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两百零一章 公主驾到(下)
房俊默然片刻,苦笑道:“兄弟,某记着你的义气,生受了!可是正如他所言,某堂堂男儿汉,焉能让兄弟手足代自己受过?所有的事情你都是为某做的,某便不能将你弃之不顾,否则何以立足于天地之间?”
程务挺篡改记录、盗取证物,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房俊脱罪。现在程务挺被刑部折磨成这般模样,房俊怎能不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感动?
这个粗豪的汉子不能言不善辩,可是他用自己实际行动诠释了什么叫做义气、什么叫做汉子!
房俊的一句“手足兄弟”,让程务挺颇为开怀。
他知道房俊相识遍天下,但是真正能够被他称一句“兄弟”的,却没有几个。
何谓兄弟?
能够生死与共的袍泽,能够同甘共苦的手足!
当你冲锋陷阵一往无前的时候,兄弟会为你殿后!
程务挺鼻头酸涩,眼中一片迷糊,他咬牙挺住了刑部诸般大刑没有求饶一句,却被房俊一句“兄弟”感动得留出了眼泪……
诸般苦楚,全都值得!
他知道房俊有多么骄傲!这刑部大堂之上衮衮诸公,没有一个能够被他放在眼中!房俊有冲天的豪气,有凌云的志向,是注定要傲视天下睥睨群伦的那一个!
可是现在,房俊却愿意为了自己不再经受刑罚的苦楚,而低下自己高贵的头颅……
人生得一知己,死而何憾?!
房俊拍了拍他的手,笑了笑,抬起头。
“某认罪……”
他的笑容酸涩,语气低沉,透着深深的无奈。
韦义节等人长长的吁了口气……
李孝恭微微摇头,心中泛起酸楚。
这就是世家门阀的力量,他们总是有无数种方法让你弯下脊梁、出卖灵魂!
陛下的意愿达成了。
可是……
若是陛下知晓此间的情形,怕是亦不会开心吧?
刑部大堂上的诸位官员尽皆舒了口气,无论亲近房俊的还是一心想要扳倒房俊的,都轻松起来。
大事定矣!
韦义节站起身来,拿过一旁书吏递上来的纸笔,走出书案来到房俊面前想要将纸笔交给房俊,让他在认罪书上签字画押,心中却猛地一跳,一个念头在脑中闪现,顿时有些心虚,稍稍犹豫了一下。
万一这货又写诗怎么办?
韦义节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房俊的连续几首诗几乎将韦义节的名声给败坏殆尽,刚刚的那一首“名节重山岳”更是将此刻堂上的衮衮诸公一起给骂了个遍,若是现在再写一首……
令狐德催促道:“愣着干什么?速速让他签字画押!”
只要房俊签字画押,那便大势已定,房俊倒台便是定局。只要没了京兆尹的官职,他就是一只没了爪牙的老虎,单凭一个驸马的身份和宰辅公子的地位,想要将其捏圆了搓扁了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韦义节只得递上纸笔,两眼盯着房俊的手……
房俊伸手接过纸笔,展开宣纸,提笔在手……
就在此时,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尖利短促的喊声:“长乐公主驾到!”
刑部大堂内顿时一片肃然。
诸位官员都有些懵……
此地乃是刑部大堂,正举行的是“三司推事”,乃是帝国最高之司法程序,你一个公主不在皇宫里修身养性或者游山玩水,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可说到底人家也是公主殿下,既然到此间来那就必有要事,大家当即不敢怠慢,纷纷起身离座,涌到门口处接驾……
长乐公主在两名侍女的服侍下娉娉婷婷而来。
一身深色宫装紧裹着玲珑纤秀的身段儿,愈发映衬得肤白胜雪。秀美的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满头青丝绾成一个庄重的发髻,展翅飞凤的金步摇在阳光下煜煜生辉,眉目如画,神情恬淡。
较之平素的道袍,平添几分艳丽光华……
长乐公主来到大堂门前,俏生生的站定。
一众官员赶紧俯身施礼,口中齐呼道:“臣,参见长乐公主殿下。”
长乐公主秀丽的面容古井不波,樱唇轻启道:“众卿免礼平身。”
“谢殿下。”
诸人这才站直身体。
长乐公主秀眸一扫,淡淡的看了一眼人群最后的房俊,缓缓说道:“本宫冒昧,本不应前来打扰三司推事之大堂,只是心中有一事不得不说,事关重大,还望诸位大臣能够体谅。”
刘洎上前一步,恭敬问道:“不知殿下所言何事?”
他一贯对皇族宗室不顺眼,向来喜欢跟皇族宗室打对台刷声望,若是此刻换做旁人贸然前来打断三司推事之正堂,刘洎说不得要怼上几句,然后一纸奏书狠狠的弹劾一番……
但是长乐公主是个例外。
这位殿下向来低调,且秀外慧中腹有锦绣,乃是皇族公主之中少有的蕙质兰心,民间风评甚佳,刘洎对其印象亦是极好。更深知这位殿下素来懂得分寸,既然能够前来刑部大堂,那就不然有不得不来的理由。
长乐公主微微一顿,轻声说道:“本宫……前来作证。”
在场所有人都是一阵愕然……
您身为堂堂公主殿下,一贯深居简出学道修心,你能作什么证,又是给谁作证?
孙伏伽问道:“不知殿下言下之意,可否与现在正在审理的房俊一案有关?”
长乐公主微微颔首道:“正是。”
“既然如此,便请殿下入内,咱们按照审案的流程来操作,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本宫正有此意。今日前来,只是因为心中知晓一事,故此前来作证,公堂之上,只有证人而无殿下,诸位不必拘礼,一切都按照律例行事便是。”
“那么,殿下,请!”
诸位官员分列两侧,簇拥着长乐公主进入正堂,刘德威命刑部书吏搬来一张椅子请长乐公主坐了,而后诸位官员才各自纷纷落座。
长乐公主端庄的坐在椅子上,两名侍女站在身后左右。
她秀眸微抬,淡淡的看了一眼站在对面一脸狐疑的房俊,俏脸没有什么表情,微微垂下眼帘。
审案继续。
孙伏伽乃是今日主审,询问长乐公主道:“殿下既然是前来作证,下官请问,您是给谁作证,又作何证?”
刘德威和刘洎皱眉瞅着纤腰笔直、仪态端庄的长乐公主,疑惑不解。
韦义节心中却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这位殿下与长孙冲可是夫妻一场,彼此之间自然甚为了解,该不会是……他心中顿时慌乱起来。
长乐公主柔声说道:“本宫前来乃是为房俊作证。”
此言一出,堂中一片惊呼!
居然是给房俊作证?
虽然房俊是你的妹夫,可是死者长孙澹那也是你的小叔子……哦,前任小叔子……
再者说了,就算你想要给房俊作证,可是你怎么作这个证人?难道你能证实凶案发生的时候房俊不在场?可是当夜房俊的供词是他在京兆府的值房当中过夜,连家中妻妾都不能证明房俊到底有没有前往凶案现场,你怎么证实?
难不成……你要说那晚房俊彻夜与你在一起?
那可真就是大事件了!
李唐皇族有胡人血统,向来对于纲礼伦常并不太在乎,所以才会有李二陛下将弟媳纳入後这种被人诟病的举措,亦有房陵公主偷人这种不齿之举……
这一点大家都知道。
但是你一个刚刚和离的公主,彻夜与自己的妹夫待在一起……那可是比纳弟媳入宫更要耸人听闻的丑闻啊!
孙伏伽定了定神,问道:“不知殿下所言的作证……是何含义?”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等着长乐公主说话,似乎都想要亲眼见证皇室又一桩丑闻的诞生!
房俊亦是一头雾水,你能给我作什么证?
整件事情没你什么事儿啊……
第一千两百零二章 玉佩
韦义节是最心虚的那一个。
若是房俊当真能够脱罪,旁人大不了是白忙活一场,失落在所难免,却也不至于有多少损失。可是他却不同,刚刚房俊瞪着自己的时候毫不掩饰的恐吓以及眼中愤怒的火焰令他战战兢兢,他知道,只要房俊能够官复原职,第一件事情便是立即对他展开报复!
来自房俊这个棒槌的报复……
就算是亲王也抵不住啊!
虽然不知长乐公主到底有何底牌要为房俊脱罪,但是韦义节觉得自己不能束手待毙,要想个法子将长乐公主的话语堵回去方是稳妥之举。
韦义节脑筋飞速转动,眼珠子转转,忽而开口说道:“殿下虽是金枝玉叶、帝皇贵胄,然则国法威严、律例无情,便是殿下亦不可信口开河,阻碍司法。殿下既然想为房俊作证,那便要拿出确凿的证据方可,否则若是只凭私心、信口开河,却是让吾等臣子为难了……”
堂上诸人顿时对韦义节刮目相看!
这话说得有水平!
忽忽悠悠一番话,前半截尽是废话,什么国法威严、律例无情,就算长乐公主作了伪证,你又能将她如何?人家只不过是一个深居宫禁的公主,并无官职在身,大不了就是陛下下旨申饬几句……
话说以陛下对这位殿下的宠溺,哪里舍得说上半句狠话?
而后半截才是重点!
想为房俊脱罪……
只凭私心、信口开河……
这岂非是给人一种暗示,长乐公主就是因为私情方才站出来为房俊作证,况且根本就毫无凭据只是依仗自己的公主身份而已……
这话若是传扬出去,长乐公主必将颜面扫地,连带着皇室亦是面上无光!
堂堂公主殿下为了私情作伪证阻碍司法,那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刘洎差点就想跳起来大骂韦义节阴险龌蹉!
话能这么说么?
让你这么一说,但凡长乐公主胆子小一点、面皮薄一点,都得打退堂鼓了好吧!
可是他也不能插话,这个时候说什么也不合适……
长乐公主咬了咬嘴唇,面色有些苍白,似乎在心中权衡,而后稍稍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本宫不是为房俊作证,房俊到底杀没杀人,本宫并不知情。”
韦义节长长吁出口气……
只要你怕了就好,别以为你仗着公主的身份就能为所欲为!
流言似虎,积毁销骨,就算你是个公主也受不住!你自己不要脸面了,难道连陛下的脸面也要丢尽?
令狐德亦是面露喜色。
孙伏伽、李孝恭等人却是微微皱眉,这个韦义节当真阴险,居然用话语套住了长乐公主。
本以为长乐公主的出现能够对案情带来转机,可是现在看来,这位殿下怕是也不好说什么……
房俊也是黑着脸无语。
本以为你是个救命的菩萨,谁知道却是猴子派来的……
殿下,您搞得这是哪一出儿?
就在诸人心思各异之时,但听得长乐公主清脆的嗓音柔声续道“……本宫前来,是想说明一件事。本案的那件证物,便是来自于晋阳公主赠与房俊的那块玉佩,其实……是有一模一样的两枚!”
“嚯!”
“什么?”
“怎么可能有两件?”
“原来是这样啊!”
随着长乐公主话音落地,刑部大堂之上一片哗然!
原本房俊一案最关键的证据便是那枚出现在死者长孙澹手里的玉佩,程务挺将其盗取而被刑部衙役截获,房俊虽然声称玉佩一直佩戴在身上,但是对于为何出现在凶案现场,亦是百口莫辩语焉不详……
谁知道居然是有这样的转折!
若是当真如长乐公主所言那枚玉佩有一模一样的两枚,那就不仅仅是房俊无罪释放的事情的,此案更是栽赃陷害的典型案例!
房俊身为京兆尹、当朝驸马、宰辅之子,什么样的人敢构陷于他?
又是什么样的人有这个能力差一点便构陷成功?
最最关键的是,长孙澹死后其兄长孙便先后至大理寺和刑部状告房俊,言辞灼灼,誓要将房俊问罪……
到底是对于长孙澹的死长孙家事先已然知情,却偏偏要借机构陷房俊,亦或者长孙澹的死根本就是一个局……自己将一个弟子杀掉,然后栽赃陷害于政敌?
细思极恐!
房俊瞪大眼睛呆愣愣的看着长乐公主完美无疵的侧脸,猛然一拍大腿!
娘咧!
原来是这样!
居然有两块一模一样的玉佩?
他脑子转动,思索着前后经过。凶手必然是将长孙澹杀害之后,将另一枚玉佩塞进长孙澹的手中。程务挺勘察现场之时发现了这枚玉佩,不知究竟,惊慌之下将之盗取,却正好落入凶手的算计之中……
当房俊被羁押到刑部的时候,身上的玉佩被搜走,两枚玉佩正好可以偷龙转凤。是以当刘德威拿着玉佩前去找李二陛下求证的时候,那枚玉佩本就是房俊身上之物,李二陛下自然认得。
可是李二陛下也不知这玉佩其实有两枚,他亦百思不得其解,无法为房俊脱罪。故此才会将错就错,要房俊认罪以便牵扯出整个布局身后的人……
可是问题又来了。
为何连李二陛下都不知道玉佩有一模一样的两枚,长乐公主却知道?
刘德威亦有此疑惑:“请问殿下,为何这般肯定那枚玉佩乃是一模一样的两枚?”
堂中诸位官员皆有此问。
一些亲近房俊的官员诸如李孝恭之流,甚是希望长乐公主能够证实。只要这玉佩当真有两枚,那么虽然尚不能为房俊脱罪,但是最起码亦能证明此案另有隐情。
而刘德威等皇帝的亲信则亦是希望房俊脱罪。
李二陛下的旨意是建立在房俊无法脱罪的基础上,不得已而为之。若是房俊能够脱罪,陛下自然是欢喜的!
长乐公主淡淡说道:“因为这两枚玉佩……乃是长孙家之物!”
“嚯!”
堂上又是一片哗然。
乃是长孙家之物?
那么是不是说……若是当真有两枚一模一样的玉佩,长孙澹手里的那一块,就是他死的时候长孙家的人塞进去的?
同族操戈,还是手足相残?
太震撼了!
刘德威追问道:“殿下可能肯定?”
长乐公主略微踟蹰……
她今天能够站到刑部大堂之上,亦是鼓足了勇气,毕竟她所要证实的事情关系到长孙家。长孙家不仅是她的母族,亦曾是她的夫家,关系纷乱,牵扯极深。
为了替房俊作证而指认长孙家,聪慧的长乐公主自然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外柔内刚的长乐公主不会退缩。
哪怕现在她未与长孙冲和离,她依然还是会站出来!长孙澹到底是不是房俊杀得,长乐公主并不知道,她只知道这块玉佩有一模一样的两枚,而且长孙冲在其中必有龌蹉,这就足够了!
