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三章 我离开时,百舸争流!
月亮在天边升起,冷辉清淡。
卧房内,充盈着一股浓浓的离别哀愁……
高阳公主泪光盈盈,素手紧紧握着房俊的大手,哀求一般的语气:“郎君,让我们一起陪你去江南吧。”
房俊宠溺的搂着她瘦削的肩头,温言道:“此去江南,艰险重重。那些江南士族恨我入骨,必将有太多的阴谋诡计,若只是些许鬼蜮伎俩尚好,郎君我也不是白给的!可谁知道这班裹着士族风流耕读传家的家伙,会不会恼羞成怒鱼死网破?若是郎君一人,自然不惧怕他们的任何手段,但是你们若去了,岂不是平生变数?我绝对不让你们涉身险地。乖乖的留在家中,只要我在江南站稳脚跟打开局面,便接你们过去,好不好?”
“哦……”高阳公主委委屈屈的点头,反手搂紧了房俊的熊腰,眼中的泪珠儿终于倾泻而下。
她自然知道房俊此去的凶险,只不过两人新婚燕尔正是如胶似漆,实在舍不得分开。
房俊抬头看向另一侧,武媚娘抿着唇,手里的锦帕使劲儿绞着,眼眸中满是幽怨……
不过到底是武媚娘,心中虽然不舍,却能控制自己的情绪。郎君南下江南,自己又怎能让他满怀忧伤的离开?
咬着嘴唇,武媚娘说道:“郎君独身在外,妾身与公主如何放心?不如让秀玉和秀儿一同跟随前去,可能照顾你日常起居饮食。”
房俊就挠了挠眉毛……
什么叫你跟公主不能放心?这哪里是照顾我的饮食起居,根本就是派去两个耳报神,监视我的一举一动,以免我见到路边的野花忍不住给采了……
本来伏在他肩头期期艾艾的高阳公主,闻言两只眸子滴溜溜一转,附和道:“还是媚娘考虑周到,外面的人哪里有咱家自己人细心体贴?让秀玉和秀儿跟着,衣食住行咱们在家里才能放心。更何况,若是你……若是你憋的狠了,就让秀玉和秀儿侍候你,绝对不许去外面不三不四的女人!否则,哼哼!”
公主殿下瑶鼻微翘,威胁的哼哼两声,甚至伸出两根纤纤玉指,做出个“咔嚓”的手势。
房俊胯下一凉,一脸苦色。
上辈子就听说江南姑娘肌肤好、身段儿好,却一直没机会深入交流,引为憾事。这次南下,官威赫赫兵强马壮,难保没有点一尝江南水乡温柔滋味的龌蹉念头……
可是现在,当真是防患于未然啊!
房俊不着痕迹的瞪了武媚娘一眼,这妮子居然眨眨眼,一脸无辜。
装!高阳公主对这种事一贯是不太在乎的,这亦是皇家的作风,很是看得开。若不是武媚娘从中捣鬼,高阳公主断然想不起这么一出儿!
一旁的秀玉和郑秀儿粉面嫣红,眼眸中的神色又羞又喜。俏儿和秀烟则微微噘嘴,有些不忿,大好的机会白白丢失了,等到秀玉和郑秀儿回来之后,是不是就要称呼一声“姨娘”了呢?
其实南下江南在房俊看来就不是个事儿,不过是去一趟江南而已,又不是出国去非洲,有什么好担心的?但是对于高阳公主和武媚娘这等唐朝人来说,那简直就是跋山涉水天涯海角!
交通不便、咨询落后,这个时代的江南对于关中人来说不啻于烟瘴遍地的穷山恶水……
好不容易安抚好两位娇妻,房俊走出门来,便见到母亲卢氏正带着大嫂以及几位弟妹站在院子门口。
房俊赶紧走上前去,对母亲深施一礼:“不过是去一趟江南而已,母亲不必担忧。最迟年前,孩儿一定会回来一趟,还望母亲保重身体。”
卢氏浑然不见往常的彪悍泼辣,抹了抹眼角,强颜欢笑:“儿行千里母担忧,虽然知道孩子大了就得放出去,任凭海空鱼跃建功立业,可是这心里难免空落落的……”
好在以及有过上一次出征西域,这一次的伤感担忧终究是轻了一些。江南那地方,再怎么说也比西域强的多,那些江南世家就算再是嚣张,想必亦不敢明道明抢的对房俊怎么样。
淡淡的离愁,萦绕心头。
房俊又给大哥大嫂行礼,大嫂反复的叮嘱要注意安全,大哥房遗直则依旧是没心没肺的老样子。
“虽说男儿志在四方,可百善孝为先,何必为了追求建功立业,便将父母家室抛在一旁?当真不孝也!不过你且放心,就算没有你,自由大哥在父母面前尽孝,你的家室大哥亦会好好照顾,你就心无牵挂的去吧……哎呀!母亲为何打我?”
房俊听得直抽脸,心说大哥你是安慰我还是诅咒我啊……没见过这么不会说话的!
房遗直的话语彻底将卢氏给惹恼了,骂道:“你个棒槌不会说话就别说!”
大嫂杜氏也狠狠的瞪了大哥一眼。
房遗直一脸悲愤,嚷嚷道:“喂,你们也太偏心了吧?”
他却是全然不知自己的话语有何不妥,老二是咱亲兄弟,咱也关心挂念啊!为何你们就不待见我呢?母亲弟妹就不说了,连自己老婆都这样……
人生寂寞如雪啊!
房俊上前跟大哥拥抱一下,房遗直明显不适应这种亲切的礼节,浑身僵硬,嫌弃道:“赶紧走吧,搂搂抱抱的,像个兔子……哎呀!”
自然是又被卢氏扇了一巴掌。
离愁居然稍稍冲淡了一些……
房俊回身,看着母亲说道:“替孩儿向父亲请安。”然后又看了大哥大嫂弟弟妹妹以及高阳公主和武媚娘,在大家莹莹的目光中,一狠心,转身大步离去。
大门外,房家的家将部曲早已集合待命。
见到房俊翻身上马,刘仁轨大喝一声:“上马!”三十几人身手矫健的费神上马,动作干净利落整齐划一,流露着一股剽悍凶猛的气息。
刘仁轨不愧是名将胚子,进过他的操练,房家的家将部曲战斗力绝对不下于大唐第一等的兵卒!
“出发!”
房俊当先而行,直奔城南的房家湾码头。
一众家将部曲齐齐纵马,马蹄声阵阵,踏碎了长安城午夜的寂静。早已接到命令的巡街武侯没有丝毫阻拦,目送着这一队剽悍的骑兵叫开城门,扬长而去。
*****
月色之下,河水被舟船搅动,犹如银蛇乱舞。
太子李承乾站在码头岸边,看着被房俊“讹诈”来的各大世家的家将部曲不断上船,房家铁厂的工匠和一些设备也在装船,忙碌一片。
“为何要如此低调,赶在晚上出发?”李承乾有些不解。
在他来,房俊此番南下正需要一个强悍的姿态,以压迫江南士族使得他们投鼠忌器。而在数名当朝重臣的送行之下,再加以皇帝陛下的诏书当众宣读,无疑可以使得房俊的风头更盛。
这般半夜出发,未免有些偷偷摸摸气势发虚……
房俊解释道:“这次装船的,可不仅仅是兵卒和工匠,还有给予虾夷人的一切兵器辎重。白天难免太过显眼,被有心人发现难免颇多口舌。”
他看了看特意半夜跑来为自己壮行的李承乾,说不感动那是扯蛋。他自然听得懂李承乾的言外之意,笑道:“微臣此番南下,是一定要跟江南士族来一场硬碰硬的较量,那些小花招根本就不可能使得江南士族忌惮,牵扯到利益之争,说是你死我活一点也不夸张,谁会轻易屈服?”
李承乾吃了一惊。
他知道房俊此番南下定会困难重重,却没想到房俊会用“你死我活”来形容。
不由关切的说道:“那你可要当真,孤可不想高阳妹妹成了寡妇。”
房俊哈哈一笑,手指着河道中庞大的船队,豪气干云道:“殿下自可放心,想要我房俊的命,岂是那么容易?殿下看着吧,今日房俊离开之时,百舸争流;他日房俊回来之时,定然千帆竞秀!还记得微臣的那句话么?江南不过一群跳梁小丑而已,微臣的志向,是浩渺无垠的星辰和波浪壮阔的大海!”
第六百九十四章 名将汇聚
三千家将部曲,上百铁厂工匠,无数辎重马匹,装了满满登登将近两百条各式船舶,趁着月色驶入渭水顺流东下,浩浩荡荡塞满河面,很有一股“百舸争流”的霸气。
天色渐明,船队抵达潼关。
潼关,北隔黄河与山西相望,东临涵谷与河南接壤,同时黄河、渭河又在这里交汇,素有“鸡叫听三省”之称的交通要冲,自古就是兵家必争的军事要地。
潼关的河面上设有拦河关卡,收取往来商船的关津之税。
现如今朝廷虽然提出了关津之税取消与否的争议,但天下各处的关津已然人心惶惶,都有朝不保夕的惶恐。因此,不少关卡渡津比之以往愈发放肆,对过往商队严加盘剥,惹得天怒人怨。
不过,只要远远的看到这艘威风懔懔的五牙战舰,自然不会有人瞎了眼作死去拦截房俊的船队……
听闻房俊的船队抵达关下,潼关守备一面命兵卒开闸放行,驱散所有商船保证房俊船队先行通过,一面抓紧时间登船拜见。
未及弱冠的封疆大吏,即便是再桀骜不驯、背景深厚的官员亦不敢等闲视之,官场之上的规矩就是花花轿子人人抬,你今日得罪了这样一个前程似锦的官员,焉知日后就不会落在人家的手上?
就算是不同阵营,亦很少有这种明面上的抵触与怠慢。
谁知道哪一天上头的风向一变,现在的对头就成了一个阵营里的战友?
潼关守备是一位姓程的将领,二十来岁的年纪面孔尚且有些稚气,但身材高大筋骨强健,身子强壮如同一尊铁塔,跳上房俊的座船的时候船头都狠狠的沉了一下。
“二郎当真好运道,能南下江南大展身手,某却要守着这么一个关卡被来往的商队骂作吸血鬼,真是羡煞人啊!”
这人很是有些自来熟,虽然不认得房俊,却并不见外,一见面便噜哩吧嗦一通抱怨,但也不讨人嫌。
房俊最喜欢这种猛将模样的年青将领,身手好肯听话,打起仗勇往直前,就算是逃跑也能一力断后,是当“肉盾”的最佳人选……
伸手不打笑脸人,房俊笑呵呵抱拳道:“在下房俊,未请教兄台贵姓?”
猛将大咧咧一抱拳,露出一口白牙,自嘲道:“贵什么贵呀,某姓程,名务挺,家父州刺史程名振,昔日也曾与房相有一面之缘,家父一直遗憾未能听取房相教诲,引为憾事啊。”
房俊呆了一呆,程务挺?程名振?
最近好像颇有运气,名将一个接着一个的露面。
刘仁轨、席君买、苏定方、裴行俭、程务挺……个个都是未来大唐中流砥柱一般的存在,这些以往在历史书上神话一般供人敬仰尊崇的名将,接二连三的与房俊发生交集,何其幸运?
房俊客客气气说道:“素闻程老将军之威名,未能一见,实在是憾事。家父不止一次曾在小弟面前提及程老将军勇猛无双、心地仁厚,将来若是有机会,兄长定要为小弟引荐才是。”
程务挺大笑:“家父若是得知房相的这两句评语,怕是要兴奋得睡不着觉,痛饮三杯不可!”
程名振其人,在唐初的历史上亦算得一员名将!
早年在窦建德手下担任普乐县令,在职期间政绩突出,勇力无伦,很有名声,所以盗贼不敢涉足普乐县境。武德四年他归唐以后,李渊封他永宁令,让他经略河北。不久之后他夜袭邺县,逮了一千多人,里边好多男女百姓,他一心软就把哺乳的妇女给放了。因此邺县人都非常感谢他的恩德,在河北名声甚好。都来刘黑闼反攻来势凶猛,他自知难敌,一溜烟跑回了长安,母亲和妻子不幸落入敌手,最终惨死。
《旧唐书》称”名振又从太宗讨黑闼”,这些军功不免又都归了李世民的英明领导。可房俊却知道,实际上李世民跟程名振压根就不认识,更别说指派他干这干那了。
史书提到“及黑闼平,名振请手斩黑闼,以其首祭母。”逮到刘黑闼的是李建成,下令斩杀刘黑闼的也是李建成。程名振要亲手斩杀仇人,并拿走刘黑闼的人头去祭母,要跟谁去“请”不言而喻。后来“名振以功拜营州都督府长史,封东郡公,赐物二千段、黄金三百两。累转州刺史。”
况且山东河北一带一直是太子齐王的势力范围,程名振到底是谁的人可想而知。以程名振的资历现如今还在州当一个刺史,可见并不受李二陛下待见……
因此到了李世民要伐辽东的时候,才第一次见到已经担任营州都督的程名振,说他有将相之器,要提拔重用他,程名振不知真痴假呆,竟忘了拜谢……
很有意思的一个人!
船队数量庞大,行动臃肿,即便放开闸口先行通过,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完,房俊便请程务挺稍坐,聊了起来。
“刚刚听兄台抱怨,似乎不甚满意眼下的官职?”房俊随意问道。
程务挺纠结这一张赛过房俊的黑脸:“不是不满意官职,而是不愿意就这么呆着当一个收税官儿!州那地方历来混乱,当年被窦建德折腾得千里无人烟,都打仗打死了,所以盗匪蜂起,一片糜烂,也就最近这些年好了一些。某十四岁便随着家父上阵剿匪,临阵比任先锋,未尝一败!某这一身力气,那是要在沙场之上建功立业的,岂能窝在这小小的潼关当一个收税官儿?可家父在陛下面前说不上话,朝中亦无人可以通融,眼看着大唐府兵纵横西域漠北,某是眼热心馋呐!”
说着话,一双大眼睛叽里咕噜的盯着房俊,试探着房俊的反应。
房俊心中暗笑,这家伙看似粗犷鲁莽,实则亦是有勇有谋,居然想在自己这边找找门路……不过房俊并不反感,谁让这家伙确实能打呢?把这个猛男弄在身边,就算是打了败仗逃跑的时候也能多一个垫背的……
房俊豪气干云,拍着胸脯说道:“英雄岂能陷入草莽,有壮志而不得施展?若是兄台当真想冲锋陷阵搏一个封妻荫子名垂青史,小弟就给家父修书一封,请他在陛下面前求一个恩典,让兄台到小弟麾下效力,咱们兄弟一同荡平东海、纵横大洋,岂不快哉?”
程务挺大喜:“二郎此言当真?”
房俊瞪眼道:“去长安打听打听,有说咱房二是个棒槌的,哪个敢说咱房二言而无信?大嘴巴扇死他!”
