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八章 华胥之国
当年热血,族中最优秀的十个兄弟结伴北上冰原去探寻极北之地的奥秘,结果就在那一片仿佛亘古长存不分昼夜的五彩极光里,十个兄弟只剩下他一个……
那是比他还要优秀的族人啊!若是这些兄弟都能活下来,现如今的聿明氏何至于裹足不前,还抱着老祖宗的成就不得寸进?
聿明氏的眼眸里闪过恐惧,默然道:“侯爷还是换一个条件吧。”
房俊挠了挠眉毛,觉得聿明氏的神情很奇怪,还是不要继续撩拨他为好,起身从床铺底下的一个箱子里拿出厚厚的一摞图纸,随手放在聿明氏面前。
“陛下恩重,赐我华亭县侯,封地便在华亭镇。不知老丈是否去过那里,很贫瘠的一个地方,既无耕地亦无人口。不过贫瘠亦有贫瘠的好处,那里就像是一张白纸,任由胸怀锦绣者肆意涂抹。这些是本侯的一些计划,即将在未来的数年内一一建成,不过本侯现在不止缺银钱,更急需懂得数术和建造之术的人才,不知老丈可有雄心与本侯一起,建起一座亘古未有之雄城?”
聿明氏翻看着图纸,眼睛都有些发直……
这是一座城?
分明是一个国!
码头、军港、仓储、医馆、官署、房舍、学堂……
一张张图纸,一个个建筑,简约明朗的线条,繁杂详尽的说明……
这若是全都建起来,得需要多少银钱,需要多少人工?
聿明氏感叹道:“侯爷之壮志,老朽甚为折服。虽然是穷尽一生之力,期间更是艰难险阻无数,但只要图纸上的一切都能够实现,无异于白手立国,足可彪炳青史矣!”
这些图纸所描绘的可以说是古今未有之宏伟蓝图!
苏州他也去过,自然知道海虞镇之西虽然有人烟,但处处盐碱滩芦苇荡,沿海一侧唯有取海水煮盐者三五成群居于此地,说是一片荒芜亦不为过。若是图纸描绘的这些都能建成,将凭空多出一个不啻于苏州的庞大城市!
而且根据这些图纸来看,此地既无耕地,而码头连绵、仓储如星,数条水道尽皆疏浚、拓宽,想来是重点发展商贾植货,收取商税以养城市。
可全城皆商……实在是骇人听闻!
“请恕老朽多言,侯爷此城,可是要全城皆商?聿明氏上承盘古开天,沟通天人殊途,经历过太多的生死成败,见识过太多的沧海桑田,所谓的士农工商不过是统治者以之稳固统治的手段而已,士也好农也好商也罢,谁也不比谁高贵,谋生手段不同而已。但商人逐利轻义这是不争之事实,侯爷的这座城里若尽是商贾,则无人追崇仁义,无人信奉道德,人人皆言利,当成为天下第一等肮脏之所在!”
对于聿明氏的担忧,房俊自然有过思考,事实上这也是房俊想要建立这座城的缘由之一。
“以道德量天下,以仁义修自身,国无帅长,民无嗜欲,不知乐生,不知恶死,故无夭殇。不知亲己,不知疏物,故无所爱惜。不知背逆,不知向顺,故无利害。此三皇五帝之垂拱而治,大同之天下……然则,此等社会可能存在否?请老丈教我。”
这是人类社会最终极的状态,没有统治和被统治之分,人民没有超出必需的**,也淡然面对生死。对人对物,以一待之,毫不偏废。既不爱惜什么,也不畏惧什么。一切都顺其自然,这是一个天下为公无有尊卑等级的大同世界,已经无限接近于**。
在《道德经》里是“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小国寡民”;在《列子》中里是《黄帝篇》里的“华胥国”;在《庄子》里是“至德之世”;在陶渊明UU小说是“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桃花源”;在《无能子》里是“无夺害之心,无瘗藏之事”的太古之世……
然而,到底只是梦想而已,是不可能存在的。
最起码,在此后的两千年内是不可能存在的,房俊可以作证……
聿明氏张了张嘴,却默然无声。
家族悠久的历史,留下了无数典籍经论,以及各代先哲对于自身、对于社会、对于天下的思考。他当然知道这样的一个大同世界是不可能存在的,动物有天性,人类有望,这是上苍的恩赐,亦是羁绊的枷锁、罪恶的源泉。
所以,聿明氏才会世世代代追求无上天道,摆脱生死的禁锢、善恶的评判,无欲无求,超凡入圣……
默然良久,聿明氏叹息道:“人皆言尧舜禅让,舜禹禅让,遂垂拱而治、天下清明,不过是穿凿附会而已。前者由墨子所创,把本是黄帝九世孙、有虞氏诸侯的舜,说成是会烧窑、捕鱼的农夫,以此来申述他尚贤的宗旨。而后者,则是儒家杜撰,盂子接过墨家的尧舜禅让,添加出舜禹禅让的故事,录于典籍之中,也把原是百里诸侯的禹说成是匹夫出身,何其可笑?舜逼尧,禹逼舜,汤放桀,武王伐纣,此四王者,人臣弑其君者也。尧德衰,为舜所囚,复偃塞尧之子丹朱,使父子不得相见也,其后放尧于平阳。而舜更是给禹赶到苍梧而死的。所谓的人治天下、以德禅让,不过是一场笑话而已……”
房俊真真被聿明氏给震惊到了。
不过想到聿明氏悠久的历史以及“神的侍者”这个极其崇高的地位,其家族之中流传着上古以来不为世人所知的秘辛亦在情理之中。更何况后世便有所谓的禅让制度只是古时候的部落选举方式这种说法,房俊倒是也能接受。
历史总是被掩藏在迷雾之中,窥一斑而得全豹,不过自欺欺人而已……
聿明氏叹息之后,精神稍坐振奋,盯着房俊问道:“侯爷心中看来是不信世人皆能受到道德礼仪的约束,认为人治难保公允,是以想要彻底的施行法家之术,以法治取代人治?”
房俊想了想,说道:“单纯的以人治国,或者单纯的以法治国,其实都失之偏颇。以人治国、垂拱而治,这是最终极的状态,也是最完美的制度,只不过这种制度所需要的基础实在太过高端。所谓仓廪足而知礼仪,又所谓民不患寡而患不均,想要以人治国,需要走的的路还太远。在现在这种百姓无饭可食、无衣可穿的条件下,本侯认为法治更容易促进社会进步,消除社会矛盾。”
跟这种上知一千年的“半仙”聊天真是太舒服了,无论你说什么,哪怕是后世的一些观点人家也能听得懂,不愧是“神的侍者”,最接近神的人物!
“恕老朽疑惑,不知侯爷心中的理想之国,究竟是何摸样?是人人华裳美服、寒暑不侵,还是金银弃于路边、贫富无差?”
这不是**么?
太遥远啦,都不敢想!
房俊悠然憧憬道:“很简单,愿吾大唐子民学有所教、劳有所得、病有所医、老有所养而已……”
聿明氏喃喃道:“学有所教、劳有所得、病有所医、老有所养!”
房间之中一时陷入沉寂。
聿明氏似乎沉浸在房俊描述的那个幸福国度之中,与自己想象中的“华胥之国”互为印证。而房俊则转着脑筋,冥思苦想怎么能将聿明氏这个部族拉入自己的阵线,为自己的宏伟计划添砖加瓦……
良久,聿明氏才说道:“若是老朽派遣族人帮助侯爷建城,不知可获得何种报酬?金银之物休提,老朽视之如粪土,切莫污了老朽之双耳。”
房俊大喜!
第七百三十九章 合作愉快
唐朝什么最重要?
人才!
这个时代绝大多数的人不会写自己的名字,签字只能摁手印,你敢信?!只要能弄明白加减法就妥妥的一辈子金饭碗,你敢信?!
所以说广大穿越者到了这个年代其实完全不用发愁,只要文凭在幼儿园之上,就能找到一份账房的职业吃喝不愁;若是很高端的有小学文化,那么恭喜你,你将成为各大家族竞相笼络的人才;如果很逆天的念过大学,还是理工生,那么……你得注意人身安全了。
唐朝人也知道人才的重要性,一个能烧玻璃、懂三角函数、会做蒸汽机、知道怎么炼钢……谁能不眼红呢?但是千万不要以为这样就可以待价而沽、高薪职位唾手可得。
一个优秀的人才可以令一个家族风生水起,聚拢大量财富,甚至量变引发质变,拥有可以逐鹿天下、问鼎中原的能力!试问,那些得不到你的家族会如何想?
没错,就跟所有的小三在心里偷偷的呐喊一样得不到你,就毁掉你!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这是铁律,放之四海而皆准。
所以,若是没有房俊那样牛逼的老爹,才华越大,就越要懂得低调,懂得藏拙。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聿明氏很纠结……
别看聿明氏这个部族历史牛逼到逆天,能力想来也很是强悍,但说到底只是隐藏在民间。不问世事躲起来钻研天道,大家会默契当你不存在;但若是冒出头来,必然成为各方拉拢的对象,拉拢不成,就会想方设法的毁掉你……
对于无心世事、只求升天的聿明氏来说,这样的麻烦实在是没必要。
可是房俊偶尔流露出来的一些远远超越时代的知识,又是聿明氏迫切想要得到的。了解这个世界的真相,看透这个世界的极限,掌握这个世界的规律,被聿明氏认为这是最接近天道的方法,怎么可能不动心?
房俊并不担心聿明氏会拒绝。
所谓的拒接,只是价码未达到理想状态而已……
房俊再次起身,又从床底下那个箱子里拿出一本书,放在聿明氏面前。
聿明氏看了看封皮《几何》……
“此书乃是详述多种土地的测量方法,并且加以归纳总结,得出一些心得,非但可以测地,理论上一切可测之物皆可测量。本侯刚刚编撰完成不久,或许尚存许多不妥之处,还望老丈予以斧正。”
斧正个屁啊……这全都是房俊在学校里学到的,就算有一些地方在后世亦存在争议,可那也绝对不是唐朝人能够“斧正”的。毫无疑问,这本《几何》对于唐朝人来说就是天书,一个字一个符号都不可更改。
拿出这本书,就是要将聿明氏诱入“毂中”……
愈是聿明氏这种学究天人的“学霸”型人物,就愈是喜欢钻牛角尖,否则也不至于人世间的知识都学全了开始琢磨升天成仙……
聿明氏翻开书一看,一脸懵逼。
“侯爷,这弯弯曲曲之字符乃是何方文字?如何解读?”
这年头阿拉伯数字对于大唐人来说是小众中的小众,不认识不足为奇,认识倒反而奇怪。
房俊一拍脑门儿,又翻身从床底下的箱子里拿出一本书。
聿明氏老眼闪亮,目光灼灼的盯着那个箱子,恨不得将其抢在手里,好生看看到底还有多少震惊人世间的东西……
将一本《数学》递给聿明氏:“那种字符是本侯偶尔从一个大食商人那里学来的,寓意跟一二三四这样的数字相同,用来代表数字而已。这本书亦是本侯编撰,其中详尽的记述了这种数字的应用,老丈亦可看看。”
聿明氏是真的惊到了!
春秋时鲁国大夫叔孙豹称“立德”、“立功”、“立言”为“三不朽”。
何谓不休?
保姓受氏,以守宗,世不绝祀,无国无之,禄之大者,可谓之不朽!
这三种但凡能做到一种,足可名流后世、家族昌盛。
这个侯爷年未及弱冠,便已做到世间诸多大儒所孜孜以求的事情了?
“只是不知这两本书所论何物,是否有真知灼见,需要回去之后好生钻研一番。”聿明氏说道。
“这是自然。老丈完全可以先将书拿回去翻阅研读,若是认可书中之见解,届时再委派族人前去帮我,若是认为不过是凡俗之物一无是处,就当本侯今日什么话都没说。但是,本侯要提醒老丈一句,此书仅为初级版本,乃是为初学者所著。”
房俊得意的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若老丈感兴趣,不妨常来与本侯聊聊,本侯自当备下佳肴美酒,与老丈促膝长谈,并且将冶铁锻造之术归纳下来,以飨贵客。”
聿明氏有些意外:“侯爷不怕老朽拿走此书,得了冶铁锻造之术,却出尔反尔?”
房俊一脸笃定:“若聿明氏当真如此鼠目寸光,就当是本侯瞎了眼。”
聿明氏老脸微黑,这小贼口舌太毒!
遂起身道:“兹事体大,有关吾聿明氏千百年来避世之传统,还需阖族商议,方能定夺。这两本书老朽带走,若是不能答应侯爷之要求,也定然不会白白领受赐教,必会有所回报……”
说到此处,又想到似乎自家拿得出的东西这个侯爷都不怎么看得上眼,又要如何回报呢?
房俊摆摆手,大气说道:“技艺之术,在于交流,从未闻有闭门造车者获得大成就。这两本书老丈尽管拿走,无论本侯的要求成与不成,本侯都愿意交下老丈这个忘年交。无论何时何地,都扫榻以待。当然,若是老丈能帮本侯一个小忙,这两本书就当是谢礼,毋须记挂于心。”
聿明氏对房俊前半句深以为然,家族掌握着世间最高贵的知识,难道不就是因为脱离了生产生活,闭门造车以至于难得寸进么?
不过对于房俊的后半句,聿明氏奇道:“侯爷位高爵显,名震江南,又有何处需要老朽帮忙?”
“听护卫说,老丈有缩地成寸之功法?”
聿明氏大笑道:“哪里有什么缩地成寸之法?天地万物,自有至理,人活于世,受尽桎梏,片刻不得脱离牢笼。不过是一些修身锻体之术,脚步轻快一些而已。”
“即使如此,本侯有一个不情之请……”房俊低声说了几句。
聿明氏顿时瞪眼了眼睛,气咻咻说道:“老朽修身养性,一心钻研天道,岂能做出此等欺世盗名之事?侯爷再也休提,否则老朽宁可不要这两本书,从此再无瓜葛!”
房俊有些尴尬,没料到老头脾气还挺暴……
“即使如此,不知老丈族中可有修习如此锻体之术的后辈?老丈不肯出面,派遣一个小辈也未尝不可。本侯一心为公,心系苍生,却被无耻之辈泼了一身脏水,现如今名望全无、声誉尽毁,老丈就忍心本侯背负这一身骂名,仓惶度日,受尽委屈?”
