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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子許     天唐锦绣txt下载     天唐锦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零八章 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

    矿坑边,房俊指挥刘仁愿收拢伤员。

    “侯爷,战死十七人,伤者四十,其中重伤垂危者有六。”刘仁愿回禀道。这年代对于战士伤患的处理极其落后,既无规范的手法避免感染,更无有效的杀菌药物。铁器的伤患,稍微严重几乎就等于判了死刑,重伤者百不存一,即便是轻伤者,需要锯掉受伤的手足等部位才能存活亦是经常事……

    随行的亲兵之中有不少就是跟随房俊出征西域的老兵,这时毋须房俊吩咐,已经开始充当随军郎中展开急救。烧沸水清理伤处,烈酒消毒,然后简单的包扎、正骨,处理起来井井有条。

    房俊默默的看着咬着牙不肯叫出声来的伤员,心里想着还是得想办法弄出初级的青霉素才行……

    相比于矿坑前横七竖八甚至摞起来的山越尸体来说,战果堪称辉煌。

    席君买领着兵卒打扫战场,发现山越人来去匆匆,居然对于放在铁厂房舍里的辎重未曾来得及抢掠,出去放在外面的东西遭到劫掠之外,大部分保存完好。

    谁也不敢保证山越人下一次攻击何时发起,看他们如同一群饿狼一样聚集在山脚舔舐伤口,就让人头皮发麻。房俊让席君买带着兵卒将所有辎重都搬运到矿坑这边,马屁也都牵了过来,今晚就得睡在这边了,有矿坑前的土梁阻挡山越人的冲击,有一些地形上的优势,若是再房舍那边空旷处,山越人一个冲锋就能将大家伙淹没……

    简单的补充一些食物,用随军带着的药物替伤病简单的治疗,兵卒们分出几个斥候跟着席君买监视山越人的动静,其余人马俱都就地歇息,补充体力,这一仗打得太狠,大家体力消耗很大。

    刘仁轨不愧是大将之风,遥望着山脚的山越人,观察许久对房俊说道:“侯爷,山越人似乎少了不少,大抵是分兵去攻打别处。既然是叛乱,就没有理由只进攻我们这个小小的铁厂,想来定是一击未能得手,转移目标了。我们若是集合战马,顺势冲锋而下,定然能冲破山越人的包围,最起码能让侯爷您脱困。”

    刘仁愿的双手用布条包扎得紧紧的,两条膀子还是一阵阵的发麻,乌朵海的那一击力量太大,向来以勇力著称的刘仁愿这回算是见识了“一山还有一山高”。

    瓮声瓮气的说道:“某愿为先锋,替侯爷杀出一条血路!”

    话刚说完,就被房俊踹了一脚。

    房俊瞪了这货一眼,骂道:“打仗不仅仅是比拼力气,还要多动脑子!现在江边码头的情形完全不知如何,贸然冲下去就算冲破了包围,若是江边的船队已经被打散了,难道我们还能再杀回来?最重要的是,房某岂能让兄弟们舍去性命护着我一个逃走?这些受伤的兄弟怎么办?大家同属袍泽,自当生死与共!要么一起生,要么一起死,不抛弃,不放弃,绝不放弃一个同袍战友!”

    没有什么心灵鸡汤是能比这两句话更感染人的了,尤其是在房俊刚刚舍生忘死堵住阵型缺口的背景下,所有的兵卒都红了眼睛,将胸脯拍得“砰砰”响,齐声大吼道:“不抛弃!不放弃!”

    “不抛弃!不放弃!”

    伤病更是流下热泪,泪眼婆娑的望着主帅那张黝黑却有些稚嫩的脸孔,心生效死之心!

    不少兵卒都是府兵出身,上过阵杀过敌,可是就算那些百战百胜的部队,在危急时刻对于伤病的处理方式也是任由自生自灭,保证主力的战斗力。

    放眼大唐,就算是军神李靖,也从未喊出过“不抛弃不放弃”这等感人肺腑的话语,一将功成万骨枯,将军的无敌名号就是用士卒的鲜血谱写出来的,只要能胜利,谁在乎兵卒的死活?

    刘仁愿热泪盈眶。

    他是真的存了死战以保房俊脱围的心思,却被房俊一句话给堵了回来,心里暖融融的热血澎湃!

    席君买抿了抿嘴唇,性格刚硬的青年将军现在只是房俊的一个家将,却最是清楚自家侯爷这句话绝对不是说说而已,能够跟随这样的家主,做牛做马亦是心甘情愿!

    刘仁轨到底年纪大一些,也成熟得多,抹了抹眼角,感动之余,无奈说道:“其实……用不着损失多少兄弟的,刚刚的一战不仅将山越人的士气打击得近乎崩溃,更是探出了他们的深浅,论起战斗力,比我们差远了!若是我们全副装备的骑兵出击,定然是热刀切黄油,必胜!”

    刘仁轨话虽不多但心思缜密,早已在心中衡量出两军战力优劣,己方依托地形,再加上装备和兵员自身的优势,守住矿坑不在话下。若是发起骑兵冲锋,居高临下展开突袭,胜利更是容易!

    骑兵对步兵的巨大优势,绝对不是说笑的!更何况这些衣不遮体兵器落后的山越乱民,岂能称得上步兵?

    既然已经是必胜,那就说明现在的情况是安全的,那么……

    房俊听了他的分析,顿时瞪起眼睛说道:“必胜?必胜就更不能干了!”

    刘仁轨瞠目结舌,觉得要么是自己耳鸣,要么是脑水不够用……

    什么叫“必胜更不能干”?

    难道能够脱出重围却不干?

    房俊伸出手臂揽住刘仁轨宽阔的肩头,叹气道:“老刘啊,你是一个能带着士兵打胜仗的好将军,却不是一个能带着士兵捞功勋好官员……”

    刘仁轨挠挠头,完全不知道房俊说什么……

    既然打了胜仗,功勋不就来了么?

    再者说,将军不就是官儿么?

    刘仁愿和席君买也是莫名其妙,觉得自家侯爷实在是太深沉了,说的话明明听得很清楚,可咋就不明白他在说啥?

    房俊循循善诱:“问你啊,是兵强马壮将敌人一击而溃功劳大,还是面对数倍强敌死战不退最终拼死冲锋反败为胜的功劳大?”

    刘仁轨张了张嘴,想了想:“自然是后者。”

    虽说两者的战果可能都是一样的,甚至后者还要差得多,但是将敌人一击而溃的过程简单了些,有一种理所应当的感觉,带给人的冲击力自然平淡;可若是后者,一个血战到底誓不投降面临绝境誓死冲锋的高大形象油然而生,那就是军人的意志最好的体现,功勋完全没有可比性!

    想到这里,刘仁轨仿佛有光线在脑子里闪过,惊愕的张大嘴巴看着房俊:“侯爷,你不会是想……”

    “没错,就是这样!”

    房俊大手一挥,很有气概的说道:“皇帝最喜欢什么样的臣子?是那种‘面对困难,排除万难迎头上’的官员,对不对?”

    刘仁轨茫然点头:“可是侯爷,我们现在没困难,那些山越人不是我们的对手……”

    房俊气道:“你这脑筋会不会转弯?既然没有困难,那么我们创造困难也要上!”

    刘仁轨:“……”

    刘仁愿:“……”

    席君买:“……”

    后世已被官场陋习“污染”的房俊对三个大唐“小白菜”循循善诱:“给皇帝当差,不能打生打死的只知道闷头苦干,心思要活泛一点。追求胜利是先决条件,这个不能变,但是在追求胜利的基础上,也要尽可能的使得利益最大化。我们现在一股脑儿的冲下去,山越人丢盔弃甲狼奔豕突,然后就完了。给皇帝的奏折怎么写呢?‘山越反叛,深陷重围,全力冲锋,胜之’,就这么多。可若是我们不冲出去,就待在这里,然后发出求援的信息,就说……来来来,纸笔拿来!”

第七百零九章 血书啊……

    席君买赶紧去辎重当中翻出纸笔,又拿过一块打铁的木砧,铺好纸。

    房俊握着笔,刚要蘸墨,突然把笔丢掉,指着不远处一具山越人的尸体,“给我拖过来。”

    席君买颠儿颠儿的跑去将尸体拖过来,房俊将附近的士卒都轰走,只留下三员大将。然后用手指蘸着那尸体伤口中尚未凝结的鲜血,在纸上写字。

    刘仁轨以手抚额:尼玛,血书啊……

    刘仁愿双目闪闪:这个厉害啊!

    “臣受命南下,却偶遇山越反叛,陷身险地。面对十倍之敌,将士苦战不脱,深陷重围。但身为大唐之军人,自当以死守节,报效陛下天恩,惟愿将士之骸骨,永镇大唐疆土,魂灵不灭,守护帝国之南疆……”

    兴致来了,一口气写了三张。

    一气呵成,文笔精炼!

    鲜血在纸上洇开,很快干涸。房俊将这张几张纸使劲儿揉了揉,皱皱巴巴一团,然后一一展开,叠好,递给席君买。

    “稍后,我们发动骑兵掩护你冲出去,先去江边看看我们的战船还在不在,不过想来不至于有大问题,就算不敌,凭借五牙战舰的威力自保亦不成问题,顶多是退回江都,庇佑与吴王殿下。无论江边形势如何,你都毋须理会,即可前往江都将这三封‘血书’交给吴王殿下,让其每隔一天,快马送一封前往长安……”

    刘仁轨抿着嘴,老实人心里怦怦直跳,还能这么玩儿?

    刘仁愿则满脸兴奋,对房俊惊为天人!

    这血书送到皇帝手里,皇帝一看那还不得大赞一句忠贞之士?

    完美!

    刘仁愿身为雕阴豪族,世代镇守西北对战异族,也会经常搞这种把戏跟朝廷要钱要人要粮,只不过没有房俊玩得这么溜……

    刘仁轨觉得这事儿有些不妥,可是仔细想想反正细节只有四人知道,不可能外泄,也就释然了。自家这位侯爷若是不折腾点事儿闹闹,那还是他么?

    至于席君买,这位对房俊是言听计从,用一块油布仔仔细细包好“血书”放入怀中,找了一个比较完整的山越人尸体扒下衣服套在自己身上,然后又把甲胄套在外面。

    这群兵卒个个都是最好的骑兵,作为各大豪门世家的“金牌打手”,不可能不精通骑术……刘仁轨组织了五十人,全服甲胄,准备停当,便在房俊的带领下冲下山坡。

    碗大的马蹄钉了马掌,这项技术现在已经在大唐军队内部成为定制。两百只铁蹄踏着山坡,发出闷雷一般的震响,尘土飞扬。先是勒马缓行,到了山坡中段,这才渐渐加速,等到接近山越人的阵地,马速已然提升至极限,狂飚突进一般狠狠撞进山越人的阵地。

    “轰”

    骑兵强大的冲击力在这群惊慌失措的山越人面前展现得淋漓尽致,阵前的山越人被撞击得口吐鲜血骨断筋折倒飞出去,山越人惊惶惨叫,乱成一团。

    骑兵列出尖锥阵型,横刀挥舞,展开凿穿战术,面前的山越人只知躲闪逃跑,完全不知结阵阻挡。

    骑兵手里的横刀放平,接着马速完全不用使力,锋利的刀锋便在山越人的胸膛脖颈横拖而过,头颅滚滚鲜血飞溅。骑兵对步兵完全的压制性,使得山越人除了嚎哭逃命一点办法都没有,甚至不能减缓马速半步。

    只是数息之间,房俊觉得面前压力骤减,前面的山越人明显减少,居然将山越人的阵势凿穿了!房俊高高举起手,另一只手勒住马缰,身后的骑兵同时整齐划一的勒马。席君买借着战马减速转弯的时机,甩开马镫就地一滚,再站起来的时候已经脱去身上的甲胄,露出里边从山越人身上扒下来的衣服,一矮身就混进惊慌混乱的山越人当中。

    很顺利,房俊再次挥手,骑兵部队在山越人当中转了个半圆型的弯,又杀了个回马枪。刘仁愿一只脚脱离马镫,玩了一个“镫里藏身”的高难度,一只手将席君买脱下的甲胄捞在手里,然后重新坐会马鞍。

    房俊眼皮跳了跳,这个守财奴……

    山越人乱成一团,面对全副武装的骑兵冲击完全没有办法,只能单方面的任由屠杀。好不容易这帮骑兵凿穿了己方的阵势,长长的吁了口气,也不去管等到宗帅回来发现敌人已经突围会不会怒火万丈。

    可这口气刚刚吁出去,就愕然发现已经凿穿己阵的敌人又杀回来了……

    这特么也太欺负人了吧?

    心里虽然恼火,可骑兵凶残,也只能任由对方在己方阵势当中往来冲杀,如入无人之境。

    片刻之后,山越人傻愣愣的看着敌人骑兵耀武扬威的回到山顶,留下一地血流成河残肢断臂……

    *****

    作为最精锐的斥候,常年跟突厥人死磕的席君买在面对山越人的时候,简直如同面对一群绵羊。虽然山越人力气很大,但是跟擅长猎杀的突厥人相比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

    席君买在密林见潜伏前行,手中的横刀抹了好几个落单的山越人的脖子,茂密的树林长长的野草对他来说就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潜行隐藏轻松自如。

    等到他将一个在树林边巡逻的山越人捂着嘴割断喉管,听着鲜血在喉管伤口处“噗噗”喷溅的动人声音,就见到码头不远处那一艘庞然大物的五牙战舰……

    悄悄的潜入江中,一个猛子扎出去十几丈才在江面上冒出头,等到游到五牙战舰附近才出生高呼,不敢离得太近,谁知道船上这群家伙会不会一时紧张放一支冷箭?

    守护船舷的兵卒听到呼喊吓了一跳,一面敲响铜锣通知船上的兵卒注意戒备,一面张弓搭箭将闪烁着寒光的箭簇对准了江面……

    席君买吓得不敢动,高举双手大叫:“某是侯爷身边亲兵校尉,席君买!”

    自然是很多人认得席君买,顿时大喜,连忙拿来长长的钩杆递给席君买,将他拽上夹板。五牙战舰的船舷太高,没有这东西根本爬不上来。

    卫鹰急急忙忙赶来,见到席君买的第一句就问:“侯爷如何?”

    席君买点点头:“一切安好。”随即望向四周江面,那里还有残存的船板木屑,以及未曾沉入江底的尸体,很显然刚刚经过了一场惨烈的战斗。

    卫鹰将席君买拉着,仔细的报告刚才的战斗。

    他还只是个孩子,虽然机灵,却到底没经历过大阵仗,刚刚也只是打肿脸充胖子占据了指挥权,谁叫他是房俊最亲近的亲兵呢?这时见到席君买,总算是有了主心骨,也长长的吁了口气。

    领导不好当啊,压力山大!