“哈哈哈!早就听闻房二郎烈性有担当,是条硬邦邦响当当的好汉,某心悦诚服!这就回去辞了这收税的官儿,等着二郎的一纸调令,这一百多斤就交待给二郎了!从今往后保准指哪儿打哪儿,刀山火海皱一皱眉头就是狗娘养的!”
二人相视大笑。
其实房俊心里清楚,若说这程务挺对他有多认可,那纯粹扯蛋。越是有能耐的人,就越是不会轻易服人,苏定方如此,程务挺亦是如此。
不过房俊有大势!
谁不知道高句丽是李二陛下心中的魔症?谁不知道加入了房俊的水师,就相当于李二陛下东征高句丽的马前卒?那些世家门阀宁肯被房俊一刀接着一刀的狠宰,还不就是为了能够加入水师捞取功勋?
只要你能加入我的麾下,我就能将你等收服!
你程务挺是这样,苏定方亦是如此!
穿越一回,若是不能收集几个猛将玩玩儿,岂不是白瞎了老天爷的恩宠?
二人正谈笑甚欢,岸边忽然传来一阵呼喝。
房俊撩开船上的窗帘,往岸边一瞅,顿时就乐了……
第六百九十五章 可以召唤神龙么……
三骑快马在岸边疾驰而来,马上骑士高声呼喊。
“可是房家的船队?房二郎在否?”
当即便听到不远处的船上刘仁轨大嗓门叫道:“可是苏将军?”
“正是!”
“哈哈!吾家二郎一路行来便不停念叨,还以为将军无意南下,为此大为遗憾呢!快快靠岸,请苏将军上船!”
房俊与程务挺便感到身下的船只缓缓划动,向岸边靠过去。
程务挺奇道:“这人谁呀?”
房俊笑道:“苏定方!”
程务挺大吃一惊:“可是追随卫公大破突厥牙帐的苏定方?”
房俊得意道:“大唐尚有第二个苏定方?”
程务挺一拍大腿,两眼放光,一把拉住房俊的手臂,眼巴巴的瞅着房俊说道:“二郎,咱可是说好了,就等着你的信儿!只要带着某南下,某不求官职,无论是冲锋陷阵亦或是牵马坠蹬,您一句话,某眼皮都不眨一下!”
没办法,苏定方的名号太有吸引力了!
别看此时大唐将星璀璨,放眼望去皆是能征善战的名将,但是要说起功勋,哪个能比得过李靖和李绩?尤其是大破突厥活捉突厥可汗的李靖,简直就是军神一般的存在!
大破突厥牙帐,那可是比剿灭十个窦建德、萧铣之流都要显耀的功绩,足可以名垂青史彪炳千秋!
只可惜李靖现在功成身退深居简出,李绩亦是身居高位等闲不会亲自掌兵,那么曾经跟随李靖大破突厥的苏定方,便隐隐间成为李靖的替代品。
能够跟这么一位军神的学生共事,不仅是最大的肯定,更能学到更多排兵布阵的窍门!
因此,虽然苏定方此时的名望、官职都不太入流,可是在中下级军官的眼中,却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说话之间,庞大的五牙战舰已靠岸,岸上三骑翻身下马,顺着战舰上放下的木板登上房俊的座船,马匹自有人牵到后面运送马匹的货船上。
苏定方当先敬礼道:“末将苏定方,见过大总管。”
紧随其后的是裴行俭:“末将裴行俭,见过大总管。”
房俊尚未搞明白刚刚在科举考试之上进士及第的裴行俭为何跟苏定方一起赶来,便见到最后一个身材粗壮的汉子粗声粗气的说道:“末将刘仁愿,见过大总管!奉陛下之命,前来报备,任凭大总管驱策!”
刘仁愿?
有点耳熟啊……
等到想起来刘仁愿是何人也,房俊一脸呆滞。
难道真的要让咱聚齐七颗龙珠,然后召唤神龙么……
刘仁愿出身雕鹰刘氏,世代在绥州为豪族。父亲是刘大俱,做过绥州总管,镇守河套地区。家族历经西魏、北周、隋、唐诸朝代,一直镇守北部边防,并建立功勋,成为一方豪杰。
房俊知道此人,乃是因为这位正是与刘仁轨在白江口大败日军的猛将!想当初,房俊还曾以为刘仁轨与刘仁愿是兄弟,结果后来才知道两人根本没什么关系,一个生在汴州一个生在绥州,差之何止千里……
房俊板着手指头仔细数一数,刘仁轨、席君买、苏定方、裴行俭、刘仁愿、若是再加上这个程务挺……距离七颗龙珠就只差一颗了,若是老天爷当真开玩笑让咱召唤神龙,那么还差的最后一个会是谁呢?
*****
潼关河口的兵卒将所有的商船全部驱逐到一旁,放开闸口让房俊的船队先行通过。不过房俊的船队实在太过庞大,过多的货船亦使得机动力下降,通过速度太慢。
不可避免的引起等候通过关卡的其他船只不满。
只不过普通的商贾亦或是一般的官员在看到如此庞大的船队,难免心虚气短,即便耽搁半天亦没人敢有什么意见,顶多也就是躲在船舱里偷偷的骂几句……
不过林子大了,自然什么鸟都有。
精美的小型楼船上,一个锦衫少年便站在船头大骂:“这个房二棒槌着实嚣张,真当这潼关是他家开的啊?拿着鸡毛当令箭,本公子就等着看你到了江南怎么丢人现眼……”
此时房俊的五牙战舰正在岸边,房俊将程务挺送下船,两人正告别。
那锦衫少年的话语便清晰的落尽两人耳中。
程务挺大怒,望着锦衫少年的方向大骂道:“何妨鼠辈,敢对大总管无礼?”
那锦衫少年亦勃然大怒,怡然不惧的隔着老远大叫道:“爷爷乃是杞国公之子,窦德藏是也!娘咧,你个混球是哪根葱?”
程务挺亦是少年气盛,当着房俊的面被人骂作混球,气得面红耳赤!
杞国公乃是窦绍宣乃是神武郡公窦毅之孙,而神武郡公窦毅则是高祖皇帝的发妻、李二陛下的生母窦太后的父亲,换言之,这个窦德藏就是窦太后的侄孙。而窦家虽然是胡人血脉,胡姓纥豆陵氏,但却是真正的皇亲国戚。
可程务挺才不管这些!
他本就性格刚猛,又在房俊面前丢了人,咬着牙要找回这一城!回骂道:“小囊球,小爷让你见识一下咱到底是哪根葱!”言罢,就要知会关卡兵卒前去教训一番。
他早已将自己视为房俊麾下一员,如此表现的机会,怎肯轻易错过?
房俊却微笑着一摆手,笑道:“区区鼠辈,何须兄台大动干戈,房某此行人物艰巨,不值当为了这等屑小耽搁行程。就此告辞,兄台就等着调令送达,咱兄弟再在江南聚首,共创一番伟业!”
程务挺没想到房俊如此以大局为重,能够将意气之争视为等闲,心中大卫佩服,觉得自己还是在局面上差得多,恭敬道:“便依二郎之言,此行一路保重,咱们江南聚首!”
“珍重!”
“珍重!”
二人遥向敬礼,就此分别。
程务挺笔直立于岸边,目送房俊的五牙战舰缓缓离开岸边,驶过闸口,庞大才船身在河水中轻盈的划出一道弧线,然后……程务挺蓦然瞪大眼珠,嘴巴都长大了,满脸不可思议!
那边厢窦德藏见自己报上名号,程务挺便怂了,得意洋洋不可一世,对身边左右傲然道:“这天下乃是陛下的,而陛下的母亲乃是本公子的姑奶奶,咱可是最正牌的皇亲国戚,那个小小的潼关守备知道了本公子的名号,还不是得乖乖的闭嘴?就算这个房二郎是帝婿,那也得敬着咱的先祖,跟咱们窦家相比,他山房氏算个屁啊……”
左右护卫却胆战心惊。
房俊是个屁?那是少爷您久不在京师,不晓得房俊的威名罢了!甭说您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皇亲国戚,就算是陛下的亲儿子,人家房俊还不是想揍就揍?
正想要劝解自家少爷几句,说说这个房二郎在长安的种种所为可不是个善茬,话未出口,便一脸惊骇的张大嘴巴,两人不约而同的手指前方,大叫道:“这这这……房二疯了不成?”
窦德藏下意识的回头望去,顿时惊得下巴都差点掉下来!
之间房俊的那艘五牙战舰在河面上划了一个弯,船头犁开河面卷起的水花分向两侧,速度渐渐提升,沿着河道中心斜斜的就奔着自己来了!
几个呼吸之间,五牙战舰就到了面前。
窦德藏目瞪口呆之中,以及可以清晰的看到船头傲然挺立的黑脸小子那一副嘲笑的嘴脸!
“少爷,赶紧跳船!”
“快跳啊,迟了来不及了!”
两个护卫扯着窦德藏的胳膊,就要跳船。
窦德藏却没动,他才不信房俊真的敢指挥着乌鸦战甲撞自己!面对五牙战舰,自己的楼船就如同一块豆腐,这么全力的撞一下,岂不是要让自己船毁人亡?
他就不信房俊真的敢!
第六百九十六章 撞碎它!
隋唐两朝,五牙战舰都是水面上无敌的存在!
这种隋唐两朝最大的主力战船,最大可容战士九百人。战舰有五层结构,高百余尺。左右前后设置六台拍竿,高五十尺。每根木桅顶系巨石,下设辘轳,战斗中和敌舰迫近时,可以迅速用辘轳把巨石放下,砸坏敌船。若一击不中,也可迅速收起再放。若敌舰四面包围,还可以“六管齐下”,其战斗力之强,可见一斑。
设计建造出这种巨无霸战舰的是隋朝大将杨素!
大隋开皇八年,隋军五十余万人,水陆并进,大举攻陈。杨素统领的长江水军,自永安发船,出三峡,顺江而下,船多势大,锐不可挡。在延州水域,隋陈两军展开决战,隋军以四艘五牙战舰冲击敌阵,先后用拍竿击沉十余艘敌船,俘敌二千余人,陈军闻风丧胆,五牙战舰势不可当,无坚不摧!
总长超过五十米的庞然大物在这个时代绝对傲视全球,勇不可当!
而窦德藏乘坐的不过是一艘寻常的楼船,长不过二十米,高度更是比五牙战舰低了将近一半,眼前越来越近的巨大船头给人一种泰山压顶一般的压迫感,那笔直粗壮的撞角仿佛猛兽的獠牙,正等待着择人而噬……
窦德藏不信凭借自己的身份,房俊敢把自己往死里弄!
但是面对一直加速的五牙战舰,窦德藏萎了……这是真的要撞自己啊!
窦德藏双腿发软,他怎么也想不到居然有人敢驾船要把他的船撞碎……
这特娘的还是大唐的天下么?这房二还是大唐的臣子么?
少爷是窦家的独苗儿哇!
下一刻,终于回过神的窦德藏发出“嗷”的一嗓子惊叫,撇开两个护卫,“噗通”便跳进河里,奋力向远处游去。
片刻之后,身后传来“轰”的一声巨响,震得耳膜激荡,连河水都泛起波浪!
窦德藏回头望去,惊得张大嘴巴,一时不慎狠狠的灌了一口河水!
只见五牙战舰坚硬的撞角狠狠的撞在他的座船上,既像是奔跑的公牛撞在一个小孩子身上,顿时木屑飞溅、筋断骨折,他的座船像是玩具一般四分五裂,整个船头都被撞得消失不见,独独留下一个可怖的缺口,河水正疯狂的倒灌进去!
眨眼之间,船头便缓缓的向下沉去,船上的人员纷纷尖叫着跳入河里逃命。
想想若是自己还牛逼哄哄的站在船头……娘咧!
这个房二也太嚣张了,这是要撞死自己啊!窦德藏激灵灵打个冷颤,只觉得胯下一紧。几年未回长安,昔日任凭自己横行的京师之地已是如此凶险了么?
从小就花骨朵一样被呵护着长大的窦家大少爷,何时见过这等凶残的家伙?心里又惊又怒,再被冰凉的河水一激,窦德藏怔怔的看着咕嘟咕嘟冒泡不断下沉的座船,突地张大嘴巴“哇”一声哭了出来……
岸边的程务挺下巴都差点掉下来!
这特么就是不要大动干戈?这就是不要为了屑小耽搁行程?
娘咧!
房二你要不要这么牛啊!
让咱哥们崇拜得五体投地啊,日后若不能跟着这样牛气冲天的大佬,咱可怎么活啊?
房俊屹立于船头,刚刚两船相撞之时,他手把着船头的桅杆,站得稳稳的,看着河水中放声大哭的窦德藏,惊得不知说什么好。这小子瞅着人模狗样的,怎地这般不济事?
苏定方摇头叹息:“吓唬吓唬就行了,何必真的撞呢?撞坏了船头,可就真的要耽搁行程了。瞅瞅,都给人家吓哭了,这不太好。”
裴行俭脸一抽,看了看露出白牙望着河水里的窦德藏不停冷笑的房俊,又看了看一脸懊恼唯恐撞坏了船头的苏定方,心里大叫:难道你们就一点没有为这个窦德藏担心吗?
一言不合就撞碎了人家的船,这样搞真的好吗?
裴行俭同学对于军伍之中这种一言不合就往死里干的作风严重不适应,反倒是他身后的刘仁愿两眼冒光,粗壮的身子立在船头跃跃欲试,恨不得此刻跳下去再给正在沉默的那艘楼船狠狠的踹几脚……
就没人想过会不会将那个窦德藏给撞死么?
太嚣张了啊!
裴行俭以手抚额,深深觉得自己应道好好的考虑一番跟随师傅南下的决定是否正确。
都特么是一群暴力男啊……
从未接触过军队的裴行俭同学,人生第一次最直观的感受到军队之中那种不顾一切击碎面前之敌的魄力,不管是突厥的狼骑,高句丽的战士,亦或是皇亲国戚,只要挡在前面,那就只有一个结局击溃它!
不可理喻之余,裴行俭却觉得有一股热血陡然自胸臆之间升起……
而周围船上被房俊“勒索”来的各大家族的家将部曲们,却比裴行俭还要热血沸腾士气高涨!
都是世家豪族出身,平素在家的时候也都没少跟着家里的纨绔嚣张跋扈干坏事,欺行霸市欺男霸女什么绝对不新鲜,走路都是横着的。可是跟房俊这种“敢骂我就开着五牙战舰撞死你”的剽悍作风相比,那简直就是小娃娃和尿泥玩儿啊,完全上不得台面!
太霸道了!
