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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子許     天唐锦绣txt下载     天唐锦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二十三章 李二陛下的分析

    房玄龄愕然看着李二陛下,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我儿子血书都写了两封了,你跟我说并无太大凶险?

    拜托!

    我儿子可是为了你的大唐江山,为了你的远大志向,这才南下江南陷身绝地。

    你却跟我说这样的风凉话?

    房玄龄心中怒气蒸腾,也不顾什么君臣规矩了,抿着嘴直视李二陛下,就差说一句“那你跟我儿子换换,看看到底有无凶险”……

    李二陛下一看房玄龄隐隐发怒的神情,顿时尴尬道:“玄龄啊,别生气……就知道你定然是这幅神情,所以朕才不好开口,可你非要朕说,说了你还生气……”

    房玄龄心中一片悲凉,自己父子誓死效忠的帝王,难道竟是如此凉薄之人?

    微微鞠躬,语气悲怆:“微臣失礼了……”

    李二陛下这个无奈啊……

    赶紧起身走到房玄龄身前,拉着他的手,情真意切道:“你我君臣几十载,彼此尚未能交心么?某李世民固然心性狠厉,但是对于一干随我出生入死的老臣,你扪心自问,可算优容有加?”

    房玄龄默然。

    诚然,李二陛下杀兄弑弟,道德之上绝对难称完美,更与君子不沾边!但是如此狠厉之人,在登上皇位之后却没有鸟尽弓藏,对功臣大加屠戮,反而优柔宽待,恩赏不绝。单单这一项,就比古之明君强了不止一点半点。

    侯君集谋逆作乱,陛下亦只是将其枭首警示天下,将其子嗣充军岭南,留下血脉,并未斩尽杀绝。

    胸襟气魄,可见一斑。

    但是……你也不能在我儿子替你玩命的时候,说这等风凉话吧?

    看着房玄龄兀自忿忿不平,李二陛下倒是能够理解,拉着房玄龄的手重新坐下,心平气和道:“玄龄莫要着恼,且先听某说说理由,如何?”

    房玄龄闷声道:“请陛下指教!”

    这话说的殊为无礼,李二陛下却也不甚在意。

    “玄龄你看,若是换做吾等身处绝境之中,朝不保夕,下一刻就可能被数万山越人淹没……固然会想到派出斥候突围,请求援军,同时留下一封血书明志,但是怎会连续写出两封血书?”

    房玄龄楞了一下,想了想,反唇相讥道:“定然是送出第一封血书的时候,已然料定必死。可随后兴许一番苦战居然杀退叛民,得以苟延残喘,而后……又写了第二封……”

    说到这里,房玄龄其实也觉得不太对劲了。能够执掌帝国中枢多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焉能没有超人的智慧?

    自己的话语,已经近乎于强词夺理了,与情理不通。

    一般情况下,如他所说面临绝境派出斥候突围求援,顺带送出自己的绝笔,这是人之常情。但是送出血书之后,一番恶战发觉自己没死,然后又送出第二封……那是不是说,若是第二封送出之后依旧没死,还会送出第三封?

    一次不死,可以视之为命大;两次不死,可以归功于运气;三次不死……那就只能说根本就没到非死不可的境地!

    若是根本未到那种绝境,为何还要送出这般煽情的血书?

    换做别人,很难理解这种行为。但是放在房俊身上……

    房玄龄突然发觉自己有点无言以对。

    知子莫若父,自己的儿子若是放在这样一个环境当中,是否会趁机写下“血书”彰显自己的忠贞大义、视死如归,借机获得天下人的崇敬,皇帝的感动,因此而名望大涨,被赞一句“国士无双?”

    答案是……大抵会吧?

    房玄龄一脸纠结。

    既不愿承认自己儿子是个拿皇帝拿天下人甚至拿他这个老爹耍着玩儿的混蛋,又觉得就算是个混蛋也挺好……

    不是混蛋,那就是局势当真危矣,随时随地都能丢命;

    若是能保得住姓名,就说明局势并未至绝地,儿子是个混账王八蛋……

    房玄龄的神情亦如刚刚李二陛下一般,左右为难,纠结万分。

    李二陛下大气说道:“爱卿不必担忧,无论如何,两封血书、两手诗,都已表明房俊忠君爱国之心志,朕定然不会怪罪。事实上,以朕对房俊的殷切厚望,他若是能借助此事名扬天下,朕倒是乐见其成。”

    这时候不能说狠话。

    毕竟一切都是猜测,若是猜错了,房俊当真战死牛渚矶,那自己岂非冤枉了一位忠臣义士?别说史书如何记载,后人如何唾骂,他李二陛下自己都接受不了!

    但若是当真一切如猜测那般……哼哼哼!

    老子不扒了你的皮,都是看在闺女的面子上!

    “不过此事还是尽可能低调为好,以朕之见,这封血书暂时就不要公开,一切等到尘埃落定再说,爱卿以为如何?”

    “臣……无异议。”

    房玄龄还有什么好说?

    只是一颗心七上八下,纠结万分……

    *****

    房俊自然不知自己的把戏已然被李二陛下看穿,此刻正站在矿坑便的土梁上,神情凝重的看着山脚下正在集结的山越人。

    最近两天,不断有弓弩手加入山越人阵中,使其实力大增,山越人每日在山脚下喧嚣咒骂,士气亦渐渐涨起。

    刘仁愿来到房俊身后,沉声道:“看情形,山越人的总共就在这一两日之内。”

    另一侧的刘仁轨抬头望望天边的朝霞,面色凝重:“朝霞绚烂,聚而不散,应是有大雨将至。山越人久居深山,定然不缺望云定气之辈,可以根据云彩聚散来判断天气。雨战对其不利,况且山下的山越人大部分都是露天而宿,一旦大雨,必然士气萎靡。山越人俱是来去如风,宛如蝗灾,根本没有后勤辎重以支持大军长久作战,既然来自各大家族的援兵以至,对于食物等等方面的需求大增,久拖不利。敌众我寡,形势明显,山越人又依仗来自各家族的弓弩手杀伤我们的骑兵,定然不会选择在夜间攻击。所以依末将看来,山越人的总攻应该就在今日发起。”

    房俊深以为然。

    刘仁轨虽然一直窝在房家,但天赋如此,从不曾间断阅读兵书,名将之气质已然尽显无遗。

    刘仁愿亦是不遑多让,虽然比不得刘仁轨对于大势的掌控如此见微知著,但是擅于连兵的有点也有所发挥,山顶这些来自于关中世家的“金牌打手”原本就是一盘散沙,在刘仁愿连日的训练之下,已然进退自如、初具强军风范。

    房俊点头道:“即是如此,那就立刻令军中造饭,辰时用饭,然后人马披甲,准备作战!”

    “诺!”

    两员大将轰然应诺,转身各司其职,将命令分派下去。

    连日来山越人虽未总攻,却也不曾间断小规模的骚扰,目的大概就是令房俊的部队胆战心惊,士气低迷。却不想这本就是一群积年老兵,就算不曾入伍者亦都是乡里恶霸、五陵豪侠,俱是刀尖舔血的亡命之徒,哪怕身处绝地,但是在见识到房俊“神迹”一般打造出一副副铁铠马甲之后,那一丝慌乱也终究消弭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冲天的豪情和无比的信心!

    这可是具装铁骑啊!

    战场之上无敌的存在!

    即便是面对正规的大唐府兵,这样的一支装备重甲的骑兵都有一战之力,何况是山下这一群茹毛饮血、衣不遮体的山越乱民?

    整支队伍并未受到任何影响,在伍长、队正的安排下,分派进食。然后默默站到一边,擦拭手中的横刀,给自己的战马披上重甲,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决战。

    这一战,水师“先锋队”必将展现出震惊世人的强横战力,令天下侧目!

    至于水师的“先锋队”却穿上重甲变身“具装铁骑”会不会有点不要脸?

    这完全不在考虑之内!

    侯爷说的好脸皮厚,吃个够!

    随便别人怎么说,我们只要杀得山越人屁滚尿流就行了……

第七百二十四章 李恪的补漏(万字求月票!)

    刚刚还是朝霞璀璨的晴朗,转眼之间便阴云密布。院落里的梅子即将成熟,梅雨季即将到来。小桥流水,粉墙黛瓦,漏窗小阁,古镇弄堂,雨打芭蕉,月下舟摇……江南的梅雨缠绵悱恻,又凄美如画,不过李恪并不喜欢,他只怀念晴空日照、秦风古韵的关中。

    云聚如铅,雨尚未下,习习凉风中已带着微微的潮气。

    李恪裹了裹身上的衣袍,很是不习惯江南阴沉潮湿的气候。

    席君买束手立在堂下,看这吴王殿下手里捧着自家侯爷交托的三封书信当中的最后一封,似乎沉浸在侯爷的行文之中不可自拔,出神了好一会儿……

    席君买虽然年轻,却性子沉稳,并不急燥。

    良久,吴王李恪才伸手抚了抚头顶的梁冠,幽幽说道:“你家这位侯爷啊,也的确是玲珑心肝。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硬生生被他借势以之提升自己的名望,本王着实心生敬佩。只不过,房二这次怕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席君买茫然不解。

    李恪似乎很喜欢席君买这个英姿勃发的小子,英俊的脸容尽是温厚的笑意:“若是尔愿意留在本王府中,本王就帮房二一个大忙,也算帮你换了昔日恩情,如何?”

    “这个……”席君买有些傻眼。

    李恪亲自出言招揽,委实令他意外。

    这可是当今殿下,都督十三州军事的吴王李恪……虽然更多的是名义,实则指挥不动一兵一卒,但这也是身兼前隋与大唐两朝帝王血脉的吴王殿下啊!

    自己何德何能,居然让这位出言招揽?

    虽然不可能背弃房俊转投吴王麾下,但席君买依然有一种得到重视的感动,微微抬起头,就看到李恪那一双桃花眼里毫不掩饰的欣赏与喜爱……

    席君买倏地心底一寒,浑身的汗毛孔瞬间都炸了!

    难不成……这位殿下有分桃断袖之癖,看上自己这副健壮的身板了?

    一想到那可能存在情景……席君买不自禁的打个冷颤。

    赶紧出言婉拒道:“多谢殿下赏识。只是卑下深受侯爷恩惠,早已立誓终生追随侯爷,并且歃血盟誓,甘愿成为侯爷家将,还请殿下见谅。”

    李恪略感失望。

    他是真的欣赏席君买,这小子冷静沉稳身手剽悍,忠心耿耿仁义重诺,很是能够予以重任。与分桃断袖什么的自然没有半点关系,吴王殿下可是响当当的直男……

    李恪有些失落,叹息一声道:“人各有志,也罢!只是可惜了,空有名将之才,却要委身为奴。”

    席君买心底一松,旋即问道:“殿下刚刚言及吾家侯爷聪明反被聪明误,不知是何缘由?”

    李恪微微一笑,并未直接回答席君买,而是招手将侍卫唤来,命其快马加鞭将房俊的最后一封“血书”送往长安。

    待到那侍卫走掉,李恪才笑道:“房二自作聪明,这一处血书明志原本的确是个不错的招数,既能够让父皇深感其忠诚坚贞,又能让天下士林皆背弃豪勇忠义所折服,不出意外,此事之后定然名满天下。可惜啊,这小子贪得无厌,却不知过犹不及的道理。”

    席君买是聪明人,心中微微一紧,已然大致明白李恪的意思。

    果然,李恪续道:“所谓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有的手段用一次两次,能让人心神震动大为感触。但若是用的多了,反而令人觉得腻烦,适得其反。”

    席君买有些冒汗:“即使如此,殿下何必还要侯爷最后这封血书送出去?”

    言语虽然恭谨,心里却难免腹诽。侯爷将你当作可以信任的朋友,你却明知前面有坑依然将侯爷往里推……不地道!

    李恪伸了个懒腰,端起桌案上的酸梅汤喝了一口,似笑非笑道:“君买可是在心中骂我,做人不地道?”

    席君买吓了一跳,坊间传闻陛下之子个个龙章凤质天赋异禀,果然皆是心思灵透!连忙说道:“卑下不敢。”

    “呵呵,口是心非,不过本王不与你计较。”李恪哈哈一笑,得意道:“房二自诩聪明,却未曾考虑过帝王的心思!若是房俊这番邀名射利的做法被父皇识破,父皇只会以为这是房二想要谋求名声的赏赐,虽然恼怒,却无伤大雅,毕竟房二就是这么个无赖玩意……但若是这番心思隐藏甚深,被父皇事后察觉,性质便决然不同。以父皇的性情,定会认为房二这是在跟他耍心机,欺骗与他。身为帝王者,不怕臣下争名夺利甚至耍无赖,只恨臣下欺瞒哄骗与他!所以说,本王这是在帮房俊,君买可要替你家那傻侯爷谢谢本王?”

    席君买自是脑筋清明,李恪这么一说,他立刻便明白其中的区别。赶紧弯腰鞠躬,大礼参拜:“卑下替侯爷谢过王爷!侯爷常说他的知心至交,唯有吴王!果然如此,侯爷幸甚!”

    李恪微愣:“你家侯爷当真如此说?”

    席君买正容道:“若有一字虚言,人神共弃,万箭穿身!”

    李恪默然。

    良久,起身缓缓踱步到窗边。

    一阵水汽侵袭,绵绵雨丝自天而降。

    丰盈温润的雨水,浸润着青砖黛瓦,院落里的青石板地面也飞溅起碎玉一般的雨滴,花园里的草树青翠欲滴,散发出一种沁人心脾的芳香气息。站在大殿里,目光透过窗子看着府中房屋的屋顶上像是笼罩上了一层薄烟。

    充满诗意的江南烟雨,令人陶醉。

    充满湿意的江南烟雨,同样令人心烦……

    殿外廊下,有侍卫匆匆而来。

    进了大殿,向李恪禀告道:“启禀王爷,润州刺史卢大遒亲率一千兵卒乘船赶往牛渚矶救援。宋国公亲自召集诸家核心人物在石头城商谈,想来不久亦会有援兵派出。只是卑下另有一个消息……”

    听闻侍卫言语吞吐,李恪不悦道:“因何迟疑?”

    侍卫赶紧道:“安插于各家的细作发挥的消息,只是道听途说,未经证实,是以卑下不知当说不当说。”

    李恪略一沉吟:“但说无妨。”

    “诺!细作传回的信息,言及最近各大家族皆有数目不详的战兵死士分批派出,不知去向,很有可能……是前往牛渚矶,配合山越叛民,绞杀华亭侯!”

    李恪浑身一震,脱口道:“此言当真?”

    侍卫迟疑道:“细作的确如此具报,不过亦言明只是猜测,并无实质证据。”

    当然没有证据!

    这种派出家将部曲战兵死士协助山越叛民袭杀朝廷命官之事,怎么可能留下证据?除非江南士族都是一群豚犬般的蠢货,才会留下足以破家亡族的把柄!

    有此动向,那就八、九不离十!

    “王爷!请允许卑下带领五牙战舰前往牛渚矶,与侯爷并肩死战!”席君买单膝跪地,语气焦急!

    原本面对山越乱民,房俊身边的骑兵足以形成碾压的优势,并没有任何危险,战报之上不过是夸大事实罢了。但是现在有各大家族的战兵死士参与,那可就形势立转!

