叫自己昏过去的?他又是什么时候看出来自己徒有其表的?

    应慨该是已经刻了一会儿。又站起身,一手持刀一手持石板,盯着李伯辰看了看。脸上神色倒是平静,并未有凶恶之相。

    而后开口道:“李伯辰啊李伯辰,其实我倒是真该杀你灭口的。”

    他这么一说,李伯辰倒安了心。

    听他又叹了口气:“可谁叫我玄冥教主有恩必报呢。”

    再一笑:“不过你也算是个英雄人物。明明本事平平,可胆子怎么这么大。把李定糊弄过去了,差点儿连我也被你吓个半死。你要真是个灵主,往后成了气候、遇到我,可得记着我今日大恩。”

    说完便走过来将石板放在李伯辰身旁,又掂了掂手中的曜侯,脸上露出一丝不舍之意。但到底也将它搁在石板上,转身走开了。

    可刚走出两步,又猛地转了身。李伯辰一惊,刚要阴灵离体冒险去唤曜侯中的阴兵,却见应慨只抬了脚,狠狠地踢了一下他的腿:“叫你吓我!”

    随后大步蹿入林中,脚步声渐渐远去。

    又等了一小会儿,李伯辰才叫阴灵离体,谨慎地在林中穿行一番,确认四周的确无人了。

    便走回到自己身上,重躺回身躯之中。一般来说,他这么一躺,肉身也就醒了。可这一次这法子不管用了,肉身一点儿动静也没有。李伯辰的心一沉,想到身旁的石板,忙去看。

    见石板上刻了不少字,刻的是:

    “李兄,要是你没死,请细读。

    “罐中那东西不是果实,而叫须弥胎。是将须弥人在树木中时的灵珠取出,以秘法炼成。须弥胎可起死人肉白骨,但不是李兄那个吃法。该是削一薄片,置舌下运气,慢慢炼化,一片可用一旬。

    “李兄吃下的那些,若是寻常人,该会长眠不起。修为较弱的,也得大睡数年,与死无异。但李兄既能役使阴灵,当有手段梦中出窍,见信可按此法运行调息。”

    读到这里,李伯辰心中一惊,但也明白自己是在哪里露出马脚了。

    应慨以为罐里的须弥胎是自己找到的,可自己却不认识,直接吃了。现在回想,当时将那东西一整个塞入口中大嚼,似乎的确有些异常。也许问题出在那东西的香气上……一闻到香气,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了。

    再一想……是不是那个山君设下的陷阱?如果自己真是个灵主,那须弥胎就当做贵重的酬劳了。若自己真是机缘巧合而被阴灵追随的普通人,必然受不了那异香的诱惑……这灵药就成了毒药。

    他在心里暗骂一声,便又去看应慨所留下的运行调息法。

    这种调息法,比他之前所说的收阴兵的咒文要复杂得多。但应慨该是看出他修为境界很低,竟在一些地方做了注释。李伯辰看了,心中百味杂陈。这个应慨……也的确称得上是个异类了。

    他又叹口气,重躺回肉身之中,依那法子运功调息。他向来觉得自己资质平平,如今运行这法门也果然颇为吃力。但用了三四时的功夫,终于觉得灵体微微一沉,醒过来了。

    他立即坐起身,却觉得天旋地转,真像宿醉之后醒来。身上还是极热,口干舌燥。他抓了把雪含着,发现身下铺着应慨那件黑袍。

    便又拿起那块石板重新细读一便,用曜侯将其上的字迹悉数毁去,用力打入地下。

    看来以后还是少扮高人的好。知道的太少,时间一久,难免露出马脚。在车上与李定应对时自己全神贯注,尤其谨慎。可下了车被应慨一捧,又觉得这人胆小怯懦,也就放松警惕了。

    又想起之前对应慨说的那些义正言辞的话,不禁自嘲地笑了笑。以他这样的修为境界,真知道他作恶了,真有能力跑到天涯海角将他“绳之以法”么?

    大概那时候,也是被这药力影响吧。

    要是往后,真如应慨所说成了气候……

    想到这里,李伯辰愣了愣。在莲花峰上俯瞰夜色中的无量城时,他觉得自己安稳过完这辈子就好。可今天经历了这些事,竟生出了“往后如何”的念头了。他搞不清楚这到底是自己的想法,还是因为药力仍在影响自己的念头。

    但有一件事,一定要尽快搞清楚。

    自己究竟是不是个灵主。如果是,灵主们该是怎样的一种状态?自己身后的那个秘灵,又是谁?