跟着这样的大佬才有前途,连窦家的独苗儿都敢往死里撞,这天地下还有咱们不敢招惹的人么?以前横行霸道的家主跟房俊比简直就是纯洁温柔的小绵羊!再联想到房俊以往的“辉煌战绩”,这可是连亲王和大臣都敢使劲儿锤的人物……
一瞬间,整个队伍的士气高涨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这却是房俊始料未及的意外之喜……
被这一幕震撼的可不仅仅只有房俊船队,潼关附近的河面上为了给房俊船队让路已经聚集了大量船只,这一幕就眼睁睁的发生在眼皮子底下,这些前往关中的商贾官员们全都瞪大了眼珠。
果然不愧是房二郎啊!
这股豪横霸道的作风即便出了长安亦是丝毫不减,就连窦家的人都敢往死里整……
众人兴致勃勃的围观,甚至有相熟的商贾攀着船舷议论纷纷,相互述说着房二郎以往的“丰功伟绩”,有些初次听闻的,顿时惊为天人!
不须说,等这些船只驶进长安,窦家独苗儿座船被房俊开着乌鸦战甲撞得稀巴烂的事迹必然广为流传。近年渐渐落魄只能以最正宗外戚身份自诩的窦家,这下子算是丢脸丢到了姥姥家……
*****
“山越”之称,古已有之。
在江南高山恶岭之中世代农耕繁衍的这个部族,在东汉末年达到最辉煌的时代。整个三国时期,山越属于地方武装性山贼式部队,也是孙吴集团初期面对的敌人,并在后来成为吴国部队的很大兵源和士兵组成部分。
这些土著世代居于深山,啸聚山林,自给自足,每当遇到汉人王朝的压迫,就会悍不畏死的反抗。一代接着一代,血不流干,死不休战!这种剽悍的习俗令历朝历代都大为头痛。
贞观八年,啸聚与鄱阳、会籍、丹阳一带的山越人不满当地官府的苛捐杂税,在少数反动酋长的煽动下,揭竿而起。李二陛下任命张士贵为行军总管,平灭反叛。
山越人世代居于深山,翻山越涧如履平地,多据山屯洞,易守难攻,战斗进行得非常艰苦。张士贵亲冒矢石奋勇在先,大唐虎贲在他的带领下也表现得勇猛无比,终于擒杀贼酋,平息了山越反叛。
李二陛下曾夸赞道:“闻公亲当矢石,为士卒先,虽古名将,何以加也。朕尝闻以身报国者,不顾性命,但闻其语,未闻其实,于公见之矣。”
只是经过十余年的休养生息,桀骜难驯的山越人再一次强盛起来,野心也随之勃勃生长……
第六百九十七章 山越人
江南道宣州的深山之中,虽然已至初夏,清晨时分却依旧薄雾,水汽深重。
长孙冲推开窗户,看了看雾蒙蒙的天空,已经到了卯时末却已然不见太阳,便烦躁的叹了口气。从长安便一路跟随自己流落天涯的书童替他梳理好了头发,打来清水濯洗手脸,然后换了一套青色直缀。
当初名动长安的长孙公子,似乎风采依旧……
迈步走下竹楼,空气清新,深深吸了口气,似乎五脏六腑之内的污垢都被涤荡一空。只是这清新的空气之中潮气太重,对于久居关中干燥温暖环境的长孙冲来说,实在难以适应。
那一丝丝的潮气透着阴凉,不断的往骨头缝儿里钻,整个人的骨头似乎都有些发酥,浑身的关节每一天都在酸疼。尤其是昔年受过重创的胯下伤患之处,更是又痒又疼,令人难以忍受。
一般这种山越人居住的竹楼,都是上层住人,下层豢养一些牲畜。长孙冲自幼锦衣玉食自然受不了那个味道,便将竹楼的下层清理出来,却要洒上厚厚的一层雄黄粉,否则森林里的蛇虫鼠蚁会一个劲儿的往竹楼里钻。
刚到这里的第二天清晨,就有一条花花绿绿的菜蛇钻进了长孙冲的被窝,吓得长孙冲直接从竹楼从窗户一个鱼跃便冲了出去,倒栽葱摔在了楼下的草地上。
没办法,关中长大的富贵人家孩子,对于蛇这种生物是非常陌生的,更何况是这种差一点点就达到“负距离”的接触……
对于长孙冲来说,山越之地最难熬的除了这无处不在的湿寒之气之外,还有食物。
没办法,山越人实在是太穷了……
山林间、沟壑里的空地都会开辟出一块一块的农田,只可惜种植的粮食还没有杂草高,估计每一年的收成连种子都收不回来,山越人太懒了,他们懒得拔草……
因此,粮食永远都不够吃。
跟随长孙冲来到此地的家将原本有十个人,有一次大家实在是饿的没法子,便有八个人进山打猎寻找食物,留个两个人在长孙冲身边。结果去了八个人,只回来两个半……有一个只剩下半截,另一半被黑熊咬住了,两个同伴想要将他从黑熊的嘴里抢回来,结果只抢回了一半……
这些在长安耀武扬威的家将,一旦进了这深山就向没穿衣服的毛孩子,毒蛇猛兽蜥蜴甚至一直蚂蚁都能要了他们的命。长孙冲只得将自己的粮食配额主动减少一半,其余用竹笋山药等等来填补,剩余的几个家将就是他的护身符,把他们饿死了,自己估计也得完蛋。
望着一丛丛杂乱的竹子,长孙冲悲苦的叹气,肚子又开始咕噜噜的叫唤,上一次吃饱饭是什么来着……
紧了紧身上的衣服,阴寒的潮气和腹中的饥饿让他瑟瑟发抖,一股浓浓的怨恨也从心底最深处不可遏止的涌了出来。
他不恨李二陛下,毕竟是自己参与谋反,没有任何一个皇帝可以原谅这样的错误。他也不恨侯君集,虽然这个号称李靖之外他第一的蠢货占据绝对优势却最终失败,使得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只恨房俊……
很奇怪,说起来房俊一直都是在两人交锋当中属于被动的那一方,抢了房俊神机营提督的职务,被房俊拖着一条腿去往太极殿也是因为他先打曲池坊地皮的主意。
可长孙冲就是恨房俊!
他一直认为这个是房俊的出现,才夺去了李二陛下的信赖和重用,夺去了自己勋贵二代之中第一人的光环,甚至勾引长乐让她移情别恋!
若是没有房俊的步步紧逼,自己又怎么会孤注一掷想要推翻李二陛下,进而攫取更大的权利和更高的地位?
自己现在人不人鬼不鬼,有家归不得只能浪迹天涯在这深山老林里吃苦受罪,他房俊却娇妻美妾青云直上享受美妙人生,想到这里,恨意愈发如熊熊之火燃烧!
脚步声响。
长孙冲深吸一口气,将滔天的恨意压制在心底,转过身,就见到一男一女两个人快步走来。
男的高大强壮,敞开的胸口露出古铜色的胸膛,肌肉坟起,两条胳膊宛如铜浇铁铸,筋腱虬结,予人一种强壮剽悍不可战胜的威猛之感!
女的则是娇小玲珑,一袭简陋的白纱裙穿在曼妙的娇躯上,却有着一种天然去雕饰的清新美感。秀美的俏脸不着脂粉,肌肤嫩滑如婴孩,眉目如画,清丽婉约。
强壮男人来到长孙冲面前站定,目光冰冷,语气冷淡:“你那仇人已经乘船南下,昨日已经抵达扬州。”
长孙冲目光一凝,强抑着恨意,咬牙道:“某会立即通知潜伏在扬州的属下,一有机会,立即将其格杀!”
强壮男人呵呵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这倒不用。已有线报,房俊在扬州将会逗留几日,然后整个船队一分为二,一部分顺江而下直抵海虞镇,他自己则亲率一部分溯江而上,前往姑孰城。”
长孙冲微愣:“他去姑孰城做什么?”
强壮男人冷哼道:“那厮在姑孰城外有一处铁厂,规模很大,想必是要前去查勘姑孰城附近的铁矿山。老子早就眼馋那处铁厂了,一直忍着没动,没想到居然还能钓到一条大鱼!”
长孙冲顿时眼神炽烈,心中狂喜!
房俊啊房俊,这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任你能耐比天大,到了这宣州便是山越人的天下,定然要你来得去不得!
长孙冲目光盯着强壮男人,一字字说道:“乌朵海,你我有言在先,只要你助我宰了房俊,我便给你扬州宣州苏州饶州等州的兵力布防图,助你一举攻占江南,割地称王!”
乌朵海嘿嘿一笑,俊朗的面容一片狠厉:“长孙公子最好说话算话,你们汉人最是狡诈,某丑话说在前头,若是你敢耍手段玩心眼,老子不介意剜出你的心脏祭奠山越之神!”
长孙冲心里一突,下意识的一个激灵,赶紧说道:“我长孙冲现在有家归不得,不过是游魂野鬼,我只要宰了房俊报仇,再无他想!这下半生,某就投靠你乌头领,为你出谋划策,鞠躬尽瘁!”
乌朵海满意的一笑,伸出骨节凸起的大手拍了拍长孙冲瘦弱的肩头:“那感情好!我乌朵海最崇拜你们汉人当中读书人,一肚子的阴谋诡计,都是特么吃人不吐骨头的坏蛋!有你相助,咱们山越人定能打下一片大大的土地,让祖孙后代无拘无束的繁衍生息,你们将会是山越人世世代代供奉的神灵领袖!”
长孙冲脸一抽,勉强挤出一抹笑意。
去你妈的的神灵领袖!
就你们山越人好吃懒做只知烧杀抢掠的臭德行,还打下一片大大的土地?就算白给你们土地,你们会耕种么?一群猪猡一般下贱的玩意儿……
不过此刻心里再是恼火,亦值得忍耐。
房俊此番南下,身边必定护卫重重,想要宰了这个小王八蛋,就必须借助乌朵海的山越人力量。
他的目光不由得向一直站在乌朵海身边那个安静娴雅的美丽女子看去。
心中一动,笑道:“明月姑娘即将见到长安故人,可曾欣喜雀跃?”
一句话,乌朵海与那女子尽皆变了脸色。
女子羞恼道:“长孙冲,想你亦是诗书风流的人物,怎地这般阴损?”
长孙冲故作惊愕道:“明月姑娘,此言何意?当初姑娘潜伏在长安的醉仙楼,实施暗杀张士贵的计划不成,反而被‘百骑’顺藤摸瓜差点全军覆没,不正是房俊网开一面放你逃出长安么?若非房俊徇私,‘百骑’岂能任由你等逃走?”
董明月粉脸涨红,气得暗暗咬牙。
这长孙冲看起来人模狗样,却实在不是个东西!
一边的乌朵海一言不发,但一双眼睛里已是闪烁着狐疑的光芒,嘴唇微微抿起。
脸色铁青……
第六百九十八章 恩公呐!
当长孙冲在阴冷潮湿的深山老林里酝酿着阴谋诡计的时候,房俊正坐在吴王李恪富丽堂皇的王府里,美酒佳肴谈笑尽欢……
看得出来,李恪的适应能力很强,离开长安来到扬州依旧是那个玉树临风丰神俊朗的浊世翩翩佳公子,帅气得一如既往的让房俊嫉妒……大抵是心底的那份本不该有的执念彻底消散了吧,现如今的李恪笑容愈发阳光,似乎连微笑的时候露出来的牙齿都散发着开朗的魅力。
房俊喝了一杯酒,叹道:“人逢喜事精神爽,看殿下神情如此洒脱自如,想必这扬州姑娘祸害了不少吧?”
“噗”
一旁陪酒的权万纪将刚刚喝进嘴里的酒水喷了出来,瞪着房俊说道:“侯爷,慎言!殿下乃是堂堂天潢贵胄,分封吴越坐镇扬州,乃是代天子守牧四方,代表的是皇帝的威仪!侯爷这般胡言,大为不妥!”
房俊斜着眼,瞅着胡须花白的权万纪,笑道:“老权,本侯是你的恩人啊你知道不知道,都说你正直有节、刚正不阿,就是如此语气对待你的恩公么?”
若是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权万纪此时应该被李二陛下将其在李恪长史的任上罢职,然后分派给齐王李佑那个无法无天的家伙,最终被李佑安排人给乱箭射死……
现在历史因为房俊发生了偏转。
李佑得到房俊的支持,手握大量玻璃等紧俏商品的货源,在齐州一代混得风生水起,有权有钱小日子滋润无比,没精力如同原历史那边胡作非为,李二陛下自然不会怒其不争再次委派长史加以管教。
而李恪这边亦未发生那次踩踏良田事件,李二陛下对于权万纪的工作成绩还是很满意的。
因此,房俊说自己是权万纪的救命恩人,当真不是胡说。
只不过事情的真相永远无法证明而已……
听房俊满嘴胡言,权万纪气得胡子都翘起来,怒道:“素闻房二郎棒槌之名,老夫还曾替你分辨,谁家少年不轻狂?可现在老夫才知道,关中百姓这几年受你荼毒何等深重,简直就是狂妄小儿!”
权万纪为人最是正直刚硬,他不鄙视无能之人,亦不嘲笑软弱之辈,却最是看不惯不讲规矩!在他看来,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天地之间必然需要规矩去约束、去限制,然后方能自由运转,此乃天知道!
房俊小儿胡言乱语,在殿下面前亦放浪形骸,简直不当人子!
房俊听权万纪开始教训了,顿时反驳道:“怎地,本侯的话老权你不信?来来来,本侯给你分析分析,你就知道本侯所言非虚!”
他一手持壶,一手持杯,起身来到权万纪身边盘腿大坐。
他不讨厌权万纪,人人都有自己的性格。但是非要将自己的性格强行加给别人,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说实话,若非有权万纪的苦苦相逼,齐王李佑当真能一怒杀了他,最后不得不咬着牙向他老子竖起了反旗?
他觉得今天应该教训教训权万纪。
何曾有人敢在权万纪面前如此放浪?老权蓝色发白,鼻子都快气歪了……
李恪苦笑道:“二郎莫闹,权老师性情持重,你要尊敬一些。”
房俊一翻白眼:“尊敬是放在心底的,而不是放在形式上,权长史,以为然否?”
权万纪怒哼一声,闭嘴不言。
说什么?
说房俊说的有道理?
虽然事实如此……但打死也不说!
房俊便对李恪说道:“你看看,权长史默认了。”
权万纪这个气啊!你那只眼睛见到我默认了?
房俊也不理他高不高兴,替他斟了酒,说道:“权长史,你说当初陛下为何委派你前来吴王府担任长史?长安城学问比你好,人品比你好的有的是,为何偏偏就选了你呢?”
权万纪哼了一声,一张老脸满是傲然:“那是因为老夫刚正持重,绝不随波逐流!”
房俊一拍大腿:“着啊!正是如此!那么权长史想一想,现如今吴王殿下行为检点,治理扬州井井有条,可齐王李佑在齐州那边胡作非为欺男霸女,您说陛下会不会看到您在扬州的业绩如此出色,干脆将您调到齐州去,调教一番齐王李佑那个家伙?”
