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三章 雷霆隐于九霄之上
寝殿内落针可闻。
李二陛下端坐锦榻,纹丝不动,一脸阴郁。
李道宗还保持着微微弓着身子启奏的姿势,将那长孙宝的事情回禀完后,皇帝陛下并未依礼让他平身,他也就只能这么别扭的站着,却不敢稍微动一下……
李道宗与李二陛下只是相差了两岁,与李元昌等人同隐太子李建成亲近不同,他自小就跟在李世民这位二哥后头,一同念书,一同纨绔,十七岁便跟着李世民南征北战,立下功勋无数。至始至终,这位堂兄都对自己偏爱和袒护,他在战事中足部受了伤,李世民亲自帮他敷药,他因贪赃下狱,李世民仅仅是将其罢官而已,转眼又开始重用他,他作战失利,李世民非但没有责怪他,反而宽大为怀,只是斩掉了替罪羊……
对于这位身为帝王的堂兄,李道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他能感受得到这位九五之尊此时心中的怒火勃发和惊涛骇浪!
越是冷静,便越是意味着正在酝酿更凶猛的风暴!
若是将满朝文武统统拎出来,评断一番李二陛下最信任之人,不是他李道宗,不是房玄龄,不是程咬金,不是侯君集,不是李绩,而是……长孙无忌!
李二陛下与其少年相识,一路携手走过风风雨雨,可说情谊颇深。
自大业十三年起,高祖李渊起兵太原,渡过黄河之后,无忌前去谒见,得到了一个文书的职位,从此跟随李世民南征北战,不离左右。从征讨薛举到虎牢关大破窦建德,从千里狼烟铁火雄壮的疆场到富贵堂皇阴谋诡计的夺嫡之战,长孙无忌一直陪在李二陛下身边,忠心耿耿。玄武门事变中,他跟随李二陛下埋伏于玄武门,舅舅高士廉镇守秦王府,妹妹长孙皇后亲自出面安抚士兵,他们一家人全都置身于权利斗争的第一线,随时准备为秦王而献身。??
历经种种,李二陛下又怎能不信任长孙无忌?
可最彻骨的痛苦,便来自于最亲近的背叛!
尽管长孙冲所作所为极有可能长孙无忌并不知情,但是难道他对长孙冲就薄待了么?
年纪轻轻便任命其为宗正卿,成为皇族的实权人物,更将自己最心爱的女儿嫁给他,不遗余力的栽培他成为帝国下一代的权臣,甚至不惜将房俊创建的神机营交给他!
可是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宠信爱护、全力扶持的女婿,是一头白眼狼!
这种被欺骗的愤怒,即便是隔着一丈远,李道宗也能清晰的从李二陛下身上感受到。
心里不禁暗暗叫苦:不知待会儿陛下雷霆震怒,咱会不会遭受池鱼之灾?还是心软了啊,将房俊那厮拽来,多少也算是个挡箭牌,起码能分担一些压力……
出于意料的,预想中的狂风骤雨并没有如期而至。
李二陛下深深吸了口气,并未大发雷霆,但是平静的语调,却更令李道宗胆战心惊。
“此事,尚有何人知晓?”
“回陛下,房俊……亦曾同微臣一起参与审讯。”李道宗心里默默说句抱歉,这件事,若是李二陛下不问,他自然不会将房俊扯进来,但李二陛下既然问到,他是打死也不敢撒谎的。
“怎么哪里都有他?”李二陛下语气不悦,也有些意外。
李道宗有些疑惑,摸不透李二陛下这句话的意思,好像房俊那厮又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便仔仔细细的将房俊求见他谈生意,而后发现可疑的长孙宝一事原原本本的道出。
李二陛下默默听着,半晌无语。
李道宗说完,便肃立一旁,紧紧闭上嘴巴。
此事非但牵扯到太子殿下,更与长孙无忌有莫大关联,只要不是傻子,就绝对不会轻易发表任何意见。如何处置,自有皇帝圣心独裁,外人岂能置喙?
良久,李二陛下才幽幽一叹:“算是苦了他了……”
李道宗没接话,心里却明白,皇帝所指的是太子殿下。
心中想想,也的确为太子感到冤得慌……
身边趴着这么一条毒蛇,非但设计害得太子坠马断腿,甚至诬告魏王、刺杀魏王来栽赃嫁祸,想来别的小动作也绝对少不了。太子便是在这一点一滴的诋毁和设计之中,渐渐的失去了帝王的宠爱。
这得多毒的一个人,才会这么处心积虑的去陷害一个人?一方面心里恨不得将对方宰了了事,一方面还要在外人面前露出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样,一方面各种毒计目不暇给的连番施展,只是为了破坏储君的地位名分……
李道宗心底冰寒,这长孙冲居然毒辣至此,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只是李二陛下这话,李道宗依然没法接。
好在,李二陛下也只是自己感慨一句而已,紧接着,便说道:“此事,朕心中有数,如何处置,承范你就不用过问了。”
承范,是李道宗的字。
李道宗应了一声,心底却是狐疑:难不成,陛下已经厌恶太子到如此地步,这么重大的隐情也要秘而不宣,铁了心废黜太子,扶持魏王上位?
他心里难免有一些替太子冤枉。
都摆明了是长孙冲设计陷害太子,陛下却视而不见,这着实有些说不过去。而且相比起来,他更喜欢温和亲善的李承乾,而非是持才傲物的李泰。
不过,此乃帝王家事,他的观感自然不会在皇帝面前说出,只是心里替太子唏嘘一番而已。
仅此而已……
*****
房俊回到农庄,碰巧李泰外出访友回来,在大门口走了个碰头。
看着房俊这张黑脸阴沉得能滴下水来,李泰没来由的心里一突……紧接着却有些不忿。
自己堂堂亲王,怎地居然有些惧怕这小子?
便轻咳一声,说道:“房二,你那温室中的樱桃,明日送给本王一些,本王要送个人情。”
房俊虽然对他一直不甚待见,但这厮行事颇为大气,并不会在小事上斤斤计较。况且咱堂堂魏王殿下开口讨要一些樱桃,这放眼大唐还会有拒绝的人存在么?
可谁成想,他还真就遭拒了……
房俊阴着脸,瞅着李泰,语调平静的说道:“你是不是认为这江山是你们李家的,天下的百姓也是你们李家的,所以你们李家可以为所欲为,丝毫不用顾虑别人的看法和感受?”
李泰有些莫名其妙,不悦道:“听不懂你说什么,只是一些樱桃而已,你给不给吧?”要不是这玩意大冬天的只有你房家的温室产出,你以为本王会给你墨迹?
寻常人白送给本王,本王都不惜得要!
谁料,房家的回答更干脆:“不给。”
抬腿就走向后院,留给李泰一个后脑勺。
李泰差点气得厥过去!
恼羞成怒道:“房二,不要欺人太甚!如此目无皇家,不知尊卑,你可知罪?”
房家已然走进大门,闻言转过身来,露出一抹不屑的笑容。
“某就是目无皇家了,就是不知尊卑了,你待怎地?打我一顿?你不是对手,谁打谁那是明摆着!去跟陛下告一状,然后杀我的头?那你尽管去,房某大好头颅,就给殿下留着!”
李泰目瞪口呆,眼瞅着房俊撂下狠话扬长而去,这才觉得这厮今日有些诡异,这是在哪儿受气了,本王撞在气头上?
回身将席君买喊住:“你家这位棒槌,今日这是咋了?”
席君买对李泰没啥好印象,不过人家好歹是亲王殿下,他席君买又不是自家侯爷,只得站住脚,说道:“若是殿下能听得在下一句劝,这个时候千万别去招惹侯爷。侯爷经常说,他发怒的时候,干了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第五百一十四章 初战告捷(上)
席君买倒不是为了李泰着想,而是担忧自家侯爷。
若是这位肥王爷不知死的去招惹侯爷,反被侯爷毒打一顿,总是个麻烦……
李泰闻言,愈发好奇了,拉着席君买不让走,追问道:“到底发生何事?”
