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八章 救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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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支羽箭飞越房俊的眼前,钉进高阳公主胸膛的刹那,席君买与刘仁轨已然如同两只猎豹一般飞速窜出,向着羽箭射来的方向疯狂扑去。
弓箭手显然没料到对方的反应会如此神速,他射出羽箭,看都未看是否射中目标,丢掉长弓转身便跑,却只是跑出了十几步,便被杀气盈天的席君买和刘仁轨追上。
弓箭手骇然欲绝,抽出腰间的短刀想要抵抗,刘仁轨手里的横刀已然挟带着风雷破空而至,当头就是一刀。弓箭手无奈举起手里的短刀,堪堪抵挡住刘仁轨这力劈华山的一刀,大腿一疼,已经被席君买的横刀刺穿!
剧烈的疼痛使得弓箭手死死咬着牙,猛地向后一挣,想要脱离席君买的横刀,却不料席君买一击得手,手腕翻转,横刀在弓箭手的大腿里猛然翻转,腿上的血肉筋络被这一下绞得支离破碎。
“啊——”弓箭手发出一声惨烈的哀嚎,眼前刀光一闪,刚刚被自己挡住的那一柄横刀已经飘然横斩,自己握刀的手臂便被斩断,洒出一蓬血雨。
席君买紧跟而上,在弓箭手倒地的一刻,伸手捏住对方的下颌,为防止这人口中含有剧毒亦或咬舌自尽,手上微微用力,便将下巴卸了下来。
刘仁轨上前拽住弓箭手的发髻,拖死狗一般将其拖回到房俊面前。
兔起鹘落之间,已经将这个偷袭的弓箭手擒获。
*****
当那一支白羽狼牙箭钉进高阳公主单薄的身体,房俊的心脏像似被一只无形的大锤狠狠的锤了一下,震得他神智一阵恍惚,失魂落魄的看着高阳公主在他眼前软软的向后倒去。
在这一刹那,房俊看见了她的眼睛。
那一双灵动的眸子里没有恐惧与后悔,只有满满的欣慰与安然爆发出一点绚丽的光芒。
然后,这点光芒迅速的黯淡下去,最终消散……
房俊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这女人,居然在最紧要的关头奋力推开他,替他挡住了这一箭……
长乐公主就站在高阳公主的身后,清清楚楚的看着一切发生,等到她回过神来,高阳公主已经被羽箭射中,软软的向后到来。长乐公主吓得尖叫一声,伸出双手抱住高阳公主的身子,大叫道:“漱儿,漱儿,你怎么样?”
那支羽箭显然是被超过三石的强攻射出,锋锐的狼牙箭簇挟带着巨大的动能,一箭便将高阳公主单薄的身子射个对穿。锋锐的箭簇由高阳公主的肩胛骨透出来一寸有余,长乐公主冷不丁的上前搀扶,被箭簇划伤了手掌。
她却浑然不觉疼痛,只是抱着妹妹的身体,看着妹妹缓缓阖上眼帘昏迷过去,吓得大哭道:“漱儿,你醒醒……”
李泰吓得面青唇白,“噗通”一声跪在高阳公主身侧,大叫道:“御医,御医……快给本王滚过来!”
他也是被突如其来的事情吓懵了,此处乃是房家的庄园,又哪里有御医?
晋阳公主看着那支在十七姐胸前颤颤巍巍的箭羽,吓得哇哇大哭,跪在高阳公主身边,叫道:“十七姐,你怎么了?”
这一声喊,才将房俊唤醒过来。
房俊浑身激灵灵打个冷颤,这才回神。
连忙蹲下身子查看。
这支狼牙箭从高阳公主的右胸射入,在后背的肩胛骨透出,露出一寸有余的一截箭杆,滴滴哒哒的滴着鲜血,染红了长乐公主的衣袍。
房俊暗暗舒了口气,幸好是贯穿伤。
这个年代,最怕的便是箭簇射入身体里,似这等狼牙箭的箭簇都带有倒齿,不切开伤口,根本不可能将箭簇取出,时间稍稍长一点,便会引起发炎。
由于根本没有抗生素,一旦伤口发炎,等于宣判死刑,活神仙也救不了……
房俊将高阳公主从长乐公主怀里接过来,不可避免的碰到了长乐公主胸前的柔软,但是值此精神紧张心神慌乱的当口,却是谁都没有注意。
轻轻抱起高阳公主轻盈的身子,房俊看了一眼身边的部曲,却发现卫鹰也在,便吩咐他道:“马上去找庄子里的郎中,不管他躲在哪里,马上给我找来!另外吩咐人烧一大锅开水,速去速回!还有,去某的睡房,取一坛高度的烈酒,就是柜子顶上,最烈的那一坛!”
“诺!”卫鹰答应一声,瘦削的身子撒丫子就跑起来,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小楼的拐角。
这时,刘仁轨已经拖着他弓箭手过来。
房俊冷冷的看了一眼,说道:“问出是谁指使他暗中施放冷箭,说出来,就给他个痛快,不说,就让他后悔被他娘生到这个世上!”
这一箭又快又狠又准,绝对不是寻常的兵卒能够达到的水准。况且这弓箭手潜伏于一旁,在房俊击退赵节之后才陡然发难,若是事先没有接到暗杀房俊的命令,那才有鬼了!
刘仁轨点头道:“诺!他便是死了,末将也能从他嘴里抠出点什么来!”
不同于席君买,刘仁轨一直并未与房俊歃血,成为他的部曲家将。
毕竟刘仁轨的身份不同,虽然现在暂时无官,逗留在庄园里训练亲卫部曲,但是迟早有一天,是要放出去带兵打仗充当一军统帅。
房俊对他更多的是敬重。
而席君买,虽然房俊知道将来也是一员猛将,但是现在席君买心甘情愿的成为部曲家将,房俊也没辙……
刘仁轨办事,房俊当然放心。
当下也不多言,抱着高阳公主便快步进了小楼。
小楼里的仆役奴婢已经被先前的厮杀吓得胆战心惊,此刻见到公主殿下生死不知的样子,更是心惊肉跳。
房俊命人就在大堂里将软塌上的东西清空,只留下几个侍女在旁边伺候。然后将高阳公主轻轻的放置在上面,让长乐公主捧着高阳公主的头部,不至于碰触到那一截儿穿透身体的箭簇。
然后抽出腰间的横刀,斩断高阳公主肩胛骨上透出来的箭簇。没有了箭簇的阻挡,伸手攥着箭杆,猛地一用力,便将箭杆拔了出来。
这一下,长乐公主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强烈的痛楚使得昏迷中的高阳公主呻吟几声,身子轻轻颤动。
房俊轻轻呼出口气,放下手里的横刀,上前伸手,抓住高阳公主的衣襟,用力向两边撕开。
雪白饱满的胸膛便显露出来。
李泰赶紧转过脸去。
长乐公主俏脸透红,怒道:“你干什么?”
房俊无语:“伤口不尽快处理,是会发炎的。一旦发炎,那可就要了命了!”
大姐,咱就是再龌蹉,也不至于这个时候占便宜吧?再者说了,就这个臭丫头,白给我,我都不稀得要!呃……好吧,看着这丫头刚刚救了咱的份上,这句话收回……
长乐公主这才知道误会了房俊,小脸更红了,不过却丝毫没有道歉的意思,秀美的眸子依旧狠狠瞪了房俊一眼。
房俊懒得跟她一般见识……
很快,开水便烧好,由侍女端了过来。
那箭创正好在高阳公主右侧乳上一分左右的地方,房俊实在不好自己动手,便嘱咐长乐公主给她清洗伤处的血迹。不过严厉叮嘱,切切不可使得伤处沾水,只要清理伤口四周便好。
长乐公主微微咬着嘴唇,心底稍稍有些慌乱,怕自己处理不好。可她也不放心侍女来清理,只得微微颤抖着手,轻柔的擦拭伤口周围的血迹。
没一会儿,光洁的额头和挺直娇俏的鼻尖便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儿……
第五百二十九章 心结
卫鹰捧着一个酒坛子跑了进来。
远远的站着,喘着气说道:“侯爷,庄子里的郎中被杀了一个,另外一个不见了踪影,实在是找不到!小的不敢耽搁,吩咐了人去找,先将烈酒拿了过来。”
房俊点点头,起身将烈酒接过来。
回身看着李泰,道:“请王爷将宫内的令牌借来一用!”
李泰一愣:“干嘛?”
作为皇帝最宠信的皇子,李泰身上有一块令牌可以自由出入皇宫大内,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只是这令牌代表着李泰的身份,万万不敢落入旁人的手里。
房俊气道:“还能干嘛?自然是去太医院,要么请一位御医,要么求一份金疮药!”
“哦……”李泰这才点点头,伸手从腰间撤下一块龙形玉佩,递给房俊。眼下妹妹的性命最重要,别的也顾不得许多了……
房俊接过令牌,交给一旁的席君买,吩咐道:“即可前去太医院,多带些人,一面路上发生意外!到了太医院,将此处的情形告知,务必请来一位御医,即便请不来,也得要一份最好的金创药!”
随即又阴沉着脸补充道:“若是路上有和人胆敢阻拦,杀无赦!”
席君买接过令牌,躬身道:“小的明白,一切,以公主殿下的性命为重!”
房俊欣然点头:“速去速回!”
“诺!”席君买领命,大步离去。
房俊这才回转身,将手里的酒坛泥封拍碎,命侍女取来一只大碗和丝巾,将坛子里的酒液倒进碗中。
一股浓烈至极点的酒香弥漫在空气中。
李泰震惊道:“这是什么酒,闻着便熏人欲醉,必是一等一的烈酒!”房俊擅于酿酒,这不是什么新闻,李泰早就见识过,房家酒庄出产的烈酒,李泰也不是没喝过,但是比起眼前这坛子酒,显然尚有很大的差距。
这坛子酒,被房俊数次蒸馏,水分已经大部分消除,无限接近于酒精,谁要是喝一口,怕是得醉上三天,喝个一碗,能把人喝死!但若是用来消毒,却是再好不过。
这本就是房俊用来有备无患,关键时刻救命的……
在酒碗里沾湿丝巾,递给长乐公主。
浓烈的酒香熏得长乐公主脑袋一晕,随手接过湿漉漉的丝巾,一脸茫然的看着房俊,疑惑不解。
酒精消毒,这在唐朝绝对是稀罕事物,没人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房俊耐心解释道:“这是浓度极高的酒,会尽可能的杀死伤口的细菌……这个细菌,就是导致伤口感染发炎的罪归祸首……至于何为发炎……这个……”
房俊发现他脑子里的那一点浅薄的卫生知识,并不足以给这个时代的人们解释杀菌消炎的真正含义。看着长乐公主那一双疑惑不解又充满了求知欲的清丽双眸,房俊发现自己解释不下去了……
只好粗暴的说道:“总之,用这个将伤口里里外外都清理干净就是了!拿来那么多的为什么?”
长乐公主眨眨眼,一抿嘴唇:“哦!”
便用沾满烈酒的丝巾仔仔细细的清理高阳公主胸前的箭创,心里却有些不爽:“是你非要说的,咱也没问呐?”
高浓度的烈酒沾染到伤处,会很疼,这是因为当人体有伤口的时候,皮肤组织中会自动修复,从而产生更多的细胞。而当用酒精或盐水清洗伤口的时候,由于外界的密度大于细胞间和细胞内的密度,从而引起细胞脱水,伤口脱水的时候会产生生物电,刺激了神经钎维末梢,使痛觉通过传入神经到达中枢神经,所以会感觉疼痛。
长乐公主手里的丝巾刚刚碰触到箭创,高阳公主的娇躯便轻轻一颤,檀口之中无意识的呻吟出声。
长乐公主不知道房俊这法子管不管用,有些担忧的抬头瞅了房俊一眼,见他很是笃定的冲自己点头,这才咬了咬牙,狠心不顾高阳公主的疼痛,继续清理。
丝巾换了好几块,一大碗烈酒也下去一大半,胸前和后背的箭创终于清理完,只是仍旧有丝丝缕缕的鲜血渗出,这就不是酒精能控制的了,需要上好的金疮药来止血。
房俊有些担忧,长安城距此最快也要三四个时辰,再加上现在外头兵荒马乱形势不明,不晓得席君买几时才能回来,高阳公主坚持不坚持得住。
可此时更不敢将高阳公主送往长安,这一路颠簸,怕是没到地方便咽了这最后一口气……
房俊忧心忡忡,看着脸色惨白人事不知的高阳公主,心里百感交集。
他不知道要如何整理与高阳公主之间的“孽缘”了……
是的,他只能用“孽缘”这个词来形容二人之间的关系。
这个丫头有些傲娇、有些腹黑,性格跟后世那些被宠坏的女孩很相似,按理说,这应该是这个时代跟房俊的三观跟贴近的一个女孩,很容易产生亲近。
但是可惜,这个丫头叫高阳公主……
房俊得有多大的心,才能坦然的跟这丫头做朋友,甚至娶回家去?
有史为鉴啊!
可以说,从一开始,房俊便戴着有色眼镜却看高阳公主,先入为主的将高阳公主打入“不守妇道”的哪一个阶层,心生反感。这不能说房俊心胸狭窄,每个男人都有这样的通病,若是他不以为意,那才奇了怪了……
自从泾水桥头之后,房俊明显感受到高阳公主对待自己在态度上的变化。报恩也好,感动也罢,总之,每一次见到自己的时候,小丫头的眼神都是亮晶晶的。
房俊不是什么也不懂的棒槌,他看得出来那眼神里的爱慕,所以他也曾一度以为自己可以安心的娶她。既然高阳公主喜欢自己,而自己又有自信让自己的女人更爱自己,又何必去纠结于很大可能已经不会发生的历史事件呢?
但是西明寺外,令房俊彻底死心。
这丫头似乎不太擅于拒绝,尤其是对那些她并不是十分反感的男人,哪怕这男人是个和尚……
明明一句话就能将辩机打发,辩机再是难缠,难道他还敢在大街上对一个公主纠缠不清?
分明是高阳公主的拒绝不坚定,让辩机认为有可乘之机。
所以房俊开始思索拒婚的后果。
没什么是不可承受的,重生一回,难道连自己的婚姻也无法掌握,非得去娶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等着头上绿油油的时候才哭天喊地悔不当初?
大不了扬帆出海,在海外闯出一番天地!
可是现在,他不知道怎么办了……
坚持要拒婚么?
对一个刚刚舍命相救的女孩子拒婚?