权万纪老脸一愣:“这个……”
当真有可能啊!
他权万纪凭什么得到陛下信重?正如房俊所言,陛下身边能耐比自己大、人品比自己好的不计取数,不就是因为自己刚正,不因王子的尊贵身份而能加以严厉管教么?
若是当真给自己调往齐州,去调教李佑那个小魔王……
权万纪浑身激灵灵打了个哆嗦。
李恪虽然傲气,但明晓事理,虽然有时亦难免犯下张狂桀骜之错,但只要自己事后强硬训斥,李恪往往能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知错能改。
可是李佑那小子“混”出了名的,最是不服管教,自己若是去了齐州,那可有罪受了!
可是这跟房俊有何关系?他又怎地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房俊循循善诱:“李佑那小子最是桀骜不驯,而且心狠手辣,依着您的脾气去了齐州,这也管那也管,管不听了就向陛下告状,你说李佑会不会恼羞成怒一刀将你宰了?”
权万纪下意识的一哆嗦,瞪眼道:“他敢!”
不过心里却是一阵阵发虚,李佑那小子什么性情,他也是有所耳闻的,混起来没边儿,光明正大的将自己如何是绝对不敢的,但若是私下里安排几个杀手,放一放冷箭,或者给自己的饭菜里下点毒……完全有可能啊!
天高皇帝远的,到时候就算是皇帝有何疑心,也找不到证据啊!
权万纪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房俊继续说道:“可是呢,本侯给李佑那小子安排了很多事情做,所以那小子现在很省心,也不搞事情了,陛下自然就不会将你调往齐州。你说说,这算不算是本侯救了你一命?”
李恪以手抚额,一脸无奈。
这要是换了旁人,绝对会啐房俊一脸!都特么是你自己在自说自话,就敢说是我的恩人?偏偏权万纪这个人最大的优点是刚正,最大的缺点就是不知变通,一条道走到黑,死心眼儿……
前后因果这么一串联,权万纪发现房俊说的当真不错。
可若是喊房俊一声恩公……
权万纪张不开嘴。
看着权万纪一张老脸抽成了菊花,李恪实在过意不去,一把扯着房俊,拉着他说道:“休要在此胡言乱语,且随本王入后宅,你的几位嫂嫂可都想见见你呢。”
房俊还要跟权万纪说几句,却被李恪拉走了。房俊是高阳公主的驸马,自然不算外人,王府的内宅是可以出入的。
独留下权万纪一脸纠结,左思右想,不知如何应对,只得一杯一杯的喝着闷酒。
吴王府的后宅,房俊见到吴王妃杨氏的一刻,吓了一跳。
往昔在长安城内端庄贤惠、容颜秀美的杨氏,卧在床榻之上双目紧闭气若游丝,形容枯槁,瘦的皮包骨头,早已没了昔日的风采。
房俊先是见礼,然后向李恪急道:“王妃这是染了何病?可曾从长安叫来御医诊治?”
李恪黯然半晌,长叹道:“病入膏肓,已是药石无效,今日叫你进来,不过是见上最后一面而已。”
房俊心中一沉。
昔日在长安,自己出入李恪的府邸如同自家,与这位温婉贤淑的王妃娘娘很是熟稔。却不曾想长安一别,今日再逢已将阴阳两隔……
两人伫立半晌,默默无语。
第六百九十九章 牛渚矶
翌日清早,房俊便于李恪告别,船队一分为二,一队顺江而下直抵苏州,现在海虞镇修整;另一队则由房俊亲率,溯江而上前往姑孰城,勘察当地的铁矿。
码头上,李恪忧心忡忡道:“最近宣州一带不太平,山越人蠢蠢欲动,本王总觉得他们要搞事情。你一定要当心,注意安全,山越人虽然只是山僚,但民风剽悍,一旦发起暴破坏力不容小觑。”
房俊心头一凛,山越人?
不由自主的脑海就浮现出一个俏丽的身影,以及那一抹神秘的纹身……
这个时代,正统阶级习惯将所有的不归王化的山野之民统称为僚人,山越人亦是僚人的一支。
“殿下放心,微臣早有准备。”房俊看了看身边刘仁轨、席君买、刘仁愿这三大战将,信心十足。苏定方和裴行俭被他派往苏州,先行整顿。
李恪一直佩服房俊的办事能力,见他信心十足,也就不再多言,抱拳道:“若是有事,遣人来送信即可,本王定然全力相救。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二郎,珍重!”
“殿下珍重!”房俊亦拱手为礼,转身踏上跳板,上了五牙战舰。
五牙战舰缓缓驶离码头,房俊伫立船头,知道岸上的李恪身影渐渐模糊,这才转身进入船舱,沿着楼梯上了最上层的船楼。
江水辽阔,船队浩荡,一路溯江而上。
*****
江风烈烈,漫江碧透,水鸟掠空,鱼翔水底。
五牙战舰的船头犁开青绿的江水,向两侧船舷分出洁白的泡沫,乘风破浪,如离弦之箭。
房俊站在船头,看着浩荡辽阔的江面,心中感慨,一千五百年前的长江水真特娘的清啊,怪不得诗人张籍能写出“长江春水绿堪染”的诗句,放在后世皆认为是夸张的描述手法,但是当你真正能够放眼一千五百年前的长江,才知道什么叫做壮美!
此行的向导是房府的工匠,叫做韩奔。
韩奔四十几岁的年纪,精瘦矮小,是房家铁匠当中手艺仅次于王小二的高手。便是他前来姑孰城建立房家在此地的第一座铁矿和第一座铁厂。
“前方便是牛渚矶,因江心有一处泥沙淤积的江心洲,江面狭窄,因此水流湍急。”
房俊极目远眺,便见到一处阔达的江心洲出现眼前,江水被江心洲一分为二,河道变窄,水流果然湍急起来。
以五牙战舰为首,船队向左侧河道靠拢,刚刚绕过江心洲的尖角,便见到长江宽旷的江面上,陡然耸立一片入云的绝壁,峰峦连绵,气势雄伟。江边乱石堆间旋涡套叠,回波涌起,雪浪拍岸。
山峦秀木满嶂,形态奇异,犹如精灵莫测。
刘仁轨来到房俊身后,赞叹道:“这就是闻名遐迩的牛渚矶,突兀江中,绝壁临空,扼据大江要冲,水流湍急,地势险要,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
“黄武年间,孙权使全琮屯牛渚。东吴建衡二年,孙皓谋伐晋,大举兵从牛渚西上,旋引还。又以何植为牛渚督,作横江坞。西晋咸宁五年,晋伐吴,遣王浑向牛渚。永嘉元年,陈敏据建业,扬州刺史刘机等出历阳讨敏。陈敏使其弟陈宏据牛渚拒之。宋元嘉二十七年,魏主拓跋焘入寇,军瓜埠。宋分军戍采石,又陈舰列营,周亘江畔,自采石至暨阳六七百里……”
房俊回头,看着对牛渚矶如数家珍的刘仁愿,大为惊愕。
自己以貌取人了啊,看着刘仁愿不啻于程务挺的强壮身材,还以为只是个肌肉发达大脑平滑的猛将,却完全忘记了人家可是出身于雕阴郡大族,自幼就是饱读兵书的存在……
刘仁愿见到房俊诧异的眼神,有些心虚,他纯粹是想要卖弄一番,难道惹得这位棒槌侯爷不满了?
房俊却转回头,看着这片千古风流的名胜古迹,心里暗暗说道:“你不知道的是,五百年后,这里还会上演一场汉人抵抗游牧民族的‘宋金采石之战’,汉人虽然以少胜多,了一,但最终却断送了汉人江山,第一次被异族统治,神州陆沉,万民齐喑,崖山之后无中!”
船队在向导的指挥下绕过牛渚矶,钻入一侧的水道。
牛渚矶就像是兀立于江中的一块大礁石,四周皆是水道,牛渚矶后已是一个很大的港口。当年这里亦是金戈铁马奋死拼杀的古战场,只是随着天下一统,要塞已然荒废倾颓,四周又皆是穷山恶水,百姓商贾水运皆走南面不远处的姑孰城,这处港口算是彻底废弃。
岸上便是平地拔起的翠螺山。
翠螺山北临大江,三面为牛渚河环抱,犹如一只硕大的碧螺浮在水面,山因此而得名。此山原名牛渚山,相传古有金牛在此出渚。
山间林木葱绿,蔚然深秀,西麓突兀于江中的悬崖峭壁就是著名的牛渚矶;西北临江低凹之处有低洼,北边山脊山势险峻,南麓林木葱郁,亭阁隐隐,想必是古时名士汇聚之名胜。
废弃的码头上已经被房家工匠开辟出一处干净地方,简陋的搭建了几件茅舍,以供货物往来运输之用,铁矿便在翠螺山后不远的地方,若是绕到上游的姑孰城,路途凭空远了不止一倍。
“山里的情况比这里好得多,毕竟只是一处简易的码头,荒废得太久,也不值当加固改建。”韩奔见到房俊皱着眉头四处打量,解释道。
房俊仰起头看了看翠屏钟秀的翠螺山,又看了看身后的牛渚矶,问道:“此处可是在吴王封地之内?”
“正是吴王治下。”
房俊便吩咐道:“回头某给吴王修书一封,将这座码头附近的区域整个划给‘东大唐商号’,由商号负责出钱修建码头,以供运输铁矿使用。”
开玩笑,这里可是全国最大的铁矿区,放着这么一个地理位置优越的码头荒废着不用,还有比这更傻的事情么?
韩奔算是这个铁厂的管事,他自然知道自家二郎跟吴王殿下关系亲厚,只需二郎言语一声,这么一个破破烂烂的码头自然不在话下,更何况这还不是二郎讨要,而是划入‘东大唐商号’名下。那可是皇帝的产业,全天下都是皇帝的,何况一个牛渚矶码头?
船队在码头停靠妥当,士族陆续下船。
除了房家的家将部曲三十几人之外,“勒索”自各大家族的家将部曲被房俊按照唐军编制,十人为一火,五火为一队,每两队为一旅,每两旅为一团,分别设置火长、队正、旅帅、校尉。所有的家将部曲分成是个团,共两千余人。
此次前来,房俊亲率五个团共计五百余人,尚有自家家将部曲组成的亲兵。
五百余兵卒加上一百余工匠,在码头的皇帝上乱哄哄看得房俊脑仁疼,心想着等到了华亭镇一定往死里操练这帮滚刀肉,都是各大家族里头打手恶奴的存在,练死一个少一个,练不死的就都成了精锐悍卒……
浑然不知自己末日将近的兵卒们七扭八歪,倒也不是素质太低,这里头大部分都是府兵,而且在军中皆是百战悍卒,否则各大家族怎会看得上眼?只不过大半辈子都是马背上打滚,冷不丁的座船从长安直接来到宣州,路程何止上千里?这帮旱鸭子能坚持到这里已经委实不易,不少兵卒晕船吃不下东西,早就吐无可吐,都瘦的脱了相……
房俊就是一个棒槌将军,哪里想得起来这个?
看着这帮偷奸耍滑的家伙气就不打一处来,拎着鞭子黑着脸就想要好好教训这帮家伙一顿,幸好被刘仁轨给拦住了……
第七百章 铁矿场
“二郎,兵卒们远行千里,不服舟船,不必太过苛责。只是晕船太过难熬,看来要勤加训练才是。”
房俊这才恍然,自己怎会忘了这茬呢?悻悻然放下马鞭,觉得有些丢人,就瞪眼道:“晕船算得什么事?晕啊晕的,就习惯了!”
留下刘仁轨、刘仁愿、席君买三人大眼瞪小眼,尽皆无语。
晕船这种事的确是晕啊晕就习惯了,可是等到习惯了,估计人也废了……
房俊话说的狠,毕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在码头歇了大半天,这才督促上路。
还不停的对着兵卒们感叹道:“某就不是当将军的料,慈不掌兵啊,心肠太软,啧啧啧……”
三大战将跟在他身后绷着脸,不说话。
也不知是谁刚刚还说晕啊晕的就晕习惯了……这叫心肠软?晕船这种事要不了命,可谁都知道它有多难受,铁打的汉子也顶不住晕个三两天,等到晕习惯了,皮都得掉一层……这得有多狠!
这次还带了不少建筑铁厂需要的材料,大多数是一些耐火材料,还有大量的粮食食物,毕竟这么多人每一天的食物消耗都是巨大的。留下大部队看船,其余连兵卒带工匠一共两百多人将物资分一分扛着放上了马背,就上了山。
战马驮着物资,人牵着马,艰难的行走着。
翠螺山临近长江,江风一年四季鼓荡不休,山中倒没有太多江南山区常见的雾瘴。林木茂密青翠,山间溪流潺潺,虽然只是一座不大的山包,远不及关中那边雄伟挺拔的山脉巍峨壮观,却也有一种幽深静谧的肃然。
沿着一条溪水溯流而上,溪水旁的小路不知多少年无人行走,落满了厚厚的枯叶,脚踩上去就发出一声声细微的轻响,时不时会有蛇虫鼠蚁被惊醒,惶恐无助的四下逃窜……
越往山上走,林木越是茂盛。巨大的树冠伸展开来遮住了河面上的天空,茂密的树叶藤蔓肆无忌惮的生长,遮天蔽日,密林中阴暗潮湿。
房俊越走越是感叹,未曾开发的江南地区,这种最原始的状态比之亚马逊的那些雨林也丝毫不差。只是当人类见识到了这片土地的肥沃,便会开始动用无穷的智慧征服这片土地,同时亦会展现无与伦比的破坏力。
事实上,在这个年代,这种征服已经陆续开始。
一手是人类的文明繁衍,一手是上天赐予的浑然天成,到底哪一个更重要,谁也没有最标准的答案。只是希望当人类不停的夺取各种生物的生存空间的同时,能够更加爱护自己的家园,不要等到频临绝境的那一天,才知道是我们亲手毁灭了我们自己……
渐渐的,高大的树木开始稀少,头顶的蓝天越来越多,人的心胸也开阔起来。长时间行走在阴暗的密林之中,会极大程度的影响人的心理情绪,压抑、烦躁、恐惧,最终在见到头顶蓝天的时候都一扫而空,贪婪的呼吸着充满了阳光的空气。
韩奔伸手指着远处的山坡:“那里就是我们的铁厂!”