    席君买静静的听了经过,使劲儿拍拍卫鹰稍显瘦弱的肩膀,赞道:“好样的,干得漂亮!侯爷还一直担心怕山越人偷袭船队,遭受损失。”

    卫鹰摇头道:“不是山越人。”

    席君买愕然。

    卫鹰肯定道:“绝对不是山越人!敌人虽然衣物杂乱,战船也看上去各种各样,但是发起攻击时那种铺天盖地的阵势,就连剽悍的盗匪都有所不如!山越人绝对不可能有那种实力。”

    席君买倒吸一口冷气。

    连剽悍的盗匪都有所不如……眼下的长江,还有什么势力有这种实力?

    难不成……

    席君买不敢怠慢,连忙命令开船,直奔江都。

    卫鹰大急道:“那侯爷怎么办?”

    席君买解释道:“侯爷一切安好,绝无危险,此行亦是侯爷的命令,只是其中有些牵扯,不便与你细说。”

    卫鹰自然信任席君买,当即交出五牙战舰的指挥权,数十条船桨从船底伸出,划动江水,巨大的战船缓缓调转船头,驶向下游的江都。

第七百一十章 俘虏

    山下的山越人并未打算退走,一直有身手矫健的山越人充当斥候探视矿坑这边的动静。

    刘仁愿拎着一个刚刚捉到的山越人斥候丢在房俊脚边,然后一屁股坐在房俊身边的土墩上,瓮声瓮气的说道:“这帮山越人当真是疯了,居然刚刚洗劫了姑孰城。”

    姑孰城是皖南重镇,更是宣州府治所在,居然被这帮山野乱民一鼓而下大肆洗掠,这是在大大出乎房俊的预料,原本他还以为姑孰城能派出兵马前来攻击山越人呢……

    情况有些不大对劲。

    自己这方一百多人,守住有利地形就让山越人束手无策,姑孰城城高墙厚,最少亦有兵卒数千,怎能被这群山民攻下?若无内应,绝对不会如此。

    俘虏浑身血迹显然遭受了刘仁愿的严刑逼供,常年跟凶悍的突厥人打交道,刘仁愿有太多法子让这些只有一腔血勇却智商低能的山越人开口。

    “你们那位宗帅去哪里了?”房俊问道。

    “宗帅领兵攻打姑孰城,现在已经在城中。”

    俘虏有问必答,刚刚已经被刘仁愿的手段折磨得吓破了胆,更何况面对房俊他也有深深的恐惧和敬畏,山越人崇尚强者,所以宗帅乌朵海才能在山越人当中拥有无与伦比的威望,而面前这位黑脸汉人,可是能一刀差点痛死乌朵海的存在……

    房俊皱着眉毛想了想:“你们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去攻打姑孰城?放着城里金银财宝粮食女人不要,反而来攻打这个小小的铁厂,有些理解不同啊。”

    俘虏在地上扭了两下,哼哼几声。

    房俊哑然失笑,看来山越人也不都是傻蛋,起码眼前这个俘虏就是个油滑之辈,知道趁机讨要一些待遇。

    “放开他的绳索,给他找些吃的来。”房俊随意说道,身边这么多弓弩,他跑不了,就算跑了也没关系,自己这边就这么点人,也没什么秘密能隐藏得住。

    “惯着他毛病!敢不老老实实说话,老子一刀宰了他!”刘仁愿狠声说了几句,吓得俘虏差点把脑袋夹在裤裆里,显然刚刚刘仁愿带给他的恐惧太大。

    “快去!不过是一群愚蠢至极受人蛊惑的山民而已,又不是什么生死仇敌,都生长在大唐的土地上,虽然现在有些对立,可是几十年、几百年后,很可能连血脉都相通了,还哪里有仇恨?”

    刘仁愿只得起身去拿吃的,侯爷有时候狠辣,有时候又有些妇人之仁,都不知道哪一个是他的真面孔,交流起来要注意很多啊,千万不能触到侯爷的逆鳞。哎呀,心好累……

    没一会儿,刘仁愿便拿来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往俘虏面前一丢,哼哼道:“也就是侯爷仁慈,若是依着某的性子,非得先将你手脚剁掉一个不可,岂容你这奸猾之辈耍心眼?”

    俘虏吓得一哆嗦,但是包裹里隐隐透出的肉香让他什么恐惧都忘了,伸手扯开包裹,拿起一块煮的浓香的肉大嚼起来。香浓的肉味冲击着味蕾,嘴角的肉汁流下,太香了,能吃上这么一顿肉做个饱死鬼,也挺不错的!

    刘仁愿一脚踹在他肩头,怒道:“别特么就顾着吃,侯爷问你的话忘了?”

    “我说……我说……呃……”大口吞咽还要说话,不出预料的噎到了。

    刘仁愿哭笑不得,只好将腰畔的水囊接下来丢给他,噎死了可不行,这个俘虏很聪明,明显不同于一般的山越乱民,或许有自己刚才没有审问出来的情况也说不定。

    咕咚咕咚喝光了水囊里的水,俘虏吁了口气,这才抬头看着房俊,说道:“具体是什么原因我也不知道,事实上大多人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前些时候寨子里来了一个汉人,男年轻,看上去很有身份的样子,好像一个贵族,身边还跟着不少护卫。宗帅每天都跟他嘀嘀咕咕,但是商量事情的时候是不许旁人在近前的。其实宗帅是要先攻打姑孰城的,但是那个汉人坚持先攻打这边,后来宗帅就同意了。”

    汉人?

    贵族?

    居然有汉人中的贵族跟山越人搅合在一起,这可是有意思了。

    房俊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陷入沉思,忽然问道:“听你的汉话说的很不错,跟一般的山越人不太一样啊。”

    俘虏忽地沉默下去,手里的肉今儿握了握,然后默默张开嘴,大口吃肉。

    刘仁愿两眼一瞪就要发火,却被房俊拉住,使了个眼色。刘仁愿不情不愿的起身离开,倒是不担心房俊的安危,这个俘虏的骨头都不知都自己打断多少根,在房俊面前根本翻不起水花儿来。

    俘虏默默的嚼着肉,房俊也不催促,气氛诡异的安静下来。

    将最后一块肉塞进嘴里,吮了吮漆黑肮脏的手指上的肉汁,俘虏满足的叹了口气,等到将肉嚼碎咽下,才缓缓说道:“其实……我是汉人。”

    这次轮到房俊吃惊了。

    俘虏似乎没见到房俊吃惊的样子,缓缓说道:“我父亲是隋军,是当年跟着陛下驻守江都的水师。”

    他说的“陛下”,应该是隋炀帝了。

    “当时宇文将军谋逆,杀了陛下,江都城乱作一团,很多士卒都投靠了宇文将军。我爹胆子小,不敢跟着谋反作乱的叛军,就偷偷的回了家,结果被人举报,我爹抱着我逃走,全家都被杀了。我爹走投无路,只好进了山跟山越人混在一块儿,后来我爹死了,我也只能留在这里。”

    一段乱世悲歌天涯亡命的悲剧啊……

    房俊却有些不解:“山越人又不拘着你,何不逃出去回到江都?大隋都忘了好几十年,皇帝都换了好几个,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俘虏摇头苦笑,一把扯开衣襟,露出肩膀上一长串醒目的疤痕。

    “这是山越人的印记,每一个山越奴隶都有,山越人也是有等级的。像我这样的人背着这么一个印记,没有汉人会收留,被官府捉到还会被送到矿场干活儿,直到累死饿死。留在山里好歹还有一口饭吃,落在汉人手里却只有死路一条……他娘的可我也是个汉人啊!”

    俘虏泪流成河,心中的委屈悲苦和愤怒谁又能体会?

    一个汉人被汉人逼着加入山越人,跟着山越人还能有一口饭吃,回到汉人的世界却只能被当成猪猡一般的苦力累死饿死……

    真是讽刺啊!

    “可是大唐至今也没有一条律令,说是山越人天生就得为奴为婢吧?那些矿场的主人大多是江南士族,也不至于太过可带矿工吧?”房俊有些不太相信。

    他知道这是万恶的旧社会,可总得依照规矩行事吧?

    买来的奴隶怎么折腾都行,可也不能抓住一个山越人就扔进矿坑累死累活吧?

    俘虏愤然道:“士族?这般生孩子没**的畜生,披着仁义道德的外衣,比那些山匪水寇还要狠毒!大唐律令?没人提那玩意!这里就是士族的天下,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没皇帝什么事儿!”

    知道江南士族很嚣张,却不知道居然这么嚣张!怪不得每每提起江南士族,李二陛下就咬牙切齿恨不得喝其血啖其肉,这简直就是将江南从大唐版图上立出去了啊!

    叹口气,房俊挥挥手:“行了,吃饱喝足,赶紧走吧。”

    俘虏一愣:“你……不杀我?”

    房俊摇头道:“便是山越人,某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屠杀,何况你还是一个汉人?赶紧走吧,离得远远的,否则下一次交战,本侯也记不得你是谁。”

    俘虏看他不似作伪,这么一个大人物没必要耍自己玩吧?

    试探着走出去几步,浑身骨头都疼的要命,回头看看,房俊已经站起身向矿坑那边走去,果然任由自己离去。

    俘虏的脚步迟疑了一下,然后站定,冲房俊喊道:“你是个好人!那啥……刚刚忘了提醒你一件事……”

第七百一十一章 收编山越人?

    房俊心说你个抠脚大叔给我发张“好人卡”算怎么回事?身后的刘仁愿已经大步流星赶过去,一把薅住俘虏的脖领子,拎小鸡一样将他瘦小的身子拎起,怒目圆瞪:“你个兔崽子,看来本将的手段还没尝够,居然敢跟侯爷藏私!还有什么话,统统说出来,本将给你一个痛快,否则,哼哼……”

    俘虏吓得腿都软了,这个侯爷身边的武将太凶残了,一看到他,身上的骨头一根一根都在发颤……还是侯爷仁慈啊,好人!俘虏吓得大叫:“侯爷救我!”

    房俊信步走回来,摆了摆手:“行了行了,放了他,不过一个被世道逼得走投无路的可怜人而已,咱们汉人岂能为难汉人?”

    刘仁愿一愣:“是个汉人?”

    虽然不明白一个汉人怎会跟那些山越人搅合在一起,但到底放开了手。

    俘虏匍匐在房俊脚下,诚恳说道:“小的该死,先前并未将所知全数说出。那宗帅乌朵海的麾下,有一些大隋皇室流落出来的贵人,很是神秘,平素小的也不常见。只知这些人很久之前就受到乌朵海的庇护,而且有一个贵人的女儿被指定给了乌朵海,将会成为他的夫人,叫做董明珠……”

    “等等!董明珠?”房俊眼睛都瞪圆了:“你说这个董明珠不是山越人?”

    “当然不是!腌不堪的山越人怎会有明珠姑娘这种仙女一般的人物?”

    房俊觉得愈发有意思了……

    山越人当中居然还有前隋皇室的贵人?那山越人一次又一次的反叛,动机可就不会是那么单纯了,这背后受到那些人的唆使也说不定。

    前隋皇室死灰复燃?

    刘仁愿不信:“前隋这都灭亡多少年了,不可能吧?”

    房俊心说怎么不可能?大明亡了多少年,不是还有一群人不死心,一心一意的反清复明?这世上强迫症的人太多,当然,反清复明那些人有一些可不仅仅是大明的忠臣,更像是民族主义者,起码道义上比“反唐复隋”要高明得多。

    “就这些?”房俊觉得这虽然算是个大新闻,可实际上没什么用。就算有一些前隋余孽矢志复国,这种可能性也无限趋近于零。隋朝当时是众叛亲离,国家根基的关中世家、山东世家全都反了,江南士族也貌合神离冷眼旁观。而现在的大唐呢?或许阴谋干掉李二陛下换一个皇帝还有可能,但是想推翻大唐,绝无可能。

    俘虏想了想,说道:“就在不久之前,宗帅与那个汉人贵公子吵了一架,好像宗帅指责那贵公子,说是世家子弟都是一群废物,连一帮仓促组成的船队都打不过……而且,宗帅想要将所有人都调走去攻打姑孰城、丹阳城,但那个贵公子反对。”

    房俊算是明白了。

    山越人这次的反叛背后,定然受到了唆使。或者说唆使也不恰当,只是各取所需而已。这个汉人贵公子想必是联络了江南士族的一部分,暗中支持山越人。

    但他的目的是什么呢?总不会是想要推翻大唐,或者划江而治、割地称王吧?

    最重要的是,这个贵公子到底是什么人?反对乌朵海调走所有人,目的显然是要致我于死地。何人与我有如此深仇大恨?想到这里,房俊心里突地一动。

    莫非……

    房俊点点头,说道:“如果就这些,本侯知道了,你走吧,最好是远远的逃离此地,朝廷围剿的大军很快就会到了,山越人根本没任何成功的可能性,不要送了性命。”

    俘虏却不肯离去,依旧跪在地上,仰起头有些难为情的看着房俊:“侯爷……我知道您是为侯爷,而且是带兵的侯爷。像小的这样走投无路才不得不混在山越人中间的汉人有很多,甚至就连山越人当中,也有很多并不愿意反叛,只想有一餐温饱,能让全家活下去……侯爷若不嫌弃,能不能让吾等加入侯爷的部队?侯爷若是能给我们一顿饱饭,让我们养活全家,我们就不怕死,把这条命卖给侯爷!”

    房俊无语,这剧本不对啊……若是某个名将纳头便拜,房俊会非常有成就感。可是这么一个混在山越人当中的没用的家伙……

    刘仁愿嗤笑道:“就凭你?哼哼,侯爷的队伍可不要贪生怕死之辈!”这个俘虏几乎在自己加了一些手段的时候便把祖宗都卖了,这种没骨头的家伙,要之何用?

    俘虏瞪起眼睛,怒视着刘仁愿:“非是小的没种,更不是小的怕死,而是小的凭什么给山越人卖命?小的是汉人,虽然汉人不承认,但小的仍旧是汉人!若是给汉人卖命,你看小的会不会说出一个字,打死小的也不说!”

    刘仁愿没做声,这俘虏展现出来的气势还不赖,或许……真能当一个好兵?

    房俊想到当年孙吴可是收编了不少山越人加入军队,大名鼎鼎的陆逊手底下就有很多山越人武将士卒,战斗力很厉害。反正自己的水师也缺人,给这俘虏一个机会未曾不可。

    便说道:“即使如此,那你就回去联合志同道合之辈,本侯不囿于种族血统,汉人也好,山越人也罢,只要实心实意想要好好当兵养家糊口的,本侯统统欢迎!但是丑话说在前边,将来加入军队,那可就用军法来说话,违抗军法,休怪本侯不讲情面!”