谨慎守正,坚守本心,这就是长乐公主李丽质……
她轻颔臻首,语音清脆而肯定:“本宫肯定。”
刘德威深吸口气,继续问道:“即使如此,便请殿下详细说说这枚玉佩缘何有两枚,您可是亲眼见过,亦或者,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
长乐公主清声说道:“这玉佩乃是长孙家的传家之宝,当年家母文德皇后出嫁之时,有一块作为陪嫁,母亲殡天之后,父皇将之赐予妹妹晋阳公主,而后晋阳公主又赠予房俊……而另一块,便由舅父赵国公保管,在本宫……与长孙冲成亲之时,交给长孙冲。”
长孙冲!
居然牵扯到了长孙冲?
堂上诸人面面相觑。
好像愈发复杂了啊……
第一千两百零三章 三司使的难题
刑部大堂之上一片惊呼!
长乐公主言中之意,居然牵扯出了长孙冲……且不说现在长孙冲因为谋逆大罪不得不流亡天涯,就算他身上无罪现在正置身于安,那么是长孙澹死后长孙冲将那块一模一样的玉佩塞进长孙澹的手中嫁祸房俊,亦或是……
长孙澹本就是长孙冲所杀?
若是前者,不得不说长孙冲心思阴险生性凉薄,居然能够利用亲兄之死来构陷房俊,阴狠歹毒、道义全无。
而若是后者……
那简直就是禽兽不如了!
令狐德气急败坏,怒声道:“殿下慎言!此事事关重大,殿下可曾与陛下沟通过?切不可信口雌黄,总得拿出证据证明那玉佩有一模一样的两块才行……”
话音未落,房俊依然瞪眼怒叱道:“闭嘴!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么?”
令狐德只觉得浑身血液直冲脑际,眼前一阵阵发花,气得浑身打摆子。
老夫好歹乃是礼部尚书,这大堂难不成你一个人犯都可以说话,反而没有我说话的份儿?
未等他反唇相讥,长乐公主已然神色恬淡缓缓说道:“证据自然是没有的,不过本宫以陛下嫡长女的身份发誓,本宫所言字字句句不曾有一丝虚妄。本宫的话,就是证据!”
长乐公主一张俏脸面无表情,却自有端庄而圣洁的光辉,一股天潢贵胄的气势瞬间弥漫开来!
本宫的话,就是证据!
房俊心中一震,看向柔弱纤秀的长乐公主,心中微微敬佩。
这个平素看似与世无争、恬静清雅的公主殿下,居然也有这么强硬而坚定的自信!
只是一瞬间,满堂诸人皆被长乐公主的气势所摄,无人再敢质疑她的话语。
而且长乐公主也确实没有必要撒这个谎……
韦义节愈发慌乱,眼瞅着长乐公主几乎要为房俊洗脱掉罪名,赶紧说道:“殿下之言,吾等自然不敢不信。只是殿下也只能证明那玉佩确实有两枚一模一样,却始终未曾说明房俊乃是遭人构陷……”
长乐公主微微测过头,淡淡的看了韦义节一眼,继而清声说道:“本宫只是来证明那玉佩乃是有一模一样的两块,至于本案之中的玉佩到底是谁的、是哪一块,本宫如何知晓?更何况,本宫何时说过人不是房俊杀的这种话?玉佩到底是否偷梁换柱,长孙澹到底是不是房俊所杀,此乃你们三司推事的职责,与本宫何干?”
听了这话,房俊牙都快咬碎了!
恨恨瞪着长乐公主,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你这娘们儿怎么回事?既然都都跑到刑部大堂来了,那就顺带说一句“房俊是被冤枉”的你能死啊还是怎么着?你能站出来指证玉佩有两枚,那就说明你心里已经相信人不是我杀的,居然还说什么“长孙澹是不是房俊所杀与本宫何干”……
欠干!
房俊无比郁闷……
韦义节眼睛顿时一亮,叫道:“没错!就算玉佩有一模一样的两枚,那也不能证明房俊就不是凶手啊!或许房俊正是因为知道玉佩有两枚,这才故布疑阵想要金蝉脱壳也说不定!”
身边的张允济鄙夷的翻个白眼。
这小子是明摆着就要将房俊治罪,哪怕赤膊上阵日后被房俊报复也在所不惜……
刘德威也蹙起眉头,低声与身边的孙伏伽、刘洎商议。
三人嘀嘀咕咕,最后也没有理顺一个头绪出来。
事情陡生波折……
原本房俊就坚持不肯认罪,现在又出现了两枚一模一样的玉佩,自然更加蹊跷。就算是有两块玉佩这件事并不能洗脱房俊的罪名,但是也使得此案平添了疑惑。
两块玉佩不能证明房俊无罪,但是谁也不能证明房俊有罪……
这可如何是好?
动用大刑严刑逼供这种事是想都别想,程务挺不过是一介司录参军,就算其父乃是州刺史,到底地位低得多,哪怕是严刑逼供也不至于有太大的反弹。
但是房俊不一样!
且不说房俊的地位身份远远是程务挺无法相提并论的,单单现在几乎整个关中的目光都投注在房俊的身上,谁敢愣头愣脑的给房俊动刑?
分分钟惹出天下的乱子……
既没有目击证人、又没有不可辩驳的证据来证明房俊杀人,又不能来一个“三木之下何求不得”,这事情当真难办了。
这回就连孙伏伽和刘洎这等最是希望房俊脱罪的官员都忍不住暗暗埋怨,若是长乐公主晚来一步,说不定房俊就认罪了,那倒是轻省得多……
现在难办了。
定罪不行,无罪释放又不妥,这该如何是好?
长乐公主见到三人嘀嘀咕咕半天,便盈盈起身,说道:“本宫的心意已然说明,便不耽搁诸位大臣审案了,本宫这就告辞。”
言罢,轻轻转身。
清丽如水一般的眸子漫不经意的扫了对面的房俊一眼。
就这一眼,长乐公主差点笑喷出来……
房俊想要阻拦,让长乐公主为自己辩解两句,却又觉得有些不妥,心中自然是又气又急,手掌婆娑着衣摆,黑脸上满是渴求与祈盼,简直就像是一只摇尾乞怜请求主人施舍食物的小狗……
这这一刻,长乐公主当真想要将全部真相都说出来,可是她不能……
不过长乐公主平素修道养生,养气功夫着实不错,只是唇角轻轻的抽搐两下,便忍住心底的笑意,再也不看房俊,在一片“恭送殿下”的语声中走出大堂。
她前来作证,是因为心中不忍房俊遭人构陷,毁了一生前途。
但是她亦有自己的底线和顾忌,若是之言杀人者乃是长孙冲,房俊固然当场释放,可是长孙冲必然要遭受整个安城武侯、巡捕、禁卫的搜捕,若是因此丧命……
她又于心何忍?
一日夫妻百日恩,哪怕昔日恩情今日已然消散化作满腔怨忿,她到底还是不忍自己一手将长孙冲逼上绝路……
她能够帮助房俊的仅此而已,这已然是她的极限。至于房俊到底能否脱罪,她亦是无能为力了……
长乐公主一走,大堂内顿时乱哄哄议论纷纭。
实在是长乐公主说出来的事情太过出乎预料,而且其中蕴含的深意令人悚然而惊……
这件案子背后的真相真是耐人寻味啊!
孙伏伽、刘德威和刘洎三人也顾不得制止乱糟糟的大堂,凑在一起紧急磋商。
“这要如何是好?”刘德威有些发愁。
刘洎翻个白眼,低声说道:“总不能将赵国公找来,问问他长孙冲是否回到长安将那枚玉佩交给他,然后由赵国公亲自塞进死掉的儿子手里栽赃给房俊?别说不能问,就算是问了,人家也不能承认啊!”
刘德威压低声音:“你们说……长孙冲是不是偷偷的回到安了,并且暗中策划了此案?”
点到即止,他也没敢直言搞不好长孙澹就是长孙冲所杀,用以栽赃陷害房俊。毕竟事关重大,牵扯到整个长孙家族的名誉,谁也不敢承受那后果。
孙伏伽叹气道:“是又如何?咱们现在得讨论房俊要如何处置。既不能定罪,也不好释放,难不成就这么关着?没有确凿的证据,吾等岂能将一位从二品的京兆尹就这么无限期的羁押在大牢里?那不是笑话嘛。”
京兆尹是多大的官?
且不说品级已然比他们三个都高,单单执掌京兆府军政事务、天下封疆大吏之首这个分量,就没人敢胡来!若是随随便便找个由头便将人家羁押起来也不给个说法,朝廷法度何在,律例威严何在?都这么搞,那就天下大乱了!
况且“三司推事”乃是大唐最高的司法程序,只要案件经由“三司推事”无论定罪亦或释放,那就必须当堂给予一个决定。拖是拖不了的,“三司推事”都无法判决的案件,你还让谁来审、让谁来判?
难道让皇帝亲自来?
那自今以后,“三司推事”的权威何在?
有事儿就直接找皇帝告状好了……
第一千两百零四章 转机
从杨妃的寝宫走出来,李二陛下负手站立在白玉石阶上,抬起头望着天空温煦的太阳,微微眯起眼睛。远方的山峦隐见青黛之色,用不了几天那一层一层的草芽便会破土而出,继而便是细柳抽条、杨絮纷飞,春天便来了……
即将过去的这个冬天不算是李二陛下所经历的最温暖的冬天,但是关中各地呈报的人口死亡数量却是李二陛下记忆当中最少的一年。
越来越多的贵族、农户开始广泛使用煤来取暖,关中处处皆是这种质地疏松的黑石,有些地方随意挖下去几尺便能发现,甚至有些山坡长年累月被雨水冲刷掉表面的泥土,便有黑黝黝的煤显露出来……
十斤重的煤渣,便能使得一户农家熬过一个风雪交加的寒冷夜晚,没有了严寒的侵袭,无数老弱病残都安稳的度过了这个冬天。
当然,最大的功劳还是要归属于那无数的来自于林邑国的稻米……
虽然口感不太适合关中人的口味,但是那也只是相对于钟鸣鼎食的贵族门阀而言,寻常农户平素甚少能够见到米面食物,到了冬天大多也就是麦子磨过之后剩下来的麸子皮……超低价格的稻米挽救了无数人的性命,也迫使关中的粮商不得不大幅度的降价。
李二陛下微微叹了口气。
煤是房俊首先利用起来的,而林邑国的稻米,更是他率领水师远涉重洋历经无数险滩暗流狂风骤雨之后,在林邑国杀得尸横遍野天威赫赫而得来的。
哪怕是最挑剔的御史,也得在这两方面承认房俊的功勋!
可是现在,自己却不得不忍痛让他去承认原本不属于他的罪名……
赏功罚过,此乃明君之所为。
然则自己这位一心超越三皇五帝、功盖千古彪炳史册的皇帝陛下,却不得不让自己最忠心、最得力的臣子背负屈辱。
这不仅是房俊的耻辱,更是他李二陛下的耻辱!
李二陛下有些后悔了……
名节重山岳!
浑不吝的房俊尚能谨守底线,死都不肯认罪以保全自己的名节,自己身为皇帝怎能为了利益便舍弃本心,随波逐流?妥协这种事情是会成为习惯的,当自己习惯了妥协,是不是一遇到困难便会另辟蹊径婉转相就,而不是一往无前三军辟易?
王德从远处匆匆小跑过来。
李二陛下知道这是又有了刑部大堂的情况,便抬脚走进左侧一个避风的亭子。
“陛下,有刑部大堂的情况送来。”
“朕刚刚眼睛被太阳晃得有些发花,你说说吧,现在是何种情形。”
“诺!启禀陛下,就在刚刚,长乐公主殿下前往刑部大堂……”
老神在在闭目养神的李二陛下霍然一惊,眼睛顿时睁开瞪圆,不可置信道:“长乐……去刑部大堂干什么?”
王德恭声道:“回陛下的话,长乐公主殿下是去给房俊作证。”
李二陛下目瞪口呆,仿佛听闻了世间最最不可思议之事……
“长乐给房俊作证?作什么证?”
“长乐公主殿下前往刑部大堂,证实那一枚此案当中极其重要的物证玉佩,其实是有一模一样的两枚……”
王德不疾不徐,将刑部大堂上发生的事情仔仔细细的道来,不过夜只是完全以第三人的口吻和视角去阐述,没有一丝半点的主观情绪。
李二陛下默默听着,心中波澜起伏。
他一瞬间就猜测出杀害长孙澹的凶手必然是长孙冲,否则长乐公主绝对不会站出来为房俊作证!这是在无比的伤心、失望和惊骇之下,才会做出的决定。
好一个长孙冲!
虎毒尚不食子,而作为世家门阀的嫡长子,居然亲手将自己的亲兄弟害死一遍嫁祸旁人,简直就是冷血无情丧心病狂,与禽兽何异?
李二陛下怒气勃发,双眼都红起来!
朕当真是瞎了眼!
居然被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欺骗了这么多年,不但对其宠溺器重一路扶持,更将自己最最钟爱、视若掌上明珠一般的嫡长女许配他为妻……
造孽啊!
自己居然亲手将闺女送给那个丧心病狂的畜生……
李二陛下简直不敢想想若是自己早早殡天,没了依靠、没有子嗣的长乐公主在长孙家会遭遇到何等的待遇!
“立刻前往门下省颁布谕令,马上封锁所有城门,许进不许出!安城所有的百骑、武侯、巡捕、驻军统统调归京兆府杜楚客指挥调动,大索全城,务必将长孙冲这个混账给朕揪出来!朕必将这个毫无人性丧心病狂的畜生大卸八块,方消心头之恨!”
只是李二陛下在尽情谴责长孙冲的时候,却全然忽略了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
王德赶紧躬身道:“诺!”
未等王德转身离开,李二陛下忽然又问道:“李君羡那混账如何不来见朕?简直无用至极!那长孙冲偷偷潜回关中杀人行凶搞风搞雨,他却至今懵然不知,简直废物!”
王德心中替李君羡默哀一下,回道:“李将军正在刑部那边打探消息,现在已然随侍在长乐公主车驾之侧,保护长乐公主殿下的安全。”
李二陛下面色不豫,哼了一声道:“让他即刻来见朕!”
这李君羡还算是没有蠢到家,显然也猜测到长孙冲此刻正在城内,长孙冲知道长乐在刑部大堂作证之后,说不得便会恼羞成怒铤而走险对长乐公主不利……
“诺!”
王德这才匆匆离去。
李二陛下起身,对身边内侍、禁卫沉声道:“摆驾,去刑部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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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府衙门之内,情形甚是诡异。
圣旨以杜楚客代为管辖京兆府事宜,所以现在杜楚客以及手底下王玄策、李义府会同巡捕房忙得热火朝天,都在竭尽全力筹备房俊临走之时的交待,将要发动一场大事件来转移朝中的注意力。
而两位少尹那边却是风平浪静,闲得冒油……
少尹韦大武乃是韦元通之子,出身京兆韦氏嫡支,身份显贵。自成为京兆府少尹以来,韦大武一向低调内敛,房俊说什么就是什么,私底下做何勾当无从得知,但是起码在表面上对房俊保持足够的恭敬。
房俊被刑部羁押,韦大武兴奋得差点一宿没睡!