席君买想了想,这事儿也不算什么密辛,大街上那么多人看见了,再者说眼前这位好歹是那高阳公主的哥哥,说与他听,应是无妨。
便将刚刚发生之事简略的叙述一遍。
席君买虽然没念过书,但因是斥候出身,叙述事情简略而紧扼重点,寥寥几语,便将事情的始末讲述清楚,而且纯粹是从围观者的角度出发,不包含一丝主管的臆测和情绪。
李泰便皱起眉毛,不悦道:“过分了!”
席君买以为他说房俊过分,心里发怒,却听李泰骂道:“那个臭和尚简直妄为出家人,怎能如此失礼?漱儿那丫头也是,干脆一点将其轰走不就完了,何必多做纠缠?这事儿房二做得好,都特么欺负到头顶上了,不揍他还算是男人?若是换了本王,干脆就将那和尚阉了,送进宫里去当太监……”
席君买有些愣神,颇为意外的看着李泰,眼神狐疑。
你确定不向着自家妹子?
李泰怒道:“小斥候,你那是什么眼神儿?本王公正廉明深明大义,从来都是帮理不帮亲,这才是一代大儒的行事作风,足以使得百姓敬服、万民敬仰!哪里如同你家那棒槌侯爷,遇事总是帮亲不帮理,甭管对错,先揍别人一顿再说,简直野蛮、无知、肤浅、愚昧……”
*****
房俊很烦躁。
本来咬牙默认了将高阳公主娶回家,可是现在又有些动摇了。
无他,这臭丫头实在不靠谱……
先前他还觉得用尚未发生的事情去衡量高阳公主的为人,有些不公平,极力的说服自己既然历史都能改变,某一个人又怎么会一成不变呢?
可是现在他心虚了。
怎么办呢?
悔婚的后果他不止一次考虑过,并不是太在乎李二陛下的责罚,大不了就当官,还能剁了咱的脑袋不成?老爹想必也会受到牵连,不过既然老爹都已经有了致使告老的打算,牵不牵连的,也无所谓。还是那句话,难道还能剁了脑袋、满门抄斩?
他只是顾忌此事对高阳公主的影响。
毕竟,一个无忧无虑的天之骄女,陡然被人退婚的话,对于名声的打击将是致命的,尤其是在古代。更何况那丫头自从上次泾水桥头事件之后,貌似真的看上自己了,若是自己退婚,对她心理的打击更为严重。
房俊有些不忍。
但是现在不是忍不忍的问题了,是他必须严防将来帽子变绿……
当然,即便是要退婚,也不能鲁莽行事。
草草睡下,做了一宿噩梦。
梦里自己新婚之后陪着高阳去狩猎,巧遇已经被逐出寺庙的辩机,二人眉来眼去言语契合,便结伴步入辩机的茅草房,高阳那丫头临进屋的时候,还眉飞色舞的回头命自己望风看门……
“扑棱”
房俊猛地惊醒,一下子从炕上做起来,浑身冷汗涔涔。
脑子里有些乱,精神有些恍惚,仔细思索一番,才发现自己是被噩梦惊醒。
呃……为什么说是噩梦呢?好像也没见到什么血光之灾天崩地裂的,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将上辈子电视剧看到的情节在脑海里重演了一遍而已,为啥自己却那么害怕?
心脏道现在还“扑腾扑腾”的急促跳动。
既然醒了,自然难以入睡。
抬头看看窗外,东方天际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庄子里的公鸡也时不时的打鸣,披上衣服爬起来,推开门呼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精神一振。
在院子里打了一趟拳,操起石锁挥舞几下,一身大汗,这才回到房间里洗漱。
简单的用过早饭,便溜溜达达来到后山铁匠铺。
热气球的科技含量不高,对于工艺的要求也不高,只是房俊一再强调安全性,这才使得进度比较缓慢,不过经过十几天的紧张制作,这个汇聚了房家最高级技工制作的“超时代孔明灯”,终于完工。
铁匠铺前的空地上,这个样子很萌的庞然大物静静的躺在那里,令房俊有一瞬间穿越时空的恍惚……
热气球的主体是一个由无数块厚布缝补联结起来的球体,内里加入了竹篾制成的骨架,既能够支撑起布料,又不会加重重量。王小二和柳老实大概很早就起床,正指挥着徒弟往吊篮里安装特制的铁炉。
看到房俊溜达过来,一众工匠们只是简单的打个招呼,便各干各的。时间紧迫,一点都耽误不得,要知道三天之后可有皇帝亲自驾临,这要是出了差错,二郎还不得把大家都给大卸八块?
唯有王小二迎了上来,皱纹像朵菊花也似的老脸上满是担忧:“二郎,这玩意到底行不行啊?老朽这心里总是没底,你说一个人连带着吊篮和里边的铁炉,这怎么也得好几百斤啊,它就能飞起来?”
理论是一回事,世界观又是一回事。
王小二总觉得二郎有些异想天开,这事儿不靠谱……
相比起来,柳老实对房俊的信任却更足。
正指挥儿子安装铁炉的柳老实,闻言扭头说道:“你这老倌,唧唧歪歪的烦不烦?二郎说能飞,那就准定能飞,你几时见到二郎所说的没实现过?”
王小二反唇相讥道:“你个老马屁精!是不是二郎说你明天能成仙,你就从今天开始不吃饭?”
柳老实嘿嘿一笑:“若是二郎当真如此说,那老朽还真就不吃饭了!反正要成仙了,省一顿饭留给儿孙,岂不正好?”
房俊无语的看着斗嘴的两个老家伙,无奈说道:“能不能飞,待会儿组装完成,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这两个老家伙是房俊手底下的哼哈二将,所有工匠的头子!不仅手艺一流,领悟能力也特别厉害,一点都没有传统匠人那种死板和迂腐,往往自己提出一些想法,这两人都能举一反三,在现有的能力下加以完善。
偏偏两个老东西成天到晚的斗嘴,一刻也不得闲,只要两人在一起,那就每个消停的时候……
房俊这么说,两人自然不能反驳,各自瞪了对方一眼,抓紧完成手里的活计。
日上三竿的时候,组装终于完成。
看着面前形状和后世别无二致的热气球,房俊心底很是感慨。
许多科学发明其实并不是有多高的科技提升,而只是一个简单的创意,不可思议的想法,便促使了人类在自然科学的领域迈出了超越时代的一步。
所有的工匠都聚拢过来,兴奋的看着这个直径两丈、高度超过三丈的大球球,叽叽喳喳议论不休。此刻热气球尚未补充热气,只是由球体内的竹篾骨架支撑,看上有些瘪,更不圆润……
王小二捞到了点火的任务,紧张的看着房俊,等着指示。
虽然心里不是太容易接受这肥肥蠢蠢的家伙能飞上天,但其实对二郎的奇思妙想却深信不疑。
二郎说这玩意能飞,那大抵就一定能飞吧?
房俊抬头看看湛蓝的天空棉絮一般的云朵,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大手一挥:“点火!”
王小二将手里的火把探进铁炉的灶膛,引燃了里边的干草。干草遇火即燃,顺带着引燃了木材,片刻之后,木材引燃了煤炭,铁炉上方的烟囱顿时冒出滚滚黑烟。
第五百一十五章 初战告捷(下)
这时候炉内的温度还不高,柳老实便在一众徒子徒孙紧张的注视中,跳进了吊篮,用力拉起跟铁炉装配在一起的一个特制的往复式风箱。
一股股夹带着氧气的空气涌入炉内,黑烟渐渐减少,代之而起的是一股飞溅的火星。
等到火星也渐渐减少,肉眼可见的一股股炙热的气流,被风箱鼓动着冲铁炉的烟囱窜出去,不断的填充到上方圆滚滚的球体内。
王小二大吼一声:“关闸!”