    他慢慢地收了刀,站起身将袍子穿好。在林中沉默地眺望了一会远处的原野,小心地走下山去。

    这一次他没走大路,而又像刚逃出无量城一般,捡临近道路的荒野走。下了几场雪,又放了几次晴朗。等他满脸胡须时才终于走出四横山脉,经过第一个颇具规模的小镇。

    他用金珠换了六十钱,又花四十钱置办一身衣裳,购买些食水,而后搭车继续南下。叶英红知道他要去细柳城了,那里便不能去。他决定去璋城。倘若有人真从她口中得知自己的行踪,该不会想到自己跑到叶英红的璋城去了吧。

    他决定在那里把自己的事情搞清楚。

第四十二章 纠纷

    李伯辰坐在张汤子食铺的窗边,叫了一碗黑米粥,两个肉馅包子,一碟煎燠肉。本以为南方的菜量要少些,结果煎燠肉端上来的时候竟摞了高高的一盘。

    伙计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就把手巾往肩上一搭,笑道:“客人刚来璋城吧?”

    李伯辰点点头:“小哥怎么看出来的?”

    他的确算是刚到。昨天进了城,今天才找到这里。

    伙计又笑:“璋城里像您这么吃肉的不多了。”

    又叹口气:“还不都是空明会闹的事不瞒您说,这燠肉还是昨天剩下来的,也是因为冬天,才敢给您端上来。后厨师傅一天就煮两斤,还三天两头儿的剩。”

    张汤子食铺的窗很大,到了这个时节又没下帘子,因而店里有些冷,眼下客人只有他一个。李伯辰见这伙计健谈,就笑道:“小哥怎么称呼?”

    伙计坐在他旁边一张桌边:“客人叫我阿罗就好了。是要打听什么事?”

    “对。”李伯辰端起粥沿碗边吸溜一口,“斜对面那个益盛合,听说东家是个女人?”

    阿罗眼睛亮起来:“哈哈,客人问这个做什么?”

    “我有一个表亲,家里托人想叫他去柜上学本事,我就先来看看。”

    “这样啊。”阿罗想了想,压低声音,“客人,怕是你那位表亲的事不成了。”

    李伯辰的心一跳:“这怎么说?”

    阿罗往商号那边看一眼:“你看,门关着。他家前几个月去北边贩货,前几天才回来。听说路上遇见盗匪,伙计死了两个。东家也摔断了腿,正养着呢。唉,寡妇真不容易,一个女人风里来雨里去,估计得养上一冬,大概不会再要人了。”

    李伯辰松了口气。他还以为在无经山上自己那么一推,把叶英红摔出个好歹来。又想问那两个死去的伙计家在哪里,但一时间不好开口,便犹豫一会儿。

    哪知道阿罗很健谈,用手巾擦擦手,又道:“说起来那两个伙计,也是可惜。一个春天要成亲,一个家里刚要起房子,以前还常来我这儿……”

    他零零碎碎地说了一会儿,李伯辰便知道死去的那两位都住在璋城,一个在城南,一个在城东。这时候挑帘儿又进来三个力夫,阿罗就告个罪去招呼他们了。李伯辰边从窗里看着斜对面的益盛合商号,边将桌上的东西都吃了个干干净净,又搁了十文钱,走出店去。

    璋城比无量城要暖和许多,也要大上许多。但隋国在天子六国中毕竟偏北,因而璋城的街边也仍有薄薄的残雪,亦不见绿意。

    李伯辰吃喝饱了,又穿着棉服,此时倒不觉得冷。他沿街一路先走去城南,找面食摊子打听了其中一个伙计的住处,将一块金铤隔着矮墙扔进院中,又同样打听到城东那个伙计的住处,将另一块金铤丢进去。

    这么一来,身上只剩下六钱和一块玉佩。不过他已安心了。璋城邻着细柳城,离李国也近。一路走过来听到不少人操李国口音,该是因为那边战乱,迁到隋国了。

    他名叫李伯辰,这名字在李国人当中挺常见。李国人大多供奉北辰帝君,给男孩起名喜欢用辰字。他名字中间这个“伯”是排行,璋城里重名的一定不少,还该会有些“仲辰”、“叔辰”、“季辰”之类的,因而即便自报本名,也没什么问题。