房俊手搭凉棚,极目望去。
走出这片茂密的密林,便很少见高大的树木,都是一些低矮的灌木和粗壮的杂草,在大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一直延绵到远处微微起伏的山坡。
山坡上肉眼可见的一个巨大矿坑,露出黑褐色的内里,就好似一块碧绿的地毯上一个巨大的疮疤,丑陋而狰狞。人类的文明总是与大自然格格不入,诞生与毁灭,进步与破坏,总是不能和谐统一……
大队人马开始向山坡进发。
望山跑死马,看似近在眼前的山坡,却足足走了一个时辰。
等到来到山坡的矿坑前,天边的夕阳已经放射出灿烂的余晖,将近两百人的队伍人马俱疲。矿坑的边上,挨着竖起的两座高炉已经搭建起了十几座坚固的木屋,留给以后逐渐增加的工匠和护矿队居住。
家里的工匠认为不需要如此大张旗鼓,只是前来开采一下,有多少矿能不能炼出好铁还有待观察,一次性的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明显不明智。
房俊力排众议,坚决将此处作为从今往后房家最重要的一个铁厂来建设,所有的设备都是最好的,所有的后勤都要给予最完美的保障。
开玩笑,这里若不是最好的铁厂,大唐还有何处可以建铁厂?事实证明,房俊是对的。自从按照房俊的指示在这片区域内勘探,就已经发现了足足三四个可以露天开采的巨大铁矿脉,质量足以达到房俊的要求。
一条溪水从森林茂盛的山巅一路泻下,由于地势落差较大,水流很是湍急,铁厂就建在溪水之畔,房俊对此很是满意。最大程度的利用水力资源,这是他的理念,现在看来也被房家的工匠们继承了这个优良传统。
这大抵是后世的南山广场一带吧?
房俊张望这四处地势,心头莫名的一阵悲楚……
上辈子的初恋,就是个安徽姑娘。长得不是惊艳的那种,但是很秀气,性格也好,在经济上并不是那么热心,看起来超凡脱俗,实际上却很实在。安徽女人虽然比较温和,她们不仅可以成为好妻子、好母亲,而且可以成为好朋友。房俊记得他们分手之后,还会时不时的聚一聚,关心一下对方的生活。
也正是这个生长在安徽南部山区里的姑娘,让房俊知道原来咱国家的少数民族可不仅仅是五十六个。1953年第一次人口普查,要求按“名从主人”原则,让各民族自报族称。令人始料未及的是,全国自报登记下来的民族名称逾400种,仅云南一地便有260多种民族名称。
更令房俊惊讶的是,原来并不是所有的汉人都是汉族……
后来按照文字、语言、历史、文化等等因素对多如牛毛的民族名称进行整合,到了1990年第四次人口普查,才正式确认了五十六个民族,其中五十五个少数民族。
有太多人口稀少的民族湮灭在了历史之中,被历史的滚滚车轮碾碎,最终被世人所遗忘。
也正是在初恋姑娘那里,房俊知道了某一个早已在二十一世纪消失的民族,长久以来一直保持了女人身上纹一个神秘图案的传统。
所以,房俊能够在长安醉仙楼中识破明月姑娘的身份……
休息了一晚,翌日清晨,房俊便在韩奔的陪同下视察矿场和铁厂。中的铁矿石在全世界范围内来说质量不佳,这是公认的,但是对于一千多年前的冶铁业来说足够了。又不是制作什么精密的仪器,要那么高质量的钢材干嘛?再者说,就算有质量优良的铁矿石,房俊也提炼不出各种各样的合金钢……
只要开采便利、储量丰富,就足矣。
很幸运,这处矿场无论质量储量亦或开采条件都非常好,掀开薄薄的土皮和岩石,就是黑色的磁铁矿,甚至有淡黄色的伴生铜矿,这可是意外之喜。
铁厂的高炉是按照房俊的图纸建造,这里有漫山遍野的高岭土,是最佳的耐火材料。
“这附近的山岭,将会统统划入房家名下,除了码头挂在东大唐商号的名下之外,铁厂、矿场都是咱家的,将这附近的地势平整,铁厂规模要扩大,就这么两座炼铁炉哪里够用?起码二十座才行!还有,那边沿着山坡建起来几座瓷窑,没有工匠就去高价招募,反正咱家出产的东西都能买个高价,不要舍不得投入。”
房俊意气风发的站在铁厂前,好似千年之后的伟人一般,手指在半空处画了一个圈……
第七百零一章 风波恶(上)
“宗帅!下令吧!”
“是啊宗帅!汉人残暴,我等已忍无可忍了啊!”
“宗帅,率领我们占领县城,抢夺粮食!”
山里一处巨大的石台前,成千上万衣衫褴褛手持粪叉锄头木棍菜刀的山越人群情激昂,一个个眼神里闪烁着贪婪的光芒,叫嚣着要杀下山去。
长孙冲抿着嘴,不屑的看着这帮衣不遮体的“野人”。
就这么一群乌合之众,亦敢挑战大唐的府兵,做着各地为王的美梦?怪不得每隔上几年这帮山越人、僚人发动一次暴,便会被迅速的荡平。而剿灭山越、僚人的任务是每一个武将最喜欢的差事,毫无凶险、马到功成,白捡一样的功勋,谁不争着抢着来?只是不知这一次会便宜哪一个武将……
不过这些都不在长孙冲考虑的范围之内。
这些山越人的失败是注定的,就这么一群虾兵蟹将都算不上的乱匪,面对精壮强悍的大唐府兵无异于螳臂当车、蜉蝣撼树,灭亡只是早晚的问题而已。
长孙冲只是想这帮废物能利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逗留在牛渚矶的房俊干掉,报了自己心中的大仇,其余的事情跟他完全没关系。
他的目光不由得看向站在石台之上的乌朵海。
不可否认,这家伙强健的体魄的确吸引眼球,尤其是此时高高站在石台上居高临下气势雄浑,很是能让台下的山民们顶礼膜拜,陡然生出无穷想信心!
乌朵海高高举起粗壮的手臂,大吼道:“汉人残暴,令我等山民食不果腹、衣不遮体!我们的耕地给抢占,我们的山林被强占,若是我们继续软弱下去,终有一天我们的女人会被抢占,我们的孩子会成为奴隶!我们山越人世世代代生长在这片大山里,这是上苍给予我们的恩赐,谁也别想从我们的手上夺走!现在有汉人霸占了我们的山岭,破坏了我们的水脉,威胁到我们的家园,我们怎么办?”
“杀死他!”
“杀死他!”
“杀死他!”
“好!果然是彭式、祖朗、严白虎的后人!我们曾经占据整个吴地,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园!但是,我们丢掉了吴郡,丢掉了会稽、丢掉了丹阳,现在只能艰辛的生活在这穷山恶水里,眼看着汉人在我们的家园里享乐!我们能不能忍?”
“不能忍!”
“不能忍!”
“好!”乌朵海见到士气已然提至巅峰,他亦知道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大喝道:“现在,就让我们杀上翠螺山,将霸占我们山岭水脉的汉人剥皮拆骨、枭首斩杀!然后攻占姑孰城,攻占丹阳郡,攻占牛渚矶,我们划地为王,再也不许汉人还欺压我们!”
长孙冲撇撇嘴……
毫无疑问,这个山越宗帅乌朵海不愧为山越人最杰出的领袖。他的父亲在上一次贞观八年的反叛中被张士贵领军剿灭,当时追随的山越人被张士贵杀了一大半,据说当时长江水都染红了。经此一役,山越人一蹶不振,退居深山,朝廷大军也奈何不得这些世代居住在深山老林的山越人。
所以。乌朵海让同样父辈在那次暴中被斩杀的董明月潜伏进长安,伺机刺杀大仇人张士贵,却功亏一篑。
但是乌朵海却毫无眼光,看不清形势。
现如今的大唐比之贞观八年何止强盛了一倍?大军东征西讨南征北战,无往而不胜,正是国力鼎盛军队强悍之时。若是乌朵海只是带着自己的族人烧杀抢掠一阵便退回山林,或许还有成功的可能,毕竟大唐府兵对于进入深山剿匪很是抵触,伤亡太大,得不偿失。
可若是想要割地称王,那简直就是在做梦!
这个乌朵海是傻的么?
怎么看也不像啊……
长孙冲心中念头转动,总有一丝疑惑萦绕在心头。
尤其是哪个董明珠!
一个山越人的后代,怎么会起一个这么有意境的名字?最重要的是,这个生长在深山的姑娘,为何会具有大家闺秀一般的教养和礼仪举止?
有蹊跷啊……
山越人的誓师大会壮怀激烈,一群蛮子嗷嗷叫着等待着下山抢汉人的粮食,抢汉人的城池,抢汉人的女人……长孙冲却在这边发呆,身后的侍卫奇道:“大郎在想什么?”
长孙冲摆了摆手,让他闭嘴。
无论山越人隐藏了什么样的秘密,长孙冲都打算去管,他没有太大的好奇心。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借助山越人的手斩杀房俊,然后悄无声息的离去。
他可不想跟山越人一直搅合在一起,搞不好哪天就得被大唐府兵团团围困,牲口一样宰杀!
石台上的乌朵海振臂狂呼:“现在,就让我们重现先祖的荣光,让那些汉人看看,我们山越人才是天底下最剽悍最勇猛最无畏的勇士!山越人,杀吧!”
“杀!杀!杀!”
山越人被乌朵海刺激得血灌瞳仁,近乎丧失理智,转头手持着各种各样的兵器,嚎叫着冲下山坡,冲出密林,冲向乡镇市集!那里有他们早已垂涎三尺的财富、女人、粮食,他们要统统抢回来,抢不回来的就统统杀光!
长孙冲心神震撼。
尽管从心底里看不起这些野蛮的山越人,但是长孙冲也不得承认,这帮毫无廉耻、嗜杀成性的山越人冲下山,冲进汉人的城池,会带来怎样残酷悲惨的场景!
自己……是不是有些不择手段了?
“长孙少爷,我们山越人最是勇猛善战,定然能帮助你斩杀那房俊,还望你心愿达成的时候,莫要毁弃诺言!”
乌朵海不知何时来到长孙冲身边,高大魁梧的身材仿佛一尊铁塔,给长孙冲带来极大的压迫感。
深吸一口气,长孙冲断然道:“绝对不会!某已然联合了家族势力,只要击败牛渚矶的那几艘战船,房俊便如同瓮中之鳖,攻占铁厂不费吹灰之力!只要某杀了房俊,定然帮助宗帅割地为王,一统江南!”
乌朵海发出一阵震荡耳膜的大笑,大手拍了拍长孙冲瘦弱的肩头,点头道:“好!本宗帅自然相信长孙公子的承诺,现在咱们就直奔翠螺山,看看那房俊如何在山越勇士的乱刀之下碎尸万段吧!”
“哈哈,正合吾意,请!”
“请!”
乌朵海大步走下山去。
长孙冲呲牙咧嘴的揉着差点被乌朵海一巴掌拍碎的肩膀,心里默默的咒骂几句不得好死,领着侍卫紧随其后下山。
*****
炼铁炉冒出滚滚夹杂着火星的滚滚烟尘,红彤彤的铁水自炼铁炉下方的闸口流出,炉边看热闹的兵卒一阵欢呼。
炼铁这种事情,几乎所有家族都牢牢把守秘密,绝不肯让这些奴仆一般的家将部曲旁观。现在房俊却毫不避嫌的让他们观看了整个炼铁过程,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信任?
一种浓重的认同感,自兵卒们心底涌现。
大家都不傻,被主家销毁了奴籍加入水师“冲锋队”,重新签署了一份为期五年的兵役合同,这就意味这从今往后的五年之内,他们就是房俊的人。
房俊要他们生,他们便声;要他们死,他们就得去死!
这就是大唐的奴役制度,虽然搞不明白这个兵役合同是怎么回事,但想来跟以前的奴籍也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同样是卖命,人家房俊做得更地道啊!
每月有粮饷分发,出征打仗的战利品可以分一份,所有的财产都归个人所有……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一样的福气啊!
反正大伙这条命就低贱如狗,卖给谁不是卖?
卖给房俊,既能得到正规府兵一样的功勋,还有钱财可以分,就算自己战死了,家中老幼亦可安安稳稳的活得更好。
这命卖得……值!
正高声欢呼之时,山脚下烟尘四起。
第七百零二章 风波恶(中)
前一刻还是静谧幽深的丛林,下一刻便蝗虫一般窜出无数衣衫褴褛手持棍棒刀叉的暴民。
房俊有些发愣,不会这就是李恪所说的山越乱民吧?
李恪这张臭嘴呦,简直跟乌鸦有的一拼……
兵卒和工匠们都傻眼了,这什么情况?
刘仁轨最先反应过来,大喝道:“是乱民!所有兵卒集合,刀出鞘箭上弦,保护侯爷!”
“快快快,发什么呆呢?一群衣不遮体的乱民而已,卵都吓破啦?”刘仁愿连推带踹,将一个个发傻的兵卒打醒。
席君买抽出腰间横刀,大吼道:“大家不要乱,都退到矿坑那边去!”
混乱的兵卒很快稳定下来。
刘仁轨跟席君买都是跟随在西域跟突厥狼骑面对面真刀真枪的干过,相比于突厥狼骑发起冲锋之时那种遮天蔽日地动山摇的威势,眼前这些杂鱼一般的山越乱民显然不够看。
刘仁愿更是雕阴大族出身,家族世代戊守西北与蛮夷作战,丝面对山越乱民丝毫不惧。
将为兵之胆,只要几位主将不乱,队伍很快聚集起来,在刘仁轨的指挥下缓缓撤退,包括工匠们在内,都退到矿坑后边。因为连续开采铁矿石,岩石山皮矿渣等等都堆在矿坑前边,形成一条明显高于四周的土梁,这时候恰好成为最好的掩体。
大唐国内承平日久,对于弓弩等远程兵器的管制相当严厉,等闲不会有这类大杀伤性的兵器流落到民间。山越乱民连一件像样的横刀都没有,刀叉倒是不少,但是威慑力全无。
所有人马都退守矿坑,兵卒里的弓箭手全都箭上弦,箭簇微微向上,行程抛射的角度。等到准备就绪,房俊大喝一声:“放!”
几十张弓弦一起弹出,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一片乌云也似的羽箭被弓弦带动,腾空而起,在空中不断上升,然后呈抛物线的角度斜斜落下,射入密密麻麻的乱民之中。
“噗噗噗”
毫无装甲防护的乱民的血肉之躯如何抵挡大唐军队制式三棱箭簇的抛射?锐利的箭簇狠狠的扎进肉里,血花飞溅,一片哀嚎!
“预备!”
“放!”
“预备!”
“放!”
三轮齐射,山越乱民留下遍地尸首,终于迫至矿坑前三十丈,却也仅此而已。这些乱民不过是山林之间讨生活的农夫猎户,虽然崇尚祖宗当年祸乱江东的威风,却也不曾忘记贞观八年那一场近乎于屠杀的杀戮!
这些乱民里的不少人,就有父辈兄长在那次叛乱当中被屠杀殆尽,似乎知道此刻,他们才想起大唐府兵的残暴战斗力对于他们这些乌合之众的乱民来说,犹如铁锥入肉,锥之见血!
回头瞅瞅一路冲来留下的遍地尸骸,一个个都打了个冷颤。
面前的可是大唐府兵啊!
自己这些人怎么可能是对手呢?