吊篮内的柳老实闻言,一手拉着风箱,另一手拽动了身边的绳索,热气球顶端的排气阀关闭,球体内的热气流无处宣泄,将原本有些瘪的球体鼓起来。
一刻钟之后,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那球体轻轻晃动着,缓缓向上浮动,连带着绷直了连着吊篮的绳索,再是晃了几下,便带着吊篮以及吊篮内的柳老实,缓缓升起……
顿时,惊叫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
十几个工匠围着渐渐升起,越飞越高的热气球跳着叫着,不少人都热泪盈眶,为自己亲手打造了这么一件可以将人飞上天的“神器”的骄傲自豪!
房俊笑吟吟的看着这一切。
他知道,房家的这些工匠在一而再再而三的接受到诸多不可思议的事物之后,将会极大的开拓他们的想象力、领悟力和接受力,不夸张的说,他们就将是大唐第一批科学家!
由于只是一次试飞,无论球体的承重限度和铁炉被填充的煤炭都是临时计算,不敢飞得太高。因此,在热气球飞起大约十丈左右高度之后,柳老实按照原定计划,停止了拉动风箱,然后打开刚刚关闭的排气阀,热空气流走,冷空气填充,浮力下降,热气球便晃晃悠悠稳稳定定的一点点降落,平稳的落在地上。
工匠们欢呼着围了上去。
吊篮内的柳老实老脸兴奋的通红,他大抵是第一个飞上天的人!这份成就,怎能不使人兴奋?
然后柳老实在众人注视下,抬起一条腿迈出吊篮,然后在脚接触地面的那一刻,突然一软,一个倒栽葱就从吊篮里栽到吊篮外。嗯,脸先着地……
不过柳老实本就不是以颜值取胜的人,他那张老脸,比寒冬腊月的地面还硬……
身边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柳家的几个儿子却吓坏了,七手八脚的跑过去将老爹扶起来。
房俊背着手,悠然的走过去,脸上的笑容在工匠们看来,都是那么高深莫深宛如神邸!
这是一个神一样的男人!
他只是随便的说说,便创造出这千古未有之神器,能让人像鸟儿一般在天空滞留、翱翔!
房俊很满意众人的崇拜,不过要装自然就要装到底,咳了一声,幽幽说道:“大唐贞观十三年腊月十二,骊山之上房家铁匠铺,木匠柳老实乘坐人类第一艘热气球飞上天空,开创千古未有之先河……这段话,史书里可以有!”
“嗷嗷嗷”
一众工匠欢声沸腾!
柳老实整个人已经哆嗦成一团,脸上早已老泪纵横。
对于他这等匠人来说,人这一辈子,图个啥?不外乎老婆孩子热炕头,能凭着手艺,给一家人挣一顿饱饭!
青史留名?
那是传说中的事情,想都不敢想!
可是现在,这唯有那些高高在上的王侯将相们才能做到的事情,咱柳老实也要实现了?
柳老实“噗通”一声跪在房俊面前,激动得不能自已!
就是眼前这位二郎,带给他们工匠足够的尊重,传授给他们唯有仙界才能有的炼铁之法、玻璃之法、飞天之法……他带着自己去了太极宫,带着自己飞到天上,还有带着自己青史留名……
此恩此德,何以为报?
柳老实擦了一把眼泪,将几个儿子全都拽到身边,统统摁着跪下,沉声喝到:“你们都给老子记着,我柳氏一门,世世代代甘为二郎驱策,为奴为仆,永世不得心生异志!有违此誓,天诛地灭,断子绝孙!”
柳氏兄弟早就对房俊服的不能再服,再者说,这个誓言发出来,那就等于成为二郎的私属、家臣,好处可是多了去了!怎么可能有异议?
当下,几兄弟便紧跟着老爹,一边磕头一边大呼道:“我柳氏一门,世世代代甘为二郎驱策,为奴为仆,永世不得心生异志!有违此誓,天诛地灭,断子绝孙!”
他们家爷几个这么一搞,旁边的人眼珠子都红了!
自己咋就没想到这一层呢?
他们这些蝼蚁一般的人物,便如同阳光下渺小的灰尘一般,在这个煌煌盛世里根本没有立足之地!本来就是落籍在房家的匠户贱民,能有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有一口饱饭吃,本就是房家的仁义!难道在将来他们还能摆脱房家而自立么?
房家兴旺昌盛,他们这些匠户自然水涨船高,生活无忧。
房家若是遭受打击沉沦不起,难道他们还能忘恩负义,自谋生路?
这一辈子,下一辈子,祖祖辈辈,都已经跟房家牵扯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既然如此,何不干脆的成为二郎的家臣仆役,将这层关系维系得更深一些?
当即,王小二带头,所有匠人都齐刷刷的跪地,大呼道:“吾等世代代甘为二郎驱策,为奴为仆,永世不得心生异志!有违此誓,天诛地灭,断子绝孙!”
一时间,铁匠铺前的空地上密密麻麻的跪满了匠人。
房俊有些错愕……
他自然知道这是隋唐时期世家豪门的一种形式,但凡被家主收为家臣仆役,便代表着生生世世为奴为仆,永不背离。
这不是说说的。
形式完成之后,他们的户籍会被县衙更改,变成家主的私产,说句不好听的,就是私人财产,与货物无异。家主掌握着这些奴仆的生杀大权,便是官府都无权过问。
而且在这个道德约束的社会里,一旦签订完成这种仪式,便代表着不可更改。若是有人背叛了家主,那么将会遭到整个社会的唾弃和鄙视,天下虽大,将再无容身之地。即便是家主的仇人,亦不会去招揽这等背主求荣的败类!
房俊自然不会拒绝这些匠户的请求,再者说来,这亦是这帮匠户最明智的选择。在这个时代,再也不有人如同房俊这般重视匠户,将匠户的地位提升到与平民相等的待遇。
便在此时,一旁面面相觑的侍卫们,相互看了几眼,也跟着一同跪下:“吾等愿意为二郎驱策,世世代代,永不反悔!”
领头的一个,正是席君买!
房俊顿时激动了!
一旦这些匠户和这些侍卫都成为自己的家臣仆役,那自己将拥有一个堪称豪华的班底!
这些匠户的手艺自然无需赘言,而这些侍卫,莫不是百里挑一、跟随自己远征西域的精锐!放眼整个大唐,这要是一股雄厚的势力,既有超强的科技研发能力,又有强悍的战斗力,便是那些亲王皇族,也得羡慕得流口水!
很快,整个庄子都震动起来!
闻听后山发生的一切,庄子里留守的男女老幼奔走相告,喜笑颜开!
之前大家虽然也是房家的仆役庄客,但是性质却完全不同。
现在,他们才算是真真正正成为房俊的仆人,在奉献出自己的忠诚甚至生命的同时,也将得到家主最大程度的保护和庇佑!
而那些未曾得到机会的人家,则满是羡慕和哀怨。
不是谁都能得到这个机会的!
庄子里所有人都行动起来,在演武场上,一坛一坛的美酒从酒窖里搬出来,然后排开泥封,全部倾注于一口硕大的水缸之内。
第五百一十六章 大幕将启
片刻之后,房俊站到注满美酒的水缸前,抽出自己的横刀,雪亮的刀刃放在左手臂上轻轻一拖,便隔开一条狭长的口子,皮肉翻卷,将手臂悬在水缸上空,泉涌而出的鲜血便滴落在水缸里,染红了清澈的酒液。
紧接着一百多名匠户、侍卫,依法施为,都将鲜血滴在水缸里。
一百多人的鲜血在酒液里混合激荡,融为一体。
然后,房俊手持一只大碗,舀起一碗混合了鲜血的美酒,高高举过头顶,大声说道:“某房俊,再此立誓:至今以后,尔等皆是某之兄弟叔伯,某将视之为家人,不离不弃,若违此誓,天打雷劈,人神共弃之!”
言罢,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大碗猛地摔在地上,砰的一声,四分五裂!
一众家臣各自舀了酒水,纷纷仰头喝干,将大碗投掷于地。
饮了血酒,歃血为盟。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自此以后,互不相负!
房俊壮志勃发,仰天大笑,朗声道:“从今而后,某与诸君,生死与共,用一生去践行今日之诺言!莫道谗言如浪深,莫言迁客似沙沉。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诸君,共勉!”