这本就是韦义节这个韦氏骨干子弟一手策划出来的动作,事先韦大武就已经得知自己极有可能在房俊身陷囹圄的时候大致会执掌京兆府,如何能够不激动?
只要在这一段时间内代替房俊执掌京兆府,并且干得还不赖,那么房俊倒台之后最有可能继任京兆尹的便是他!
届时,韦义节执掌刑部尚书之职,韦大武接管京兆府成为京兆尹,京兆韦氏便会一跃成为朝中最最显赫的门阀,繁荣昌盛,成为关中表率!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房俊临走之时将京兆尹的权责交由杜楚客代理,这倒也无可厚非。可是紧随其后陛下便颁布谕令,正式确认由杜楚客全权代理京兆尹之职责……
这就让人郁闷了!
难不成辛辛苦苦忙碌一场,到最后却给别人做了嫁衣?
韦大武心中不爽,却又不敢公然对抗谕令,只得采用“不合作”这种方式“冷对抗”……
而另一位少尹独孤诚则早被房俊吓破了胆,此刻房俊落难,他也不去奢望落井下石能够得到什么好处,只盼着不被房俊记恨就好,干脆告病休假……
京兆尹的值房内,杜楚客揉了揉酸涩的眼珠,将头从一大堆档案书笺当中抬起来,眼珠通红的望着面前亦是形容憔悴的王玄策与李义府,沉声道:“明日一早……便发动吧。”
王玄策和李义府闻言,尽皆精神一震,齐声道:“诺!”
他二人全程参与这个计划,自然知道一旦发动起来,将会是如何的震动天下!
这个时候干出这样一件大事,想要不吸引目光都不可能……
第一千两百零五章 争论不休
“明日一早……便发动吧。”
杜楚客说道。
这几天他埋首于房俊之前筹备了大半的资料典册当中,越是深入的了解,越是惊叹于房俊天马行空的想法和缜密细致的筹备!
这个计划一经施行,杜楚客几乎可以想象得出那些世家门阀会是何等的愤怒于无奈!
然则这个计划可不是单单要世家门阀们恼火生气的,一旦施行成功,那就意味着比海水还要广泛的金钱……
李义府坐到杜楚客对面,捧起茶杯饮了一口浓茶,揉了揉眉心,说道:“自入冬以来严密监视东西两市开始,几乎没隔三两日便有一场小规模的火灾,每隔十天半月就会有一场波及左邻右舍的火灾……年前甚至有一场大火差一点烧掉半条街的仓库,人员伤亡更是不计其数。只要我们今晚按照原定计划放一把火,定然使得东西两市人心惶惶,明早计划发动的时候,阻力必然会减小到最少。”
王玄策摇头道:“不会这般轻易的,就算是烧死了人,也不过是一些家仆杂役,难道那些世家门阀还会烧死自己的族人?事关利益,阻力一定会有。”
杜楚客欣然道:“办什么事没有阻力呢?”
他将书案上的一份文书展开,上面是鲜红的三省六部的官印,密密麻麻排列开啦。尤其是最上面的玉玺以及紧随其后的政事堂官印,因为比其他印鉴都大了一号,显得分外醒目。
李义府就笑了起来:“咱们这位府尹,当真是……诡计多端,未雨绸缪啊!”
杜楚客个王玄策都笑了起来。
大家几乎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政事堂里诸位宰辅在迫不得已想要阻止京兆府施行计划,却被京兆府将这份“兹由京兆府整顿东西两市,任何部门不得阻碍”的公文摔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会是一副什么样的神情……
都认为房俊是个棒槌,可是棒槌奸诈起来,那才是真的吓人!
话说,人家房俊若是没有底气,怎么可能傻乎乎的在你长孙无忌面前立下军令状?
“也不知刑部大堂那边怎么样了……”
王玄策悠悠叹了口气。
杜楚客和李义府尽皆沉默。
杜楚客对房俊这位堪称他的“伯乐”之人观感极佳,自然希望房俊平安无事的出来主持大局。
而李义府则有些患得患失。
他不知道为何房俊对自己颇多顾忌,分明整个京兆府数他李义府办事最是得力……可若是房俊就此身陷囹圄甚至被发配边疆,李义府又不得不改换门庭,这也是个伤脑筋的事情。
投靠关陇集团那边,会被人当做背叛的小人,虽然他不怎么在乎名声,可若是有更好的选择,谁会愿意背负骂名呢?最理想的自然是成为陛下的人……
但是这显然有难度。
两人一样愁绪,却是两样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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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大堂之上,争论不休。
令狐德自然不肯眼看着房俊无罪释放,吹胡子瞪眼怒道:“就算长乐公主殿下站出来作证,也不过是证明本案存在疑点,却绝对不能够替房俊脱罪。既然房俊依旧有杀人之嫌疑,自然不能贸然将其释放,否则若是其趁机逃遁,以后还如何将其绳之以法?”
这话明显不讲理,大唐律法不是怎么说的,要么有罪要么无罪,绝对不存在什么“嫌疑犯”之类模棱两可的问题。你说此人有嫌疑,便能将其无限期的羁押下去?是不是刑部十年不破案便将人家关上十年,五十年不破案便将人家关上五十年?
若是平民百姓还好说,可这位乃是堂堂京兆尹,当朝驸马,宰辅之子!
是不是觉得直到现在陛下和房玄龄仍未发声,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再者说,如果一位从二品的封疆大吏可以用“嫌疑犯”的罪名无限期的羁押下去,官场之上岂非乌烟瘴气,以后谁都能用这一手来对付政敌?
没这个道理!
孙伏伽、刘德威、刘洎都啐令狐德的建议充耳不闻,这老东西明显是想要借“三司使”的手来打击房俊打成自己报复的目的,这三位都不傻,怎肯替令狐德背锅?
无论房俊有罪亦或无罪,今日必须做个判决!
可是到底如何判,却颇为伤脑筋……
韦义节已经有不妙的感觉,长乐公主的出现打乱了所有的计划,使得形势急转直下,隐隐间已然将要跳出掌控。
他不能坐视房俊被无罪释放,刚刚房俊看向自己的眼神那那般冷酷而暴戾,一旦房俊官复原职,自己必将会面临房俊疯狂的报复……
那是谁都不敢承受的。
韦义节想了想,说道:“何不请长孙家派个人来,证实一下长乐公主殿下之言是否真实?毕竟两枚玉佩之事太过出乎预料,还是应当慎重一些……”
“你闭嘴!”
话说一半,便被刘德威粗暴的打断。
“居然敢质疑殿下的话语,韦义节你脑子是不是被驴子踢坏了?”
刘德威现在最恨的就是韦义节!
这小王八蛋串通刑部的一干主事郎中将自己架空,使得自己在陛下跟前大失颜面,现在居然还怂恿自己去做出求证长孙家这种愚蠢知识?
真特么当我是傻的吗?
长乐公主那是什么人?陛下诸位公主当中,当数长乐公主最是行归柔顺,德备幽闲。其为人惠心开朗、沉识韶令,最得朝野上下之爱戴,且兰心蕙质、仁爱和睦,满朝文武谁不是衷心敬服?
现在你让我不信长乐公主的证词反而去求证极有可能残害子弟、构陷他人的长孙家……
简直混账!
韦义节被刘德威粗暴的喝叱,顿时又气又怒,满脸涨红。
不过他级别太低,即便被呵斥亦是全无他法,只能忍着生受了……
令狐德的建议被当做放屁,脸上亦不好看。
一直未曾发声的李孝恭开口说道:“此案案情曲折,怕是别有机枢,不可轻易判断。依某之见,不若暂且将房俊释放,毕竟京兆府不可一日无主,事关京畿重地之稳定,岂能轻忽视之?同时三法司协力侦缉此案,待到破案之日,再行审理房俊之罪责,诸位意下如何?”
三位司法界的大佬互视一眼,犹豫不决。
按说继续羁押房俊是没道理的,毕竟证人王敦实的供词漏洞百出,其中曲折亦是耐人寻味,凭此给房俊定罪自然牵强了些。况且无人见到房俊行凶,更遑论凶器亦不知在何处,一枚房俊随身携带的玉佩也不太可能就给房俊定罪……
最主要的还是皇帝的态度。
此前皇帝的旨意是要房俊认罪,而后开展一些列的后续操作。但是现在长乐公主的出现导致事情发生了本质的变化,房俊的嫌疑越来越小,谁知道陛下的心思会否发生变化?
韦义节当即否决李孝恭的提议:“万万不可!房俊乃是本案最大的嫌疑人,就算有长乐公主殿下为其作证,亦不能轻易脱罪。若是将其释放,一旦其趁机逃脱又该如何是好?”
还是令狐德的那一套说辞……
李孝恭慢悠悠说道:“就算长孙澹真乃房俊所杀,也不至于就让房俊偿命吧?好歹也是堂堂从二品的高官,又是帝王之婿,这条命总归是要留着的。既然还有命在,何必去冒险流亡天涯,自此隐姓埋名?大不了,由本郡王给房俊作保便是,若是房俊逃脱,所有罪责本郡王一力承担。”
这是要给房俊作保了!
孙伏伽等人有些意动……
第一千两百零六章 东市起火
可若是当真就此释放房俊,又显得有些冒失。
归根结底,“三法司”固然乃是大唐最高的司法机构,但是身处于皇权至上的社会里,怎么可能不去顾及皇帝陛下的意志?“三法司”可以六亲不认,但是“三司使”是人……
刑部大堂之上争论不休,一直到酉时末戌时初,仍旧未有定论。
房俊起先默默的聆听,到了后来渐渐不耐烦,便盘腿坐到程务挺身边。
程务挺躺在门板上被放置在堂中,神情有些萎靡不振,但是神智倒还清醒。韦义节虽然指使衙役对其施以大刑逼供,但是到底心存顾忌,只是用一些能够带来剧烈疼痛的刑罚逼迫程务挺招供,未敢动用那些阴损至极伤害肌理内脏的法子……
所以程务挺伤势虽重,但是只要妥善调理,应当不会留下什么不可挽回的后遗之症。
按理说程务挺此刻应当被押回监牢之中看管,可是韦义节现在心虚气躁焦头烂额,只顾着如何说动三司使将房俊定罪,哪里顾得上已然没用的程务挺?
其余官员见到房俊一直守在程务挺的身边,自然便无视了程务挺的存在。
毕竟回到监牢之中的待遇,还不一定有在大堂之上更好……
程务挺虚弱的看着房俊,嘴巴蠕动,喃喃道:“府尹……对不住,是属下莽撞了……”
说到底,这件事情皆因他一时鲁莽篡改记录、盗取证物所引起。若非有他“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动作,即便是房俊的玉佩当真出现在凶案现场,也未必有多大的麻烦。
房俊低声笑道:“不经事,何以看透人心?虽然你的作为使得某陷入被动,甚至有可能被人构陷栽赃,但是某却心存欣慰,你是条铁铮铮的汉子!能够凭借一番皮肉之苦得到某的友谊,亦算是你的造化。要知道,某这个安第一号棒槌的友谊也不是谁想得到就能得到的,你有福气啊!”
程务挺嘴角一抽,哭笑不得。
您这是有多自恋,能说出这样不要脸的话?
不过……心里暖暖的,真是受用啊。
程务挺没忘记刚刚房俊见到自己遭受大刑之时,想要俯首认罪的那一幕。能够让这么一个骄傲的人底下头颅,自己的确是应当自傲的。
士为知己者死!
能让房俊舍弃一身骨气,即便是当真死掉,又有何足惜?
稍稍活动一下,浑身剧烈的疼痛使得程务挺一阵呲牙咧嘴。
房俊赶紧安抚道:“好生躺着,莫要乱动。”
程务挺喘着粗气,面容因为疼痛而扭曲,说道:“这些家伙好生无聊,要么定罪,要么释放,这般争来争去犹豫不定,简直连市井妇人都有所不如……”
房俊低声道:“哪里是这般容易?谁都不愿去承担后果,都想要平平安安的混日子,哪怕身为三司使,亦要谨守官场规则,都特么是一群官僚啊……这样的一群人,就算是律法赋予他们的权力再大,也不过是一群没有脊梁的应声虫而已。”
他心中颇为失望。
起先“三司推事”能够不顾皇帝的面子审讯于他,皇帝陛下也不肯以皇权干涉司法,还曾令他颇为欣慰,以为已经看到了三权分立的影子……
可是现在看来,分明就是都在揣摩圣意,在没有摸到皇帝真正的心意之前谁也不肯贸然表态罢了……
在皇权至上的年代里,由这么一群出身于世家门阀、或是被皇权压弯了脊梁的官僚所把持的朝堂,什么三权分立,什么司法立,统统都是不存在的……
真想要让法治完全取代人治,还有太漫长太遥远的路要走。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程务挺有些不耐:“这般争论不休,要争到什么时候?”
“快了。”
“什么快了?”
“他们在等皇帝而已,只要皇帝来了,无论表露出何种意向,这些人都不会再争论下去。”
程务挺不解:“那些想要构陷你的人,岂会这般轻易便放弃?”
房俊抬头,瞅了瞅外面漆黑的天色,嘴角挑起的笑容有些诡异:“他们倒是不想放弃……但是已经由不得他们了。”
程务挺一头雾水……
就在此时,不知是谁突兀的惊呼一声:“快看!起火了!”
堂中争论声顿时一滞,所有人都抬起头向外望去。
只见东面的夜空已经隐隐有通红的光芒亮起,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迅速明亮起来,不一会儿,便红彤彤的照亮半边天空。
刘洎倒吸一口凉气:“是东市!”
东西两市,乃是安最繁华富庶之地,市内商铺如云、店面栉比,汇聚了来自中外各地的奇珍货殖。由于是商贾汇聚人流拥挤之地,发生火灾的概率极高,但凡安的居民都已见怪不怪,若是一年不烧上几回,那反倒是怪事……
可是这等规模的火灾是极为罕见的,意味着必将有大批的货值被焚烧殆尽,同时会有无数的商贾仆役在火灾当中丧生。
众位官员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京兆尹要倒霉了……
紧接着第二个想法就是:倒霉的不一定是京兆尹,因为京兆尹此刻就在这公堂之上接受审讯呢……
堂上大部分官员都坐不住了。
东市乃是世家门阀和皇室贵族的采买之地,日进斗金,生意兴隆,所以几乎每一个商铺的背后都有世家门阀的影子,参与到分享这块肥美糕点的盛宴之中。
现在正直冬末春初,河道尚未开化,外边的货值无法运输进关中,故此东市之中聚集着大量的货值财物,这一把火极有可能将某一家的产业烧掉大半……
不少在东市商铺之中囤积大量财货的官员心里都长了草,想要狠狠的骂一顿房俊这个京兆尹是怎么当的,居然连寻常的防火措施都做不好,使得火灾的规模如此之大……但是随即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人家房俊被羁押了好几天了,现在官职都不一定保得住,哪里有心思管你着不着火?