    江南士族各自经营多年,似弓弩这等朝廷管制的兵器虽然不会太多,但是也绝对不会没有!只要每家派出十几二十个弓弩手,聚集在一处就绝对不下于上百,到时候骤然杀出以弓弩袭杀骑兵……

    席君买简直不敢想下去!

    既然各大家族的战兵死士已然派出,那么现在大概已经在牛渚矶集结,随时都会发动攻击!

    侯爷危在旦夕!

    席君买怎能不急?

    李恪断然道:“即刻集合本王的所有侍卫,登五牙战舰前往牛渚矶救援房俊!”

    既然房俊的处境已经不安全,自然要尽快出兵。

    侍卫惶然道:“殿下不可!山越凶残,又有各大家族的战兵相助,刀剑无眼,若是殿下有何闪失……”

    李恪横眉怒道:“那就让这帮无法无天不知天高地厚的江南士族将本王杀了!本王倒是想要看看他们到底有没有这个胆子,用本王的鲜血来给他们祭旗!”

第七百二十五章 决战!

    天边的乌云渐渐聚拢,凉风习习,透体清爽。

    山雨欲来……

    山脚下,乌朵海魁伟的身躯如标枪般笔直,肋下的伤口用麻布紧紧缠了一圈,却依旧隐隐透出血渍。伸出手微微摁了一下伤口,一股剧烈的疼痛传至肺腑,令乌朵海如铁的面容微微一颤。

    这一刀刺破肌肉筋络,由肋骨之间破如脏腑,受创不轻。

    乌朵海双目如鹰,头颅微微仰起看着前方这个面积不大坡度舒缓却如砥柱中流一般不可撼动的山坡。

    坡顶,那处矿坑依旧矗立,百十人的战阵,却仿佛不可攻陷,这令向来勇猛无敌自诩世间第一勇士的乌朵海既是愤懑无奈,又是战意高昂!

    矿坑必须攻下,房俊必须死!

    这是乌朵海的底线,若无房俊的人头,他身后的那人就不会全力支持自己。若无那人从中联络江南士族,山越人在面对即将汹涌而至的唐军之时,绝对不堪一击。届时,山越人的反叛就是一个笑话,而他乌朵海就是山越人的罪人,身死族灭,是他的唯一结局!

    至于长孙冲……

    乌朵海唇角勾起一抹不屑,这个丧家之犬的贵族子弟,以为自己还是长孙家的继承者,对江南士族拥有着影响力,却浑然不知只是他身后之人故意抛出来的替罪羊罢了……

    无论胜败,长孙冲的命运已经注定!

    心里正转着念头,戴着斗笠的长孙冲便来到乌朵海身边,一张英俊的脸庞无比深沉,语气极为不悦:“宗帅,大雨将至,若是不能一战而定,必定导致占据拖沓。现在各大家族已然顶不住压力,纷纷出兵前来救援房俊,若是等到大军一至,万事休矣!各家派出的战兵已然聚齐,还请宗帅即刻聚集族人,发动进攻!”

    长孙冲是真的急了!

    眼瞅着围了房俊这么多天,难道事到临头功亏一篑?

    乌朵海微微一哂,心底嘲笑。

    真以为本宗帅志在攻掠州县,不想宰杀房俊?本宗帅比你还想杀掉房俊,以此换取背后之人的信任,全力帮助山越占据宣润二州,割地称王!

    娶明月为妃,割二州称王,山越人至此以后便有自己的地盘,再也不用妄受汉人奴役!我乌朵海就是山越第一功臣,子子孙孙都必然铭记吾之功勋!

    可谁知道背后那人到底是怎么想的,非得要等到江南士族感受到朝廷的巨大压力之时,才放手宰杀房俊?

    不过现在命令已然下达,江南士族已经渐渐抵挡不住来自中枢的压力,可以即刻宰杀房俊!

    乌朵海哈哈一笑,伸手揽住长孙冲的肩头,状甚亲热,豪气干云道:“公子多虑了,山越人恩怨分明,你是山越人的朋友,某又怎会不全朋友之义?只是山越贫苦,族中既无钱粮辎重,亦无兵械甲具,骤然起事,实在难以为继,这才不得不首先劫掠州府,借敌资以壮自身!现在姑孰城已经被吾等攻破,城中钱粮兵械尽归我手,各家的战兵业已聚齐,某这就下令总攻,无论其形式如何,今日必将攻上山坡,定然让房俊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言罢,大手一挥,自由族中心腹往来奔走,将一队队叛民集合起来,分发兵器,准备强攻。

    长孙冲被乌朵海揽着肩头,本也是临风玉树一般的体格忽地显得有些小鸟依人,这令长孙冲心底陡然勇气一股奇怪的滋味。有些恶心乌朵海的粗鲁,却又亲近于他的强壮……

    心里猛然一抖,长孙冲面红耳赤,补着痕迹的从乌朵海粗长的手臂中挣脱出来,这才稍稍平复激荡的心情。

    山越人素无纪律,懒散惯了,此刻虽有乌朵海的命令,却依旧拖拖拉拉,好半天列成队列,依然吵吵嚷嚷,东倒西歪军容不堪入目,士气萎靡不振。

    长孙冲禁不住皱眉,心里对借助山越人斩杀房俊的目的首次生出悔意。就这么一群豚犬一般的废物,能干得什么大事?幸好各大家族派来的战兵素质不错,迅速集结在一起,按照各自家族划分范围,结成一个个方阵,箭上弦刀出鞘,个个面容肃穆沉默不言,一股萧杀之气扑面而来,与山越人的不堪形成鲜明对比。

    乌朵海也看得直皱眉,自家二郎也太不像话了……

    可他也无可奈何。

    山越人悍不畏死的脾性,极为出色的身体素质,是能够成为顶级战兵的优秀素质。然而山越人散漫邋遢不尊军纪又贪婪妄为的性格,却又严重阻碍了成为顶级战兵的可能性……

    不过好在有各大家族的弓弩手掠阵,房俊的骑兵一旦冲锋就会成为靶子。只要骑兵的优势发挥不出来,这么多的山越人就是一人一口也得把房俊咬死!

    只不过此战之后,还是要对族人大加操练。以后占据宣润二州割地称王,没有一支强悍的军队来自保,一切美好梦想岂非镜花水月,转瞬即逝?

    汉人最是狡诈,现在许诺自己可以割地称王,谁知道事成之后会不会翻脸不认人,转而扑杀山越人?

    总要有备无患才好!

    山越叛民推推搡搡好半天,终于算是排好了阵势。若无严整的阵势,这么多人一起冲锋,自己人踩自己人就得崩溃……

    乌朵海看了看山脚下上万“联军”组成的庞大阵势,顿时有一种“世间全无敌手”的豪情壮志!

    他站直身躯,站在阵势的最前列,振臂高呼:“山越人的新时代,就由吾等开创!让子子孙孙都沐浴吾等今日壮烈之荣光,冲吧!”

    “嗷嗷嗷!”

    成功被这番话激起斗志的山越人纵情嚎叫,声震四野!

    哪个山越人不想如同汉人那般有自己的土地、自己的城池,想打猎就打猎,想睡觉就睡觉,却永远也不用发愁下顿的吃食,永远也不用发愁无衣可穿?他们天然的认为,只要能占领汉人的肥沃土地、高大城池,就能过上幸福的生活混吃等死,达到人生巅峰……

    就在此起彼伏的嚎叫声中,一望无际的阵列缓缓蠕动,向着山顶逼近!然后速度越来越快,光着脚板的山越人嗷嗷叫着越跑越快,登山涉水对于他们来说如履平地,头脑发热的只知道胜利就在前方,杀光山顶的那支唐军!

    有人跑得快,自然是因为有人跑得慢。快慢掺杂,起初还不显,等到跑到半山腰,原本整齐的阵列已经混乱不堪。快的越来越快,慢的已经渐渐拖后,从山脚下望上去,整片山坡都是蚂蚁一样的山越乱民,杂乱无章没头苍蝇一般只知往前冲。就连各大世家的战兵队列都被兴奋度报表的山越人冲乱……

    长孙冲极度无语。

    就算他不知兵事也看得出,如此全无章法的混乱冲锋,完全发挥不出人数的优势,根本不可能给山顶的房俊带来排山倒海一般的威压!

    真特么猪队友啊……

    长孙冲对这些体格强悍的山越人已经不抱期望,将希望完全寄托在那些战兵死士身上,只求他们其中那个福至心灵的射出一支冷箭,要了房俊的命……

    山顶,房俊与刘仁轨、刘仁愿并肩而立,神情凝重。

    即便冲锋的阵势混乱,但上万人一齐发动冲锋的威势岂可小觑?漫山遍野蚂蚁一般的山越乱民疯狂嚎叫着冲锋,混乱的步伐将整座山都震动起来,杀气冲天,席卷而至!

    刘仁轨高高扬起右手,大喝道:“弓弩手准备!三轮抛射,然后人马披甲!”

    一阵弓弦拉动的声音响起。刘仁轨举起的大手狠狠往下一挥:“放!”

    “蓬”

    上百张硬弓的弓弦一齐松开,汇聚成一声沉闷声响,震荡脏腑。上百支白羽狼牙箭如同乌云一般从山顶升起,然后一头扎下去!

第七百二十六章 具装铁骑!

    上百支白羽狼牙箭如同乌云一般从山顶升起,然后一头扎下去!

    “噗噗噗”

    一连串利箭入肉的轻响,伴随着山越人惨嚎的凄厉嘶吼,响彻山野。山越人太多,密密麻麻犹如蚂蚁一般,虽然阵型已然混乱,但依旧人挨人,这一轮箭雨下来基本全部落空,冲锋中的山越人割麦子一般倒下一片。

    但是这小小的浪花转瞬便被后面汹涌而来的族人淹没,后来者踩踏着族人的尸体,继续冲锋!

    “蓬”

    “蓬”

    连续两轮弓箭抛射,居高临下收割了几百性命。三轮已罢,目光所及处山越人阵中的弓弩手已经到达射程之内,站稳阵脚,张弓搭箭。

    刘仁轨大喊一声:“盾牌掩护,披甲!”

    便有辅兵和胆大的工匠举着盾牌,掩护骑兵穿戴甲胄。房俊打造的“板甲”非但设计不合理,多有瑕疵之处,由于时间太短只注重数量完全忽视质量,穿起来极其笨重。若是早早船上甲胄,实在耗费兵卒太大力气。

    房俊与二位大将亦都船上甲胄,身边的战马亦有人披上马甲。

    一股钢铁雄风的铁甲骑兵很快武装起来,虽然只有五十多骑,却有坚不可摧的气势!

    天上箭雨倾泻,对方的弓弩手已经到达射程之内。

    箭簇斜斜的落在铁甲之上“叮叮当当”响成一片,甲胄之下的人马却毫发无伤。没有甲胄者纷纷举起盾牌,敌人的箭雨根本构不成杀伤力,偶尔不慎被射中手脚者,只能自叹倒霉……

    所有人都躲在土梁后面,看不见敌人冲锋的威势,只能从越来越大的嘶喊声判断敌人越来越近。从房俊开始,所有的兵卒都有一种兴奋得热血沸腾的感觉!人马俱甲的无敌骑兵将要面对衣衫褴褛的蛮夷乱民,会是怎样的势不可当?至于敌人阵中的弓弩手,对付轻骑兵是大杀器,但是对上具装铁骑完全没用处,就是等着被屠宰的羔羊!

    嘶吼声越来越近,土梁后的气氛有些凝重,激动之中带着紧张。刘仁轨放下头盔上的护罩,只露出两只眼睛,站到土梁上观察敌人的位置。

    刚一露头,便有两支羽箭闪电般射来!刘仁轨躲闪不及,耳中只听“当当”两声脆响,身躯一震,两支羽箭一中头盔一中左臂,便被甲胄挡住,掉落在面前。射中左臂的这一箭还好,只是感受到羽箭的冲击力,可射中头盔的这一箭,却让刘仁轨吃了苦头。头盔防护严密,这一箭并未射穿,但是羽箭上携带的强大力量狠狠撞击在头盔上,刘仁轨只觉得好似有人在耳边狠狠的敲响铜锣,震得他双眼发花,双儿鸣响,狠狠晃了一下脑袋才清醒过来。

    看来对方阵中有神箭手啊!

    刘仁轨定睛下山坡下一看,最前面的山越人已经距离不过三十丈。这是骑兵冲锋的最佳距离,要有足够的缓冲提起马速,将骑兵的冲击力完全展现出来,否则一旦近身,就会陷入苦战,无法发挥骑兵的机动力。

    刘仁轨退回土梁后边,大声道:“全体上马,准备冲锋!”

    “诺!”

    轰然一声大吼,所有骑兵纷纷上马,甲胄叮当,战马嘶鸣,兵卒们端坐马上手握横刀,平息静气,等待冲锋的命令。

    房俊举起横刀,雪亮的刀尖直指苍穹,那里有乌云凝聚,风云变幻!

    “今日一战,吾水师‘冲锋队’必将扬名天下!诸君随本侯跃马扬刀,将这一群豚犬一般的山越乱民尽情斩杀,以彼之鲜血,显耀吾等之功勋!诸君,随我杀!”

    “杀!”

    “杀!”

    “杀杀杀!”

    房俊手持横刀,放下面部护具,双腿一夹马腹,战马希律律一声长嘶,跃上土梁。刘仁轨、刘仁愿唯恐有失,当即策马护住房俊左右两侧。

    在他们面前,是潮水一般涌来的山越乱民!

    房俊仰天一声长啸,挥舞着手中横刀,纵马跃下土梁,一马当先,向山坡下的山越人冲去!在他身后,刘仁轨、刘仁愿以及所有骑兵都热血沸腾,紧随其后,纵马冲锋!

    天色阴沉没有阳光,铁骑具装不能反射阳光形成装逼光环加持,但沉重的铁甲汇聚在一处,宛如一道汹涌流淌的钢铁洪流,以横扫千军的狂暴姿态,奔腾席卷!

    *****

    乌朵海身处前阵,以悍勇的姿态带领着族人疯狂冲锋。

    快!

    速度要快!

    要以一种无坚不摧势不可当的气势将山顶的唐军死死压制,让他们恐惧混乱肝胆俱裂!

    乌朵海瞪圆了眼睛,甩着两条大长腿,魁梧的身形冲在最前!

    土梁的箭雨已经停止,是认命了么?还是箭矢不足?亦或是被这猛烈的冲锋吓破了胆?不过就算你们举手投降,老子也不会接受俘虏!

    房俊的脑袋必须要!

    其余的人等,就以你们的鲜血来祭奠这死去的无数山越儿郎的灵魂!

    咦?终于肯露头了么?虽然只有一个人影自土梁上冒出来,但是随即被弓弩手的羽箭射死,转瞬不见。好!这些各大家族的战兵果然厉害,这么远的距离箭术已然精准!这次看你们的骑兵还如何肆虐?只要一冒头,几百弓弩手就能将你们的骑兵收割一空!

    乌朵海心情激荡,仿佛胜利就在眼前唾手可得,边跑边大叫道:“儿郎们,全力冲锋!割下汉人的头颅,为我们死去的族人祭奠!冲冲冲!”