一旁前来凑热闹的李泰,撇了撇嘴,看着房俊被百余名家臣簇拥,意气风发的模样,很是有些吃味。
一般来说,只有威望和地位到达一定等级层次的将领人物,才能有这么多的人心甘情愿的献上身家性命,不离不弃誓死相随。由此可见,单单经此一事,房俊非但有了顶门立户的能力和地位,更有着迅速成长为一方大佬的底蕴和声望!
不过这事儿可羡慕不来,房俊这么干可以,他李泰这么干就不行!房俊只是臣子,他李泰可是皇子!臣子拉拢属下,是为了家族昌盛辈辈绵延,皇子拉拢属下搞着一套,你是要造反啊?
皇帝陛下分分钟灭了你,亲儿子也不行……
*****
这件事搞得很轰动,很快便传遍了长安城。
房玄龄闻听,欣慰的笑了笑,昔日不学无术混起来没边儿的小子,终于长大成人,能为家族遮风挡雨,也能成为家族的中流砥柱!
而李二陛下则微微一笑,向左右表示:“房二虽然混了点,但是待人至诚,所以才有这么多人甘愿追随。”
高阳公主却狠狠的咬着小白牙,骂道:“臭房俊死房俊黑面神,有什么嚣张的?一些没人要的匠户才愿意将身家性命托付给你,别人家谁稀罕这些泥腿子啊?”
虽然各方的感受不一,但大抵都得承认,房俊的威望已然渐渐建立起来,日后必须给予一家之主的重视,即便房玄龄尚未老去……
而这件事最直接的影响,便是热气球的观礼门票销售火爆,先前一些无可无不可的商贾,都意识到了这位年纪轻轻的当朝大员,将会很快的提升地位甚至进帝国中枢,他们认为皇帝陛下太过遥远,但房俊不同,这位可是只要在关中行商,那就时时刻刻对打交道的人物,此时不去抱大腿,更待何时?
一大波钱财向房俊飞去……
长孙冲知道这事儿的时候,却是满脸冷笑,看你还能张狂几天?只不过内心里,却满满的全是嫉妒!即便他身为帝婿、赵国公长子、长孙家族的少主,若是想收拢家臣,怕是也没几个心甘情愿的跟着他……
况且,最近长孙冲的心里总是莫名其妙的烦躁不堪、心神不定。
他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计划出了什么之命的纰漏?
便一遍又一遍的核实自己的计划,每一个人物,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变化,每一个动作……不厌其烦的却脑海里推演了无数次,却依旧没有发现漏洞的存在,每一个步骤都是那么完美,简直就是一件天衣无缝的艺术品!
稍稍松了口气,将这股烦躁的原因归结为精神太过紧张,毕竟即将到来的,将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长孙冲在松鹤楼的雅室内,接见了汉王李元昌。
一见面,长孙冲便面露不悦:“如今正是紧要关口,王爷有何事情,遣人捎来一封书信即可,这般招摇的碰面,是害怕陛下不引起警惕么?”
李元昌却不以为然,笑道:“所谓大隐于市,吾等于是这般毫无忌讳的见面,反而更不会引起陛下的疑心。反之,若是整个长安安安静静,那却是要大祸临头!”
长孙冲琢磨一下,觉得李元昌的话语颇有几分道理,还是自己太过紧张啊……
便面容和缓的说道:“摆脱王爷搞的左卫军装,可曾妥当?”
“本王办事,驸马自当放心,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看着李元昌信誓旦旦的神情,长孙冲奇道:“即使如此,王爷又何必招某前来?”
“这个……”
李元昌轻咳一声,神情有些忸怩,吞吞吐吐道:“据闻那房俊有一房小妾,乃是已故应国公武士的次女,生的娇美动人媚骨天成,本王想要拜托驸马,冲进房俊农庄的时候,千万要嘱咐手下军士,莫要杀得兴起辣手摧花才好……”
长孙冲无语!
特么你知不知道你即将要干的是一件多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居然还满脑子的这等下流龌蹉的念头……
真是特么奇葩!
不过现在正是紧密合作阶段,长孙冲心里再是鄙夷再是恼火,也不得答应李元昌:“小侄定然严厉叮嘱手下军士,第一时间将那武氏擒下,毫发无伤的交到王爷手上!”
心底却是冷笑,等你有命享受如花似玉的美人再说吧……
李元昌大喜。
之前他进皇宫的时候,便曾见到过刚刚入宫的武氏一面。那是的武氏仅仅是个初级宫女,但是那窈窕的身段儿娇媚的气质,便令生性风流的李元昌魂为之销,难以忘怀。
只是碍于同李二陛下的不合,又深知那位皇兄也是此道中人,必然不舍得将武氏送给他,便不好张口讨要。
等到后来得知被李二陛下将武氏赐予房俊为妾,李元昌肠子都悔青了。早知皇帝将此女视若敝履,自己就上了,此刻怕是已然拥美在怀,肆意玩弄了……
这几日同长孙冲设定了全盘计划,忽地想起若是想要干掉房俊,岂不是整个农庄中的人都有可能被杀?那千娇百媚的美人自己尚未一亲芳泽,尝尝个中滋味便香消玉殒,实在是暴殄天物啊!
这便有了今日的约见。
却是把长孙冲气个半死……
你特么为了一个女人就能视大事于不顾,甘冒这等危险,简直死有余辜!
长孙冲的心里,暗暗为李元昌判了死刑,这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还需尽早除掉,否则说不得就位自己招来灾祸。
李元昌志得意满,所有策划完美无缺,成功指日可待,佳人又已经在望,心情大好,便说道:“吾等为了太子殿下的大业奔走联络,太子殿下却直至此刻仍懵然无知,是否有些不妥呢?”
做出这么一番大事,为了什么?
还不就是几个郁郁不得志而对李二陛下心存怨恨的家伙想要重新崛起,执掌朝纲!
可是咱们冒着破家灭族的危险,太子却全然不知情,即便事情成功,这功劳岂非要打个折扣?
长孙冲断然说道:“太子优柔寡断,且心中尚对陛下存有奢望,若是实情告知,必然招致反对,甚至破坏了吾等大计!只需等到大功告成,吾等拥立太子登记,一个从龙之功怎么也跑不了,王爷何必心急?”
李元昌想了想,也对!
这天下还有什么比从龙之功更显赫的功劳呢?
想必到时候,太子殿下亦会理解大家的苦衷。
长孙冲抬起眼皮,强抑着心中的波澜,将目光投注到窗外。
蓝天白云,晴空万里。可是这大好河山,即将被一场阴霾所笼罩……
而某这些年所受过的屈辱和磨难,将千百倍的讨还回来!
第五百一十七章 谋逆(一)
将至年关,却迎来了入冬以来难得的好天气。
只是冬日萧索,原先那些飞舞鸣叫的虫蝶,全然消失了。没有了鸟鸣虫叫,没有了人生喧闹,四处山野一片荒寂。凋零的树木,只剩下瘦硬的树枝戳向空中,彰显着倔强。地面上草木干枯,荒草落落,被积雪覆盖,一切的生机与华丽,都已黯然退场。前些时日下的雪还未融化,整座骊山粉装玉砌、披银裹素,庄子里雪白的房屋与地面之间,还立着孩子们堆的雪人,树上还挂着毛茸茸的雪条儿及蓬松松的雪球儿。红梅傲雪,青松挺拔,屹立在白茫茫的世界之间。
阳光照着积雪,积雪映着阳光,天地之间,浑然一体。
站在山巅,白雪覆盖山脊,看云雾在自己脚下流动,颇有一种将欲乘风归去的飘然。
刚刚到了辰时,通往骊山的各条道路渐渐的人流穿梭,热闹起来。
一匹匹健马、一辆辆马车,渐渐汇聚成流,向着山顶前行。
“哎呦,这不是湖州周老弟吗?您也有兴致,去凑凑热闹?”