甚至说不定这棒槌此刻心里正解恨着呢,都为难老子是吧?一把火都特么给你们烧得干干净净才好……
令狐德如坐针毡。
东市是长安城中手工业生产与商业贸易的中心地之一,店铺毗连商贾云集。市内生产和出售同类货物的店铺,分别集中排列在同一区域,叫做行;堆放商货的客栈,叫做邸。
邸既为商人存放货物,又替他们代办大宗的批发交易。
令狐家在东市经营的便是两家存放、经营丝绸的货邸……
这个年代丝绸是可以代替货币在市场流通的存在,极其昂贵。令狐家的货邸乃是东市之中规模最大的,货邸之内自家以及代替别的商家存放的丝绸不计其数,数量极其庞大,而丝绸又最是易燃之物……
令狐德简直不敢想象,若是自家货邸遭遇了这么一把大火,不算自家的损失,光是赔付给其余商家的货款便是一个天文数字。
与前些日子赔付给房家的钱财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半个家当怕是都没了……
老头儿一阵阵眼前发花,心焦如焚,有心想要回去看看情况,但是眼下的情形又不好擅自离席……
正自心神恍惚之间,忽闻一声尖利的声音喊道:“陛下驾到!”
堂内顿时一片混乱,诸位官员纷纷离席,快步走到门口分列左右,恭迎圣驾!
李二陛下便在两侧官员的簇拥当中,昂首挺胸大步入内,径自前往主位坐了,这才沉着脸说道:“众卿平身吧,不必拘礼。”
第一千两百零七章 长乐被掳
“诺!”
众人齐齐应了一声,站直身体,却无一人敢于落座。
倒不是李二陛下霸道到不许官员在他面前入座,而是他占据了主位,今日的三位主审便只能站在一旁。这种情况下,别的官员谁好意思坐下?
李二陛下环视一周,瞅了瞅房俊,又瞅了瞅躺在门板之上的程务挺,眉头明显的皱了皱,开口说道:“朕见到此间一直未曾结案,故此前来看看,诸位臣工但请依照规矩审案,不必避讳于朕。只是刚刚来时接到奏报,东市突发火灾,规模甚大波及甚广,京兆府已然着手灭火,尚不知具体情形如何。故此,还请诸位臣工速速结案,朕亦好关注一下东市火灾之情形。”
诸位官员在地下相互对视一眼。
说什么依照规矩审案……
您都亲自来了,吾等还能不明白您的心意?况且东市大火这么重大的事情您都放在一旁,要待到这边案件结案之后再行处置,心意简直就是昭然若揭……
令狐德心中权衡一下,觉得家产固然重要,但是将房俊治罪显然是迫在眉睫。况且就算东市大火,也不至于倒霉催的恰好就烧到了自家的货邸吧?
他上前一步,施礼说道:“启奏陛下,此案虽然尚不明了,又有长乐公主殿下作证,但是房俊之嫌疑无法洗脱,故此,老臣以为应当将房俊暂且羁押,待到案件审理清楚之后再行定罪。”
韦义节赶紧跟着站出来:“微臣附议。”
“微臣附议。”
“微臣附议。”
几位关陇集团的主力尽皆站出来,力挺令狐德。
房俊在堂下冷眼旁观,这本就在意料之中,关陇集团怎会轻易放过扳倒自己的机会?
只是……
事情不是你们想象的那般容易啊。
李二陛下蹙着眉头瞥了令狐德一眼,淡然说道:“朕已然说过,你们按照规矩审理就行了,朕前来只是看看,无意插手其中。不过既然诸位请示朕,那么朕就说一点:无论你们如何审理、如何结案,都要尽快完成。现在东市大火蔓延,火势越来越盛,损失必然不小。但是京兆府却群龙无首,无人主持大局,势必会延误救灾进行。尔等判定房俊无罪,那么朕立即命令房俊官复原职前去救灾;尔等若是判定房俊有罪,那么明日早朝之上,朕尚要敦促政事堂推举一人继任京兆尹之职位。京兆府乃是天子脚下、京畿重地,岂可多日无人主持大局?”
这哪里是无意插手其中?
分明是施压啊!
孙伏伽站出来启奏道:“启禀陛下,房俊虽有嫌疑,但是证据不足,依照臣之想法,不若先行释放令其组织京兆府救灾,待吾等将此案详加审理之后,再行处置。”
李二陛下微微点头:“这倒也不错,既然不能定罪,总不能无限期的羁押吧?”
令狐德硬着头皮,回道:“陛下明鉴,虽然暂且不能给房俊定罪,但是其嫌疑确实重大。一旦将其释放,若是有何消灭罪证之举,甚或畏罪潜逃,实在是大大的不妥。”
李二陛下“哦”了一声:“说的也有道理……”
诸位官员都有些懵,您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还真就不偏不倚啊……
门外脚步声响,内侍总管王德走进来,高声道:“启奏陛下,东市大火已然愈演愈烈,现在已然波及了三条街道数十家商铺货邸,火势正在蔓延……”
说着,他瞥了令狐德一眼,继续说道:“据报,韦家、令狐家、长孙家……等等,名下皆有产业被大火波及,损失尚且不明。”
“嗡”
令狐德只觉得脑中一震,一阵头晕目眩。
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咱家货邸当中可都是丝绸啊,那玩意值钱是当真值钱,可是一旦沾上一点火星都是滔天大火,扑都扑不灭!
令狐德心疼的都在滴血,面孔涨红,愤然道:“杜楚客是干什么吃的?简直混账,陛下命其代理京兆尹之职责,却连一场火灾都扑不灭?”
李二陛下瞅了他一眼,颔首道:“杜楚客的确难辞其咎,王德,传朕之谕令,即刻撤销杜楚客代理京兆尹之职务,命其反思其咎,给朕好好的写一份认罪奏疏。简直胡闹!朕将如此重任交托于他,怎能这般轻忽视之,酿成大祸?”
令狐德眨巴眨巴眼睛,心中大悔!
陛下您别这么雷凌风行好不好?咱虽然骂杜楚客,可是有他在好歹京兆府还有一个说了算的总掌大局,还能组织救火,救出一点是一点啊……
可您现在将杜楚客一撸到底就地免职,京兆府里谁说了算?
这大火岂不是没救了……
其余诸位官员或多或少都是有产业在东市的,此刻纷纷对令狐德怒目而视!老匹夫嫉贤妒能鼠目寸光,只知道一味的弹劾这个弹劾那个,你这么爱弹劾,当什么礼部尚书,干脆去刘洎麾下当一个逮谁弹劾谁的御史岂不是更好?
刘德威赶紧说道:“陛下息怒!火灾之事,事发突然,这也怨不得谁。杜楚客虽然略有失职,倒也不能担负权责。还是请陛下收回成命,令杜楚客暂代京兆尹之职负责救火才是上策。”
他家里在东市可是有这数间店铺,要是当真一把火烧没了,得肉痛多少日子?
众人又赶紧劝阻李二陛下收回成命。
谁料李二陛下这回不听劝了,摇头道:“朕命杜楚客代理京兆尹之职,他却连一场大火都扑不灭,要之何用?”
众人又一次怒视令狐德!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杜楚客乃是陛下钦点代替房俊处置京兆府事宜的官员,你个老匹夫上来就是一顿大骂,骂的是杜楚客,可是打得却是陛下的脸面!
现在陛下恼火了,直接将杜楚客给撤了……
那么谁来执掌京兆府?
这么短的时间,京兆府又是一团乱麻,换了谁去也玩不转呐……
令狐德老脸血红,无地自容。
诸位官员都心急如焚,想要劝阻李二陛下让杜楚客继续组织救火,门口又一次响起脚步声……
“百骑司”大统领李君羡快步入内,单膝跪地施礼道:“末将参见陛下。”
李二陛下面色难堪,哼了一声,沉声道:“李君羡,那长孙冲现在就身处城内,而你身为‘百骑’统领却懵然不知,你可知罪?”
李君羡楞了一下,赶紧低头道:“末将有罪,请陛下责罚。”
诸位官员和他都是大吃一惊,长孙冲居然回到安了?
李君羡暗暗叫苦,连陛下都知道了,自己却一无所知,看来自己是当真不适合当这个“百骑司”的统领啊……
李二陛下尚未说话,便被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堂上诸位官员都有些懵,今儿这是怎么了?这事儿是一桩跟着一桩,还没完没了了……
只见一个禁卫装束的武官快步入内,到得堂中单膝跪地,大声道:“启奏陛下,长乐公主殿下刚刚城外道馆被贼人劫掠而去,所部禁卫大多阵亡,现在殿下已然不知去向……”
轰!
大堂之上一阵哗然。
堂堂京畿重地、天子脚下,皇帝最最宠爱的公主居然被人劫掠?
开什么玩笑!
李君羡则是呆若木鸡。
娘咧!
陛下找我的时候,我跟着长乐公主殿下暗中保护,因此我挨了骂;等到我赶到陛下面前,长乐公主反而别人劫掠……
这特么是走了哪门子霉运,还让不让人活了?
李君羡欲哭无泪……
第一千两百零八章 得脱樊笼
听闻长乐公主被劫掳,李二陛下已经霍然站起,目眦欲裂,指着李君羡大骂道:“混账!你就是这么保护长乐的?若是长乐有个三长两短,朕就叫你一家给长乐陪葬!”
李君羡郁闷得想要吐血。
我本来是保护长乐公主的啊,是您非得急吼吼的将我叫回来训斥一顿……
李二陛下死死压制着怒气,也压制着心惊胆跳,沉声道:“既然尔等认为证据不足以使得房俊定罪,那么便暂且将其释放,命其组织救火,并且营救长乐公主,待到尔等详细审理之后再做定论,诸位可有异议?”
“臣等无异议,恭听陛下圣裁!”
没人敢反对!
若是救火还能搪塞一二,但是救人……况且救的还是长乐公主,谁敢反对?
城外道观乃是京兆府治下,必须由京兆府牵头追缉劫掠公主的凶徒。别说没人能够领导内部乱七八糟各立山头的京兆府,就算有,谁脑子被驴子踢了会这个时候跳出来?
那不是替房俊背黑锅么……
无论关陇集团还是那个政治势力的人马,迅速达成一致:这事儿必须得房俊去!
李孝恭撇撇嘴,心里暗暗咒骂,真特么一群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混蛋!刚刚老子给作保你们还不干,结果东市一场大火,再加上长乐公主被劫掳,现在就一个两个乖兔子一般怂了?
所以说,如果长乐公主被劫掳是一场意外,那么这场大火来的就有些诡异了……
李孝恭瞅着站在程务挺身边面无表情的房俊,心说这个棒槌该不会胆大包天到在东市放一把火来逼迫家中在东市有产业的官员吧?
若是如此,那么劫掳长乐公主的凶徒算是间接的给房俊加了一层保险……
李二陛下当即拍板:“既然如此,房俊暂且释放,官复原职,立即回归京兆府组织救火,并且率领京兆府巡捕、统领京师驻军侦缉劫掳长乐公主的凶徒!”
他目光灼灼的盯着房俊,一字一句道:“尔最好将长乐公主毫发无损给的朕带回来,否则,朕就跟你算一算账,看看能否扒了你的皮!”
李孝恭能看得出这场大火来的蹊跷,李二陛下又怎会觉察不到?
若是不出所料,劫掳长乐公主者必是长孙冲无疑,而导致长孙冲铤而走险的原因,大抵也是与长乐公主为房俊作证脱不开干系……你能将长乐公主给我救出来,咱们万事皆休,一切好商量;若是长乐公主有何不测,咱们就新账老账一起算!
房俊当即恭声领命:“微臣,遵旨!”
李二陛下沉声喝道:“还不速速赶往京兆府主持大局,磨磨蹭蹭的作甚?李君羡,你也赶紧率领‘百骑司’协助房俊,务必将长乐公主救回来,不管期间牵扯到谁,只要使得长乐公主有一丝半点的威胁,那就当机立断,朕给予尔等先斩后奏之权!若是长乐公主有任何意外……哼哼,你就跟着房俊一起为公主陪葬吧!”
李君羡吓得一脑门儿冷汗,赶紧施了一个军礼,大声应道:“诺!”
回身退到房俊身边,催促道:“房府尹,咱们赶紧吧?”
房俊说道:“请稍等。”对着一侧的两名刑部衙役抱拳道:“吾这位兄弟,还请二位帮助送回府中及时救治。”
两名衙役看了看刘德威,又看了看韦义节,见到两者前后点头,赶紧应承下来:“房府尹但请放心便是。”
房俊这才对程务挺点点头,而后抬眼看了堂中诸位官员一眼,施了一个罗圈揖,朗声说道:“诸位,后会有期!”
一转身,同李君羡大步离去。
堂中诸人都被房俊最后这一句“后会有期”搞得有些牙疼……颇有一点“山不转水转,今天的账咱们慢慢算”的绿林味道,这特么是赤果果的威胁么?
不过谁都得承认,房俊这一出去那就相当于纵虎归山,刑部这次将房俊算是得罪得狠了,只要逮到机会,必然会展开凌厉的报复。而且以房俊一贯的棒槌性子,就算没有机会,也会主动去创造机会……
大家不约而同的看向面色惨白的韦义节。
这位刑部侍郎算是将房俊得罪的最狠了那一个,铁了心的想要将房俊扳倒,更何况还对程务挺施加了诸般大刑,折磨得不成样子。
被房俊两首诗搞得声名狼藉不说,还要承受紧随而来的报复,这可真是倒霉催的……
房俊与李君羡齐齐走出刑部大堂,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顿时精神一震,浑身舒畅。
抬头看去,夜幕低垂微风轻拂,月隐星遁昏暗无光,当真是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房俊长长的吁出口气。
李君羡站在后面看着房俊的背影,苦涩道:“末将本是应当恭贺二郎得脱囹圄的,可是二郎啊,现在还不到松一口气的时候,万一长乐公主有个三长两短,咱哥俩大抵是要给公主殿下陪葬的。陛下金口一开,这话可就咽不回去了……”
他是最郁闷的那一个!