    俘虏大喜:“小的自然晓得!小的这就回去,联合那些不愿反叛的前来投靠侯爷。”

    “等等!不必到这里来,不久之后本侯将会前往苏州,你等若真想从军,自行前往苏州即可。”

    俘虏千恩万谢的走了。

    房俊无法预料的是,自己一时心血来潮答应收编山越人,却不知这些不读孔孟、不知道德的山越人将会给周边的国家带来什么样的破坏……

    *****

    江都,扬州总管府。

    吴王李恪阴沉着脸,心头的怒火熊熊燃烧,即将要抑制不住。

    皇帝敕封他的官职是“安州都督”,但李恪讨厌安州那个穷乡僻壤的地方,执意留守江都,坚决不去安州。朝廷对于吴王殿下的这个决定无可奈何,关键是心疼儿子的李二陛下对此并不表态,也就只好听之任之。

    虽然江都繁华,比之长安都不逊分毫,但李恪过得并不开心……

    原因是说话不好使。

    谁能想象,身为亲王,更是陛下敕封的安州都督,居然连收个税都说不算?

    江南气温适宜,一年两熟。眼瞅着夏收即将开始,去年秋天的赋税尚未收缴完成,李恪自然行文下去,着令辖下各州务必在夏收之前将去年的税赋征缴完成。

    他现在虽然早已熄了争储的念头,但不代表就不想在父皇面前表现一番。父皇一心东征,李恪焉能不知?东征所需钱粮皆是天文之数,若能积攒一些钱粮以供父皇东征,父皇必定龙颜大悦!

    可是现在,李恪居然连大都督府的日常运作都捉禁见肘……

    没人交税!

    自己的行文发下去,犹如石沉大海,一点波浪都没有。

    找来几个知州县令责问一番,要么“去岁水患,农户尽皆欠收”,要么“山越为乱,天地荒芜无数”,反正总有一堆说辞等着自己,说来说去,既没钱更没粮!

    李恪总算是明白父皇为何一提起江南士族就恨得咬牙切齿,甚至派遣房俊前往江南,亦要跟江南士族算一算帐。

    这帮家伙太过分了!

    这些江南士族联合起来,勾连甚广,几乎把持了江南方方面面,完全将江南视为他们的禁脔,予取予求,却不许朝廷插手其中,获利一分一毫!

    这还是大唐的疆土么?

    李恪怒火中烧,却束手无策。

    正自恼火之时,忽地有侍卫来报,房俊麾下求见。

第七百一十二章 此乃官员之耻!(万字求月票)

    李恪与房俊的关系天下皆知,此来又是房俊最信任的亲卫席君买,李恪也没摆谱,而是命人将其带进正堂,自己亲自招待。

    席君买一进正堂,便跪地大理惨败,口中大呼道:“山越人反叛,吾家侯爷于牛渚矶遭受攻击,形势危急危在旦夕,还请殿下发兵前往救援!”

    李恪大惊失色,临行之前自己还曾叮嘱房俊,却没想到居然应验得这么快?赶紧问道:“形势到底如何?可有你家侯爷的书信或者印鉴?”

    事关重大,可不能只凭席君买说两句,李恪就深信不疑了。

    席君买自怀中掏出用油布紧紧包裹的书信,双手呈给李恪:“印鉴没有,当时几万山越人将侯爷围在一处山上,日夜不休连番围攻,侯爷趁着敌人修整的间隙,写就血书几封。”

    李恪眼皮一跳,血书啊!

    形势依然危机至此了么?

    他作为亲王这么多年,要么被魏王李泰打压,要么被满朝文武猜忌,可谓极不得志,满腔豪情憋闷心中,抑郁不得舒展。平生最快意的一段时间,便是再关中得到房俊指点,搞出“勒石记功”那么一套把戏,将关中豪族玩弄于股掌之间。

    后来二人逐渐熟悉,惺惺相惜,交情突飞猛进,更别说现在的房俊已然是高阳公主的驸马,一家人!

    满面惶急的李恪接过“血书”,双手微颤的打开来,仔细品读。

    血迹已然干涸,在皱皱巴巴的宣纸上呈现出一种黄褐色的悲壮,可见书写此信的时候形势何等危急,只要想想漫山遍野的山越人如同蚂蟥一样铺天盖地的涌来……重情重义的吴王殿下眼泪都流了出来。

    “臣受命南下,却偶遇山越反叛,陷身险地。面对十倍之敌,将士苦战不脱,深陷重围。但身为大唐之军人,自当以死守节,报效陛下天恩,惟愿将士之骸骨,永镇大唐疆土,魂灵不灭,守护帝国之南疆……”

    吴王殿下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正堂中的都督府书佐们尽皆黯然。

    忠臣啊!

    哪怕是死,亦要守护这大唐军人的气节,宁死不屈!

    抹了一把眼泪,李恪继续往下看,呃……还有一首诗?

    默默品读一遍,不由得大赞,房二果然是诗词圣手,于那等悲壮之绝境,亦能将千古佳作信手拈来,写得真好!

    然后他又看第二封书信,这封就简单多了,只有一首诗,下面还有落款,是写此书信的时间,大唐贞观十四年六月庚午……

    六月庚午?

    李恪觉得有哪里不对,再翻回前面那封书信,看了下后面的落款,六月己巳……想了想,今天就是六月己巳,每个月的第六天叫做己巳,六月己巳就是六月初六。那么六月庚午就是六月初七,今天刚刚初六,怎地将初七的信都写好了?

    心头狐疑,再去看最后一封,依然是一首诗,最后的日期是六月辛未……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吴王殿下勃然大怒:“竖子可恶!”

    骂了一句,想了想,将正堂中的书佐统统赶出去,没外人了,这才大骂道:“此子居心叵测,实为大唐官员之耻辱!本王问你,你家侯爷现在可有危险?”

    席君买有些尴尬,连忙说道:“这个……敌人虽然势众,不过侯爷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那个……想来一时片刻还抵挡得住……”

    李恪冷笑:“呵呵,你个狗才,倒是很会替你家侯爷吹嘘,还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我呸!房二那厮还要不要脸?这样的书信本王若是给他送往京师,他可算是一举成名天下知啊!临危不惧、视死如归、忠肝义胆、大义凛然!娘咧,这厮还要不要脸?”

    席君买这个尴尬啊,吱吱唔唔不知说什么好。

    对于一个军人来说,他也认为自家侯爷的做法很无耻啊,可那是他的领导,他能怎么办?

    李恪骂骂咧咧,完全没有以往“玉树临风美吴王”的风范,倒像是一个被人坑了赔了大钱的商贾……

    席君买讷讷不敢言。

    李恪骂了一会儿,放下“血书”,闭目沉思。

    好半晌,李恪才拍了拍桌子,将书佐都叫进来,指着桌案上的“血书”说道:“华亭侯房俊于牛渚矶遭受山越人围攻,为何本王却不曾受到山越人反叛的消息?”

    堂下一片寂静,书佐们都低头垂目,默然不语。

    这些书佐可不都是李恪的原班人马,大多数都是江都当地的官员。

    李恪冷哼,就知道你们这群混蛋没有将本王放在眼里,连山越人反叛这样重大的事情都不通禀,想将本王变成聋子哑子?又或者……根本就是跟山越人沆瀣一气,想要将房俊在江南干掉?

    想到此,李恪佯怒道:“如此足可颠覆大唐基业之大事,尔等居然隐瞒不报,到底是何居心?本王怀疑你们当中有人私通山越,会禀明圣上,对你等严加调查!”

    “噗通”

    当即就有人跪下了,惶急道:“王爷,冤枉啊!吾等岂敢私通山越?确实是不知啊!”

    所有书佐都跪下了,有的吓得胆战心惊,有的却不以为然……

    即便是吴王殿下,面对这样的形势也就是无可奈何而已,反正也找不到证据,难道还敢大开杀戒?都是江南士族子弟,若李恪敢冒大不韪杀了一个两个,江南士族必将全力反制,届时江南糜烂,他李恪就是第一个倒霉!

    这就是江南士族敢于抵制朝廷的筹码朝廷不敢任由江南局势糜烂!

    李恪气得咬牙,却并未丧失理智,等着吧,迟早有一天让你们后悔!

    他冷哼一声,大声道:“去把江都水师守备给本王叫来,让他立刻点齐水师战舰,前往牛渚矶营救!”

    一个书佐连忙说道:“殿下忘记了?江都水师守备萧铤其父病重,已然返回金陵侍疾,跟您报备过了的。”

    李恪一愣,这才想起前几天萧铤跟他请假的事情,看来是早有预谋啊!

    “既然萧铤不在,可令副将出战。”

    “殿下,依照大唐军律,副将出战是要得到主将授予虎符令箭,否则视为谋逆,按律当斩。”

    “呵呵……”

    李恪气笑了。

    这些江南士族当真是经营的针插不进、水泼不入!即便自己亲王之尊,在这些人眼里也不过是跳梁小丑无异,处处掣肘,简直欺人太甚!

    李恪一脸阴沉,忍着怒气:“既然如此,是不是就只能任由山越人任意肆虐,本王就只能听之任之,任凭其动摇大唐根基,祸害江山?”

    “这个……虽然江都水师不便出征剿匪,但殿下可以联合安州个府县,令其集合战兵,从陆路发动攻击。”

    陆路?安州多山,由陆路感到姑孰城,特么屎都凉了!

    李恪气得额头青筋乱跳,挥挥袖子将所有人都赶走,这才对席君买自嘲说道:“都看到了?本王这个亲王,说得好听是安州都督,可是除了本王的亲卫之外,连个书佐都指使不动!幸好房俊的处境尚可,否则本王亦只能眼看着他身陷重围苦战而死,却是一筹莫展……”

    席君买默然不语。

    他也没想到堂堂吴王亦被这些江南士族架空,连兵丁都无法驱使。再想想侯爷到了苏州,恐怕也是苦难重重。

    “行啦!你且先下去休息,本王自会安排亲卫将这三封书信送去京师。哼哼,真是想不到,本王亦会有朝一日配合一个无耻官员谎报军情、冒领军功……”

    不过他亦知道,房俊所为并不只是为了自己的功勋,他想要的不过是如日中天的声望,以此来作为依仗,能够更快的敲碎江南士族这一块铁板!

    想想京师接到这几封信的反应,李恪阴翳的心情稍稍好转。

第七百一十三章 自己把自己埋了……(求月票)

    接下来的两天,山脚的山越人时不时的发起一次攻击,却只是浅尝辄止,遇到强力阻击之后立即撤退,再不似第一次攻击之时的疯狂。

    房俊猜想,大抵是山越宗帅乌朵海做样子给那个汉人贵公子看的,既不猛攻,又不撤离,就把房俊这么放在这里,吊着那个汉人贵公子的胃口……

    山上的食物倒是充足,即便被围上个十天八天也无所谓。

    但房俊渐渐的感觉到一股不安。

    很明显,这次山越人的反叛是受到一些江南士族唆使并且暗中支持的,那么这些江南士族跟那个汉人贵公子是什么关系?若果他猜想不错,那汉人贵公子就是畏罪潜逃的长孙冲的话,依着长孙家的影响力,若是直接让那些江南士族派出族中死士战兵参与进攻……

    一盘散沙的山越人他不怕,但若是江南士族豢养的死士,那可就大意不得了!

    将自己的想法跟刘仁轨、刘仁愿一说,二人的想法跟房俊相同,继续待在山上营造“被困重围”的捞取功勋戏码就太危险了,搞不好假戏真做,真的就被围死了……自己这边充其量就是一百多人,虽然骑兵对步兵的占据绝对优势,但江南士族经营几百年,族中弓弩之类的远程兵器必然不缺,轻骑兵遇上弓弩……

    那可就悲剧了。

    事不宜迟,房俊立即组织兵卒们准备突围。若是因为想要获得巨大的声望而把自己陷在这里,那可真是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保准一千年后还得有人嘲笑房俊的作死……

    然而,事与愿违。

    当刘仁愿带领斥候想要寻找一个兵力薄弱的突破点的时候,发现了山越人阵中出现了大量的弓弩,以及身穿甲胄的战兵。很不幸,房俊的猜测应验了。

    山顶的气氛沉重起来。

    虽然兵卒有不少都装备了甲胄,却也只是半身的装备,面对弓弩这种远距离大杀伤性的武器,缺点很明显。更别说人家完全可以先射杀马匹,没了战马,这一百多人陷入海浪一般的山越人阵中,就算是面对一万只蚂蚁恐怕也得给咬死。至于房家的那一百多工匠,虽然各个身强力壮,但上阵杀敌的经验是零,这种情况下只会拖后腿,而不会给整体战斗力加成。

    刘仁愿抹了一把脸,刚刚跟一伙身穿甲胄的战兵短兵相接,对然将对手尽数斩杀,也喷了自己一脸血,顾不得洗去脸上血渍,沉声说道:“这些战兵战斗力很强,绝对不是寻常的兵卒,依末将看,更像是江南士族豢养的死士。”

    刘仁轨沉默不言,抬头看着山下越聚越多的战兵,愁眉不展。若是江南士族派遣战兵参战,那就麻烦了。

    房俊很……

    虽然刘仁轨、刘仁愿并未有一句埋怨,可房俊自己心虚啊……若不是自己作死,怎会落到如此绝境?以为自己是个穿越者,智商就可以碾压这个时代的绝大数人,手摇鹅毛扇就成了诸葛亮了?房俊羞愧无地,都快没脸见人了。

    刘仁轨一直沉默,倒是没注意房俊的神情,别说敢不敢埋怨,这个时候最主要的是想出法子突围,埋怨来埋怨去的就什么意思?

    可是想了半天,可没有轻松突破弓弩包围的法子,叹息道:“骑兵对步兵有天然的优势,可弓弩对于骑兵又是全方位的压制,若是我们人数足够,这么短的距离发动一次突袭尚有突围的希望,但我们就这么点人,没等冲到阵前就被弓弩手射死了……除非是当年陛下虎牢关大破窦建德之时的玄甲铁骑,否则轻骑兵对上弓弩手,那就是活靶子……”

    刘仁愿大咧咧道:“哪里有玄甲铁骑?陛下当年身为尚书令,总领中原战事,李唐麾下最精锐的兵卒都归陛下调遣,也不过拼凑起来三千玄甲铁骑,甲具太难打造!现在说那些有什么用呢?吾等战死此地,亦算为国捐躯,只是得想法子保着侯爷突出重围才行!”

    刘仁轨一阵泄气。

    敌人的弓弩手虽然不多,毕竟是朝廷管制严格的兵种,江南士族也不可能大张旗鼓的大量装备,但自己这方人数同样不多,两下比较,劣势太大。

    房俊倒是心思活泛起来。

    关于李二陛下的玄甲铁骑他当然听过,说实话李二陛下虎牢关三千破十万的神话最大的功绩就要归于这三千玄甲铁骑。玄甲铁骑只是这支部队的名字,若是归结于兵种,它就是另外一个名字具装铁骑!