一辆马车里坐着一个脸圆肚肥的老者,正撩开车帘想想看看还有多远的路程,冷不丁一队骑士打马车旁跑过去,老者看清了马背上的人,便出声喊道。
马上骑士闻言,稍稍减缓了马速,回头一瞧,便笑道:“呵呵,原来是田的王掌柜,幸会幸会!这房二郎大张旗鼓的搞事情卖票,小弟倒真是好奇的紧,这不昨日处理了年前最后一批货,趁着这空挡来瞧瞧,明日便返回湖州老家过年。”
此次房俊所售票价早已超过一半老百姓的承受范围,购票者大多是来自各地的富豪商贾。一来这些人经济能力强,二来也在于房俊在商贾之中的超凡影响力,但凡在这关中做买卖的,哪个能不在房家湾码头中转一下货物?这第三,自然也是抱着运气好能得见天颜的心思。
商人互通有无,即便是跨行跨界,也有不少相互认识。
马上骑士周老弟瞅了瞅坐在马车里的王掌柜,笑道:“这骊山虽然道路平坦,但总是山路,您这一路行来可要遭罪了,还不如小弟这般骑着马,顺路欣赏一番骊山的雪景,速度还快上不少。”
王掌柜苦笑道:“你当我不想?可岁月不饶人啊,年纪大了,加上咱这体型,又怎能骑得了快马?正巧遇到老弟,不如来老夫这车上,喝喝茶聊聊天,顺便聊一聊一下您这湖笔。”
周老弟闻言,当即大喜:“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当即利落的跳下马背,钻进王掌柜的马车之中,而他的随从则继续骑着马,跟在马车后头,缓缓向山顶前进。
自打先秦一来,宣笔便是文人墨客的喜爱,可是最近两年,随着湖州的湖笔借由房家四通八达的商路进入关中,渐渐受到长安文人的追捧,销路一涨再涨。
周老弟不曾想心血来潮的一趟骊山之行,居然也能为家族开拓一个渠道,真真是意外之喜了,要知道这位王掌柜可是关中有名的豪商,家中跟皇族也能扯得上几分关系,商铺遍及关中各县。
沿途行来,周老弟亦曾见到不少寻常百姓,拉家带口的,喜气洋洋好似赶庙会一般上得山来,便问道:“王掌柜,据小弟所知,这次房二郎的票价可是不低,想来便是防止上山的百姓太多造成混乱,怎地仍有这许多人?”
王掌柜在车厢里挪动一下肥硕如山的身躯,调换一个舒服的姿势,自车壁上的一个抽屉里拿出一个装茶叶的木罐。从中用茶匙挑出一些,放到一个紫砂的小茶壶里,然后将旁边一个炭炉上的小水壶拎起来,往茶壶里注入开水。
顷刻之间,一股淡淡的茶香便在车厢内氤氲开来。
周老弟伸着鼻子嗅了嗅,赞道:“上品的龙井,老哥好雅致。”
王掌柜等着茶叶舒展开来,替周老弟分茶,略微有些得意道:“老夫岳家那边跟房二郎庄子里的管事有些亲戚,这可是好不容易才淘换来的一点,也就是老弟你,平素老夫都不舍得喝。这上品的龙井茶,且不说它有多贵,单单这产量就让人头疼,太少!”
现如今的市面上,龙井作为贡茶,早就成为第一等的茶叶。人们竞相追捧,渐渐的已然将以往那种煮茶的方式抛弃,追逐其这等清茶的引用之法。
周老弟笑道:“老哥若是喜欢,小弟倒是有些门道能弄来一点。待到年后从老家回来,给老哥捎上几两。”
周家是湖州豪商,与杭州仅仅一尺之遥,两地的商贾往来密切。这龙井茶虽然金贵,但是当地人总有法子从房家手里淘换出来一点。再者说,随着龙井茶水涨船高,杭州附近栽植茶树成风,什么大佛龙井、钱塘龙井、越州龙井等等雨后春笋一般冒出头来,大抵是气候地质的原因,品质还都不差,只是难以对房家的龙井茶造成威胁。
王掌柜大喜道:“那可就托老弟的福了?说实话,老哥我活了大半辈子,现如今就剩下茶叶这么一个爱好!”
言谈之间,一个刻意结交,一个着意拉拢,自然迅速亲近起来。
王掌柜回复周老弟先前的问题:“老夫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最近市井之间流传,说是房二郎那超级孔明灯不仅能将人带着飞起来,甚至能直上九霄,与天界的仙人接触,这不就越来越多的人都来了,哪怕没有票可以近看,但房二郎也不可能封锁整座山,大家远观还不行?”
周老弟叹气道:“村夫愚昧,即便房二郎的孔明灯当真能带着人飞起来,亦不过是如同飞鸟一般,又与仙人有何关系?真是莫名其妙。”
王掌柜笑笑,百姓无知,还不时传什么就信什么?
从撩开的车帘向外望去,不知何时,成群结队的百姓喜气洋洋的相携着上山,人流如蚁,沿途一片喧闹。
王掌柜是见过世面的,皱着眉毛看着,心里突突的跳了几下,总觉得有几分不踏实。
莫要搞出什么事情吧?
*****
房俊脸色阴沉。
他千算万算,亦没有算到尽管自己搞出了卖票这一手,仍旧没能将寻常百姓挡在骊山之下。
现如今各条上山的道路皆人满为患,百姓们拖家带口,赶往骊山等着看看“飞上九霄与神仙为伍”的那一幕。
不出意外,届时骊山顶上至少将要汇聚超过两万人!
稍稍一点意外发生,都将酿成不受控制的局面。
可是在他面前坐着的侯君集与长孙冲却浑不在意……
房俊想了想,不得不说道:“二位身负陛下安全之责,此刻上山的民众越来越多,万一发生不测,可如何是好?”
侯君集一脸不屑的摆摆手:“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不过是一些愚夫愚妇想来凑个热闹而已,有何大不了的?老夫的左卫大营已然来了大半,另外还有程咬金的左武卫和长孙驸马的神机营,再加上陛下贴身的百骑,这么多护卫,不会出乱子的!”
长孙冲一直阴沉着脸,理都不理房俊……
倒是魏王李泰大大咧咧道:“房二你就是胆小,几个老百姓而已,即便发生什么骚乱,呵斥一番就吓得服服帖帖,又何足虑?休要杞人忧天自寻烦恼,赶紧的将你那热气球准备妥当才是真格,到时候你要是飞不起来,本王可就赔惨了!”
房俊心里一阵恼怒,忿忿的瞪着李泰。
第五百一十八章 谋逆(二)
房俊不明白李泰怎地这般迟钝。
你是坐镇在此的亲王,若是发生什么乱子,跑不了我,还能有你的好?
别看现在太子的地位危在旦夕,但朝中可不是一边倒的支持你,反对你继任储君之位、等着找你毛病的也不少!
这人文采不凡才思敏捷,怎地却是这般没心没肺?
心底恼火,房俊也不再劝。
虽然地方是我的,可你们的责任比我更大,你们都不担心,老子担心个屁啊?
侯君集和长孙冲不待见他,难道他就愿意搭理这两个家伙?
当下一甩袖子,大步出门。
李泰不料房俊这般不给面子,讪讪的摸摸鼻子,恼火道:“甭理会这个棒槌,跟他置气,气死了都赔命!”
侯君集皮笑肉不笑的道:“殿下放心,安全问题绝对万无一失,末将这就出去监督手下儿郎,紧扼各个路口!”
言罢,未等李泰回答,便扬长而去。
李泰气得差点踹桌子!
怎地一个两个都不将本王放在眼内,要造反呐?
气哼哼对长孙冲说道:“这侯君集被父皇关了几天,还心存怨气了怎地?”
长孙冲一张脸上神情莫测,只是笑道:“此人粗鄙,世人皆知,殿下何须跟他一般见识?陛下的圣驾将至,不如一起去出迎吧!”