    “嗷嗷!”

    “冲冲冲!”

    身边的山越乱民在他的鼓舞之下打了鸡血一般疯狂冲锋!

    正血脉沸腾的乌朵海突然眼睛一眨……

    我看到了什么?

    唐军开始反冲锋了?

    哈哈!终于不肯坐以待毙,要前来送死了吗?这次可不是以前,被你们的骑兵肆意凌辱,现在我们有弓箭手,是骑兵的天敌!

    奔跑中的乌朵海高高举起手,大声道:“弓弩手,放箭!”

    何用他发号施令?

    在土梁上刚刚冒出唐军身影的时候,弓弩手便停止冲锋,原地扎阵。弯弓搭箭,瞄准土梁之上的天空。

    “放!”阵中的头领断然大喝。

    “蓬!”

    数百支羽箭腾空而起,一片乌云一般笼罩向土梁上冲锋下来的骑兵。

    然后……

    仿佛水滴岩石、风过山岗,数百支羽箭落入唐军阵中,却没有延误唐军片刻脚步,冲锋的阵型依旧密集而严整,好似一道滚滚洪流自山顶倾泻而下,不曾有一刻停止!

    弓弩手们都有些傻眼,难道这么多的箭支全部落空?

    见鬼了?

    “预备!”

    “放!”

    第二轮箭雨紧随其后,蝗群一般飞向唐军!

    然后……一朵水花都没溅起来,唐军就好似有神灵护体,完全无视铺天盖地的箭雨,速度越来越快,眼瞅着就要与山越人的前军接阵!

    弓弩手们都不淡定了……

    这是怎么回事?大家都一脸疑惑的看向阵中首领,首领们亦是无语,就好像唐军阵中有一只看不见的怪兽,正张大嘴巴将所有的羽箭都给吞下肚子……

    他们距离太远,看不真切,乌朵海冲在最前,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正因为看得清楚,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

    唐军浑身黝黑,人马俱甲,马上的骑兵连嘴巴都看不见!

    乌朵海猛然想起小时候曾看过的兵书,一个名字跃上脑海具装铁骑?

    明明是一群轻骑兵,只有少数军官有甲胄在身,怎地一夜之间冒出这么一支人马俱甲的具装铁骑?

    乌朵海满脸不可思议,思绪尚在纠结的时候,耳朵里想起如雷般的铁蹄声,唐军铁骑已经冲进己方的阵势,就像亦是一柄硕大的铁锤,狠狠砸在血肉之躯上。

    鲜血喷溅,支离破碎!

第七百二十七章 江南士族

    “金竹园”在外秦淮,顾璁双眉紧锁,心情随着牛车晃晃悠悠辘辘而行,左近建筑变得渐渐稀疏起来。

    金陵城乃是六朝帝都所在,江南中枢之地,但也正因如此,每当天下动荡便会首当其冲,绝难偏安一隅。陈末隋初的那次灾难更是令金陵城夷为平地,诸多侨姓士族不得不在金陵四周觅地建宅,低调而居。

    萧氏的“金竹园”便是这么一处所在。

    行过一处河湾,“金竹园”依稀在望。这座在南人当中名气极大的庄园,从外面看去却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高仅数尺的竹篱围墙,周围倒是清幽雅静,河水潺潺,颇得隐居于世的雅致。

    “金竹园”篱门打开,三两仆役侯在满旁,见到顾璁的牛车晃晃悠悠而来,便急忙上前迎接,伺候着牛车一路驶进园子。郁郁葱葱的一片紫竹林,天色晦暗,微风轻拂,竹叶婆娑沙沙作响,竹枝摇曳影影绰绰,好一派意趣悠然。

    竹林环绕间,有一幢两层的木楼,古朴厚重,典雅简约。

    顾璁的牛车来到楼前,仆人揭开车帘,搀扶着顾璁下车。顾璁面色阴郁,甩开仆人,迈步进入楼内。

    吴郡顾氏,世代显达。

    据族谱所载,吴郡顾氏乃越王勾践七世孙摇汉之后。汉高祖封勾践七世孙摇汉为越王,摇别封其子为顾馀侯,以爵为氏,汉初居会稽,此即吴中顾氏之先祖。东汉明帝时有顾综,历御史大夫、尚书令,明帝举三代之礼,以乞言受诲。至三国时,有顾雍?,即综之后也。孙权领会稽太守,以顾雍为丞,行太守事,郡得大治,子孙繁衍于吴,累朝显赫至数百年。

    吴郡四姓,顾氏从不假于人后!即便是侨姓最昌的两晋,王谢袁萧江左风流,顾氏也毫不示弱!

    然而自南朝覆灭,中原鼎兴,顾氏荣光不再。

    原本顾氏也曾有借助外戚身份而崛起的机会,顾璁的亲姊顾氏加入皇家成为文皇帝杨坚幼子汉王杨谅之侧妃,并生下世子杨颢。可惜大隋轰然崩疽两世而亡,杨谅不满杨广篡位起兵谋反,被杨素率军击溃,幽禁至死。

    世子杨颢被隋炀帝带在身边,若非顾璁派出死士营救,亦在江都之乱时被宇文化及在乱军之中杀害……

    当时隋炀帝被杀、中原崩溃的消息传来,顾璁差点引亢高歌!隋炀帝被杀、蜀王杨秀被杀、元德太子病故、恭帝杨侑被杀、皇泰主杨侗被杀……杨氏宗室几乎被屠戮一空!

    顾璁忽然有一种当年吕不韦“奇货可居”的狂喜!

    然而当李唐以狂风卷落叶之势席卷天下,顾璁方才明白天命之势不可违,只能沉下心,苦心经营……

    楼内厅堂轩阔,光洁的地板铺着坐席,置有描漆案几,几个人跪坐于案几在之后。

    顾璁微微躬身,歉然道:“年迈之身,精力不济,路上耽搁了时辰,诸位勿怪。”

    在座者皆是江南士族各族中的话事人,即便是不族长,亦是族中砥柱。不过顾璁年高,威望显著,众人皆客气道:“顾公客气,还应注意身体才是。”

    顾璁与诸人客套一番,对着主位的萧笑道:“昔日与国公一别,岁月荏苒,不觉已十几载。国公风采依旧,只是老朽已行将就木,惭愧惭愧。”

    萧微微将身体前倾,左手虚引,请顾璁落座,展颜笑道:“老哥可是在嘲讽于某,这些年尸位素餐,只知吟风弄月却不问实事?”

    顾璁笑容微微一僵,这是在讽刺我不安分,平生事端么?旋即笑道:“能够诸事放手,才是天大的福气啊!似吾等老朽去日无多,却依旧还要为子孙后代的前程谋划,岂非可怜?”

    你萧能忘了亡国之恨甘于作一只门下走狗,咱顾氏却是想要当狗都没那个资格!不辛苦经营,如何对得住子孙后代?

    这两人初一见面,笑容可掬却暗藏机锋,厅堂内的气氛顿时严肃起来。

    待到顾璁落座,萧挺直背脊,环视在座诸人一眼,沉声道:“诸位皆是江南乡梓,往日多有交情,萧亦不惺惺作态。江南是江南士族的江南,本人亦认可这个共识。但是,江南也必须是大唐的江南,谁若是贪心不足,想要将江南卷入滔天巨浪之中,令江南百姓俨如屠刀倒悬,吾萧第一个不答应!”

    堂中诸人面面相觑,都知道萧是被皇帝逼着来江南的,却不料一见面,萧的态度便是如此坚决!

    一锦袍青年对萧的言辞颇不以为然,大大咧咧道:“宋国公言过了吧?江南形胜,吾等家族世代繁衍于此,何须听从朝廷之乱命?宋国公想必年事已高,这些年久居京师,便将自己也当作北人了,莫非已忘记萧氏之祖宗?”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萧头发都要气炸了,狠狠瞪着这个锦袍青年,阴沉沉道:“何方之犬,敢在老夫面前狂吠?”

    袁氏族长袁朝才是大儒袁朗之弟,此刻冷笑道:“此乃踵为公卿之王氏子弟,雪庵先生的从子王琦。”袁朗向来鄙视王氏,作为袁朗之弟,自然言语之间毋须客气。

    这王琦乃是琅琊王氏族人,大儒王雪庵的从子,王氏人才凋敝,这才让尚未而立的王琦代表家族前来。闻听袁朝之言,顿时怒道:“老匹夫,焉敢辱我家门?”

    袁朝依旧冷笑:“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

    王琦年少气盛,顿时大怒,待要争辩,却被萧喝止。

    “来人,将这狂悖无礼之徒叉出去!”

    随着萧话音落地,当即便有家仆跑来,将一脸懵逼的王琦架着胳膊拖出去。那王琦料不到这些人居然敢对堂堂琅琊王氏族人如此无礼,顿时大吵大闹,但声息渐渐远去,被拖走。

    萧兀自面色铁青,愤然道:“王氏狂悖,现有王雪庵远赴京师污蔑房俊不成,丢人现眼身败名裂,后有王上方擅自出兵谋害重臣,此举等若将江南士族陷入不臣之境地。从今而后,吾萧氏与王氏一刀两断,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

    在座诸人默然片刻,纷纷表态附和萧之言。

    都是心明眼亮之人,绝非王琦这等冲动鲁莽之辈可比,当然看得出萧此举的用意,乃是让琅琊王氏独自背负出兵袭杀房俊的罪名。无论这背后有何曲折玄机,参与者有谁,这枚苦果都必须王氏自己吞下去,江南士族联合起来将王氏踢出局,王氏想反抗也扑腾不出一个浪花儿!

    为了自家的利益,牺牲一个王氏连眨眼都没必要……

    稍稍顺了顺气,萧依旧怒气未平,敲了敲面前的案几,愤然道:“诸位缘何如何冲动?房俊下江南,乃是帝王旨意,诸位若心有不甘自可暗中筹谋,设置拦阻之法,却干出袭杀房俊这等愚蠢之下策?”

    顾璁见萧咄咄逼人,一上来就要掌控全局,心里隐隐有些担忧,出言道:“国公此言,未免过于谨慎。房俊乃是皇帝的马前卒,若是起身死江南,想必皇帝定然会重视吾等,不会在如往日一般视吾等为冢中枯骨,予取予夺!再者说,袭杀房俊乃是山越人所为,与我江南士族何干?皇帝想要将这罪状按到吾等江南士族头上,亦要有证据才成。”

    “证据?”萧冷笑。

    玄武门杀兄弑弟,何等颠倒乾坤之举措,要证据么?

    真当太极殿里那位是泥捏陶塑的啊!

    环视诸人一圈,萧深深吸口气,正色道:“某只说一句话,若是相信我萧,便即刻停止任何针对房俊的动作,速速联络各地府兵,前往牛渚矶救援房俊!若房俊无碍,诸位尚可端然稳坐、钟鸣鼎食。若房俊身死,各位就等着十二卫大军顺水南下,届时身死族灭,统统去给房俊陪葬吧。某言尽于此,勿谓言之不预也!”

第七百二十八章 土鸡瓦狗(一万字,求月票!)

    众人尽皆变色。

    房俊居然有如此重要,可以令皇帝不顾东征大局,亦要涤荡江南为其复仇?但此话出自萧之口,又不能不信!一直以来,之所以萧远在京师,萧氏依旧是江南士族之首,便是因为有萧从中斡旋,平衡江南士族于朝廷中枢之间的利益之争,为江南士族谋取更大的利益。

    身在中枢,所接受的信息自然非是他们这些远在江南之人可比,他们的想当然,与皇帝的想法极有可能南辕北辙。若是萧之言当真,大家的一只脚已经迈进了棺材……

    见到众人齐齐色变,萧隐隐觉得有些不若,沉声问道:“何以如此胆怯?”

    袁朝呵呵一笑,幸灾乐祸道:“怎能不胆怯呢?在座的诸位,可都派出了家中死士战兵,襄助山越人务求将房俊袭杀在牛渚矶!”

    唯有他袁氏虽然忝为江南士族,却只是低调存活,不肯与这些利欲熏心之辈沆瀣一气!

    萧色变道:“当真如此?”

    诸人一脸土色,默然不语,却都暗暗将目光看向顾璁。

    你不是说有朝中眼线,确定房俊一死,皇帝将为东征大业放弃攻掠江南,转而谋求自山东出海么?怎地萧之言,与你所说却是天差地别?

    萧悲呼道:“诸君何以如此愚蠢?”

    万般无奈之余,他亦察觉堂中气氛有异,似乎……众人的中心都隐隐指顾璁?难道是因为他萧久居江南,顾璁已经将诸多士族笼络在一处,与自己分庭抗礼?

    心念及此,萧当机立断:“吾以人格担保,房俊一死,江南板荡矣!现在速速派人前去牛渚矶,一则阻止家中战兵袭杀房俊,一则展开救援!”

    他必须将局势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既是江南领袖,岂能置身事外?况且,一旦房俊身死,皇帝的怒火必将焚烧整个江南,萧氏又怎么可能置身事外?

    非但不能置身事外,恐怕届时皇帝第一个开刀的就是萧氏!

    你是江南领袖啊,你的马仔干了什么你却跟我说你不知道,骗鬼呢?

    在座数位各大家族的话事人坐不住了,当即起身纷纷告辞,脚步匆匆离去,各自归家安排事宜。

    唯有顾璁安坐如山,不惊不惧,耷拉着眼皮,似乎全然不见萧灼灼的目光。

    救援?

    晚了!

    只要房俊一死,这些江南士族就算是彻底帮上顾家的战车,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而房俊可能活下去么?

    呵呵……

    上万山越乱民在各大家族数百弓弩手的襄助之下,房俊那区区一百骑兵不过是土鸡瓦狗而已,定然一鼓而定!此时前往牛渚矶,除了给房俊收尸之外,还能做什么呢?

    *****

    “轰!”

    人马俱甲的无敌铁骑面对衣不遮体的山越乱民,根本不摆什么阵势,稀疏的拉来一线,狂冲猛杀!

    战马的速度加上铁甲的重量汇聚成狂暴的冲击力,只是一照面,无数挡在铁骑前的山越人便被撞飞出去,筋断骨折口喷鲜血,稻草人一般倒飞出去,将后面的族人撞倒一片。

    具装铁骑全然无视临身的刀棒钩叉,战马狂奔,横刀放平,锋锐的刀锋借助战马的速度,在山越人的身躯上平趟而过。鲜血迸射,身首异处,到处都是凄厉的惨嚎,到处都是破碎的血肉!

    土鸡瓦狗!

    当缺乏铁甲护身、缺乏严密阵势阻止骑兵冲击的山越人面对着武装到牙齿的具装铁骑,只能用“土鸡瓦狗”来形容!不足一百的铁骑顺着地势居高临下狂冲而来,就犹如一辆辆狂暴的推土机,但凡挡在面前的一些障碍,都被毫无留情的碾压而过!

    鼓起勇气的山越人咬着牙靠近唐军,奋起全力用手中的大刀斩下,却只能收获一连串的火星,唐军只是在马上晃了晃,便反手一刀将山越人剁成两段!

    阵列当中的乌朵海目眦欲裂,唐军就如同降世的魔神一般不可战胜,残暴的击杀自己的族人……

    这仗怎么打?