    具装铁骑,亦称甲骑具装,是将人马防护能力发挥到最高水平的兵种,凭借强大的防御能力,甲骑具装可不畏刀剑,在战场上横冲直撞,历史证明,训练优良指挥得当的甲骑具装几乎可无视任何兵种,即使是弓骑兵、重步兵这些普遍认为是重骑兵克星的兵种也无可奈何,世界上的帝国少有没有组建过这种兵种的,很多帝国就是因为其精锐甲骑具装损失而走向衰落,比如大隋和罗马……

    中国甲骑具装的巅峰是在隋朝,继承了北朝大量兵器的隋朝拥有数量惊人的甲骑具装,是隋朝军队的绝对主力。只可惜大隋最精锐的具装铁骑大多都阵亡在高句丽高句丽是个多山国家,江河水道也不少,这些地型简直是甲骑具装的灾难,隋朝的在高句丽的失败于此有密切的关系。

    后来唐军吸取教训,用新型的弓骑兵和普通的重骑兵取代了甲骑具装,并在对阵突厥和高句丽的战争中获胜。

    可以说,具装铁骑的劣势和优势一样突出,迟早要被时代的发展所淘汰。

    但它依然是冷兵器时代战场之上最无敌的存在!

    没错,他们笨重,他们只能冲锋,但迂回失之直率,偷袭失之磊落,游射失之霸气,防御失之凶猛,惟正面进攻才是真猛士心中之渴望!

    他们是古战场的王者,是每一个君王最梦寐以求的豪华战士,几十万人的战场上,他们不过数千,却能威震三军,贵族勇士莫不以身在其中为荣,他们就是甲骑具装,人马皆甲的重型骑兵!

    房俊觉得自己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没错,想要制造那种精密繁复完美装备的“铁甲九事”是不可能的,但是看着眼前的炼铁炉,再看看矗立在河边的几座水利锻锤……一个想法浮现在房俊脑中。

    *****

    山脚下的山越人阵内一片压抑。

    长孙冲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忍受乌朵海的愚蠢,若不是干不过他,哪怕身处山越人阵中,他也得把乌朵海那颗愚蠢的脑袋给割下来!

    这群愚蠢的蛮子只知道烧杀劫掠,攻打县城抢夺粮食女人,却忘记了若没有自己居中联络,没有江南士族的默许和支持,他们转眼之间就得被大唐府兵镇压!

    从发起反叛到现在,宣州附近没有一兵一卒前来围剿,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么?而自己和江南士族想要的只是房俊的脑袋,这才是先决条件!

    可现在乌朵海居然想要放弃围攻房俊,转而攻打更大的城池,掠夺更多的粮食、钱财和女人,自己怎么可能允许?江南士族怎么可能允许?

    “现在各大家族的战兵已经陆续抵达,只要能将房俊死死的围住,让他插翅难飞,很快就能割下他的脑袋,到那时候你们山越人干什么都没人管。”长孙冲忍着怒气,劝说乌朵海。

    乌朵海默然不语,心里却是不以为然。

    真当我是傻子么?

    什么划江而治、什么割地称王,骗鬼呢!

第七百一十四章 无双国士

    乌朵海才不傻!

    虽然不知道这个房俊为何被各大家族视为寇仇,急欲除之而后快,但是乌朵海清楚,现在各大家族能够容忍山越人攻掠县府,完全就是想将除去房俊这个罪名按在山越人头上,等到房俊一死,山越人面临的必然是各大家族的雷霆打击!

    一直将江南视为禁脔的江南士族,怎么可能放任山越人在江南胡作非为?

    正在这时,一个头戴斗笠遮掩住相貌的人匆匆走到乌朵海身前,低声耳语几句。

    长孙冲眼睛眯了起来。

    他一直就觉得乌朵海的身后似乎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来指挥乌朵海的所作所为,与其说这次山越人的反叛是他从中联络使得江南士族许诺了山越人庞大的利益,不如说是此举附和乌朵海身后神秘势力的利益……

    果不其然,那神秘人说了几句什么,然后飘然而走。

    乌朵海立即一改刚刚拒不合作的姿态,斩钉截铁道:“那就依着长孙公子,只要各大家族的战兵到齐,立即发动冲锋,一举将房俊擒杀,山上的那些兵卒,一个不留!”

    长孙冲嘴里应和着,眼神却看着那个消失在山越人群中的带着斗笠的身影,心念电转。

    这是什么人?

    *****

    关中的酷暑很是难耐,往年的这个时候李二陛下会巡幸行宫,要么去昆明池大安宫操练水师,要么去杜水之北的九成宫纳凉,要么去骊山的汤泉宫避暑,或者是西山的襄城宫不用襄城宫去年多蛇,李二陛下将督造宫殿的阎立德叫来申饬一顿,就再也不去了……

    可是今年,李二陛下老老实实的呆在太极宫里,哪儿都没去。

    不是他不想去,而是东征的计划已经展开,方方面面都要统筹调度,西北的兵员要抽调前往涿郡,东海的钱粮要囤积起来,兵器甲胄的打造修补、战马车辆的维护调度,都要他亲手处理。房玄龄入夏以来就染了暑气卧床多日,别的人李二陛下又信不过……

    最关键的,他得随时等候江南的消息。

    对于房俊南下,李二陛下是抱以很大期望的。

    江南糜烂,世家豪族盘根错节,想要开创局面难如登天。但吸取了前隋的教训,除去将士厌战水土不服之外,后勤辎重经常延误亦是不可无视之原因。因此,从江南就地征缴辎重粮草然后迅速用过海路运往高句丽前线,就成了胜败之关键。

    立政殿大殿四角铜盆里的冰山已然化了大半,却丝毫没让人感到几分凉意,窗户都洞开着,燥热无风。

    李二陛下很不雅的扯了扯衣领,才感觉呼吸顺畅一些,看着面前的岑文本,问道:“今夏酷暑,关中雨水稀少,现下旱情如何?”

    “回陛下,关中少雨,但水利四通八达,引河渠之水灌溉田野,禾苗长势良好。虽然很可能减产,但不虞有太大影响,陛下可放宽心。”

    岑文本正襟危坐,身上的紫色官袍板板整整一丝不苟,一张刻板的面容毫无表情,似乎一点也感受不到酷暑的难耐。

    李二陛下闻言,轻叹一声:“都是房俊的功劳啊……工部以往都是尸位素餐,得过且过,各种各样的理由搪塞,让你既是恼怒又无可奈何。唯有房俊,看似嬉笑怒骂不服管教,却懂得自己的职责所在,若非这些灌溉水利,怕是今年关中又要田野荒芜,年底的国库又将捉禁见肘。”

    岑文本深以为然。

    一个官员的优劣,只在于是否完成本职工作,与其他无关。就算嚣张跋扈,就算另类突兀,只要将本职工作做好,就是一个合格的官员。

    在这一点上,房俊做得相当不错。

    “房驸马年少气盛,行事有时难免任性,此乃人之常情。然其心怀天下,所作所为皆泽被苍生,假以时日,定然是帝国之栋梁,陛下洪福也。”

    岑文本与房俊关系一向不错,这个时候自然不吝于说上几句好话,何况皇帝也喜欢听……

    果然,李二陛下一脸欣慰,正欲夸赞几句,殿外忽然脚步急响,李二陛下当即住嘴,眼神看向大殿门口。

    敢在宫里这等焦急失礼,定然是发生了什么急事。

    不一会儿,一名内侍急匆匆入内,到了皇帝面前拜倒,喘着粗气道:“陛下,吴王殿下有战报送至。”

    李二陛下微微一愕:“战报?”

    吴王李恪敕封为安州都督,却嫌弃安州破败,一直驻守在江都,对此李二陛下听之任之,毕竟是自己的儿子,生活舒适一些也是应该的。

    但江都紧扼大江,背靠扬州,乃江南繁华之地,哪里来的战报?

    赶紧伸手接过,拆开火漆封口的信封的仔细阅读。

    一张脸顿时变得铁青……

    信中,吴王李恪严词痛斥江南士族勾连各方,把持江南政务,甚至就连水师都尽在其掌控,自己闻听山越反叛房俊被围想要发兵救援都处处掣肘,自己妄自焦急心急如焚,却也无可奈何,江南已非大唐之江南,而是江南豪族之江南!

    后面附着房俊的那份“血书”……

    如果说李恪的战报让李二陛下怒发冲冠龙颜震怒,房俊的这封“血书”则让李二陛下一瞬间红了眼珠子,一股痛彻心脾的悔恨自胸臆间弥漫!

    李二陛下死死的咬住牙,腮帮子的肉棱一阵起伏,心痛欲绝!

    岑文本被皇帝的神情下了一跳,低声问道:“陛下,江都发生何事?”

    深深吸了口气,李二陛下勉力压制着心中愤怒和心疼,颤着手将战报递给岑文本:“爱卿自己看吧,江南豪族,朕与他势不两立!”

    岑文本浑身一震,双手接过战报,心底震惊。

    江南豪族到底做了什么,居然让堂堂帝王说出这样的狠话?

    展开战报,岑文本仔细观阅。

    山越反叛?岑文本吓了一跳,陛下正全力经营江南,山越人就来了这么一手,时机太过巧合,恐怕其中的缘由颇深。

    再看到房俊的“血书”,即便冷静深沉如岑文本,也不能淡定了……

    “臣受命南下,却偶遇山越反叛,陷身险地。面对十倍之敌,将士苦战不脱,深陷重围。但身为大唐之军人,自当以死守节,报效陛下天恩,惟愿将士之骸骨,永镇大唐疆土,魂灵不灭,守护帝国之南疆……”

    铮铮铁骨,豪雄末路,莫过于此!

    最令岑文本心神激荡的是最后的这首诗:“……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你们不都骂我房俊是个棒槌么?不都说我是个夯货么?不都鄙视我率学无诞、嚣张跋扈么?

    那我就给你们看看,我房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哪怕烈火焚烧,哪怕粉身碎骨,我房俊也顶天立地,把我清白的名声留在世间,让你们好好看看!

    岑文本深切感受到这首诗字里行间那种深深的愤怒、不甘,以及对于世人误解的愤懑,房俊要用自己的血、用这首诗,向世人表达自己的不屈和忠贞,为自己正名!

    嘴皮子颤抖半天,岑文本才最终赞叹出一句话:“房俊……无双国士也!”

    李二陛下神情幽深,怒气勃发,大手怕打着案几,咬牙切齿一字字说道:“朕好悔啊!就不该惯着他任性,不该派他去江南!好一个山越人,好一个江南豪族!既然敢如此肆无忌惮的对朕的爱婿下此毒手,真当朕的屠刀已经不利了么?”

    皇帝心中已是怒极,这是帝王权威遭受到**裸的挑衅!

    可在心里琢磨着房俊到底有没有生还可能的同时,亦在发愁要怎么跟自己的女儿高阳说这件事……

第七百一十五章 帝王之怒

    皇帝紧急召集大臣,商议山越人反叛之事。

    消息一出,长安震荡。

    对于大部分汉人来说,僚人、山越等等蛮夷犹如疥癞之疾,想要彻底除去要大费周章,得不偿失;若是听之任之,又祸乱各方,动荡不安……

    自大唐立国以来,僚人、山越反复叛乱,虽然每一次朝廷大军多能及时将其击溃,然而余者遁入深山沟壑,即便朝廷再有百万大军也莫奈之何。

    叛乱,剿灭;修养生息,再次叛乱……

    这就是大唐境内蛮夷的轨迹,烦不胜烦,剿不胜剿。

    可是这次明显事情搞大了!

    华亭侯、驸马、沧海道行军大总管房俊,居然被数万山越人围困于牛渚矶,麾下兵不过一百,外无援手,眼看就要葬身于山越蛮夷之手……

    山越人如此嚣张,你江南士族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

    太极殿上,几乎所有的大臣都在搞清楚事情起因之后,将目光瞄着宋国公萧。

    你不是江南魁首、清流领袖么?

    你就这么看着房俊被杀、陛下的脸被打得啪啪响?

    还是说……这其中就有你的影子?山越人反叛,啸聚成众,江南士族近在咫尺却无动于衷,你们到底想要干嘛?以往不肯认缴税赋、将江南经营得水泼不进也就算了,难道你们还想造反不成?

    萧如坐针毡,抬头瞄了一眼皇帝,看到那张阴云密布隐忍着暴怒的脸孔,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叫苦不迭。

    他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可这话说出去谁信?

    在他身边的房玄龄亦是刚刚知道情况,看似面无表情,似乎儿子的生死并未放在心上,但是微微抖动的袍袖却显露出心底的愤慨和焦急。

    当下,房玄龄出班奏道:“战报之中只说房俊被山越人数万人围困,却未曾言及生死,想来还有一线生机。微臣惶恐,恳请陛下调集江南兵马,前往救援。”

    诸位大臣看着房玄龄进贤冠底下花白的头发,佝偻的身躯,苍老的面容上虽是平静,却怎么也掩饰不住眼神之后流露出来的悲戚……俱都心生恻隐。

    诚然,在场诸公有很大部分嫉妒房俊受到皇帝的青睐,能够担任这样一个封疆大吏一般的职务,起先难免有幸灾乐祸之意。但是想到房玄龄多年来温润谦厚的君子风度,总领政事显赫宰辅,却要老来丧子……都感同身受。

    虽然一百多人被数万山越人围攻的结局几乎毋须考量,诸公却都闭上嘴,没人说已经不许救援之类的话语。好歹,也得给房玄龄留下一线希望……

    当然,自然也不缺乏幸灾乐祸之人,比如治书侍御史刘泪,比如赵国公长孙无忌……

    尤其长孙无忌最是开心。

    你房玄龄不是嘲笑我儿子畏罪潜逃浪迹天涯么?可好歹还有一口气在,你儿子呢?怕是已经被野兽一般行径的山越蛮夷剥皮抽筋、碎尸万段了吧?

    李二陛下看着丹陛之下的老臣,心头充满歉意。若非自己的疏忽,何至于此?一直以为江南士族就算反抗,亦不过是玩弄一些手段,令房俊在江南寸步难行毫无作为而已,却不想这帮狼子野心的畜生,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胆大包天至此!

    咬了咬牙,李二陛下未回答房玄龄的话语,而是看向萧,目光如同刀锋一般锋利,语气犹如万载寒冰一般冷冽:“宋国公,依你所见,该当如何?”

    萧赶紧站出班列,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涩声道:“微臣请陛下旨意,令江南各处水师抽调精锐,即可赶往牛渚矶,务必将房俊解救出来,剿灭山越反叛!”

    他已经感受到了皇帝几乎不可遏止的愤怒,深深了解皇帝性情的萧已经手软脚软,他知道若是皇帝这股怒气爆发出来,江南士族必将无法承受!

    老家那边到底怎么回事?这么大的事情,自己事先居然完全不知!这帮愚蠢的东西,难道不知这是在玩火吗?以为弄死一个房俊就能打消皇帝征辟江南的心思?

    简直愚不可及!

    李二陛下冷冷的望着萧,将吴王李恪的战报和房俊的“血书”递给身边的内饰:“送去给宋国公好好看看,大家也都看看,这就是大唐的江南,这就是朕的江南水师!”