便站起身,当先走出大堂。
李泰愤愤然的神色迅速冷静下来,一双小眼睛微微眯起,总觉得气氛不大对头……
*****
皇帝仪仗沿着山路缓缓而行。
沿途百姓商贾纷纷下车下马,肃立在路边,恭恭敬敬的礼让陛下的车辇先行通过。
这年月还未向明清两朝那般,皇帝出行百姓必须德跪着相迎,大家只要保持要纪律,没那么多的讲究。当年隋炀帝杨广那般霸道,也没想出让大臣百姓跪拜自己的礼数……
一队队盔明甲亮身躯威武的禁军护送着一辆豪华的四轮马车,引得百姓商贾敬服惶恐,路边到处都是肃然而立的百姓,却只有禁军的马蹄踏着路面的“”声,一丝杂乱的议论也无。
对于这位皇帝,百姓们是打心眼里拥戴敬服!
百姓的心思很单纯,什么杀兄弑弟、逼父让位,都不算什么,只要你能爱民如子,只要你能吏治清明,只要你能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你就是个魔鬼,老百姓也照样拥戴你!
对于饱受战争磨难的淳朴百姓来说,还有什么是比吃得饱饭更重要的?
历经隋末的天下动荡,百姓们更知道现在的和平来之不易,也知道是谁一手缔造了现如今的辉煌盛世!
不知道人群里谁喊了一声“陛下万福金安!”
紧接着,整条通往山顶的道路两旁,那无数肃立的百姓们,福至心灵一般深深弯下腰,恭恭敬敬的一个长揖,齐声喝到:“陛下,万福金安!”
“陛下,万福金安!”
“陛下,万福金安!”
禁军吓了一跳,被陡然出现的声浪惊得心弦紧绷,立时弓上弦刀出鞘,严阵以待!
御辇之上的李二陛下却是心潮激荡!
这是什么声音?
这是来自百姓心底最诚挚的肯定,这是对他李世民最大的褒奖,这就是他孜孜不倦梦寐以求的认可!
他,李世民,别管曾经做过什么令人不齿之事,但他是一个好皇帝,是一个能让天下万民活下去、吃饱饭的好皇帝,是一个能将巍巍大唐经营的繁花锦绣、震古烁今的千古一帝!
李二陛下猛地在车内想要站起,吓得旁边的王德跪地保住皇帝的腿,惊慌道:“陛下,不可!”
最为皇帝最信任、最亲近的太监,王德实在是太了解这位皇帝的性格了!
自从登基一来,这位皇帝最大的心愿便是得到百姓的认可,他所作的一切,都是能让史官在史书上写下“李世民是个好皇帝”这么一句话!
现如今外面的这些百姓如此自发的颂扬皇帝,怎能不让皇帝欣喜若狂?
这个时候,最好的方式就是站在百姓的面前,接受百姓的顶礼膜拜!
可是太危险了啊!
李二陛下自然知道王德的顾虑,可难道他自己心里就没有顾虑么?
他很清楚,这个时候若是路边的百姓之中又一个心怀叵测之辈,在他露面的时候射来一箭,很容易就能要了他的命!
可他忍不住啊!
他忍不住想要在百姓面前接受这种最真诚的的膜拜!
他忍不住想要出现在百姓们面前,让他们都能看看他们心底里认同的这个皇帝,到底是何模样!
纵有危险,那又如何?
金戈铁马虽然早已远离多年,但是当年冲锋陷阵的那股热血,却仍未冷却。
当年朕能在虎牢关钱率领三千玄甲骑兵冲阵窦建德的十万大局,现如今,朕为何就不能站在御辇之上,接受朕的子民顶礼膜拜?
当年的朕能满腔热血,现在的朕就成了圈养的老虎,没了血性?
不,那不是我李世民!
推开王德,李二陛下按动车壁上的一个按钮,严丝合缝的车顶,便缓缓向两侧滑开,露出一个能容纳一个人身体的顶窗。
李二陛下自顶窗中探出头来,腰腹之上,全部露出车顶之外。
道路两旁的百姓,全都看到了那个自御辇之上站出来的人!
英伟的容颜,明黄的衣袍,雄浑的气度!
这是……皇帝陛下?!
“哄”
一阵洪水撞击堤岸一般的惊呼响起!
李二陛下很满意,他高高举起手,朗声道:“朕,大唐皇帝李世民,今日与民同乐,与朕之子民,共创巍巍大唐,煌煌盛世!愿天下不再有冤死之魂,愿天下不再有饿死之鬼!”
天地之间,只有李二陛下这一句豪言壮语在山梁之间回荡,余音袅袅。
好半晌,百姓才爆发出一股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
这,算是陛下对吾等的承诺吗?
这可是皇帝啊,九五之尊,天下之主,真龙天子!
面对吾等草民,居然不顾危险的现出真身,给了吾等一个这般大气磅礴、至诚至性的承诺?!
千古以降,何曾有过这般亲民的帝王?
百姓们心情激荡,感激涕零,纷纷跪伏在路边,大声道:“吾皇圣明,与天不老,万寿无疆!”
“与天不老,万寿无疆!”
百姓的欢呼,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在骊山之上回荡不绝。
远远的,前来迎接的房俊沿着眼前这一幕,不禁感到蛋疼……
这位大抵应该算是史上最会作秀的皇帝了吧?
而且,这年头难道尚未流行那句“万岁万岁万万岁”?
心底里是佩服的,不管是不是作秀,单单只是上演了这么一出,起码民调上升五十个百分点……
但是您这般招摇出风头,就不怕人群里有人偷偷的给你射一箭?
李二陛下是爽翻了,可他身边的禁军却个个脸青唇白,胆子都快吓破了!一个个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一遍一遍的扫视着路边的百姓,只要发现一点点的异常情况,立刻就会扑上去乱刀斩杀,宁可杀错一千,可绝对不能放过一个有可能威胁到陛下安全的隐患!
到了农庄的门口,李二陛下并未下车,只是将身子重新缩回车厢内,命人将房俊叫了上来。
“陛下,千金之体坐不垂堂,刚刚您这举动,实在是太危险了!”
一上车,顾不上什么礼节,房俊就疯狂吐槽。
娘咧!
你想玩,回你的太极宫去玩,哪怕脱了裤子在长安城里玩果奔,咱都不管!可你不能再咱这地头玩这一出,您要是有个好歹,不是把咱牵连进去了吗?
李二陛下笑呵呵的也不着恼,问道:“准备得如何?”
他也知道刚刚自己的举动有些失当了,只不过一时激动,没控制住……
房俊没好气的道:“万无一失!咱琢磨出来的玩意,何时失过手?陛下您就等着见证奇迹吧!”
李二陛下笑了笑,突然道:“那试验便让下边的工匠去做吧,今日,你就待在朕的身边,哪儿都不要去。”
“呃……为什么?”房俊有些不解。
“呵呵,为那么多干嘛?朕让你如何,听着就是。”李二陛下伸展了一下四肢,微闭双目。
房俊心里陡然一跳。
一个念头不可遏制的涌了上来……
难不成是陛下听了什么风声,亦或是得到什么消息,甚至是预感到了什么,待会儿将有大事发生?
那么不让我离开,是为了保护我,还是为了监视我?亦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房俊不淡定了!
不是真的有人想在这骊山上干什么造反谋逆的大事吧?!
娘咧!
这特么不是害人么?
这里可是咱的地盘,哥们说不清楚啊!
房俊心烦意乱,心里反复权衡,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这骊山之上,有侯君集的左卫大营,有程咬金的左武卫,有长孙冲的神机营,还有李君羡的百骑精锐。
谁敢在如此严密的护卫之下,行那等大逆不道之举?
亦或者……
那人,本就是护卫在皇帝身边的人?
一想到此处,房俊陡然发出一身冷汗!