虽然不知长孙冲已然偷偷潜回安,但是“百骑”的探子却回报昨日长乐公主私会神秘男子,这令李君羡隐隐觉得不安,故此才会在今日长乐公主自刑部大堂离开前往城南道观的时候尾随在后,暗中保护。
却不成想李二陛下将他调回来斥责一顿,偏生又是这个时候长乐公主发生了意外……
他敢怪皇帝多事么?
只能打落门牙和血吞,满腹幽怨一个人尝……
房俊揶揄道:“长乐公主秀外慧中、国色天姿,若是吾等能够常伴公主陵寝追随于地下,做一回绝世红粉身旁的护花使者,不也是一桩美谈?”
李君羡气得差点想骂人!
长乐公主固然清丽绝伦秀美端庄,若是活着的时候一亲芳泽倒是不错,可是去给长乐公主陪葬……岂有半分美妙可言?
房俊瞅了一眼脸色涨红的李君羡,赶紧正色笃定的说道:“李将军勿忧,若是本官所料不差,那凶徒之所以劫掳长乐公主即非是求财更非是寻仇,大抵脱不了一个‘情’字……”
李君羡皱眉道:“二郎是说……凶徒便是长孙冲?”
房俊点头道:“若是不出所料,必是长孙冲无疑。此间非是说话的地方,咱们速速赶往京兆府,从长计议方可。”
李君羡这才想起房俊还背负着一个救火的重任……
*****
京兆府灯火通明,人影幢幢。
整座衙门已然乱作一团……
少尹韦大武站在府尹值房的堂内,大呼小叫道:“杜楚客,尔不过是魏王府的长史,受到陛下抬举这才代理京兆府之事。现在东市大火,尔何以阻挠本官前去救灾?”
京兆府的一众书吏都围拢在门口,看着少尹韦大武怒怼代理京兆尹杜楚客……
京兆府内本就是一团乱麻,各股势力参杂,房俊一直未曾空出手整合各股势力,亦或根本就没有这个心思。每一股势力的背后都代表着不同的利益,大家述求相悖、意见相左,如何整合得过来?
现在东市大火,牵连到了诸多世家门阀的利益,房俊又身在刑部遭受审讯,杜楚客虽然威望名声皆不逊色,但到底只是一个代理京兆府事,难免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这些人都坐不住了……
杜楚客坐在书案之后,面无表情的看着韦大武,淡然说道:“本官自有主张,毋须少尹操心。”
韦大武气得要死!
正要反唇相讥,便听得身后有人大喝道:“杜楚客,谁给你胆子居然敢坐视东市大火而袖手旁观?信不信老夫在UU小说面前参你一本,让你丢官罢职成为一介庶民?”
第一千两百零九章 先救人,救火不着急
来者气势汹汹,分开围拢在值房门口的书吏,大步走进值房之内,对着坐在书案之后的杜楚客吹胡子瞪眼!
杜楚客抬头一看,赶紧自书案后站起身,微微躬身,施礼道:“见过夔国公。”
来者正是夔国公刘弘基……
刘弘基乃是隋朝河州刺史刘升之子,只是其父死得早,刘弘基少年之时落拓不羁,喜欢结交轻侠之士,因不事生产落得家贫如洗,后以父荫被封为右勋侍,随隋炀帝征讨辽东。行至汾阴县时,刘弘基自料误期依法当斩,便与部属屠牛犯法,被逮捕入狱,一年后才被赎出。出狱后,亡命江湖,以盗马自给,后投奔太原留守李渊。他见李渊次子李世民气度不凡,便主动交好李世民,因而深受重用,甚至“出则连骑,入同卧起“。
李渊起兵时,刘弘基斩杀宋老生,击破卫文升,围攻长安,以功授右骁卫大将军。后随秦王李世民征战,讨伐薛举,大败宋金刚,平定刘黑闼,战功赫赫。
可以说,满朝文武当中,刘弘基算是“根正苗红”的李二陛下嫡系……
刘弘基脾气暴烈,拍着桌子怒道:“少跟某来这一套!某只问你,东市大火滔天无数商铺席卷,为何京兆府只是派人看守左近路口不许旁人靠近,却不调拨人手组织救火?”
他资格老、爵位高、架子大,杜楚客亦不与其争辩,却毫不相让,淡然说道:“此乃京兆府之内务,若是夔国公认为本官处置不妥,大可向陛下弹劾于本官。”
刘弘基大怒:“这是何道理?某那三间店铺皆被大火席卷,眼瞅着就要化为瓦砾,难道京兆府就这么看着?”
杜楚客道:“火势太大,东市之中有缺少水井,即便仅有的几口水井亦因为常年不曾疏浚导致淤泥堵塞,没有足够的水渠救火,冒然扑救只是平添京兆府的伤亡,还望夔国公理解。”
刘弘基吹胡子瞪眼:“难道就让某眼睁睁看着大火蔓延?”
杜楚客尚未开口,便听得到门外有人说道:“夔国公放心,这大火又不能无止境的烧下去,请等待本官组织京兆府衙役前往施救,烧不了多少时候。”
刘弘基愕然回身,看着大步走进来的房俊,奇道:“你小子不是正在刑部大堂受审么?话说这可是都审了一天了,看来这是没事儿了?”
杜楚客以及房中的王玄策、李义府陡然见到房俊出现,顿时大喜!既然能够走出刑部大堂,那就意味着雨过天晴,一天的云彩都散了!
房俊笑呵呵的跟杜楚客等人点头示意,而后一手揽着刘弘基的肩膀,嬉皮笑脸道:“你老何时亦这般在乎那些身外之物?烧就烧呗,正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刘弘基一把打开房俊的手,骂道:“没上没下的混小子!老子不必李孝恭长孙无忌那些会捞钱的,就那么一点点家产,若是一把火烧个精光,岂不是连棺材本儿都没了?堂堂国公若是死后儿孙只是用一张草席卷一卷挖个坑就埋了,丢人不?”
房俊哈哈大笑:“那晚辈就赠送给您一口上等的寿材,如何?”
现在几乎所有快死的老家伙都来找房俊讹一口上等的紫檀木寿材,房俊送着送着也顺手了……
不过刘弘基此人性格豁达,倒是颇令房俊敬重。
去年刘弘基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挺不过来,便留下遗言,给几个儿子每人奴婢十五人、田地五顷,道:“诸子如果有本事,本来就不需要多少财物;如果没本事,有这些田产就可以免于冻饿。“并且要求在他死后把其他家产都散施给亲朋乡里。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为了区区几间商铺,便气势汹汹的闯到京兆府摆官威、拿架子?
分明就是演戏给那些关陇集团的人看……
特立独行是最愚蠢的,和光同尘才是长久之道。
刘弘基瞪着房俊:“此言当真?”
“当真,当真,回头就打发人给您送去。”
“这才像话。”刘弘基满意的点点头:“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日落之前要是看不到上等的紫檀木,老子跟你没完!”
又威胁房俊一通若是敢言而无信就追到房府去捶他,这才心满意足的带着家将部曲呼呼啦啦的走了。
三间东市里的商铺再如何不值钱,也不至于抵不得一副紫檀木的寿材吧?
房俊啧啧嘴,老东西连演戏都不肯用心……
杜楚客等人连忙上前见礼,一个个神情喜悦。
“府尹,这回没事儿了吧?”
“您可算是回来了,咱们几个头发都快愁没了……”
“回来就好,正好您主持大局,咱们演一出大戏,给那些想要构陷您的人瞧瞧!”
房俊笑呵呵的一一安抚,回头见到韦大武正尴尬的站在门口,便笑道:“站着干嘛呢?该干嘛干嘛去,不知道现在瞅着你们韦家的人就烦啊?”
韦大武满脸通红,赶紧转身走掉。
这一次“房俊案”虽然不是韦氏主谋,但是韦氏却作为先锋冲锋陷阵,很是将房俊狠狠得罪一番。现在房俊回到京兆府,可想而知必然对韦氏怀恨在心,自己往后的日子怕是愈发艰难了……
接掌京兆尹?
呵呵,别被房二这个棒槌折腾死就算是烧高香了……
房俊对李君羡说道:“将军请坐。”
而后自顾自的来到书案之后的主位坐下,长长的伸了个懒腰,自有书吏端来茶水,请几位饮用。
房俊喝了口茶水,问李君羡道:“安城现在怕是已经四门紧闭,大索全城了吧?”
李君羡点点头:“这是陛下的旨意,东市大火烧的蹊跷,怕是有人暗中作祟,故此要在城内缉拿凶徒。”
房俊摇头道:“不不不,本官说的不是东市大火,而是长乐公主被劫掳一案,李将军可曾有侦缉的方向?”
李君羡愕然道:“可是……东市大火就不用管了?”
他刚刚可是亲耳听到刘弘基说东市那边京兆府根本就没有实施救火,只是阻止火势蔓延便算了事。
“一百个东市也比不得一个长乐公主啊!就算整座安城都烧没了,咱俩大不了丢官罢职充军发配,可若是长乐公主有半点闪失,咱俩可是要陪葬的……”
李君羡有些冒汗:“可是也不能任由东市大火蔓延吧?”
东市那边都火上房了,房俊却优哉游哉,这不得不令李君羡深深怀疑这把火是不是房俊背地里偷着放的……
房俊正欲作答,一抬头便见到红头涨脸的令狐德气势汹汹的直闯进来,书吏阻拦不住,只得苦着脸看着房俊。
房俊心说今儿到底是怎么回事,怎地一个两个都是不请自来,还来得这般突兀?
挥挥手让书吏退开,堂堂礼部尚书岂是一个小小书吏敢于阻拦的。
令狐德进了屋内,瞪着房俊问道:“何故东市那边不见京兆府组织人手救火?”
他紧随房俊之后离开刑部大堂,未曾回家,便有家中仆役前来禀告东市那边损失惨重。几间货邸已然烧掉了两间,剩下的几间也是危在旦夕,若是不及时救援,马上就会付之一炬。
可是京兆府在东市封锁了几条街口,非但不阻止人手救火,反而阻止商铺自己自救……
令狐德一想到惨重的损失以及后续的赔偿,心疼得肝儿都颤悠,着急忙慌的便赶来京兆府要个说法,让他们赶紧救火。
房俊无语道:“本官刚刚自刑部大堂回来,茶水都没顾得上喝一口呢,您不会是眼瞎了看不到吧?”
第一千两百一十章 都烧完了,火就灭了
令狐德忍着怒气,知道这个时候不是较真的时候,说道:“那么请问房府尹,打算何时组织人手前往救火?”
“这个不急,总得本官了解火灾现场的情况,而后才能对应的展开布置。”
令狐德觉得眼前这个黑脸的小子简直就是自己的克星,强自压抑着怒气,咬牙说道:“那房府尹想在了解了情况没有?”
房俊耸耸肩:“还没。”
令狐德太阳穴直跳:“那还要多久?”
“这谁知道?或许是一个时辰,也或许是两个时辰……您知道的,本官被刑部羁押多日,衙门里的事情现在是两眼一抹黑,总归要有一个熟悉的流程。若是贸贸然便组织救火,反而依旧可能坏了大事。”
令狐德怒道:“若是你耽搁下去,这大火岂非就这么一直烧下去?”
房俊悠然道:“怎么会?令狐尚书乃是满腹经纶之辈,自然知道火这种东西是要有东西烧才能烧得起来的,烧啊烧的,该烧的不该烧的都烧没了,火自然就灭了……”
屋内一阵寂然……
杜楚客差点捂脸,房二您能正经点不?
王玄策与李义府则憋着笑,想要为房俊这番鬼话点个赞!
李君羡则目瞪口呆,特么的,真是有道理啊……该烧的不该烧的都烧没了,火自然就灭了?没毛病啊……
令狐德却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刚刚生出嫩肉的脸上一片酱紫,横眉立目,鼻孔都差点喷出火苗来!
这特么,果然是个棒槌啊!
和着反正没烧到你家的产业,所以才能说风凉话是吧?
令狐德气得浑身颤抖,哆嗦着手戟指房俊,怒道:“好好好,简直混账透顶,这特么是何道理?老夫警告你,那东市之中可不仅只有老夫一家的产业正遭受大火,等到火势无法控制席卷整个东市,你就等着倒霉吧!”
房俊当即嗤笑一声:“吓唬谁呢?不过既然令狐尚书这般说了,本官派人前去救火便是……”
令狐德心中一喜,以为房俊是害怕牵连太广,得罪了所有的世家门阀,便听得到房俊指着李义府说道:“本官考虑不周,幸得令狐尚书提点这才恍然大悟,方才知道救火要紧!尔这就带人前去东市,组织救火!不过人命大过天,救火的过程中一定要注意人身安全,都是爹生娘养的,出了意外就不好了……不如这样,你且去现场看看,若是火势太大,便施行控制,先将起火的商铺与周边的商铺隔离开来,使得不至于火势蔓延。至于那些已经着火的商铺……若是事不可为,便等着烧光吧,总不能为了救火将咱们的人命搭进去不是?”
令狐德愕然。
特么的……着火的商铺之中就有咱家的啊,你这般将火势隔离开来,咱家的商铺岂不是注定要烧光?
李义府忍着笑,拱手道:“下官遵命。”
便脚步匆匆的去了。
令狐德已经被房俊气得麻木了,嘴皮子哆嗦着,怒道:“好一个因私废公、公报私仇……好好好!房俊你坐视东市大火不顾,自是想着一己私仇,本官要弹劾于你……”
话音未落,便见到房俊愤然站起,手里抄着一个茶盏就狠狠的甩了出去。
“啪!”
正中令狐德额头……
在令狐德惊怒之中,房俊戟指怒骂:“你个老匹夫!口口声声东市大火,一门心思自家产业,尔难道不知长乐公主此刻正在凶徒手中朝不保夕、命悬一线?本官身为京兆尹,救援公主乃是首要之责,尔不思君恩、不顾殿下之生死,反而再此一再纠缠不依不饶,本官倒是想要问问你,某非你是故意拖延本官救援殿下?亦或者,你根本就是与凶徒一伙儿的,想要戮害长乐公主殿下?”
令狐德又惊又怒,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特么简直就是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呀!
我不过是让你赶紧救火,你就给我扯到劫掳长乐公主的凶徒身上去了?
不过他也暗自心悸,若是自己继续纠缠下去,说不得李二陛下当真如此想……那可就完蛋大吉!
可是摸着额头的手掌分明感受到温热的血液流出……
这特么如何忍?
先是被你的小妾挠得满脸桃花开,现在又被你一茶杯砸破了额头,老子这一张老脸算是彻彻底底的掉地上了,还被狠狠的踩了几脚……
李君羡皱皱眉,这令狐德怎么回事?
居然执拗至此!