“这个……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吾聿明氏乃是神之侍者,岂能作此无赖之事愚弄世人?吾心惶然啊……”
房俊笑得像是偷吃了小鸡仔的狐狸:“老丈此言差矣,地藏菩萨有言:地狱未空,誓不成佛!那是何等伟岸之胸襟?聿明氏既然是神的侍者,自然也应有此报复才可。”
佛教在唐朝已然极为兴盛,聿明氏自然知道地藏菩萨对佛祖说的这句话,摇头苦笑道:“侯爷年岁不大,但是这哄人的本事却放佛与生俱来,就连老朽亦不知如何拒绝。”
“合则两利之事,何须拒绝?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合不合作,还需老朽与族人商议才行。今日先行告辞,有缘再会。”
聿明氏洒然一小,将两本书捧在手心里,微微鞠躬,推门而出。
第七百四十章 好尴尬……(万字求月票!)
在聿明氏踏入房俊房间的同时,李恪与房俊联名的战报由战马八百里加急递入京师。其时百官上朝,信使至太极宫外叩阙,口呼大胜,顿时引起大殿之上一片哗然。
“大胜?”
“怎么可能,房二那厮不是都被团团围困了么?”
“就是,数万人围着他几百人,不死就算不错了,还大胜?”
“这小子一贯胆大,莫非谎报军情?”
“极有可能……”
大殿上喧嚣四起,议论纷纷,大多数都不信房俊能反败为胜。
数万人围攻,内无强兵外无强援,形势已是岌岌可危,就算能孤身逃出生天都近乎于天方夜谭,怎么胜?想来必然是这小子侥幸挨到援兵抵达保住一命,但刚刚抵达江南就陷入绝地实在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是以这小子才矫过饰非,谎报军情。
此子一向胆大,仗着自己宰相公子和帝婿的身份,什么事情不敢干?
当即便有治书侍御史刘泪出班启奏道:“陛下,华亭侯身陷重围怎么可能反败为胜?即便是胜了,想必亦是援军抵达驱散乱民,与华亭侯并无多大干系。请陛下明鉴,若有谎报军情之处,请以国法军纪为准,治其欺君之罪!”
殿中顿时便有大臣附和。
房玄龄默不作声,还没见到战报呢,你蹦什么?
岑文本一向看不惯刘泪朝秦暮楚的嘴脸,冷言道:“是非曲直,尚要看过战报方能定夺。难不成刘御史已然见过战报之内容,是以这般笃定?”
刘泪并不理会岑文本的嘲讽,淡淡一笑,也不还嘴。
事情明摆着,此时争论有何意义?无论这份战报写的如何花团锦簇,房俊亦不可能当真反败为胜!
武勋集团集体保持沉默,他们的心情是最纠结的。
即将房俊看作己方的一份子,希望其在江南能够有所成就,借以提升武勋集团的影响力,又希望房俊当真丢了性命才好,这样朝廷就会对江南佣兵,武勋集团的利益可以最大化……
李二陛下没心思理会大臣们斗嘴,心里隐隐觉得先前的猜测极有可能成为现实,急不可耐的说道:“呈上来!”
自有宦官将大殿之外的战报小跑着送进来,呈给陛下身边的内侍。内侍接过插着红翎的战报,躬身呈给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伸手接过,先是仔细检查了一遍封口的火漆,见无异样,这才用御案上的裁纸刀挑开火漆,取出信纸,细细观阅。
良久,李二陛下才嘘出一口气,看了一眼都注视着自己的大臣,信手将战报递给身边的内侍,让其交给不远处的房玄龄。
房俊乃是房玄龄之子,身陷重围性命堪虞,身为人父自然心情焦灼。陛下看完战报之后将其第一个交给房玄龄,亦算情理之中。再者说,房玄龄身为宰辅,亦有资格在陛下之后第一个观看。
众人都注视着房玄龄的表情,想要从他神色的变化当中看出这份战报的内容。结果房玄龄一张老脸云淡风轻毫无表情,即看不出松了一口,更看不出任何悲痛。
这房俊到底是死了,还是逃脱生天,亦或当真获得大胜?
怎么想都不可能啊……
房玄龄看完战报,心里一叹,果然……
前几日陛下就说这小子鬼的很,怎会轻易陷入困境,性命堪虞?果然是留了一手,等到全天下都已他回天乏术的时候,奋力一击反败为胜。如此则可使得自己的名声享誉天下,平定山越叛民赫赫之功更是威震江南。而且根据吴王殿下与那个逆子附在战报之后的迷信来看,这逆子是在江南各大家族派出精锐死士战兵襄助山越人之后,才悍然出手,一举将江南士族派出的死士战兵屠杀殆尽。
这不啻于当头一棒,狠狠的打击了江南士族的气焰。就像房家养在骊山农庄的那些部曲家将一样,每一个家族都会有一些私兵,或多或少,用来做一些暗地里的勾当。江南游离于中枢之外,法度难行,士族之间利益的争夺、对付平民的手段,都离不开精锐战兵。逆子这一下子算是将江南士族豢养多年的家底一下子打掉大半……
但最关键的是,这逆子到底从哪里弄出来一支具装铁骑?
江南虽然多河川,但平原之地亦有不少,这支具装铁骑简直就是大杀器,能够给予江南士族足够的威慑,令其今后再有类似的举动必然心有顾忌,不敢为所欲为。
可以说,只凭借这一战,那逆子便打开了局面,江南士族再也不敢肆无忌惮的明着干,有什么手段也只能放在看不见的暗处,效果自然大打折扣。
吾家之麒麟儿啊!
房玄龄欣慰在之余,自然也不乏苦恼,对儿子满腔怨气。
你说你留一手就留一手吧,不愿说出来也情有可原,谁能料到会不会有人暗地里通知江南士族有所防范?若是没有全歼江南士族的死士战兵这一茬,此次大胜自然大打折扣。但你也不能作一首“粉身碎骨浑不怕”,右一首“生当作人杰”,搞得陛下心潮激荡感动不已,现如今陛下识破了你的鬼心思,以往的感动、欣慰便全都成了失态之举,被你耍的团团转,这让陛下情何以堪?
最离谱的是,这次又写了一首《念奴娇》……
这时战报已然穿越到了马周的手里,马周辈分小、资历浅,不虚顾忌太多体面,看完战报,便抑扬顿挫的将房俊附在最后的这首词念了出来……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念完,马周啧啧嘴,摇头晃脑的回味一番,大赞道:“这首词堪称神作啊,想必百世之后,亦可传颂!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啧啧,壮哉,华亭侯!”
感叹一番,马周回身对李二陛下躬身施礼,大声说道:“臣为陛下贺!华亭侯扬威江南,威震屑小,实乃大唐之名将!且文华天授,足以流传后世的佳句名作信手拈来,更可见吾大唐文风之昌盛。文武双全,忠贞无双,大唐幸甚!”
马周本来就跟房俊交好,其人虽然性格严肃,但不失婉转,如此可以为房俊正名之时机怎肯错过?自然是要下大力气鼓吹一番。
朝臣之中有跟房玄龄交好的、亦有跟房俊有交情的,当然也有捧臭脚的……见到马周如此替房俊张目,自然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再说了,那房俊还是帝婿呢!单单从不久之前的那一场奢华隆重的婚礼,便可见皇帝对房俊的看重。
于是,大殿之上阿谀之声不绝、谄媚之词不断,都将房俊说成了天上少有、地上全无的文武双全的一代名臣。得此一臣,大唐可保万年国祚,百世昌盛,堪称古之管仲复生,伊尹再世……
房玄龄眼皮一跳,心虚的瞅了瞅李二陛下,太尴尬了。
御座之上的李二陛下则嘴角扯了扯,目光幽幽的盯着马周……
自觉应该替房俊多说好话的马周突然遍体生寒,好似被什么猛兽盯上一般,狐疑的抬起头私下观望,正对上皇帝陛下那一双意味深长、含义莫名的眼睛。
马周忽然激灵灵打个冷颤,顿觉事情好像有些不妙。
却又一脸懵然,全然不知不妙在何处……
第七百四十一章 陛下不讲究(求月票)
马周是天子近臣,官职虽然不显,但颇得李二陛下之信任,整日伴在君侧,对于李二陛下的性情颇为了解。但此时对上皇帝的眼神,却令他心底一片茫然。
陛下这眼神……
是个啥意思?
马周百思不得其解,但总归不是赞扬自己,便立马住嘴。
他住了嘴,别人不知道啊,赞扬褒奖之声依旧不绝于耳。毕竟如此险恶的境地下还能反败为胜,还是一场大胜,不夸两句实在显得自己小气……
只是有些文臣心中不免嘀咕,《念奴娇》》?
没听过啊……
隋唐两代的文人皆好作诗,认为词为诗之余,并不看重。但是自从房家那一首“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流传之后,作词亦被许多文人所推崇。只不过这《念奴家》从未见于典籍,是房俊新创的词牌么?
诸如刘泪、长孙无忌等一干与房俊有嫌隙的大臣,都紧紧闭嘴。就算房俊胆子大过天敢于谎报军情,吴王李恪亦没有理由跟着他胡闹,这封战报想来或许有夸大之处,但大体是没有问题的。况且吴王李恪的长史权万纪最是刚硬正直,就算吴王想要替房俊吹嘘,权万纪可是万万不肯的。
只是牛渚矶距离赤壁隔了半条大江,这小子是何时去过赤壁呢?
但是无人敢提出质疑。
房俊面对王雪庵的那一句“艺术来源于想象,却高于想象”音犹在耳,现在提出质疑,不是等着房俊来打脸么?这小子却是才华惊艳,不得不服。
只是……怎么就能反败为胜了呢?
怎就冒出一支具装铁骑呢?
文臣还只是心底疑惑,武将们却站不住了!
诸位武将互视一眼,最后由李绩出班启奏道:“启禀陛下,华亭侯在战报之中言及几日之间锻造出甲骑具装上百副,微臣并不质疑起战报真伪,只是想请陛下去旨,命华亭侯将此法献于朝廷。前隋依仗具装铁骑而统一南北,现如今军中这种重骑兵已然消失殆尽,实在是甲骑具装制作太过艰难,且靡费军资,不易过多建造。若是当真有快速制作之法,吾大唐十数万骑兵尽皆装备,当可纵横天下,无坚不摧!”
李绩是兵部尚书,在李靖隐退的情况下,他就是无可争议的军中第一人,由他出面正合适。
其余武将如程咬金、尉迟恭等尽皆附和。
实在是甲骑具装太难得了!
这种重甲非但锻造工艺反复,成本更是令人咋舌!前隋东征高句丽,隋炀帝为了一鼓而下,耗空了国库打造大量甲骑具装装备部队。结果这种重骑兵在辽东水网密布沟壑纵横的地势中全无发挥的条件,被生生拖死在河沟山壑里,这也是前隋征讨高句丽无功而返的一个原因。
精锐的具装铁骑尽皆阵亡在高句丽战场,国库空虚无力继续打造,这也导致隋朝军队任由国内乱贼蜂起却无能为力的局面。
大唐立国虽久,但隋末天下动荡,对于国家的消耗实在太大,至今国库亦不充盈,何来巨额的军费打造甲骑具装?但现在房俊只是几日之间便打造出上百副,想来最起码锻造工艺是极其简单的,工艺简单,造价就高不到哪里去,这是常识。
只要想想自己的麾下是成千上万的具装铁骑,与敌对阵之时一声令下即刻摧枯拉朽无坚不摧……这群武将如何能淡定得了?
文臣们先前只是关注房俊的这一首《念奴娇赤壁怀古》,这是听了李绩的话语,才醒悟过来这具装铁骑对于大唐的军备是何等重要。
这棒槌,还真是文武全才啊……
不过冶铁锻造这种奇技淫巧之术正是房俊所长,诸人倒也并不感到奇怪。
只是御座之上的李二陛下脸色很不好看……
娘咧!
房俊这小王八蛋跟朕玩心眼,明明胸有成竹却偏偏要又是绝笔又是血书又是写诗弄词,把朕感动的一塌糊涂才知道一切都在那小贼掌握之中……
简直罪无可恕!
可是眼下这情形,倒也不好立刻翻脸,将这小贼之罪状公之于众。毕竟此战对于江南士族的打击是巨大的,能够极大限度的使得房俊之后在江南动作减少抵挡,最起码明面上的抵抗力度会削弱很多。
可是若论功行赏……李二陛下又是在咽不下这口气。
耍了朕,朕还要赏赐你?
皇帝心内纠结,委实不绝。
房玄龄只是看着李二陛下的脸色,便将皇帝的心理猜的差不多,赶紧站出班列,大声说道:“身为臣子,沐浴皇恩,即便马革裹尸亦是应当。房俊年幼,却得陛下宠爱,皇恩浩荡,加官进爵,已是殊荣。兼且以公主尚之,更是无比荣耀!恩宠如此,实在古今罕有,即便现在有一点点功绩,又有何可以沾沾自喜?正当戮力报效陛下,报效大唐!”
便有大臣感慨,房玄龄不愧是君子啊,儿子获得如此大功,亦要全力推卸,不肯受陛下之赏赐,名臣之楷模也!
李二陛下听了这话,心里也宽慰不少,因被房俊戏耍带来的愤怒稍稍缓解,想了想,说道:“臣下有功,朕自然不吝赏赐。然房俊年少高位,恐非幸事。朕亦曾与房爱卿商议,近年之内,不会为房俊加官进爵,以敦促其实心办事,免生骄纵之心。但朕身为皇帝,自然要赏罚分明,房俊之官爵既然不宜再加,便赏其兄轻车都尉,其弟骑都尉之勋。”
有唐一朝,凡有军功的,授以勋官。
勋官最高一阶称为“上柱国”,正二品,需要经“十二转”才能达到。《木兰辞》里“策勋十二转,赏赐百千强”的“十二转”就是说花木兰立了最大的军功!若以之授勋,就是“上柱国”。
而最低一阶为“武骑尉”,等于从七品,只需一转。
“转”是授予勋官时用来衡量功绩的单位,相当于战功的等级,例如现在的一等功、二等功之类。
轻车都尉是大唐勋官十二转之第七转,相当于从四品。骑都尉是从五品,比轻车都尉低了两级。看似不显,但大唐勋位必须以军功获得,现在房俊以军功惠及兄弟,这勋位已然不低。
但众臣还是觉得有些轻薄了,陛下有些不讲究……
可当看到房玄龄恭恭敬敬的揖首谢恩,便都闭上嘴巴,心里自然又是一番对于房玄龄温润君子、轻慢官爵的赞赏。却哪里知道房玄龄现在是诚惶诚恐,唯恐皇帝怒气发作,干脆将自家逆子押解京师、愤而治罪?
*****
房俊与牛渚矶反败为胜、剿灭山越叛乱的消息,长了翅膀一样传遍关中。
下朝之后,诸位大臣闲聊之时尽皆感叹,房玄龄有子如此,该当欣慰!这房俊不仅在京师能混得风生水起,离了身后的两座靠山,照样能将江南弄得天翻地覆!