恐惧如同瘟疫一般蔓延,乱民个个心生惊惧,不约而同的停止了脚步。
房俊以及兵卒们齐齐松了口气。
虽然几轮弓箭齐射之下毙敌无数,但剩余的乱民依然漫山遍野,放眼望去绝对不下于上万人!若是不能震破敌胆,就算这上完乱民再是乌合之众,也足以将几百兵卒统统湮灭!
刘仁轨却没有房俊的乐观,沉着下令道:“横刀在前,长矛在后,弓箭最后,布好阵列,如论这些乱民如何冲锋,任何人都绝对不许退后一步,违令者斩!”
最怕的就是这时候有兵卒扛不住压力,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惧而崩溃。一旦有一个人害怕崩溃,立即对导致所有人的意志都瓦解,那可就当真要被这些凶残的乱民一口一口咬死了!
房俊沉着脸,朗声道:“不过是一群食不果腹的乱民而已,你们都是大唐最出类拔萃的军卒,难道会害怕这么一群蛮子么?今次战斗,战死着功勋三转,赏钱十万!重伤者功勋三转,赏钱十万!只要获胜,所有人赏钱五万!”
兵卒先是愣了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
“吼吼吼!”
充当各大豪门的看门狗,为了各大家族的利益舍了命,为的不就是一个可以封妻荫子的功勋,为的不就是大笔大笔的铜钱么?
十万钱!
功勋三转!
这可是大唐正规军队哪怕踏破了突厥牙帐都没有得到的超级奖励!
见到房俊如此大方,还有什么好说的?
死战而已!
若是今日不能杀退这些山越人,自然一切休提。可若是能逃出生天杀出一条血路,得到的赏赐远远比自己的命值钱!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房俊的承诺,顿时将全军的士气提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死战!死战!死战!”
所有的兵卒热血沸腾,震天狂吼!
能够成为各大家族的家将部曲,本身就必然是有一副好身手有不要命的血性,否则如何能维系家族安危?甚至其中大部分都是随着部队跟突厥、跟吐蕃、跟土谷浑真刀真枪干过的老兵,这些兵卒,就没有一个孬种!
房俊自己也激动得双腿打颤,娘咧!“勒索”各大豪门的这些家将部曲,真是特么太值了啊!既然拥有这等血战到底的士气,只要稍加调教,就绝对是一支打仗不要命的铁血雄狮啊!
只要今天能留住命,这些兵卒自己就必须死死抓在手里,打死也不还给各大豪门!
山坡上的山越人被山顶爆发出的吼声吓了一跳,再听到“死战”的口号,个个吓得脸色发白。不过是想要杀死这些唐军抢夺他们的物资而已,谁愿意把自己的命丢掉?更何况自己丢掉了命,然后所有的物资都被其他人分了,有谁会想着自己家里的老婆孩子么?绝对不会!非但不会给自己的家里多分一些,反而只要自己一死,立即就会有人去睡了自己的婆娘毒打自己的孩子……
傻子才这么干!
山越人的士气渐渐低迷,不少人甚至缓缓的移动脚步,向后退去。
正在此时,一声洪亮的嗓音炸响:“你们还是山越的子孙么?”
山越人浑身一颤,望向声音响起的地方。
一个铁塔般雄伟的身躯快步走上山坡,鹰视狼顾之间犹如魔神降世!
山越人的宗帅乌朵海终于到了!
乌朵海看着遍地的尸体,再看看吓破了胆裹足不前的族人,气得差点咬碎了一口牙!
真特么废物啊!
上万人围攻几百人,就是一人一口唾沫都给他淹死了,居然临阵退缩了?乌朵海总觉得身后不远处戴着斗笠的长孙冲在冲着他的背影尽情嘲笑,脸孔一阵阵发热,怒气勃发,猛地从身边一个护卫手中劈手夺过一根狼牙棒,大吼道:“汉人孱弱,只会依仗兵器抵抗我们,可他们总共就这么几个人,能有多少箭矢?本宗帅就冲在最前面,让我的身体来抵挡汉人的弓弩,山越的子孙们,跟着我冲啊!”
言罢,乌朵海挥舞着巨大的狼牙棒,大步流星向山顶的矿坑冲去。
所有的山越人都被乌朵海一往无前的气势给震撼了,这就是我们的宗帅,我们的领袖,这是上苍赐予我们的无敌统帅!一瞬间,山越人本已降低到极点的士气猛然被激发出来,个个血红着眼珠子,争先恐后的随着乌朵海奔跑,挡在他的身前,宁愿汉人的箭矢射穿自己的身体,也要保护着宗帅!
漫山遍野的山越人重新在一声声嚎叫中发起了冲锋!
房俊也来了狠劲儿,就不信你们的血肉之躯能抵挡得住几支狼牙箭,等到尸横遍野,就不信你们的士气不崩溃!
他高高擎起手里的横刀,大吼道:“预备!”
“放!”
第七百零三章 风波恶(下)
江风烈烈,江水鼓荡,庞大的战船顺风疾驰,直奔牛渚矶!
金陵水师守备王上方一身甲胄,威风懔懔,手按腰畔横刀,目光锐利如鹰,紧盯着前方不远处的牛渚矶。
副将张充站在他身后,神情忧虑道:“长官……此举是否不妥?万一消息泄露出去,皇帝必然大怒,朝廷亦定然追究到底,恐怕长官难以置身事外。”
王上方目光微凝,心底微微一叹,口中却说道:“吾等倾巢而出,皆是金陵水师第一等的战力,面对房俊那群由各家族狗腿子组成的船队,定然一举击破!届时,将所有人统统斩杀,所有战船就地焚毁,有谁会知道到底是谁做的?”
张充默然不语。
作为被王上方一手提拔起来的寒门武将,张充对于王上方视如父辈,言听计从。他自然明白,长官如此孤注一掷,正如他那位在长安遭受羞辱的堂兄王雪庵一般,只是想要紧紧的攀住江南士族的大腿,进而提升琅琊王氏的地位,重现昔日荣光而已。
张充是寒门出身,他不太理解王上方这种孤注一掷、置诸死地亦要振兴家族的想法。在他看来,只要人活着才有希望,若是人都死了,家族再是强盛又能如何呢?
可是张充也有私心。
作为大唐经制水师,眼看着那房俊受皇命重新组建一支水师,谁能忍得了?这不是明摆着将原先的这些水师投置闲散,指不定哪天就全体解散了!
自己由一介寒门爬到现如今这么位置,付出了多少艰辛?就连自己的妹子都趁着月色送进了王上方的卧房……
若是有朝一日自己被裁撤了……张充不敢想象那结局。
默然片刻,张充转过身,大声对船上的兵卒喝道:“降下旗帜,脱下甲胄,更换衣物!”
消息远远传出去,船队的其余船只也收到命令,降下金陵水师的旗帜,脱去正规军队的甲胄,摇身一变,就从朝廷的正规军变成了桀骜不驯的水匪……
当领头的战船绕过江心洲,牛渚矶就在眼前,王上方戟指喝道:“诸位,建功立业,就在今朝!只要剿灭这支纵横于巢湖的水寇,其船上物资任凭兵卒分取,本帅为各位请功!”
各艘船只一片欢腾。
至于请功什么的……其实大家都懂。大江之上不比陆地,消失几艘船消失百十号人,连影子都摸不着,这么些年大家这种事情都没少干。唯有船上物资任凭分取这一句,却是等闲遇不到的!以往,大头肯定得长官拿,长官们沟满壕平了,才能轮得到他们这些苦命的兵卒。
今次的目标看来不一般,不过谁管他呢!
穿上甲胄,咱们就是威风懔懔的大唐水师;脱去甲胄,咱们就摇身一变成为长江之上最凶残的水寇!
战船绕过兀立江上的牛渚矶进入一侧的水道,一支庞大的船队出现在眼前。当看到那艘雄赳赳气昂昂的五牙战舰,所有的水师兵卒都傻眼了。
娘咧!
长官,这就是你说的水寇?
这特么装备比咱们水师还好啊……
*****
山越人历来就是桀骜不驯的民族,而且破坏力远远大于建设能力。山越的生产方式以农业为主,种植谷物,却不精耕作,耕地不少却缺衣少食;又因“山出铜铁”,而常常“自铸兵甲”,却又不通冶炼,铁矿众多却只能打造菜刀……
是以山越“悲苦凄惨”“食不果腹”。他们大分散、小聚居,好习武,以山险为依托,组成武装集团,对于中央封建政权处于半立的状态。
没有任何一个政权可以容忍这种破坏力强大又不听从号令的部族存在,历朝历代,山越都是剿杀的对象……
东吴嘉禾三年,孙权拜诸葛恪为抚越将军,领丹阳太守。诸葛恪移书相邻四郡,令各保疆界,然后分兵扼诸险要之地,将山越分割包围。只修缮藩篱,不与交锋。待其谷物将熟,纵兵芟刈,以饥饿迫使山越出山求活。
诸葛恪将其中精壮四万人选为兵士,余者迁至平地充作编户。经孙吴数十年的残酷征讨,江南绝大部分山越被迫出山,徙至平地,一部分用以补充兵源;一部分成为编户,调其租赋,或为私家佃客。
至此,山越渐次平息。
然而及至晋室南渡,南下之侨姓占据朝堂要位,打压江东吴姓,自身却又崇尚玄学空谈不尊实务,朝野上下争权夺利内斗不休,对于偏远地区的掌控力度大大减弱,各地军寨形同虚设,山越又渐渐死灰复燃。
等到隋末大乱,中原混战,江南士族更无力控制山区旷野,山越已然隐隐崛起,渐成肘腋之患。大唐立国以来,岭南的撩人、江东的山越便曾数次暴。
这是一群凶残的野兽!
他们占据着广大的山林沃野却不事生产,只知抢掠劫夺,他们在这片山林生存了世世代代,却没有自己的文化传承!似乎他将自己定位于汉人的寄生虫,等到中原糜烂汉人式弱,他们就会蝗虫一般冲出大山去烧去杀去抢去夺,若是汉人强盛,他们便抛弃成千上万的手足亲人独自钻到深山舔舐着伤口,忍着饥饿等待这一次机会……
房俊面前的,就是这么一群吸血鬼。
在优胜劣汰的自然法则面前,这样的部族是不可能存活下去的,物竞天择,等到中原大一统成为常态,最终也只能被时间所抛弃。
要么被迫融入被的部族,被其他的文化所同化,稀释了自己的血脉,湮灭了自己的图腾,要么……就灭亡在这片深山老林里,与枯木同朽,化为齑粉。
1900
房俊可不愿意死在这么一群蛮夷手中!
他沉着的指挥,雪亮的箭簇如同夏日的暴雨,一波一波的接连飞向悍不畏死低头冲锋的山越人,无数人在惨嚎中倒下,但是尸体会被后来的族人踩在脚下,踩得稀烂,依旧嚎叫着冲锋。
房俊的队伍毕竟人少,敌人太多。当山越人压制了心底的恐惧,弓箭对于他们的杀伤力就小得多,难以击退,毕竟山越人太多!尤其是冲在最前那个状如魔神一般的山越宗帅,一根狼牙棒被他挥舞得密不透风,不仅仅飞到他身前的弓箭都被打飞,甚至还将防御范围笼罩了身旁几尺远的地方!
房俊咽了咽口水,这人哪儿冒出来的?
太厉害了!
想必号称“马中赤兔、人中吕布”的铁戟温厚吕奉先也不过如此吧?
山越人在他的带领下悍不畏死的猛冲,那低头看脚浑然不顾漫天箭雨的剽悍,让房俊不由自主的想起一个战术猪突!
眼下的山越人,不正如同一群疯狂突进的猪豕么?
弓箭压制无效,山越人很快冲上山坡!
房俊咬了咬牙,从甲胄之下的衣物上撕了一跟布条,一端用牙齿咬住,另一端在握刀的手上缠绕,将右手与横刀紧紧缠在一起,然后打了个结。
身后的刘仁愿、席君买皆有样学样,亦将横刀紧紧缠在手上,然后一左一右,护在房俊身前,两双虎目紧紧盯着已然看得清眼神的山越人,刘仁愿舔了舔嘴唇,低声道:“末将家族世代镇守西北,十几岁就跟着父兄冲锋陷阵,与突厥大战小战不知凡几,却从未见过这般蠢猪一样的战术!”
席君买身高笔挺,浓眉一挑,呵呵笑道:“一群被饿的发昏的乱民而已,只能依靠人多,靠着不断的填命才能冲到咱们眼前,简直就是一群待宰的猪猡!兄弟们,杀贼立功,就在近日!”
刘仁轨比三个年轻人都沉稳得多,冷静的指挥弓箭手放下弓箭,执起横刀,竖起盾牌,排成正气的阵列挡在房俊身前。
脚步如雷,嘶喊震天,短兵相接!
“轰!”
山越人冲上矿坑前的土梁,犹如奔腾的江水撞上屹立于岸边的礁石,飞溅起鲜血的浪花!
第七百零四章 错有错着
“……素居永安,造大舰,名为五牙,上起楼五层、高百余尺,左右前后置六柏竿,竿高五十尺,容战士八百人,旗帜加于上。次曰黄龙,置兵五百人。自余平乘、舴艋等各有差。”《隋书杨素传》
隋朝初期,隋文帝杨坚为了灭陈,隋开皇五年十月,文帝以清河公杨素为信州总管,经略长江上游,军事上作好伐陈准备。杨素驻守信州永安,监造大型战舰。
五牙舰有五层结构,高三十多米。下面四层置兵,最上面一层为望与指挥台。两舷设有四十把长桨,划桨推进。船尾配有两把摇橹,供多名橹手合力摇动以控制行进方向。战船甲板和战棚上设置有女墙,可隐半身。女墙上设有垛口,供射箭用。船上设有横舱壁,在横舱壁上设置纵向粱木,上面铺设木板。木板之上设置船舱和作战平台,木板之下填土石,以保持船的稳定。战船左右前后设置六台拍竿。
何谓“拍竿”?
《武经总要前集卷十一水战》之中有载:“拍竿者,施于大舰之上。每舰作五层,楼高百尺,置六拍竿,并高五十尺,战士八百人,旗帜加于上。每迎战,敌船若逼,则发拍竿,当者船舫皆碎。”
所谓拍竿,形如大桅,上置巨石,利用设置在甲板之下的绞盘来操纵,是当时水战利器。作战时,将巨石用辘轳升上竿顶,释放巨石,利用下落的巨石砸碎靠近战舰的敌方船只。此巨石可以反复使用,一旦靠近敌船,能够很快将其击毁。
毫不夸张的说,五牙战舰就是冷兵器时代的极限,其战斗力和威慑力相当于后世的战列舰,甚至犹有过之!别说是隋唐两朝,即便是将这种庞然大物放到宋元明,一样是纵横水域的超级大杀器!