    璋城街上行人多,他打算趁着现在肚中保暖,到沿河码头脚店去碰碰运气,先做力气活赚几天钱,再考虑如何安身。

    他边走边想,不知不觉拐进一条小街,行人渐稀了。街边是高墙大院,看起来是富贵人家居所。在这种地方可找不到活儿干,他就打算再拐出去。

    但行至街口时余光一瞥,发现另一条巷子里似有几个人在争执。他看一眼,看清是四个穿黑棉袍的的年轻男子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堵在墙边了。那老者穿着讲究,怕是个读书人。而四个黑袍年轻人腰间却都插着刀,李伯辰看了看,发现是木刀。但即便如此,使力将人的骨头打断却是很容易的。

    他便装作路过,咳了一声。

    要是寻常人歹人,见此情景该退去了。但那四个人年轻却抬头往他这边看了一眼,便有三个又凑近那老者,继续和他说些什么。另一个抽出腰间木刀喝道:“不要多事,走你的!”

    他倒的确不想多事,因为此时已经看清说话三人当中一个个子较高的似乎稍微年长一些,与老者说话时偶尔会笑一笑,看起来并非是劫道的,看起来倒更像是帮派人与老者发生了什么麻烦。

    这种事往往牵扯债务纠纷,他没法儿管,便打算离开。

    但拔出木刀的年轻人似乎性格很急躁,见他没立即抬脚竟走过来,喝道:“看什么?没见过空明会的会士么!?”

    李伯辰愣了愣,他之前在张汤子食铺的伙计口中也听过“空明会”这个名字。这么一愣的功夫,那年轻人更怒,竟然挥刀斩过来:“叫你走!”

    这人的刀挥得并不快,看样子是想吓人的。李伯辰这些天的胡子长长,在脸上乱蓬蓬的一堆,看起来的确落魄。可他向来吃软不吃硬,见这人蛮横无理,心里生出几分火气。不闪不避,低哼一声抬手猛地一挥,只听啪的一声响,那人的木刀斩在他手上,竟断了。

    年轻人似乎没料到是这个结果,举刀愣在原地。李伯辰则放下手,心里忍不住有些得意。刚才使的这一记,勉强算是他自创的掌法由他在战场上领悟出的刀法变化而来,他取名为“斫风掌”。空手是掌法,有刀在手便是刀法。

    寻常人以掌击木刀,那刀又细长且握得并不稳,大概最多将刀打歪。可他之前吃了须弥胎,似又因妖兽血肉的作用,力量更胜往昔,竟将木刀生生劈断了。

    他正想说“阁下不要欺人太甚”,那年轻人却已反应过来,一把从怀中摸出一柄小刀来刺他。

    李伯辰便生出了真火年少轻狂与持械杀人可是两码事。那人冲来时没什么章法,全凭一股狠劲儿,他便侧踹一记,正中他的左腿大股。

    年轻人立即被他踹得跌了回去,在地上滑出三四步远,小刀也脱了手。忍不住抱住腿惨叫一声,可一碰腿似乎更疼,赶紧放开手。又喊了两声,死死咬着牙,额角渗出冷汗。

第四十三章 福报

    李伯辰知道自己刚才那一脚一定将他的腿骨踹断了。对方还有三个人,要是厮打起来动静大了,也许要惹上麻烦。不过这回是麻烦来找他,也没什么好后悔的。便想可以立即将那三人也打昏过去,离开璋城再寻个落脚地。

    他这么一想,脸色变冷,迈步往巷中走过去,随手拾起地上那截断了的木刀。

    本想那三人一定也扑过来,可其中年纪稍长那位竟一抬手拦住两个蠢蠢欲动的同伴,往前走了两步,喝道:“曹岩,你是疯了吗?谁叫你动刀?!”

    又向李伯辰拱手:“朋友,一场误会。我来只是来劝陶公入会的。”

    李伯辰没想到这人看起来明事理,愣了愣,停住脚步。

    那人便喝:“扶他起来,走了!”