    内侍领旨,双手捧着战报和“血书”,来到萧面前。

    萧战战兢兢接过,一目十行,粗略一扫,就觉得脑子一晕,双膝一软,“噗通”跪倒在地,大呼道:“陛下,微臣全不知情啊……”

    李二陛下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李恪的战报和房俊的“血书”在众臣之间流传。

    房玄龄见到“血书”的那一刻,强忍着的老泪瞬间流下,心中如被刀割一般剧痛,哽咽不能言。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只等闲……啧啧,房二郎文采依旧,只是这通篇的忠贞之气,令吾等老朽汗颜啊!”

    “是啊,房二这小子虽然混蛋起来令人生恨,但面对生死,非但没有屈膝求生,反而烈性至此,当得起一句无双国士!”

    “次子文采天授,贞烈无双,假以时日定是大唐栋梁,可惜啊……”

    众人皆是赞叹惋惜,以往对于房俊嚣张跋扈的小小不满,在这首贞烈无双的诗句之前,也尽皆放下。

    人死为大么……

    没人相信房俊在此等情形之下还能生还,自然不吝于赞美,更不会妄作恶人,往死里得罪房玄龄。

    长孙无忌老神在在,耷拉着眼皮,心里却是一阵阵冷笑。

    房二啊房二,在关中有你老爹和陛下护着你,任由你胡作非为嚣张跋扈,这回到了江南,可没人会惯着你!不过是因势利导,凭借一些奇技淫巧的把戏聚敛一些钱财,还真就当自己是宰辅之才,帝国肱骨了?

    这次,老夫就看你怎么死!

    满朝诸公,虽然与房俊有龌蹉者不计其数,但论起恨意之深,莫过于长孙无忌。

    萧被皇帝如刀的眼神逼视,如同被投入火炉烘烤,整个人大汗淋漓。

    “陛下,老臣……老臣……”嗫嚅两句,萧却是无以为继。

    他倒是想给自己摘出来,想要跟皇帝说此事自己毫不知情,可是皇帝会信么?房玄龄会信么?满朝文武会信么?连他自己都不信!

    身为萧氏家主,领袖江南士族,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说你全然不知情?

    萧心里依然将家中留在江南的子弟骂了个狗血淋头,他现在已是心慌意乱,不知到底是自家子弟瞒着自己暗中行事,亦或根本就是萧氏被其余江南士族排除在外……

    无论哪种结果,萧都不可承受。

    “陛下,山越反叛,动摇江南根基,某请一支令箭,愿率军南下营救房驸马,平息叛乱!山越乱民,必将其血染江水,震慑其魂魄,使之永世不敢复叛!”

    年近半百的程咬金身躯魁梧,体格健硕,说起话来中气十足,震得大点之后嗡嗡回响。

    他这一出头,牛进达、尉迟恭、李大亮等武将尽皆站出班列,齐声鼓噪,皆愿意率军南下评判。倒是英国公李绩面沉似水一脸阴沉,看不出起心思如何。

    萧闻言大骇,跪地长揖道:“陛下,万万不可!山越人虽然反叛,然人丁不多,皆乌合之众,难以动摇江南根基,不过一时之疥癞,难成大器。若驱使关中大军南下,不提军饷粮秣耗费无数,单单只是动摇帝都守备,便得不偿失。”

    程咬金瞪眼道:“难道就任由江南糜烂,任由房驸马战死牛渚矶,使英魂含恨,忠臣泣血?”

第七百一十六章 悲催的萧瑀(万字求月票)

    武将的功勋自战场而来,亦要战争来维系。

    程咬金近年已经鲜有出征,在军中的影响力直线下降,现在有了山越反叛这个由头,正可率军南下一鼓荡平,即稳定了自己在军中的地位,亦可捞取一份功劳。更别说武将集团一直对房俊报以好感,认为其可以在成为未来武将集团的顶梁柱、话事人,是武将集团维系强势的希望所在。现如今却被江南士族暗算,含恨折戟在小小的牛渚矶,心头怎能不火气冲天?届时大军南下,魑魅魍魉一网打尽,正好以武力镇压江南士族,一劳永逸,永绝后患!

    老程的性格可不是长相那般粗犷,心思细腻着呢……

    萧大惊失色,朝中不少江南士族出身的文臣亦都吓了一跳,他们虽然敢于跟皇帝扳手腕,那是凭借皇帝不愿使得江南糜烂的前提下。

    若是皇帝铁了心要一举荡平江南,宁肯自己的东征计划压后数年,那江南士族将会面对一场灭顶之灾!一旦大军南下,会只是单纯的剿灭山越?

    只怕兵连祸结之下,以各种名义将江南士族全都给一锅端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何况江南士族在这次事件当中的确摆脱不了嫌疑,暗中背后不知有多少不可告人的谋划!

    十几名文臣齐齐跪地,大呼道:“陛下,万万不可!”

    李二陛下高坐龙椅之上,面色狠厉,冷言道:“山越反叛,忠臣陷阵,却无一兵一卒发出,朕对江南局势甚为失望!一直以来,朕对江南豪族颇多忍耐,可尔等却得寸进尺,丝毫不顾帝国前途,不顾朕之颜面,不顾大唐律法!你们说说,朕凭什么还要对你们如此退让?朕就豁出去不东征,亦要让你们江南豪族看看,螳臂当车的下场!”

    大殿之上的文武群臣尽皆变色。

    一句“江南豪族”,算是给江南世家定性!

    “豪族”与“士族”仅仅是一字之差,但含义却是天差地远!

    萧心都快从嗓子眼儿跳出来!

    终于把皇帝逼急了么?

    身为江南士族的领袖,萧一直充当着江南士族的急先锋,但是却很冷静的摆正自己的位置,跟陛下谈条件可以,阳奉阴违也不是不行,但一定不能触及李二陛下的底线。

    李二陛下的底线,就是东征!

    谁敢破坏他的东征大计,谁就是找死!

    若江南士族肯让出利益,协助李二陛下东征,对于江南目前的局势,李二陛下是可以允许其继续保持下去的。皇帝也有顾忌,没有任何一个皇帝愿意看到帝国最繁华的地方乱成一团,民生凋敝。

    偏偏江南士族不肯!

    不肯就不肯吧,既然是江南士族的领袖,那么自然要以江南士族的利益为重。陛下既然派遣房俊前往江南,那就先让房俊感受到强大的阻力,感受到江南士族守卫江南的决心,然后适当的给予一些好处,有限度的协助李二陛下东征。

    这是萧勉力维系的局面,想来李二陛下也是能够接受的。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江南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居然敢唆使山越人反叛,非但如此,更将房俊置于死地……

    都疯了吧?

    这帮蠢货难道真的不知“帝王一怒,血流漂杵”的典故?

    还是真的想用自己的脖子试一试李二陛下的刀子到底利不利?

    一群舍命不舍财的蠢货!

    萧心中已是怒极,恨不得就任由他们去死!

    可他偏偏不能……

    萧氏乃江南士族之领袖,这话不是随便说说的。萧氏与江南各族之间往来密切,勾连甚深,一旦其余士族遭受到灭顶之灾,难保萧氏不会牵连其中。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就是江南士族之间最真实的写照。

    以往看似最坚固的盟友,现在却怎么看都是被绑架了……

    萧满嘴苦涩,伏地哀请:“陛下,老臣……愿往江南,联络各地水师兵卒,一则发兵解救房驸马,一则平定山越叛乱。”

    李二陛下目视他良久,才缓缓说道:“宋国公,愿立军令状否?”

    萧一脸颓然:“老臣愿立。”

    不愿不行啊,事关重大,不立下军令状,谁知道你去了江南都会干些什么,会不会全力评判,解救房俊?既然你没把握,那就只能让程咬金等一干磨拳擦掌磨刀霍霍的武将率领十二卫大军南下了……

    萧觉得自己被江南这帮孙子给坑死了……

    他若是不站出来,皇帝必然再无耐心,指派十二卫大军南下,那是江南糜烂,各大世家岌岌可危,萧氏也休想置身事外。更严重的是皇帝认定此时的背后有他萧的影子……那才是要了老命!

    他站出来,表示前往江南平叛,那就是跟江南士族站在了对立面。而且这次江南事件不仅仅是处理完了就行了的,皇帝必然要一个交代。

    什么交代?

    江南士族必须有人担起这个责任,背这个锅……

    如此一来,萧更是与江南士族怨隙加深。

    无论如何做,都是里外不是人……

    *****

    房府一片愁云惨雾。

    房俊与牛渚矶被数万山越围困的消息传来,房府上下全都惊骇欲绝。

    怎么会这样?

    卢氏哭天抹泪,房遗直唉声叹气,武媚娘双眸赤红,紧紧咬着樱唇,高阳公主却早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都快抽了……

    房遗直一脸悲戚:“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只等闲。粉身碎骨浑不怕,留得清白在人间……二弟好文采!铮铮铁骨,烈烈雄风,古之忠烈,莫过于此!以往为兄只以为二弟喜好黄白之物,性情卑劣,不似同道中人。今日方知二弟看似浮华,实则内有锦绣,愚兄不如矣!生要得意抒怀,死亦轰轰烈烈,正所谓死得其所,呜呼哀哉……哎呀!娘为何打我?”

    正深感二弟乃忠烈国士深深敬佩的房遗直,被卢氏操着一根鸡毛掸子劈头盖脸的一顿狠抽,大骂道:“读书读傻了是吧?就这么盼着你弟弟死?还死得其所,还呜呼哀哉,老娘今天就先打死了你……”

    “哎呀,娘啊别打了,哎呀呀,我错了啊娘……”

    房遗直愚孝,被打了非但不敢还手,连躲闪都不敢,只是抬着手臂护着脸,被卢氏一顿狠抽,鸡毛满天飞……

    他叫得凄惨,家人却每一个上前劝阻卢氏,就连妻子杜氏都对其怒目而视。

    这个口不择言的可恶家伙……

    卢氏打了一阵,见房遗直也不躲闪,忽觉悲从中来,若是二儿子再此,自己打一下就要雪雪呼痛逃之夭夭了吧?

    眼泪哗哗的流下来,卢氏将鸡毛掸子丢在地上,回身坐到椅子上大哭:“我那苦命的儿子啊,怎么就非得要去江南……可怜你这娇妻美妾,连个血脉都没留下啊……”

    屋子里气氛愈加悲切。

    哭得泪人儿一般的高阳公主忽地站起,叫道:“本宫这就回宫,让父皇发兵南下,救援郎君……”

    一直脸色阴郁未曾出声的房玄龄,此刻说道:“殿下稍安勿躁,军国之事,陛下自有定夺,萧既然主动请缨南下,想来必是心有成算。”

    高阳公主愣了一愣,也知道房玄龄所言不虚,皇帝岂会坐视自己的臣子被山越人围杀?

    可惜江南路远,亦不知郎君现在情形如何,是否抵挡得住山越人的围攻,还是……

    一直纤手自身后伸来,轻轻的揽住她的腰肢。

    高阳公主回头,便见到武媚娘那一双红肿的眼睛。

    两个女人都是悲痛拒绝,相拥着搂在一起,抱头痛哭……

    房玄龄心中恻然,满是悲痛,站起身说道:“老夫执掌中枢多年,幕中岂能无忠心之士?老夫这就给江南的旧部去信,务必令其出力周旋。”

    言罢,大步离去。

    老好人房玄龄,此刻也是怒火填膺!

    真当一朝宰辅是个摆设?

    老虎不发威,真当是病猫么……

第七百一十七章 板甲的简易缩水版本

    朝霞万道,绚烂的霞光照耀着山坡、密林,金灿灿一片。不远处的长江滚滚东流,浩荡江水经由牛渚矶下冲击岩石,鼓荡出呜咽一般的回响。

    长孙冲站在密林边缘,看着身边或躺或卧依旧鼾声四起的山越人,恨得咬牙。如此一群豚犬般的废物,只知好吃懒做不事生产,劫掠时蜂拥而至却全无进退之法,不懂礼义道德不尊伦理纲常,活着简直就浪费粮食!怪不得世世代代不溶于天下,被驱逐在此深山密林穷山恶水之中自生自灭,实乃咎由自取!

    若非自己现已不见于朝堂,定当引兵前来,将其统统宰杀,为时间除此疥癞!

    那个只长肌肉不长脑子的山越宗帅亦是不可理喻。口口声声不愿攻上山去宰杀房俊,不愿自己的部族枉死性命,可你难道不知若非将你当作最好的背锅人选,江南士族怎能容许山越啸聚而起,肆虐宣州?

    不杀房俊,要你何用?

    杀了房俊,更留之无用!

    无论如何面前只有死路一条却懵然不知,还心心念念的想要纵兵劫掠丹阳,简直贪得无厌愚蠢至极!

    抬头看了看山顶,长孙冲心内冷笑,并不焦急。

    实在没料到房俊只是率

    领区区百十人便能击退山越人的数次冲锋,看来这棒槌在西域两战突厥狼骑而大获全胜并非侥幸,带兵的手段确实比自己强上一些。

    可那又如何?

    还不是被困死地,即将成为待宰的羔羊?

    以为坚守此处,便能固守待援?简直天真!几乎所有的江南士族都已形成默契,非但绝不会让各地府县派出一兵一卒救援,更派出各自族中豢养的战兵死士前来,务必将房俊击杀在此,给朝廷衮衮诸公一个震慑!

    江南,是江南士族的江南,即便是皇帝,也休想染指抢夺江南士族的利益!

    长孙冲对江南士族的野望并不赞同,甚至不屑一顾。任由你猖狂一时,就当真忘记了陛下是如何起家、如何上位、如何坐稳这天下了?

    等到逼得陛下不得不举起屠刀埋葬自己的理想,江南士族面临的将会是一场血淋淋的清洗,长孙冲无比确定!可惜啊,他现在是丧家之犬、孤魂野鬼,朝廷大事还与他有何关系呢?

    想到此,长孙冲伸手按了按腰间的佩刀,两眼射出仇恨的目光!他不管江南士族的结局是什么,更不管山越人会不会被湮灭在历史的河流中,他只要房俊的脑袋!

    耳畔忽然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长孙冲侧耳倾听,声音的来源好像是山顶,在打铁么?凝神向山顶看去,但朝阳耀眼,入目一片绚烂,晃得人眼晕,距离也有些远,看不清楚山顶在做什么。

    长孙冲忽然有些心虚的感觉,房俊那小子或许办正事有些毛躁,但往往会冒出一些奇思妙想,凭借着奇技淫巧的能耐令人大出意外。

    莫非这小子又搞什么阴谋诡计?

    长孙冲有些不淡定,虽然确定附近各州府县不可能派出兵卒前来救援,但夜长梦多,还是赶紧将这小子宰杀才能放心!但是环目四顾,聚拢在自己身边的各家族战兵死士并不多,且多是弓弩手,缺少重甲步兵。弓弩手狙击是长处,但若是以之攻坚却并无多大优势。现在各家族派来的战兵死士正源源不绝的赶来,只要再等几天,必然能一鼓作气攻上上坡,手刃房俊!