软塌上的高阳公主神志昏迷,苍白干涸的嘴唇微微蠕动,似乎正在经历一场噩梦,微弱的气息挣扎着,模糊的声音喃喃的说着:“混蛋……黑面神……小心啊……”
随着她的挣扎,箭创出的血水再一次流淌出来。
房俊的心揪了起来。
长乐公主跪坐在高阳公主身边,轻轻拍打着,俯身在她耳边轻柔的说着什么。好半晌,高阳公主才平静下来,安稳的睡去。
长乐公主坐起身,抬起素手撩了一下鬓边的散发,看了一眼有些失神的魏王李泰,又看了看歪在自己身边保守惊吓已然睡过去的晋阳公主,这才抬眸看着房俊。
“跟我来,有话跟你说。”
长乐公主轻轻说了一句,在软塌上起身,走向后堂。
房俊纠结了一下,只好默默的跟在她的身后。
后堂燃着炭盆,随着庄子里的混乱渐渐歇止,奴婢侍女们稳下心来,一切都已回复日常。
长乐公主站在一张书案前,看着案上一支斜插在花瓶中的红梅,有些出神。
房俊站在她的身后,目光凝流在她晶莹如玉的耳廓上,默然无语。
第五百三十章 定局
山顶。
侯君集、李元昌先后伏诛,左卫叛军在左武卫残军以及生力军神机营的联合打击之下,迅速溃散。随着一队队左右屯营的兵卒开上山顶,这场突如其来的叛乱很快便被平息。
程咬金被侯君集和李元昌偷袭,差点小命都没了,原本恨之入骨,恨不得将这两人挫骨扬灰才能消得心头之恨。可此时见到侯君集倒在地上已然七绝,只是两只眼睛依旧瞪得溜圆死不瞑目,尸身上被长矛捅得几十个血窟窿血肉模糊,那一边李元昌更是身首异处,不由得又有些兔死狐悲的感慨。
想当年都是一个战壕里拼死拼活的兄弟,眼瞅着一念之差落到如此凄惨之境地,顿时心生不忍。
同时心里也有些狐疑,侯君集临死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神机营,以及迅速赶来的左右屯营,哪个才是陛下事先安排好的后手?
只不过虽然心里嘀咕,面上却局对不会显露出来。
程咬金是有些混,可一般人没有他活得明白,甭管跳梁小丑如何张牙舞爪的蹦,只要死死的抱住李二陛下这条大腿,那就错不了!就是这个看似朴实实则充满智慧的策略,让他从未发生过什么战队的错误!
右屯营大将军柴哲威一身戎装,英姿挺拔的走过来,倒得李二陛下近前,单膝跪地道:“启禀陛下,逆贼侯君集、李元昌已然伏诛,左卫叛军尽数清剿,余者投降看押!末将救驾来迟,请陛下责罚!”
李二陛下点了点头:“长安城内形势如何?”
任何计划都不可能绝对完美,这次他虽然事先预做安排,令驻扎在玄武门外的左右屯营时刻关注骊山山顶的事态,一旦发现不妥,立刻上山勤王救驾。
身边有“百骑”精锐护卫,足以抵挡至援军到来。
却没想到,却是原本被李二陛下划入叛军阵列的神机营率先反戈一击,击溃了侯君集的左卫,算是立下了头功……
难道长孙冲并未参与到谋逆之中?
李二陛下一时有些想不明白。
所有的一切都是李二陛下的猜测,不过事实都认证了他的猜测是正确的。侯君集反了,李元昌反了,只不过长孙冲……
或许,正是因为他对太子的敌视,是以才没有参与到这次谋逆之中?
这么说来,倒也解释得通。
柴哲威恭声道:“末将受到山顶叛乱的消息,立刻开拔前来护驾,同时知会城内的金吾卫、左右翊卫,即刻关闭城门,严守宫禁,想来不会有叛军作乱。”
柴哲威很兴奋。
虽然平定叛军的头功被长孙冲抢走了,不过他并未有太多失望。
能够被皇帝安排在最重要的时候前来救驾,便足以证明皇帝对自己的信任。只要有这份信任在,何愁没有立功的机会?
放眼望去,锦绣的前程!
李二陛下轻轻吁了口气。
只是当他的目光离开这些盔明甲亮的禁军,看着那些在血泊里哀嚎的百姓商贾之时,心底有些沉重。
这些人都是无辜的……
原本,这只是一次关于超级孔明灯的盛会,是他李世民,为了试探暗中有谁想要反叛自己拥立太子而选择了纵容,这才将这些人牵连进来。
一片混战,这些手无寸铁的平头百姓和寻常商贾,自然成为最悲惨的对象。
不过,到底是李二陛下。
历经血火的李世民,敢在虎牢关前三千对十万,能在玄武门下杀兄弑弟,他的心志早已磨炼得铁石一般坚硬!
心情只是稍稍的沉重一下,旋即恢复如常。
为了大唐的社稷稳定,又有什么是不能牺牲的呢?
山口处,又传来一阵喧嚣,却是收到山顶叛乱消息的满朝文武,尽皆赶了过来。
以长孙无忌与房玄龄为首,一众大臣急急忙忙来到李二陛下面前,见到皇帝安然无恙,这才长长松了口气。只是再看看这满山的尸体,一个个又都打了个寒颤!
这侯君集坏了脑子不成,怎地居然玩出这么一出?
幸好当场伏诛,若是被他反叛成功,几乎不敢想象明天的大唐会变成什么样子!
“陛下鸿福齐天,吾等为陛下贺!”
众臣齐齐躬身施礼,口中大呼道。
“将山顶的百姓收拢一下,做好统计,无论死伤,皆要响应的抚恤,务必将人心稳固,朕不想听到坊市之间有什么不利于朝廷的流言传出。”李二陛下面沉似水,沉声说道。
“诺!”这种事,自然是房玄龄这个宰相的任务,房玄龄赶紧应了一声。
李二陛下又问道:“太子可有异动?”
一众大臣尽皆沉默。
大家都得了消息,侯君集与汉王李元昌打着扶保太子登基的名头犯上作乱,现在侯君集与李元昌尽皆伏诛,太子又岂能安然无恙?
可问题是,这话只是侯君集与李元昌说的,人家太子一点动静都没有,这该如何处置?
这种事,聪明人都不会置喙。
而贞观一朝,从来就不缺聪明人……
所以对于李二陛下的话语,谁也不敢回答。
没人敢保证太子真的无辜,更没人敢说太子真的参与其中……
这时,有武将来报:“有降兵声称,长广公主之子赵节与汉王李元昌互有勾结,先前曾受了李元昌之命,前往房家庄园擒拿魏王殿下……”
李二陛下大吃一惊:“赵节?简直罪该万死!魏王可曾落入他们手中?”
那武将摇头道:“那名降兵也不知详情。”
李二陛下怒道:“即使如此,还不赶快派人前去房家庄园?”
“诺!”武将领命,点了一队人马,急匆匆沿着山路下山。
李二陛下也待不住了,立即吩咐下山。
房家庄园里不仅有魏王李泰,还有他的三个女儿!若是叛军当真攻打庄园,自己派给李泰的那一队禁军怕是寡不敌众!倘若魏王、长乐、高阳、晋阳这几个子女都落入叛军手中,那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这一刻,李二陛下也没有了运筹帷幄的兴致,惶惶然与寻常父母担忧子女并没什么两样……
*****
长乐公主轻盈转身,晶亮的眸子注视着房俊,柔声说道:“生在帝王之家,看似锦衣玉食身份尊贵,实则亦有许多不得已的苦衷。婚姻大事,便是其中最无奈的一件事。”
房俊微微颔首,表示理解。
休说在这个封建时代,便是号称打碎一切封建糟粕的新世纪,为了巩固利益,联姻也依旧是一些豪门高官的最基本手段。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不是说说而已!
越是地位显赫的世家,婚姻之事越是不能由自己做主。既然生下来就受到家族的庇佑,那么便要时刻做出为了家族奉献的觉悟,即便是性命也在所不惜,何况是婚姻呢?
长乐公主的笑容里有些苦涩,声调却依旧平和温婉,一如她清丽如荷的气质一般,不见波动。
“相比起来,漱儿是个幸运的。你知道吗?每一次说起自己的婚事,漱儿都会很开心,能够遵从父皇的旨意下嫁给朝中的大臣,而对象又是自己的意中人,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完美的呢?泾水桥头,你舍命救下漱儿,漱儿便已将放心系与你身。这丫头是有些刁蛮,也有些任性,但是性子却倔得不行,认准的事情,即便是父皇也不可能轻易更改。今日之事,哪怕再经历一次,相信漱儿依然会毫不犹疑的将你推开,自己去挨那一箭!”
长乐公主的眼眸很亮,睫毛又密又长,声音清脆悦耳:“漱儿对辩机大师并无他意,那日在西明寺前,只是一个误会而已。为了那件事,漱儿偷偷哭过好几回。你可知这个倔强的丫头,即便是被父皇责罚的时候也不会掉一滴眼泪来博取同情么?若非对你用情至深,绝对不会如此。我说这些,只是想要让你知道,在漱儿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人,哪怕是替你去死,她都愿意。而你,还有什么是放不开的呢?”
第五百三十一章 大祸临头(上)
皇帝驾临房家庄园,左右屯营等禁军立即将整个庄子围得水泼不进针插不入,长孙冲指挥着神机营当先进入庄子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极力表现。
长孙冲心里得意非常,对于自己此次的计划满意之极。
坑了侯君集、李元昌等人,自己率领神机营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拯救陛下与危机之中,这份功劳得有多大?虽然即便没有他的神机营,陛下也早早安排了左右屯营这两支奇兵,可毕竟还是自己抢先了一步将救驾的功劳抢在了手里!
不仅如此,还坑了太子李承乾……
虽说李承乾那个孬种一直未曾表态接受侯君集等人的支持,更未曾参与到整个叛乱的计划当中,甚至是被蒙在鼓里完全不知情,但是这都不重要!
手下的大臣发动叛乱支持自己的儿子推翻自己坐上皇位,这就跟当年玄武门事变之后的情形别无二致!试想一下,当时被逼迫禅位的高祖皇帝是个什么心情?
若非所有军方大将都表态支持李二陛下,想来高祖皇帝杀人的心思绝对不可遏制!就算李二陛下再是能干又如何?反正自己儿子有的是……
而现在的皇帝,可不是当年被逼的走投无路的高祖!
陛下春秋鼎盛满腔豪情,对于整个天下的掌控力前所未有的坚固,岂会容忍这等事情发生?
每一个帝王,都不可容忍!
没有证据又如何?
这根刺扎在皇帝心头,迟早要爆发出来,李承乾的储君之位,几乎可以断定必将不保!
长孙冲心情愉悦。
至于侯君集与李元昌阵前辱骂他临阵反水的话语,谁会相信?
自己可是长孙家的未来家主,长孙无忌的儿子,陛下的外甥兼女婿,挽狂澜于既倒的大功臣!
说自己叛乱,谁信?
证据呢?
所以,长孙冲绝对不担心皇帝会疑心自己。
现在心里唯一的纠结,就是赵节不晓得有没有将魏王李泰斩杀,自己安排的神箭手有没有将房俊那厮射杀……
李承乾的储君之位已经跟废黜没什么两样,所差只是时间而已,若是再除掉李泰,有可能继承皇位的陛下嫡子当中,便只剩下晋王李治!
到那个时候,自己挟带着救驾大功,摆明车马支持晋王成为储君,在晋王这个小毛孩子眼里,自己岂非是他登基的最大功臣?等到异日皇帝驾崩晋王继位,长孙家依旧权倾大唐!
自己也能够如同父亲那般,一人之家,万万人之上!
只是一进到庄园的正堂,长孙冲就被结结实实的恶心到了……
非但魏王李泰跪在堂前迎驾,便是那房俊也生龙活虎,未曾缺少一根毫毛……
特娘的赵节,简直是个废物!
房家庄园里连一个正规军都没有,只有房二的家将部曲,这些乌合之众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居然两个目标一个都未达成,简直岂有此理!
李泰无事也就罢了,房俊毫发不伤的出现,着实让长孙冲一阵心虚。
那名神箭手可是他在军中千挑万选,给予重金收买过来的,那箭术说是百步穿杨绝不为过,现在房俊无事,那么那名神箭手到哪里去了?
万一被房俊捉住……
长孙冲有些不淡定了。
尤其是在他见到自己的妻子同魏王、房俊站在一起迎驾的时候,看向房俊的眼神愈发怨毒!
在山顶的时候,房俊这厮一直都坐在陛下身边,他是何时从山顶跑下来的?
山顶兵荒马乱,不守在皇帝身边护驾,为何要溜下山来?
难道是趁乱打长乐的注意?
一连串的疑问在长孙冲心底升起,使得他烦躁不已,恨不得就在此时将房俊这厮宰了了事!
*****
看到软塌上盖着一件锦被,俏脸傻白毫无血色已然昏迷过去的高阳公主,李二陛下心里仿佛被狠狠的揪了一下,脚步一个踉跄,面无血色的惶然道:“漱儿这是怎了?”
长乐公主赶紧上前搀扶着李二陛下,轻声述说了缘由。
李二陛下虎目圆瞪,抬脚就将房俊踹了个趔趄,大骂道:“汝何德何能,竟让朕的女儿替你挡箭?便是将你挫骨扬灰,亦抵不得漱儿的一根毫毛!若是漱儿有个三长两短,朕绝对饶不了你!”
房俊被踹了一脚,默然不语。
他能理解作为一个父亲,在得知自己的儿女替别人赴死的时候,那份怨恨无奈的心情。
李二陛下这人有千百样毛病,但是对于自己的子女,也确实好得没话说。
长乐公主赶紧婉言相劝,晋阳公主也站起身,依偎到李二陛下的身边,抱着他的腿抬起泪痕俨然的小脸儿,奶声奶气的说道:“父皇,不怪姐夫的!”
李二陛下揉了揉晋阳公主柔软的头发,心里的暴戾之气稍稍缓解,感到一丝庆幸。
他实在是没料到这些人居然想要对魏王李泰下手,若是李泰落入这些人的手中,那后果绝对是他不能承受的!从这一方面来说,房俊又大功!
此子能在第一时间想到下山救援魏王李泰,并凭借庄子里这些家将部曲抵挡住赵节的狂攻,堪称居功至伟!
他哪里知道,房俊根本就不在乎李泰的死活,人家在乎的是晋阳小公主……
“可能妥善医治?郎中如何说法,可有性命之虞?”李二陛下紧张的问道。
长乐公主轻轻摇头,黯然道:“庄子里的郎中都被叛军杀了,新乡侯已然派遣部曲带着魏王的令牌前去长安,请求太医院派御医前来诊治。现在漱儿的伤势,吾等亦不知道到底有多重……”
李二陛下有些惊奇:“这伤口是谁处理的?”
“是微臣。”房俊上前一步,说道。
李二陛下又怒了:“简直胡闹!漱儿乃是千金之体,帝王贵胄,你个混小子懂得什么,就敢胡乱处置。若是发生意外,你十条命也不够赔!”