总之还是那句羡慕嫉妒恨的话语生子当如房遗爱!
而房玄龄居功不傲、淡泊官爵的性情,更是饱受赞扬。在这个讲究“君子如玉”的时代,对于一个人的崇高品德极为推崇,或许是大家都知道其实自己做不到的缘故吧……
房府大宅里,满屋妇人喜极而泣。
高阳公主捧着房俊寄回的家书反反复复的看,泪珠儿早已成行,仿佛书信之中能感受到郎君身上的气息一般……
武媚娘也彻底放下心来,只是眼圈儿红红的,轻轻的抿着红唇。她的心性自然比高阳公主坚强得多,这既是生活环境带来的磨砺,亦是先天具备的性格。可女人终究是女人,当自家郎君身陷绝境性命堪虞,自己却无能为力之时的那种绝望,足以让任何女人肝肠寸断。
现在看着这封家书,武媚娘心里满满的全是安慰和骄傲!
这就是我武媚娘的男人呵!
哪怕全天下都以为他频临绝境、回天乏术,却依然能够反手间翻云覆雨,逆尔取胜!
高阳公主擦了擦脸蛋儿上的泪珠儿,脆声说道:“本宫要去江南!”
第七百四十二章 情之所系(第二更)
听到高阳公主的话语,大家都是一愣。
卢氏想了想,迟疑说道:“殿下,这……怕是不妥吧?二郎虽然得脱险地,但毕竟刚刚到江南,一切尚未有头绪,何不等他稳定下来,闯出局面再去夫妻团聚?”
高阳公主虽然以公婆之礼相待房玄龄夫妇,但房玄龄严谨,依旧保持君臣之礼。是以在房家,高阳公主称呼房玄龄夫妇为爹娘,而房玄龄夫妇则依旧以“殿下”称呼高阳公主。
一直神态悠闲的房玄龄亦说道:“依臣之见,殿下最好稍等些时日,一则二郎现在的情况并不太好,江南凶险,这些士族被二郎摆了一道损失惨重,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二则陛下对二郎之所谓大为不满,若是殿下南下稍有差池,怕是陛下会迁怒于二郎,处罚定然极为严厉!”
房玄龄都如此说了,高阳公主还能说什么?只好嘟着嘴儿,眼眸一直瞟着武媚娘。这小娘子主意多,想来会有话语搪塞房玄龄。
谁知武媚娘却只是浅笑,并不言语。
气得高阳公主直咬牙……
回到后宅,高阳公主将侍女都支走,忿忿的等着武媚娘,气道:“媚娘刚刚为何不附和我的话儿?”
武媚娘浅浅一笑,上前拉着高阳公主的手一起坐到椅子上,柔声道:“殿下还看不出来么?陛下对郎君显然极为气愤,恼火郎君明明一切尽在掌握,非但有脱身之法更能反败为胜,却偏偏又是绝笔诗又是血书的耍弄陛下……”
说到这里,武媚娘掩唇一笑,妩媚风流,显然感到郎君将天下人尽皆愚弄的手段很是好笑。
高阳公主则绷着小脸儿,忿忿不平:“你还笑?那个黑面神连我们都瞒着,简直可恶!”
说着,使劲儿捏了捏粉拳,似乎若是房俊现在站在面前,就要扑上去狠狠来几下……
武媚娘满面笑意的看着做出小女儿态的高阳公主,心中满是温情。虽然高阳公主地位崇高,性格有时亦很任性,但心地善良,绝无那种帝王贵胄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姿态。高阳公主的性格很是直爽,敢爱敢恨,她爱的就要全力维护将自己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他,她恨的则连眼尾都不瞅一下恨不得一脚远远的踢开,眼不见为净……
以房俊的身份地位,武媚娘是永远也不可能成为正妻的,除非他反出家门,与房氏一族断绝关系。可武媚娘又怎么因为自己而让房俊放弃如此显赫的身份,放弃将来出将入相的锦绣前程呢?
而身为妾侍的武媚娘,能遇到高阳公主这样直率纯真的正室大妇,实在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
正如郎君说的那样,知足常乐……
能够执掌房俊庞大的家业,言出法随无敢不从,又有一个直率纯真不嫉不妒的大妇,自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这一生,给他生儿育女,帮他执掌家业,足矣……
武媚娘微笑着宽慰高阳公主:“殿下已是如此火气,可以想见陛下会是何等恼火?现在郎君要争取再立新功,方能抵消掉此事带给陛下的不满。若是殿下去了江南,险恶环境之下郎君必然要分心照顾殿下,又哪里来的精力开拓进取呢?”
高阳公主也觉得自己有些任性,却又不愿承认,讪讪道:“已经是侯爵了,又是帝婿,干嘛还要哭着喊着跟父皇要官去江南呢?就在家里呆着不是挺好嘛。大不了……大不了本宫同意他再纳几个妾侍就是了……”
“殿下不是男人,焉知男儿的心有多大?正所谓男儿志在四方,总是要去闯荡一番天下,建功立业名标青史,方才不负男儿之志!岂可将他拴在家里,整日与红粉为伍?”
“好啦好啦,就知道说不过你……”高阳公主有些赧然的红着脸,低声嘀咕道:“本宫……本宫就是有些想他了而已……再说,你听听臭房俊写的什么词--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雄姿英发……他是自比美周郎,想要再娶个小乔么?”
新婚燕尔,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郎君孤身南下,两地分居……也难怪高阳公主心中有情绪。
武媚娘幽幽一叹,目光迷离:“大丈夫三妻四妾,娶便娶了,又能如何?而且,妾身又如何不想他呢?可惜,咱们这个男人啊,注定是要做中流砥柱、盖世名臣的男人,胸怀四海志在星辰,又岂是红粉温柔可以羁绊得住?”
两个小女人沉默下来,一股思念的柔情丝丝缕缕,似乎就要飞跃千山万水,将那个男人紧紧的拴住……
*****
“阿嚏!”
细雨,江南已经进入梅雨季节,缠绵的雨丝如情丝一般牵扯不断,淅淅沥沥淋得人心里发堵。站在炼铁炉前,房俊冷不丁打个喷嚏,紧了紧身上的蓑衣,心想这是谁嘀咕我坏话呢?
“侯爷可是受凉了?那咱们会房间里吧。”
刘仁轨站在房间身后,担忧的说道。
房俊也确实被这雨淋得心烦,看了看眼前冒雨搭建炼铁炉的工人,遂吩咐铁厂的一个管事道:“都停工吧,回去多熬几锅姜汤,饭菜也要多加些肉。咱家又不是那等苛待下人的人家,这些日常生活的条件一定要保证,毋须在这方面节省银钱。”
那管事赶紧点头应下,笑道:“侯爷说笑了,放眼关中,哪一家有咱们对下人宽厚?无论家中的奴仆下人,还是矿上的工匠杂役,走出去都把下巴抬得老高!只要还有良心的,拍拍胸脯那个敢说一句咱家的坏话?侯爷您就放心吧,这些工匠杂役都是关中来的汉子,不习惯南方潮湿天气,所以宿舍里都是盘的火炕,每晚都烧的热乎乎的,吃食也尽可量的加量,肉类更是每餐必不可少,别说是关中,就算是放眼大唐,咱房家对下人的好都是独一份儿!不信您瞅瞅那些本地的杂工,那个不是羡慕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
房俊笑骂一句:“就你话多!行了,这边好生照看着,有事再来找我。”
跟着刘仁轨回到自己的营房,卫鹰打来热水服侍着房俊洗了脸,端来两碗浓浓的姜汤,房俊端着一碗喝了。
一股热气自胃中升起,四肢百骸都舒爽起来。
刘仁轨亦喝了一碗,感叹道:“江南的梅雨当真让人难受,浑身骨头好似都锈住了一般。”
房俊擦了手坐到刘仁轨对面,说道:“是啊,本侯喜欢江南的姑娘,却不喜欢江南的天气。”
刘仁轨煞有介事的点头:“英雄所见略同。”
二人相视大笑。
男人在一起,两句话就得扯到姑娘身上去……
笑谈一阵,房门又被推开,却是刘仁愿和席君买一同进来。二人脱去身上的蓑衣一起塞给卫鹰,这小子手脚麻利的挂好,照样从后厨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姜汤。
“好小子,有眼力见儿!”刘仁愿喝了姜汤,夸赞了卫鹰一句。
卫鹰眼眸一亮,立即凑到刘仁愿跟前讨好的说道:“那士元大哥就收下我呗,只要让我进您的旅队,给您牵马坠蹬都行啊……行不行?求你了士元大哥!”
说起来卫鹰也是郁闷,各个旅队的长官都嫌他年纪小不要他。老子哪里小?大唐十四五岁提着刀上阵杀敌的府兵有的是,不照样追亡逐北,杀得突厥狼狈西逃?
刘仁愿大嘴一咧,拍了拍卫鹰的肩膀:“你士元大哥我是注定要成为大将军的男人啊,身边怎么能带着你这么一个毛都没长齐的毛娃娃呢?去去去,一边儿玩去,等在过个几年,毛长出来再说!”
卫鹰气得直翻白眼,却又无话可说,因为自己当真还没长出毛来……可心中不忿,便顶嘴道:“当什么大将军,就冲您这名字就当不成!”
第七百四十三章 哥,你名字不行(第三更,求月票)
刘仁愿奇道:“我名字怎么了?”
卫鹰振振有词:“您不是叫刘士元么?三国的时候有个庞士元,被射死了……”说完,撒腿就跑。
刘仁愿一愣,反应过来想要去抓卫鹰,这小子早就窜出去老远,打开门撒丫子就没影了……
气得刘仁愿大骂:“小兔崽子千万别被老子捉到,否则雀雀给你剁下来!”
骂完卫鹰,兀自恼火的刘仁愿坐在桌旁,一脸哀怨的看着房俊:“侯爷,你不厚道哇!想我老刘对您忠心耿耿、忠心感动天地、丹心可鉴日月,您怎么好意思私底下编排我呢?”
就卫鹰那个毛娃子,能看过《三国志》么?给他也看不懂啊!小兔崽子不但知道庞统其人,还知道庞统的字叫“士元”,与自家同字,必然是房俊闲暇之时拿自己的名字打趣,被那小子听了去……
房俊顿时叫起了撞天屈:“本侯正直无私、玉洁冰清,岂是那等搬弄是非拿人名字耍笑的小人?卫鹰那小子年岁不大,但脑子好使,在家中的时候每天都去学堂,识得的字可不少!谁知道是不是学堂里的先生恰好讲述过三国,甚至是他自己看过《三国志》?”
刘仁愿惊异道:“不会吧?这么点个娃子,能看《三国志》?”
房俊傲然道:“有了本侯所创的拼音,一年识得千字有何稀奇?”
刘仁愿顿时惊为天人。
刘仁轨和席君买都在庄子里学习过拼音,倒也没有太大惊讶。
刘仁轨煞有介事道:“还别说,卫鹰那小子说的真没错,士元啊,你这名字确实不咋地……”
席君买凑趣道:“侯爷不是说那天来的那个老头会算命吗?而且以前都是给皇帝算命的,不如哪天让他给士元大哥也算一算,看看会不会……哎呦!咋打人呢?唉唉唉,你是我哥,我错了,您这名字好还不行吗……”
刘仁愿忿忿放开夹住席君买脖子的手臂,一脸幽怨道:“说来也怪,咱家虽是武勋世家,可我老爹那也是读过不少书的,怎地就给某起了这么个字呢?当真晦气啊……”
房俊看着刘仁愿,目光幽幽。
你倒是比庞统强的多,没有被乱箭射死,只可惜晚节不保,先是被流放姚州,接着不知所踪、世无所载、生死不知……
谈笑半晌,刘仁轨自怀中拿出一封书信递给房俊,说道:“苏都督来信,言及形势不容乐观。现在关于侯爷嗜杀的谣言已经传遍吴地,江东妇孺皆知侯爷喜食人脑……”
说到这里,刘仁轨苦笑一声,看了看房俊云淡风轻的表情,续道:“苏州上下对水师极为抵触,便是寻常日用物资都不愿售卖与水师,日后建造码头港口、筹建市舶司会是个大麻烦,起码人工都不易招募。最严重的则是木料丢失严重,苏州当地官府与市井之间鸡鸣狗盗之徒沆瀣一气,偷运了大量木料。不过自从咱们大胜的消息顺江而下,威震江南各州,传遍江东吴地,偷盗木料铁器之风已然偃旗息鼓。”
刘仁愿大怒道:“竖子敢尔!吾等水师乃是朝廷经制之师,那些蛮子难道不要命了?”
刘仁轨摇头道:“那又如何?当地官府勾结市井盗寇,事发之后帮助掩藏形迹销毁证据,即便是明知何人所为,无凭无据苏都督难道还能带兵杀上门去?”
若是当真如此,那就算是被江南士族抓住了把柄,非但此后水师在江南寸步难行,朝中也必有人响应,群起弹劾。到那时,水师更是难有作为。
房俊颇为头痛。
说到底,江南士族的抵制尚有反击之术,若是引起江南百姓联合抵制,那可就大大不妙。
琢磨良久,房俊问席君买道:“咱家可有在江南一带经商的关系户?”
刘仁轨平素只关心操练农庄里的部曲家将,对外事全不关心。刘仁愿刚刚加入队伍不久,对于房家的底细一无所知。唯有席君买时常充当房俊与武媚娘之间的信差,对码头那边的情况稍有涉及。
席君买想了想,说道:“湖州有个贩笔的周家,时常前往关中,与家中关系不错。”
“湖州?”
湖州古称吴兴郡,与吴郡、会稽郡统称三吴之地,历来便是膏腴之乡,鱼米丰足。
“带几个人去一趟湖州,跟周家说,让他们派一个能话事的人来,本侯有一笔大生意与他们谈谈。”
房俊目光幽深,琢磨着怎么收拾苏州那些给自己下绊子的王八蛋……
敢惹我房俊?
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
等待湖州周家来人的期间,房俊并未顺江而下直抵海虞镇,而是留在牛渚矶。此处非但铁矿丰富,其余矿产也不少,尤其是白云土储量丰富,若是不建立几座瓷窑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况且此处水运便利,房俊打算将之打造成房家除关中房家湾之外的另一个产业。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铁厂……
可以说,铁厂否发展进度,决定了房俊以后的战略布局。
大唐作为当今世界第一农耕大国,想要将视线和战略重心从土地转移到海洋上来,就必须解决陆地上的边境压力来自游牧民族的威胁。
在冷兵器的年代,游牧民族呼啸而来绝尘而去的骑兵部队是无解的存在,历史上这些游牧民族依靠着骑兵强大的机动力给汉民族带来无数的伤痛。可就算是汉武大帝追亡逐北,打得匈奴狼狈逃窜,亦或是李二陛下横扫漠北,将突厥人远远的赶往西方,都未能彻底根除游牧民族的威胁。
等到中原式弱,这些生存能力强悍的游牧民族就会卷土重来……
如何对抗机动能力强悍的骑兵?