    愣神中的乌朵海陡然发觉耳边风声响起,急忙挥动手里的狼牙棒反身格挡。

    “当”的一声脆响,一柄雪亮的横刀斩在狼牙棒上,爆出一串火星!乌朵海只觉得双臂一震,脚下禁不住后退一步,骇然的望着冲到自己面前的铁骑!

    虽然马上的骑士面部罩着铁罩看不见面容,但看对方的体型,以及万军丛中单单找上自己这一点,就知道此人必是唐军的首领的房俊!

    此人力气本就强悍,再加上战马冲锋铁甲重量的双重加持,刚刚这一刀差点就要了自己的命!

    还以为你也是与我一般的勇士,却原来只知道偷袭吗?

    乌朵海大怒!

    可没等他有所动作,房俊接着战马的速度与他错身而过,又是一刀横斩乌朵海的脖颈!

    乌朵海吓了一跳,俩忙低头矮身,这一刀擦着他的头皮削过。房俊连续两刀未能得手,不再纠缠,打马从乌朵海身边掠过,径直冲入乌朵海身后的敌群之中,战马猛撞,横刀如雪,人马过处,血流成河!

    乌朵海刚刚险之又险的避过的房俊一刀,眼看着房俊冲入己方的阵势奋力屠杀,眼角一花,又是一匹战马朝着自己奔来!

    乌朵海险些气炸了肺!

    都特么仗着战马欺负人么?有种下马,与老子决一死战!

    刘仁愿可不愿如他所想!

    上次交战,刘仁愿就在乌朵海手底下吃了亏、向来以膂力强悍自诩的刘仁愿被人家震得双臂发麻虎口崩裂,这也太丢脸了!是以这几天来就琢磨着如何搬回一城。

    对比力量……自己显然不是对手,公平对阵只是自取其辱,那就在武器上下工夫!结果将这个心思跟房俊一说,房俊稍微想了想,便领着自己带了几名工匠来到打铁炉旁,画了一张图纸,打造出一件奇型兵器……

    此兵器形似叉而重大,中有利刃枪尖,,两面出锋,侧分出两股,弯曲向上成月牙形。下接长柄,全长不足一丈,两侧弯翘锋刃,上有齿尖。

    如此似叉非叉、似戟非戟之兵器,侯爷给它取了个很霸气的名字凤翅鎏金镗!

    据侯爷说,当年隋唐第一条好汉天宝将军宇文成都就是用的这种兵器,纵横睥睨,打败天下无敌手!

    刘仁愿有些懵,且不说宇文成都是不是用这个凤翅鎏金镗,他说啥也排不上隋唐第一条好汉吧?再者说了,这就是铁打的,哪里有鎏金呢……

    不过侯爷也说了,这样叫起来霸气?而且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兵器很好用!

    狭路相逢,刘仁愿策马而来,手中的凤翅鎏金镗照着乌朵海的脑袋当头砸下!奇特的月牙弯翅划破空气发出呼啸的鸣响,劈头盖脸闪电般而至!

    乌朵海刚刚躲过房俊的一刀,脚步已乱,不可能再次闪躲,眼见对方的兵器又长又重,也不该反手撩开,只能举着狼牙棒结结实实的挡住这一击。

    乌黑的残影夹带着呼啸从天而降。

    “当”一声清脆激越的震响,乌朵海面色大变,虽然勉力挡住了这一击,但觉得自己好似被一下子钉进了土里!这唐将的膂力虽然不如自己可也不差多少,现在加上这重兵器的重量,再加上战马疾驰而来携带的冲击力,直接将乌朵海砸得头晕目眩气血激荡,张口喷出一口鲜血。

    刘仁愿有些发愣,也是服气!自己这势若奔雷的一击竟仍然让着山越宗帅挡住,这人的力气得有多大?不过这也只是一瞬间的念头,虽然这一击被挡住,但刘仁愿丝毫不乱,紧紧握着镗柄狠狠一拽……

第七百二十九章 狼奔豕突

    弯弯的斜翅犹如两个倒钩,猛地锁住对方的狼牙棒,乌朵海早已力竭,刘仁愿一用力,就将狼牙棒给拽的脱了手!

    乌朵海大惊失色,没料到对方的奇形兵刃还有这等功效,赤手空拳之下,如何与这唐将对阵?念头刚刚在脑中闪过,那唐将便催马一镗当胸捅来!

    弯起的尖持闪闪发亮,犹如猛虎利齿,若是被刺中,必定是肠破肚烂的结局!

    乌朵海飞身后退!

    刘仁愿得占先机,狂催战马,手中凤翅镏金镗纵横飞舞,追着乌朵海就杀过去!乌朵海身边的亲兵一看不好,赶紧疯狂的涌上来阻挡刘仁愿,给乌朵海争取逃命的机会。凤翅鎏金镗如同阎王帖,沾着死碰着亡,人马俱甲的刘仁愿犹如被鲜血染红的魔神,狂追乌朵海不舍。

    可怜乌朵海堪称山越人一代凶神,族中第一勇士,处处受制连一个公平战斗的机会都没有,便被追杀如同丧家之犬,只能依靠族人的血肉之躯来阻挡敌人的追杀,气得乌朵海“嗷嗷”嚎叫,双目充血,却也不得不亡命奔逃……

    具装铁骑冲入步兵阵中,就有如一群虎狼肆虐羊群,纵横驰骋不可阻挡。兵种带来的先天优势,经由铁甲具装发挥到极致,这就是冷兵器时代的王者,陆地之上无敌的存在!那种装备、兵种、气势等等方面带来的全方位碾压,绝对不是依靠士气或者勇敢就可以弥补!

    山越人彻底绝望!

    面对这么一群刀枪不入的怪兽,士气彻底崩溃!在唐军面前,自己手中的武器完全无法带给对方哪怕一丁点的伤害,而唐军只是一个冲锋,自己的族人便被撞飞、砍翻、鲜血喷流、残肢遍地……

    远远落在后面的山越人中,曾经被刘仁愿捉去当过俘虏的刘三德鬼鬼祟祟的盯着前方的战况,尽量跟着身边的同伴落在后面,不去冲到阵前充当炮灰……

    等到房俊率领着具装铁骑从山顶的土梁之上俯冲而下,宛如一股势不可当的钢铁洪流一般冲入山越人的阵列尽情肆虐、疯狂砍杀,刘三德下巴都差点掉下来!

    额滴个天!

    原来这位侯爷还藏着这么一手!怪不得那天将我捉住,一点都没看出来人家有什么恐惧、焦躁的情绪,感情人家早有定计,就等着山越发起总攻,好带着这些人马俱甲的怪物来一次反冲锋!

    这个时候逃跑么?

    刘三德小心翼翼的观察四周,发现身边到处都是人,乱哄哄一团,有的继续往前冲,有的胆小不断的后退,整个阵列完全乱了套!

    的确是个逃跑的好时机,但刘三德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他趁乱拉住身边几个已经说好将来一同投奔房俊的同伴,低声耳语几句,几个同伴一齐点头。刘三德刚刚抬起头,就从人群的缝隙中见到远处的宗帅乌朵海被一个威风懔懔的骑兵追杀,那一杆奇形怪状的兵器挥舞成一团乌光,所过之处鲜血飞溅身首俱裂,勇不可挡!

    天赐良机!

    刘三德扯着嗓子大叫:“败啦败啦!宗帅被杀死啦!大家赶紧逃命!”

    身边的同伴也跟着喊:“唐军有天神护体,大家快跑啊!”

    这伙人数量并不多,一边大喊一边转身就往山下跑。

    可是这么一喊,顿时引起了连锁效应!山越人本就疏于训练,根本没有军纪这么一说,冲锋陷阵都是凭着一腔血勇以及宗帅乌朵海的强大号召力,现在面临不可战胜的具装铁骑本就已经士气崩溃,再一听说乌朵海战死,顿时哗然,争先恐后的转身就跑!

    牵一发而动全身,整个战场都陷入混乱,往前冲的、向后跑的,相互冲击彼此阻挡,同伴践踏者不计取数!

    这等乱民一旦士气崩溃,溃散之势便不可阻挡,即便是李靖亲临白起复生,也无可挽回!

    山脚下的长孙冲看得目瞪口呆……

    刚刚还雄赳赳气昂昂争先恐后发起冲锋的山越人,怎地突然之间就兵败如山倒,犹如漫山遍野的羊群被虎狼追逐一般溃败奔逃?

    等到他看轻山坡上铁甲染红正对着溃逃的山越人衔尾追杀的具装铁骑之时,整个人仿佛被天雷劈中,满脸不可置信!这是具装铁骑啊,天无敌的重骑兵,房俊几时隐藏了这么一支奇兵?

    一向自诩聪明的长孙冲觉得自己的脑水不够用,既然有这么一支无敌的骑兵存在,何至于被围至今,差点全军覆没?难道是打定主意要等山越人集结起来,然后上演一次绝地打反击,将山越人彻底击溃?

    如果是这样,房俊的胆子可以说大的没边儿了,心思也实在太过深沉!这不仅仅是将山越人彻底葬送,也将各大世家给拖下水摁在烂泥里狠狠踩上几脚!

    太狠了……

    山上刚刚冲锋的山越人败退下来,高呼着乌朵海战死的话语,撒丫子四散奔逃,自长孙冲身边呼啸而过,钻入身后的树林里眨眼不见。唯有长孙冲立在原处,在溃逃的山越人当中宛如风中枯树,摇摇欲坠……

    “公子,怎么办?”身边的侍卫急了,抽刀砍翻几个慌不择路冲撞到近前的山越人,再这样下去,搞不好就得被吓破了胆丧失理智的山越人踩死。

    “怎么办?”长孙冲失神的呢喃一句,晃了晃脑袋打起精神,无奈道:“先撤退吧,来日再慢慢与房俊算账,这次算他运气好,下一次定然取其项上人头!”

    长孙冲心中愤恨,差一点就冒出一句“我还会来的”……想起种种布置处处联络布局到今日,却被不知何处冒出来的具装铁骑一举翻转,长孙冲就有一种吐血的冲动!

    难道真是时不我予?亦或是房俊洪福齐天?

    无论哪一个理由,长孙冲都绝对不想接受!但局势如此,想要转败为胜已是天方夜谭,只得在侍卫的护卫下,被山越乱民裹挟着撤入树林,以图后算。

    成功“策反”山越人的刘三德兴致勃勃,跟着一伙同伴大步奔逃,心想咱这也算“投名状”了吧?想来那位侯爷必然不吝于赏赐,金银美女……最重要的是能给一个汉人的身份!老子是汉人啊,谁特么愿意跟这么一群臭烘烘的蛮夷为伍?

    心里美滋滋的想着,眼角的余光倏地就瞥见了被几个侍卫护卫着的长孙冲,正退进树林里。

    那个汉人贵公子!

    就是这个家伙不断的怂恿宗帅宰杀房俊侯爷,若是自己能将此人捉拿献于房俊侯爷面前……刘三德吞了口唾沫,对身边的同伴耳语几句,一伙人悄然追着长孙冲的身影奔了过去……

    铁骑肆虐,横刀飞舞,鲜血成河,尸横遍野!

    具装铁骑的威力尽显,山越人毫无抵抗之能力,就如同面对凶猛虎狼的羊群,孱弱得只能任由宰割!

    但房俊只有一个感觉累!

    浑身铁甲带来无所不至的防护力的同时,也给人马的体力带来极大的负担!房俊只是不断的机械的挥舞横刀,劈砍,劈砍,劈砍……

    不知砍杀了多少人,上等的精钢打制的横刀崩了无数缺口,一条膀子几乎麻木无知觉,身下的战马亦是汗出如浆,硕大的鼻孔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人与马的体力都将到达极限!

    幸好山越人终于崩溃,漫山遍野的山越人四散奔逃,根本组织不起攻势,没头苍蝇一般乱窜,这让所有的骑兵都松了口气。

    拿刀子看人也会累啊!

    房俊正要将麾下聚拢起来,趁着最后的力气再发动一次冲锋,将山越人彻底击溃,刘仁轨策马来到房俊身边,一指左前方不远处:“侯爷,你看!”

    房俊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却是各大家族派来的死士战兵正阵型整齐的缓缓撤退。

    房俊掩护在面罩下的面容挤出一抹狞笑,横刀一指:“给我冲!”

    不是想要将我房俊留在此地么?那好,我就给你们一个惨痛的教训!

第七百三十章 屠杀!

    房俊从来都不是什么君子,“以德报怨”那一套更是嗤之以鼻。你拳头打过来,难道还不许我刀子捅回去?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才是房俊的风格。尤其是在这样一个人治远大于法治的社会,温良恭谦只是招摇撞骗的幌子,真正的名仕讲究的都是“快意恩仇”,敢惹我,立马怼回去……

    相比于山越乱民,房俊对江南士族更是憎恨!

    大唐一统,已然是不可逆之形势,这些江南士族却依旧为了一己私利不惜将整个江南都拖进动荡之中,妄图螳臂当车!

    最最关键的是,居然想要老子的命?

    是可忍,孰不可忍!

    既然你想要老子的命,那就别怪老子先咬下你们一块血肉!

    对于江南士族这些称毫一方的家族来说,什么清流名望都是虚的,以至挟制乡民、壮大家业的根本,就是手中的世代豢养的死士战兵!

    在人治大于法治的社会,法律并不能做到一定程度的公平,获得公平、或者说维系公平的手段,就只能是**裸的实力!实力如何体现?就是这些死士战兵!

    整个大唐,除去关中乃是京畿之地,行事需要遵循法度之外,整个天下维系运转的不是法律法度,而是约定俗成的普世法则!何谓约定俗成的普世法则?

    在上承两晋南北朝的隋唐两代来说,所谓的普世法则,就是世家为尊!

    为何世家能够暂居绝大部分的社会资源?

    因为他们的力量!

    而力量的最直接表现,就是世家豢养的死士战兵!

    为何关中世家在被房俊“敲诈”出家中的家将部曲之后那般心疼?就是因为这些家将部曲乃是家族世代经营多积累下来的武装力量,失去这样的武装力量,整个家族的影响力都会下降一大截儿!

    也就是在关中一代多多少少还有一些律法维系,无论是谁在做什么之前首先要考虑国法,要在皇帝面前维持一个公平的表象遵纪守法!是以,死士战兵的价值相应就要低一些,毕竟谁也不能轻易出动这些武装力量。

    但是在江南这样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律法基本相当于一纸空文。有了纠纷首先想到的不是律法,而是约定俗成的民间规则。既然是民间规则,就难免会出现“拳头大的说话好使”这样的弊端,那么这时候就需要展示肌肉……

    眼前这些各大家族的死士战兵,就是他们的精华,说是家族的支柱都不过分。若是没有强悍的武力保证,在这样一个以民间规则维系的江南,即便是最顶级的簪缨世家,也不是没有被乡里豪强一怒而灭族的可能!

    既然想要我的命,我就先让你们痛彻心脾,然后再慢慢算总账!

    房俊大手一挥,所有的具装铁骑都放弃了眼前的山越人,任由他们哭爹喊娘狼奔豕突,稍稍集合阵型,朝着手持弓弩的死士战兵直冲过去!