房俊嘴角抽了抽,再次默然。
他觉得现在的李二陛下关心则乱,完全就是一个丧失里理智的父亲,根本没有道理可讲,干脆任由你发作……
罕见的,李泰站出来替房俊说话。
“父皇,此事怪不得房俊。当时漱儿被狼牙箭射中,庄子里并无郎中,儿臣等也都束手无策。若非房俊处置及时,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李二陛下其实并不是怨恨房俊,他只是因为女儿心甘情愿为房俊挡箭差点丢掉小命,从而心头郁闷!
自己的女儿金枝玉叶身份高贵,凭啥替你一个棒槌挡箭,连命都不要了?
深深吸口气,压下心底的烦躁,李二陛下回身对守在门口的一众大臣说道:“即刻派人前去太医院,命御医前来为高阳医治伤处,现在长安四门紧闭,外头进不去,里头也出不来!”
“诺!”立即有禁卫领命,快步离去。
房俊这才恍然,发生这等天大之事,长安自然要戒严,席君买便是肋生双翅,怕是也进不去这长安城,自然更不可能请得来御医……
李二陛下顿了顿,又说道:“大理寺、刑部、御史台,各自抽调人手,由主官带队,立即审理此次叛乱所有相关人等!无论涉及到谁,开国功勋也好,皇室宗亲也罢,尽皆可以自行宣调,任何人必须配合,不得有违!速速查明案由,依律顶罪!”
唐朝以大理寺为最高审判机关,审理百官犯罪,以及地方移送的死刑疑案。
刑部为司法行政机关,负责审核大理寺及州县审判的案件,发现可疑,徒流以下案件驳令原机关重审,或迳行复审;死刑案件,则移交大理寺重审。
御史台则为最高监察机关,负责监督大理寺和刑部的司法活动,也参与某些案件的审判。
一旦遇到大案,由大理寺卿会同刑部尚书、御史中丞共同审理,叫做“三司推事”。
也就是传说中的“三司会审”!
由于事发突然,三司衙门唯有大理寺卿孙伏伽一人到场。
孙伏伽领命道:“微臣领旨!”
这时,殿外忽然一阵喧哗,李二陛下脸色陡然一沉。
有禁卫入内,禀告:“外面有人自称新乡侯的家将,说是审讯释放冷箭暗杀高阳公主的凶手,已然招供!”
恭立一侧的长孙冲,瞬间脸色煞白……
第五百三十二章 大祸临头(中)
李二陛下一直在留意长孙冲,此时见他脸色陡变,虽说神情未曾有一丝动摇,但是游移的眼神,已足够使得李二陛下心生警惕。
按照李道宗的禀告,长孙冲与李承乾之间必然有过不为人知的龌蹉,这才导致长孙冲即亲近李承乾、却又无所不用其极的暗中破坏李承乾的储君地位。
李二陛下总觉得这次的叛乱,长孙冲怕是无法置身事外,尽管一切都没有半分证据……
对于帝王来说,富有四海,手握万千黎民的生杀大权,很多时候并不需要什么证据。
宁可杀错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宁教我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我……
在这个君权至上的年代,皇帝的话语便是金科玉律,何须什么证据?
但是长孙冲却与旁人不同。
且不说李二陛下长久以来对他的宠信和栽培,即便是死,也会让他死个明明白白心服口服,单单只是长孙无忌,便令李二陛下有些投鼠忌器。
长孙冲干的这些事儿,长孙无忌到底知不知道?
若是知道的话,又到了何种程度?
是怀疑?是纵容?还是参与其中?
李二陛下心中委实难决,稍作思量,便说道:“命其移交大理寺吧。”
禁卫领命退出。
李二陛下心忧高阳公主的伤势,将一众大臣都赶走,赶紧去处理善后事宜,自己便坐在软塌之旁,凝神而坐,没人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房俊双眼望着房梁,精神有些放空。
不久之后,长安城的太医院派来御医,为高阳公主诊治。同时,更派出大量医官,会同长安、万年两县组织起来的郎中,一同救治山顶的伤者。
席君买垂头丧气的向房俊复命,即便拿着魏王李泰的令牌,他也未能进入长安城。
房俊点点头,命其随同刘仁轨一起安抚庄中老幼,伤者救治,死者安葬。所有在叛军入庄之后参与抵抗的庄客家奴,无论死伤幸存,尽皆极力安抚。
一个雪白胡子的御医放下背着的药箱,先向李二陛下施礼,然后给高阳公主查看伤势。
先是诊了诊脉,微不可查的点点头,说道:“暂时尚无大碍,许是因为惊吓和疼痛,这才导致昏迷。脉象未然微弱了一些,但平缓安宁,绝对没有性命之虞。”
包括李二陛下在内,众人这才稍稍缓了口气。
老御医再去查看伤势。
这老御医须发皆白,脸上皱纹密布更有许多老年斑,已是老的不能再老,加上唐朝的风气相对开放一些,是以虽然高阳公主的伤处比较隐晦,却也无妨。
只是看了一眼,老御医就皱起眉头,然后仔仔细细查看伤处,良久,方才抬起头来,诧异的问道:“不知这伤处,是哪位同行处理?”
长乐、晋阳和李泰的目光便第一时间看向房俊。
房俊心里一紧,难道有什么疏漏之处?
赶紧说道:“殿下的伤势是在下处理。在下非是郎中,只是当时情况紧急,找寻不到郎中,是以冒然处置,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一听这话,李二陛下顿时眉毛就竖起来了,叱道:“胡闹!你小子连个君臣佐使都不明白,药材更是分辨不出几味,就敢冒然处置漱儿的伤处?若是使得漱儿伤情加重,你罪该万死!”
这个棒槌看过医术没有?就敢出手给自己的闺女治疗伤处,简直不可饶恕!
房俊心里其实一直憋着一股火气。
闻言,非但没有一丝惊慌,反而梗着脖子反问道:“当时情况紧急,遍寻郎中不果,微臣不出手,难道眼睁睁看着殿下失血过多、伤口感染而亡?”
李二陛下大怒!咬牙骂道:“你个王八蛋,还敢跟朕顶嘴……”
那老御医连忙拦住皇帝,苦笑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下官非是在责怪新乡侯处置不当,而是想要问问,是使了什么办法,才能抑制住如此严重的伤势不红肿发热?”
“呃……”李二陛下愣神:“你是说,这伤势处置得很好?”
老御医赶紧说道:“回陛下,确实如此!陛下应当知晓,如此严重的箭创,致命除不在于箭创本身,而是箭支上所携带的箭毒!原本并不严重的伤势,正是因为箭毒发作,导致伤处溃烂,伤者浑身发热,最终致命!而殿下的伤处,大抵是用某一种特殊的药材加以清洗,是以直到此刻仍未见发红肿胀的症状,若是下官所料不差,这箭毒已然被清洗干净,殿下必无大碍!只不过大抵是因为缺少止血药物,是以伤处才为加以包扎。”
李二陛下戎马半生,岂能不知箭毒?
两军对战,其实真正在交战只是死亡的人数并不多,哪怕是最惨烈的遭遇战,伤亡比例一般也不会超过总人数的两成。死得再多一点,整个部队就崩溃了……
但是在伤者之中,死亡比例却达到惊人的五成!
这是什么原因?
原因便是箭支挟带着箭毒,刀枪亦挟带着铁毒,伤势本身或许并不致命,但是随之而来的箭毒、铁毒发作,那才是最最要命的!
他可从来没听过可以将箭毒、铁毒清洗掉!
有些尴尬与自己关心则乱的同时,也不近暗暗吃惊,这小王八蛋是用了什么方法,致使漱儿体内的箭毒被清洗干净?
若是这等手段能够使用到战场之上,岂非能够大大的降低阵亡人数?
想到这里,李二陛下又猛然想到,西征之时房俊率领神机营一直押着后阵,对于伤兵营也曾创造了种种改革之法,致使伤病的死亡比例大大下降,回京之后,伤兵营的一众一贯还曾联合房俊上了一份有关于伤兵营改革的折子……
这小王八蛋,难道还真的精通医术?
他这边心里狐疑,老御医已经抖了抖袍袖,对房俊深深弯腰,长长一揖,肃然道:“老朽敢问新乡侯,这清洗伤处之法,若是不涉及到祖传之密,可否坦然相告?侯爷此法,几乎可以说是震古烁今的壮举,一举将铁毒消除,必可活人无数,青史留名!”
房俊咧咧嘴,什么箭毒、铁毒的,不就是破伤风么?甚至可能连披上风都算不上,只是寻常的细菌感染而已。只是由于古代既没有酒精、碘酒这等消毒药物,更没有抗生素,对于细菌感染束手无策。
房俊的这坛子高度酒,按照他自己的估计,酒精浓度绝对不会低于六十度,但是能不能达到医用酒精的浓度,他自己也没谱。但是不管怎么说,这坛子酒液绝对是这个时代最接近于酒精的存在……
或许效果不如医用酒精那么好,但也不可能一点效果都没有。
对于这点东西,房俊自然不会藏着掖着。
便客气道:“这有何难?若是阁下想知道,房某自是知无不言。事实上,房某曾在西征高昌国之时,便从普通酒水之中经过数道蒸馏工艺,得到这种高度的烈酒,对于抑制伤口的细菌极其有效。”
老御医皱眉:“细菌……是什么东西?”
“这个……”房俊有些傻眼,这个问题实在是太难了,怎么回答?
只好含糊其辞的说道:“任何物体上,都会沾染一些我们肉眼看不见的微小东西,寻常的时候,这些小东西并不回对人体造成什么损害,但是当兵刃等器物刺入人的身体,这些小兄弟就会进入人体内部,破坏人体的自我恢复机制,从而导致红肿、发炎、溃烂等等现象,继而夺走生命。而这种高度的烈酒,便有尽可能多的杀死这些小东西的效果,当然,只是尽可能多的杀死,想要统统杀死,那是不可能的!”
说完,害怕老御医又追问什么是发炎、什么是自我恢复机制,这叫他怎么回答?赶紧转移话题:“殿下失血过多,还请您赶紧敷上止血药物,进行包扎才好。”
老御医也是一惊,若是问东问西耽搁了公主殿下的伤势,这还了得?赶紧压制心里的疑问,从药箱中取出事先备好的金疮药,仔仔细细的为高阳公主包扎。
第五百三十三章 大祸临头(下)
处置好高阳公主的伤处,李二陛下并未第一时间返回太极宫坐镇。这位皇帝陛下深信自己对于朝局的掌控力度,即便是有一二跳梁小丑,也完全不可能动摇他的江山社稷。
当然,他也尚未想好如何处理长孙冲,更要考虑一番一旦太子参与其中,又当如何?
房家庄园的后堂里,李二陛下将长孙无忌唤来。
君臣二人相对而坐。
李二陛下轻轻呷着茶水,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长孙无忌瞅了瞅皇帝的脸色,心里有些忐忑。他不知皇帝宣他过来有何要事相商,但心底却总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担忧,因为皇帝的神情举止实在有些反常。
皇帝一直不说话,这更令长孙无忌如坐针毡,不得不试探着问道:“陛下,宣微臣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李二陛下依旧呷着茶水,默然不语。
良久,才缓缓说道:“朕欲改立魏王李泰为太子,辅机以为如何?”
长孙无忌一愣。
虽然陛下对太子不满已久,欲废黜太子改立李泰的心思更是路人皆知,但是这般开宗明义毫无顾忌的张口道出,却是实打实的第一次。由此看来,想必是心意已决?
长孙无忌心中踌躇,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此次侯君集与李元昌谋逆,口口声声要逼迫皇帝禅位,扶保太子登基,实在是将太子逼入绝境。长孙无忌不知这二人心中的真实想法,但是如此明目张胆,必然在皇帝心中留下芥蒂。
朕还没死呢,就要被自己的儿子盖过一头,大臣甚至以谋逆为代价,亦要扶保自己的儿子取自己而代之?
可以说,在侯君集与李元昌喊出“皇帝禅位,太子登基”那句话的时候,无论太子殿下到底有没有参与到这次叛乱之中,等待他的结局只有两个。
要么皇帝禅位,太子登基。
要么叛乱失败,太子废黜……
所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一山不能容二虎,长孙无忌不认为还有第三种可能。
可是……
魏王李泰真的合适做太子么?
表面来说,无论太子李承乾,亦或是魏王李泰,都是他长孙无忌的嫡亲外甥,血脉相连。无论二人哪一个当了皇帝,长孙家都能极大程度的保持尊崇地位,权倾朝野!
但是实际上,并不是那么回事。
在长孙无忌看来,朝局的稳定顺延是必须的,这符合国家的利益,更符合长孙家的利益,太子轻易不能废黜。但是,敏感的长孙无忌隐隐约约觉察到自己儿子长孙冲与太子之间,似乎并不如同看上去那般亲善,如果太子登基,对于长孙家的未来会不会有不可预料的影响?
若是改立李泰为太子,长孙无忌也并不认为便是妥当之举。
当年李二陛下自己一手缔造了玄武门之变,杀兄弑弟逼父退位,已然打破了自古以来嫡长子即位的传统,导致纲常颠倒伦理失常,如若现在废黜太子改立魏王,岂不是愈加助长此风?
自今以后,皇子皆知储君之位并非嫡长方能继承,各个都要争斗一番,那将要动摇国本,永无宁日!
所以,为了大局考量,长孙无忌还是说道:“太子虽有不妥之处,然而毕竟未及废黜之境地,此次谋逆,到底有无太子参与其中,还需三司严查,陛下岂能轻易动了易储之心?还请陛下三思。”
人皆有私心,但长孙无忌的这番话,却的确是从大局出发,公正严谨。
李二陛下放下茶杯,抬眼看了看长孙无忌,似乎要从这位妻兄兼战友的老友脸上瞧出几分端倪,锐利的目光刺得长孙无忌心里怦怦乱跳。
难道说错话了?
就在长孙无忌疑神疑鬼、莫名其妙之时,李二陛下招招手,伺候在门口的王德立即走进来,恭恭敬敬的将两本折子放在长孙无忌面前的案几上。
长孙无忌有些错愕。
“看看吧,你那好儿子、朕的好外甥,都做了些什么好事!”李二陛下忿忿的说道,但是随即,却又唏嘘般的叹了口气。
同为父亲,对于自己那些不成才的儿子,又岂是“愤怒”这个词语便能表明心底复杂的感触?
长孙无忌一头雾水,又关自己儿子什么事?
展开折子粗略一看,长孙无忌脸都吓白了!