这当真是要搞出大事情啊……
第五百一十九章 谋逆(三)
皇帝御辇并未至庄内停留,直接沿着山路驶上后山。先到的百姓商贾们尽皆肃立与道路两侧,井然有序。
房俊却没有一点轻松,心里乱糟糟的……
尽管后世一直宣称人人平等,陈胜吴广也嚷嚷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然而事实上,人的确是有等级的。官职、财富、智慧、力量……这些条件形成一道道分割线,将整个社会分割成一个又一个的等级。毫无疑问,平民百姓没有官职、缺少财富,这就导致了教育程度的底下。
教育程度代表着一个人的素质。
为什么每一次大规模的社会动荡,最先被挑唆起来发起反抗,却最终成为炮灰的总是老百姓?就是因为他们大多没读过书,心智未开,素质低下,分辨是非预判危险的能力欠缺。
可以想见,一旦有一些风吹草动,这漫山遍野的百姓,将变成一个超级火药桶!别看这些人手无寸铁,在求生的意志下却绝对可以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威力。
最起码,能轻易的将山顶变成一锅粥!
只要想想百姓被煽动、或者预知到危险的时候将会发生什么样的反应,房俊就一阵阵的心惊胆跳!
问题的关键是,看李二陛下的神情,这种情况相当大的可能会发生……
房俊看向李二陛下的目光无比怨念:“那陛下为何还要前来?”
你出点意外没啥,可若是连累到咱,那就是你不厚道了……
李二陛下看了房俊一眼,似乎很是乐意见到这厮一副惶恐的样子,轻哼一声,霸气的说道:“朕自军伍之中崛起,荡平了天下各路反王,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才坐得了这座江山,还有什么可害怕的?朕不怕他们来,就怕他们不来!”
动手了,才能知道敌人是谁。站在你面前的敌人再强大,也总有办法消灭它!
若是不动手,怎么能知道谁的心里都在想什么?
那种隐忍与暗处,随时等候在你不留神的时候给你致命一击的敌人,才防不胜防!
李二陛下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以身作饵,将那些魑魅魍魉都引出来,一举歼灭!
房俊无言以对。
面对这位自信心爆棚的皇帝,他很想要问一问,到底是谁给你这样的自信?你可知或许只是一个小小的疏忽,便可发生不可测的结果,人算永远不如天算,谁会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最关键的是,一旦你这位皇帝发生不测,这骊山之上将会有多少人头滚滚为你陪葬,这锦绣的大唐将会陷入怎样的动荡,甚至烽烟四起四分五裂?
明明可以有更保险更稳妥的做法,却不愿意给予耐心,冲动和自私将会有极大的可能将整个天下拖进战争的危机。
房俊不敢苟同。
李二陛下见房俊阴着脸不说话,以为他是被吓得,很是得意的说道:“紧紧跟在朕的身边,自然不会有事。”
这句话的含义,房俊听得懂。
只要不脱离皇帝的掌控,一来可以得到安全的保障,毕竟一旦情况有变,李二陛下必然会有安排极力保护自身的安全,二来,则可以使得房俊洗脱嫌疑。
这里毕竟是房俊的地盘,发生任何意外他都逃脱不了干系,即便是皇帝愿意信任他,也必须有一个置身事外的状态……
房俊只得依从。
他不知道明明是一件好事,一件可以开启民智青史留痕的盛事,怎地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看着路边络绎不绝的百姓商贾,在看看前方不远处观礼台上已然入座的不少观众,房俊心里沉甸甸的,不知道这些人会有多少机会活着走下骊山……
一队队盔明甲亮的禁军步伐整齐的开进山顶,占据各个路口,将四座观礼台包围起来,维持秩序。
左卫大营、左武卫,皆是隶属于十六位,军装大同小异,本就不易区分。房俊前后左右的观察,眼看着整个山头都被禁军围住,心里愈发不安。
“陛下,微臣还请您三思,此刻山顶聚集了不下万人,一旦局面失控,混乱的百姓相互践踏者不知凡几,恐将酿成大乱!”房俊忧心忡忡。
山顶很大,但是上山下山的道路只有三条,且都是狭窄的小路,这么多人一旦发生变故,疏通那是来不及的,只能尽可能的安抚。若是安抚不住,只是互相践踏便足以酿成一场惨祸。
对于后世的各种各样踩踏事件,房俊只要想想,都是心有余悸。
在地少人稀的古代,再有前瞻能力的智者,怕是也想象不到那种人群被求生的望刺激得歇斯底里之后所爆发出来的疯狂!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没有那个能力将这山顶几万人全部掌控,李二陛下也不会允许他那么做。
但他还是不死心,想要试着再劝一劝。
马车里只有两个人,没必要太顾及皇帝的面子。
李二陛下不屑的瞅了瞅房俊:“一切都在朕的掌控之中,你无需多言。”
自信、固执、骄傲!
这就是李二陛下,既是他成就千古伟业的优点,却也是他最致命的缺点!
房俊争辩道:“请陛下恕臣无礼,令满山百姓冒着如此巨大的风险,微臣以为不妥!”
李二陛下恼火的瞪着房俊:“朕的耐心是有限的,不要因为朕迁就你,就无法无天得寸进尺!朕的决定,几时能轮到你来干涉?”
房俊从座位上起身,跪伏在李二陛下面前:“陛下洞烛千里、明察微毫,既然已知道有人欲对陛下不利,只需稍待时日,自然会洞悉端倪,何须令这些百姓冒险?陛下,若是局面失控发生踩踏,必将尸积如山,后果不堪设想!”
李二陛下一脚将房俊踹个屁墩,怒道:“休得夸大其词妖言惑众,只要朕在这里,百姓必将敬服而心安,只需朕振臂一呼,何来局面失控?休得再说!”
房俊尚欲争辩,忽闻车外有人道:“陛下,山顶已然全部戒严封锁,请陛下登观礼台!”
声音沙哑低沉,闻之犹如汤匙刮瓷盘,刺耳至极,正是侯君集。
李二陛下不再理会房俊,推开车门走下去,在百姓的欢呼声中,步上主观礼台。
房俊无可奈何,只能心情沉重的紧随其后。
只是刚刚下车,便见到御辇的后面,一长串的豪华马车纷纷停下,车帘撩开,诸多皇族亲眷一一下的马车。
紧随御辇的这一辆马车,走下来的两个风姿绰约眉目如画的丽人,正是高阳公主与长乐公主……
房俊眼皮跳了跳,高阳公主已然仰着小脸儿来到房俊面前,小手负在身后,初具规模的胸脯高高挺起,傲然道:“怎地不给本宫施礼?”
房俊恨得牙痒痒,恨不得将这丫头扒掉裤子狠狠的揍一顿,不过此刻身边全是人,不能失了礼数,只得咬着牙作揖道:“见过二位殿下。”
高阳公主傲娇的哼了一声,在房俊面前耀武扬威的走过去。
她对房俊前天在西明寺前的无视仍旧耿耿于怀,跟李二陛下告黑状未成功,此时得了机会压制房俊一头,自然心情爽利。
“新乡候勿需多礼。”
长乐公主娉娉婷婷再房俊面前停下,温婉的轻轻回礼。
房俊抬头,正巧与长乐公主的眸光对视。
这位公主殿下许久不见,容颜愈发清丽,只是身材似乎愈发单薄,一袭道袍裹在瘦弱的娇躯上,被轻柔的山风一吹,飘飘荡荡,有一种似欲乘风归去的仙气儿……
第五百二十章 谋逆(四)
房俊看着秀美却略显苍白的俏脸,轻声道:“殿下须保重身体才是,看上去似乎又瘦了呢。”
长乐公主心里一跳,有些恼怒的瞪了房俊一眼。
这句话明显有些超越君臣之别,即便是作为妹夫,也过于轻薄了,素来端正贤淑的长乐公主如何不恼?