说难也难,说简单倒也简单……
“不可战胜”的八旗铁骑在八里桥轰然崩溃,代表着骑兵时代的彻底没落。而导致这一结局的罪魁祸首,便是步枪的大规模装备部队。
从火药被发明并且用于战争,及至枪械以及大炮的出现,战场上决定胜负的力量逐渐由战马的速度向枪械的射程、精度以及火炮的杀伤力转移。
大杀伤力的武器能够打穿骑士厚重的装甲,枪械的超远射程让骑兵在近身之前便死伤大半,而且枪械的造价及维护远远小于骑兵部队的花费,使用者经过简单训练便可投入战场,这更让骑兵的低位趋于尴尬。
随着时间发展,火器逐渐被完善,人们更愿意花费更少的钱做更有效率的事情,那就是培养大量的射击部队取代传统昂贵的骑兵部队,这也导致了骑兵退出历史舞台的必然性。
对于“两把刀”的房俊来说,马克沁这种大杀器他当然做不出来,但是凭借他的物理基础和超越时代的见识,后膛枪和火炮并没有太大难度。
而将火器搬上大唐战场的最重要条件,就是冶铁水平的提高。
没有优质的钢材去做枪管、炮管,难道要像明末那样拿着拿着随时炸膛的火枪对付满清的八旗?要知道那时候的明军宁愿拎着大刀提着弓箭,都不愿意用一下火器!
随着家里的工匠到达南山矿场,附近招募当地的民工也越来越多,一座座炼铁炉拔地而起,让房俊看得极为感慨,同时也极是郁闷。
自己好像什么都懂一点,却什么也不精……
当初的水泥也好,玻璃也罢,包括现在的炼铁、将来的造船,自己都只是知道最重要的原理,但是对于细节却一窍不通,只能指出重要的方向,然后让工匠们自己去试验、去琢磨,至于哪一天能够成功,那就只有天知道……
不止一次的,房俊后悔当初为何没能在课堂上专心一些,哪怕课外书多看看也行啊……
第七百四十四章 大丈夫当如是(第四更!)
绛州龙门,因地处滨河要口,黄河与汾河汇流的三角地带,乃黄河要津。
修村之南有一塔,八节高,砖砌而成,名唤射雁塔。最上端顶部是晶亮的琉璃宝葫芦,塔北脚边是黄土官道,此官道西通龙门可直抵长安。此塔不知建于何年,塔上风铃微风作响,声韵清脆。
射雁塔建于一条土岗之上,黄土坚固。岗下则有贫民掘土为窑,居于其中,虽然简陋,然冬暖夏凉寒暑不侵,倒也不失为安家乐命之局。
村子距离河道不远,村民农耕劳作之余,便会汇聚于河津渡口,摇橹划船帮助商旅摆渡过河,赚取小利填补家用。
这一日天刚透亮,便有村民三五成群,前往渡口。
一方苦窑之中,一条昂藏七尺的壮汉掀开门帘打着哈欠走了出来,愕然看着脚步匆匆的村民,不由问道:“诸位何事如此急促?”
便有人驻足回话道:“薛郎君莫非不知?今日勋国公返乡祭祖,要摆渡过河。勋国公家业庞大,此行随从人员、杂货家资亦是不少。勋国公随行皆是车马,自然需要大量舟船摆渡,吾等此时前去,自可混一份营生,国公家想来不吝于赏赐,船资定然不菲,薛郎君要不要同往?”
倒不是这人文绉绉,而是此人正是村里塾堂的先生,家中早先亦是显贵,不过前隋年间获罪,因而没落。
而且跟他说话这个七尺壮汉亦非寻常农夫,此人姓薛,出身河东薛氏,虽是分支,家中亦曾显赫一时。其父薛轨,前隋曾任襄城郡赞治,只是因病早丧,因此家道中落。这薛郎君少年时家境贫寒、地位卑微,以种田为业,不过其父生前已为其娶妻柳氏,乃是河东大族柳氏的小姐。薛家虽则落魄,柳氏却不曾嫌弃厌倦,夫妻恩爱男耕女织,倒是一桩好姻缘。
况且薛郎君热心,村中谁家有事都会搭一把手,人缘极好。
听到此处,薛郎君笑笑摆手:“某就不去了,家中尚有两亩天地未及锄草,某这就下地去。”
心里却是暗叹,这勋国公张士贵亦是河东人氏,想当年未曾发迹之时与其父薛轨交情莫逆,两家往来亦是频繁,有通家之好。只是薛轨早逝,薛家没落,张士贵却跟着当年的秦王殿下造反,现如今爵封国公,两家亦是云泥天壤之别,再也不曾走动。
“郎君,进屋用了早膳在下田不迟。”一声温婉的呼唤,将薛郎君从感慨之中唤醒,郁闷的叹口气,翻身回到屋内。
寒窑简陋,灶台被烟火熏得乌黑,倒是盘了近年关中兴起的火炕,一张苇席铺上,艰苦寒酸。
薛郎君心性沉重,坐到饭桌前默默无语,结果妻子柳氏递来的饭碗,眼神便被那一只手吸引住了再也挪不开,一股酸气自肺腑之内凝聚,熏得人眼窝发热……
当年他家显赫一时,妻子更是名门闺秀。犹记得新婚之夜自己拉着的那只小手,皓腕胜雪十指纤纤,现如今虽然依旧干净秀气,细细婆娑上去,却布满了老茧。
昔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却跟着自己饱受艰辛生活的磨砺,满头珠翠换成了布衣荆钗,奴仆成群变成一间寒窑……这让一个堂堂七尺的男儿情何以堪?
可惜薛郎君有苦自己知,他虽读过几本书,却不是进学的好材料,参加现如今兴起的科举考试只是走了个过场便被黜落,令他好不郁闷。偏偏更无经济之才,父亲去世之后守着万贯家财却终究混到现如今这副田地……
难道自己就真的一无是处?
薛郎君默默的扒饭,心里满是酸楚。忽地想到前几日遇到的一个算命先生,便闷声闷气的对妻子说道:“这几日某请几个邻居,将家中祖坟择一地迁葬,或许能换一换运气……”
事死如事生,若是祖先葬得不好,阴宅之地不能保佑子孙后代福泽延绵,这也是一件大事。
柳氏微微一叹,轻敛裙裾坐到薛郎君的对面,依旧清秀美丽的脸庞带着浓浓的伤感,柔声道:“郎君宽厚仁义,乃是人间伟男子,只不过未遇到时机,不能大展身手而已。前几日妾身听闻房相的二公子在江南剿灭山越乱民,威震天下,赫赫声威!有朝一日,郎君定然也是房二郎一样功勋盖世的男子。堂堂男儿,何必祈求祖宗的护佑?若是有朝一日郎君功成名就回来迁葬祖坟,那才是光宗耀祖的作为!”
薛郎君手捧着饭碗,有些愣神。
房二郎啊……
那小子年纪没自己大,却已经闯下诺大的名声,立下诺大的功勋!
金戈铁马,将军百战!
薛郎君不禁有些心驰神越,脱口说道:“大丈夫当如是也!”
柳氏看着英俊倜傥、器宇轩昂的丈夫,嘴唇张了张,欲言又止,只是神情却甚是酸楚……
觉察到妻子的异样,大发感慨的薛郎君连忙问道:“可是身子不舒服?”
柳氏默默摇头,稍倾,才柔声说道:“妾身听闻勋国公返乡祭祖,今日要经过龙门津渡。郎君与勋国公家乃是世交,何不去求一个前程?”
薛郎君默然。
要去求人么?
堂堂七尺男人混成这般模样,却要舔着脸去求昔日的世交赏赐一份前程……张不开嘴啊!
夫妻多年,早成默契。
柳氏见到丈夫的神情,便知其心内想法,遂柔声劝慰道:“张口求人,其实也没那么难。这世间岂有万事不求人之人?勋国公按辈分亦是你的叔父,晚辈落魄,求到叔父面前,亦算不得丢人。若是勋国公不答应,那是他不念旧情,与郎君何干?”
薛郎君默然半晌,方才叹气道:“现下朝中不仅对西域用兵,陛下亦要大举东征,若是能投身军伍,的确是一个创出名堂的好法子。只是……”
说来说去,还是抹不开脸面求人。
可若是自己成为府兵,那就要从最底层干起,何年何月才能出头?他倒不是熬不得寂寞,只是家中贫困如此,自己身入军中便将一切抛给妻子,一个妇道人家如何生活?
看着妻子鼓励的目光,薛郎君终究一叹:“也罢,便舍了这张面皮,去求一求勋国公。”
柳氏心底却没有半分欣喜。
军中不可携带家眷,郎君入伍,自己便要独守这寒窑度日。艰辛困苦倒也罢了,这么多年都熬过来,还有什么苦不能吃?只是夫妻感情甚笃,多年来相互扶持相濡以沫,现在却要两地分离,心中挂念实在难以忍受……
可好男儿志在四方,自己又岂能拖累郎君建功立业呢?
夫妻两个默默吃饭。
吃完饭,薛郎君一声不吭的换了一身整洁的衣衫,低头说了一声:“等我回来!”
便大步出门,直奔津渡而去。
柳氏抿着嘴唇,心思黯然……
*****
今日的渡口甚是热闹,摆渡的船夫、看热闹的民众、戏耍的孩童,一片喧嚣。
宽阔的河面上往来舟船穿梭,一船一船的仆役物资由对岸摆渡过来,在岸边堆成一座小山。对岸却依旧车马辚辚,排成长长的一溜,等待摆渡过河。
勋国公家果然豪奢!
薛郎君来到渡口,便有邻里大声问道:“郎君不是下地锄草么?怎地也来看热闹!”
薛郎君抿了抿嘴,有些窘迫,不好意思说自己前来求人,只是含糊说了一声“某来看看”,便将目光对准河面。他自然使得勋国公张士贵,只是多年未见,不知相貌可有差异,自然要盯紧了以防错过。
未几,一艘宽大的货船摆渡到岸边,一个身着紫袍的老者当先跳下栈桥。
薛郎君微微一哂,亏得自己害怕认错了人,人家满身朱紫,怎会认错?
虽然心中仍有忐忑,但事已至此,怎地都要试一试,便迈步上前,深深一揖,朗声说道:“河东薛仁贵,拜见叔父!”
第七百四十五章 故人举荐(为盟主“浮生ly”加更)
“河东薛仁贵,拜见叔父!”
这一声呼喊声音清朗,河岸边码头上都听得清清楚楚。
在修村,薛仁贵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名人,单单这七尺长的身躯便迥异于常人,甚是引人注目。只是村民都有些发愣,知道薛家是河东薛氏的旁支,以前也曾显赫过,却不曾想居然还认识当朝国公?
勋国公张士贵的名声,在河东一带甚是响亮!
乱世中揭竿而起,在虢州聚众反隋,后投靠李渊,随李建成东征洛阳。张士贵左右冲杀,力战群雄,先败王世充的精锐之师,后败李密的毅劲之旅。军威大振,英名丕显,大军所指,无不滚鞍下马,叩首投降。后追随秦王李世民,其时刘武周战败,李世民担任主帅的大军出关东讨。在这次长达十个月的征战中,张士贵始终和李世民在一起,几乎所有的战斗都有张士贵的身影。
其结果是唐军取得了全面胜利,最终俘虏了自称为帝的王世充和前来援救的农民起义军领袖窦建德,李世民称张士贵战功“军中之最”!
此后玄武门事变,诛太子保秦王,李世民对其无比信任,命其执掌禁卫军,为“玄武门长上”,不久又转“右屯卫将军,还委北军之任。”依然担任玄武门长上,即禁卫军司令的职务。
众所周知,唐代历次政变之成败,悉决于玄武门即宫城北门军事之胜负,而北军统治之权最为皇帝所看重,由此可见李二陛下对于张士贵的信任和倚重。
作为河东子弟,张士贵早已成为河东的传奇……
乡邻们纷纷惊奇,薛仁贵与张士贵不仅认识,还称其为“叔父”,关系可见一斑!可既然家中有如此关系,却为何居于寒窑之中,愁苦度日?张士贵身为国公,随随便便帮扶一下,就不至如此吧?
四周的诧异目光如针刺来,薛仁贵脸庞微红,浑身不自在。
面皮太薄啊……
惟愿此生求己不求人!
张士贵一身紫袍,气度威严,虽是胡须花白却身骨强健,走起路虎虎生风。刚刚踏足岸边,便听到有人唤自己“叔父”,微一错愕,便见到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恭敬的来到自己面前,躬身作揖。
这青年二十几岁年纪,身长七尺膀阔腰圆,一张四方脸膛五官疏朗颇为英武,行止之间虽然稍有拘谨,却也礼数周到神情肃然。
好一个赳赳青年!
张士贵乃武勋世家,多年来更混迹军伍,对于这等阳刚健硕的青年最是喜爱,反倒对时下流行的熏香簪花弱不经风的风格极为不屑。只是一眼便心生好感,微笑问道:“尔姓甚名谁,缘何称呼某为叔父?”
薛仁贵恭谨答道:“回国公话,晚辈薛礼,表字仁贵,家父河东薛氏讳轨,早年曾担任襄城赞治。晚辈幼时曾与家父去过国公府上拜偈,只是年代久远,经年不见,想必国公贵人事忙,已然忘却。”
张士贵顿时一惊,上上下下打量薛仁贵一番,惊喜道:“居然是故人之后?哎呀呀,你若是不说起,某还当真想不起来!那时你随你父前往虢州,怕是只有四五岁吧?真是岁月不饶人啊!只可惜尔父早?,两家却是断绝来往矣!”
张士贵的欣喜显然并不是做作,双手将薛仁贵拉起,拉着他的手感慨道:“当年吾与尔父情同手足、相交莫逆,只可惜命运作祟,阴阳永隔。你这孩子也是,即便尔父不在,缘何便不登吾之家门?现下住在何处?生活是否宽裕?昔年曾听尔父提起,为你聘了一位河东柳氏的良配,后来可曾婚配?”