其中一本,是府中管事长孙宝的供词,将长孙冲如何设计太子坠马摔断腿、如何刺杀魏王李泰与于志宁陷害太子等等事情仔仔细细的全部招供,签字画押;而另一本,则是长孙冲花重金收买军中的神箭手,趁乱暗杀房俊的供述……
“这这这……”长孙无忌彻底傻眼,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他语无伦次,豆大的冷汗自额头涔涔而下,惊慌失措道:“陛下,定是有人陷害冲儿,请陛下明察!冲儿与太子自**好,情深义重,岂能做出这等禽兽不如之事?至于房俊,虽然二人之间颇有龌蹉,但是仅仅凭借一个军卒的口供便认定主谋是冲儿,未免有些草率……”
长孙无忌嘴里替儿子求情,心里却是暗呼侥幸!
别人或许不信这两份供词,但长孙无忌只是看了一眼,便深信无疑!所谓知子莫若父,儿子与太子之间并不正常的态度,儿子与房俊之间致死不休的仇怨,干出这些事情实在是太正常了!
他之所以侥幸,是因为刚刚皇帝问他易储的意见,他若是同意废黜太子李承乾,岂非证明了他们父子一心,都想置太子于死地?
那可就真真是大祸临头了!
至于现在,至少还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李二陛下叹口气,看着一脸惶然冷汗密布的长孙无忌,叹息道:“你我君臣,自乱世而起,历经波折披荆斩棘,运筹帷幄血战疆场,方才将这座锦绣河山经营的花团锦簇固若金汤。却是不想,在子女的教育上,失败得一塌糊涂!”
长孙无忌惭愧得涕泪横流,伏地叩首道:“陛下恩德,无忌铭感五内,粉身碎骨亦难以报之万一!有子如此,今后还有何脸面服侍陛下?微臣这就回家,给那畜生一个痛快,也给陛下一个交代!只是,苦了丽质这孩子啊……”
设计太子坠马身残、刺杀亲王、大臣陷害太子,这是何等样的罪名?放在任何一个朝代,那都是杀头灭族的滔天大罪!长孙无忌知道皇帝不至于如此绝情,但是现在听皇帝的口风,虽然不会追究连带的责任,但是自己的儿子肯定是保不住了!
长孙无忌是个明白人,是以并没有请求宽恕长孙一门,只是表态令长孙冲自尽,给李二陛下、给天下一个交代。
当然,他不可能不做一下最后的努力,故意提起长乐公主。
对于这位酷似母亲长孙皇后的嫡长女,大抵是爱屋及乌吧,李二陛下对她的宠爱无人能及,便是世人眼中最得皇帝宠爱的晋阳公主,也要稍逊一筹!
李二陛下心里也是纠结。
长孙冲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一向聪明灵秀,温润倜傥,否则又怎会将自己的嫡长女嫁给他?又怎会年纪轻轻便大加培养、刻意栽培?
却是不曾想到,此子内心居然如此恶毒!
可是若令长孙冲自尽,那长乐又怎么办?
对于皇族公主来说,改嫁并非什么稀罕事,但是李二陛下也知道长乐的性情,一旦长孙冲授首,她这一辈子怕是就要与青灯古佛相伴,了此残生了……
国法与亲情,李二陛下自然分得清孰轻孰重。
但是事到临头如何取舍,却又使得他纠结万分,难以抉择……
第五百三十四章 惊慌的太子
东宫,丽正殿。
太子李承乾呆坐于软塌之上,瞪着面前的孔颖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居然有人阴谋作乱,要逼迫父皇退位,扶保自己登基?这简直就是一道晴天霹雳,将李承乾轰得晕头转向、外焦里嫩……
“侯君集、李元昌!”终于反应过来的李承乾,霍然起身,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案几,破口大骂:“尔等豺狼,无君无父,要置孤于死地乎?”
李承乾又不傻,侯君集等人这个口号喊出去,的确可以令他们站到一个相对正义的角度,能够得到一些人的同情甚至是暗地里的支持,但是与此同时,却也将李承乾推入到万劫不复之境地!
若是当真由李承乾发起此次叛乱,那么几乎可以肯定,李承乾必将遗臭万年!
谋逆成功,他李承乾就成为逼父退位的奸佞,史书上骂声一片;
谋逆失败,不仅要承担无君无父的骂名,还要面对父皇的雷霆之怒,说不得马上就会赐下来一杯毒酒三尺白绫……
李承乾就觉得,自己简直比窦娥还冤!
“孔师,此事孤根本就毫不知情,只是侯君集李元昌这等恶贼打着孤的旗号行事,与孤完全无关啊!”
李承乾扑到孔颖达面前,急的都快哭了。
孔颖达捋着胡子,看着面前惊慌失措的太子殿下,心底也是一阵感慨。
这位殿下的储君之路,也算的上是命运多舛、历经坎坷了!
叹了口气,安慰道:“老夫自然相信殿下,否则何必来这一趟?”
可以想象,现在侯君集李元昌尽皆伏诛,而被他们拉出来扯大旗的太子殿下,面对的将是怎样被猜疑的境地。若说太子殿下从头至尾都没有参与此事,怕是没有多少人会相信。
现在的太子殿下,堪称一个巨大的火药桶,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引爆,谁挨得进了,难免被波及自身,哪有不避之则吉、明哲保身的道理?
也唯有孔颖达这等身份超然之人,才会在这个敏感的时刻前来探视太子。
李承乾都快吓尿了,拽着孔颖达的袖子,惊慌问道:“孔师,现在如何是好?孤要不要进宫,去向父皇解释?”
孔颖达略一沉吟,安抚道:“解释自然是要解释的,但也不必太过担忧。此次谋逆,陛下已然责令三司会审,必会彻查得清清楚楚,谁参与其中,谁身家清白,必然由证据说话。既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谋逆者,也不会牵连到无关人等,殿下大可放心。”
李承乾完全失了方寸,他现在想的已不是太子之位能不能保住,而是能不能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
父皇本就对自己深怀不满,现在偏偏又被侯君集等人闹出这么一出,父皇会不会根本就不管实情如何,而是趁机赐死自己,为青雀让路?
“不行,孤要进宫,要去跟父皇解释,不能坐以待毙!谁知道侯君集等人会不会炮制出什么证据,来证明他们大逆不道的行为确实是来自于孤的授意?”
李承乾越想越有可能,越想越害怕!
孔颖达赶紧拉住他,沉声说道:“殿下,稍安勿躁!”
将李承乾摁住,孔颖达回头看了看四周,发现最近的侍女也在丈余之外,便俯身靠近李承乾,低声道:“陛下此时必然心怀怒火,无论殿下是否参与此事,现在去见陛下,难免被陛下怒火波及,若是陛下冲动之余做出什么决定,金口一开,可就回天乏术了!”
李承乾失魂落魄道:“那可如何是好?”
看着李承乾这般模样,孔颖达心底有些微微失望。没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定力与气度,照比李二陛下,的确是差了太多!不过转念又一想,不正是太子的性情善良优柔,登基之后定会善待天下百姓,这才令他们这些老臣鼎力扶持么?
否则,以他孔颖达的身份地位以及淡泊的性情,何必牵扯到此事当中?
当即,便柔声说道:“人心的怒火,都有一个上限,达到这个上限,便会情绪失控方寸大乱,行事冲动不考虑后果!现在的陛下,正处于这么一个状态,所以,老臣才不敢让殿下此时去找陛下解释,怕是陛下没听得几句,便迁怒于殿下。”
李承乾听得直发愣:“好像很有道理,孔师果然学究天人,对于人情世故了若指掌。”
孔颖达笑道:“这番话,可不是老臣所言。”
李承乾问道:“那是谁说的?想来,也必是一位看透世情又着大智慧的大儒,才能说出这等深谙人性的道理!”
孔颖达笑着摇头,说道:“是房俊所言。”
李承乾惊道:“房俊?”
“不错,正是房俊!”孔颖达看着李承乾,低声道:“此刻,房俊已然进宫。用他的话说,他以身噬虎,让陛下将满腔怒火都发泄在他身上。这股火气便如同江河之上奔腾的洪水,随时随地都能决堤,淹没一切!但是只要将其在某一个点上掘开一道口子,令洪水宣泄出去,便会风平浪静。”
也就是说,房俊去挑拨陛下,令陛下心中对于此次谋逆所积攒的火气释放出来,之后自然情绪不至于那般亢奋愤怒。到那时候,太子再前去解释一番,效果自然才能达到最好。
李承乾感动得一塌糊涂……
“只是如此一来,怕是要委屈房俊了,父皇的脾气谁不知晓?房俊这般首当其冲,怕是要吃一番大苦头!房俊对孤可谓情深义重,这份恩情,孤定然没齿难忘!”
孔颖达微微颔首:“房俊找到老臣,言及他的想法,是以老臣才专门赶来安抚殿下,不至于让殿下急迫之中,做出难以挽回的错事。房俊此子虽然有时过于跋扈,行事太过胡闹,但是在大是大非面前,却心志坚定,绝不动摇。殿下是大唐储君,绝不可轻易废黜,这是吾等的共识,只要能保住殿下的储君之位,吾等在所不惜!”
这亦是朝中几乎所有重臣的心思。
他们坚持反对李二陛下易储,倒不是都认为太子李承乾是一个千古少有的明君,而是坚守住纲常伦理,储君之位,必由嫡长子方能继承!
这是稳定朝局的根本!
若是这储君之位谁想当便能当,距离天下大乱也就不远了……
*****
就在李承乾于东宫之内焦急如焚的时候,房俊施施然进了太极宫,求见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这两天的状态很不好,暴躁易怒,便是身边的内侍,都只是因为一点点的错误处置了好几个。
此时见到房俊,张口便道:“漱儿现在清形如何?”
高阳公主伤势太重,不宜来回折腾,是以留在房家庄园养伤,并未搬回宫里。
房俊恭恭敬敬的站在李二陛下面前,并未如同以往一般随意,恭谨答道:“御医每日早晚诊治,情况良好,伤势恢复得很快,昨晚已然苏醒过来,陛下不必挂念。”
李二陛下一边处理这书案上的奏折,一边头也不抬道:“那你还有何事?若是无事,便退下吧,朕这里忙得很。”
房俊闻言,却是站立不动。
良久,李二陛下放下手里的朱笔,伸手揉了揉鼓胀的太阳穴,这才看向既不说话也不离去的房俊,笑问道:“那日在你家庄园,朕便觉得你有话要说,怎地今日仍旧这般吞吞吐吐婆婆妈妈,这可不是你房二的风格!”
房俊没有理会皇帝的揶揄,微微挺直了背脊,看向皇帝的目光坦然而炽烈!
“陛下,可曾将天下百姓看做自己的子民?”
第五百三十五章 帝王之怒
“陛下,可曾将天下百姓看做自己的子民?”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房俊脸上一贯懒散无所谓的神情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郑重严肃。
目光灼灼,与李二陛下对视!
李二陛下有些愣忡……
这么一个混不吝的棒槌,居然问自己这么有深度的问题?这画风明显不对,他脑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是紧接着,便有一股怒气在胸膛之中爆裂开来!
“朕自继位登基以来,励精图治爱民如子,常常因为百姓疾苦而夙夜难寐。时时刻刻将江山百姓摆在心头,无时无刻不在鞭策自己,戒骄戒躁勤俭朴素,不可崇尚奢华,奢靡浪费!朕广开言路,虚心纳谏,即便朝臣一而再再而三的顶撞,只要是有用于社稷之谏言,朕宁愿委屈自己,也不曾有过半分怠慢!自古以来,何曾有过帝王如朕这般亲民低调!尔竟敢在朕面前大言不惭,可知尔这一句话,等同于将朕这许多年来的功绩轻易抹煞,真当朕的刀子,斩不得尔之头颅?”
李二陛下愤然起身,大步走到房俊面前,手指指着房俊的鼻子破厉声大喝,口水都喷到房俊脸上。
今日,对长孙冲、对太子要如何处置才能妥当,早已令李二陛下心神俱疲,烦躁不已。
而侯君集李元昌赵节之辈悍然发动叛乱,更令李二陛下怒火填膺,恨不得大开杀戒,让全天下都看看,朕李世民不是不会杀人,别将朕的仁慈当成软弱,助长尔等跳梁小丑无君无父不忠不义的气焰!
现在,连这个率学无诞的房二也敢在朕面前蔑视朕的功绩,将朕历年来兢兢业业如履薄冰的勤勉视若无物,简直岂有此理!
面对着李二陛下杀气腾腾的愤怒目光,房俊心惊胆战,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他从来没有见到李二陛下发这么大的火!
以往李二陛下在房俊面前发火,大抵是因为房俊不守规矩、惹是生非,那种怒火是有限制的,并不会火焰万丈肆意燃烧。
但是现在,看着李二陛下发红的眼珠子,房俊知道,自己的话语这是触及到了李二陛下的逆鳞,那熊熊燃烧的怒火,说不定下一刻就将自己完全笼罩!
庶人之怒,伏尸二人,血溅五步。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天下间最有权势之人,那发自灵魂深处的爆裂怒火,足以使人心胆俱裂,神为之夺!
这跟是不是穿越者根本没关系!
房俊咬着牙,勉力抵御着来自李二陛下的巨大威压,并不退缩。
“那么请问陛下,这场叛乱,是否在您上山之前便已有所预感,甚至心有定论?”房俊黑脸上保持着神情不变,沉声问道。
李二陛下的一腔怒火,被这句话死死的噎住。
他突然明白了,房俊今日为何作死一般问自己可曾将天下百姓看做自己的子民……
上山之前,自己是否已经对叛乱有所预感?
答案是当然!
只不过他不知道到底和人会发动叛乱,又会牵扯到谁,他不能容忍有人在背地里有谋逆之心,他甘冒奇险以身作饵,就是要将这些谋逆者引出来!
但是与此同时,却将那漫山遍野的商贾百姓至于危机之中……
那些惨死身残的百姓商贾,是无辜的。
是自己清理叛逆的陪葬品。
所以,房俊这个愣头愣脑的棒槌,才会站在这里无视惹怒皇帝的后果,直愣愣的对他李世民展示质疑!
不,不仅仅是展示质疑,更是一种愤怒的抗议。
抗议他将视成千上万的百姓商贾于无物……
李二陛下狠狠瞪着房俊,咬牙道:“与谋逆相比,些许人命有什么大不了?你不是三岁的娃娃,当知道这些乱臣贼子一旦谋逆成功,会给整个帝国带来多大的危害!朕若是死在山顶,天下瞬间四分五裂,烽烟处处,你可曾想过,到那个时候,会有多少无辜的百姓被牵连?”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解释。
是因为自己心中也对自己的做法有所不满,可怜那些无辜的百姓?
亦或是欣慰与眼前这个勋贵二代之中的后起之秀,没有被功名利禄所熏染,反而胸中始终有着一份赤子之心,为了无辜的百姓鸣不平居然跟皇帝叫板?
总之,李二陛下心里的怒火在一瞬间莫名其妙的消散了大半,他知道房俊并不是真的目无君上无法无天,而只是愤然与那些无辜的百姓成为了牺牲品,迈不过自己心中的那一条道义的门槛!