他心中担忧长乐公主的安危,自然烦躁无比,此刻见到令狐德遭受这般侮辱居然还要理论争执,便阴沉着脸说道:“此间之事,本将会一一向陛下呈报,令狐尚书,好自为之!”
令狐德吓坏了……
谁不知道李君羡乃是李二陛下的第一号鹰犬爪牙,每日里闲着没事就是给皇帝奏报朝中大臣的所作所为?房俊在皇帝面前告自己一状尚有转圜的余地,若是李君羡添油加醋的这么呈上一道密折……
与身家性命相比,脸面算个什么?
令狐德当机立断,指了指房俊,恨恨的转身离去。
看着令狐德狼狈走掉,李君羡没心思搭理他的心情,皱眉对房俊说道:“长乐公主之事,二郎可有良策?”
房俊反问道:“‘百骑’当真事先事后全无消息?”
李君羡苦着脸道:“当真没有……这凶徒简直就是地底下钻出来的一样,事先全无征兆,事后亦是全无踪影,真是见鬼了!”
“那就简单了,能够避开‘百骑’的耳目做下这等大事,必然是有人暗中袒护。况且长乐公主一向低调清冷,从不参与朝中之事,更无所谓有无政敌,所以,长孙冲的可能性极大。”
“可就算是长孙冲所谓,咱们有要去哪里寻他?”
“有句话叫做‘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
李君羡吓了一跳:“你不会是想要搜查赵国公府吧?那长孙无忌可不是好惹的!况且就算是长孙冲所为,他也不会愚蠢到躲在家里吧?”
就算长孙冲愚蠢,长孙无忌也绝对不会让长孙冲留在家里,给整个家族带来天大的隐患!
房俊挑了挑眉毛,说道:“就算长孙冲不在赵国公府,但是长孙澹遇害、随后本官遭受构陷,都可看出长孙冲与长孙家必有联系,否则单凭一个丧家之犬一般的长孙冲,那些关陇集团怎会出人出力全力配合?”
李君羡亦不是蠢人,醒悟道:“二郎的意思……是要来一个引蛇出洞?”
“准确的说,应当是敲山震虎!”
李君羡表示赞同!
与其漫无目的的漫山遍野去搜寻凶徒,还不如到赵国公府碰碰运气,哪怕不能将长孙冲捉到,起码证实此事确乃长孙冲所为也算是一大收获。
当即两人带着京兆府的巡捕以及“百骑司”的精锐前往崇仁坊赵国公府。
刚刚出得京兆府大门,迎面便见到一队盔明甲亮的禁军阵容齐整的小跑而来。
为首一员将军骑在马上,遥遥抱拳道:“本将独孤谋,奉皇命前来听候京兆尹调遣。”
房俊上前寒暄了两句,要了一匹马,与独孤谋、李君羡并肩而行。
听闻此行乃是前去赵国公府,独孤谋倒吸了一口凉气,赞道:“二郎果然是个棒槌,某敬服不已、自愧不如!”
长孙无忌是谁?
那可是贞观朝的第一人!
就算现在不受陛下待见了,可是往昔的君臣情分仍在,谁敢在长孙无忌面前放肆?更何况那位可是有名的“阴人”,等闲谁见了他不是绕路走?
房俊却敢直捋胡须,打上门去……
李君羡抬头望望东市那边已经烧红了半边天空,心中疑问憋了很久,趁着独孤谋组织队列,凑近房俊问道:“说实话,东市的那场大火……是不是你放的?”
房俊怒道:“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某身在刑部,如何分身跑去东市放火?”
“得了吧!放火还需你亲自出手啊?你手底下的那个李义府和王玄策,我瞅着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杜楚客更是老辣非常,随便哪一个都能将这件事办的妥妥帖帖。”
“那你怎地不去将这几个捉起来拷问一番,看看他们承不承认?”
闻言,李君羡翻个白眼。
东市纵火,那是何等大罪?诛连三族都是轻的……那几个只要不是傻子,就算是打死了也不会承认啊!
虽然房俊一推二五六坚决不承认,可是李君羡就是觉得这把火就是房俊放的。
不过细思这把火的影响力,李君羡也不得不承认,烧得真好……
第一千两百一十一章 敲一敲这座山
夜风瑟瑟,吹得赵国公府之内林立的白幡漫卷招摇,一排排白色灯笼在风中摇晃,灯光明灭,一片愁云惨淡。
灵堂之内的白色蜡烛火焰忽闪,暗影幢幢,充满着悲凉诡异的气氛。
长孙无忌跪坐在棺椁一侧,眼神恍惚漫无焦距,一张白皙的圆脸上神情憔悴、眼白布满血丝,本是保养得宜的气度已然黯淡涣散,苍白的发丝一夜成雪……
六郎的死去,对于见惯隋朝末年天下狼烟、与李二陛下在尸山血海之中一路逆尔篡取帝位的长孙无忌来说,并不是不可接受之事。
见过太多生死,便对生死已然淡漠。
然而相比六郎的死,另一个儿子的所作所为,却令他骨冷齿寒,痛彻心脾……
夜凉如水,灵堂之内没有火盆地龙,一阵凉风从门口灌入,火烛明灭符纸翻卷,浸入骨髓的寒意令长孙无忌打了个哆嗦,浑身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前院忽然传来一阵吵杂之声,长孙无忌蓦然抬头,看向门口。
庭院里燃着无数灯笼,但是所有景物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橘红色。盖因东市那边已然烧了几个时辰的大火映红了安城的半边夜空,此刻依旧汹汹燃烧,丝毫未见有减弱之势。
一个仆役脚步慌乱的自门口跑进来,来到长孙无忌面前惊慌说道:“家主……大事不好!”
长孙无忌蹙了蹙眉,没有叱责仆役的慌乱不堪,只是用嘶哑的声音缓缓问道:“何事惊慌?”
仆役疾声说道:“启禀家主,那房俊率领京兆府巡捕、‘百骑司’精锐以及京师驻军,已经将咱们府邸团团包围!此刻二郎正与那房俊在门口争执……”
长孙无忌眉梢一挑,一股怒气在憔悴的脸上喷薄而出,豁然起身,怒叱道:“欺人太甚!真当吾长孙家都死绝了,要被他这个棒槌骑在头上撒野不成?”
一振身上的素白袍服,长孙无忌面色阴沉的大步离开灵堂,走向前院。
远远的,便见到一队队兵卒簇拥着房俊立在大门口,长孙正跳着脚破口大骂。
“房俊你是不是想死?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是赵国公府,是长孙家!你以为当上一个京兆尹就能为所欲为,简直做梦!”
长孙气得满脸通红,言辞毫不客气!
他心里正郁闷得要死!
本是完美无缺的计划却平生出许多波折,先是长乐公主站出来为房俊作证,这已然使得长孙家颜面扫地,毕竟长乐公主可是长孙家的儿媳!紧接着又是东市的这把大火,使得房俊得以从容脱离羁押,主持救火事宜。
现在六郎死了,房俊却屁事儿没有,长孙恨不得吐血三升,自戕身亡!
结果这还没完,这个王八蛋居然胆敢率领部曲兵卒将赵国公府团团围困,口口声声要入府搜查劫掳长乐公主的凶徒……你特么到底吃了啥,胆子居然肥的没边儿了?
房俊早已在半路上便将官袍穿在身上,此刻负手立在正门的石阶上,身姿挺拔官威赫赫,自由一股封疆大吏大权在握的雍容气度!
他面无表情,看着面前跳脚的长孙,冷冷说道:“现在,本官怀疑钦犯长孙冲已然偷偷潜回安,尔你长孙,更是与长孙冲暗中勾结参与劫掳长乐公主一案!来人,将此人带回京兆府严加审讯!”
当即身后便有几名巡捕冲上来,想要将长孙锁拿。
独孤谋咽了口口水,与李君羡对视一眼,心中暗暗后悔……
这小子果然是个棒槌!
人家长孙家是什么样的人家?那长孙冲即便犯下谋逆大罪,陛下也不过是下旨申饬一番令刑部通缉便算了事,任其流亡天涯丝毫没有将其追捕斩杀的意思。更何况现在长孙家正办着丧事呢,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尚未过半,你就跑到人家府上想要将人家的嫡次子捉拿入狱……
不是说好了打草惊蛇的么?
不是说好的敲山震虎的么?
原来都是骗人的,你特么就是想要拽着我俩帮你背锅……
长孙大惊失色,他自持身在家门,所以格外硬气,心讨就算骂你房俊两句你还能怎地?
却不料这货果然是个货真价实的棒槌,张嘴就要将自己锁拿归案……
长孙又惊又怒,又是心虚,这若是被房俊捉拿入狱,丢人现眼倒是小事,重要的是三木之下何求不得?一旦对自己施加大刑,别说心中本就藏着事情,就算没有事情也得搞出事情……
他奋力挣扎,惊怒道:“房俊你好胆!这可是赵国公府,你眼里可还有家父,可还有故去的文德皇后?”
一旁的长孙家仆役自然不能眼看着长孙被锁拿,一拥而上与巡捕缠斗在一起。
独孤谋暗暗摇头。
若是一个家族的嫡子不得不将已经故去的先人放在嘴边,以此震慑敌人提升士气,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更是一种落魄。看来长孙家在长孙无忌之后,怕是气数已尽,再不复往日之辉煌……
李君羡远远见到矮胖的长孙无忌正在一众仆役的簇拥之下快步走来,赶紧拉了一下房俊的手臂,悄声道:“二郎,适可而止吧……”
长孙冲犯下谋逆大罪,李二陛下都不曾迁怒于长孙家,可见长孙无忌在李二陛下的心中尚有崇高之地位。这般欺上家门,说出去着实有些过分,怕是陛下心中亦难免膈应。
长孙无忌的功劳摆在那里,文德皇后的情分亦放在那里,李二陛下就算心中再是对长孙家有意见,亦要维护脸面,对长孙家多有袒护……
房俊轻笑一声,低声道:“将军放心,某心中有数。不狠狠的闹上一场,怎能逼得那长孙冲自己冒出头来?本就是敲山震虎,不狠狠的敲一敲赵国公府这座山,长孙冲那只老虎怎么会跳出来?”
李君羡只得闭嘴……
既然房俊是京兆尹,有功劳人家是首功,有黑锅自然是他第一个出来背,自己既然已经傻乎乎的跟着来了,还多什么事?且随着他闹吧,反正自己这个“百骑”大统领的职位也没有几天好待了……
一想到这一次极有可能丢掉官职,李君羡心中非但没有郁闷沮丧,反而有着一丝丝的窃喜,一丝丝的舒畅!这个“百骑”大统领作为李二陛下的首席爪牙,看似威风懔懔,实则绝对是个费力不讨好的活计。功劳固然容易获取,但是一旦得知了某些皇家秘辛之事,离死也就不远了……
不过哪怕这一次要被李二陛下治罪,李君羡也想在丢官罢职之前将长乐公主毫发无损的解救回来。久处皇宫大内之地,他比别人与长乐公主的接触更多,故而更能体会到这位低调内敛秀外慧中的公主殿下是如何的慈悲心肠、清静如水。
这样一位娴静典雅的女子,是所有男人心中都要保护的完美珍宝。
长孙无忌脸色阴沉,一步步靠近。
贞观朝第一人的威势自然不是吹嘘出来的,在他面前,向来横行无忌的京兆府衙役各个胆颤心惊,不由自主的放开了撕扯不休的长孙。
长孙无忌来到台阶前,看着房俊。
忽然觉得很别扭……
房俊本就比他高,此刻又站在台阶之上居高临下,长孙无忌想要与其对视便不得不仰起头,气势顿然弱了三分。
房俊不是那些巡捕,赵国公这个贞观朝第一人的身份,在同样身为封疆大吏的房俊面前自然没什么威势可言……
第一千两百一十二章 敢不敢搜府?
强忍着心中的别扭,长孙无忌陡然发现这个以往率性妄为的棒槌,的的确确已然成长为一位需要自己去正视的人物,只是这种成长的速度实在太过惊人,使得长孙无忌完全没有做好心里准备,甚至在心中有一些感慨。
这特么是别人家的孩子啊,若是咱家的孩子当初……
当然,对于长孙无忌这种城府深沉的枭雄来说,感慨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旋即便被无边的愤怒所取代!
“房俊,尔寅夜造访,却率领部曲兵卒将吾府邸围困,不知意欲何为?”
长孙无忌压制着心中怒气,面色阴翳的诘问。
房俊毫无畏惧的跟长孙无忌对视,淡然说道:“根据线报,贵府长公子已然与今日偷偷潜回安,本官有理由相信其与长乐公主遭遇劫掳一案有关,故此前来缉拿钦犯归案!”
长孙无忌陡然一惊,失声道:“什么?长乐遭受劫掳?”
长乐居然遭受劫掳?他尚是直到此刻才知道这个消息,只觉得自己一颗心瞬间便沉了下去……
长孙冲在不在安,没人比他这个做父亲的清楚。
而长孙冲到底会不会劫掳长乐公主这等事,他这个做父亲的更清楚……
仇恨使人盲目,嫉妒使人发狂!
自己那个昔日一表人才、温润如玉的长子,居然就这么一步一步的坠入深渊不可自拔,到了现在,连最后的底线、最后的骄傲都没撕扯得支离破碎了么?
长孙无忌心痛如绞……
房俊紧盯着长孙无忌的面孔,虽然知道以长孙无忌的城府自己在他的脸上是看不出什么来的,但是长孙无忌眼底那一瞬间的悲伤失落,还是被他收入眼底。
看来长孙无忌真的不知道长孙冲的所作所为,亦或者说,最起码劫掳长乐公主这件事他是完全不知情的……
想了想,房俊问道:“怎么,某非赵国公当真不知令公子所为?”
长孙无忌深吸一口气,说道:“某的确不知。只是劣子虽然冒犯天威犯下死罪,却也不是谁都能凭白污蔑的。房俊你口口声声说长乐公主被劫掳一事乃是劣子长孙冲所为,不知可有何证据?你当知道,吾长孙家累世簪缨、世代清誉,绝不容许任何人玷污吾长孙家的名声!若是你信口雌黄,某长孙无忌,定然于你势不两立,不死不休!”
李君羡和独孤谋等人都吓了一跳,心说长孙无忌的火气怎地这般大?这不是以往那个“长孙阴人”的作风啊!
居然说得出“不死不休”这种狠话来?
若是换做以往的长孙无忌,哪怕心里恨不得将你一口咬死然后吸干血肉,面上照样还是笑容温煦称兄道弟,只会在背后捅你的刀子……
不然“长孙阴人”的绰号从何而来?