从张士贵的态度,薛仁贵感到自己的父亲与其之间的感情看来相当不错,否则不可能父亲死了这么多年,两家有素无来往的情况下依然记得自己婚配柳氏之事。
否则以张士贵今时今日之地位,完全没有必要同薛仁贵虚与委蛇。人活半百,古旧亲朋多了去了,怎么可能每一个找上门来的都热情相待?
薛仁贵心中感动,可是张士贵问起现在住处、生活如何,却很是窘迫。红着脸吱吱唔唔半晌,才说道:“柳氏贤惠,晚辈幸甚。”
张士贵何许人也?整天跟朝堂之上一堆人精周旋,早炼出一副火眼金睛,一看薛仁贵神态,便知有难言之处,心里便明了几分。
“既是故人之后,又称呼某一声叔父,某又岂能亏待?不若这样,尔回去收拾家业,然后来长安寻某,今后便跟在某的身边。尔父既然故去,某自有责任照拂与你,不许自矜。”
话是好话,用意也是极好,我与你爹是好友,你爹死了,我自然会照拂与你。
换做旁人,这话没毛病。
但是在自尊心极强的薛仁贵听来,却有些不是滋味……
咱有手有脚,更有一身力气可上马杀敌,岂能如乡间浪儿一般依附于张士贵,求一碗饭吃?尽管从张士贵的态度来看,是决计不介意白养他薛仁贵这么一个故人之后,但薛仁贵心里受不了。
张士贵特意点明薛仁贵不要自矜,就是要他别抹不开面子,既然有父辈这一层关系在,照顾他便是理所应当。
可薛仁贵怎么可能不自矜呢?
堂堂七尺男儿,要食嗟来之食么?
薛仁贵面容一整,拱手道:“叔父误会了。晚辈身强体壮,怎可依附于叔父羽翼之下,浪荡行迹无所作为?实不相瞒,晚辈今日前来,是想厚颜请叔父代为举荐,晚辈志在军伍,想要从军搏一个前程,即为自己寻条出路,亦使家父在天之灵不至因儿孙苟且而蒙羞,还望叔父成全!”
“呵呵……好样的!尔父若真有灵,当因尔之志气而自豪!”
张士贵越看薛仁贵越是喜爱,便拉着他的手想不远处的马车走去:“贤侄跟某过来,咱们好生谈谈。”
便拉着薛仁贵登上了刚刚摆渡过来的一架四望车。
上车之后,薛仁贵略显拘谨,张士贵命人送来酢浆干果,请薛仁贵饮食。
薛仁贵推迟不受。
张士贵也不强迫,稍作沉吟,开口说道:“按说,贤侄有所求,某不该拒绝。只是现如今某身在禁中任职,所统部署皆为护卫宫禁之虎贲,尽皆出自武勋世家,实在不适合将你调入其中。况且某久疏战阵,将近十年未曾统兵上阵,贤侄在某麾下,亦不过是打熬资历而已。”
听到这里,薛仁贵就心凉了半截儿,刚要说话,却被张士贵制止。
张士贵望着薛仁贵说道:“某想知道,贤侄想要投军,是想要保一个前程,亦或想闯一份功业?”
投军是手段,但目标却不相同。
若只是窘迫于现状,想要投身军伍谋一个安身立命之所,以张士贵的能量也不算困难。但若是志在千里,想要以此晋身搏出一番功业,那就要作另一番安排。
薛仁贵听话有转机,当即说道:“叔父明鉴,晚辈虽然才疏学浅,却也有一身杀敌的本事!大唐如今四海未靖,晚辈愿以此身搏一个封妻荫子、名标青史!”
“好!”
张士贵赞了一声,神色之间颇为欣慰,想了想便说道:“如今北疆动荡,土谷浑、突厥残余皆蠢蠢欲动,战事随时爆发。便是西边的吐蕃已不甘蛰伏,总要与大唐一较高下。不过这几处虽然有战争危机,但到底何时开战,牵扯的因素太多,谁也说不定。或许是三年五载,亦或是十年八年,去之无益。不若这样,某与房相二公子曾有数面之缘,交情也有一些,便修书一封,举荐你前去水师效力,如何?”
第七百四十六章 薛仁贵投军(为盟主“浮生ly”加更)
薛仁贵心里一跳!
房俊的水师?
刚刚在家里的时候,自己还感叹着“大丈夫当如是”来着!
当即便感激道:“若是如此,晚辈当叩谢叔父大恩!”说着,就要翻身下拜。
张士贵连忙将他拦住,一双大手拍了拍薛仁贵宽厚的肩膀,欣慰道:“水师尚未成制,不过房俊此子有鬼神莫测之机,不久之前就在牛渚矶一战扬名,威震江南!况且陛下东征在即,水师是重中之重,这可是一个好机会。”
薛仁贵赶紧点头道:“晚辈自然知道,眼下水师可以一个香饽饽,不知多少人都盯着呢。”
张士贵呵呵一笑,转瞬又略带沉吟:“以某之颜面,想来房俊不会拒绝。但此子性情嚣张,未必就肯高看你一眼。现如今长安勋贵但凡有点门路的,都想将自家子弟塞进水师,房俊亦是焦头烂额。贤侄此去,当稳下心神,哪怕房俊将你当作一个普通战兵,亦要沉得下心。水师改制,千头万绪,迅速提升战力乃是第一重点,想来房俊必然会沿海四处剿灭海寇,只要你有本事,大把的升迁机会!”
说实话,张士贵对房俊也极是怵头。
虽说房俊必然会卖自己一个面子收下薛仁贵,但也就仅此而已。那二愣子浑劲儿发作,可不管你是谁介绍来的,该收拾照样收拾,甚至有背景的会收拾得更狠!
若无必要,张士贵其实很不愿意跟房俊打交道,那小子跟整个官场格格不入,许多旁人眼中理所当然的事情,到他那里就行不通,实在是难伺候……
不过他与薛轨乃是旧交,又着实喜爱薛仁贵,故人之后求到面前,自然要尽可能的给谋一个好前程。
薛仁贵亦是沉稳之人,闻言便道:“叔父放心便是,您为晚辈操心已是莫大恩惠,晚辈又岂能让叔父丢脸?定当恪尽职守,日后提起薛礼,让叔父面上增光!”
张士贵大喜。
两人言语契合,相互欢悦,不知不觉便聊了很久。
等到张家车马货物全都摆渡过河,管家前来催促启程,薛仁贵这才拿了张士贵的书信,实力告辞。
张士贵吩咐家仆拿来两个金饼兵十贯铜钱,赠与薛仁贵以作安家之资以及南下的盘缠。
薛仁贵固辞不受。
已然受了张士贵莫大恩惠,岂能再收取这些钱财?
见薛仁贵境况窘迫却丝毫不为巨资所动,张士贵愈发觉得此子将来必有大出息,坚持让薛仁贵收下。薛仁贵几番推辞,最终无奈收下。
看着张家车马远远离开,薛仁贵才收了心思,反身归家。
这一夜,窃窃低语难分难舍,数不尽的温柔小意离愁别绪,流不尽的珠泪涟涟情丝如水……
翌日清晨,薛仁贵将邻里请来郑重托付,恳请大家对柳氏多多照顾。深入军营,自然不能携带家属,薛仁贵只能将柳氏留在家中,并将张士贵赠予的金饼和铜钱留下大半,自己只带了一贯钱上路。
走到村口,回首望去,依旧见到柳氏单薄的身影倚着自家门框不停的摆手,薛仁贵心中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赶紧抬手擦拭了一下眼眶,咬一咬牙,转身大踏步离去。
柳氏看着郎君高大的背影愈走愈远,渐渐消失在官道的尽头,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唯有耳中传来射雁塔的风铃声依旧清脆如昨。
会否有一日,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
由牛渚矶而至湖州,毋须绕道大江,自有水道与太湖相连,路程短了不止一半。
房俊将南山矿场的事物处理得七七八八,湖州周家便派人赶到牛渚矶。牛渚矶一战,房俊将各家族的死士战兵屠杀殆尽,此时虽然不曾公开,可但凡在江南有一些耳目的家族又岂会不知?再加上剿灭山越叛乱的功绩,房俊之名早已震动江南,如雷贯耳。
更别说周家的“湖笔”远销关中,与房家的商路多有依赖,房俊相招,周家怎敢不来?
不仅来了,更派出周家长子周文海。
周文海年过而立,但面色白净温文尔雅,望之如少年人一般俊秀倜傥,竟好似不比房俊大几岁……
房俊对自己的容貌不自恋,见到比他帅的也不自卑嫉妒,实在是大唐帅哥太多,个个都嫉妒的话也别活了……
“素闻二郎之名,一直缘铿一面,直至今日才拜会真颜,实在是三生有幸。”
周文海很客气,仪态得体举止大方,并不因房俊“吸食人脑”的恶名而局促紧张。江南风物,个个以汉室正统自居,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最起码这份深厚的文学底蕴便令人心折,与粗狂豪放的北地习俗大不相同。
房俊微笑道:“周雄毋须如此客套,本侯能有个什么好名声?不外乎嗜杀成性、喜食人脑而已,据说现在本侯的名字可以止小儿夜啼,实在是受之有愧啊。”
“侯爷何须妄自菲薄?谣言止于智者,清者自清,愈是大本领之人,才愈是受人嫉妒诋毁,不遭人妒是庸才嘛,呵呵!”
房俊微微一哂,这小白脸倒是会说话,观感不错。
将周文海让到营房当中,房俊开门见山:“今次邀请周兄来,实在是有一个忙想请周兄相助。”
周文海笑道:“侯爷尽管吩咐便是,只要是周家力所能及之内,绝不推辞。”
话说的客气,却也留有余地。
力所能及的咱就帮,力有不逮的你也能逼咱!至于这力所能及跟力有未逮之间的衡量,还不是人家自己说了算?
房俊自然不会听不出这样的寒暄客套,也没打算跟周家耍花枪,直言道:“帮忙之事都是小事,本侯倒是有一桩买卖想跟周兄谈谈。”
周文海眼眸一亮:“侯爷请说。”
房俊在关中素有“财神”之名,聚敛钱财的本事谁不佩服?单单长安城建了一座里坊便能售出去上百万贯,足以震撼整个大唐商界!
能够有机会跟这样的人做生意,做梦都会笑醒啊!
“听说周家除了湖笔生意之外,尚有造纸作坊?”
“侯爷明鉴,的确如此。”
“本侯手上有一份造纸的秘方,所造出的纸张莹白如雪、柔滑坚韧,比之时下的竹纸质量好上不止十倍。本侯若想凭此秘方入股周家的造纸作坊,不知是否可行?”
周文海瞬间鼻息就粗重起来,心脏狂跳。
若是旁人说出这话,周文海或许以为实在胡吹大气,可房俊说出这话,周文海却是信之不疑!房俊说比现在的竹纸好上十倍,那就是好上十倍!
须知房俊最为商贾看重的,不是他的文采天授,不是他的位高爵显,而是他那一手点石成金的本事!
不说旁的,单只是玻璃一物,给房俊、给皇家带来多大的利润?想想都让人眼红心跳!
可随即,周文海便冷静下来,他不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句话,但他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房俊的秘方越好,造出的纸张质量越佳,带来的利润越大,那么现在周家要付出就要越多……
付出倒是不怕,房俊在商业上的名声想来很好,最主要是否能在房俊这里得到更多。
机会啊……
深深吸了口气,周文海坦言道:“侯爷或许不知吾家情形,周家是以湖笔起家,一直都是经营湖笔生意。直至近年才涉足造纸生意,这得要多亏草民的舅家,周家造纸的配方便是舅家所赠,周家的造纸作坊亦有舅家的份子,是以请恕草民不能擅专。”
房俊奇道:“不知令舅何人?”
第七百四十七章 兜兜转转都是熟人(为盟主“浮生ly”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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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头没有知识产权一说,产权保护更是无从谈起,那些秘方、配方便是家族赖以生存的根基,甭说外人,便是自己的族人都不会人人皆知。
造纸业在古代也算是一个高端行业,没有相应的配方和经验,是决计做不起来的。能将这配方交给外甥,这其中想必是有些缘故的。
周文海微微一笑:“家舅说起来亦是侯爷的故人,江东陆氏。”
房俊微微一愣,脑海里顿时就浮现出当初那个弹劾他不成,却被皇帝削职罢官的刑部郎中陆孝愚……
据闻陆孝愚被押入刑部打牢,等候三司会审,陆孝愚之父江东陆氏家主陆正夫千里进京,左右周旋上下打点,破家舍财才给陆孝愚定了一个罢官去职、永不叙用的罪名。陆氏三代之内最出类拔萃的人才陆孝愚由此黯然归乡,青云梦断。
这兜兜转转的,都是熟人啊……
面对陆氏的姻亲周家,房俊倒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毕竟当初是陆孝愚弹劾在先,房俊反击在后。若非反击依靠“百骑”得来的秘密情报将陆孝愚扳倒,他反击也不好受。
朝堂之上,无所谓恩怨,不过是路线不同、阵营不同而已。
站错了队,就不能怨天尤人。
房俊淡然道:“孝愚兄一向可好?”
周文海叹气道:“怎么能好的了呢?罢官去职、仕途之路尽断不说,更被同族讥讽冷落。外祖父年迈,散尽家财才保得住舅舅一命,现如今陆氏根基断绝,生计无着,几百年的家族眼看就要灰飞烟灭,大厦倾覆了。”
言语之间,倒也没有多少对房俊的埋怨憎恨之意。
这显然是个明白人。
本来这就是朝堂交锋,无关私人恩怨。再者现在房俊势大,以威压之势驾临江南,事已至此,何苦再得罪这么一么强力人物?
房俊想了想,说道:“既然如此,劳烦周兄给卢家带个话儿,某有一事相求,若是陆家能帮得上忙,这场富贵就送给陆家。潮起潮退,日升月落,这世间没有长久的富贵,自然也无长久的落魄,若是陆家能够为本侯好生办事,崛起也只是弹指间尔。”
这话很酷,好似江东陆氏这样一个绵延几百年的簪缨世家,兴亡起落也只在他反掌之间……
周文海却没有丝毫讥讽之色,郑重问道:“不知侯爷所言何事,请说与草民细听,草民定当如实转达。”
“这场富贵本来是你周家的,却被你这般轻易送人,难道心中就不曾有一点点不舍?”房俊很是惊奇。
“呵呵,侯爷说笑了,周家虽然尚算的温饱之族,但比起陆家已然多有不如,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侯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所经略的都是大事,周家虽愿附于骥尾,却也有自知之明,怕是攀附不起。自家折损事小,若是误了侯爷大事,可就万死不足赎其罪。侯爷既然心胸开阔不计旧日怨隙,何不将此机会给予陆家,草民亦能在寡母面前尽一点孝心。”
聪明人啊!