李二陛下甚至很是欣慰……
当然,羞恼也不可能一点没有。
朕是真龙天子,是天下之主,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娃,就敢明目张胆的质问朕,简直作死!
房俊毫无畏惧的与李二陛下对视,心中却不停的打鼓,一个劲儿的给自己鼓气
不能怂!不能怂!
不能眨眼,不能眨眼!
就这么瞪着眼睛,要无所畏惧的跟皇帝对视,将自己为了正义不惜性命顶撞皇帝的高风亮节淋漓尽致的展现出来,让皇帝知道,咱是个高尚的人,是个纯粹的人,是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没有任何一个上位者,会讨厌这样一个正直纯粹的属下,尤其是以为皇帝!
只要这个形象留在皇帝心中,还怕不能风生水起、荣宠备至么?
当然,过犹不及,千万不能玩脱线。
若是玩过了头,真的惹得李二陛下恼羞成怒,那就悲剧了……
房俊对李二陛下不顾百姓死活的做法,是真的感到愤怒,但是也绝对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强烈。这里是唐朝,是人命贱如狗的唐朝,你跟李二陛下讲人权?省省吧!
所谓入乡随俗,到了什么地方,就得说什么话。
相比较,李二陛下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
保持着现在的状态,房俊微微仰着头,眨了眨眼,说道:“可以责令三法司彻查,可以派遣‘百骑’调查,清理乱臣贼子的办法有很多,陛下却为何单单选了这最简单、却明显要拖累百姓的做法?”
他的这番作态,看上去仍旧是不依不饶,但是实际上在李二陛下看来,已是大有松动,只是却像个孩子一般,意识到自己错了,却碍于面子嘴硬不承认……
李二陛下又好气又好笑,心中很是欣慰这个小混蛋能一直坚持着善良的初心,却又没打算放过他!
为了你心中的坚持,便胆敢在朕的面前大呼小叫,更直指朕的是非,长此以往,那还了得?今日必须给这货一个教训,否则越来越不知道天高地厚!
想到此处,李二陛下黑着脸,怒叱道:“朕身为天子,还要你教朕如何行事不成?简直荒谬!尔居然敢对朕大呼小叫,心中可有半分上下尊卑,对朕可有一丝畏惧之心?在朕面前尚敢如此嚣张,可见在外人面前,又是何等张狂!今日朕若是不严厉处罚于你,异日还不知道要闯出何等大祸!来人!”
皇帝一声大喝,殿外的内侍禁卫齐齐涌入,等候接令。
“新乡侯房俊,目无君上,肆意妄为,即刻撤去其侯爵勋位,所有官职一律革除!念在其年幼,重责三十大板,以为训诫!日后若不能修心养性,定饶你不得!给朕拖出去!”
“诺!”
几名禁卫领命,上前便架住房俊的两条胳膊往外拖。
房俊是真的黑了脸……
李老二你也太狠了吧?
打板子也就罢了,毕竟肉掉了还能长出来,居然一口气将咱一撸到底?
第五百三十六章 房俊是个忠臣
房俊心都在滴血,爵位、官职……啥都没了!
合着咱为了升官,千年攒万年攒,现如今一阵大风撸了杆,辛辛苦苦好几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房俊一边挣扎,一边叫道:“陛下,这个……有点太狠了吧?打板子咱认了,革去官职也无话可说,但是这爵位好歹给留着啊……”
李二陛下大怒:“混蛋玩意儿,居然敢跟朕讨价还价?再加二十大板!”
房俊是真急了,这心心念念就等着沧海道行军大总管的官职呢,现在连爵位都没了,一介白身,还能坐的上这等高位么?
“陛下,您不能卸磨就杀驴啊!那曲辕犁、玻璃、火药、印刷术,等等等等,咱可是有贡献的啊……”房俊嚷嚷着,想要尽可能的挽回一点。
李二陛下气得都快冒烟了,戟指骂道:“你当国法是儿戏么?功是功,过是过,有功朕自然会赏,有过也必然要罚!难不成你以为对朝廷有功,便可肆无忌惮为所欲为了?再加二十大板!”
“我……”房俊快哭了,一个字都不敢再说。
这些禁卫打板子,并不会往死里揍,寻常三十板子也没啥大事。但是现在都加到七十了,就是树条子抽七十下也疼得要命,若是再加……
算了,任命吧。
几个禁卫将房俊拖到院子里,瞅瞅四周也没啥旁人,便放开手,笑嘻嘻说道:“二郎,弟兄几个就跟您说一个字:服!说真的,就依着您招惹陛下发火这频率,到现在还没被陛下砍了脑袋,放眼大唐,也是没谁了!”
有一个禁卫拖过来一条长凳子,笑道:“二郎,请吧!”
房俊黑着一张脸,无奈的趴到凳子上。
禁卫上前,褪去房俊的裤子,露出白白的屁股。
就有禁卫笑道:“嘿!真没看出来,二郎脸上够黑,这屁股却挺白……”
“不仅白,看上去弹性也不错,好这口儿的,能玩一晚上!”
房俊一脸黑线,怒道:“都特么闭嘴!活腻歪了是吧?还打不打,不打老子走人!”
几个禁卫哄笑一阵,不以为意。
“二郎,对不住了,且忍一忍!”
身后行刑的这位便往手心吐了口唾沫,高高举起了板子……
“停停停!”
房俊瞪眼将这位喊停,看着对方不解的眼神,怒道:“你个瓜怂,做做模样就行了,还往手心吐唾沫,想把某打死还是怎么着?警告你啊,打疼了某,待会儿堵在宫门口,等你下值的时候锤死你!”
不警告不行,这帮瓜怂一个个膀大腰圆的,使出三分力自己屁股就得开花……
“你要锤死谁?”
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
“谁敢下狠手,老子就锤谁……”房俊下意识的说了一句,觉得有些不对,一回头,顿时吓尿……
李二陛下不知何时,居然负着双手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几个禁卫紧绷着脸,苦苦忍着笑……
活该!
叫你恐吓吾等,这下傻逼了吧?
听了房俊的话,李二陛下黑着一张脸,没好气道:“果然是房二啊,是你的风格!朕打你板子,居然敢威胁朕的禁卫,真是好胆!朕就在这边看着,尔等给朕狠狠的打,谁敢手下留情,谁就代房俊受刑!”
“诺!”
皇帝在一边监斩,谁敢放水?
几个禁卫心中暗暗替房俊默哀,举起板子,轮着膀子就打下去……
“嗷……噢……喔……”
院子里的惨叫,穿越了高高的围墙,在整个太极宫里飘荡……
说是不放水,但任谁都看得出来,陛下只是要教训房俊一番,虽说这教训的方式早已证明没什么鸟用……皇帝没想把房俊怎么着,禁卫们自然就不能真的下死手。
只是这板子打在肉上,又不敢留手得太过明显,效果也是极为明显。只是十几板子下去,白白嫩嫩的大馒头便成了青紫色,隐隐间随着一板子下去,迸溅出点点血迹来。
房俊倒也不是忍不住,只是既然李二陛下想要想要教训自己,何不配合着叫几声,让他老人家开心开心?一开心,说不定事后说说软话求求情,这爵位就又回来了……
只是三十板子下去之后,房俊却叫不出来了。
那板子抽在早已皮开肉绽的屁股上,钻心的疼!
房俊死死咬着牙,瞪着眼,脸上早就疼得冷汗涔涔,豆大的汗珠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想叫都叫不出来了,他怕一张嘴,就真的成了惨叫!
几个禁卫也心里发毛,这么打下去,真的能把人打废了啊!可是又不敢手下留情,便一边打着板子,一边偷偷的瞄着皇帝陛下,希望陛下能有点指示,差不多了吧?
李二陛下阴沉着脸,瞅着房俊被打得皮开肉绽,哼了一声,背负双手,迈着方步走了。
他一走,禁卫算是松了口气,赶紧放缓了手脚,手里的板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好不容易糊弄完了七十板子,几个禁卫便扔了板子,上前查看房俊的伤势,苦着脸道:“二郎,某怪兄弟手重,兄弟实在没办法!”
房俊黑脸傻白,好似抹了一层粉底,冷汗依旧流淌,扯了扯嘴角,强笑道:“哥儿几个,谢了!某心中有数,改日请哥几个喝酒。帮某找个软塌吧,走不了路了……”
几个禁卫赶紧从值房中抬出一张软塌,七手八脚的将房俊放上去,又给改了一床薄被。
“别去府里,省的我娘见了担心,送某去城外的庄园吧……”
“好咧!”
当下,几个禁卫跟值守的长官请了假,弄来一辆马车,将房俊抬上去,送回骊山的农庄。
出了宫门,席君买正守在那里,见到马车上脸色惨白的房俊,吓了一跳。不过自家这位二郎动不动被皇帝打一顿板子抽一顿鞭子,也算见怪不怪了。
与房俊目光接触,席君买便点了点头,没有随着回庄子,而是独自去了孔颖达的府上。
*****
孔颖达受到房俊的报信,赶紧再次来到东宫,将情况说明。
“委屈二郎了!”太子李承乾闻听,感动得无以复加。
越是濒临绝境的时候,越是珍惜旁人的帮助,越是能体会到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
一直以来,房俊的立场都极其鲜明,只忠于陛下,从来不参合进争储夺嫡之中。但是今次为了帮助他李承乾保住储君之位,非但亲自上阵,更为了给陛下“去火”,被打了整整七十大板。
这份恩情,很重!
孔颖达慨然道:“世人都说房二是个棒槌,但是在老夫看来,唯有这样的人,才是心中放着整个帝国,不忍见到帝国有一丝一毫的衰颓之相!宁愿去触及陛下的怒火,亦要帮助太子保住储君之位,保住大唐的朝局平静,房俊,真国士也!”
老孔唏嘘不已。
只是他若知道房俊带着帮助太子的人物前去撩拨皇帝“泻火”,实则心中却又存了在皇帝面前扮演忠贞之士的心思,会作何感想?
不能说老孔太天真,只能说房俊套路太深……
李承乾毅然道:“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孤这便进宫,向父皇说明一切!”
孔颖达点点头:“见到陛下以后,殿下要沉稳一些,老臣已经约了房玄龄、宇文士及、于志宁等人,随后便到。”
这次进宫,算得上是一次“危机公关”。
事情的重点,并不是太子有没有参与谋逆,而是陛下是否真的想要易储。
孔颖达活得念头够久,很多事情看得很透彻。
之所以极力保住太子的储君之位,不仅仅是因为李承乾性情和善能够善待群臣百姓,更重要的原因,是不希望一旦废黜太子另立储君而导致的朝局动荡。
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子亦是如此。
储君之位的更迭,或许影响力比皇位的更迭来得小一点,但是处置不好,仍然影响深远。大唐的繁荣来之不易,任何一点小小的动荡,都可能导致君臣十几年来的励精图治毁于一旦,孔颖达等历经过隋末动荡民不聊生的年代,深知现如今的贞观盛世来之不易。
所以,孔颖达更加佩服房俊的甘于奉献精神……
第五百三十七章 长孙冲 的**(上)
贞观十三年的腊月,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月份。
玄武门之变后的第一起谋逆案件,便在这凄风冷雪的寒冬腊月发生。承平多年的大唐帝国,也因为这一起突然而起的谋逆案仿佛平静的湖面丢进去一颗震天雷,炸得浊浪天天,波涛汹涌!
本是接近年关的欢乐日子,此时这个关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喜庆气氛,仿佛黑云压城一般,笼罩在极低的气压之中。金吾卫、百骑的兵卒满大街的穿梭,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的差役官员顶着巨大的压力,连续不断的审理这次谋逆案。
侯君集、李元昌、赵节、杜荷……一个个身份显赫的勋贵被拎出来,哪怕是死了亦或消失无踪畏罪潜逃,都要再被审上一遍。最倒霉的莫过于杜荷,这位只是去了几次东宫,然后在李元昌面前抱怨了几句,事实上整个反叛谋逆的过程人家都没带上他玩,可还是被审了出来,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整个长安城内人心惶惶,平素与侯君集李元昌等人往来密切的亲朋故旧各个心惊胆跳度日如年,每当门前传来马蹄声,都吓得心里一哆嗦,唯恐被负责审理这次谋逆案的三司衙役套上枷锁带去问话。
往年极为频繁的走亲访友往来人情,几乎所有人家都很有默契的停了下来,就怕这个时候引起旁人的注意,若是被有仇隙者添油加醋的诬告一番,那可真真是冤哉枉也……
李二陛下没有处置长孙冲,一来是三司尚未审理出确凿的证据,二来也是真不知道如何处置。
长孙无忌知道陛下的心思,明白这既是陛下心里还是爱护长孙冲的,更是给自己留下颜面。
但是他更明白,或许陷害太子这些事看在他的面子上陛下会从轻发落,可一旦跟谋逆案沾上关系,那陛下定然会狠下心来,什么外甥,什么女婿,什么功臣之后,统统不好使!
长孙无忌是真的没有想到,长孙冲居然背着他干出了这些事!
所谓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这个一向乖巧聪明的长子居然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即便能保得住性命,这前程怕是也一片黯淡,再也没有可能在仕途上有所作为……
回到家里,长孙无忌呆愣愣的再大堂里坐了半天,才指使人去将长孙冲唤了回来。
长孙冲还有些诧异,现在正是率领神机营未定关中局势在皇帝面前好好表现的关键时刻,怎地老爹居然让自己回家?
想到老爹的政治头脑也比强出百倍,定是发现了极为严重的情况,这才风风火火的赶回来。
一进大堂,长孙冲就是一愣。
往昔气势雄浑腰背挺直的长孙无忌,好像陡然老了几十岁一般,呆呆的坐在榻上,双目无神形容憔悴,只是半天不见的功夫,嘴角便一进生出一圈儿燎泡……
“爹,这么着急唤孩儿回来,有何要事?”长孙冲在长孙无忌面前站定,恭敬的问道。
长孙无忌这才从失神中缓过来,盯着儿子看了好半晌,才将那基本折子拿出来放到面前的案几上。
“看看你自己做得好事吧……”长孙无忌嗓子沙哑,双目无神。
长孙冲没有去看那折子,而是关切的问道:“父亲可是身体不适?那孩儿待会儿进宫,却请一位御医过来为父亲诊治。现在整个关中人心惶惶,正是需要父亲站出来主持大局的时候,可不能被那些各怀机心的小人抢走了功劳。”
他想当然的以为父亲是因为这次谋逆案搞得受了惊吓。
“功劳?”长孙无忌惨然一笑,失望的看着面前一贯引以为傲的儿子:“我们长孙家不破家灭族、满门抄斩,都是陛下仁德厚爱,还敢谈什么功劳?老子大半辈子风里火里用性命搏出来的功劳,一转眼就被你个败家的东西给败光了,你还敢谈功劳?”