    转脸又对墙边老者道:“陶公,今天我们之间的事,也是因为你未得大空明而不自在,希望陶公再好好想一想。”

    说完这话另两个人已将断腿的年轻人背起。这人就又看了李伯辰一眼,扶着腰间木刀刀柄走开。

    本做好了惹一场大麻烦的准备,结果倒是有头无尾,李伯辰一时间竟觉得略有些遗憾。但也算好事,他就转了身走回到巷口,听见后面的老者喊了他几句,但他不欲再生事端,装作没听到。走出那条街之后再拐几步,汇入人流之中。

    他边走边又忍不住去想刚才那四个人。伙计阿罗说“空明会”的时候他听着就觉得耳熟,刚才又听那人说“大空明”、“不自在”,想起来了。

    南下时途经几个城镇,也曾短暂逗留一两天打短工凑盘缠。便知道近些年六国似乎又出了个叫“空明会”的教派,势力日益增大。

    天子六国主要供奉六位帝君,但也有许多人信奉幽冥中的某位元君、真君,还有的供各地山神、土地。另有些人,信奉某些太古秘灵。对这类信众,督院与官府一般不大追究,只在闹出事情之后找教首的麻烦,因而此类教派一般相当低调。

    可这空明会既不信幽冥诸灵神,也不信太古秘灵,而信“大空明”。他也略听人说了几句,似乎“大空明”不是什么灵神,而指一种精神境界,信仰大空明与信仰幽冥诸神乃至秘灵也都不冲突。

    听起来的确是个自在的教派,却不知怎么的搞出强行拉人入教这种事。

    他沿街又走一段,确定没什么带木刀的黑衣人跟着自己,便见到临街有一间铁铺子。心头一动,在门口停住往里面瞧了瞧。想倒是可以在这儿为怀中的曜侯做个刀鞘,要是钱够用,就再做个护萼,如此别人也认不出了。

    但忽听身后有人气喘吁吁道:“这位义士,请留步!”

    李伯辰在心里叹了口气,听出是之前在巷子里那个老者的声音,便转了身。

    果然是那位陶公追上来,停下便拱手道:“刚才多谢相助,我年老忘事,咱们从前可曾见过?”

    李伯辰笑了笑:“素未谋面,路见不平罢了。”

    说了这话便转身欲走,可老者又上前一步拦他:“义士家住何处?听你口音不像是璋城人。”

    李伯辰想这人大概是见自己有点本领,又看着落魄,想招自己做个护卫吧。但他不愿意做那种伺候人的事,便道:“老先生,萍水相逢,不必多问了。”

    他转身刚走出一步,那人又道:“义士是缺件趁手的兵器么?不如进这铺子里挑一件,我来付账,权作答谢吧。”

    之前空明会的黑衣人称他陶公,听起来该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且这样的年纪,又追在自己身后语气殷殷,李伯辰就只得再转了身。对方既然诚心报答,他也不客气了,便道:“老先生真要谢我,就赠我些财物吧。”

    老者一愣。但又笑了:“义士果然豪爽,怎么,是没有落脚地么?”

    李伯辰想了想:“是。我来投奔亲戚,但亲戚不在了。”

    老者便正色道:“你我果真有缘。义士且听我说我家有一子,娇生惯养性情顽劣,却想要习武。义士刚才那一招,我看着该是刀法吧?犬子正是想学刀,可偌大璋城竟遍寻不见名师。义士古道热肠,刀法高明,是否有意在寒舍做个西席?”

    李伯辰心中微微一喜,想这倒是个好去处。但立即又意识到这事情似乎有点凑巧先打抱不平解了这位陶公的一时之困,他家中就正巧有了个要学刀法的公子。

    虽说世间巧合之事也不是没有,但他现在情况特殊,实在不得不多考虑一些。正待一口回绝,忽然又生出个心思。要说有什么人以这种法子设伏自己,大概是那位彻北公或者李定吧。

    但自己一路上乔装打扮,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得知自己的行踪?是否是自己多心了?

    这么一犹豫,那老者便笑:“看来义士也有此打算。这样,不如先随我去寒舍看看,要是觉得满意才留下。若不满意,我奉上谢礼,绝不强求。”

    李伯辰又想了想,觉得该的确是自己多心了。隋无咎和李定若想要对自己不利,其实大可以安排人在刚才那条僻静的街道上出手,实在用不着费这么一番力气的。

    便拱手施礼:“好。老先生,我先随您去看一看,您也可以考教我的武艺。”

    老者大喜,抓住他的手:“请,请,义士随我来!”