    各大家族的死士战兵素质自然非是山越乱民可比,即便是撤退也保持着完整的阵型,但是如此一来反倒成了弊端。到处都是慌乱的山越乱民慌不择路四散奔逃,战兵们保持阵型就大大延误了撤退的速度。在漫山遍野奔逃的山越人当中,这样一直阵型完整却速度缓慢的部队就像是羊群里的猪猡一样显眼!

    铁蹄如雷,钢甲奔流,具装铁骑以房俊为先锋的尖锥阵型狠狠的装进死士战兵整齐的队列,好似一枚巨大的楔子,狠狠的钉进去!

    狂奔的铁骑携带者巨大的冲击力,被撞上的战兵犹如破败的麻袋一样抛飞出去!面对这样一群既无重甲防护,亦无重兵器反击的弓弩手,具装铁骑就像是收割人命的死神镰刀,所至之处鲜血喷涌残肢遍地,完全就是一场**裸的屠杀!

    杀!杀!杀!

    每一个骑兵都知道这些战兵的来历,身为大唐子民却与山越乱民同流合污,想要趁人之危对自己展开围杀,心中如何不恨?铁蹄践踏,横刀飞舞,每一刀都是含恨出手全力以赴,哪怕体力已经达到极限依旧咬紧牙关奋力劈砍!

    几乎只是一瞬间,战兵便陷入崩溃!

    再勇猛的士族、再军纪严明的部队在遭受如此惨烈屠杀的时候都会崩溃,面对死神一般不可战胜的具装铁骑,死士战兵们心胆俱裂!

    哪怕他们号称“死士”,可终究也还是血肉之躯,面对这种单方面的肆意屠杀,怎么可能不崩溃?

    战兵的阵列迅速溃散,哀嚎着四散奔逃。可身后的铁骑就好似跗骨之蛆一般紧随其后,漫山遍野的追杀劈砍,绝不容许一个战兵逃脱!

    就像是猎食绵羊的狼群,肆虐杀戮尽情捕杀,悲壮而惨烈!

    山越人完全没有跟战友并肩战斗的想法,见到具装铁骑捕杀死士战兵,反倒因自己摆脱野兽的追杀而暗暗窃喜,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山越乱民趁此良机,撒开脚丫子疯狂逃窜,只留下完全陷入绝望的死士战兵悲惨的嘶吼和濒死的哭嚎……

    似乎如此惨状连老天也看不下去,山风吹过,阴沉的天空终于降下雨滴。先是星星点点,渐渐势大,最终连绵一片,似要洗去这人世间的悲惨。

    *****

    江水浩荡,长风烈烈。

    一滴雨水滴落在席君买的额头,伸手拂去,席君买一张刀削斧凿棱角分明的脸容满是焦急忧虑,恨不得肋生双翅飞跃这宽阔的大江,赶到牛渚矶与侯爷并肩死战。

    大好男儿,死则死矣!可若是侯爷力战而死,自己却得脱生天,下半生该是何等的悔恨与自责?

    “快快快!”

    席君买双目赤红,不断的下达命令让船底的就桨手加快速度。乌鸦战甲高高的船首犁开江面,分开的水波已经泛着白色的泡沫,桨手们浑身汗出如浆,运桨如飞。

    可席君买还是觉得不够快!

    李恪不知何时来到席君买身边,沉声宽慰道:“本王素知房二脾性,最是奸猾狡诈,即便身临绝境,亦不是甘心授首之辈!山越人乌合之众,各大世家的战兵到底人数不多,就算对反击构成威胁,亦有反击之力,定然会等到吾等驰援!”

    席君买拱手道:“卑下亦知侯爷坚强,多谢王爷能亲临险地,率军驰援!”

    看着一身甲胄英姿勃发的吴王殿下,席君买心生仰慕。

    这可是天下最尊贵的血脉!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更何况这位堂堂亲王之尊?

    却为了能够驰援房俊,不惜以身犯险!自家侯爷能够获得这样的看重的友情,席君买与有荣焉!

    “王爷,君买哥,到了!”一声疾呼,将席君买的目光吸引过去。

    浩荡的江面上,陡然出现一处兀立江中的巨石。

    牛渚矶!

    席君买心中顿时一紧,终于到了!

    不用下令,船上除了操舟之士,多有的兵卒全副武装从舱中奔出,全部拥往右侧船舷,致使庞大的五牙战舰都有些倾泻。

    但是没人去管这个!大家只想能够最快的速度登岸,或许只是快上那么一时片刻,便能将侯爷从敌人的包围中解救出来。

    五牙战舰快速驶入牛渚矶一侧的水道,这不是一个规范的操舟多做,过快的船速使得船身产生离心力,再加上里侧船舷站了太多人,使得外侧船舷几乎整个露出水面,里侧的船舷却死死压进水里,几乎倾覆!

    可是没人在乎这个!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岸边,再近一些!再近一些!

    等到五牙战舰堪堪考上码头尚未停稳,船舷上的兵卒已然纷纷纵身跳下船舷,脚踏上码头的一刻,便发力向着山林间狂奔!

第七百三十一章 冲冲冲!

    与此同时,在萧的威逼利诱之下,由各大家族派出的部曲战兵乘船抵达牛渚矶。

    家中的家主和有分量的话事人自然不会亲身履险,但是派来的也都是族中的杰出子弟。只不过浩浩荡荡上千人上百条船看似气势汹汹,实则大多都是各家中的奴仆杂役之流。不是舍不得派出最精锐的战力,实在是精锐的战力早已偷偷遣来协助山越人。

    江南士族再是嚣张,再是叫嚣着“江南是江南士族的江南”亦不敢公然拥有武装,那是底线,一旦越界,就是公然挑衅朝廷,哪一个皇帝都不可能允许。

    不能在数量上经营,那就只能重视质量。

    死士战兵就是精锐中的精锐!

    培养这样的战士殊为不易,既要有良好的武力素质,又要有极高的忠诚度,否则搞不好费尽心血培养出来的战兵就被别家挖了墙角,坐享其成……

    这些战兵个个骁勇善战,既能潜伏暗杀,亦能列阵冲锋,各个都有一手不逊于正规弓弩手的射术。培养这样的战兵,每一个都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犹似后世的特种兵,自然不可能形成人海战术,因此每一个战兵都是各大家族的压箱底宝贝。

    家中已无精锐战兵,因此不得不用这些手持麻杆身着布衣的奴仆滥竽充数……

    浩浩荡荡的船只抵达牛渚矶的时候,就只看见停靠在码头早已空无一人的五牙战舰。

    望着这艘庞然大物,各大家族派来的头领都禁不住吞了吞口水,心中难免有将其占为己有的念头。不过纵使可以无视房俊的死活,也不管朝廷是否能允许私人拥有这等超级战舰,单单是四周虎视眈眈的同伴,就不得不让这些人压下心底的奢望。

    没有任何一个家族能够坐视别家拥有这样的一艘战舰,哪怕我得不到,也不能让别人得到……

    几大家族的头领隔船相望,默契的点点头,无视这艘超级战舰,纷纷靠岸。一群一群的奴仆杂役杂乱无章的登岸,在各自家族头领的带领下,乌泱乌泱的涌向岸边的山林。

    *****

    对于“先锋队”的所有兵卒来说,只有一个念头!

    快!

    再快!

    这些来自关中世家的家将部曲,在加入到“冲锋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对这个集体充满了美好的憧憬,对统帅房俊充满了感激的崇拜!

    全家脱离奴籍,可以凭借功勋担任武官,将会发大财,哪怕是战死,功勋可以由儿孙继承,有巨额的安家费抚恤金……这简直就是从一个奴籍一步登天了啊!

    所有人都对未来的生活充满向往,可若是房俊战死,尚未到来的憧憬便只是憧憬,永远都不会有到来的那一天!

    不!

    他们不许!

    决不能让房俊战死在牛渚矶!

    这是他们的统帅,是他们美好生活的寄托,他得活着!

    所有的战兵都死死的咬着牙,发足力气向着山林狂奔!只要越过这片山林,就是战场!

    哪怕是死,也得死在奔向幸福生活的路上!

    数百兵卒就像是发现猎物的狼群奋力狂奔,谁也不敢落后一步,哪怕下一刻就将面临死亡!

    在人群的最前面,是席君买和卫鹰!

    这两个房俊最最忠心的部曲,此刻心中也唯有一个念头哪怕是死,也得跟侯爷并肩作战,埋骨一处!

    被房俊从西域带回来的席君买,若没有房俊早已被侯君集的军队像是累赘一般丢弃在西域的荒漠里等死,任由秃鹫啄食自己的躯体,死无全尸,魂魄不得归乡!

    被房俊从灾民营里带走的卫鹰,更是充满感恩!侯爷不仅仅给了他活命的机会,让他习武、读书,知晓恩义道德,更将他的母亲带出了那个地狱!现在母亲就在骊山的农庄里生活着,三餐温饱,幸福悠然,这一些都是房俊给的!

    两个人抱着必死之志,奋勇前冲,一往无前!

    将将来到山里边缘,便听到一阵阵的呼号哀鸣,紧接着便见到眼前枝叶摇曳,一群群衣衫褴褛神情恐惧的山越乱民钻了出来!两边皆是猝不及防,都下意识的停住脚步,相顾愕然……

    大眼瞪小眼片刻,席君买最先反应过来,手中横刀一摆,双目瞪圆,大吼道:“杀进去!”

    很显然,山上的战斗已经开始了!席君买没工夫去揣测战斗双方形势如何,他只知道必须最快速度杀进去,去和侯爷并肩作战!

    箭步标前,手中横刀将一个呆愣愣的山越人劈翻在地,鲜血喷溅溅了席君买一身也浑然不顾,然后猛地一刀捅进另一个山越人的肚子!

    他身后的兵卒也反应过来,个个满脸杀气,横刀挥舞,径自杀入山越人当中!

    一群山越溃兵如何是这群如狼似虎的战兵对手?只是一个照面,便被杀了大半,剩下的幸存者发一声喊,放足狂奔!也不管东西南北,只要能躲开唐军的横刀就行……

    席君买大喝道:“不要恋战,速速随我冲进去,救援侯爷!”

    一马当先,但凡挡路的山越人挥刀剁翻,快速突进!

    身后的战兵紧随其后!

    可是越往山林里走,溃兵越多。山林间空间狭小,往往无从闪避躲之不及,迎面就撞上溃散的山越人!瞅一个空档,席君买一脚将一个躲在大树后面鬼鬼祟祟不住东张西望的山越人踹翻在地,横刀搁在对方脖子上,厉声问道:“山上情形如何?”

    那山越人愣了愣,忽地大叫道:“别杀我,我们是一伙的啊……”

    席君买一脸懵逼……

    一伙的?

    老子特么堂堂大唐军卒,跟你个山越乱民是一伙的?

    这不是侮辱我的智商么!

    席君买鼻子都快被这个山越人气歪了,想当然的一位这个山越人是想要活命所以想出这个一个理由忽悠自己,这要是上了当,自己岂非成了千古笑柄?

    席君买怒气勃发:“老子今日不剥了你的皮,就特么跟你的姓!”

    手中横刀一用力,山越人脖子上的血就流下来,眼瞅着就要身首异处。山越人亡魂大冒,大叫道:“将军饶命……我……我是侯爷的细作啊,我是侯爷的人!”

    席君买心下狐疑,难道是真的?

    “山上情形如何?”

    “大胜!大胜啊!”山越人大呼。

    席君买心底一沉,咬牙道:“既是侯爷的人,自当同生共死,山越人大胜,尔却亡命奔逃,还敢说是侯爷的人?”

    手里的横刀扬起,要将这山越人脑袋剁掉,然后杀上山!

    山越人吓得都快尿裤子了……

    哇哇大叫道:“不是山越人大胜,是侯爷大胜啊!”

    席君买再次愣住,狐疑道:“侯爷大胜,你为何要跑?”

    山越人哭叫道:“我不是逃跑啊,有一个家伙是怂恿山越人反叛的罪魁祸首,我这正想把他捉住献给侯爷请功呢……”

    席君买不知这人说的真假,不过并没有贸然杀他,收刀大喝道:“且先饶你一命!”然后大步流星离去。

    山越人惊魂甫定,四处张望,山林当中又是山越人、又是唐军,追杀与逃命乱成一团,哪里还有那位汉人贵公子的影子?到手的功劳飞了啊……

    不过容不得他摆出哀怨的表情,山林中的唐军个个如狼似虎,全都杀红了眼,自己也解释不清啊!自己若是死在“友军”刀下,那才是最大的悲催!连滚带爬站起,一头钻进密林深处,逃命去也……

    席君买一路冲杀,身上鲜血淋漓,全都是山越人的血液喷溅所至,面目狰狞,如同杀神一般!

    等到眼前一亮,陡然发现已经杀出山林。

    而眼前的场景,却令席君买目瞪口呆……

第七百三十二章 金戈铁马,奔腾万里如虎 (又是一万,求月票啊!)

    各大家族组成的“联军”堪堪跟着席君买等人的脚步进入树林。前方的兵卒追逐着溃逃的山越人追杀,如同猛虎在密林当中捕杀猎物,手起刀落,惨嚎震天。

    这些仆从杂役哪里见过这阵势?一个个胆战心惊面如土色,小心翼翼的聚拢在一起,心胆俱寒的看着眼前放生的杀戮!

    几个世家子弟也聚在一处,目瞪口呆看着这些兵卒们的凶横战力,个个惊惧不已,房俊这是从哪里招募来这等强兵?似乎个个都不啻于江南士族豢养的死士战兵啊!

    正自震惊的时候,便见到前方重重侍卫护卫当中缓缓前行的李恪……

    都是家中有头有脸的子弟,自然不可能没有拜偈过敕封江南的吴王殿下。这时候遇上,正好可以显示一番忠诚。现如今可不是几天前了,经由山越反叛加上房俊被围这么一闹,江南士族坐视不管已经引起天下震荡,各种指责谩骂以及朝廷的怒火不能不加以重视,若是能趁机在吴王殿下面前示好一番,消弭这种不利的局面,也算大功一件。

    指挥着奴仆杂役将吴王殿下的护卫加厚加固,几个世家子弟舔着脸上前跟李恪请安问好。之前,这些世家子弟在面对吴王李恪的时候可不是这么个态度!

    江南是江南人的江南!

    就算是亲王殿下,是虎你得卧着,是龙你也得盘着!

    可是现在被萧一番恐吓,江南士族都有些胆寒,琢磨着如何在不损失大量利益的情况下去消弭陛下的怒火……

    还有比在吴王殿下伏低做小给足面子更惠而不费的主意了么?

    只要侍候得这位殿下满意了,回头在给皇帝想书信当中提一提,让皇帝看到江南士族的态度,想必能够给家中的形象加分不少!

    这些世家子弟自以为聪明伶俐,可难道李恪就是个省油的灯?这些家伙前倨后恭的态度尽数看在眼里,只有愈发增加李恪的愤怒!

    真想割据江南称王啊?

    你们也配!

    面对这些世家子弟的恭维,李恪只是冷冷说了一句:“烧香拜佛祈求房俊平安无事吧,否则……自求多福吧!”

    言罢,命令护卫将这些世家的奴仆杂役尽数驱散,向着山林深处行去。

    诸位世家子弟尽皆色变!