    压制下心底的焦虑,长孙冲只能等待。若是没有绝对优势能够保证将房俊一网打尽,万一其靠着骑兵剽悍寻到漏洞突围而出,自己的所有谋划可就付之东流了……

    *****

    山上的房俊自然不知长孙冲的想法,更不知冲冠一怒的老爹已然凭借宰辅之威发动麾下官员,与江南士族展开博弈。他现在全身心的投入到打铁种田的乐趣当中……

    炼铁炉炼出的铁锭尚未冷却,带着暗红的色泽柔软的一团,便被铁钳子夹着放到砧木上,巨大的水利锻锤被水力推动,高高举起,然后快速落下。

    “当”

    巨大的锻锤携带着巨大的动能,狠狠的敲击在柔软的铁锭上,本是椭圆的铁锭顿时瘪下去。锻锤不停的落下,火星四溅,铁匠握着铁钳子激动铁锭不断调整锻锤的着力点,片刻的功夫原本的铁锭就变成了薄薄的带着凹凸弧度的长方形大铁片。

    铁匠感受一下铁片的厚度,满意的将其撤下,又换了一块铁锭继续敲打……

    另有一个铁匠接过大铁片,用硬度很高的钢钎在铁片的四角用铁锤钉出孔眼,以细细的皮革穿过,与先前的一块形状差不多的贴片连在一起。

    旁边一个士卒早就站在那里,任由铁匠拿起这两块铁片套在自己身上……顿时就成了一副甲胄。

    只不过这甲胄与以往的鱼鳞甲或者明光铠全都不同,身前身后都是一块完整的铁板,防护力不弱,但灵活性就差了很多。

    一百多工匠里有半数铁匠,铁匠打铁,余者帮衬,七八座水力锻锤全部开动,“叮叮当当”之声响成一片,一块块形状各异的铁板或大或小、或平或凸、或宽或窄,各自依照面前的图纸打制成型,分工明确,速度奇快。

    另一边,房俊则同刘仁轨、刘仁愿一起,将各种形状的铁片组装起来,套在一匹不断打着响鼻的战马身上。

    “侯爷,简直……简直……神人啊!”刘仁轨看着套在战马身上的全副马甲,在回头看看身边全身都装备了铁甲的骑士,简直想不出什么言语来表述自己心内的震撼!

    旁边的刘仁愿则双目闪闪,看着房俊的目光惊为天人!

    侯爷这脑子是怎么长的?

    只是睡了一觉,居然就能想出这么简便制作全套骑兵重铠的法子?

    房俊则全程保持高冷,愈发给人高深莫测之感……

    心里却很是得意。这就被咱震住了?呵呵,高深个蛋啊,不过是欧洲板甲的简化缩水版而已……

    由鱼鳞甲等铠甲装备的骑兵叫做“具装铁骑”,没理由板甲装备起来的骑兵就不是了吧?

    板甲的上半身是主体,称为胸甲,前胸后背是一整块板。而胳膊上是两块板,上臂板和下臂板,肘关节连接,也不是一个整筒,重点防护前面,后面有豁口。下半身分成几个部分,大腿、小腿、膝盖、脚面,分别有防护板,而大腿根内侧和屁股后面、膝弯以上没有防护板,因为这些地方如果再加防护板,就没法骑马,也没法活动了。

    板甲被很多人给神化了,说什么刀枪不入,其实缺点和优点一样多,制作起来也并不难。关键的难点就是铁料的质量和水力锻锤。没有质量上佳的铁料,难以打造出弧度完美的部件,没有水力锻锤……靠人力的话累吐血也打不出胸前身后的那两块铁片啊!

    当然,急迫之下房俊也不可能打造出完美的板甲,铁板边缘毛边,时不时会割伤自己,胸甲弧度不均匀,一边鼓起来一边瘪下去,各个部件都是手工打造,大小不一形状参差不齐……

    用一个词来形容打造出来的板甲:丑陋!

    不过以此来面对山越人和各大世家的战兵死士,已经绰绰有余。弓弩手对具装铁骑的威胁力很小,而各大世家的战兵死士就算战斗力再强,也无法抵御具装铁骑的冲锋。只要没有重甲步兵,房俊所打造的简易缩水版具装铁骑就是无敌的存在事实上这个大唐也没有几支成建制的重甲步兵。

    房俊相信,只要在给三天时间,他就能装备起超过五十人的具装铁骑,足以对山脚下的敌人形成碾压!

    事实上,房俊的部队一直就是凭借着装备优势对敌人形成碾压,因此而取得胜利。两战突厥狼骑,是凭借火器的强大威力以及出其不意,最终获胜,现在面对山越人和各大世家派出的战兵组成的联军,板甲又成了出其不意的剽悍存在……

第七百一十八章 局势糜烂(求票)

    金陵形胜,独秀天南,东吴大帝孙权在此建都,此后东晋、南朝的刘宋、萧齐、萧梁、陈均相继在此建都,故有“六朝古都”之称。

    然则愈是如此得天独厚的雄城,愈是命运多舛……

    六朝时的健康相当繁盛,据说梁武帝时,城中户口达到三十万户,繁华兴盛。及至隋灭陈,擒陈后主陈叔宝,平毁城邑宫苑,将健康城全部平毁为农田,仅在石头城设蒋州,繁华落幕,满目苍夷!

    执行这个决策的是杨素,而颁布这道“拆迁令”的则是隋文帝杨坚……

    杨坚出身于寺院,是一个迷信的皇帝。在将南陈灭掉,后主掳离故都后,他依旧担心东南“天子气“再起,决定大破建康风水,打算彻底镇压。杨坚为什么会想到这事?根本的原因自然是健康系帝王之宅,有“龙脉之气”,自东晋在此立国起,到陈灭亡,将近三百年的时间作为都城存在,在南方人心目中的地位非同一般。

    隋朝灭亡南陈之后对健康施行的“平荡耕垦“政策,就是将城内地面上所有建筑拆毁,推成平地,开垦成田,供农民栽菜耕种,《隋书五行志下》记载:“及陈亡,建康为墟。“堂堂一国都城,竟然成了农民菜地,不要说中国了,在世界都城史上,也是罕见的。

    中历朝历代的帝王或者反叛者似乎都有“败家子”属性,灭亡了一个政权还不算完,非得将其所有标志都彻底抹去,焚毁都城的事情数不胜数,真真是令人嗟叹哀呼,心痛不已。

    然后,隋文帝又废“建康“一名,恢复了秦始皇讥辱南京的“秣陵“……

    大业十三年,占据江淮大片地区的杜伏威在历阳自称吴王。唐武德三年,杜伏威击败江北的李子通,将根据地迁移到健康。武德五年,杜伏威入朝,被软禁在长安。

    “归化”的含义是“归顺化从”,“归服”。唐王朝因为杜伏威归顺中央朝廷,就给健康起了这个名称。

    武德七年,杜伏威在长安被李渊毒杀。后李二陛下即位,才诏复官爵,以公礼改葬。杜伏威被唐高祖鸠杀的第二年,即武德八年,唐高祖改归化县为金陵县,恢复其古称。

    金陵作为江南中枢,自然不是一纸“平荡耕垦“的政令便可轻易荒废。南来百侨皆世居于金陵,本地吴姓则汇聚于三吴,虽相互勾连,却又泾渭分明。作为侨姓的大本营,怎会任由金陵荒弃?自隋炀帝之时起,金陵便逐渐恢复兴盛,亭台楼宇广厦庄园,渐次兴起。

    *****

    萧得了皇帝旨意,自然不敢怠慢,回到府中匆匆交代一番,即刻乘舟南下。一路心焦如焚,连番催促,座船顺风鼓帆纤夫成群,遇卡过卡逢闸开闸,没几日便进入扬州地界,却过江都而不入,直抵金陵。

    一路行来,萧忧心忡忡,嘴上都起了一溜燎泡。

    下了船的第一时间,便是询问老宅前来迎接的族人:“牛渚矶现况如何?”

    他最怕的就是房俊已经被山越人宰了,那时才可谓是无回天之力!听闻族人说房俊依旧坚守,上万山越人几次冲锋皆奈何不得,萧这才算是将心放回肚子里。同时也不由呐喊,这房俊还真是有两下子,那么多的山越人就算都是猪,一人一口要将他咬死了吧?

    这一路风驰电掣的赶路,萧一把老骨头早已经受不住,闻听房俊尚未亡命,心里有了底,精神头一泄,就有些顶不住。身边的仆人赶紧护着他回到老宅歇息。

    隋文帝将金陵“平荡耕垦“之时,萧氏老宅早已尽毁,后来虽然在城中建起华厦百间,但萧氏宗族一直居住在城外石头城下的别业之中。此处别业乃是当年萧氏皇族的一处行苑,早些年高祖皇帝将其物归原主,赐予萧。

    将将回到行苑,由着侍女服侍净了面,便有下人禀告谢成杰求见。

    “让他进来!”萧强打精神,面色幽深。

    谢成杰给下人带进来,刚刚弯腰施礼,冷不防被暴起的萧一脚踹翻在地,整个人都吓傻了。

    萧一手捂着差点闪折了的老腰,一手戟指大骂:“尔等欲陷老夫于汤釜之中乎?”

    他这一下子,不仅谢成杰傻了,堂内的萧氏族人也傻了……

    谢成杰虽然眼下并非谢氏家主,但其在谢氏宗族的地位却很是显耀,隐隐有超越下一代家主的架势,在金陵的名望亦是深重。却不料被萧一脚踹翻在地,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萧氏族人尽皆胆寒。

    谢成杰被踹得只发愣,不过反应过来之后,并未有被萧当中羞辱的恼羞成怒,反而尴尬的从地上爬起,苦笑道:“国公爷,您却是冤枉谢某了。”

    他理解萧的暴怒和失礼。

    山越反叛,不说这其中江南士族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单单房俊被围诸县被掠,而江南士族袖手旁观坐视不管听之任之,就等于将萧放在火上烤。

    在皇帝眼里,萧就是江南士族的代言人,也唯有他有这个资格代表江南士族于皇帝斡旋。现在江南士族的所作所为早已脱离了臣子良民的范畴,说是勾连叛逆图谋不轨都是轻的。

    此事一出,萧受到的压力可想而知。

    萧一头银发都竖起来了,怒喝道:“难道你等如此妄为还有礼了?”

    谢成杰无奈道:“此事晚辈虽然知晓,却未曾插手其中,国公爷确实是冤枉晚辈了。”

    萧愣了愣,知道谢成杰不至于在此事上撒谎,他转头看着自己的族人,语气冰冷:“吾萧氏可曾参与其中?”

    族人连忙答道:“并不曾!此事骤起,本是其余世家联合为之,吾等接到消息之时,山越已叛。”

    萧刚刚松了口气,熟料那族人又道:“只是……江南各家联合起来在苏州抵制朝廷设立市舶司,此举动摇江南根基,吾家身为江南领袖,不好坐视朝廷压榨江南士族,因此……”

    气得萧一阵哆嗦,却又说不出话来。

    此事虽然家中并未详细告知,但却是题中应有之义。谁都看得出来市舶司的设立就是针对海贸,而海贸则是江南士族最大宗的财源,朝廷此举不啻于虎口夺食,江南士族没有反应才奇怪。而萧氏既然承担江南士族领袖的地位,享受这个地位带来的益处,这时候就必须站出来与江南士族共进退。

    抵制市舶司的设立,其实不算什么,无非是江南士族于房俊掰手腕而已,最终市舶司还是要成立,皇帝的意志要给予尊重。但是其中所涉及的利益,却要在斗争之后坐下来详细商谈,谁多吃一点,谁损失一点,如此而已……

    可是眼下有了山越反叛、江南士族坐视不理为背景,抵制市舶司的设立就要被无限夸大了。

    萧无奈扶额……

    沉思片刻,萧对谢成杰说道:“速速将各家的谋划一一道来,不可隐瞒半分,否则江南士族的末日不远矣!”

    谢成杰被这句“末日不远矣”吓了一跳,咽了咽口水,问道:“国公爷,有这么严重?不过是坐视山越反叛而已,又不是吾等暗中策划,再说也没有证据啊,顶多到时候推出几个子弟承担剿匪不力的罪名,朝廷不至于大动干戈吧?”

    萧无语叹气,这帮蠢货!

    不过眼下不是纠结谁愚蠢谁聪明的时候,他打起精神吩咐族人:“速速拿着我的帖子,前去金陵水师,命其尽快聚集兵卒战船,出兵前往牛渚矶,务必要将房俊救出!”

    “这个……”族人一脸便秘似的表情,说道:“金陵水师守备统领王上方,日前围剿水寇大败,水师损兵折将……”

    萧勃然变色!

第七百一十九章 各方发力

    围剿水寇大败,水师损兵折将?

    骗鬼呢!

    如此敏感的时机,怎会有如此巧合?况且恰好山越反叛,你就出兵剿匪……你特么到底剿的是哪个匪?

    萧一脸苍白。

    他知道江南士族向来自大,无视朝廷,却不知已然自大到这种程度!山越反叛,围杀房俊,攻掠县府,你坐视不管也就罢了,居然还亲自发兵?

    作死也不是这么个作法!

    萧脑子一阵阵发晕,他做梦也想不到江南士族已然糜烂至此!真当长安城里那位天子是泥捏陶塑的不成?玄武门连自己的兄弟都杀,都忘了那残暴刚烈的性子?

    定了定神,萧知道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解救房俊,若房俊一死,关中震荡,十二卫大军必定南下,届时江南动荡,自“侯景之乱”以后最大的危机将笼罩江南士族,千百年的基业即将毁于一旦!

    萧咬牙切齿,破口大骂:“琅琊王氏,愚蠢至极!自以中外人物为海内冠,虽王氏踵为公卿,特以累朝佐命有功,鄙不为伍!”

    当年袁朗的这句话,现在几乎成为琅琊王氏的标签,任谁对其不满,都会这两句话拽出来加以羞辱,以泄心头之愤!

    可以说,琅琊王氏虽然荣耀两晋、显著南朝,但是先有王敦作乱、后有王猛降隋,受尽天下人的鄙夷,对于王氏名望的打击近乎于毁灭性。

    也不怪乎萧如此震怒,不顾身份骂出这般侮辱性的言语,王上方却是愚蠢透顶。琅琊王氏早已不复往昔荣光,其在江南士族的地位亦越来越低,声望浅薄,名著不显。若非有江南大儒王雪庵支撑,恐怕琅琊王氏都未必能列入士族之家。

    昔年的“王谢袁萧”四大侨姓,王氏已然彻底没落……

    诚然,王上方此举未必出自本心,大抵是受到其他士族的唆使,或是暗中许诺助起家门崛起,但他却可曾想过,袭杀房俊这样等同于公然和陛下撕破脸面的举措,事后谁能替他扛?谁又能扛得起?