王上方麾下已然换了水寇装束的水师兵卒刚刚驶进牛渚矶,就见到江面上停靠着的这一艘超级战舰,顿时齐齐倒抽了一口冷气!
在江面上,这种吃水达到七八尺深的五牙战舰,简直就是无敌的存在啊!这次的敌人到底是谁?自从萧铣覆灭,江南安定之后,大唐的水师已经日渐没落再不受到重视,这种前隋建造的超级战舰大唐更是从未建造,随着江水腐蚀风吹日晒,年头太久的五牙战舰已经一艘接着一艘的废弃,多少年也未曾见到过了!
现在能御驶这种级别战舰的人,是可等身份?
水师兵卒们面面相觑,心里都有些发虚,看上去人家的装备比咱们更像水师啊……
站在船头的王上方心里也有些发苦。
他虽是士族出身,却也是在水师一步一步打熬至今日之官位,当年也曾跟着李孝恭从夔州顺江而下大破萧铣水师,战斗经验极其丰富,自然深知五牙战舰的恐怖战力。
若是换了一个场合,打死他不愿与五牙战舰对面为敌!
可是现在箭在弦上,除了一往无前将房俊彻底击溃在这里,哪里还有别的路走?
当下一咬牙,王上方大喝道:“敌舰虽雄壮魁伟,但士卒皆为关中各豪族门阀之走狗奴仆,焉知水战之术?儿郎们乃是朝廷经制水师,熟稔水战,滚滚大江就是我们的后花园,岂容这群土鸡瓦狗在吾等面前耀武扬威?听吾号令,所有战船突进,将敌军小船个个击毁,然后团团围住敌军五牙战舰,咱们与敌人来一场接舷战,让他们看看,到底谁才是水师,谁才是水上无敌!”
战鼓隆隆,数十艘战船狂飚突进!
*****
房俊带走了一部分士卒,余下者亦有将近四百。
不过主将尽皆不在,房俊将统制之责委以家将卫鹰。卫鹰年纪虽小,却机灵百通,又是房俊的近身护卫,在家将中无人敢看轻半分,以之统制这些兵卒绰绰有余,想来也不会有人不开眼敢于违逆卫鹰的指挥。
只不过房俊却是大意了……
李恪的警示,令房俊很是深以为然,因此他带上了几乎全部主力,人数虽只是少数,却皆是剽悍之辈。就算山越人当真啸聚反叛群起而攻,亦能放弃铁厂迅速撤退至江边,届时登上五牙战舰,进可攻退可守,当可立于不败之地。
但他没料到山越人的数量如此之多,在宗帅乌朵海的率领下如此之悍勇。更没料到居然会有一支朝廷的经制水师策应山越人,要将他的船队尽数剿灭,断绝退路……
五牙战舰的最上层便是望台,江水浩荡,除去前方兀立的牛渚矶之外,海阔天空。负责望的兵卒远远的便见到江面上犹如离弦之箭一般扑过来的数十条战船,大惊失色下立刻鸣响锣鼓示警。
卫鹰赶紧来到舷窗远眺,顿时吓了一跳。
船队成立不久,船上兵卒大多皆是不习水战,虽然一路顺江驶来亦不曾间断训练,可这么多的旱鸭子连战都站不稳,训练效果可以想见。
眼见对方来势汹汹,卫鹰急了一脑门汗,然后做出一个事后证明非常明智的决定令所有士卒全部舍弃本船,聚集到五牙战舰上来。
士卒们见到江面上乌压压疾驰而来的敌船,早就慌了神乱作一团。这要是搁在陆地上,这群身手不凡悍勇无畏的“雇佣兵”哪怕是面对几倍于己的敌人,也定然怡然不惧,甚至敢于嚎叫着擎着横刀来一次反冲锋。
但是在水面上……
全都成了软脚虾。
听到旗舰传来的锣鼓之声,这些旱鸭子总算记得这是什么意思,赶紧呼喝着将小船靠向五牙战舰,纷纷舍弃小船,登上大船。一踏上五牙战舰,这些旱鸭子顿时心里有底了,脚下踏实了啊!越大的船、吃水越深的船就越稳,在小船上晃荡得七晕八素的士卒们,总算脚下有根,精神也振奋起来。
五牙战舰的定制是满员八百人,这些士卒上了船,顿时使得整艘船看上去有了些样子,甲板上奔跑的士卒也好像充满了战斗力。卫鹰急忙指挥士卒按照训练时的战术各就各位。
船体下部几十条船桨伸出,整齐划一的探入江水,用力划动。庞大的船身缓缓移动,在江面上横过来,船首对着来犯之敌船,作好迎敌的准备。
王上方本想先不管战斗力最强的五牙战舰,集中兵力将周围的小船清除掉,一则可以令敌人军心涣散打击士气,一则可以削弱敌人的人数。
却不成想尚未接战,敌舰的主将便将所有的小船统统放弃,所有兵力全部猬集在五牙战舰上,作出一副“我胆小,大家靠在一起壮壮胆”的架势。
这也太胆小了!
王上方恨得咬牙,虽然不知这是敌将高明的战术亦或是胆小怕死做出的决定,但不得不承认现在的局面是自己最不愿意看见的五牙战舰的威力太大!
但是事已至此,王上方也只能硬着头皮下达命令全力进攻五牙战舰!
一时间,麾下的战船纷纷放弃原来的目标,船头在江面上稍坐调整,齐齐扑向楼高船阔的五牙战舰。
“轰”
靠近五牙战舰的一艘小船被敌船船头坚硬的撞角撞在侧舷,顿时断成两截,在江面上打着旋儿的快速沉没。
五牙战舰上的水战“菜鸟”们齐齐咽了口唾沫,若是依旧守着这些小船与敌人对战,此刻怕是已经沉入江底喂鱼了……相比于敌人对于战船的操纵技术,他们就是渣啊!
不过现在守着五牙战舰,已经最大程度的抵消了水战经验和技术的差距,只要大家伙死死守住五牙战舰不让敌人登上来,那么依靠五牙战舰的威力,就可立于不败之地!
这些士卒在小船上脚下不稳心里没底,但是站在稳稳当当的五牙战舰上,信息暴涨,负责操纵拍竿的都守在位置上,负责远攻的都站在船舷张弓搭箭,余者一手持盾牌一手持横刀,掩护弓箭手。
敌舰讯若闪电,来势汹汹,接舷战一触即发!
第七百零五章 两军相逢,勇者胜!
“轰!”
山越人终于越过山脚与矿坑之间宽阔的地带,在抛下几百具尸体之后,冲上矿坑前的土梁,面对高高举起的盾牌与盾牌间隙透出来的雪亮横刀和如林长矛,犹如奔腾的江水撞上屹立于岸边的礁石,飞溅起鲜血的浪花!
山越人凶猛的攻势在阵型严密的士卒面前硬生生止住,盾牌抵挡住山越人的棍棒刀叉,横刀和长矛则好似吐信的毒蛇一般不断刺出收回,收割着山越人的性命。
这一刻,山越人装备简陋几乎没有防御甲胄的致命弱点暴露出来,面对士卒锋锐的横刀和坚韧的长矛,血肉之躯就如同砧板上待宰的猪羊,肆意切割,纵情斩杀!
只是一瞬间,两军接阵的地方就扑倒几十名山越人的尸体,温热的鲜血喷溅在双方的脸上、身上,然后嘀嘀嗒嗒落在地上,转眼汇聚成一片血泊……
惨叫声震荡耳膜,惨烈至极!
既无战斗素养、又无甲胄护身、更无锋利兵器的山越人硬冲阵型严密全副武装的阵地,尤其是面前这些兵卒的个人实力全都不啻于大唐最精锐的府兵,结局可想而知。他们甚至连面前竖起的盾牌都无法突破,便被挥舞的横刀和长矛收割走生命,徒留下一地蜿蜒成流的鲜血!
乌朵海眼珠子都红了!
他知道房俊的军队全副武装,而自己的山民简直就称不上什么战斗力,想要将其歼灭定然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但是他也从来未曾想过,房俊的军队居然有如此之高的战斗力。
相比起来,自己的山民简直就像是面对一群屠夫的羔羊,除了嚎叫着被宰杀之外,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他愿意付出代价,与即将在江南士族那边获得的利益相比,他可以接受。
但是这样惨重的代价,却完全不是他能接受的!
这些山民就是自己的筹码,如果都死光了,那些敲骨吸髓杀人不眨眼的江南士族,凭什么理会自己?
乌朵海红着眼,一脚将当在自己身前的一个族人踹倒在一边,自己挥舞着狼牙棒就冲了上去,狠狠一棒击打在面前竖起的盾牌上。
“砰”
盾牌手被这狂猛无俦的一棒震得内脏受损,张口吐出一口鲜血,身子倒飞出去,却被身后的战友抱住,委顿在地。
严密的阵型顿时出现一个缺口。
乌朵海大吼一声,双臂的肌肉坟起,挥舞着狼牙棒犹如魔神降世一般冲入缺口,巨大的狼牙棒四处翻飞,真可谓是碰着就伤挨着就亡,只是眨眼间便被他在严密的阵型上生生撕出一个豁口,浑身浴血,如入无人之境!
房俊一看不好,一刀劈翻面前一个山越人,一个箭步就冲到被乌朵海杀出的缺口处,奋起全力,一刀斩向乌朵海!
乌朵海杀出缺口,正要继续深入,彻底撕碎敌人的阵型,忽听脑后生风,假忙挥舞着狼牙棒向身后撩去。
“铛”
一声闷响,刀棍相交。
房俊只觉得横刀之上传来一股几乎无可抵御的庞大力量,震得他手臂发麻,虎口一阵剧痛,若非刀柄被布条紧紧缠在手上,怕是一下子横刀就得脱手而飞。
乌朵海也不好受……
他自幼神力惊人,在山越人当中从无敌手,因此威望绝伦!可是眼前这个黑脸的小子却能硬接自己一棒,反震之力使得自己手腕发麻,顿时大吃一惊!
对方手里拿的可是横刀,刀轻棒重,本身就吃了亏,可以想见这厮的力气居然比自己差不了多少!乌朵海激起心中的好胜心,见到正是黑脸小子挡住自己,他身后的兵卒已经迅速填补了刚刚的空缺,整个阵型再次严密起来,心中焦急,哇哇大叫,举起狼牙棒照着房俊搂头盖脸就是一棒!
房俊整条手臂都是酸麻状态,心下骇然,这特么还是人么?力气居然这么大!不过此时容不得他退缩,若是被这个超人一般的家伙冲进本阵搅乱阵型,那今日就只有战死一途!
没有了阵型的加成,就算这些士卒再是如何身手高强,也抵挡不住山越人的“猪突”攻势!
房俊咬着牙,红着眼,脚下一个箭步突进到乌朵海的近身,手里的横刀闪电刺出,直取乌朵海的肋下!
这一下,乃是与敌皆亡的剽悍!
若无意外,房俊固然可以一刀刺穿乌朵海的胸腹脏器,乌朵海的一棒同样可以落在他的肩头。以乌朵海的神力加上势大力沉的狼牙棒,这一下就能就能将他半边身子的骨头全部打碎!
可房俊怡然不惧!
谁高明?谁拙劣?这不是武侠的世界,更不是玄幻的位面!没有什么神出鬼没的“独孤九剑”,更没有什么一拳碎山河的力量,两军对阵,勇者胜!
只有勇气才能使人爆发所有的潜力,发挥自身一百二十的力量,将丝毫不弱于自己的敌人斩落马下!
只有勇气才能激发士气,才能在逆境之中以一当十,以少胜多!
身后的士卒是他“勒索”来的,原本这些家伙可以在豪族门阀的袒护之下过着欺男霸女的幸福生活;
身后的刘仁轨、刘仁愿、席君买是他“拐”来的,原本这三个人应该各自有着自己的生活,为大唐建功立业,直至名垂青史、彪炳千秋!
他不能让这些人死在这里!
哪怕自己残废了、甚至死掉,也得让这三个千古名将杀出生天!
眼前这个山越人的宗帅确实很强,强的出乎预料!
但房俊不怕!
还是那句话两军相逢,勇者胜!
宰了你,山越人群龙无首,必败无疑!
房俊眼神里闪烁着坚定的神采,健壮的身躯微微弓起,手里的横刀就像毒蛇的信子猛地刺入乌朵海的肋下!
与此同时,耳中呼啸的风声意味着巨大的狼牙棒即将落在自己的身上。
“当”
一声清脆激荡的声音在房俊耳边响起,震得他头昏脑涨眼前发黑,手一抖,刚刚刺入乌朵海肋下的刀尖便退了出来。
紧接着,乌朵海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庞大魁梧的身躯飞速倒退,肋下的鲜血飙出,洒了一地。
房俊晃了晃脑袋,讶然回头,却见到刘仁愿手里提着一柄麻花一样的长矛,两手虎口崩裂,鲜血淋漓,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滚滚滴落。
正是千钧一发之际,刘仁愿多过一柄长矛,在狼牙棒即将砸到房俊肩头的时候,挥着长矛狠狠的磕了开去!素来以勇力自矜的刘仁愿却被这一下震得双手虎口崩裂,两条手臂都差点脱臼,一柄精铁打制的长矛也被巨大的反震之力扭成了麻花儿……
刘仁愿脸色苍白,呲牙咧嘴,双目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这个山越宗帅的力气,简直太大了!
房俊尚未回过神,忽听耳中传来一声欢呼:“贼寇退了!”
“贼寇退了!”
房俊定定神,回头一看,漫山遍野的山越人已经丢掉了棍棒刀叉,潮水一般退下山坡。
矿坑边的兵卒们兴奋得大吼大叫,手舞足蹈!
“奶奶个熊,你倒是来啊?”
“来啊,让爷爷捏爆你的卵子!”
“哈哈,贼寇退啦!”
刘仁轨大吼一声:“我们胜啦!”
这一声爆喝分贝太高,就在房俊耳边响起,震得本就晕晕乎乎的房俊两腿一软,一跤跌倒。幸好席君买眼疾手快,一把将房俊抱住,避免了主帅当众坐个屁墩儿的尴尬……
深深吸了口气,房俊站直身子,遥遥望着重新聚集在山脚下的山越人,双眉紧紧蹙起,丝毫没有击退强敌的喜悦。
在他身后,却是一双一双震惊叹服的眼神,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最危机的时刻,正是这位钟鸣鼎食的侯爷不顾生死,勇悍的低档住了山越人的宗帅……
第七百零六章 无敌战舰!
那山越宗帅勇悍无伦的战斗力令士卒们尽皆心惊胆跳,只要想想那个两军阵前挥舞着狼牙棒每一棒下去都骨断筋折血肉横飞的无敌形象,就愈发心底发颤。
这简直就是演义话本里才可能出现的无敌猛将好不好?
可大伙儿越是畏惧山越宗帅,就越是对自家侯爷尊崇敬佩!