    老者住得并不远,步行一刻钟便到了。他家住城西榆钱街,一间宅子虽不大,但看着是前后三进的,附近似乎也都是富足人家,街面干净,也清净。

    见这情景,李伯辰略有些满意。人少就是好事。

    他又想自己虽然未得名师传授,可刀法是从尸山血海中磨练出来的。之前遇到的那罗刹少女李丘狐刀法也了得,可未必胜出自己多少,真要做个西席教师,也不算误人子弟。

    只是老者说他那孩子顽劣……要是个纨绔子弟、心性歹毒,自己这些本事,是万万不能传授给他的。

    他随老者进了门,绕过一面黑瓦白墙的照壁便看见前院,随后微微一愣。

    因为瞧见个身段窈窕的年轻女子正坐在院旁一丛鹅黄腊梅花下的石桌旁,摆弄手里一柄小小的木刀。那女子穿着滚白毛边的夹袄,细眉细眼,红唇一点,正是青春年纪,看着温婉可人。

    但李伯辰也因此停住脚,微微皱眉:“老先生,原来是位女公子么?我看不妥。”

第四十四章 考教

    倒并非他对女子有什么偏见,原因其实在自己。

    他眼下是个血气方刚的青年,身体也很健壮,且在无量城中苦捱许久,常人会有的种种欲念,他都会有,且更加炽盛。

    也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圣人,夜深人静的某些时候,总有些旁的念头。眼前这女子娇美可人,他要真做了她的师傅传授刀术,每日相处,大概会叫自己心猿意马。

    但凡牵扯到儿女情长之事,就总会分心。他仍身处险境,要是因此疏忽大意,实在不值。从前虽也想找个女人安稳过完一辈子,可那得是将自己的事情都处理干净之后才想的,而不是在别人家里做教师的时候。

    老者听他这么一说,倒又笑了:“义士误会了,这个是小女,不常在家中住,在术学做事。要教的,是犬子。”

    随后对那女子说:“纯熙,尘儿呢?”

    女子忙站起,搁下手里的小木刀:“刚才给他吃了点桂花糖,跑到后面玩去了,叫我给他修修刀。阿爹,这位是?”

    老者愣了愣:“还没问义士高姓大名。”

    “在下李伯辰。”李伯辰笑了笑,向女子施了一礼。女子也抿嘴一笑向他回礼,而后道:“阿爹,我去喊他来。”

    便持小刀,一手提着棉裙,碎步往后院跑去。

    李伯辰一时间在心里稍感惭愧,自嘲地笑了笑他见了女孩就想了一堆,但人家只扫了他一眼就不看了。不过自己现在模样邋遢,这种家庭的女孩没对自己露出厌恶之情,已算是有教养了。

    老者在他身边笑:“李先生,我姓陶,名文保,忝为璋城猪行的理事。我这宅子,平常只有我和犬子,另有一杂工老仆,一厨佣,是很清净的。一会儿见了犬子,李先生可以先考教他。”

    他这样说,倒仿佛自己已经答应了。但李伯辰的确又觉得满意了些。一城的猪行理事,算是城中有头有脸的富商,大概和城中的官长也是说得上话的。既不是官身,也无忧公人叨扰,他的家里实在是藏身的好地方。

    但这样的身份,空明会的人怎么对他用强?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说话间,一个小男孩忽然持刀从后院跑出来,带起一溜雪雾。看着是**岁的年纪,生得粉雕玉琢一般,唇红齿白十分可爱。但脸上神情凶恶,模仿羌人骑马持刀的模样,一边舞着手里的刀,一边大叫:“哇呀呀呀,哪里来的匹夫,来本帅家中骗吃骗喝!”

    陶文保忙喝:“尘儿,不得无礼!”