不为眼前之利迷花眼,有自知之明,知道取舍得失,不失为一方俊杰。
房俊点点头,将所求之事详细一说。
周文海脸色顿时精彩极了,张了张嘴,看着房俊半晌无语。
这也太阴险了……
幸亏自己刚刚拒绝了,若是周家去办此事,将成为江南士族的仇敌!自今而后,恐怕周家在江南将要寸步难行!
不过陆家去办此事,倒是正合适。
当初陆家正是为整个江南士族出头,才落得陆孝愚被罢官去职永不叙用。结果江南士族非但不给陆家撑腰,还任由陆家被逼的散尽家财,破家消灾。
可以说,整个江南士族都欠陆家的!
就算陆家做出一两件坑大伙的事情,又有什么了不起?
*****
周文海拜别房俊,连夜乘舟顺江而下,前往苏州拜会陆氏。
三日之后,周文海行色匆匆,来到陆氏位于苏州城内的祖宅。
门前的仆役自然识得这位陆氏姻亲,连忙将其让进府内,到了花亭奉上香茶,然后去通禀主人。
不到片刻,面容苍白的陆孝愚脚步虚浮的迈进花亭,看了看周文海,随意问道:“文海何事来此?你母亲最近身子可好?”
周文海赶紧站起来施礼,恭敬答道:“多谢舅父挂念,母亲身子安康。前几日还曾言及要回来探望外祖,却不想琐事缠身,以至未能成行。”
见到外甥一表人才,却依旧恭恭敬敬的给自己施礼,陆孝愚心底暗暗赞许,也不亏当初他顶着家中反对将造纸配方予以周家一份。那短命的姐夫死得早,姐姐一个人苦苦支撑家业,自己于心何忍?
心中慰贴,面上却是自嘲道:“文海毋须多礼,现如今还有谁在意我这个废人呢?”
周文海正容说道:“舅舅何必有此英雄气短之感慨?大丈夫起起落落,平常事尔!今日之低谷,焉知不是明日的一飞冲天?陆氏眼下虽然落魄,但根骨仍在,只要有机会,定可重振声威。”
“呵呵……机会?机会倒是常常有,可是陆氏根植江东,那些男盗女娼的簪缨世族有谁会眼看着陆氏崛起?他们可都是在陆氏的身上咬下过血肉,焉能让陆氏再起,予以报复?”
陆孝愚意兴阑珊,摆摆手说道。
“那也不一定!舅父可知,外甥今日所谓何来?”
“我哪知道?不过你管你来做什么,我也管不着,在这府里,舅舅我也就是一个混吃等死的废物而已。”
周文海看看四周无人,便上前一步,俯身到陆孝愚耳边,低声说道:“来此之前,外甥见过了房俊!”
陡然听到房俊这个名字,陆孝愚昏暗的眼眸里闪现一丝亮光,但旋即黯淡下去。
他之所以有今日,皆是拜房俊所赐。
可是比起房俊,他更恨那些落井下石的江南士族!被自己人捅一刀,往往别敌人捅十刀百刀更让人痛彻心扉!他是为了江南士族的利益而弹劾房俊,与房俊朝堂之上争斗,可是当自己败落之际,得到的不是伙伴的支援,而是各个都扑上来啃噬陆氏的血肉!
萧氏?
朱氏?
谢氏?
不过是一群满口仁义道德实则狼心狗肺的衣冠禽兽而已!
可即便是心中再恨,又能如何呢?
世家门阀之间,既有相互依托同气连枝,但更多的亦是巧取豪夺暗地里下绊子。陆氏落到今日田地,崛起已是无望,报复更是无从谈起。
挥了挥手,陆孝愚说道:“往日种种,皆以时过境迁。我与房俊阵营不同,输赢胜败皆是自取,更无恩仇纠葛。文海切莫为舅舅鸣冤,以免惹祸上身,房俊那厮可不是个好相与的!敢于他作对,要么一棍子将他打死,要么就得等着他疯狂的报复,你们周家这小身板,扛不住!”
对于这个外甥甚是喜爱,陆孝愚可不像因为自己的缘故,外甥贸贸然跑去跟房俊作对,那简直跟找死没什么区别!别说是小小的周家,即便是江南士族联合起来又能如何?在牛渚矶若是将房俊宰杀也就罢了,但反而被房俊逆尔取胜,哼哼!那些江南士族就等着房俊的报复吧!
那棒槌浑起来,整个江南也得抖三抖!
周文海赶紧说道:“外甥怎会如此鲁莽?实在是房俊遣人相招,与外甥说了一件事……”
当下,低声将房俊的话语娓娓复述。
陆孝愚起先不以为意,但是越听眼睛越亮,到了最后“砰”的一声拍案而起,面目狰狞的大叫一声:“好!”
吓得正低声复述的周文海一个哆嗦……
第七百四十八章 引蛇出洞
梅实迎时雨。
入梅的江南,雨开始淋漓不息。滴水的飞檐,涟漪阵阵的河道,长着青苔的石桥,婉约油亮的青石板小巷子,偶尔在街边遇见一个“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多么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
切莫以为江南梅雨总是这般诗情画意,亦会有凶猛暴躁的一面。
今日的海虞镇便被一场暴雨肆虐,刚刚还悠悠飘抵的细雨渐循渐进,一阵电闪雷鸣之后,酝酿成畅快、豪迈的暴雨,豆大的雨滴沉实地扑打在地面上,像性烈的战马四蹄踢踏,大音镗镗,充斥着一种千军万马、奔泻湍流的雄浑!
巷子里走进两条身影,大雨倾盆,手中的油纸伞被风吹得不时歪向一边,雨水便淋了肩头衫角。两人行色匆匆,只是用伞遮住头脸上身,浑然不顾行进间脚步带起的积水打湿鞋袜衣衫,快步来到巷尾一处宅院,躲在门口的雨檐之下,“砰砰砰”敲响了院门。
不久便听到院内有脚步踏着积水的“啪啪”声响,门闩被拉开,院门推开,露出一个一身青布衣衫的仆役。
“二位找谁?”
其中一个鬓角染霜的青年的问道:“朱兄可在府中?某姓陆,曾与朱兄约好,今日前来拜访。”
那仆役“哦”的一声,赶紧将院门打开,侧身道:“原来是陆老爷,家主有过交待,您若是来了可直接入内则可,毋须通禀。”
青年点点头,跟另一个一同迈步进入院内。
仆役关好院门,小跑着来到前面给二人引路。
院落不大,但修葺得极为精致,假山照壁一应俱全,甚至在一方不大的荷塘边修了一座精致的水榭,夏日里荷塘纳凉,倒也有几分雅致。
墙角栽着一溜毛竹,竹叶被雨水洗刷得愈发青翠欲滴,很有意趣。
仆役领着二人穿过青砖铺地的庭院,径直来到正屋门前,抬手敲了两下房门,高声说道:“回禀家主,陆老爷到了。”
屋里一个中气十足的男音说道:“有请!”
仆役便推开房门,恭敬道:“二位,里边请。”
外面暴雨倾盆,屋内却是凉爽整洁。
光可鉴人的红木地板,靠近里边的地方铺着一张纹络细密的苇席,上面置有一张雕漆的茶桌,一整套莹白的茶具放在茶盘里,另有一个晶莹的瓷盘盛着一般刚熟的梅子。
一个身着宝蓝色常服的胖子跪坐在茶桌后面,正盯着红泥小炉上的一壶水,见到二人进来,随意的摆摆手:“二位自请安坐,这壶谁马上就开,给二位长长今年的新茶,最顶级的龙井哦,有钱你都喝不到!”
这份随意的姿态,令陆孝愚心中隐隐泛着怒气。
当初自己忝为刑部郎中,这货在自己面前就是一只摇头摆尾的肥狗,现如今自己被罢官去职,陆氏也一蹶不振,就开始跟自己摆起谱来了?
什么东西!
不过想到今日前来实有要是,也只能忍着怒气,坐到胖子对面,皮笑肉不笑道:“那陆某可是有口福了,不过据说这上品的龙井可都是御贡之物,绝对不允许在市面上贩卖,房家对其掌控管理亦非常严格,却不知朱兄自何处得来?”
说着,招手示意与他同来之人亦不必拘礼,坐到自己身边。
朱渠一张弥勒佛一样的胖脸满是得意,不以为然道:“御贡又如何?咱又没去跟皇帝抢!这三吴之地说到底还是咱们江东吴姓的天下,他房俊算个鸟?从他的茶园里弄出点茶叶算的什么!现如今苏州一地皆在流传房俊喜食人脑,其名声已然劣极。而且江南百姓说不知道房俊南下就是要与江南人争利,以此逢迎皇帝?跟你说,就算房俊命大在牛渚矶逃过一劫,等他到了海虞镇,照样寸步难行!”
陆孝愚微微一哂,就凭你?人家房俊的坑都挖好了,就等着你往里跳,你还在这边沾沾自喜……也不知哪里来的自信。
他懒得跟朱渠争辩,身边这位却说话了。
“二位所说的房俊,可是长安那位帝婿公子?”
朱渠似乎这时才注意到这个陆孝愚带来的人,抬头瞄了一眼,顿时就是一愣。
这人身材矮小,跪坐在哪里就像只大马猴一样,满脸络腮胡子,看不清原本面貌。而且此人说话虽然字正腔圆,但太过于生硬,明显不是时常说汉话之人。
便问陆孝愚:“此是何人?”
陆孝愚介绍道:“此乃倭国天皇御前掌管财务之道的大臣,吉士驹阁下。大概相当于大唐的民部尚书。此前曾为遣唐使去往长安,见过房俊。”
陆家与倭国向来有纸张生意,这次正好赶巧吉士驹前来替天皇采办货物,陆孝愚转了个心思,便求他帮忙。却不曾想这位吉士驹与房俊亦是旧识,一听陆孝愚的计划于房俊有关,当即痛快的答应下来。
朱渠一听是位相当于民部尚书的大官,心里就是一惊,但旋即想到倭国总共那么大点儿个地方,而且穷的要死,就是天皇又能牛逼要那里去?
便不甚在意,只是“嗯”了一声,耷拉下眼皮,盯着他面前已经咕嘟咕嘟冒泡的水。
吉士驹倒也不为己甚,不以朱渠的轻视发怒。
今次来到大唐,与上次截然不同。
那次除去在长安外的骊山被房俊轻视之外,一路上的官员对他这位遣唐使都极是恭谨。然而此次前来,吉士驹便感受到那种“国大民骄”的气氛。随着大唐军队南征北战无往而不胜,一股民族自豪感愈来愈浓厚,就算是普通的百姓,也越来越不将倭国看在眼里。
不过对于吉士驹这位“日奸”来说,完全没有半点心理障碍……
屋里沉默了一会儿。
红泥小炉上的水壶“咕嘟咕嘟”冒出热气,朱渠将水壶提起,从茶桌下的一个瓷罐中捏出一把扁平翠绿的茶叶投掷到茶壶中,然后洗茶、沏茶、分茶一气呵成,十根短粗胖的手指灵巧异常,动作居然有些赏心悦目,显然是此道高手。
抿着茶水,又天南地北的调侃一通,朱渠才问道:“昨日孝愚心中所言之事,可否属实?”
见到说上正题,陆孝愚放下手中茶杯,正容道:“自然属实。实不相瞒,陆氏眼前困顿不堪,继续一桩生意拜托困局,因此求到这位吉士驹阁下面前。念在昔日交情,吉士驹阁下才答应某,若是当真能有上等的造船木料,他可以引荐售往倭国,由天皇买下用来造船。”
朱渠看了吉士驹一眼,微微摇头道:“想必孝愚是弄错了,若想要购买木料,大可去找房俊。现如今海虞镇外的大江边连绵数里全都是造船所用的巨木,想必房俊也用不了那么多,偷偷摸摸的卖一点也无妨。朱家做的是丝绸生意,哪里来的木料卖于你呢?”
见朱渠矢口否认,陆孝愚倒也不急,微笑道:“大家世居江东,几百年的交情,朱兄何必诓我?某也不提朱兄的木料从何而来,更不提朱兄到底有没有木料,只是求朱兄帮陆家这一个忙,若是能帮助陆家购得造船所需木料,陆家按双倍市价收购,有多少要多少!若是这笔生意做成,自今而后,陆家永记朱兄大恩,但有驱策,绝不推辞!”
没有木料?
真当人都是傻子啊!你手里没有,房俊水师丢损的那些木料都被江龙王吃了不成?
第七百四十九章 贪婪是罪
不过朱渠如此谨慎,亦在情理之中。
若是放在以往,朱渠或许完全不在意会有什么后果,因为包括他在内的江东士族从未将房俊这个毛娃娃放在眼中。江南是江南士族的江南,这可不仅仅只是一句吹嘘之语。几百年的经营,江南士族早已将江南打造的铁通一般,上上下下盘根错节,士族的力量已经延伸到江南的各个角落。
就算房俊领受皇帝旨意南下,是“奉天承命”,那又如何?
在江南这一亩三分地,是虎你得卧着,是龙你得盘着……
所以几家士族才敢联合起来偷盗水师的木料,因为就算被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大不了一推二五六,有没真凭实据,房俊你敢怎么样?
事实上偷木料这件事本就属于掩耳盗铃之举,不仅江南士族知道,就连房俊也不难猜测偷盗者是谁,可是知道又能怎样呢?
没证据,你就不敢动我!
但是一旦木料运出,就很容易被抓住把柄了。那么多的木料一次运走需要大量人力,自然不可能掩人耳目,若是被房俊察觉追查过来,就有些麻烦了……
房俊到底占据着正统大义,况且这些木料就是人家的,你偷人家的东西被当场捉住,再是豪横气势也就弱了三分,因此这批木料一直藏在一个隐秘的地方,未曾处理掉。
等到房俊在牛渚矶大发神威,残暴的将各家族的死士战兵屠杀殆尽,江南士族在咬牙憎恨之余,亦不免心生忌惮。
这货是个狠角色啊!
因此除了背地里给房俊造谣之外,各家族亦有商议,就任由那批木料腐烂掉,再也不去惊动,以免泄出风声被房俊捉住痛脚。虽然这批木料价格不菲,但各大家族的目的本就是为房俊添堵,千方百计的消磨其建造港口组建水师筹建市舶司的积极性,木料本就不是他们的,损失掉也不心疼。
即便如此,当朱渠听到陆孝愚说起这个叫吉士驹的倭人愿意出两倍的价格购买木料的时候,心中还是难免一颤。
偷盗的那些木料若是再江南就地发卖,价值不下于三十万贯。
若是翻倍……
朱渠眼皮跳了跳,斟茶的手都微微一顿,然后才若无其事说道:“孝愚当真说笑了,某手里可没有什么木料。”
陆孝愚与吉士驹对望一眼,神情落寞道:“朱兄当真谨慎,还是信不过陆某人啊……想当初,可是陆某人在朝堂之上弹劾房俊以阻止其南下,这才落到今日田地,却不想吾江南士族却依然将我当作外人……也罢,人心隔肚皮,谁又能看得清谁呢?今日就当某没登过门,更没说过任何话语,就此别过!”