    只此一桩,琅琊王氏的结局已定,末日不远,必然会被各大家族抛出来平息陛下的怒火。

    这帮胆大包天的士族,连替死鬼都找好了……

    萧揉了揉太阳穴,年纪太大,又是连日赶路舟车劳顿,精力已是不济,只得说道:“持我名帖拜会各大士族,命其务必尽起族中掌控之兵员,速速赶往牛渚矶救援房俊,此举关乎江南士族之存亡,勿谓言之不预也!”

    *****

    隋开皇九年,杨坚平毁了六朝都城建康,建康周边的宣州、润州的地位随之提升。其中润州“川泽沃衍,有海陆之饶,珍异所聚,商贾并凑”,又紧扼大江,历来便是军事重镇。

    京口城中官署内,润州刺史卢大遒背案而坐,看着窗外依依垂柳愣愣出神,就连别驾李显纯悄然入内都未发觉。

    李显纯脚步轻快,径直来到书案前,见到卢大遒似乎为察觉到自己前来,便轻咳一声。卢大遒这才回神,转头见到是自己的心腹谋士,微微蹙眉道:“何事?”

    李显纯将手中书信呈上书案:“房相的私信,刚刚由驿站快马送来,八百里加急!”

    古时驿站传递公文,由公文的重要程度分别以不同的速度,分为六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等等,八百里加急既是最高等级,一般情况下唯有战报才会有此待遇。

    当然,房玄龄作为当朝宰辅,利用驿站快速传递信件,这点特权自然不在话下。

    卢大遒微微一愣,赶紧双手拿起书信,启开细读。

    良久,将书信递于李显纯,苦笑道:“房相这是为难我啊!”

    作为心腹谋士,卢大遒显然对李显纯极为重视,就连房玄龄的私信亦毫不回避。

    李显纯双手接过,一目十行。

    看完信,李显纯略一沉思,问道:“明府有何计较?”

    卢大遒伸出拇指摁着太阳穴,苦笑道:“能有何计较?某这个刺史看似守牧一方节制军政,实则令不出官署,完全被架空。江南各州,皆是如此。润州官署之内,除去你我之外,尽皆被士族把持,就算本官愿意报房相昔日提携之恩,却也是无能为力啊。想要指使州中兵卒,谈何容易?”

    这番苦恼,却也不是推脱。

    唐朝地方划分最高等级为“州”,由刺史为其长官。刺史之下有别驾、长史、司马等官,称为上佐官,他们没有职权,朝廷往往以其品高俸厚安置闲散官员。但是如果刺史缺员,上佐官可以代理州事。刺史之下还有司功、司仓、司户、司法、司兵、司田等曹参军,负责处理各方面的政务,由录事参军事统领。这些官称为判司,具有实权。

    润州上下所有的判司几乎都被江南各大士族把持,卢大遒看似位高爵显一方总制,却根本指使不动这些背景深厚的地头蛇。否则在在山越人起事的第一时间,卢大遒便会派兵前往剿灭,更遑论恩公房相之子房俊亦身陷重围?

    李显纯回头看了看门口,四周无人,这才对卢大遒低声说道:“依属下看,固然艰难,却也不失为破局之良机!”

    卢大遒皱眉:“何以见得?”

    李显纯解释道:“江南被各大士族把持,明府处处受制,名不符实,此乃天下皆知之事,即便是陛下亦知道明府的苦处。明府处处掣肘毫无作为,这是正常现象,陛下并不会因此怪责。反过来说,若明府能在这重重限制之中有所作为,那才是令陛下、令满朝文武惊叹的局面!”

    卢大遒无奈道:“显纯之言有理,可这发兵救援,就必须经过司马陆通、司兵朱浚的同意,可这二人皆是出身江东吴姓,具为江南士族之显赫,狼子野心,如何能够同意?”

    眼见明府一脸嗟叹、万般无奈的模样,李显纯也暗自摇头。自一腔血勇来到这润州之后,矢志要开创一番局面,却连番遭受江南士族的全力压制,现在不仅是心灰意冷,更深陷泥潭,一叶障目,全无当初之意气风发、纵横睥睨!

    李显纯低声说道:“明府之言,请恕下官不敢苟同,有的时候并不是看你做没做成事情,而是看你去不去做……”

    卢大遒微微一愣,随即恍然!

    是呀!江南各州被士族渗透把持,此事朝廷诸公以及陛下皆心知肚明,不过是暂时忍耐全力谋划东征大计而已。在这种情况下,做不成事情是应该的,做成了才令人惊愕!

    然则正如李显纯所言,做不做得成是一回事,做不做又是另一回事!

    即便陛下对江南局势已然死心,可也不会愿意见到自己派往江南的臣子毫无作为,甚至和光同尘!再者说,陛下会对江南局势死心么?若是当真死心,又岂会派遣房俊南下?

    “砰!”

    卢大遒一拍书案,朗声说道:“显纯言之有理!持我刺史节牌,即刻将司马陆通于司兵朱浚请来,本官到时要看看,这帮江南士族难道当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李显纯领命而出,现在正是当值期间,州中大部分官员都在官署之内办公。

    顷刻,便有二人俱着官袍,一先一后走进堂内。

    前头一个四旬左右的官员,颧骨高耸双眼如豆,生就一副刻薄相。后者倒是方面大耳白面无须,看似和和气气的笑脸弥勒。

    “不知明府唤我二人前来,有何吩咐?”

    一脸刻薄的陆通开口问道,言辞恭谨,可大大咧咧的站在堂中连腰都不躬一下,极其无礼。

    卢大遒也不去计较这些,冷着脸问道:“山越反叛,将华亭侯、当朝帝婿、沧海道行军大总管房俊围困于牛渚矶一事,陆司马可曾知道?”

    陆通闻言,心下一哂。

    “略知一二。”

    老子自然知道,可老子就是视而不见,你待怎地?

第七百二十章 山雨欲来(万字求月票)

    卢大遒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略知一二?

    境内山越作乱,肆虐州县,隔壁的宣州治所姑孰城都已经被山越乱民攻陷,宣州刺史生死不知,你跟我说略知一二?是不是等到本府被山越乱民生吞活剥,你也说一声略知一二?

    卢大遒气得咬牙,这帮江南遗毒,素来以士族自称,实则狼子野心,只知家族而不知朝廷,只知利益而不恤百姓,自私自利,视草民如豚犬,任其宰割,敲骨吸髓!

    死死压制着自己的火气,卢大遒冷言道:“山越肆虐,尔等即掌兵事,岂可坐视不管?速速点齐兵马前往牛渚矶救援华亭侯,若是华亭侯无碍,尔等皆可记功,若是华亭侯有个三长两短,损了朝廷颜面,陛下治罪之时,方知今日之祸!”

    卢大遒这番话已经算是委曲求全了,大大降低了要求,明言我不管山越人如何,我只要保住房俊性命无碍!休要以为坐视不管便可法不责众,朝廷拿你们没办法,陛下若是震怒,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可惜陆通身为士族子弟,自幼便在家族羽翼下肆意妄为,岂会被卢大遒一番言语恐吓?

    当即冷笑道:“还请明府明鉴,山越肆虐,不下数万,眼下已然攻掠城池,席卷宣、润二州。下官身为润州司马,保土安民乃是职责所在,若是贸然出击救援华亭侯,导致境内空虚被山越趁虚而入,害吾桑梓祸吾家园,这责任谁来负?”

    卢大遒拍案大怒:“本官即为润州刺史,亦身兼润州都督,执掌润州军政,自然担负所有责任!本官先命你点齐兵马,即刻开拔前往牛渚矶救援,不得延误!”

    唐朝各州都设有都督府,属于大军区性质,管十州以上的称大都督府。长官大都督一般以亲王遥领,由长史主其事,比如吴王李恪便是“都督安州等十三州军事”。而一般的都督皆由所在州的刺史兼任。

    当然,权利这个东西并不是说你的官职高,亦或你的职权范围之内,便是你能说的算。卢大遒指挥不动润州的一兵一卒,李恪照样也管不了麾下十三州兵事……

    陆通怡然不惧,反唇相讥道:“休怪下官无礼,明府所言担责,却不知如何来担?届时润州生灵涂炭,被山越劫掠一空,你怎么担?你担得起么?”

    卢大遒鼻子都差点气冒烟了!

    这简直就是**裸的无视!

    江南士族,辱我太甚!

    卢大遒生平未遇如此羞恼之境地,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操手摘下悬挂于墙壁上的佩剑,“呛啷”一声拔剑而起,雪亮的剑尖儿直指陆通的咽喉,声色俱厉道:“蔑视上官,目无国法,信不信本官一剑将你斩于此地?”

    陆通一向嚣张惯了,是以说话之间根本未曾想过要给卢大遒留一份颜面。在他看来这个刺史也就是一个牌位,摆在这里让朝廷里的诸公看着就行了,江南是江南士族的江南,就算你出身范阳卢氏,却哪里轮得到你来指手划脚、说三道四?

    却不曾想这老货如此刚烈,羞恼之下居然拔剑相向,陆通脸都吓白了,急急后退一步避开明晃晃的宝剑,不想脚下一个踉跄,一个屁墩儿跌坐在地上……

    一旁一直优哉游哉的朱浚也唬了一跳,赶紧上前拉住卢大遒的胳膊,劝阻道:“明府息怒,明府息怒!陆司马言语有失,明府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只是陆司马亦是心忧乡梓,唯恐山越趁虚而入,这才迟迟不肯发兵前往牛渚矶。不如这样,下官这就回去组织兵马,一部分留在京口以防不测,一部分则即刻发往牛渚矶救援,明府意下如何?”

    这倒不是他改了主意,而是不得不如此为之。

    实在是没料到这个平素软绵绵任凭搓扁捏圆的刺史突然如此暴烈!江南士族再是如何嚣张跋扈,江南亦还是大唐的疆域,堂堂刺史就算将陆通斩杀当场,大不了也是一个削官罢职的结局。

    卢大遒会怕削官罢职么?

    恐怕其心理憋闷早就有一走了之的心思!更何况朝中向来打压江南,就算卢大遒杀了陆通,亦不过是申饬一顿,转而调任他处,继续高官得坐骏马得骑……

    卢大遒这才恨恨的收回宝剑,厉声道:“速速抽调兵马,本官亲自督阵!”

    虽然只是“一部分”兵马前往牛渚矶,而且这个“一部分”还不知要缩多少水,可卢大遒也算是满意了。当此各州坐视安然不动之际,唯有自己润州派出兵马救援,已是难能可贵,何敢计较太多?

    一来可以偿还房玄龄昔日提携之恩,毕竟自己已经全力以赴。二来亦可让朝中诸公见到,江南各州也只有某卢大遒能派得出兵!

    也算是瘸子里头拔大个儿吧……

    陆通在朱浚的搀扶下战战兢兢的走出官署大堂,回头望了一眼空荡荡的门洞,心里犹有余悸。

    “这老匹夫,早晚令其埋冢江南……”陆通恨恨的咒骂一句。

    朱浚赶紧道:“噤声!吾等只需将其架空便足矣,何必言及生死,徒自招祸?”

    陆通犹自愤愤:“老匹夫欺人太甚,吾定杀之!”

    朱浚见状,也懒得再劝。

    陆通骂了几句,问道:“当真要分兵前去牛渚矶?”

    朱浚无奈道:“明府已然震怒,想必是朝中给了压力,又或是有人情请托。当年这位明府未曾封疆一方之前,可是一直在尚书省任职,是房玄龄的老部下。现如今房俊被围牛渚矶,陨命就在旦夕之间,怎么可能不回报老上司的知遇之恩?若不如此,必然被满朝文武骂作忘恩负义,因此是真的急了!”

    陆通哼了一声:“可族中的命令,是不许分派一兵一卒……”

    朱浚翻个白眼:“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族里那帮老爷子拍拍屁股就是一个想法,哪里知道吾等为难之处?你若是不肯发兵,保不齐卢大遒就把你给砍了,到时候给谁说理去?不过是装模作样的分派一些杂兵,又不影响大局,族中至多申饬几句,无妨。”

    陆通想了想,觉得还是朱浚想的周到。

    两人走会各自值房,一路商讨分派那些兵丁,正低语之时,忽地见到值房前各自来了族中的族人。

    莫非是族中发生什么大事?

    两人互视一眼,加快脚步。

    各有族人来到二人跟前,窃窃私语,随即,二人便是一副吃了大便一样的表情……

    发兵救援房俊?

    若早知如此,刚刚何苦在卢大遒面前死硬到底,差点被那老匹夫一剑给砍了?

    *****

    长安城风声鹤唳,充满了一股风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

    十二卫大军往来调动,一队队顶盔掼甲的兵卒时不时整齐的穿过长街。

    江南宣、润二州山越反叛的消息早已风传关中,华亭侯房俊陷身重围被数万山越人围困多日的消息,亦是家喻户晓。寻常百姓并不明白江南士族所为种种,只是觉得奇怪,区区山越反叛,何必从长安调兵前去评判?难道江南的军队都是吃干饭的?

    工部在此时贴出布告,要修整长安各条街巷的排水沟渠。

    此令一出,尽皆称快。

    每到雨季,长安城内都会因排水不畅而导致积水深重,严重影响出行甚至日常生活。长安八水环绕,水利畅通,却每每积水难除,着实令百姓对官老爷深有怨言。

    及至见到工部的告示言及此次疏浚排水沟渠乃是华亭侯房俊全数捐资,百姓顿时议论纷纷。

    以往房俊的各种好处,都被百姓们想起来,开始担忧被围困在江南的房俊,甚至不少百姓开始为其祈福。

    就在长安舆论渐起之时,来自江都的战报再一次被送入了太极宫……

第七百二十一章 舆论(求月票)

    房俊其人如何?

    走在关中街头,随便找个人询问,或许会得到各种截然不同的答案。事物有两面性甚至多面性,人也一样,不同的人从不同的角度去看,得出的结论自然不同。

    对于鲜衣怒马的纨绔们来说,房俊是一个传说,是一个标志,是一个让人羡慕嫉妒却又很难超越的存在。他会跟大多数纨绔一样寻衅滋事、惹是生非,但是他敢做出大多数纨绔一辈子亦不敢的脚踹亲王、拳打朝臣;他也跟大多数纨绔一样花钱如流水,视钱财如粪土,但是他也能轻易赚取大多数纨绔一辈子也赚不到的如山财富……

    若是朝中官员谈起,则是毁誉参半。有人认为他不懂尊卑,目无上官,实乃官场之恶疾;亦有人说他勇于创新思路敏捷,敢于任事一身正气。喜欢者与厌恶者皆有之。

    至于寻常百姓……房俊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今年关中气候诡异,先是春季多雨,曾连绵数日不绝,导致河道猛涨城中排水困难,紧接着却又是入夏以来滴雨未下,原本担心的水涝陡然变成了大旱……不过关中百姓并无太大的忧虑。关中八水环绕,河道纵横,房俊担任工部侍郎之时便对诸条河道加以疏浚,堤岸予以加固,各条河流河道顺畅河堤坚固,无惧水涝之患。数条灌溉沟渠遍布关中,又有水车引水,即便大旱之年,庄稼亦能得以浇灌。

    这一切,都是房俊在工部侍郎任上做出的成绩,以往多任官员未曾坐到的事情,一年之间便被他做到。

    “呼风唤雨房遗爱”之名号,关中大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在房家湾码头,更养活了无数贫苦百姓!长安城周边的贫苦百姓,有超过半数者皆正在或者曾经在码头谋生,出一分力气,得一分工钱,童叟无欺。

    前些时日皆震惊于房俊售卖曲池坊所得巨款,然而一转眼,人家依然尽数献出,用于长安排水沟渠的疏浚。为富而仁,心念百姓不忘民生,好一个房二郎!