    祈求房俊平安无事?此时的山上正有各家派出的精锐战兵死士,要把房俊宰杀当场呢……这些人也不淡定了,万一事情正如萧说的那样,一旦房俊战死将会引发皇帝的雷霆怒火,十二卫大军趁机南下,哪一家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还是赶快前行,设法将山上的自家战兵调开吧!

    两伙人马动机有异,但目标相同,都想着尽快前进,纷纷加快脚步。

    “冲锋队”的兵卒在席君买的带领下奋勇冲杀,溃逃的山越人哪里敢靠近这些杀神,都远远的避开,另外择路奔逃。李恪的卫队紧随其后,居然没有遭遇任何冲击。

    但即便如此,这些侍卫也都捏着一把汗!一旦李恪有一点点的意外,这些侍卫身死不足惜,家族都得受到牵连!一个个神情紧张如临大敌,山林间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起数十柄横刀劈砍过去……

    前进的道路还算顺畅,等到两伙人马全都走出山林,看着前方这一片广阔的山坡,一个个呆若木鸡!

    这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啊?

    细雨飘渺无定,空旷辽阔的山坡上尸横遍野,由高处留下的血水汇合着雨水流淌,或是积聚成洼,或是汇聚成流,土地一片暗红!

    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到处都是血流成河!

    恍若人间地狱!

    这些江南士族久居江南称豪乡里,也曾打动干戈两族混战,也曾杀人放火草菅人命。但是往常视为骄傲的凶残暴戾,与眼前的惨状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残破的尸体、汇聚的血流、凄厉的呼号……

    就像一柄大锤狠狠的敲击着所有人的心脏,震得头昏眼花耳聋目眩,震得胃水翻滚呕吐不止!

    最最令这些世家目眦欲裂的,还是山坡上正在进行的屠杀!

    一群人马俱甲的铁骑驰骋肆虐,马蹄践踏、横刀挥舞,一个个江南士族费尽心血培养出来的死士战兵就像是孤独无助的绵羊被财狼虎猫驱赶着、蹂躏着、杀戮着……

    金戈铁马,奔腾万里如虎!

    几名世家子弟张了张嘴,刚刚的呕吐物还堵在咽喉,他们发不出一丝声音。

    说什么呢?让这群魔神一般的铁骑放过家中的死士战兵么?跟他们说那是家里赖以生存的根基么?若没了这些死士战兵,家族的等级和影响就无形的下降了不止一筹么?

    不能说啊!

    说了,就等于承认参与山越叛乱,围杀朝廷重臣!

    那时候可就不是家族等级和影响力的问题了,而是会不会遭受到朝廷残暴的镇压,是家族存亡……

    就只能这么看着……

    家族中最精锐的死士战兵,拥有着悍勇的实力,不畏死的心志,以之覆灭寒门、欺压平民,无往而不利!某种程度上来说,世家的稳固与延续,就是依靠这些精锐的死士战兵!

    可是现在,这些纵横乡里肆虐江南的死士战兵,就像是待宰的羔羊一般,被具装铁骑分割阵列、分别驱散、铁蹄践踏、挥刀劈砍……除了亡命奔逃却最终被战马追上杀死发出凄厉的惨呼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这一幕带给这些世家子弟的震撼,无与伦比!

    最让他们不可理解、不可置信的是这些杀神一般不可战胜的具装铁骑,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难道说房俊早就有这么一支铁骑,且将其牢牢藏起,就等着江南士族襄助山越乱民的时候,才派出来大开杀戒?

    越想,这个可能性就越大!

    只要看看铁骑放着近在眼前的山越人看都不看,就只是一味追着死士战兵砍杀,就能看出房俊的心意就是要引蛇出洞,就是要重创你们江南士族!

    世家子弟们面面相觑,都看出彼此眼中的震撼与恐惧。

    这人宁肯主动陷身重围,吸引各大家族派出最精锐的战兵之后,才出动王者兵种的具装铁骑,展开雷霆一击,将这些死士战兵尽数屠杀!

    这是什么样的心智?

    这是什么样的阴狠毒辣?

    为了将各大家族的势力狠狠打击,宁愿以身涉险!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升起,瞬间侵袭全身……

    太狠了!

    李恪可不管这些世家子弟怎么想,这一刻,他只觉得胸中的热血已经沸腾!初次面对这样凶残的杀戮场面,除了刚开始的一点恐惧不适之外,现在只剩下无比的畅快!

    自从就藩安州以来,这些江南士族的嘴脸令他恼火不已!

    堂堂亲王殿下,在这帮南蛮眼里根本就不是一盘菜……这让一向心高气傲的李恪情何以堪?

    现在再看看!

    像是豚犬一般被屠杀,你们还拿什么在本王面前装模作样,趾高气扬?

    山坡上的惨呼声渐渐低沉,数百死士战兵已经被屠杀一空,一二漏网之鱼也被铁骑追上劈砍于刀下。江南士族豢养的最精锐战兵,屠杀殆尽!

    房俊早已发现山脚下的援军,虽然不知局势到底发展到何种方向,但是看着这些江南士族簇拥着李恪前来驰援就知道,江南士族低头了!

    可是你们自以为低头就可以了么?

    老子不把你们玩死玩残,怎能消心头之恨?

    房俊骑在马上,高高举起横刀,双腿一夹马腹,战马一声长嘶,就朝着山脚处的世家阵列冲去!身后的骑兵一看,当即紧随主帅之后,数十匹战马铁声如雷,铁蹄践踏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奔腾咆哮俯冲而下!

    世家子弟脸都白了,这房俊想要干什么?

    可心里不及细想,那铁骑冲锋的汹涌气势早已将这些世家子弟和奴仆杂役组成的“援军”吓破了胆,刚刚目睹山上的屠杀,转眼这帮刽子手就奔自己而来……

    “轰”一声,整个“援军”都炸了锅,亡命奔逃。

    房俊目光幽冷,自然不可能将这些打着驰援旗号的“援军”尽数斩杀,那就是逼着江南士族早饭了。但是不吓唬吓唬他们,胸中委实意气难平!

    策马冲向“援军”的房俊,刚刚想要在“援军”阵前勒住马缰,吓一吓这帮兔崽子,突地觉得胯下的战马一个趔趄,暗道不好,急忙甩开马镫,双手一按马鞍,整个人在马背上腾空跃起。

    下一刻,久战力竭的战马哀鸣一声,前蹄一软,庞大的身躯向前翻滚而出,径直滚入“援军”的人群当中。

    鬼哭狼嚎,人仰马翻!

第七百三十三章威震江南!

    战马再是神骏,身披马甲驮着全副武装的战士驰骋了这么长时间,也早已精疲力尽。此刻被房俊催促着全力冲向“援军”,前蹄被一个小小的土坑别了一下,顿时马失前蹄栽倒在地。幸亏房俊反应灵敏,感觉不妙便自马背跃下,可眼前的“援军”就没这么幸运……

    战马庞大的身躯披着重甲,重力加速度翻滚进“援军”阵中,当即撞到一大片。看着一个一个昔日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备受家族器重的死士战兵砍瓜切菜一般被屠杀,这些奴仆杂役组成的杂牌军早就被眼前残酷的杀戮吓得破了胆,此刻以为房俊发了疯要将他们统统宰了,顿时一阵鬼哭狼嚎狼奔豕突,乱作一团。

    倒也不是这些奴仆杂役太过没用,实在是面前这些杀神一般的具装铁骑杀气太重!

    房俊跃下马背落在地上,脚步一个趔趄。长时间跨坐在马背上,两条腿都有些麻木,冷不丁加踏实地反而不适应。走了几步缓和一下才恢复正常,没心思理会这些杂牌军,走到战马身前摊手揭开马脸上的护具,却见到战马已然力竭而亡,四肢兀自抽搐,嘴角流出血来。

    房俊心中一阵不忍……

    因残酷杀戮而陷入疯魔一般的脑子,这时候才清醒过来。站起身对着身后疾驰而来的骑兵举起手:“立刻下马!”战马都已力竭,必须尽可能的保持最后一点体力,否则都会向自己的这匹战马一样累死。

    这些战马大幅度透支体力,已然是废了,再也不能当作战马使用。但是对这些相当于最忠诚伙伴的战马,房俊自然不会随意丢弃,运回骊山的农庄里好生调养一番,拉犁驾车还是可以胜任的。

    对于自己的同伴,房俊绝对不会轻言放弃,无论是麾下的士族,还是胯下的战马……

    房俊伸手摘下头盔,来到李恪面前,单膝跪地,大声道:“微臣参见王爷!谢王爷前来驰援!”

    “吾等参见王爷!谢王爷前来驰援!”

    身后的兵卒纷纷下马,跪倒在地,觐见吴王李恪。

    这可不仅仅是个礼仪,用来做做样子。被围山上多日,所有的州县兵府全都坐视不管冷眼旁观,现在却是千金之躯的吴王殿下亲身涉险赶来驰援。虽然并未参战……可这份心意就足矣让这些兵卒感动!

    这一跪,心甘情愿。

    吴王李恪抿了抿嘴角,想要说什么,却只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单膝跪在他面前的房俊,此刻的仪容几乎令人心颤……

    诚然,这货没有自己的玉面丰神、俊朗倜傥,但平素最是注重仪表,发髻总是整整齐齐,衣物总是干干净净,虽然肤色微黑,但神情疏朗,令人望之便有心舒意畅之感,干净利落清澈不凡。

    可是现在……

    头发被汗水打湿乱糟糟擀毡一样一绺一绺,汗水和雨水从发际额头涔涔而下,原本丰润的脸颊已经瘦的凹陷下去,昔日的清爽贵公子消失不见,凭空增添了几分锐利与煞气!

    一身甲胄歪歪斜斜,铁甲上沾满了鲜血,有的已然凝固沉淀在铁甲的缝隙,有的被蒙蒙细雨冲刷,正顺着铁甲嘀嘀嗒嗒的滴落……

    深深吸了口气,一向嗜好清洁的吴王殿下没有感到半分不适,握了握拳,大喝道:“诸君奋勇血战,平灭山越叛乱,功在社稷,青史彪炳!于绝境之中悍不畏死,乃军中之荣耀,壮我大唐军威,驰骋无敌,威震江南!为诸君贺!”

    言罢,吴王李恪略整衣冠,双手环抱,弯腰长揖,久久不起!

    此言,等于吴王殿下为面前的勇士定下了基调,功在社稷!在稍后的战报之中,也必然按照这个基调上报中枢,上报皇帝!

    一想到皇帝的关注,以及即将得到的嘉奖,众兵卒热血奔腾,跟着房俊大呼道:“为大唐贺!”

    “为大唐贺!”

    “为大唐贺!”

    连呼三遍,声震四野!

    几位世家子弟连同身后的杂牌军,尽皆面如土色,浑身发抖!

    眼前这些铁甲上依旧滴落着鲜血的兵卒,那种豪气冲天睥睨天下的气势岂是江南士族豢养的战兵死士可以相提并论?简直就是萤虫与皓月争辉,燕雀与鸿鹄比高!

    可怜自家还梦想着划江而治、割地称王,还有比这更愚蠢的想法么?房俊麾下的一支“冲锋队”便可有如此凶残战力,那更加精锐的十二卫大军……将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当年杜伏威席卷两淮,萧铣独霸天南,距离如今已然太久,年轻人并不曾经历过那一段金戈铁马奔腾万里如虎的峥嵘岁月!对于逼得杜伏威走投无路不得不委身降唐、将萧铣四十万大军打得残破飘摇国破身亡的大唐虎贲,并没有什么直观的感触。

    今年大唐军队皆在北疆与西域作战,虽然连战连捷纵横不败,可毕竟相距遥远,还是看不到大唐府兵真正精锐的力量是何等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而现在,他们亲眼见到了,感同身受!

    只是这一支尚未满百的具装铁骑,便能将数万山越乱民如豚犬般驱逐斩杀,便能将各家族豢养的最精锐的死士战兵像绵羊一般屠杀殆尽!

    真真是一战扬名,威震江南!

    现如今房俊南下组建水师、筹建市舶司,摆明了要与江南士族争利,可是面对如此虎贲,江南士族又能如何呢?

    *****

    绝境逆袭,大获全胜,房俊并未第一时间离开。

    战场总是要收拾的,漫山遍野的尸体若是不能及时掩埋焚化,必将生起瘟疫,遗祸无穷、而且铁厂这边也需要他的指导,尽快形成生产力。并且此地不仅铁矿优秀,还遍地白云土,这可是烧制陶瓷的原料,若是任其荒废如此着实可惜,可命家中商号四处网罗烧瓷大师,在此地建上几座瓷窑。

    最重要的一件事,则是为铁厂准备燃料……

    江南多铁矿,却不产煤。用木材或者木炭炼铁要么温度太低,要么造价太高,都不理想。他想制作出焦炭以之炼铁,可以从附近寻找煤矿炼焦,或者干脆从关中炼成焦炭之后由水路直接运来此处。

    至于炼焦的方法……反正就想烧瓷一样将煤封闭起来烧就行了……

    吴王李恪当然不能陪着房俊在这尸山血海的晦气之地久待,回到江都之后第一时间将战报命快马八百里快报急送京师。

    而紧随着这封战报离开的,是房俊牛渚矶大胜的消息。江南水网密布,交通便利,这个消息就好像长了翅膀一样几天时间便传遍江南。

    江南震荡!

    坐镇金陵的萧第一时间收到消息,瞠目结舌了半晌,方才赞叹道:“朝中名将,自此有房俊一席之地矣!”

    别说什么房俊占了兵种的便宜、具装铁骑对付衣衫褴褛的山越乱民就是宰杀这种风凉话,能在如此孤立无援、重重围困的绝境之中,尚能取得斩杀五千乱民的战绩,那就是名将!

    不过紧接着,萧又是喟然一叹,谓族中长老道:“江南各家派去的死士战兵,被房俊屠杀殆尽,这个仇算是结下了。别看现在各家明面忍气吞声,暗地里的手段必定不会收敛。”

    各位长老都深以为然,当然更震惊的还是房俊绝地打反击的震撼!

    萧将众人神色收入眼中,意有所指道:“家中可还有参与各家对付房俊的事情?”

    众皆默然。

    果然……萧叹了口气.

第七百三十四章 谣言四起

    身居长安,对于江南家中的掌控力越来越弱了啊……

    萧有些烦躁,觉得族中这些老家伙非但根本看不清形势,而且小心思太多,语气凝重道:“房俊挟大胜之威,声势无两,所作所为哪怕稍有过火,朝中亦只会认为其少年气盛,受了委屈想要出口恶气,并不会加以苛责。所以此时绝对不能招惹房俊,这家伙就是棒槌,现在谁敢惹他,就得准备吞下不可承受之代价!无论家中参与了何事,必须立刻停止!”

    家中这些久居江南的老家伙,一贯行事都是从自身的视角出发,讲究的是江南士族之间约定俗成的所谓行事准则,既是不论内地里如何龌蹉、如何恨不得弄死你,表面上都要维系仁义道德的那一套,在舆论上站稳脚跟。

    可房俊会跟你们玩这一套?