言罢,站起身便走。
吉士驹只好站起,跟在陆孝愚身后,心中却难免埋怨陆孝愚冲动。这批木料显然是这些家伙不敢轻易动用发卖,顾虑重重,何不再好生劝说,令其除去戒心?
就这么走了,房俊交代的任务可就黄了……
朱渠被陆孝愚的言语挤兑得一脸尴尬。
正如陆孝愚所说,他的官位前程甚至整个人生都算是替江南士族冲锋陷阵而丢掉的,罪魁祸首正是房俊。虽然唯恐房俊捉住这匹木料的痛脚,但陆孝愚与房俊乃是死对头啊,怎么可能从他这里给房俊透露消息呢?
自己有些谨慎过头了……
当即连忙站起,向着怒气冲冲的陆孝愚拱手作揖道:“是朱某失言了,还望孝愚莫要见怪。孝愚为大家做得的事情,大家自然心中有数,怎么可能不将你视为江南士族的一份子呢?”
陆孝愚心中冷笑,心中有数?
心中有数的下场就是趁机吞了陆家遍及江南的几十家货栈商铺,一群人面兽心的狗东西!
深深吸了口气,走到门口的陆孝愚转身,面色凝重:“的确是陆某冲动了,还望朱兄勿怪。只是这桩买卖对于陆家太过重要,患得患失,才会鲁莽,口不择言。只希望朱兄看在大家多年桑梓的情分上,拉陆家一把!若是有能购到木料的门路,帮着牵个线、搭个桥,则陆家满门感激不尽。”
吉士驹眼珠转了转,也施礼说道:“此次任务乃是天皇陛下所托付,对于在下无比重要。只要有足够的木料,立即现钱支付,还望朱君能够帮忙。”
九十度鞠躬。
朱渠脸上的肥肉微微颤了颤,赶紧说道:“瞧二位说的……好像朱某明明能帮却故意不帮一样……这样,朱某必定留心,只要市面上有大宗的木料出手,立即帮二位联络,如何?”
“多谢!”
“多谢!”
陆孝愚拱拱手,说了两句道别的话语,便推开门撑开油纸伞,与吉士驹并肩走进雨幕,越过庭院,出门远去。
看看左近无人,大雨倾盆掩盖了声音,吉士驹埋怨道:“陆君何至于如此冲动?那朱渠明明口是心非,只需稍加耐心劝说,想必是会答应的。”
信步而走,丝毫不在意雨水打湿了鞋袜,陆孝愚笑道:“他不可能答应的,不是他不愿意,而是他做不了主。”
吉士驹醒悟道:“没错!这样的事情明显不是他一个人能做得下的,自然要与同谋商量,才好决定。”
“呵呵,”陆孝愚自矜的一笑:“商量是肯定的,只不过不仅仅是商量这批木料卖不卖给我们,而是商量要不要趁着房俊未至,发动关系再捞一笔!”
财帛动人心,这样一笔巨款,即便是江南士族也不可能不心动!
吉士驹一惊:“你是说这帮人还会去偷盗侯爷的木料?”
陆孝愚缓步而行,斜眼睨着这倭人,心里奇怪这货怎地看上去对房俊死心塌地?难不成这二人之间尚有不为人知的关系?
口中说道:“肯定会!没人比我更了解这些人到底有多贪婪,岂会放在眼前的巨利而不上去咬一口?咬一口也不会满足,非得要连皮带肉的吞下去,才能满足他们贪婪的心!”
其实说这话的时候,他自己也在反省。
当初若不是陆家被其他士族许诺的厚利打动,自己又为何在朝堂之上孤注一掷也非得要把房俊咬死?
贪婪是原罪啊……
*****
送走了陆孝愚与吉士驹,朱渠反身回到茶桌前,斟了一杯茶,却迟迟不喝,脑子里飞快转动,确认陆孝愚此行的目的到底是不是当真要够来木料。
想来想去,朱渠也想不出陆孝愚和房俊串通来坑大伙的理由……
六十万贯呐!
朱家时代簪缨,富甲东南,可也从未见过这么多的现钱!如房俊那般一下子卖房子卖回来一百多万贯,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一样,朱渠做梦都不敢想!
只要将这批木料出手,就能得到六十万贯,朱渠一颗心都快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了,他这半辈子也没做过这么大的生意!更何况那房俊眼下尚未来到海虞镇,由于牛渚矶大胜的信息使得水师的防备愈发松懈,若是趁机会再干一次……
朱渠坐不住了。
卖与不卖,是不是再干一票,都不是他自己能够决定的。
当即唤来侍女更换了衣衫,叫家仆准备了防水的油布马车,然后亲笔书写了几封书信,命家仆赶紧送到各家,令其一同前往县衙商议。
朱渠乘车出了宅院,直抵海虞镇官衙。
大街上人迹皆无,肆虐的暴雨好似天都给捅了窟窿,堵也堵不住的倾盆而下。远处青黛色的山峰在雨中模模糊糊,以往细雨江南的风韵点滴不剩,只留下充斥于天地之间的狂暴与沸腾。
朱渠心中火热。
偷风不偷月,偷雨不偷雪啊……
第七百五十章 财帛动人心(求票)
人之贪欲,无穷无极。
没有的想要得到,得到的想要更多,所谓“欲壑难填”是也。
六十万贯的巨款足以让人双眼赤红,没有人在这样一笔巨大的钱财下依旧保持冷静,况且想要拿到这笔钱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朱渠找到县令萧铭,以及王雨庵、长孙满几人稍微一商议,便决定将偷盗来的木料转卖给倭人。虽然也怕被房俊察觉不好收场,但考虑到陆孝愚不可能透露消息给房俊,更别说还是卖给倭人,生意完成之后这些木料就会顺江出海,他房俊就算是千里眼顺风耳也不可能找得到这些木料!
不过县令萧铭拒绝了朱渠“再干一票”的提议……
“现在房俊挟大胜之威,整个水师上下士气高涨,这时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为好。一旦被水师缠上,吾等不好脱身,若是僵持到房俊到来,徒增事端。”
萧铭没有被望冲昏头脑。
手中已经有了如此大量的木料,何必增加风险再去“干一票”?手中的这些木料可是前前后后三四次侵吞偷盗而来,为了多出那么四分之一的收益便去冒着全盘皆输的危险,实在划不来。
王雨庵胆小,原本是脸专卖手中的木料都不愿意的,唯恐被房俊顺藤摸瓜找上门来,怎么可能再去在干一次?
长孙满久在长安,这次虽然被父亲长孙恒安派来江南执掌家族铁厂,恰逢其会跟这几位搅在一起偷盗水师的木料,到底偏离了此次的主要任务,而且临行之时四叔长孙无忌千叮咛万嘱咐不要与房俊发生冲突……
这让长孙满很是顾忌,自然赞成萧铭的话语。
朱渠虽然满心火热想要再干一票,但见到没人附和他,也只好作罢。
朱渠又想起一事:“倭人船小,一次运不了多少木料,因此那倭人还要雇佣大量海船,开价很慷慨。”
萧铭皱起眉头:“也就是说,没有海船,这批木料他就不会买?”
“那是当然,没有海船运输,他难道让木头顺着大海漂着去倭国不成?”
萧铭点点头:“那就再狠狠的宰一笔,将海船的价格提升一倍!”
朱渠眉开眼笑:“正合吾意!这一次咱几家可是能大赚一笔,单单海船去倭国转上这么一圈,就不下于往年一年的利润。更何况几十条船在海上,沉了或者丢了那么一两艘也完全没问题,这就又赚里几船木料……”
长孙满微微一哂,真特么一**商,木价翻倍,船价翻倍,还得半路再来一刀……不过长孙家无海贸生意,更无海船,这项收益也只能看着,插不进去手。
王雨庵却有些担忧:“这么多船出海,万一房俊事后得知,岂不找我们的麻烦?”
朱渠不屑道:“现在知道害怕啦?你怕个鸟!你以为现在房俊就不知道这些木料是被我们弄走的?他知道没用,他得有证据啊!没证据,这江南岂能由他胡来?且不说我们江南士族不是吃素的,你真当长孙家是拍摄啊?对不对长孙公子?”
这胖子确实奸猾,到了这时候还要将长孙家拴在一根绳子上……
长孙满心里腻歪,哼了一声,却不做答。
以为我们长孙家跟你一样都是反复无常的小人?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海虞城地处江南,萧氏又是江南士族领袖,这些人中也隐隐以萧铭为尊。
萧铭当即拍板道:“此事便如此决定,朱老弟速速与陆孝愚联络,在房俊尚未来到之前将此事完结,所有木料尽数脱手。那房俊来此之后,寻不到什么把柄想必就会前往华亭镇,此事也就不了了之,吾等钱财落袋,各自心安。”
事情决定了,朱渠当即便按照陆孝愚留下的地点前去寻他,密谋一番,议定了明日午夜便进行交易。朱渠留了一个心眼,想要事先看看倭人是否有现钱结算。
陆孝愚颇为不悦,冷笑道:“朱兄当真是不信任陆某人啊,吾陆家就算再落魄,亦干不出那货上船却没钱的勾当!”
朱渠脸皮颇厚,也不以为意,唾面自干道:“陆老弟言重了,毕竟此事不仅仅是愚兄一个人的份子,再说了,某信得过你陆老弟,却信不过那些倭人,若是出了差池,着实不好交代。”
陆孝愚哼了一声,一脸不悦的样子,喊了吉士驹,三人乘车来到江边,在一艘众多倭国武士把守的倭船上,朱渠见到了铺满船舱的银饼。
吉士驹略带歉意道:“敝国缺铜,实在凑不出如此之多的铜钱,不知可否以银饼替代?”
此时银子并非流通货币,但民间皆认可其价值。
事实上动辄数万贯的交易也不可能全部都用铜钱来交易,大唐也没有那么多的铜钱以供民间周转,偏僻一些的地方甚至到如今还是以物易物的原始交易方式。
民间大多都是以金银结算的。
只不过金价高昂,银子相对就要廉价一些,民间认可的价值是银铜一比十,但在大宗交易的时候,总是会按照市面上的价值要降低一些。
朱渠的双眼被亮晶晶的银子晃得发花,若不是见到这船上的武士各个神情剽悍强壮凶狠,甚至都想安排家中派人将这一船银子给他劫了……
看到钱,朱渠放下心,拜别陆孝愚与吉士驹,赶回去组织人手船只,尽快将那批木料转卖出去。
为了得到这笔巨款,些许风险是完全值得的。
不过正如萧铭说的那样,钱财落袋,才能各自心安。
他们本想在房俊抵达海虞城之前处理完手尾,却没料到房俊来得这么快……
*****
南山矿场诸事稳妥,房俊率领兵卒启航顺江而下,前往海虞城。
五牙战舰缓缓驶离码头,房俊看着浩荡的江水,远处的青山,联想到当日初来此地,随即被山越人重重包围,颇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慨。
江风烈烈,房俊立在船头,船行江上,顺风顺水,两岸青山依次在眼前倒飞而过。
刘仁轨面容轻松的来到房俊身后,问道:“何以如此急促赶往海虞城?若是延缓半日,那班人正将木料装船出海,咱们就在大江上人赃俱获,岂不更好?”
房俊摇摇头:“海虞城是有驻军的,一个折冲府,再加上州府衙门之内的衙役郡兵,怕是都跟那些士族有瓜葛。到时候苏将军率军前往拦截,抓捕贼寇,定会有人出面阻止。苏将军压制不住他们,难道要两军大开杀戒?本侯麾下的儿郎不怕死,但本侯不能让他们死在这等毫无意义的地方。到时候本侯亲临,就不信他们还敢硬气!”
刘仁轨心生折服。
其实房俊完全不用这般匆忙的赶往海虞城,尽可以坐等苏定方将贼寇和内外勾结的官吏一举擒获之后,在从容前往,收拾战局。可正如房俊所说,尽管无论是折冲府的府兵亦或是州府之内的郡兵都远不是水师的对手,但冲突之下难免死伤。
房俊居然为了那等低贱的军卒不至于丧命在这种场面,宁愿匆忙上路,以自己的威势一人对抗对手!
爱惜兵卒如此,部下又怎么能不为这样的主帅卖命?
海虞城外的福山村码头,当地官府早已接到房俊前来的消息,早早肃清了江面上散乱的舟船,清出河道,更在岸边竖起了彩旗锣鼓,彩旗飘飘,鼓声震天,一片喧嚣,热闹非凡。
隋开皇九年,废晋陵郡,升常熟建常州。
唐武德七年,县治移至海虞城,改吴郡为苏州。
海虞城,正是苏州最繁荣之所在……
第七百五十一章 花儿一样的刺客(万字求月票)
当五牙战舰缓缓停靠在码头,全副甲胄的兵卒队列整齐杀气腾腾的踏足栈桥走上岸边,整个海虞城都引起了轰动。
一方面固然是被五牙战舰的雄伟霸气所慑服,那种楼起五层足可碾压江中所有舟船以及俯视大半个海虞城的巨大压力,令人心驰神往;另一方面,则是这支血战之师所表现出来杀气,足以令人心惊胆跳。
最最重要的缘由,当然还是房俊的凶名!
现如今整个三吴之地都在流传关于房俊的传说,说他借由剿灭山越人之机,大肆屠杀当地汉民,更凶残的是其嗜血如命、喜食人脑……
这样一个凶神驾临海虞城,怎能不令城中百姓相顾骇然、夜不能寝?
就算此君不能在海虞城逗留太久,可他的封地是华亭镇,就在海虞城的一尺之遥,划着船溜溜达达就过来了……
守着这么一个凶神,日子怎么过?
大家可都隐隐约约的知道这位大总管与江南士族不太对付,万一哪天凶性大发打算对江南士族下手,随带着将海虞城的百姓都敲碎脑壳吃了脑髓……
想想都不寒而栗!
所以当萧铭为首的海虞镇官署上下官员笑容满面的迎接房俊到来之时,海虞镇的百姓则躲得远远的,观瞻着这位大总管的风采。
“瞅着和和气气的,不太像是那种凶人啊?”
“得了吧,人不可貌相,再坏的人也不会在自己的脸上写着坏蛋俩字给你看啊?”