    但他言语间却是关切多些,眉眼间也藏着笑意。看他这年纪该是老来得子,自然宝贝。

    又对李伯辰低声道:“李先生,你看,实在顽劣不堪。”

    李伯辰之前听这老者说话,只觉得是个性情开朗豁达的老人,如武人一般不拘小节。而他能看得出自己的掌法其实是刀法,也许从前也的确练过武。

    不过现在听他说话,倒觉得也的确符合他璋城猪行理事的身份了这小男孩说自己“骗吃骗喝”,听起来不像是一个孩子该想得到的,多半是刚才跑进后院那个女孩教的。

    也许这家里从前的确曾请过江湖骗子,那女孩看自己形容落拓,觉得自己也是那一类吧。陶文保不该听不出,却什么都不说,大概也想考教自己。

    只是,一个小孩子能考教出什么来?

    不过既然被人看轻,他就生出争强之意,只淡淡一笑:“不碍事的。”

    这时那小男孩怒目圆睁跑过来,扬刀便劈。看他这一刀,李伯辰倒微微吃惊。他不过**岁的年纪,刀法竟然已经有模有样,至少比之前巷子里那个年轻人强多了。

    但他也不躲,探出两指飞快一夹,正夹住他的刀刃。他本有神力,又吃了灵药,且对方还是个孩子,因此一时间这木刀像是被铁钳夹住了,任那孩子怎么使劲儿都拔不出。

    李伯辰还想这小孩见状或许会耍赖,丢了刀来踢自己。没想到这孩子咬着牙再努力一番之后,竟然一松手,拍手大叫:“阿爹,这个师傅有本事!”

    陶文保也笑了:“你这个顽劣的样子,只怕老师有本事也要被你气走。”

    男孩一听,竟立即下拜磕头:“师傅在上,受徒儿一拜!”

    李伯辰吃了一惊,忙去扶他:“快起来!”

    他在军中时候部属也拜他,但都有甲胄在身,从不下跪,如今倒是第一遭受了别人一个头。

    男孩站起身,额上都是雪,眼睛瞪得圆溜溜:“师傅,你什么时候教我刀术?我要学你这个,夹刀!”

    陶文保在一边伸手拭去他额上的雪,笑道:“老师总要安顿下来才好教你,怎么能这么急?去,洗把脸去,添件衣裳。”

    男孩子不走,只看李伯辰:“师傅,那你教不教我?”

    李伯辰看了陶文保一眼,笑了:“教。去吧。”

    男孩这才一溜烟往后院跑,不小心跌了一跤,又立即蹿起来,像只小猴子一样。

    待他跑远,陶文保才笑叹:“我年轻时候也舞刀弄枪,前几年教了他一些,但毕竟天资有限。李先生的刀法,比我高明多了。”

    听他自承实情,李伯辰又安心一些。略想了想,决定先在这家待下。只是也知道不能久留暂住一两个月,攒足了钱,就另寻住处。他不想万一出了什么事,又像连累叶英红的商队一样连累这家人。

    于是施了一礼,正色道:“陶公,实不相瞒。我从前行走江湖,也有结有旧怨,暂住几个月可以,但恐怕不能久留。”

    陶文定笑笑:“我也不是生来富贵,早些年也曾在刀剑丛走过。见你第一眼,就猜该是如此了。但李先生性情正中,豁达豪爽,我想该是个英雄人物。李先生不嫌弃,就请在寒舍住下吧。”

    李伯辰觉得这老者、那孩子的确对他的胃口,便抱拳道:“好。”

    见到陶文保时是清早,等他安顿下来,便已是午时了。他的住处在前院西厢,屋子里的陈设虽不算豪贵,但也极讲究。西厢房前有一处花池,池中种植腊梅便是之前陶家女儿陶纯熙身边的那一丛。虽说挡了些阳光,但胜在私密。

    府中的杂工是个哑巴,约四十来岁,可鬓角已花白了。为他打来一桶热水,又送了两身换洗的衣裳。

    李伯辰坐着歇了一会儿,就着那桶水先洗了头发,又痛快擦了个澡,而后用曜侯将胡须都剃了。在无量城的时候他就已生出短须,如今一剃,看起来倒像变了个人。

    做完这些只觉神清气爽,从里到外焕然一新。他长舒一口气,提着已凉了的水走出去打算倒掉。但开了门,正看见陶纯熙挎了个杏黄色的小布包正往大门外走。

    女孩往他这边瞥了一眼,一愣:“你是……”

    随即掩口轻笑:“哦,是李先生,模样大变,小女子一时间没看出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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