    没人比身在京师的萧更了解房俊的行事风格,惹了我,就打回去!什么道理什么律法什么舆论,统统不在其考虑之内!若是江南士族表面上能够给予房俊充分的尊重,只是通过小手段在暗地里谋划利益,或许房俊还能嘻嘻哈哈跟你玩一玩阳谋,掰一掰手腕。

    但若是敢老虎下巴拽胡子,他就能肆无忌惮,什么事情都做得出!

    真以为这货脑子一热不敢杀人么?

    或许是萧的警告过于严厉,或许是房俊在牛渚矶一战所表现出来的战力太过凶猛,几位族老点点头,默认了萧的意见。

    萧稍稍放心,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自今以后,吾家非但不要与房俊作对,还要尽可能的给予支持。诸位叔伯,李唐江山固若金汤,日甚一日,时局已是今非昔比,前隋无力经营江南的情形早已一去不复返,继续与朝廷作对,将会得不偿失。”

    他不得不如此语气提醒家中族老。

    作为一个连绵百年的世家望族,萧即便身负南梁皇族血脉,又是萧氏族长,亦不可能在族中大事之上一言而决。即为族老,皆是族中年高德劭之辈,有的甚至就连胡须花白的萧也得恭恭敬敬的称呼一声“叔祖”,在辈分血脉尤为重要的世家豪族之中,他不可能不尊重这些族老。

    可惜,他的这番话并未被几位族老听入耳中……

    不去招惹房俊也就罢了,还要给予支持?

    开什么玩笑!

    甚至就有一个颤颤巍巍的族老倚老卖老:“时文啊,京师丰华物美,却也权贵处处,平素行事难免瞻前顾后,顾虑重重。既然好不容易回祖宅一趟,就好生享受一番乡梓温情,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暂且都放在一边吧。”

    萧闻言,差点气得吐出一口老血!这是嘲讽我久居长安,胆子都没了么?

    可是他干瞪眼,却也没法儿!

    他可以跟其余江南士族的家主族长拍桌子瞪眼睛,却不能跟这几位族老有一丝半点的不敬……没办法,老爷子辈分太高,年纪太大,想当年他萧还在南梁的皇宫里和尿泥玩的时候,这位就弹过他的小丁丁……

    旁边又有一位族老淡淡说道:“时文啊,大家都知道你行事素来谨慎,不过也毋须太过畏首畏尾。那房俊虽然胜了这一仗,不过也把各家都给得罪的狠了。我们萧家不参与,就只是旁观各家对付房俊,如此可好?”

    萧还能说什么?

    房俊南下,摆明了从江南士族的碗里抢饭吃。这些老东西对嘴里的利益看得比命还重,怎么可能轻易的放弃?

    萧无奈,只能祈祷家中在对付房俊之事上不要涉足太深,招致房俊的报复……

    *****

    福山村位于海虞镇的北边,紧靠大江,是海虞镇以及苏州各县的水路汇聚之处,各种商品物资皆有此处出港入港,很是繁华。

    福山村港口的东侧,停驻着上百条船只,连绵数里,甚是醒目。苏定方此刻站在码头上,望着岸边连绵的战船、商船大大小小一眼望不到头,长长的吁了口气。

    自从到了海虞镇,房俊被围牛渚矶的消息就传来,船队上下人心惶惶。若是主帅就这么战死了,大家伙是就地解散呢,还是重新回到关中?

    不少人叫嚣着溯江而上杀奔牛渚矶,支援房俊,却都被苏定方强力安抚。海虞镇距离牛渚矶隔了半条大江,又是溯流而上,没有十天半月的功夫根本到不了,慌慌张张赶去非但很可能救不了房俊,搞不好一个不留神就被截杀在大江的某一处险滩上……

    苏定方和裴行俭都嗅到了这件事情背后浓浓的阴谋味道,若说没有江南士族插手其中,打死他们都不信。若是仓惶间溯江而上,搞不好就被江南士族暗算,阴沟里翻船。

    他们所能做的,就是期待房俊逃出生天,赶来此处与他们汇合。因此加强戒备,绝对不能给心怀叵测的江南士族可乘之机。海虞镇乃是三吴重镇,吴姓士族汇聚,上上下下皆是江南士族的耳目爪牙,一个不慎就可能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可即便苏定方与裴行俭再是小心翼翼,在这三吴之地,亦是吃足了苦头……

    最严重的就是各种物资的丢失,尤其以木料铁料为甚。

    为了造船,房俊与江夏郡王李道宗联手,自大江上游砍伐巨木,顺江放排而下,直抵苏州。可是木材到了此处,从江中捞起之后囤积与岸边,却遭受大量偷盗……

    就算裴行俭制定出严密的巡逻制度,亦是勿用。

    当地的脚夫、船夫、联同官署的差役、税官、甚至是更夫、官员……沆瀣一气、蛇鼠一窝,千方百计的偷盗,简直防不胜防!

    十几天的时间,差点让苏定方愁白了头发!

    不过随着房俊大胜的消息传遍江南,局势终于改观,以往嚣张跋扈的官员衙役和地痞流氓全都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沉默相待、冷眼旁观。

    江水激荡,舟船相连,碧波荡漾,残阳如血。

    裴行俭来到苏定方身后,低声道:“师傅,查清楚了。”

    苏定方转过身,一脸凝重,问道:“如何?”

    裴行俭叹气道:“确实乃各家族所为。这些人在海虞城内四处谣传侯爷嗜血如狂、杀人如麻,为了剿灭山越乱民,大量捕杀江东子民,说牛渚矶生灵涂炭,连江水都被江东子民的鲜血染红……平民百姓不辨真伪,现在皆视侯爷以及吾等麾下为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

    苏定方冷哼一声:“这些世家想必是被侯爷打得疼了,这才编造出如此谣言污蔑侯爷的名声,以此离间江东百姓与吾等的关系,令吾等在江南寸步难行。哼哼,果然阴险!”

    “可是确实有效啊!”裴行俭一脸愁容:“现在江东百姓对吾等犹如谈虎色变,就连吃食用度等等日常消耗都不愿意卖给我们,要提高双倍价钱才能买到。长此以往,举步维艰啊!”

    吃食用度等等尚属小事,大不了用水路从别处运来。但过几日等到房俊抵达之后,建造码头、船厂、筹建市舶司就将提上日程,若无当地百姓支持,这一些都将倍加艰难。

    难道就连建造码头的工人亦要从别处运来?

    江南士族这一招败坏名声的手段,犹如釜底抽薪一般,的确给他们带来极大的艰难。

    孰料苏定方只是瞥了裴行俭一眼,淡淡说道:“你是市舶司的长史,市舶司如何筹建、码头如何建造,那是你的事。某的职务是水师都督,只负责练兵,休要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算在某的身上,尔且自去烦恼,与我何干?”

    裴行俭目瞪口呆。

    你是我师傅哎!

    这也……太无耻了吧?

第七百三十五章 聿明氏

    虽然并未离开牛渚矶顺江而下直抵苏州,但水道畅通消息往来,房俊也已知晓苏州现在市井之间对于自己的谣传。

    歃血如命、杀人如麻、草菅人命……说自己这一场大战不仅杀了上万山越乱民,更裹挟了宣润二州数千汉人百姓,大多数都人头落地,鲜血映红了大江……

    更有甚者,说自己专门捕杀年幼的童子,然后敲碎脑壳吸食脑髓,比那位用尼姑的肉混着牛羊煮来吃的后赵皇帝石邃还要残暴,简直就是一个人形禽兽。

    房俊知道这是江南士族不甘心之下发起的反击,看来牛渚矶斩杀的这些死士战兵的确触及到了江南士族的痛处。江南士族一向以“华夏衣冠”自居,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的确代表了最正宗的汉家传统。较之北方日益杂交的血统来说,他们更纯粹一些,因此大多时候江南士族做事都要讲究个脸面,哪怕满肚子的男盗女娼,表面上也要云淡风轻呼吁公义,若非遭受了极其严重的打击,不至于令其不顾颜面发起这样的反击。

    坏人名声、污蔑罪名,这是最不齿的下作手段……

    这个年代名声很重要,污人名声,犹如杀人父母,这是死仇。没有一个好名声,说是寸步难行有点夸张,但是对于房俊接下来的江南布局的确有很大的影响,负面效果非常明显。

    不过眼下房俊还抽不出时间来懊恼愤怒。

    大战告终,战损也要详加统计。留在山上的兵卒战死二十四人,其中觉得多数都是前几次山越人冲锋的时候阵亡的,最后的决战因为有铁甲护身,一眨眼就将山越联军杀得士气崩溃,反倒伤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些阵亡的兵卒要将名单上报兵部,并且为其请功,人虽然死了,但是功勋是可以推及家人的。对于一个平民家庭来说,为国捐躯、平定僚乱的功绩足以保证三代之内毋须缴纳各种税赋田租,可以让一家人幸福安定的活下去。

    最头痛的还是炼焦的方法……这个实在是没接触过,房俊也抓瞎了。万般无奈,也就只能使用他的大招反正老子知道原理,其余的就让下边的工匠去试验吧,只要方向正确,总会研究出结果来的……

    正为了当初为何不多看一些杂书,或者上学的时候多选修几门功课而黯然神伤、悔不当初的时候,席君买前来通报,有乡间农夫聿明氏求见。

    “聿明氏?”房俊愕然,这什么古怪的姓氏?听都没听过,正为炼焦的事情心烦,便随意的挥挥手:“没听过,不见。”旋即凝眉苦思,想要从越来越淡薄的记忆里仔细搜寻有关于炼焦的哪怕一丁点儿的蛛丝马迹……

    席君买转身退出。

    没过片刻,敲门声再次响起。

    房俊思路打断,恼火道:“都说了不见,别来烦我!”

    “呵呵,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侯爷何以却不尊人情,将客人拒之门外?”一把虽然苍老,但听起来很是令人心神舒畅的声音响起。

    房俊一愣,起身将门打开。

    一个宽袍博带,头顶高冠的老者笑容可掬,立在门前。这老者身材高瘦,骨架很大,宽大的袍服被他穿得衣袂飘飞,颇有些仙风道骨的神韵。

    房俊心中一紧,下意识的看向四周。

    席君买正站在老者的身后,神情古怪……

    为了防止江南士族报复,铁厂四周早已被战兵重重护卫,席君买为何在自己拒绝的情况下仍然将这老者带来?

    “山野鄙夫,拜见侯爷。”

    老者仪态完美的鞠躬施礼,而后直起腰杆,笑容和煦,脸上的褶子似乎都好像是盛开的菊花:“冒昧来访,着实唐突。不过侯爷乃身居大智慧之人,根骨清奇见识不凡,想来不至于与那些凡夫俗子一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老者虽然岁数不小,但言谈举止予人一种如沐春风般的舒畅亲切,很难生出恶感。

    房俊瞪了惴惴不安的席君买一眼,展颜笑道:“老丈谬赞了,本侯何德何能,能称得上根骨清奇之评语?至于什么大智慧,更是见笑了。”

    根骨清奇?

    难不成这老头是隐觅世间的高手,不忍一身绝技失传,见自己是个习武奇才是以出山想要收自己为徒,将一身震古铄今的绝世修为倾囊相授?

    然后自己就能拳打李元霸、脚踹裴元庆、血虐宇文成都?

    你娘咧!

    老子这是穿越文啊,不是玄幻,更不是《说唐》……

    不过这老头一身诡异,看似却无恶意,便侧身虚引道:“远来是客,老丈若不嫌弃屋局简陋,何妨入内一叙?”

    老者呵呵大笑,信步入内:“老夫一生清贫,与朽木为伍,与顽石作伴,简陋亦或繁华,与我不过是过眼浮云而已!”

    趁着老头走进屋子,房俊对席君买瞪眼低声道:“不是说了不见么,为何放他进来?”

    席君买一脸惊恐,咽了咽口水,讷讷道:“不是放进的,是他自己走进来的!这老头……太邪门儿了,从炼铁炉那边到这里,走了十步……”

    房俊张大嘴巴,伸长脖子看了看铁厂后边的炼铁炉,在看了看身后位于矿坑边缘的房子,这足有几百米了吧?

    十步?

    这是“八步赶蟾”还是“草上飞”?

    不过料想席君买也没胆子做弄自己,只得命其就站在门外,一旦发现屋里有什么动静,即刻冲进来救驾!

    席君买狠狠点头,还觉得自己不保险,连连招手又将不远处巡逻的一对兵卒喊了过来,立在门前严阵以待。

    房俊反身回屋,那老头已然自己坐到椅子上,优哉游哉的晃了几下,啧啧称奇:“这种长脚杌子坐着很舒服,腰背皆能受力,即便长时间劳形于案牍,亦能最大限度的保持体力,当真是巧夺天工!这长脚杌子是侯爷所设计吧?呵呵,老朽说侯爷有大智慧,侯爷还连连谦虚,若是这都算不上大智慧,吾等皆可自戕了……”

    “区区一件玩物而已,何敢称智慧?”

    “侯爷谬矣!何谓大智慧?车行路上,舟行水中,木中取火,翻土耕种,这些事物看似寻常普通不值一哂,可哪一样不是大智慧者方可创造?于寻常处见波澜,就是大智慧!”

    老者一脸正容。

    房俊愣了愣,这老头难不成是是个哲学家?

    “些许微末小道,老丈不必夸赞,再夸下去,本侯都无地自容了。”坐到另一张椅子上,房俊说道。

    这老头太奇怪了,正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一见面就各种恭维,到底有什么目的?

    老者却显然不同意房俊的话语,不悦道:“那依侯爷之间,何者才可称大智慧?”

    房俊想了想,说道:“于细微处,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可谓大智慧;与辽阔处,日升月落,星辰运转,可谓大智慧。”

    其实这并非房俊本意,科学的力量无所不在,登上火星是大智慧,钻木取火就不是大智慧?发现上帝粒子是大智慧,弄明白为什么一加一等于二就不是大智慧?

    老者的话语很对,于寻常处见波澜,就是大智慧!

    可房俊总觉得这老头神神秘秘浑身透着诡异,偏不顺着他说,就是要抬杠!

    老者似乎也觉察到房俊的心态,呵呵一笑,不以为意:“看来侯爷对老夫冒昧造访,依旧是难以释怀啊。好吧,老夫也不兜圈子,直说来意吧。”

    说着,他双眸闪闪发亮的盯着房俊,缓缓说道:“老夫毕生浸淫于各种机关奇技之术,炼铁老夫曾有涉猎,铸造亦有所钻研,却想破脑袋亦不知侯爷如何能一夕之间铸造上百甲骑具装!不知侯爷是否可以见告?”

第七百三十六章 神的姓氏(万字依旧,求月票)

    房俊觉得自己看人的眼光有问题……

    先前见这老者风度不凡、气质出众,还以为不论这老者是好人、坏人,最起码是个聪明人。但现在看来,这个结论实在是大大的错误。

    “本侯一夕之间打造上百甲骑具装,无非炼铁于锻造而已,世人不知本侯之法,是以老丈才会前来解惑。可老丈是否想过,既然是世人不知之法,便代表着巨大的利益,这利益足可传诸后世,以为立家之根本,吾于老丈素昧平生,为何要将如此重要的发放告知?”