    放眼关中,受房俊恩惠者不计其数。

    当房俊被困牛渚矶的消息传播开来,百信们惊诧担忧之余,则是无穷的愤怒!

    街头巷尾田间地头,皆是对于江南各州坐视不管山越反叛,对房俊被困牛渚矶却按兵不动的抱怨,一时间民怨沸腾,舆论渐起。

    *****

    政事堂里,皇帝与宰辅对坐,商讨江南乱局如何收拾。

    皇帝非是首次进入政事堂,但此次与以往皆有不同。在往常,政事堂作为宰辅商议政事之所,皇帝是不应该参与议政的,作为帝国的仲裁者,只需在宰辅们形成决议之后予以仲裁即可。

    但是今日,皇帝却侃侃而谈,而诸位宰辅亦未曾提出反对……

    盖因事态紧急,非常之时,自然行非常之事。

    数位宰辅,独缺魏徵。

    入夏以来,关中气温渐次升高,日间如蒸温汤,令人难熬。魏徵年老体弱,本就是久病缠身,前几日在自家厅中昏倒,惊得魏府上下鸡飞狗跳。皇帝闻讯,急忙派遣御医前去诊治,回宫报之,说是魏徵虽然只是酷暑入体阳火旺盛,然其体力枯竭,怕是命不久矣。

    这令李二陛下很是唏嘘……

    说句实在话,李二陛下对又臭又硬的魏徵着实厌恶,自己但凡干一点出格的事情,魏徵就要横加阻拦,吵吵嚷嚷弄得天下皆知,身为帝王亦要灰头土脸,每每怒火填膺,恨不得将老贼手刃之!

    可现在得知魏徵已是没几天好活,横垣眼前的大石即将不复存在,这心里却忽然又有些空空荡荡,患得患失起来。

    李二陛下甚至忍不住在想:莫非朕这许多年被魏徵折腾得习惯了,已然有了受虐的倾向?

    岑文本抬了抬眼皮,见到陛下不知何故有些出神,便轻咳一声,说道:“算算时日,想来宋国公已然抵达江南,虽然尚无邸报送达,但以宋国公在江南的影响力,以萧氏的领袖地位,想来必将联络各家,第一时间即会出兵救援华亭侯,山越叛民亦不过乌合之众,大军所至,定然冰消瓦解,江南之危可以顿解。陛下不必太过忧虑,连日酷暑,维系龙体为重。”

    这番话虽然看似在宽解皇帝,但是细细品之,内里未尝没有对宋国公萧的埋怨。

    你萧乃是江南领袖,萧氏更是江南士族之首,现如今江南糜烂,岂能全无责任?若非萧屡次担当江南士族代言人的身份,与朝廷争利,岂能养出江南士族如此肥硕的胆子?

    长孙无忌哼了一声,淡淡说道:“山越叛乱,不过疥癞之疾。然而其骤起发难,各州官署准备不足,相互之间又互不统属,导致贻误战机,亦非不可饶恕。若是全然将责任归咎于各州兵事,未免有些过于严厉,有失中枢宽厚。至于华亭侯身陷重围,更是不可预料,谁能想得到他会置身牛渚矶?其时山越叛乱,宣、润二州乱成一团,若是贸然援救,难免导致县府空虚,万一被山越趁虚而入,破墙入寇,必然生灵涂炭。因此各州不敢擅动,未曾发兵援救,亦是情理之中。”

    岑文本微微一愣,闭上嘴巴,沉默不语。

    这是在为那些江南士族推脱罪责?

    呵呵,面对山越叛乱坐视不管,堂堂侯爵陷身重围见死不救,如此恶劣之罪责居然亦能轻飘飘两句“处置过严则中枢有失宽厚”、“不敢发病亦是情理之中”来搪塞,当真是脸厚心黑,无耻之尤!

    只不过……身为关陇世家的长孙无忌,怎地却要帮江南士族说话?

    房玄龄端然稳坐,面上并不因长孙无忌替江南士族开脱而恼怒,但是言辞之间却毫不客气:“坐视江南糜烂,已是失职;重臣被围不发援兵,已是居心叵测。然江南士族终究不过是一地之愚顽,究其根本,亦只是眼前所见之近利。如若江南糜烂,对其哪里有半点好处?华亭侯刚刚抵达牛渚矶,山越便于此时反叛,且第一时间不是攻略州县司仪抢夺劫掠,而是围聚与牛渚矶,要置华亭侯与死地……此事处处透着玄机,颇多不合情理之处,若说江南士族所谋甚大,老夫亦可相信。”

    长孙无忌老脸顿时一僵,顿时面色阴沉。

    房玄龄这番话可谓言辞锋利,直接点明江南糜烂的乱象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无巧不成书,但是当诸多巧合结合在一处,很难说这背后是不是隐藏了什么阴谋。

    无论是谁想要替江南士族脱罪,就必须要承受事态变化之后的后果。

    换句话说,若是江南士族当真有划江而治的决心,你在此时卖力的替江南士族摇旗呐喊鼓动脱罪,是想要给江南士族争取足够的时间么?

    江南乱象,现在谁也说不好最终会发展到何等地步,一旦被房玄龄的这番话给套上,等到局面不可收拾的时候,那可就要了老命!

    即便是长孙无忌,也不敢承受那样的后果!

    毕竟长孙家已经出了一个谋逆不成畏罪潜逃的长孙冲,名声已经坏了……

    李二陛下瞥了长孙无忌一眼,心中也有不满。

    现在关中舆情汹汹,中枢更需要口径一致、团结一心以大义名分压迫江南士族,这应当是每一位阁臣的共识。在江南的糜烂局势面前,所有的私人恩怨都应当放在一边,共赴时艰。

    你却跑出来拆台,替江南士族说话,这算什么?

    李二陛下心中微恼,正欲说话,政事堂外有书佐禀告道:“启禀陛下,江南有战报送达。”

第七百二十二章 国之栋梁?

    江南战报!

    房玄龄心里微微一紧,坐直了背脊,袖袍下的手紧紧攥起,手心隐隐有虚汗渗出。很多时候,房玄龄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想不想得到江南的讯息。江南无信,房玄龄为之辗转难眠,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往江南;如今江南来信,却心头彷徨,唯恐得到儿子阵亡之讯息……

    心中之纠结,平生莫过于此!

    岑文本就在他身边,见状心下亦是唏嘘。房玄龄为人谦和,看似和风细雨却颇有坚持,很少能见到这等惶恐失态的时候。为人父者,心系血脉,的确令人同情。

    “呈上来!”李二陛下沉声说道。

    他亦将房玄龄的神情收入眼底,心中不乏愧疚。自己身边的肱骨,莫过于房谋杜断于长孙无忌。现如今杜如晦早亡,长子木讷无才,不堪大任,幼子桀骜无德,浮夸轻率,一代名臣后继无人。长孙无忌之子狼心狗肺,现如今谋逆不成流落天涯,有家不得归;房玄龄之子天纵之姿,本有机会成为帝国砥柱,却时运不济深陷江南,朝不保夕……

    李二陛下甚至想,难不成朕的大臣个个智计百出、国之肱骨,却都难以延绵其家族之辉煌?

    不到片刻,书佐急步而进,足踏地板“踏踏”作响,来到李二陛下面前,双手将插着红翎的战报呈上。

    政事堂内并无内侍侍候在侧,李二陛下亲手接过。

    书佐躬身退出。

    拆开封口的火漆,取出信纸。

    房玄龄一直盯着李二陛下的手,等到目光触及一封洇着褐色血渍的信纸,心中猛然一跳,瞳孔都收缩起来。

    莫非……又是一封血书?

    李二陛下的手轻轻一抖,展开信纸。

    “臣感念天恩,时刻如履薄冰。陛下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臣战战兢兢,披荆斩棘,唯恐有损陛下之壮志。然时不我与,恰山越反叛,身陷重围。江南各州按兵不动,坐视糜烂,臣岂能与腐朽同念,罔顾自身?臣虽有突围之力,却不忍乱民肆虐,毁我家国,祸及黎庶!苟利国家生死已,岂因祸福趋避之!臣当亲率麾下儿郎,心怀死志,誓师血战,斩尽贼寇,以救千万百姓于倒悬!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臣房俊绝笔……”

    我房俊是有能力突围而出的,但是江南各州坐视不管,任凭山越肆虐宣润诸州,我却不忍百姓遭灾。是以,当率领麾下健儿,斩尽匪寇乱民,以佑江南苍生!

    敌人数倍于我,自知必死,却愿学霸王项羽,宁可死战亦不愿坐视乱民肆虐江南!

    李二陛下手指拈着书信,薄薄的一页纸,却重逾千钧!

    陛下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此言出自西汉太傅贾谊之《过秦论》,恰好道出李二陛下之雄心壮志!

    苟利国家生死已,岂因祸福趋避之!

    此两句未曾见于典籍,想来是房俊所言。不过春秋时郑国子产受到诽谤,曾说:“苟利社稷,死生以之”。想必便是此句的由来。文章之中,凡是用两个相反意义的字联合组成的词语,往往其中只有一个字是真正的意义所在,这两句诗的“生死”一词中重点的、真正的意思是“死”,“生”字只是用来构成偏义复词,只是陪衬。

    将磊落坦荡、不计生死的情怀表达得淋漓尽致!

    而奏折最后的那一首诗,则让李二陛下有一种点燃浑身热血的激荡!

    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豪情?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悲壮?

    这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怀?

    若非胸有壮志,涤荡乾坤之气魄,焉能作出如此豪气尽显、霸气凛然之诗句?

    “呛啷!”

    李二陛下方脸赤红,起身抽出佩剑,狠狠的一剑将面前的案几一斩两端,咬牙切齿面目狰狞:“江南豚犬,误我栋梁矣!若房俊当真决死牛渚矶,朕在此立誓,定要血洗江南,以尉我忠臣之英灵!”

    房俊的一首诗,彻底将李二陛下心中的霸道因子激活!

    此刻的李二陛下热血沸腾,痛心疾首,什么东征大计,什么顾全大局,统统见鬼去吧!朕如此忠烈之臣,被尔等豚犬陷害至死,不将尔等尽皆铲除,如何消去心头之恨?

    他拔剑斩断案几的举动,吓得几位宰辅惊慌失措,连忙起身。

    或许……房俊已死?

    房玄龄老脸煞白,浑身哆嗦了一下,艰难的咽了口唾沫,颤声道:“陛下……”

    眼睛却死死盯着倒塌的书案上那份“血书”……

    看着房玄龄的神态,李二陛下心中一痛,赶紧宽慰道:“事情尚未至绝地……”说到这里,却是语气一滞。

    未到绝地么?

    连绝笔书都写下来了……

    不知如何宽慰这忠心耿耿却老来丧子的老臣,李二陛下俯身捡起“血书”,双手递给房玄龄。

    双手……

    这是何等姿态?

    长孙无忌与岑文本目光同时一凝。

    长孙无忌心中嫉恨交加,自己的儿子谋逆不成有如丧家之犬,使得自己与一向亲厚的皇帝渐生隔阂;人家的儿子虽然战死,却得到皇帝近乎于“尊敬”的对待!

    同样是功勋二代之中的佼佼者,何以差距如此巨大,地位天差地别?

    岑文本则羡慕的看着房玄龄。

    老来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诚然是一种悲伤,但好歹还有好几个儿子……这不是戏虐,更不是讥讽,若是可以选择,岑文本宁肯自己也舍去一个儿子,换来皇帝“双手奉书”这种超乎利益的荣耀!

    心里唏嘘一番,岑文本又有些好奇的看着颤颤巍巍结果“血书”的房玄龄,心说这房俊到底死没死?“血书”可不能代表什么,前两天就有一封“血书”送来,谁知道以后还有没有……

    房玄龄接过“血书”,默默细读,两行老泪流淌成行。

    骄傲!

    悲痛!

    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触在心底涌起,化作滚滚热泪……

    长孙无忌眼角瞟了瞟,心底有些焦躁,想要确认房俊是否真的死了,却又不好直接询问,更不好意思去房玄龄手上抢过“血书”一观究竟。

    李二陛下发泄过心头激动,便一直脸色阴沉。

    待到长孙无忌和岑文本都看过“血书”,这才开口说道:“房俊公忠体国,乃国之栋梁,立即呈文江南各州,眼里申饬,令其务必最快时间赶往牛渚矶救援!最近长安舆情汹汹,百姓尽皆为房俊鸣不平,长安、万年两县要加紧戒备,以防有居心叵测之人趁势作乱。行了,现行退下,各司其职。房爱卿稍留,朕还有话说。”

    长孙无忌与岑文本领命,各自退去,想必皇帝是要好生安慰房玄龄一番。

    待二人退去,房玄龄才涩声问道:“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只是片刻之间,房玄龄背脊微塌,神情哀痛,好似凭空老了几岁一般,往昔风采尽皆不见。

    李二陛下亦是心中哀痛,琢磨良久,心中虽有猜想却又不好直接宣之于口。毕竟无论如何,房俊一腔血勇忠烈,早已借着前次的“粉身碎骨浑不怕”以及今次的“死亦为鬼雄”接连证明,自己若是提出疑议……

    难免对房玄龄不公。

    可心中那份猜想却愈发浓烈,几乎不吐不快,因此左右为难,神情甚是纠结。

    房玄龄虽然心中悲怆,却也看出李二陛下神情有异,奇道:“陛下有话,何妨直说?”

    李二陛下一想也是,君臣几十年,彼此情谊深厚,何必遮遮掩掩?

    略一沉吟,便说道:“玄龄莫怪朕多疑,对于房俊的忠贞,朕毫无怀疑。只是依朕之见,眼下房俊那厮怕是并无太大凶险……”

    一瞬间,房玄龄差点指着皇帝鼻子骂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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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唐锦绣介绍:
穿越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但是当房俊穿越到那位浑身冒着绿油油光芒的唐朝同名前辈身上,就感觉生活全都不好了……天唐锦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唐锦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唐锦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