长孙无忌越说越气,说到最后,已然是声色俱厉,痛心疾首!
他长孙无忌跟着李二陛下鞍前马后功勋无数,早已足够整个家族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下一代、下下一代、甚至千秋万代,只要大唐仍然存在,他长孙家都可以与国同休!
偏偏儿子干出这样的事情……
时耶,命耶?
长孙冲被老爹骂得一头雾水,瞅了瞅双目圆瞪的长孙无忌,心里咯噔一下,难不成自己串联侯君集李元昌之事,事发了?
心里忐忑不安的走上前去,捡起那基本折子,翻看起来。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简直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锤狠狠的敲在长孙冲的脑袋上,震得长孙冲脑袋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跳!
完蛋了!
这些事情……怎地全都被爆出来了?
在一看下面的口供人,长孙宝……
长孙冲一瞬间就有一种天塌了的感觉。
长孙宝不是拿着自己给的钱财远走高飞了么?怎地居然还逗留在长安,还被李道宗给抓了?
这简直是天亡我也!
长孙冲彻底吓傻了,“噗通”一声跪在长孙无忌面前,惊慌失措道:“父亲,这可怎么办?救救孩儿……”
长孙无忌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抬脚就将长孙冲踹个跟头,大骂道:“你是吃了猪油蒙了心还是怎地?好端端的,你去陷害太子做什么?你自幼与太子交好,异日太子登基,难道还能对你差了?难道把太子陷害倒了,李泰当上皇帝会比太子对你更好?”
长孙无忌简直不能理解儿子的做法!
凭借他长孙无忌的功绩,以及与李二陛下的亲戚加上好友的关系,再加上与太子李承乾从小长大到的亲密交情,长孙家稳稳当当的富贵百年,干嘛偏偏要去陷害李承乾?
李承乾倒台,长孙冲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长孙冲是真的害怕了,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膝行上前,紧紧抱住长孙无忌的大腿,一脸惊慌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既然陛下已经知道这些事情,还不得砍了孩儿?孩儿不想死,父亲,你去跟陛下求求情,这么多年您跟着陛下赴汤蹈火功勋卓著,求陛下赦免孩儿的罪行……”
长孙无忌看着面前涕泪横流的长孙冲,又是心疼又是愤怒,问道:“你倒是跟为父说明白,为何这般阴毒的陷害与太子?这么多年来,太子对你如何,为父可都看在眼里,说是亲近信任毫不为过!太子与丽质是嫡亲兄妹,关系向来亲近,对你更是爱屋及乌,你又何必如此?”
“父亲……”长孙冲嚎啕大哭,哭了一阵,抹了抹眼泪,抬头看着长孙无忌,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咬了咬牙,说道:“那李承乾,孩儿恨不得剥他的皮、喝他的血,将其挫骨扬灰亦难消心头之恨!”
长孙无忌从未见过温文尔雅的长子露出这般狰狞面目的时候,那模样好似太子此刻若在面前,就能扑上去将其咬死一般!顿时大吃一惊,问道:“你与太子之间,到底有何嫌隙?”
“嫌隙?”长孙冲咬牙切齿道:“是不共戴天之仇!”
长孙无忌急的跺脚,怒道:“到底如何,你倒是说呀?你不说明白,让为父去向陛下求情?”
长孙冲面目狰狞,却又纠结万分,似乎有着难言之隐……
他心里反复思量,自己做得陷害太子这些事情,虽然大逆不道,但是依着长孙家的功绩,想来还不至于使得陛下就将自己明正典刑一刀砍了。
但若是与侯君集李元昌等人串联谋逆,然后又在关键时刻反水将侯君集李元昌等人一举擒杀之事被陛下知晓,那自己这条小命是万万保不住的!
可是自己将那件事说出来,说不定陛下心里怀着歉意,能饶过自己一命……
说,还是不说呢?
长孙冲脸上阵青阵白,心里纠结不已。
第五百三十八章 长孙冲的**(下)
看着长孙冲犹犹豫豫一脸纠结,长孙无忌愈发恼怒,骂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为父就不明白,既然不是什么杀父之仇,你为何如此记恨与太子殿下?承乾那孩子性格软弱,颇多礼让,即便是有何嫌隙,你也应当多多忍耐,怎能如此胡来?”
这要是长孙无忌想不明白的。
自己的儿子不是个冲动无脑的棒槌,李承乾既然是太子,是未来帝国的君主,即便是二人之间有些龌蹉,又有何不能忍耐?况且李承乾也是长孙无忌看着长大的,一贯仁厚随和,说白了就是软弱迂腐,这样的人,能做出什么过分到底事情让别人恨不得剥皮喝血?
说不通啊!
面对父亲热切的目光,长孙冲也知道不说清楚是不行了,一咬牙,说道:“父亲可还记得贞观六年冬天,孩儿与李承乾相约去九山狩猎,回来后孩儿大病一场?”
“贞观六年?”长孙无忌露出思索的神色,“岂不是你成亲的前一年?哦!为父有点印象,好像那一次你们去了不少人,原本打算多玩几日的,走时连营帐都带着,可没到一天就回来,回来之后,你足足卧床了三天,太医却没有诊治出什么病情,可是那一次?”
长孙冲面色扭曲,仿佛不堪回首,亦仿佛有无穷的恨意:“那次我们刚到九山,李承乾便要与孩儿较量马术,孩儿当场应允,可是没等跑出去几步,李承乾的御马便受了惊,撂起蹶子,将孩儿从马上撞了下来。孩儿落地的时候,又被李承乾的御马踢到了……提到了……”
长孙无忌急问道:“踢到了哪里?”
长孙冲脸色铁青,额头的青筋都毒蛇一般凸起,想起了那不堪回首、毁了他这一辈子的一幕,一字字道:“踢到了**之处!”
当初,正是由于受伤的部位太过隐秘,长孙冲耻于对太医提及,忍着剧痛想着过些时日自然会痊愈,却不想正是因为讳疾忌医,耽搁了最好的治疗时间,导致一生憾事。
而他却是将这满腔的怨恨,全都倾泻在太子李承乾的身上……
长孙无忌目瞪口呆。
长孙冲神情狰狞,大吼道:“就是那一次,孩儿这一辈子都毁了!是李承乾!是他毁了孩儿这一生!孩儿与丽质青梅竹马,娶了丽质,却不能行那周公之礼,不能生儿育女,孩儿不甘心!所以,孩儿也要毁了李承乾,将他彻彻底底的毁掉,让他万劫不复!他相当皇帝?做梦去吧!”
心底最深处的伤疤被狠狠的挑开,脓血肆无忌惮的迸溅开来,那份撕心裂肺绝望至极的痛楚,令长孙冲整个人歇斯底里完全崩溃!
“停停停!”长孙无忌一头雾水,听儿子这意思,是因为那次狩猎被李承乾害得伤了男人的根本,再也不能行夫妻之事,但是……
“赏赐为父因为你与丽质没有子嗣之事,向陛下求情为你纳妾,陛下已经答应,你不是收了两个侍女在房中,其中一个还有了身孕么?”长孙无忌有些懵乱,跟不上儿子的节奏了。
长孙冲嚎啕大哭:“那个侍女,孩儿动都没动一下,她腹内的孩子,是孩儿指使她与侍卫欢好留下的种,孩儿不愿意被世人视作废人,处处惹人耻笑,这才逼不得已……”
心底深处隐藏最深的秘密彻底暴露在人前,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父亲,那份羞愧自卑也足以让长孙冲软成一摊烂泥……
长孙无忌犹如五雷轰顶一般,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自己这个一向视为骄傲的儿子,居然连作为男人的根本都丧失了,自己这个父亲却还不知情……
长孙无忌看着涕泪横流神智崩溃的长子,两行老泪不由得流了下来,心里宛如刀割一般,下意识的伸出手去,紧紧的将儿子的头搂在怀里,不停的婆娑着儿子的头顶,颤声道:“吾儿受苦了,吾儿受苦了……”
作为父亲,当得知儿子是个废人的时候,那种锥心刺骨的伤痛,绝非文字言语能够表达出万一。
父子二人抱头痛哭。
不过长孙无忌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哭了一阵,便想起了更重要的事情。
他止住哭声,问道:“冲儿,侯君集谋逆一案,你可曾参与其中?”
“这个……”长孙冲便神情闪烁。
知子莫若父,一见到长孙冲的神情,长孙无忌便心里咯噔一下,不过为了确认,急忙问道:“你倒是说呀!若只是与太子之间的龌蹉,为父自然能够将此事说出,求得陛下的谅解,想必陛下也必然会因为此事而心怀内疚!但若是牵扯到侯君集谋逆一案之中,那可就大祸临头了……”
事已至此,长孙冲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遂将自己如何暗中串联侯君集李元昊等人,又如何设计好了临阵反水,一举将侯君集李元昌擒杀,立下救驾大功之事一一道出。
他原本信心满满,凭借这等功勋必然能再升一级,说不得自己不靠父亲也能整出个国公之位,到时候一门两国公,成为大唐最显赫的家族,将是何等的荣耀?
但是现在陛下已经知道自己陷害太子一事,这些功劳那是想都别想了。更何况,听父亲这意思,陛下已经怀疑自己在侯君集一案中有牵扯?
这下更不敢有所隐瞒,老老实实的将一切道出。
长孙无忌气得五内俱焚,但是看看儿子这般可怜模样,却又不忍责骂,只得叹气道:“儿啊,你怎这般糊涂?太子是太子,皇帝是皇帝,这其中的分别你怎能不知呢?你报复太子已是不该,但好歹还有这个名目,为父舍去这张老脸,也能在陛下面前保你一命。可这谋逆大罪,那可是株连九族遇赦不赦,那个皇帝能忍得了这种连臣贼子?真真是糊涂啊!”
长孙冲心里也后悔的要死,只好说道:“孩儿还不是看那房俊受到陛下重用,心中不忿?那棒槌只是在西域侥幸打赢了一些突厥人的乌合之众,便俨然立下多大功劳似的,孩儿也不比他差!”
长孙无忌看着长孙冲,心里是痛心疾首!
一直以来,他都以这个长子为傲,却不成想嫉妒之心如此深重!若是早知如此,自己稍加开解,又怎能走上这等谋逆的绝路?
无奈的叹息一声,长孙无忌老泪纵横:“为今之计,吾儿还是远走高飞吧。陛下即便不取你的性命,怕是也要圈禁终生,与其生不如死,还不如隐姓埋名,寻一处荒山野林,了此残生……”
“不行!”长孙冲惊叫道:“父亲,你去跟陛下好生哀求,就说孩儿知道错了,愿意痛改前非。官也不做了,这就去将丽质接回来,就在家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在他想来,自己被李承乾害得不能人道,已是他李家欠了自己。自己即便是反了谋逆大罪,凭借父亲的功勋和李家欠下自己这些,足以抵消!更何况若是将长乐公主接回来,等同于又多了一道护身符,大不了就做个富家翁,又有何难?
长孙无忌再一次重新审视自己的儿子。
这个向来温润如玉、机灵乖巧的儿子,怎地不但嫉妒成狂,还这般自私?
自己深有隐疾却隐瞒不报,已经害了长乐公主,难道还想要继续害一辈子?
这么多年,便是连自己这个当爹的都不知道儿子有这等隐疾,想来长乐公主在人前人后忍受了多少白眼却不发一言,那是何等的苦闷?自己甚至还大言不惭的去跟陛下说公主无后,给自家儿子纳妾……
便是长孙无忌这等脸厚心黑之人,都觉得臊得慌!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谁叫这是自己的儿子呢……
长孙无忌叹了口气,绝望说道:“冲儿,莫怀着侥幸,远走高飞吧,为父也只能为你做到这里……”
第五百三十九章 小别胜新婚
冷月清辉,寒风瑟瑟。
庄子里的更夫那小心火烛的喊声在冷风中被吹得飘摇,听起来隐隐约约约微乎其微,但四更天的梆子声仍旧清清楚楚。
屋子里的烛火大半都熄灭了,只留下了靠窗的一盏小小的青铜仕女灯台。火炕上一床大红色的锦被一半好端端地盖在炕上,一半却垂落在地,隐隐约约露出了内中交缠在一起的两个人影……
武媚娘像是一条离了水的鱼儿一样,仰起雪白修长从脖子,张着檀口,呼吸这空气。体内的灼热还未退去,那只手又在她的背后轻轻摩挲,连带着让那一股酥麻震颤仿佛更深入了一些。
此时此刻,武媚娘不知道自己是在云间还是在地底,最初主动的迎合如今已经变成了本能,可身上脸上那股滚烫的热力却每每把迷迷糊糊的她拉了回来。
就在她几近忍受不住想要引吭高歌的时候,那一团热火仿佛释放出最后的热量,终于离开了她的身体,整个人一下子轻松下来的同时,她已经是一丁点都挪动不了,身体像是被抽去了骨头一般筋肉酸软,只任凭枕边人轻轻伸手揽住了她。
细碎的吻轻轻落在了她的面颊额头和双唇上,武媚娘原本一动都懒得动,可不知道是那种火热的气息终究感染了她,还是她无意间碰触到了那健硕的肌肉,一丝浅浅的娇吟自她咽喉溢出,便一下子感觉到那的异物又顶了过来……
“别……”
武媚娘满心惊惧的轻叫一声,身后的男人总算是停下了动作。
松了一口气的武媚娘这才第一时间挣扎着躲远了些,顾不得享受那温柔小意的肌肤之亲,卷紧了被子,又气又恼地看了过去。
正迎上一双洋溢着戏谑神情的眼眸。
房俊裂开嘴,露出两排白牙,笑容显得阳光而又调皮。
武媚娘羞恼的瞪着她,脸上的红晕和眸中的媚意并未随之退去。这幅慵懒娇俏的神情落在房俊眼里,不免又生出了几分冲动……
武媚娘有些害怕,咬了咬嘴唇,哼哼着说道:“故意的是不是?”
房俊就笑。
一只雪白的玉手羞恼的在房俊胸前抓了一把……
窗外的寒风似乎突然大了,木格窗子被吹得发出了一阵阵的轻响,好在窗子上镶嵌着玻璃,一丝风也吹不进来。
刚刚经过一场剧烈运动的房俊拥着被子反而觉得有些燥热,身下的火炕也不断传来温热的气息,便干脆蹬掉被子,四仰八叉的呈大字型躺在炕上。
嗯,是太字型……
武媚娘眼睛眯了眯,瞄着房俊完美健硕的身体,不自觉的就凑了过来,纤纤玉指在男人有些坚硬但形状完美的肌肉上轻轻的游走,轻咬着红唇,柔声道:“是不是心里不痛快,把这一腔火气都发泄到妾身的身上了?”