    房俊觉得这老头脑子有问题……

    想想后世若是国内某个研制发动机的工程师跑到北边为毛子:“你这al-31f涡轮风扇发动机是咋设计的?”毛子会是什么表情?

    房俊现在就是这种表情。

    这是知识产权啊你懂不懂?跑人家家里来张嘴就问人家的工业秘密,你这张脸得有多大?脑子得有多坑?

    他这边一脸鄙视,孰料老者更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侯爷莫非不知老朽何人?”老者很是不可思议,似乎世上不认识他的人就不配存在!

    房俊一脸不屑:“聿明氏啊?没听过诶……”说到这里,脑子突然一闪。

    聿明氏?

    有点耳熟哦……

    仔细想了想,好不容易响起念书的时候班里有个关系不错的女同学喜欢昙花。大家都很奇怪放着百合你不喜欢,干嘛喜欢一个花开一瞬稍纵即逝的昙花呢?结果这妹子就会叨叨些什么“昙花一现为韦陀”的句子,讲述一些昙花的传说。

    “昙花一现为韦陀,这般情缘何有错,天罚地诛我来受,苍天无眼我来开”……

    很凄美的故事,房俊过觉得很扯蛋。

    但是这个有关昙花一现的故事里,却有一个很神奇的主角,这个主角的名字就叫做“聿明氏”,据说是神的使者。房俊当时觉得这个姓氏蛮好听,也很古怪,就特意去百度了一番。

    此时“聿明氏”三个字勾起那段久已尘封的记忆……

    在上古时候,神明是世人畏惧敬重的存在,据说那个时候的姓氏分为几个等级,第一等为神职人员姓氏,第二等姓氏为牧九州的人中之王的姓氏……据说夏朝的旧贵族如占卜师、祭祀时、巫医这样职业的人,都是继承母亲姓名,而聿明氏就是夏代的占卜和巫医工作的姓氏,聿明氏从事占卜等是世袭。聿明氏就是神职人员,他们是最接近神的人,是超越人间帝王的存在!

    朝代更迭,物是人非,人们渐渐发现所谓的“神灵”并不符合当时人类征服自然的需求,聿明姓氏的权利慢慢消散,很快消失在历史舞台上。但是由聿明氏创立的阴阳教却流传甚广,影响深远。

    最后的关于聿明氏的记载,则是聿明氏为代表的阴阳教在唐朝时期随着倭国遣唐使远渡到倭国,后来的神道教与聿明氏带去的占卜、巫术、医学相结合,出现了影响日本历史的新生职业“阴阳师”。

    自此之后,再也不见诸于史书,民间亦无传说……

    如果用辩证唯物主义的方法剥去那些神神怪怪虚无缥缈的东西,那么聿明氏就是古代的天文学家、医学家、预言家……是那个时代最高级的知识分子。

    简而言之,他们甚至很有可能成为先进生产力的代表!

    但是很可惜,他们浪费了自己的天赋,没有将这些世代相传的知识用在改善人民的生活水平上,反而是穷极一生去探寻虚妄的神鬼仙途……

    看着房俊脸上变幻莫测的神色,聿明氏很是得意,看来这位侯爷终于想起来自己的身份了。这倒也不怪这位侯爷孤陋寡闻,实在是聿明氏离开世人的视线太久了,不远离尘世的喧嚣,不斩断红尘的羁绊,如何能一心一意追求无上的天人合一之道呢?

    可惜啊!

    眼前这位未及弱冠便位居封疆的少年高官,有着超凡脱俗的智慧和见识,若是吾聿明氏有此天赋异禀的子孙后代,定会在天人合一之道上更进一步,甚至进窥无上天道,成仙成圣!

    奈何聿明氏世代传承,都是家族维系,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外人便舍弃了千年的传承呢?

    房俊哪里知道眼前这位聿明氏老者已经想要将他当作“下线”来发展?

    他想了想,问道:“想要知道本侯的炼铁锻造之术,也不是不行,只是不知老丈你出得起什么样的价钱?”

    聿明氏愕然:“价钱?”

    房俊理所当然道:“自然,想要得到就要有所付出,现在的天下最尊贵家族是李唐皇室,早就不是你们聿明氏了,难道这个道理老丈都不懂?”

    聿明氏气得胡子都翘起来,好似遭受了世上最大的侮辱,致使一个甲子的修养都被狗叼走了,怒气冲冲道:“铜臭之物,污我耳目!聿明氏从不擅取别家一物,若要取之,必用通晓阴阳得窥天机之术以报之,令趋吉避害、逢凶化吉,千百年来从未曾有拒绝聿明氏之人!哪怕是天下至尊、贵为帝王,亦无不以求得聿明氏一卦而欢喜莫名!”

    房俊有些:“原来是送一卦……本侯以为是给钱呢,这规矩挺古怪,请恕本侯孤陋寡闻,从未听闻。”

    聿明氏今日也不知是第几次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了:“侯爷居然不要鄙人算上一卦,而是……要钱?”

    “当然是要钱!老丈可能有所不知,本侯现在穷啊!眼瞅着要去江东,又是码头又是造船还要筹建市舶司,样样处处都要钱,可皇帝明显是又想马儿跑又不想给马儿吃草,只给拨下了区区五十万贯……现在本侯是做梦都在想钱,若是这炼铁锻造之术能卖几个钱,那真是求之不得啊!至于算上一卦……还是不要了吧,本侯听闻泄露天机者必遭天谴,可不能为了本侯的一时吉凶,害得老丈有损阳寿,你说是吧?”

    开什么玩笑,给我算命?

    当初李淳风那个牛鼻子求着咱算咱都不算,万一你要是算出来咱是个穿越过来的,咱岂不是成了鬼怪邪说?这年头崇信鬼怪之说,惹得天下汹汹非得将咱浸猪笼捆火柱手脚钉上铁钉,咱可没死而复活那本事……

    房俊的态度很坚定算命,绝对不要,只要钱!

    大抵是房俊的举动令聿明氏不解,这老头眼神闪闪盯着房俊,直到看的房俊一阵心虚,以为神神秘秘的老头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的时候,聿明氏才展颜一笑。

    “聿明氏困居乡野,平素往来者既无商贾,更无官宦,功名利禄如浮云,金银财宝如粪土,实在是身无长物,更遑论大量钱财。”

    这话房俊相信,对于一群矢志成仙的半仙儿来说,真的不会在乎金钱。

    聿明氏续道:“不若这样,老朽也拿出一样天地至理玄机,于侯爷交换如何?”

    房俊无所谓的耸耸肩:“比如?”

    天地至理?

    呵呵!

    论起天地至理,你个唐朝人就算是能上天,还能比得过我一个穿越者?

    聿明氏世世代代穷究仙神之道,进窥鬼魂之途,就必须掌握大量天地间的至理以做天道之根基。无论数术、格物、义理,无不冠绝天下,更以预测吉凶的卦象于世间拥有至理之人交换,随随便便拿出一点来,都足以震惊世人。

    聿明氏想了想,觉得必须拿出一样能镇得住这位侯爷的东西不可。这侯爷年纪不大,所图者却甚大,五十万贯在他眼里只是小钱,见一个码头造两艘船都不够……

    半晌,聿明氏说道:“素闻侯爷意欲建造水师扬帆出海,大海凶险莫测一望无际,最艰难处非是滔天波浪龙卷飓风,而是大海茫茫极易迷途,一旦丢失航道,唯有舟覆人亡永远无法返港之结局。老朽就以一部星书交换如何?此书乃聿明氏先哲收集,记录了天上星辰一百二十,航行海上,可以星辰作为标记,只要头顶星辰不落,便永无迷航之虞,如何?”

第七百三十七章 逆天科学家(求月票支持!)

    房俊很是惊异,难道牵星术在唐朝便出现了么?

    他会造帆船,但说海知识自然非他所长,只不过在海上观测天体来决定船舶位置的方法应该很早就有,只不过好像并未形成系统的体系和学说。

    聿明氏见他面露惊异,还以为他根本不知这门绝少有人知道的航海术,略带得意说道:“汉朝《齐俗训》曾云:‘夫乘舟而惑者,不知东西,见斗极则悟矣。’晋代葛洪的《抱朴子外篇嘉》上也说,‘夫群迷乎云梦者,必须指南以知道;并乎沧海者,必仰辰极以得反。’晋代的法显从印度搭船回国的时候说,大海弥漫,无边无际,不知东西,只有观看太阳、月亮和星辰而进。观星航海之术古已有之,只不过古人所观之星仅仅北斗等寥寥数颗而已,未免失之偏颇。若是有吾之星书,可昼夜无忧,航行大海如畅游河湖矣。”

    听他所言,房俊料定唐代尚未出现牵星术,不过已经有先贤开始注意这个领域,并且将其慢慢用于实践。或许并未形成完整的学说,但已然踏足其中。

    勇于开拓的先人啊,正是这种实践精神,让华夏文明遥遥领先整个世界几千年……

    若是换做旁人,定然会被聿明氏所说的美好前景所打动,只是可惜他面前的这位打算将指南针配合星图创造全新航海术的穿越认识来说,显然有点low……

    房俊并不需要完整的星图,他需要的完整的牵星术,或者能够测量北极星的高度的方法,以此来准确的定位导航。

    “请恕本侯无礼,您说的这种星图想必毕集前人心血,乃是惊世骇俗之作。不过此图对本侯来说全无用处,因为本侯已经掌握了一种可以在茫茫大海之上准确寻找方向的器械。”

    房俊呵呵一笑,非但给予聿明氏鄙视,反而还趁机又抛出一样比之冶铁锻造之法更加精奇的东西。

    聿明氏果然露出不可思议之色呃,这是第几次了?聿明氏觉得自己今天算是长见识了,活了这么大岁数,本以为早已修炼到心境淡泊不萦于外物的境界,却屡次三番被这个毛都没长齐的侯爷搞得一惊一乍……

    严格意义来说,聿明氏可以算是古代最优秀的科学家,他掌握的知识实在是可以笑傲整个时代的寻在。而好奇心是每一个科学家都必须具备的本能素质,可以在茫茫大海之上准确寻找方向的器械?

    聿明氏心如猫抓,不能淡定了……

    “老朽知道有一物可以指明南北,名唤司南。但司南制作不易手艺繁复,且必须放在水平之地令其静止,方才能准确指明方位。船行海上,风吹浪涌颠簸不止,司南全无用处。不知侯爷所言乃是何物?”

    好奇心可以害死猫,聿明氏浑然不知自己就快要被这只猫给害死了,完全像是一个充满求知欲的科学家一样不可自拔。

    这次轮到房俊得意的笑:“老丈,咱们还是说说冶铁锻造之法。”

    聿明氏气得咬牙!

    好个小贼……

    “侯爷欲建水师,老朽曾试制一种战船,名唤‘飞虎战舰’,船旁设有四轮,每轮有八叶桨片,浮舟水中,以轮激水,其行如飞,旁置撞竿,敌舟迎之,辄碎!实乃水战之利器,不知此船可入的侯爷法眼?”老头明显有些置气了,就不信老子学究天人,拿不出镇得住你的东西!

    房俊微微一哂,这不就是“轮船”的鼻祖么?开创性五颗星,实用性一颗星,完全不值得拥有!小爷在纪录片里见过用机器做动力的明轮船“克莱蒙脱”号,你这点东西哪里能放在小爷眼中?

    “老夫之父,曾创出一种新式的船只肋骨铺设之法,可大大增加船只坚固程度,抵御更大的风浪而不虞船只被巨浪拍击碎裂,侯爷可曾需要?”

    聿明氏眼珠子都瞪圆了,较上了劲!

    开什么玩笑?小爷用铺设水密舱的方法增加强度岂不比你增设肋骨的法子好上一百倍?只需将水密舱隔板与龙骨连接,水密舱越多则船只的横向强度越大!

    房俊依旧一脸微笑,老神在在,不为所动。

    不过心里却很是震动,这个老头果然厉害,聿明氏也不愧是“最接近神的侍者”,他所说的每一样,几乎都实在宋元明等朝代才得到大肆应用的技术,这老头却随随便便信口道来,这是何等逆天的能力?

    也就比自己差一点点了……

    而且这老头知识面这么丰富,想来数学定然有一定造诣,最起码高出这个年代的普通人不知一筹。最重要的是,聿明氏是一个家族还是一个部落来着?甭管哪个,那都说明聿明氏绝对不是一个人!

    一个有着优秀的数学、天文学、医学个个方面传承的族群,对于这么一个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是文盲的世代来说,是一笔多么巨大的财富?

    巨大到房俊口水都流下来了……

    聿明氏却怒了!

    他并不认为房俊是当真看不上自己提出的这几个交换条件,至于这个孺子侯爷有比自己更高明的见解更不可能!他想当然的认为这是在耍弄心机,想要勾引自己提出更高级别的交换条件,小小年纪委实奸诈,而且贪得无厌!

    真想一甩袍袖转身就走,不带走一片云彩啊,正如他来的时候那样……

    可越是聿明氏这般智慧高绝之人,就越是执着,对于自己所未能掌握的知识充满了求知欲。因为他们知道,达致天人合一、进窥无上天道的过程,便是征服这个大千世界的过程,只有探明时间一切奥妙,才有可能距离至高无上的目标更进一步!

    “侯爷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想来亦是心胸豁达之辈。侯爷能据此绝地,一夕之间打造出上百甲骑具装,一举反败为胜威震江南,成就以不啻于古之名将,必定青史留名,彪炳史册。老朽勘破名利,斩断红尘,亦不得不为侯爷之智慧叹为观止,身怀敬佩。既然老朽所说的这些侯爷看不上,那侯爷不妨开除条件来,只要老朽能力之内,绝不推辞。”

    没办法,来硬的不行,利诱可不行,那就只能来软的了……

    偏偏房俊还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货!

    闻言笑眯眯说道:“既然老丈如此说,那本侯若是不提出一点条件,岂不是不尊重老丈?”

    聿明氏气得想杀人……

    “如此最好,哪怕侯爷想要极北之地的白熊之皮,老朽亦绝不推迟!”

    “哦?老丈还去过极北之地?居然还能猎杀北极熊?”房俊双眼发亮,是真的感兴趣了。

    聿明氏:“……”

    只是说说而已啊,你还当真了?

    看到房俊闪闪发亮的眼睛,聿明氏后悔得差点给自己一个嘴巴!以房俊的年纪,怕是最喜好这等猎奇之事,自己提什么不好,干嘛要提这个呢?

    “咳咳……老朽都多大年纪了,侯爷忍心让老朽千里迢迢奔赴极北之地?年青的时候去了一趟极北之地差点命都丢了,回来之后缓了好几年,才算是养回了本元。这年纪若是再去一趟,那可就当真没命回来了……”

    聿明氏是真怕房俊让他去极北之地杀一只熊,剥了皮给他带回来……

    “老丈年纪大了,本侯怎会如此不近人情?不过相比老丈的族人当中亦有豪杰之士,不如派几个过去如何?”

    聿明氏默然。

    那等世间第一凶险之地,比之真正的地狱怕是也不遑多让,刀子一样的北风,将人血液冻僵的寒冷,一望无际的冰原,凶残的猛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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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但是当房俊穿越到那位浑身冒着绿油油光芒的唐朝同名前辈身上,就感觉生活全都不好了……天唐锦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唐锦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唐锦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