“那也不一定,相由心生,好坏还是能看得出来一点。”
“这位大总管脸有点黑啊,看着好可怕……”
“虽然脸黑,但五官挺周正的,还不错。”
……
百姓议论纷纷,各持己见相互争论。这时候似乎也忘了他们评论的这位可是杀人不眨眼专喜食人脑髓的恶魔,随时会扑上来将他们的脑壳统统敲碎……
海虞城的官员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房俊,最起码的官场礼仪一丝不苟,将其迎往县衙一叙。毕竟房俊前来建军港、筹建市舶司,都需要海虞城的大力协助,双方对此事必须事先有一个沟通,方能“愉快合作”。
房俊气度俨然面带微笑,笑指着远处指指点点看猴戏一样的百姓,问萧铭道:“萧县令,海虞城的百姓还当真热情啊,原来本侯还以为凭借‘止儿夜啼’的名声,百姓都会畏惧,视本侯为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呢。”
萧铭亦是满面微笑,好像丝毫没有听出言语中的讥讽之意,微微弯着腰,呵呵笑道:“侯爷多虑了,海虞城民风淳朴,吴地之民尽皆心底善良,怎会因为区区谣言便信以为真呢?”
房俊瞅了萧铭一眼,哈哈大笑道:“百姓们不信么?呵呵,何时连本侯自己都信了啊!哈哈!”
萧铭一脸尴尬,不知如何接话。
房俊突地停住脚步,靠近萧铭一些,居然伸出手摸了摸萧铭头顶的进贤冠,眯着眼睛笑道:“萧县令是个聪明人,聪明人的脑子最好吃,就算是当真要吃脑子……本侯也会先吃萧县令的,呵呵,哈哈!”
看着萧铭一脸懵逼的表情,房俊乐不可支,哈哈大笑。
一旁的海虞城官员尽皆一脸黑线,这位侯爷还真是……不拘小节啊。
远处的百姓则纷纷惊奇,这位侯爷怎么去摸县尊的帽子呢?
哎呀呀不好,难不成这是看中县尊的脑子了?
原来是官越大,脑子越好吃啊……
萧铭又羞又恼,面红耳赤,堂堂一县之主居然当着下属与百姓的面被“调戏”,实在是太过分了……
房俊翻身跨上亲兵牵来的战马,一牵马缰,朗声道:“本侯事务繁忙,没空与你们寒暄扯蛋,速速赶往县衙商量事宜,晚上本侯就拔营前往华亭镇!若是耽搁了本侯的大事,休怪本侯不讲情面!驾!”
言罢,一夹马腹,当先而行,将一众官员撂在原地,面面相觑。
这人是属驴的么?
怎地说翻脸就翻脸……
不过虽然心中不满,但房俊携圣旨而来,官至爵位又远非在场之人可比,只能忍着一腔不忿,纷纷上马,追在房俊身后。
街道两侧的百姓见到房俊骑马而来,都“呼啦”一下远远避开,唯恐招惹到这个凶神。
行至街道中央,忽听一声喝叱自头顶传来。
“穷凶极恶之徒,纳命来!”
街上之人尽皆吃了一惊,纷纷勒马抬头。
只见街旁一家三层的酒楼之上,卓然而立一个身影。
距离太远看不真切相貌,只能看得此人身着一袭羽白色的葛袍,身量不高,但长身而立于飞檐之上,衣袂飘飞,宛若玉树临风,自然有一种乘风而来的潇洒!
房俊亦勒马停住,大声喝问:“尔是何人,报上名来!”
“将死之人,又何须知晓?”
那人声音清越,说完这一句,足尖在飞檐之上轻轻一点,整个身形已然从三楼之上斜斜的凌空飞下。将至半空之时,手腕一抖,一柄雪亮的宝剑不知从何处抽出,左手捏一个剑诀,右手持剑,剑尖微微冲动,直取房俊而来!
后面的刘仁轨、苏定方等人大骇,纷纷大喝道:“保护侯爷!”
纵马奔来。
萧铭吓了一跳,怎地还有刺客狙杀房俊?
此地可是他的治下,若是房俊被刺身死,自己难逃干系,皇帝盛怒之下后果着实难测!
可是转念一想,若房俊当真被刺死,岂非这位此刻助江南士族完成了在牛渚矶损兵折将元气大伤却依旧没有完成的任务?
一时之间萧铭心念电转,居然也不知道应不应该坐视房俊被刺死在此处……
他这边心里纠结,刺客已然凌空虚度,羽白葛衫的袍袖鼓荡飘飞,以一个极其优美的姿势飞临房俊面前,狭长雪亮的剑尖直刺房俊咽喉。
房俊早已抽刀在手,大喝一声,猛地一刀由下向上的斜撩,试图将宝剑格挡,甚至格飞!他见这刺客虽然气势犹如苍鹰扑兔凌厉无比,但姿态优美协调身形瘦弱,想必不是以力量见长,遂加大的力气!
孰料他这一刀撩出,对方只是手腕一翻,宝剑挽了一个剑花,不知怎地居然躲开了他的横刀,照着面门的空档就直直的刺来。剑尖雪亮,夺魂摄魄!
房俊亡魂大冒,急忙一仰头,便径直从马背上过落下去,“砰”的一声结结实实摔在地上,却也险之又险的躲开了这一剑。
那刺客轻灵如燕的落在刚刚房俊端坐的马鞍之上,长剑微微下垂,剑尖遥指房俊。
此人肌肤白皙,一字横眉,眼若寒星,鼻挺口小,面容秀美。
只是身着男装,向下一看,胸脯瘪瘪,房俊居然一时无法分辨雌雄。
刺客手持长剑,白衣胜雪,傲然独立。
等到刘仁轨等亲兵护卫叫嚷着冲过来,刺客方才好整以暇的足尖一点,长剑闪电般再次刺向房俊……
这一瞬间,房俊脑子里居然闪电般浮现一段话。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若是古龙UU小说的白云城主当真存在,那一式名动天下的“天外飞仙”恐怕也不外如是!
最关键的是,刺客可以是叶孤城,可他房俊不是陆小凤啊!
陆小凤能用两根手指夹住叶孤城的一剑,可房俊只想大喊一声:“臣妾做不到啊……”
这句话当然是不能喊的,喊了也没用。
房俊只好疾呼道:“停停停!我有话说!”
雪亮的剑尖堪堪抵在房俊的咽喉上,锋锐的剑气已经刺激得房俊的肌肤起了一层细密的疙瘩。
“狗贼,尚有何遗言?”
语声清脆,玛德,是个妹纸啊!
房俊欲哭无泪,真是一个花儿一样的刺客啊……
只好说道:“那啥……你不是打算玩真的吧?”
第七百五十二章 这个杀手不靠谱(求月票)
女刺客身手矫健,兔起鹘落之间,已将房俊逼入死地。狭长的剑尖抵住房俊咽喉,剑身上诡秘的花纹似有光芒流转,摄人心魄。
苏定方、刘仁轨等一干武将兵卒都迟了一步,“呼啦啦”散开将女刺客跟房俊围在当中,弓上弦刀出鞘,却无人敢轻举妄动。
刘仁愿大喝道:“何妨暴徒,岂敢当街行凶?若是伤了大总管,不怕被诛灭九族么?”
女刺客微微挑了下嘴角,露出一个不屑至极的笑容。
那只雪白纤秀隐隐透出青色血管的素手握着剑柄,稳得如同泰山磐石,纹丝不动。
房俊只觉得自己后脖颈的汗毛都竖起来,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喉咙微微耸动,立马感到剑尖的冰冷和锋锐,只好尽力的后仰头,试图距离剑尖远一点……
女刺客轻轻伸手,剑尖递进半寸,依旧如同跗骨之蛆一般紧贴着房俊咽喉肌肤。
周围兵卒只能将这刺客死死围住,不敢轻动。
若是惊扰了这刺客,怕是侯爷的小命儿就交待了……
萧铭倒是很想指挥州府的郡兵一拥而上,逼得这刺客狠下杀手将房俊了断。这样一来虽然自己难免受到瓜葛甚至要承受皇帝的怒火,也自己是萧氏族人,想来皇帝也不会因此便看了自己的脑袋。只要性命不丢,那就是大赚特赚!稍微沉浮个三五年,等到时过境迁再图升迁完全不是不可能!
更重要的是因此而让所有的江南士族都必须领受自己的人情,这将是多大的一笔政治财富?
萧铭真的动心了!
可是看看身边虎视眈眈的刘仁轨、席君买这两个房俊的鹰犬爪牙,似乎自己稍有异动便会扑上来将自己斩杀当场,萧铭只能压下心底的冲动,老老实实的站得远远的……
房俊无奈,心说这刺客不是当真打算玩真的吧?
只好大声说道:“本侯与姑娘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更是素未平生,因何要对本侯猝下杀手?”
说着,他拼命的冲女刺客眨眼睛,提示这位不靠谱的妹纸千万别忘记自己的任务是上马,可别玩过火了……
似乎受到房俊的提示信号,女刺客一双亮晶晶的眼眸也调皮的眨了眨,然后轻咳一声清了清嗓,清丽的面容一整,正色道:“狗贼!身为朝廷命官,因何要借剿灭叛乱之机大肆屠杀汉民?更丧心病狂的敲骨吸髓视人命如草芥,简直凶残如野兽!皇帝昏庸,朝廷无道,放纵你这等凶徒残害百姓,今日本姑娘就要替天行道,将你这恶贼斩于剑下!”
围观的百姓顿时都兴奋了!
真是运气啊,居然围观了一场当街刺杀“凶神”的戏码,那位可是堂堂帝婿、帝国侯爵、一路总管啊!这小娘子不仅长得漂亮,身手了得,更是义正辞严、正义感爆棚!
于是,吃瓜群众居然纷纷大叫:“说得好!”
“宰了这狗官!”
“快点动手啊,叨叨个没完!”
……
萧铭也差点脱口而出大喊一声:“快动手啊!”
海虞城一众署官神情各异,茫然错乱不知如何是好。
看着群众纷纷叫好,房俊哭死的心思都有……
人家穿越都是虎躯一震天下景从,自己怎地一不留神就成了人人喊打的大反派?
眼见这女刺客似乎是彻底入戏,房俊颇为头痛,怎么弄了这么一个不靠谱的刺客来?
只好配合女刺客将戏做全套,大声说道:“房某人顶天立地,平生不曾有一件亏心之事!姑娘如此说话,可是大大污蔑了房某人!敢问一句,姑娘口中所言,可是你亲眼所见?”
女刺客眨眨眼,然后露出一个“茫然”的神情,秀眉微蹙,略微迟疑道:“虽然不曾亲见,但如今民间沸腾,都言你作恶多端,难道还想狡辩不成!”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姑娘只是偏听人言,便要置某于死地,可曾想过若是错杀好人,岂非这好误入贼子的圈套?贼子污蔑与我,实在是居心叵测,姑娘正义凛然、冰雪聪明,定然能识破贼人的险恶用心!”
女刺客静静的听着,琼鼻一挺,轻轻哼了一声:“花言巧语,说得再多也没用,受死吧你!”
嘴里说着“受死”,手中的长剑却纹丝不动,一双晶亮的美眸饶有兴致的看着房俊,充满戏虐的意味,那意思在说:不要停,接着说,姑奶奶还没玩够呢……
房俊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就算是龙套演员,也不能找这么个玩意啊!聿明氏的老头,你等着本侯将你胡子揪光吧……
心中欲哭无泪,只能顺着这女刺客的意思,继续演戏……
“某房俊堂堂男儿,乃是帝国铁铮铮的汉子!在西域大败突厥狼骑,高昌城恶战连场,咱是大唐的军人!某收容数千灾民,以俸禄养之,令其不至冻饿而死,至今那些灾民仍在某的农庄里劳作生活,衣食丰足!某求天雨、修水利,关中百姓哪个不赞一声房二郎宅心仁厚、恩义无双?到了这江南之地,区区一句谣言蜚语,姑娘便和无知的百姓一般轻信盲从,欲将房某除之而后快,岂非愚蠢?罢了!既然姑娘执意要取房某之性命,尽管拿去便是!房某既不会反抗,更不会皱一下眉头!就看看你这一剑下去,会不会天地同悲、六月飞雪!”
这一番话房俊说得那叫一个神情悲愤、慷慨激昂!
围观的群众沉默下来……
是啊,大家只是听从传言,人云亦云,房俊到底在牛渚矶有没有残杀汉民,却是无人见过。但之前房俊的名声便已经从关中传来,人人皆言其爱民如子,不仅修水利、求天雨,甚至将一百多万贯的钱财捐献出来,疏浚长安城的排水沟渠,使得百姓人人欢颜!
这人到底是善、是恶,无从得知。
但仅仅凭借传言就认定其“嗜血如命”、“喜食人脑”,实在是有些失之偏颇,冤枉房俊了。
萧铭急的很想大叫!
愚民最是容易被煽动,这一点萧铭心知肚明,也正是利用这一点,他联合几大家族放出谣言,败坏房俊的名声,百姓信之不疑。
可房俊现在这一番做作,百信们盲从的性格顿时发作,以往的谣言效果将大大削弱,这是萧铭绝对不愿意见到的!
此事萧铭只想对着这个二百五的刺客大喊:“宰了他吧!宰了他,看看到底会不会天地同悲,会不会六月飞雪!”
可他哪里敢喊出来?
非但不敢喊,连一个多余的动作都不敢做!
看看身边两个房俊的鹰犬爪牙盯着自己的目光,显然已经这刺客的来路算到了自己的头上!自己只要稍有异动,用不着事后皇帝弄死自己,这两个悍卒就能立即将自己乱刀分尸……
萧铭急的抓心挠肝,这刺客也太不靠谱了,你是刺客啊!要杀就赶紧杀,罗里吧嗦你干啥呢?
女刺客显然对房俊的演技很满意,大概是玩够了,面容先是“大惊失色”,紧接着“恍然大悟”,然后又是“悲愤莫名”……
看得房俊下巴都快掉下来,这变脸的速度……莫非这姑娘也是穿越而来,而且以前是“北电”的?这演技,秒杀那些什么四大金花四小金花……
此刻,女刺客手腕一翻,长剑划出一道残影给她收于身后,清丽的俏脸满是“悲愤”“后悔”,顿足道:“真是糊涂啊!差一点听信谣言,将一个忠君爱国、爱民如子的好官斩于剑下!若是当真下手,本姑娘事后得知真相,岂不是要横剑自刎、以谢天下?生死事小,死便死了,却要背负千古骂名,遗臭万年!今日本姑娘误信谣言,险些铸成大错,悔之莫及!侯爷要杀便杀,本姑娘绝不还手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