房俊闭上眼,感受着有些微凉的手指带来的轻痒,轻笑一声,没有说话。
要说不痛快,那肯定是有。
他房俊又不是什么圣人,无欲无求的,被李二陛下一撸到底削掉爵位还打了一顿板子,心里怎能没有一点火气?
不过好在一切尚算值得……
他不知道在他离去之后,太子去太极宫与李二陛下是怎么谈的,都谈了些什么。总之,李二陛下再也未曾提出易储的话题。
谋逆案经由三司会审,进度也是出奇的怪。
不知是太子与陛下有什么协议,还是陛下压制住心底的暴躁,这场轰轰烈烈的谋逆案审理得很快,牵连更是出乎预料的少。除了主谋者侯君集李元昌等人之外,便是畏罪潜逃的赵节,都只是判了一个圈禁,其他小鱼小虾更是能放则放,能赦则赦,令房俊一头雾水不解其意。
依着李二陛下的性情,这些人哪怕不是大肆株连,也得杀得人头滚滚以儆效尤吧?
事实上,却颇有一些虎头蛇尾的感觉。
另外,长孙冲跑掉了……
实际上整个审理过程之中,都没有明确的证据显示长孙冲参与到这场谋逆案中,不知是他真的未曾参与,还是处理得很小心将自己隐藏得很好,亦或者是长孙无忌从中施展了什么手段,为长孙冲脱罪。
房俊比较倾向于后者。
但是看李二陛下的意思,没有追究长孙冲的打算,这令房俊很不解。
不管长孙冲有没有参与这次谋逆案,单单其屡次三番的陷害太子,害得太子残疾、刺杀魏王李泰,每一桩每一件都是掉脑袋的大罪,为何李二陛下却能轻轻放下?
既然放下了,也没有证据证明长孙冲参与谋逆,那长孙冲为何要消失无踪?
房俊想不明白。
在炕上郁闷的翻个身。
武媚娘就从锦被里伸出一条欺霜赛雪的胳膊,支着半个身子,看着房俊那结实的臀部……
皇帝的板子打得血肉模糊,实际上没有伤到一点筋骨,都是一些皮外伤,皇宫里的御医自然有上等的伤药,内服外敷,再加上房俊身体强健气血充盈,十几天功夫便脱去血痂,长出新肉来。
自家男人的体魄真的很强健啊……
武媚娘有些痴迷的看着,看着看着却“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俏脸宛如一朵牡丹盛放开来,娇艳不可方物。
房俊皱皱眉,扭头看着她:“笑啥?”
武媚娘伸出手指,在房俊长出新肉的地方戳了戳,忍着笑道:“以往以为郎君是被晒得这么黑,现在才知道,原来全身哪里都黑,可是瞧瞧这新肉却是白的,黑白分明,嘻嘻……”
房俊有些恼了。
“黑代表着健康,你懂个啥?”
武媚娘仍然在笑:“对对对,您健康,您威武,这行了吧?真是幼稚……”
“哎呀!敢说本少爷幼稚,臭娘们儿要造反是吧?”房俊瞪眼,手臂一撑,整个身体便如同老虎一般向武媚娘扑去。在武媚娘惊呼声中,连人带被子被房俊紧紧搂住。
“放开我,喘不上气啦……”被房俊死死搂住,武媚娘俏脸憋得通红,只好苦苦哀求。房俊不松手,武媚娘喘不上气,便开始奋力挣扎,两条雪白的大腿从被子下伸了出来,在昏暗的灯光下散发着莹白的光晕。
修长而白皙……
房俊便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身体毫无隔阂的贴在一起,武媚娘的手便不知不觉就贴在了那精壮的胸膛上,刚刚少许退去了几分红晕的脸此时一下子又渐渐热了起来。
当感觉他的手亦是沿着自己的脖颈摩挲下行,在峰峦处轻轻捻了两下,随即趁着她面红耳赤低声呻吟之时又探了下去,她浑身一僵,犹豫了片刻,抵在他胸膛上的手终究还是没使力将他推开,也不知道是真的没了力气,还是终究不忍心,咬了咬牙,任其为所欲为。
只是,当那预料中的冲击再次到来时,她在喘息深重的同时,一双黛眉微微蹙起,忍不住在他粗壮的腰上拧了一记……
屋子里激战正酣,弄出来的各种奇奇怪怪的声响免不了被外间的两个侍女听了去。
于是,这些传出屋子的声音听得两个丫头面红耳赤,就连在青楼里经受了各种训练的郑秀儿都有些吃不消,更遑论俏儿了。屋子里激战不停,哪里能静得下心入睡?
到最后两个丫头对视一眼,不得不脸儿红红的穿好衣服,索性都都爬了起来避出了门去,站在门口望着天上的月亮,一面吹寒风一面摇手绢。
结果,一大清早匆匆赶来的席君买,便见到两个丫头齐刷刷穿戴整齐在门口站岗的诡异画面……
第五百四十章 草蛋的小舅子
奋战一夜,武媚娘瘫软在炕上补觉,房俊却精神奕奕,令他虚荣心得到空前满足,走起路来都虎虎生风……
简单的梳洗一下,换了一套宝蓝色的锦袍,来到前厅会客。
一进前厅,房俊瞅了一眼端坐在椅子上的客人,便不冷不热的说道:“王爷大驾光临,实在是令寒舍蓬荜生辉,草民未曾远迎,死罪死罪!只是这大清早的,王爷不在家里搂着美妾共赴巫山琴瑟和鸣,前来扰人清梦,不知所为何事?”
言罢,便自顾自的坐到上首位置,拿起案几上的茶盏便饮了一口,斜眼瞅着面前这位韩王千岁。
韩王李元嘉就一脸尴尬……
听听,这是小舅子跟姐夫说的话么?
放在整个大唐,哪有小舅子这般跟姐夫说话的,何况这位姐夫还是一位堂堂亲王,皇室贵胄?
可偏偏,李元嘉还就无可奈何……
对于这个小舅子,李元嘉头疼得厉害,打又打不过,骂又骂不得,万不得已,也就只好低声下气极力拉拢了……
“本王前来,自然是有好处要照顾你。”李元嘉笑着说道,丝毫也没觉得自己这番笑容,看上去是不是有些低三下四,有辱皇室威风……
房俊翻了个白眼,不置可否。
其实对于这个姐夫,房俊的观感并不是特别讨厌,只是觉得这家伙有些软,无论在朝堂上,还是在家宅内。
原本李元嘉纳个妾,房俊并不反对。现在是唐朝,三妻四妾那是潮流,即便是正妻自己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当然啦,房俊家里那位老娘是唯一的例外……
可你纳了小妾忘了正室。任由小妾骑到正妻头上作威作福,这就过分了!
所以房俊才会在得知大姐在韩王府受气之后,一怒之下来了个马踏韩王府,将李元嘉小妾曹氏的闺房砸个稀巴烂,又将曹氏的两个哥哥好生羞辱,抽了一顿鞭子。
他就是在警告李元嘉,你喜欢年轻貌美的小姑娘这没啥,但是你要敢让我姐受委屈,肯定不行!
事实上,自那次房俊发飙之后,李元嘉大概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虽然未曾休了那曹氏,但是对正妻房氏却是体贴备至,恭敬有加。
正是李元嘉的这种行为,给了房俊一种“这家伙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感觉,就得时刻对他保持威压,这小白脸儿才不该胡来,给大姐委屈!
所以,今日李元嘉亲自登门,房俊非但没有一丝半点的客气和尊敬,反而处处冷言冷语,一副不待见的神情。
听李元嘉却是送好处,房俊却是毫不在意的模样,打了个哈欠,随口道:“送来没?若是送来了,那您就请回,我也不留饭了。若是没送来,也没必要送了,咱也不稀罕……”
李元嘉闻言,好似被雷劈了一般,僵在那里。
心中怒气滔天!
娘咧!
先不说什么姐夫小舅子,咱好歹还是一位亲王呢,有好处眼巴巴的给你送上门,你就这个态度?
简直岂有此理!
可他怒归怒,还真不敢怼回去。
为啥?
这小子是个棒槌啊!李元嘉可不敢保证,自己若是惹恼了这家伙,会不会将自己一顿好打然后丢到大街上……
自己也是够贱的,脑子被门夹了还是怎地,为何要追着赶着送上门来?
不过想想皇帝的暗示,再想想妻子的指示……
李元嘉只好摸摸鼻子,将这小子的混账话自动过滤,闷声闷气的说道:“李元昌谋逆伏诛,府中成年男子尽皆发配岭南,女眷充入教坊司,家产悉数充公。本王昨日清理汉王府的地亩账册,与年后公开发卖。这不见到有一块地是紧挨着遗爱你这庄子,便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前来问问你是否有意购买。”
房俊奇道:“还有这等好事?”
汉王李元昌那是高祖李渊的亲儿子,正儿八经的皇室贵胄,甭管李二是否待见他,其名下的封地必然是极好的上等良田。李元昌谋逆伏诛,这家产是一定要充公的,要么皇帝将其赏赐有功之臣,要么公开发卖以充国库。不管走那条路,趋之若鹜那是肯定的。
李元嘉被房俊那怀疑的眼神搞得很受伤,无奈道:“这还有假?你们好歹也是至亲,本王充任宗正寺丞又正好在职权之内,有这等好事,怎能不想着二郎?你庄子里土地虽多,但大多是山地旱田,产出不高,还要养活那么多灾民,确实难为你了。李元昌这些田地皆是上等的水田,一接手便可产出,很是值得。”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在想,这皇帝也不知搞什么鬼。既然想要补偿二郎被罢官免职削爵的委屈,干脆就将这些田地赐予二郎不就行了,何必还让自己卖个人情,多此一举?
房俊一听,这是好事啊!
自己手底下的人越来越多,原本的这些田地却是不太够用。从新买来的那些土地虽然便宜,但多是山地坡地,土地贫瘠,只能栽种果树。
果树不同于大田,伺弄起来很是方便,所需人手极少,这就造成人员的浪费,若是再有一些土地,自然能充分发挥人员优势。
便说道:“那行吧,给你个面子,咱这就去看看地?”
李元嘉差点气歪了鼻子!
合着我眼巴巴的好处给你送来了,你还勉为其难给我面子?
更过分的是,咱好歹是为亲王,是你的姐夫,到你家来了,也不好好的喝杯茶,吃顿饭?
这棒槌,没治了……
李元嘉黑着脸站起来,一甩袍袖:“那就走!”
房俊眯了眯眼眼睛,看着李元嘉气咻咻的样子,心里难免狐疑。
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李元嘉身为宗正寺丞,掌管皇族事宜,李元昌谋逆家产充公,现在公开发卖,李元嘉想到给自己小舅子某好处,这本是合情合理,无可厚非。
可自己这般冷言冷语的刺激,李元嘉却不以为意依旧热心的要帮房俊买下上等的田地,这其中若是没有隐情,打死房俊都不信!
但是仔细想想,李元嘉这人虽说性子软了一些,但一贯都还算做事正派为人敦厚,不至于就给自己挖个陷阱的什么坑自己一把,那这其中到底有啥隐情?
房俊想了想,想不明白,干脆也就不想。
放到嘴边的肉不吃,那不是他的风格……
两人从前厅出来,房俊吩咐席君买去牵马,远远的卢成便走了过来。
见到李元嘉,卢成先是一愣,显然并不知道这位房家大姑爷是几时来到庄子里的,赶紧行礼问安:“老奴见过王爷!”
李元嘉便道:“老管家不必客气,你这身子骨是越来英朗了!”
都是房府的老人,李元嘉自然认得,还寒暄了一句,看得出来,李元嘉平素为人也很是平易近人,并不是高高在上不可碰触的那种。
卢成笑道:“哎呦,王爷您可折煞老奴了。说起来也是跟着二郎舒心,没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乱遭事,吃得多睡得好,可算是老奴前辈子修来的福气。”
房俊被这小马屁拍得有点飘飘然,不由得对卢成刮目相看。此事的卢成一脸老褶子都像是被熨斗烫开了,脸上就差着写上“我有一个好主子”几个大字,很是给房俊涨脸!
寒暄几句,卢成也不问李元嘉前来有何要事,那是家主的事情,该他知道的自然会告诉他,不该他知道的,也不能去问,这点规矩卢成岂能不知。
他便请示房俊道:“庄子里已经做好了准备,一共三十口肥猪,待会儿就宰杀,不知二郎可还有何吩咐?”
前几天,房俊就定下了今日杀年猪。
过年不杀猪,那年味儿就差了一层,现在不差钱,自然要弄得热热闹闹。
“没啥可吩咐的,你且通知下去,前些时日的谋逆案,庄子里伤亡惨重,咱这心里都惦记着呐!今年过年,每家每户五斤猪肉,一贯钱,家中有在这次谋逆案中丧命的,死一个人,就翻一倍!余下的就弄杀猪菜,菜管饱酒管够,让庄子里都乐呵乐呵!”
卢成笑逐颜开,点头道:“好咧!这放眼天下,就没有几个二郎这般出手阔绰的主家,待庄子里的下人也是一等一的好!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咱们房家在整个关中,那都是这个!”老卢成高高的挑起大拇指!
对于这位二郎,就是一个字:服!
甭看这位能折腾,花起钱来那简直流水一般哗哗响,可同样的,这位爷也能赚钱,赚起钱来那更是哗哗响!最最关键的是,这位舍得给庄客佃户们花钱!
那些庄客佃户,可不是房家的家仆奴婢,今年在你家,说不得明年就卷铺盖跑到别家去了!即便是这样,二郎也从不吝啬于钱粮,该给的好处,那是一点都不差!
现如今的庄子里,大家都快要只知有房二郎不知有房玄龄了……
李元嘉瞅了瞅房俊,心头的火气莫名的消散几分,便道:“赶紧的吧,尽早去看看地,尽快定下来,免得有那眼明手快的横插一手,恁地麻烦!”
房俊斜着眼瞧着李元嘉,哼哼道:“怎地,你堂堂亲王掌管着宗正寺,给小舅子点好处都得提防着被别人抢?瞧你那点出息!”
李元嘉差点气得倒仰!
愤然瞪着房俊,心说这小王八蛋是我小舅子?真特么倒了八辈子霉了!
刚刚升起的那一点好感,顿时烟消云散!