面对那样一个几乎无敌的敌人,侯爷亦敢奋不顾身的添堵战阵的缺口,以千金之躯悍不畏死的将山越宗帅杀退!如此勇猛肯在关键时刻与敌人以命搏命的统帅,谁能不效死力?
刘仁轨、刘仁愿与席君买三人的感触更深!
他们清楚的感觉到房俊当时是抱着与敌人同归于尽亦要保护自己杀出重围、逃出生天的目的!
人家可是个堂堂开国县侯、一路总管、皇帝的帝婿、宰相的公子!而自己是个啥?一百条命也比不过人家一条啊!可就是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统帅,宁愿牺牲自己也要为属下杀出一条血路……
刘仁轨深深吸了口气,反正自己这条命已经卖给房俊了不是么?能得恩主如此,虽死而无憾!
他沉声道:“山越人被击退,定然士气大落,不若吾等趁机冲杀出去,只要到得江边登上战船,这些山越人定然无计可施。届时是战是退,主动将操在我们手里。”
房俊心情沉重的看着渐渐在山脚下猬集的山越人,摇头说道:“没那么乐观。你说山越总共能有多少人?”
刘仁轨自然不知,便扭头看向远处的韩奔。
韩奔不明所以,离得远也听不见说了什么,不过见到刘仁愿望着自己,赶紧小跑过来。只是刚刚的杀戮已然吓破了他的胆子,双腿发软,差点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来到房俊身边,听了问题,韩奔说道:“山越虽然人多,但大部分都散居在吴地的各处深山,想要纠集在一处殊为不易。而且山越人多老幼妇孺,依小得看,能够聚集起两万人,就已经很不容易。”
房俊看着下脚下已经吓破胆的山越人,沉声道:“刚刚攻击我们的山越人,想来不下于万人。若山越反叛,为何要纠集起半数的战力来攻打吾等?这里不过是一处铁厂而已,即便攻下来又有何用?”
刘仁轨面色一变:“侯爷是说……他们的目标原本就是我们?”
房俊目光幽深:“不是我们,而是我。虽然不知道山越人为何要对付我,但若是所料不差,山越人的目的定然是将我擒杀。既然如此,为了防止我突围,现在江面上的船只……定然也已经遇袭。”
刘仁轨面色凝重。
*****
面对疯狂驶来的敌舰,五牙战舰之上尽皆胆战心惊。
可战场之上,哪里来的时间容许恐惧与懦弱?几乎只是一眨眼,数十条敌舰便将附近的小船撞得稀巴烂,团团围住五牙战舰,就像是森林里一群饿得红了眼的野狼围住一只棕熊。
棕熊再是体型巨大、战力超强,狼群亦没有丝毫畏惧,它们呲着牙,凶狠的扑上来想要咬掉一块血肉!
看着密密麻麻靠近船舷的敌舰,卫鹰除了冒汗之外,早已乱了方寸!
谁特么知道水战要怎么打!
万般无奈,可也不能束手待毙,卫鹰只好吩咐道:“按照平素的训练,先用弓箭手狙击敌人登船,然后用拍竿攻击接舷的敌船!”
大家都是一头草,乱哄哄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候有了命令也甭管对错,照着做就是了!
兵卒们摇动辘轳,将船头船尾的拍竿一齐用绞索吊起,拍竿顶端巨大的石头极为沉重,这年头又没有变速齿轮什么的,只能使出吃奶的劲儿将拍竿摇起,找正角度之后,猛地放松绞索。
巨大的石头带着拍竿居高临下携带着巨大的重力从天而降,猛然拍击在敌船上。
王上方指挥着船只快速靠向五牙战舰,他深知这种战舰的恐怖之处,若是不能尽快展开接舷战,自己带来的这些小号战船就是巨兽身边嗡嗡叫的苍蝇,一巴掌就拍个粉碎。
水师兵卒很少见过这种庞然大物的,听着上峰的命令拼命的靠近,面对五牙战舰上飞蝗一般的箭雨冒死冲锋。不断中箭的惨叫声响成一片,“扑通扑通”的落水声此起彼伏,好不容易靠近了乌鸦战甲,才陡然发现对方的船舷比自己的船楼都高,爬不上去啊!
有人从舱中拿出钩链绳索,抛出去抓住五牙战舰的船舷,冒着箭雨就想要攀登。
然后……
阴影从天而降,巨大的石头连着拍竿狠狠的砸在自己的船上。
“轰”
轰然巨响之间,拍竿将整艘船都砸烂,木屑四溅血肉横飞……
相同的场景在船头船尾接连上演,高大的拍竿连带着巨大的石头,就像是一支巨大的章鱼挥舞着无数条触手,连续不断的轰然巨响接连响起,靠近五牙战舰的敌船遭受到最惨重的打击。
巨大的拍竿拍下去,一艘船就四分五裂,碎裂的木板到处飘荡,尸体在江水之中载浮载沉,未死的则惨嚎震天。这种拍竿最恐怖之处,是能够在发动致命的功击之后,通过绞索再次收回,只需要更换竿头已经脱落的巨石,就能够连续不断的发起进攻。
五牙战舰上的兵卒都快乐疯了!
他们只是不断将拍竿对准敌船砸下去,然后收回,更换石头,再次砸下去……只要是靠近五牙战舰的敌船莫不碎裂断折,敌人要么纷纷跳江,要么跟随着破损的战船惨嚎着沉入江底。
水战居然如此容易!
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居然全面占据上风,这令五牙战舰上的士卒士气大振,一时间飞箭如蝗,拍竿起伏,令敌人莫奈之何!
王上方目眦欲裂!
看着江面上犹如一只大刺猬一般让自己的属下无从下手的五牙战舰,王上方痛苦的咬碎了牙!
他的本意是依靠机动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房俊的这群麾下击溃、绞杀,然后凿船杀人毁尸灭迹,然后悄无声息的撤离。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的将领居然胆小如鼠至此,尚未照面便放弃了所有的小船,全部都猬集到五牙战舰上!
看得出来房俊的这些兵卒经验严重不足,行动见手忙脚乱,但是五牙战舰的战斗力实在太逆天了,完全遮掩了士兵经验不足的缺点!
王上方乱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
他是水师宿将,愈发明白前隋建造的这种五牙战舰的可怖之处。当初前隋大将杨素率领五艘五牙战舰,面对陈朝的几百条战船就敢狂飚突进,最后生生击沉敌人半数战船,一战俘虏了几千敌军!
在水面上,五牙战舰几乎就是无敌的存在,想要在敌人全力以赴的状态下击溃五牙战舰,那就只能以毒攻毒用五牙战舰来击败五牙战舰!
可他王上方去哪里弄一艘五牙战舰?
王上方急得快要发疯。
这次秘密前来偷袭房俊的船队,他是冒着极大的风险的。那些江南士族不知道受了何人指使,要将房俊留在牛渚矶,自己主动请缨,想要以此获得所有江南士族的肯定。
可现在却面临失败……
他几乎不敢去想即将面对的后果。
现在的情形,无论成功还是失败,王上方都已经无法逃脱罪责。无声无息的击溃房俊的船队是最理想的结局,现在损兵折将还搭上了大量战船,这件事情已经无法掩饰。
水师是朝廷的军队,受到兵部直辖,即便是江南士族也不可能将手伸进兵部。
第七百零七章 形势逆转 (求月票)
攻击当朝侯爵、一路总管、皇帝女婿……
王上方几乎可以肯定,等待自己的必将是死路一条。非但他自己得死,就算是家族琅琊王氏都得跟着遭殃。
这个房俊,难道就是上天派来跟琅琊王氏作对的?
先前有大兄王雪庵在长安被房俊羞辱,身败名裂成为天下耻笑;现在自己则在房俊的船队面前折戟沉沙……
两次崛起之势,都被房俊死死摁住。
王上方仰天长叹,这难道就是天意,天意不许我琅琊王氏重振两晋之时“王与马共天下”的赫赫声威?
看着江面上破碎的木板碎屑,看着那些挣扎哭嚎的士卒,还有那些载浮载沉的尸体,王上方心头猛地掠过一丝悔意。若不是自己的野心,这些平素亲如手足的战友部下,又怎会亡命在这牛渚矶?
就算是死,也应该死在征讨外族的战场上,为家族子女挣下一份可以免除税赋的功勋!却不是现在这般白白的死在这片江域里,死了还得背负一个逆贼的名声!
错了啊……
看着远处如同被狼群撕咬依旧巍然不动的五牙战舰,王上方狠狠的咬着嘴唇,鲜血流出满嘴腥甜,猛地一挥手:“鸣金,收拢伤员,收兵!”
身边的张充一愣,急忙问道:“将军,这是为何?”
王上方怒目圆瞪:“难道让本将看着袍泽枉死在这里么?此事本就是本将的错,被私心蒙蔽了理智,岂能一错再错?休要多说,立刻鸣金收兵,退回金陵石头城去!一切后果自有本将承担,就算是舍去这项上人头,亦要还袍泽一个清白!”
张充双眼忽地血红。
将军这是要自缚请罪,替这些袍泽洗脱逆贼之名么?
虽说此次偷袭本就是王上方私心作祟,可作为世家子弟,能够舍去性命替麾下兵卒挽回清白之身,已是殊为难得!换做旁人,只怕会一条道走到黑,死也不回头!
反正都是死,何不搏一把再说?
张充心中敬佩,单膝跪地,语气铿锵:“末将追随将军,刀山火海,至死不渝!”
然后起身下令,鸣金收兵。
不断发起攻击却又不断被击溃的水师兵卒早就绝望了……
眼前的五牙战舰不仅仅是一个拥有着坚不可摧巨大壳子的乌龟,更是有着尖牙利爪的巨熊!
这仗怎么打?
以前只是听说过这种传说中的巨舰,是水面上无敌一般的存在,现在才知道“闻名不如见面”,耳朵里听到的那些东西,如何能眼睛看到的、亲身感受到的震撼相提并论?
耳中听到鸣金的声音,水师兵卒们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等到确认了是己方撤退的信号,顿时狂喜,纷纷划着自己的战船飞一般逃离五牙战舰拍竿的攻击范围……
五牙战舰上的兵卒更是不敢置信,看着将江水中受伤的士卒老上船,然后飞速退走的敌人留下满江的残破船只破板碎木以及尸体,都有些发愣。
这特么就赢了?
敌人可是数倍于己,战船几十艘,己方就依靠这么一艘五牙战舰,就赢了?
胜利来得太突然,有点不可置信……
直到敌人残余的战船飞速退出牛渚矶的水道,再也不见踪影的时候,五牙战舰上才爆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
“娘咧!这也太不经打……”
“谁说老子是旱鸭子?”
“老子水道旱道样样精通,功力精湛,神枪无敌!”
呃,这是谁说的?有点污……
欢呼一阵,大家望着江面上一片狼藉,皆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
一名身材粗壮皮肤黝黑的女用刀子割乌朵海肋下的衣服,露出一道肌肉翻卷的骇人伤口。女抓过一把青草树枝什么的放在嘴里咀嚼一阵,然后吐出来,就用这种含着口水唾液黑糊糊状的东西糊在乌朵海的伤口上。
乌朵海忍着剧痛,眉头都不皱一下。
一旁的长孙冲却觉得胃部一阵翻腾,差点恶心得吐出来……
这帮山越人实在是太低劣了,只要此间事了,必须远远的离开他们才行,长孙冲很怕自己跟山越人在一起待得久了,也会沾染上种种低劣的习惯,那还不如死了来得痛快。
不过说到此间之事……
长孙冲一张白脸愈发阴沉,瞪着乌朵海说道:“真不知道你这一身肌肉是怎么长的,都长到脑子里了吗?上万人弄不死房俊,就连一个两百人镇守的小山包都攻不上去,简直无用之极!”
他自幼身份尊贵,说话刻薄已是习惯,却不料乌朵海更是半点忤逆都不能容许的野人王!
自己死了那么多族人,连自己都差点被一刀宰了,你特娘的还在这里说风凉话?
乌朵海勃然大怒,粗壮的手臂陡然伸出,一下子就掐住了长孙冲的脖子,面容狰狞道:“闭上你的嘴!若不是为了你的要求,老子何必放着富得流油的姑孰城不打,偏偏去那个小山包打房俊?为了你的仇恨,我的族人死伤无数,这笔账咱们慢慢算!若是胆敢再口出讥讽,老子不介意将你的嘴里塞满牛屎!”
长孙冲就是一介书生,典型的四体不勤,当年被房俊拖着腿都不能反抗,何况现在面对比房俊更胜一筹的乌朵海?
呼吸受阻,长孙冲连舌头都快伸出来,拼力去扳开掐着自己脖子的大手,那只大手去如同铜浇铁铸一般,纹丝不动。长孙冲觉得自己完蛋了,这家伙就是个疯子,这是要掐死自己么……
身边的护卫一看不好,纷纷冲上来去解救自家少爷,却被乌朵海一脚一个都踹得人仰马翻,躺在地上直哼哼却站不起来。
就在长孙冲眼前一阵阵发黑觉得自己就要完蛋的时候,脖子上的那只大手陡然松开。新鲜的空气流进气管涌入肺叶,大口大口贪婪的呼吸,好半晌脸色才转变过来。
乌朵海冷冷的瞪了长孙冲一眼,若不是这人还有点用,是他接触江南士族的“掮客”,老早就宰了丢在山里喂狼了事,岂容的他在这里聒噪?
尤其是这个小白脸屡次提起明月在长安之时和房俊的一段过往,更是乌朵海妒火中烧,恨不得将长孙冲碎尸万段。而他宁愿舍弃姑孰城亦要先宰了房俊,一方面是由于这是跟长孙冲商讨的条件,以此来换取长孙冲联络各大江南世家对山越人的支持,另一方面则是想要将这个差点给自己戴绿帽子的房俊剁碎了喂狗!
我乌朵海的女人也敢碰,简直找死!
长孙冲被他盯的心里发毛,这个野人王完全不讲道理,杀人只凭心情,自己跟他只是相互利用,还是不要轻易惹火他为妙。
一个山越人匆匆跑来,大声道:“宗帅,那些水师跑了!”
乌朵海一愣,长孙冲已然色变道:“你说什么?”
那山越人瞅了长孙冲一眼,态度倒是很恭敬:“那些水师来势汹汹,可完全打不过牛渚矶的那艘大船,最后丢下满江的死人,跑得没影了。”
长孙冲彻底傻眼。
驻扎在金陵石头城的朝廷经制水师居然被房俊那些乌合之众打败了?
这怎么可能?
震惊之余,长孙冲也不由暗暗头疼,王上方这个废物损兵折将,一定会在江南军方之中产生极为不利的后果。若是处置不当,恐怕据中联络的长孙家也会有麻烦……
乌朵海不屑的看了长孙冲一眼,起身道:“通知下去,虽本宗帅攻打姑孰城。”
攻打姑孰城?
那房俊怎么办?
长孙冲大急:“万万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