笑里藏刀,说的就是长孙无忌这种人……
房俊却是丝毫不惧,无所谓的耸耸肩,然后抬手指着李君羡说道:“此乃‘百骑司’的线报,难道赵国公还想要甄别一番真假不成?”
长孙无忌愤然看向李君羡,咬牙道:“很好,希望李将军的线报千万不要出错,否则某不得不到陛下面前好生与你理论一番!”
至于“百骑司”的线报……那是唯有李二陛下才能看的,就算是亲近如长孙无忌,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李君羡心里很想问候房俊的先人,不论男女的那种……
你特么还能不能再坑一点?
他本能的想要辩白,说清楚这不干我的事啊,完全是房俊在自说自话……
可是转念一想,自己的管制虽然不保,但是长乐公主能否全须全尾的解救出来却事关重大。这不仅关系到自己良心是否得安,更关系到被陛下处罚的力度……
心里大骂房俊坑人,嘴上却冷冷说道:“是真是假,自有本将对陛下交待,毋须赵国公担心。”
“百骑司”乃是陛下的真正鹰犬爪牙,受李二陛下直接领导,任何大臣都无权插手其中。所以理论上来说,就算是李君羡污蔑长孙冲,他也只需承受李二陛下的惩罚,与长孙无忌无关……
长孙无忌面色铁青,胸中滔天的怒火已然将要喷薄而出!
可是他不能发作出来。
一则他的性格早已养成,越是愤怒就越是压抑自己,越是愤怒就越是清醒,知道愤怒使人盲目,会做出错误的判断、错误的举措!
再则,他也不能发作。
现在房俊被李二陛下放出来,负责长乐公主被劫掳一案的侦缉查办,自己若是在这个时候跟房俊翻脸,会给陛下一个什么样的印象?
无论如何,长乐是自己的外甥女,更曾是自己儿媳,说到底,都是长孙家负了长乐!现在长乐遭遇劫掳,自己却在这边与负责查案的房俊起了冲突……
外界的人难免便会深思,自己是否是在阻挠房俊查案,当真在为长孙冲遮掩?
长孙无忌的城府,那是连李二陛下都极为赞赏的。
他深吸一口气,面上的怒色渐退,转而代之是寻常的冷漠,他盯着房俊,问道:“既然如此,不知房府尹可是有何需要某配合?”
房俊指着长孙:“本官怀疑令公子与长孙冲暗中有所勾结,要带回京兆府问话。”
“可以。”长孙无忌一口答应,而后又问道:“尚有何事?”
房俊愣了愣,暗暗敬佩于长孙无忌的深沉,连自己闹事打脸的机会都不给?
可是事已至此,若是不能使得躲在暗处的长孙冲被激怒,诺大的安自己要去哪找他出?
咬了咬牙,房俊说道:“本官怀疑长孙冲此刻就在府中藏匿,故此,想要入府搜查,还请赵国公识得大体,行个方便。”
“放屁!”
长孙怒发冲冠,戟指大骂道:“房俊,你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就是要以这等龌蹉的手段来施行你的报复吗?吾家六郎惨遭戕害,你的玉佩被六郎死死的攥在手里,某状告于你有何不对?哪怕现在苦无证据将你定罪,但是某心中知道,你定然便是杀害吾弟之凶手!现在居然还敢来长孙家耀武扬威,当真以为某不敢杀了你不成?”
房俊却是理都不理长孙,只是看着长孙无忌说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若是赵国公问心无愧,府中没有见不得人的勾当,那就还请赵国公行个方便,也好安抚外界万千人心,免得各种各样的谣言充斥市井之间,坏了长孙家的名声。”
长孙暴跳如雷,看着长孙无忌嘶声道:“父亲,不能答应他!这小贼居心叵测,焉知其借机搜府便没有栽赃嫁祸之心?不得不防!”
他不怕房俊搜府,反正什么也搜不到。
他害怕自己被房俊带走……
以这个棒槌肆无忌惮的行事风格,将自己带回京兆府之后施加大刑严刑逼供几乎是肯定的。自家事自己知,他哪里有程务挺的硬气胆魄?怕是夹棍夹几下,自己就有的没的全都招了……
长孙无忌肝火正旺、怒气填膺,闻言厉喝道:“闭嘴!”
他瞪着长孙,一字一句道:“吾长孙家清清白白,从未有任何触犯律法之事,怕他作甚?尔只需谨守本心,他房俊便是阎罗在世,还敢当真要了你的命不成?”
其实若是长孙无忌言辞拒绝,房俊又哪里敢当真带走长孙,更别说搜查赵国公府……
真以为贞观朝第一人、皇帝的大舅子、关陇集团的扛鼎人物是吃干饭的?
不过长孙无忌处事,向来都是能阴人的时候绝对不会正面硬杠。既然长孙家现在的面子已经被踩到了地上,那么不妨就将自己置于一个彻底弱势的地位……
弱者,才会得到同情。
喝叱了长孙,长孙无忌一不做二不休,你不是要搜府吗?
那就让你搜!
老子就等着看你在陛下面前如何交代,就不信陛下能心肠冷硬到将吾长孙无忌弃若敝履!
“既然房府尹想要搜府,那请自便便是。某长孙无忌一生清正,何曾有过半点亏污龌蹉之事?只是吾子命丧,此刻正停灵在府中,还望房府尹莫要惊扰逝者才是……”
长孙无忌一脸阴沉,居然答应让房俊搜府!
这回轮到房俊不知如何是好了。
闹事可以,可若是当真入府搜查……这可是赵国公府!
文德皇后的娘家!
娘咧!
若是当真搜府,李二陛下会不会回头将自己殴打致死?
房俊犹豫了……
第一千两百一十三章 勾结外敌
终南山横亘关中南面,西起秦陇,东至蓝田,相距八百里。昔人言山之大者,太行而外,莫如终南……
“重峦俯渭水,碧障插遥天”的终南山不仅是长安的军事要塞,而且长安八水其中有六水发源于此,这就为长安的经济及水上交通提供了便利。
终南山中的道路、骚站林立,尤其是蓝关一武关一商山道、子午道、褒斜道……在唐代实际担当着长安与南方往来的陆路交通的重任,因而终南山与唐代政治中心的象征长安在政治、经济、文化各个方面都扯上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终南山海拔高、山势壮,其众多组成支脉,尤以圭峰山、南五台、翠华山、王顺山等高峻秀美者著称,因此整个终南山透逸峻峭,中间孤峰蔚起,十分壮观。
古人称山有三远:自山下而仰山巅,谓之高远;自山前而窥山后,谓之深远;自近山而望远山,谓之平远……高远之势突兀,深远之意重叠平远之意冲融而缥缥缈缈……
终南山三远皆占,自然是形胜之地。
长安城中遥望终南山,阴天固然看不清,就是在大晴天,一般看到的也是笼罩终南山的蒙蒙雾霭,只有在雨雪初晴之时才能看清它的真面目。
起伏的山岭叠翠的峰峦,组成一道道沟壑深谷,诺大的终南山自有诸多行人罕至的隐秘之地。
夜幕阴沉,无星无月,阴冷的山风在山谷间的松林中穿过,呜咽声声,松涛阵阵。
山谷中的松林之中有一间茅舍,就地砍伐松木搭建,屋顶覆以茅草,四周墙壁亦用细密的松枝紧密的编制在一起,这显然是山中猎户打猎之时用以歇脚过夜之处,虽则简陋破败,却足可遮风挡雨。
夜晚的山林虫鸣虎啸,山风刺骨,一队武士围拢在茅舍之旁,不敢生火,只能将手中雪亮的长刀戈矛放在身旁,简单的处理一下身上的伤势,便相互依靠着取暖……
茅舍之内倒是燃了一盏马灯,昏黄的灯光被松枝编制的墙壁缝隙之间吹入的微风吹得晃晃悠悠。
长孙冲一身黑衣,面如冠玉,腰背笔挺的跪坐在铺着厚厚茅草的地上,正拎着一个银质的酒壶喝了一口壶中烈酒。两个身材高大的武士跪坐在他身旁,目光灼灼,有若财狼虎豹,紧紧的盯着面前的皇室贵女。
就在三人面前,长乐公主瑟缩在墙角,一张清丽的俏脸惨白无血色。本是端庄整洁的绛色宫装满是褶皱,脸上靓丽的妆容也花了大半,形容凄惶,却依旧难掩天生丽质的绝世颜色。
两个身材高大的武士目光之中满是惊艳贪婪之色,淫秽的目光从宫装下修长的**,游移到柳条一般的纤细腰肢,以及因为紧张惊恐而呼吸急促引起剧烈起伏的胸脯……往来寻梭,恨不得立刻就扑上去撕碎这件华美的宫装,好生欣赏宫装包裹之下的绝美**。
若是能够肆意享受一番……
两人齐齐“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目光越发炽烈。
长乐公主心惊胆颤,瑟缩着向墙角又退了退,瞪着长孙冲怒叱道:“长孙冲,你疯了不成?速速将本宫放了,否则激怒父皇,必然将你腰斩车裂!”
她实在是想不到,长孙冲居然胆大至此!
这人现在难不成当真疯了,不记得自己可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在这三辅之地将自己劫掳,就不怕父皇滔天的怒火吗?届时,休说他长孙冲难逃一死,就算是长孙家也要遭受牵连!
现在父皇已经对长孙无忌深有不满,现在再加上长孙冲劫掳自己一事,难道他想要将父皇对长孙家最后的哪一点怜悯和感情统统打碎吗?
而且这两个刚刚剽悍的杀掉自己多名禁卫的武士更令她忌惮,那淫邪的目光令人恶心,似乎自己身上的衣裙根本起不到阻挡目光的作用,已经赤身果体的被对方肆无忌惮的非礼……
长孙冲手里捏着酒壶,冷冷的看了两名武士一眼,叱责道:“都规矩一点!再敢这般无礼,休怪某挖出你们的眼珠子!”
一名武士嗤笑一声,将目光从长乐公主秀美的娇躯上收回,看着长孙冲笑道:“长孙公子,咱们兄弟不过是乡野村夫,长这么大亦未见过大唐的皇室公主,此刻只不过是心存仰慕,好生欣赏一番,何必这般介怀?”
另一人则面色阴翳,白底多黑瞳少的眼睛死鱼一般盯着长孙冲,阴仄仄说道:“公子若是挖出吾等的眼珠子,吾等目不视物,如何能协助公子杀出这铜墙铁壁一般的安城?到时候咱们可就要与这位国色天香的公主殿下同穴而眠了,嘎嘎嘎……”
他的笑声难听异常,宛如刀子划过瓷器,令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而且两人口音怪异,说到长乐公主的时候用的是“大唐公主”,明显非是大唐人士。
长乐公主稍稍压下恐惧,暗讨长孙冲是从何处招揽过来这两个桀骜不驯的武士?
长孙冲面色难堪,死死盯着两名武士,咬牙道:“切莫忘了临来安之前尔等主人是何等吩咐……况且这安乃是某的地盘,当真以为凭借尔等之悍勇,便能随意出入了?”
面对这两个勇悍无伦的武士,他也是头疼……
这特么高句丽人纯粹就是野人,根本没有上下尊卑的心思,桀骜难驯总是搞状况!
两个武士哼了一声,闭嘴不答,但是面上神情却甚为不屑……
茅舍之外风声呜咽,远处甚至有一声声狼嚎虎啸传来。
一名武士看着长孙冲问道:“吾等前来,乃是因为你跟主人说及可以刺杀大唐皇帝,故此方才舍命助你。可现在吾等连大唐皇帝的汗毛都未见到,却劫掳了这位公主殿下惹得整个关中风声鹤唳戒严重重,实在是愚不可及。不知长孙公子可否相告,当初在平壤城内你跟吾家主人的承诺还算数否?”
长乐公主这才知道这两人居然是高句丽人!
高句丽向来敬服中原帝国为天朝上国,国中贵族以学习汉话汉字为荣耀,这两人虽然口音怪异,但是言谈之间却显得颇有章法,显然应当是出身自高句丽贵族。
可是这样两个勇悍无伦又精通汉话的高句丽武士,居然口口声声奉旁人为主人,那么这个主人的身份显然不同寻常……
长孙冲居然跟高句丽人勾连在一起?
长乐公主暗暗失望,一失足成千古恨,长孙冲显然已经彻底堕落到勾结大唐敌人的地步……
想起刚刚在道观之外,长孙冲引领着高句丽武士残杀自己的禁卫那一幕,长乐公主又是愤怒又是悲伤。
居然伙同高句丽人对汉人举起屠刀……
吸了吸鼻子,长乐公主壮起胆量说道:“长孙冲,若是你此刻放了本宫,本宫定然会在父皇面前为你求情。若是你一意孤行,就算自己不畏生死,难道也不怕牵连舅父、牵连长孙家吗?”
长孙冲哼了一声,一脸怒气的盯着长乐公主清丽的俏脸,咬牙道:“你还有脸叫一声舅父?你还在乎长孙家?自从你与房俊苟且的那一刻起,父亲的颜面、长孙家的名誉、我长孙冲的脸面,已然全被你给玷污了!这时候还假惺惺的表演你仁慈祥和秀外慧中的公主招牌吗?我呸!”
长乐公主怒道:“我没有!”
其实她想说的是“我已然与你和离,就算我跟着哪个男人有关你何事”?可是想想现在的处境,还是不敢过分刺激长孙冲……
第一千两百一十四章 神欲使之灭亡,必先使之疯狂(上)
长孙冲怒目而视,良久,才哑声说道:“丽质……就算你跟那房俊有苟且之事,某也原谅你,毕竟是某负你在先,令你吃了这么多年的苦,遭受了这么多年的诽议毁谤……跟我走吧,只要你跟我走,我把什么都忘掉,咱们天涯海角逍遥自在,岂不是胜过你寂寞的生活在这座死气沉沉的城池之中?”
他目光炽烈,充满乞求。
长乐公主心中顿时一软,原来他劫掳我到此,居然是要跟我远走高飞……
虽说往昔的情分早已在一次又一次的误会与争吵之中消磨殆尽,但是一想到这个名满长安的贵公子居然沦落到能说出这般近乎于抛弃了尊严的祈求之语,长乐公主便心中一颤。
她正欲说话,茅舍外忽然有人低声道:“公子,家中来人了。”
长孙冲心中一惊,眉头蹙起:“何事?”
若非出现巨大变故,家中是不可能派人与他联络的。哪怕劫掳长乐公主乃是他自作主张,家中也不会在这个满城皆兵的时候冒险和他联络,谁知道背后有多少双眼睛在一直盯着长孙家,就等着长孙家出现任何问题?
茅舍外低声道:“卑下不知,那人手执家主书信,坚持要亲手交到公子手中,连卑下亦信不过。”
长孙冲愈发觉得事态严峻,赶紧说道:“速速将人带来,不得延误!”