这小子太不是东西了……
第五百四十一章 买地
说心里话,对于房氏整个正妻,韩王李元嘉是极其满意的。房氏模样好,少年慕艾的李元嘉自然喜欢,自打成了亲,夫妻两个便是琴瑟和鸣恩恩爱爱。况且他本身性子有些软,又爱好读书人的雅致,对于府中的琐事很是不耐烦,而房氏继承了母亲的利落劲儿,将王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就更得李元嘉的敬重。
至于纳妾那件事,在李元嘉看来不算什么大事,堂堂亲王帝皇贵胄,三妻四妾有何稀奇?况且他也就是男人的那点通病,贪图个新鲜,尚未鬼迷心窍走到新人进门旧人上墙的地步。那次房氏和曹氏的争执,充其量也就是他一是疏忽,窝了房氏的面子,导致房氏一怒之下跑回娘家,结果混不吝的小舅子不干了……
在李元嘉看来,房氏哪里都好,唯一的不算缺点的缺点,就是这个小舅子实在是太剽悍、太霸道、太棒槌……
李元嘉是个学富五车的温润君子,颇有些看不上粗暴的房俊。
可偏偏还得罪不起……
这次前来通知房俊去买地,一方面是陛下的吩咐,一方面也是他想要送个人情,让房俊念着自己一个好。昨晚跟房氏说了这事儿,就把房氏欢喜的不行,认为自己能将她兄弟放在心上,很是温柔了一回。
可谁成想,房俊却是这么一副态度……
就算你房二有钱,可那是上千亩上等水田啊,怎地也算是个穿家立业的由头,总得有点感谢之情吧?
结果咧?
人家根本不当回事,反而好像跟着自己去看地,是给个自己多大面子似得,这就让李元嘉不得不郁闷了。
闻听房俊要出门,俏儿和郑秀儿忙不迭的送来一件裘皮大氅和皮帽子,伺候这房俊就在大门口穿到身上。
房俊就瞅了一眼郑秀儿。
这位原本也算得上是名门闺秀,结果闹到家破人亡的地步,身入贱籍,无家可归。虽说还是个黄花闺女,但是这贱籍的身份,再加上有过青楼那么一段不光彩的经历,想要嫁到要人家做正室,基本是不可能了。
虽说唐朝社会风气比较开放,但这样的姑娘,有些头脸的人家也是不能娶回去当正室的,招人耻笑,充其量就是做个妾,要么就是顺便找个男人嫁了……
这位姑娘是个心思灵透的,大抵也是知晓自己的条件和处境,并没有什么哀怨的心态,反而一心一意的留在庄子里当起了丫鬟,也看不出有什么不满。
这就让房俊不得不对这姑娘有些另眼相看。
在这个时代,地位代表了一切。
从高高在上锦衣玉食的名门闺秀变成别人家的奴婢丫鬟,心理还能坦然接受毫无怨恕,的确是相当不容易。
房俊穿上大氅,带上皮帽子,对两个丫头点点头,便转身出了大门。
大门口,席君买早就牵来马,等在那里,李元嘉的随从也一直候着。
众人翻身上马,房俊带着席君买和另外一个家将,一队人十几骑便打马沿着山路下山。
*****
李元嘉说的这块地,紧挨着灞水,距离灞桥不远。
十几骑风驰电掣的来到地头,减缓马速,沿着河边的道路缓缓行驶。
房俊瞅了一眼李元嘉,说道:“没看出来,马术还不错,也不全然是个书呆子。”
李元嘉的随从闻言,各个神情古怪。
对于自家王爷的这位小舅子,这些人都是如雷贯耳,也都知道这位不好惹,但是对自己的姐夫张嘴闭嘴冷嘲热讽,的确少见。
李元嘉脸色就有些发黑。
运了运气,李元嘉对房俊的话语充耳不闻,抬起手,用马鞭指着河边的开阔地带,说道:“这一片都是,大概有两千一百多亩,从河边一直到山脚下的水田都是。这块田地,是骊山脚下难得的水田,地力很肥,产量也高。这还是李元昌封鲁王的时候,高祖皇帝御赐的,便是放眼关中,也是上好的良田。”
房俊点点头。
李元昌谋逆被杀,全家老小都受到牵连,但李元嘉的言语之中似乎并没有什么悲戚之情。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天家无亲情吧,当太多的利益纠葛在一起,亲情也就不算什么了……
李元嘉身后的一个随从上前说道:“这片地一共是两千一百五十亩,南边的地界紧挨着长乐公主的封地,北边则是永宁郡公家的祖产。”
永宁郡公,是王。
王也是当世大儒之一,很受李二陛下重用。只不过老爷子年岁太大,今年身体不佳,辞去了礼部尚书之职,在家养病。要不然,房俊在礼部的时候顶头上司就是这位了。
房俊看了这个随从的一眼,那人便一拱手,笑道:“在下李元文,在宗正寺任职。”
房俊点点头,拱手回了一礼:“久仰。”
那李元文便道:“二郎客气了。这块地规整得很,交界整齐清晰,地力很好,勿需蓄养地力,地里田埂水道只需派人清理一番,开春便可耕种。”
言语之间,明显在暗示勿需过多计较,赶紧买下来才是重点,很多人盯着呢。
这个时代,几乎没有人能比房俊更懂得土地的贫瘠肥沃。只是眼前这几乎绵延无际的土地被厚厚的白雪覆盖,根本没法去仔细观察,不过他不认为李元嘉闲着没事儿弄一块贫瘠的土地跑来消遣自己。
便点点头,问道:“兄台既然说好,某自然无话可说,不知这块地,售价几何?”
李元嘉便古怪的看了房俊一眼,咳了一声,说道:“这位梁王长幼子……”
梁王李澄,是唐世祖李的长子,高祖皇帝李渊的兄长。
跟李元嘉是一辈儿的。
不过跟房俊论起来,这辈分就有些乱。
房俊大姐房氏是李元嘉的正室王妃,他自然可以称呼李元文为兄台;可他未过门儿的老婆高阳公主,却是李元嘉、李元文的侄女,从这边论,房俊得管人家叫叔……
房俊眨巴眨巴眼见,有点懵,不知道这辈分应该咋排。
倒是这李元文颇为和善,哈哈一笑,说道:“某与元嘉交好,咱们便从元嘉这边论,痴长几岁,二郎称呼一声兄台,某便舔着脸应下了!”
虽说是正八经儿的皇族,但皇族里杂七杂八的人数众多,难免就有亲疏远近。这李元文只是李渊兄长的儿子,虽然占了皇族的名分,但是跟房玄龄这等权倾朝野的重臣却绝对不能同日而语。
在房俊面前低调一些刻意交好,自然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客气一番,李元文便说道:“这等上好的水田,向来都是有价无市的,除非这等家产充公的情形,等闲人家,便是如何窘迫也不会将这等传家的良田的出让。原本,宗正寺的作价是每亩地十二贯,不过元嘉上下都打过招呼,咱就取个整数报账,两万贯,二郎意下如何?”
这年月,土地是命根子。
几乎所有的世家豪族官宦商贾,手里有钱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买地,买地,不停的买地!在农耕民族的灵魂里头,只有土地才是可以传家的财富,银钱都是身外之物,做不得数。只有手里头捏着地契,才能称得上世家。
土地,已然融入到这个民族的灵魂之中。
这等良田,一般都把持在世家豪门的手里,将此当成家族的根基,是要一代一代传下去的,非是破家灭门,是没有人会卖的。
别看李元文只要了两万贯,这是按照市价收取的,若是真的想从别人手里买,便是将这个价钱翻十倍,你也买不着。
第五百四十二章 契约
房俊不得不领李元嘉这个人情。
“待会儿,某吩咐家仆将银钱送到宗正寺。”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李元文却笑道:“盯着这块地的人实在太多,咱们宗正寺看起来威风凛凛,实则却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既要给皇帝、给族老们一个交代,亦不能抹了外边的人情,毕竟没谁是餐风露宿闲云野鹤,总有求着别人的时候。所以,元嘉嘱咐着将文书都带了出来,二郎签字画押,随后打发人将银钱送去宗正寺,愚兄给你将红契做好,咱们雷厉风行钱货两讫,这事儿便算是做成了!否则又有人求到面前,咱也不好说话……”
“那行,咱这就回庄子签订契约,走的时候某派人将钱给你们送去。”
一行人到地头打了个转,便又回到庄子里,签订契约。
到了正堂,侍女奉上香茗,房俊、李元嘉、李元文相继落座,李元文便从随身细带的一个貌似公文包一般的袋子里拿出文书。
这等文书都是相同的格式,只需要在空白处填写买卖双方、款项、田地数目等等实际条件即可。
房俊唤人拿来文房四宝,李云文便拿起毛笔,开始书写。
“宗正寺上呈皇命,公开发卖水田两千一百五十亩,位于灞水之畔,东至某某处,西至某某处、南至某某处、北至某某处,原为汉王李元昌之封地……现发卖于长安人士房俊,价格两万贯整,钱款UU小说交付……”
看到这里,房俊心中一动,说道:“元文兄且慢,这张文书作废吧,麻烦您重写一份。”
李云文一愣,停笔问道:“这是为何?”
李元嘉不悦道:“二郎,这可是送给你的好处,要不是……你可别不知好歹!”
若不是陛下嘱咐将这块地卖与你,你以为我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损公肥私?两千亩地,两万贯!这跟私相授受都没什么区别了,没有陛下撑腰,御史台一个弹劾,咱这亲王也得跟着吃瓜捞!
房俊斜眼瞄了李元嘉一眼,说道:“将买主换一下,写上房秀珠。”
李元文愕然:“房秀珠是谁?”
房俊笑道:“是舍妹。舍妹年纪也不小了,快到出阁的时候,这块地实在是尚风尚水难得的良田,便算作舍妹的嫁妆,也算是某这当兄长的一点心意。”
这块地确实好。
但是房俊毕竟来自于二十一世纪,骨子里那股对于土地的执念,并没有这个时代之人的迫切。正因为地好,所以他才想着将这块地送给小妹。
无论将来小妹找到个什么样的人家,也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不测之祸,只要不是谋朝篡位这等大逆不道的罪名,便是败家了,仅仅凭借这块地,也能衣食无忧。
说到底,房俊还是对于未来有些担忧……
虽然这个世界多了他这个变数,历史上将房家牵扯得破败沦落的太子谋反案亦提前上演,可谁能知道未来会是个什么样子,历史会不会再一次重演?
就算做未雨绸缪吧……
一个一个的,将身边亲人的未来都安置得尽可能妥当,即便哪一天历史重演,只要不是丢了性命,都依然能有一个富足的生活,这是房俊的底线,也是他自认为存在的意义。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不管他能不能为这个老大帝国带来强盛的改变,最起码,也要保障身边的亲人……
李元嘉眼神闪烁的看着房俊,默然不语。
心里却是很受触动。
他知道房俊有钱,等闲三五万贯,根本不放在房俊心上。但是在他看来,田地与银钱不用,即便是二十万贯,也买不来这块上好的良田。
一块良田,可以令一个家族兴盛。
家财万贯,却只是一片浮云。
田地的产出生生不息,再多的钱财,却终有花光的那一天……
这就是土地的重要性。
而房俊的这个举动,令李元嘉明白,之所以这家伙敢不顾一切的闯进他的亲王府,纵马践踏打砸胡闹,是因为他心里真的很重视家人,将家人放在心尖儿上。
这令生在帝王之家的李元嘉很受感触。
这种对于亲人无偿的奉献,李元嘉没有对他的亲人奉献过,更没有亲人对他奉献过……
李元文楞了一下,就摇头笑起来。重新拿过一张文书,将买主由房俊改成房秀珠。写完之后,交给房俊查看,验看无误之后,并未用房俊签字,直接盖上宗正寺的大印。
李元嘉结果那张文书,看了看,说道:“待会儿,本王亲自去府上,让秀珠签字画押。说起来,那小丫头尚未出阁,便成了一个小地主婆子,呵呵……”
李元文道:“还是某跑着一趟吧,先去请房姑娘签字画押,然后某再去田办下来正式的红契,最后还得给府上送回去。这来来回回的,你去操办不好看。”
李元嘉便点点头。
地的是於田的地界,正式的地契要田具。
这件事虽然有陛下在后边指示,但陛下显然不愿意让太多人知道,他若是被某些人盯上,确实麻烦。
房俊却对这文书挺感兴趣。
“眼看着快要晌午了,留下吃过午饭再办不迟,咱们好好喝几盅。”
李元文当然愿意借机交好房俊,甭看现在房俊被一撸到底,无官无爵与平民无异,但无论是其即将成为驸马的身份,还是那日进斗金的码头,亦或是他那个身为宰辅的老爹,都注定了这位将来必会青云直上。
官场之上捧红踩黑那是常态,可雪中送炭更能得到人情。
李元嘉则更是高兴。
这个草蛋的小舅子,可从来没对他这么和颜悦色过,能够趁机好好修葺一下关系,自然不会错过。
三人喝着茶水,闲聊起来。
房俊对于田地买卖的文书挺感兴趣,便开口请教。
白契和红契,这地契里还有这么些的讲究?
房俊真不懂古代田地买卖的手续,他是学农业的,但不是学历史的。李元文做好手续,李元嘉左右无事,见到这草蛋小舅子也有不懂的事儿,就想要显摆显摆,慢慢地给讲解起来。
简单地说,白契又叫做民契,红契又叫做官契。一般来说,民间买卖双方经众人签下的就是民契,这民契送去县衙,交齐了契税之后,经过官府的验证,办理正式的过户手续,由官吏在民契上粘贴官方统一制的契尾,再盖上官印,就是官契了。
官契之所以又被称为红契,就是因为官方盖的大印是红色的篆体。
房俊买这块地是官府公开发卖的土地,没有民间经手这一个环节,所以直接就是官方契约,就是红契。但是宗正寺开具的这一份并不算是正式的地契,只能算是一个交易的手续,正式的地契必须是当地衙门开具,才算有效。
聊了一,房俊便对李元嘉说道:“我姐今日挺好吧?庄子里准备了一些年货,过两天就给我姐送去。王爷您若是又新纳了小妾什么的,赶紧的嘱咐她们都规规矩矩的在窝里待着,若是不小心惹毛了我,别怨到时候不给你面子!”
李元文就瘪着嘴,苦忍着笑。
房二郎马踏韩王府那件事,整个京城里早就传的沸沸扬扬,虽然过了一年了,但是每当皇族之中又哪家惹出点矛盾,便有人将这事儿拿出来取笑一番。
李元嘉腮帮子抽搐了一下,狠狠的瞪了房俊一眼,不悦道:“没再纳妾!”
这个小舅子也真是草蛋,感情是属翻脸猴子的,谁翻脸就翻脸,刚刚这还宾主言欢呢,一转眼就就给他上眼药……
不过虽然气恼,心里却暗暗留神,晚上回府便嘱托曹氏,要么回家住几天避一避,要么就老老实实待屋子里甭露面,否则被这棒槌瞅见,说不得又是一顿暴揍……
正想到这里,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房俊便邹起眉毛。
没一会儿,卢成从外面走进来,还未等他汇报,便听到大门口那边隐隐传来喝骂声。
“李元嘉,有胆子出来!”
房俊一张黑脸愈发黑了,阴沉得能滴出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