“诺!”
茅舍外想起一声应诺,继而便是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未几,一人道:“公子,小的奉家主手书,面呈公子。”
长孙冲道:“进来,拿给我看。”
茅舍的木门被人从外拽开,一股清冷的山风灌进来,将挂在房梁上那一盏昏黄的马灯吹得一阵摇晃,灯光明灭。
长乐公主被冻得瑟瑟打个哆嗦,清丽的脸容苍白。
两名高句丽武士顿时目光炽烈的看过来,如此娇弱无助的美人就仿佛风中清莲,愈发勾起人的征服欲!
一个青衫小帽的仆役走进来,长孙冲手握刀柄瞪着他瞅了两眼,认得这的确是父亲身边的亲信,这才松开握刀的手,接过仆役两手递上来的信笺。
轻轻展开,一目十行。
正是父亲长孙无忌的亲笔所书……
灯光明灭,长孙冲神情不定。
良久,他才缓缓移开书信,先是将马灯摘下,将书信卷起凑近去就着烛火点燃,待到书信烧成灰烬片片飘落,这才手里拎着马灯,神情阴翳的看着长乐公主。
长乐公主心中一紧……
长孙冲的目光……就跟在赵国公府外短巷之中那一次一般无二,嫉妒、愤怒、憎恨……几乎将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部糅合在一起,方才能够显露这样野兽一般狂野的光芒!
长乐公主心中惊惧,这个昔日温润如玉风度翩翩的佳公子,怎地变成今日这般嫉恨如狂、神经兮兮?
灯光摇晃着照在长孙冲的脸上,俊朗的面容忽然浮现出一抹神经质一般的笑容,使得整张脸孔扭曲狰狞,双目凶光毕露!
“嗬嗬……那棒槌果然钟爱于你,为了救你,甚至不惜带兵团团围住赵国公府,还将二弟当着父亲的面就地擒拿,押回京兆府……好,很好!不愧是恋奸情热,为了殿下连长孙家都敢挑衅……嗬嗬,想必殿下美好的玉体定然让那棒槌爱不释手、食髓知味,这么疯狂的举动都干得出来,嗬嗬!”
长孙冲一脸狞笑,牙齿却咬得咯咯作响。
长乐公主白玉也似的脸颊羞红,怒叱道:“闭嘴!长孙冲,你还能再龌蹉一点么?你我夫妻一场,虽说有缘无份不得不和离,可难道就不能彼此祝福,非得这般伤害于我?我李丽质什么样人,你难道不清楚?”
她失望至极,这个曾让自己忍受极大的屈辱也要维护的丈夫,居然能够当着外人的面说出这般狠毒的话语……
长孙冲依旧在笑,他将马灯往前一探,凑近长乐公主的脸颊,“殿下说得对,你李丽质什么样,我长孙冲怎会不知?你全身上下,有哪一处我没有摸过?可惜啊……我长孙冲是个废人,没有那能耐满足殿下您的需求,所以这都是我的错!所以我就得眼看着别的男人将你侍候的舒舒服服,还得满脸堆笑!所以哪怕我亡命天涯,也还是要回到安将你接出去双宿双栖!”
说到后来,他目露凶光面目狰狞,额头的青筋宛如青蛇一般凸起蜿蜒!
长乐公主羞怒交加,怒斥道:“你混账!”
长孙冲嗬嗬怪笑:“是,我长孙冲混账,那个棒槌却是君子,对也不对?女人啊,哪个男人能将她侍候得舒坦了,谁就是命中注定的郎君,什么相貌美丑、什么品德优劣,统统不重要,只要有那一根能让你仙死的东西,什么都无所谓了!”
“你闭嘴!”长乐公主羞恼得不知所措,可是骂人的话有不会,亦或者说不出口,反反复复也只是这一句……
一名武士怪笑着附和,“长孙公子此言深得男女之精髓也,女子总是面皮薄故作矜持,嘴里说着不要不要,甚至做出一副惊恐的模样,可是你只要将那东西弄进去,再烈的女人也会软成一滩烂泥,随你搓圆捏扁,到最后嗷嗷叫着我还要我还要,嘎嘎嘎……”
长乐公主愈发羞臊,愤恨的瞪着长孙冲。身为大唐公主,她何曾遭受过这般屈辱?
长孙冲转过头,脸上还是带着狰狞的笑意,就这么盯着刚刚说话的这个武士。
“嘎嘎……嘎……”那武士尚在得意的大笑,自诩解出了人间之真谛,却冷不防被长孙冲盯得心底一阵寒意涌起,眼皮跳了跳,再也笑不出来。
武士讪笑两声:“玩笑……玩笑……长孙公子何必在意?”
长孙冲哼了一声,面色阴沉,转头对那位长孙家的仆役说道:“你且回去,对父亲说我这边一切安好,无需挂念,请他自己珍重。至于二郎……想来那房俊亦不敢将他怎样,不必担忧。”
“诺!”
那仆役应了一声,转身退出去,随即消失在莽莽夜色里。
长孙冲跪坐在地上,命人拿来纸笔,磨了墨汁,写就一封书信,待墨迹干涸,将一个亲随死士喊了进来。
“这封信你送去京兆府,不要被人发现行踪,只需用弩箭射入衙门之内即可,而后便自行离去吧,毋须回到此处,以免被人盯上。”
“诺!”
那死士接过书信,跪地对长孙冲磕了头,这才起身离去。
作为死士,为主人冲锋陷阵杀人越货自然毋须顾忌,身首异处只是等闲。然则此次离开,死士心中明白,自己此番若是能妥善完成任务,想必自此之后长孙冲亦不会再联系自己,自己也算是能够得脱生天了……
高句丽武士不解,一人问道:“为何要给京兆府送信?信上写的什么?”
会说不一定会写,到底只是高句丽贵族的家将部曲而已……
长乐公主压制住心底的惊恐,亦是好奇的看向长孙冲。
这个时候……给房俊写信干什么?
长孙冲在侍者端来的水盆当中净了手,哪怕是身处荒山四周危机四伏,亦要保持贵族气质。他静静的洗手、净手,没有回答武士的问话,而是抬眼看着长乐公主,微笑说道:“世间之人多有负心薄幸之辈,这一回,某就替殿下来分辨一番,看看您所委身相就的这个男人,到底只是贪恋您的美色躯体,亦或当真肯为你舍去性命!”
第一千两百一十五章 又拿我当枪使……
房府后宅,虽然已是寅夜时分,但是当房俊被释放并且官复原职的消息传回来,顿时一阵鸡飞狗跳。
仆役下人们欢喜不尽,府中连日来压抑的气氛瞬间一扫而空,即便是已然深夜各处院落皆以关门灭烛,还是会有各个院子时不时的传出小声的议论……
房玄龄听着房俊派来的家仆详细禀告,时不时的皱起眉头。
待到家仆将情况说完,房玄龄忧心忡忡的抬起头,看着火势越烧越旺已然映红了半边夜空的东市方向,心中颇为无奈。那小子还真是棒槌,这种逼迫那些世家门阀不得不将他放出来救火兼背黑锅的法子都使得出来……
而长乐公主遭遇劫掳一事,更是让房玄龄深怀惊惧。
如果劫掳长乐公主的凶徒当真是长孙冲,说不得便是因为长乐公主出面为房俊作证一事,使得长孙冲嫉恨交加恼羞成怒,不管不顾的出此下策,那么房俊必然逃脱不掉干系。
长乐公主在李二陛下心中是什么样的地位?
若是长乐公主有个三长两短,长孙家固然要承受李二陛下滔天的怒火,便是房俊亦难辞其咎……
卢氏不管那些,只要儿子无事便是一切安好,一会儿合十拜谢佛祖,一会儿感念太上老君,总之将满天神佛谢了一遍,心头的一块大石总算落地。
长媳杜氏亦是美滋滋的跑回房中,将房俊的情形向房遗直说了。房遗直本已穿衣起身,背着手在房中焦躁的来回踱着步子,听到杜氏的讲述,这才脸容一板,叱道:“深更半夜吵得家宅不安,还得父母惊惧担忧,当真是忤逆不孝!你跟着瞎掺和什么?赶紧睡觉!”
杜氏翻个白眼,狠狠的掐了房遗直一把,这才脱掉外套吹灭灯烛,上床安寝。
房俊的房里自然最是高兴。
高阳公主闻听房俊已然赶去京兆府主持大局,顿时欢喜的心情不翼而飞,不满道:“父皇也真是的,让郎君回家好生歇息几天不行吗?他刚刚自刑部大牢出来,哪里知道东市的大火情形如何,又如何知晓长乐姐姐被劫掳的情况?”
她倒不是不担心长乐公主的安危,只是在她单纯的世界里,身为帝皇贵胄的长乐公主那边是这个帝国至高无上的存在,谁瞎了眼活腻歪了敢对长乐公主不利?即便是劫掳而去,大抵也只是为了钱财罢了,好生准备重金将长乐公主赎回来便是……
武媚娘挺着大肚子,将一件半臂葛衫披在身上,安慰道:“殿下说的哪里话?正是因为东市大火,那些世家门阀才不得不将郎君放出来,一则整个京兆府都在郎君的掌控之下,郎君不在,别人玩不转;再则,东市的火势愈演愈烈,总归要有一个人站出来承担责任……”
高阳公主瞪眼怒道:“好啊,这帮混蛋居然想让郎君被黑锅?”
武媚娘笑道:“殿下放心便是,咱家郎君岂是那么容易吃亏的?再者说,这把火来的蹊跷,说不定其中就有京兆府的手脚,郎君必然心中有数。”
“啊?难不成这把火是郎君自己放的?哎呀呀,这个黑面神太奸诈了吧!”高阳公主大吃一惊。
武媚娘连忙说道:“妾身也只是猜测而已,殿下万万不可对外人说起。”
高阳公主翻个白眼:“你当我傻啊?”
两人正说着,后屋就寝的两位小殿下被府里乱糟糟的声音惊醒,侍女服侍着穿上衣服,推着轮椅走出来便听到房俊被释放出来的消息。
若说谁对此最为开心?
那必然非是晋阳公主殿下莫属!
这几日晋阳公主将房俊的遭遇归咎于自身,认为正是房俊为了给自己治疗脚伤这才引起了一些列出乎预料的变故,最终导致房俊遭人构陷身陷囹圄。
为此,小公主不知哭了多少回……
此刻闻听房俊释放,怎能不心花怒放?待到听说房俊已然赶去将这个主持大局,而且长乐姐姐遭受劫掳,晋阳公主顿时就待不住了,看向高阳公主请求道:“漱儿姐姐,咱们去京兆府衙门看看姐夫吧?兕子也好担心长乐姐姐。”
衡山公主一听,顿时眼睛一亮,符合道:“好呀好呀,还从来没在大半夜逛逛安城呢。”
安城的宵禁制度是全方位的,不管平民还是贵族一视同仁,出去极其特殊的情况之外,绝对不去在宵禁之后游荡在大街上,一旦被巡街的武侯和巡捕逮到,那就是天大的麻烦。
不过若是有当朝宰辅房玄龄的手令,那自然不在约束之内……
高阳公主立即拒绝:“别胡闹!这都什么时辰了?大不了明日一早姐姐陪着你们去,现在跟定不行,赶紧回去睡觉!”
京兆府那边必是忙成一团,这两个小祖宗过去不是添乱么?
衡山公主“哦”了一声,有些无精打采。
高阳公主还是很凶的,她的话衡山公主不敢质疑……
晋阳公主心中焦急,偷偷的在衡山公主后臀上掐了一把。
“呀!”
衡山公主惊叫一声,转头想要埋怨兕子姐姐为何掐自己,待到见到兕子姐姐偷偷的对她眨眼,衡山公主秒懂……
“不行!我们不仅担忧姐夫,更担忧长乐姐姐啊!看不到姐夫,不知道长乐姐姐的情形,我们怎么睡得着呢?漱儿姐姐,求你了,你就让我们去吧……”
衡山公主上前拦住高阳公主的胳膊,一个劲儿的晃悠。
晋阳公主则微微咬着嘴唇,拉住衡山公主劝道:“小幺不要着急啦。漱儿姐姐有孕在身,怎么能大半夜的赶去京兆府呢?我们还是懂事一点,在府里等着消息好了。只是不知道若是长乐姐姐有什么意外的话,京兆府那边会不会如实的将消息传出来……”
长乐公主身份尊贵,若是当真因为遭遇凶徒劫掳发生意外,怕是朝廷必然会将此事压下,最起码一段时间内不会对外传扬,毕竟有损皇室颜面……
高阳公主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她怎能会不担忧长乐公主的安危?若是京兆府因为种种顾忌没有第一时间将消息传递出来,自己岂不是如坐针毡?
想了想,只好说道:“那你们先等着,姐姐去问问房相,若是房相同意,你们才能出去。否则没有房相的手令,走在街上也会被巡街的武侯逮住,遣送回宫里。”
“唉!漱儿姐姐快去,我们乖乖的等着!”
晋阳公主送上一个大大的笑脸。
衡山公主看着高阳公主的背影,揉了揉后臀,嘟囔道:“兕子姐姐真坏,每次都让我当枪使……”
晋阳公主赶紧安抚她:“好啦好啦,大不了将姐夫送给我的那些红色金鱼送给你两条!”
衡山公主眼眸一亮,欢快道:“不行,那些金鱼好可爱啊,我要三条!”
“行吧,随你。”
两个小丫头叽叽喳喳,浑然无视了一旁的武媚娘。
武媚娘似笑非笑的看着晋阳公主,心里为这位小姑娘竖起大拇指。
高阳公主敢爱敢恨单纯热烈,比起一肚子鬼主意的晋阳公主,还真是要稍逊一筹,更别提大大咧咧没头没脑每次都被当枪使还甘之如饴的衡山公主了……
没过一会儿,高阳公主扶着腰身返回。
晋阳公主一脸期待的迎上去,扶住高阳公主的胳膊,掺着她回到炕边坐下。
高阳公主伸出葱嫩的手指点了点晋阳公主的额头,嗔道:“人小鬼大!每次都是一肚子鬼主意,房相答应了,这回满意了吧?”
“呀!谢谢漱儿姐姐!小幺,快点快点,推着我出去!”
“唉!”
小姐儿俩欢快极了。
长乐公主刚刚遭遇劫掳,房玄龄唯恐两位小殿下也遭受意外,自然是将府中最精锐的家将部曲尽数派遣,呼呼啦啦几十匹战马簇拥着一辆马车,出得房府的大门,径自沿着空寂无人的街道向着京兆府衙门行去。
东市的大火依旧熊熊燃烧,火光冲天而起,照亮了这座天下第一雄城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