可她的这一记“怒视”,却毫无杀伤力。非但如此,这个动作在房俊看来,却更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谪落凡尘,为她清丽出尘的婉约秀美平添了一丝鲜活与生动,愈发显得楚楚动人……
长乐公主瞪了这个口无遮拦的家伙一眼,却发现这厮反倒愣愣的盯着自己出神,不由得吓了一跳,心虚的用眼角的余光瞅瞅四周。见到没有人关注自己这边,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心里却是更加羞恼,俏脸犹如笼罩一层寒霜,再也不理房俊,径自离去。
这个登徒子……
原本,长乐公主就对房俊的观感没有好到哪里去。房俊与长孙冲之间的龌蹉,长乐公主自然是站在长孙冲一边的,哪怕现在搬出长孙府到了道观里居住,可毕竟是长孙冲的妻子,天然的站在长孙冲的立场。
若非是因为那一篇《爱莲说》实在让长乐公主欢喜到骨子里,怕是房俊早早就被公主殿下视为仇敌了……
可是那仅有的一点好感,也因为房俊的无礼而消失殆尽。
生平最是持正守礼温婉端庄的长乐公主,怎能容得房俊如此轻薄?
一阵香风拂过,佳人远去。
房俊心里微微有些遗憾,却马上收拾心神,直奔山顶中央的热气球而去。
他必须跟在李二陛下身边,倒不是为了安全,而是必须将自己置身事外,否则将会是无穷无尽的麻烦。至于李二陛下的安全问题,那是不需要怀疑的,即便历史会因为他的到来而发生一些轻微的变化,他却还没有膨胀到以为可以影响到李二陛下生死的地步……
既然历史上的李二陛下不是这个时候死的,那自然不会有超出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
他首先要安排好工匠。
王小二和柳老实站在场地之中,望着四面八方越来越多的百姓商贾人流如潮,都有些手脚发麻呼吸不畅。
娘咧!咱都快赶上猴子了,这么多人围观?
房俊走过来,说道:“待会某将到陛下身边相陪,这边便交于尔等,按照以往试验的步骤来,便可万无一失。”
原本这场闹剧的目的是源于晋阳公主的一个要求,可是现在发展到这个境地,李二陛下自然不会允许晋阳公主出现在场中,对于他的心肝宝贝小公主,必须是陪在身边才能安心。
那就只剩下一个秀了,完成它就好。
柳老实咽了口唾沫,紧张道:“不成啊,二郎!您瞅瞅这人山人海的,老汉这腿都是软乎乎的,待会儿要是搞砸了,可怎生是好?”
房俊无语的瞪了他一眼,训斥道:“你管他多少人?这玩意咱们试验了好几次,一次都没出过差错,有什么好紧张的?”
训完了柳老实,回头一瞅,可不仅仅是柳老实,每一个工匠都紧张得浑身发颤,双目呆滞!一群久居人下走到哪里都是贱籍奴婢的工匠,陡然面对这么多人的围观,甚至还有皇帝陛下在看着,不紧张才见了鬼!
房俊也无奈了,只得挥挥手,破罐子破摔道:“爱咋咋地吧!反正就算飞不起来,咱也不退票!”
转身利索的走掉!
留下一帮工匠大眼瞪小眼……
房俊心情不好,担忧得厉害,那里还有心思去管热气球飞不飞得起来?
看着四面八方笑逐颜开过节一般的人群,这心里越发乱糟糟的……
刚刚走到主观礼台下,便见到高阳公主和长乐公主从台上下来,被一个顶盔掼甲的武将拦着,高阳公主似乎还在呵斥什么,长乐公主则玉容清冷,面无表情。
房俊走近一些,才发现那武将不是旁人,却正是长孙冲。
只听长孙冲说道:“丽质,此地人多烦杂,你素来喜欢清静,不如先行下山吧,反正这什么孔明灯也没什么好看的。”
长乐公主一声不吭,仿佛大献殷勤的长孙冲不存在。
高阳公主则竖起柳眉叱道:“用你来献殷勤、假好心?你要是真对姐姐好,便不应当对她发脾气,害得她不得不去终南山的道观里住!以前还真没看出来,长孙冲你也就是个伪君子!”
高阳公主口齿伶俐,小嘴儿噼里啪啦将长孙冲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丝毫不给他留面子。
本来就因为房俊的缘故对长孙冲心存不满,现在再加上长孙冲跟长乐公主之间的冷战状态,对长孙冲就更没有好看法了!
长孙冲忍着怒气,冷冷道:“你一个小丫头,晓得什么?休要胡说八道!”
也是奇了怪了,向来对自己的相貌和气度深有自信的长孙冲,却是从小就不招高阳公主待见!
高阳公主岂能怵他?当即就待反唇相讥,却被身边的长乐公主轻轻拉了一下衣袖,微微摇头。
她不愿与长孙冲有任何冲突,更何况是如此大庭广众之下。
高阳公主也知道若是再闹下去,怕是影响甚坏,气呼呼的瞪了长孙冲一眼,反手握着姐姐的手,对身后护卫的百骑旅率叱道:“傻愣愣的干什么?还不赶紧在前面开路,若是有那等不长眼的混蛋前来阻拦,就打折他的腿!”
那旅率奉命护送两位殿下前往庄子里歇息,被长孙冲拦着也有些恼火,不过毕竟是长乐公主的驸马,他也不好多说什么,这时被高阳公主训斥,觉得真真是无妄之灾,便冷着脸对长孙冲说道:“长孙驸马,末将奉命护送殿下,还请让开道路!”
长孙冲被高阳公主气得不轻,不过既然长乐公主已经要离开这山顶前往庄子里,还是稍稍松了口气。但随即想到那庄子乃是房俊的住处,心里有陡然冒出一股邪火。
坊间谣传那些污言秽语也就罢了,可你为何偏偏还要去房俊那厮的庄子?
长孙冲面容阴冷,心里暗暗发狠,绝不让房俊活过今天!
不过今日有大事在身,生死成败关系重大,便忍着心中怒气,让在一边,任由一行人在自己面前经过。
手中握紧了横刀的刀柄,然后看了看自己身边的亲近心腹,再仰望了一番天色,轻声道:“随某去左武卫那边。”
*****
房俊正巧与高阳公主一行走了个碰头,心中有些奇怪,怎地这就走了?
走个对面的长乐公主淡淡的看了房俊一眼,并未说话。高阳公主倒是站住脚步,说道:“兕子在你庄子里吧?”
“是。”房俊不知她为何这么问。
李二陛下不让兕子在众人面前露面,命一队禁卫看守左右,留在庄子里。
“姐姐身子有些不适,我陪她去庄子里稍作歇息,然后再跟父皇一同回宫。”高阳公主说道。
心里虽然恼火房俊给她脸子,却也知道那件事说起来还是她的错处,房俊若是全无反应,那才更是令人恼火。
房俊点点头:“微臣命刘仁轨在庄子里坐镇,殿下若是有何需求,自可去找他。”
言罢,便微微鞠躬施礼,转身离开。
他现在对这丫头很是有些失望,便是说话也有些不耐烦,懒得虚与委蛇。
高阳公主见到房俊径自走了,顿时气得柳眉倒竖,银牙暗咬,恨恨骂道:“没一个好东西!”
长乐公主拽着她的手,将她拉走,免得这丫头任性,跟房俊再起冲突。
终究是要成亲的,越是这般针锋相对,成亲之后就越是尴尬,反目成仇都有可能。自己已然这般凄惨落寞,她不希望自己的妹子也重蹈自己的覆辙。
皇家的公主本就因为各种各样的关系难以幸福,她不想再多一个……
姐妹两人携手并肩刚刚走下山顶,便听到身后一阵潮水便的吵杂。
想来,应是那孔明灯开始试飞了吧……
高阳公主不由得噘嘴埋怨道:“姐姐你早不难过,晚不难过,偏偏这时候身体难过,错过好戏啦!”
长乐公主只是淡淡一笑,对妹妹的埋怨并不在意,轻声道:“若是真的能飞起来,成亲之后让他在非给你看好咯,何必急于一时?”
闻言,高阳公主却是叹气道:“姐姐你都不知道,我把他惹恼了呢,这人就是倔驴,怕是不会顺着我的……”
长乐公主倒是不知西明寺外邂逅辩机之事,微微有些错愕,不过却也没有多问,她天生就是清冷的性子,好奇之类的女子天性,不是没有,但一直隐藏得很好。
其实,何止是这些女人的小性子她不会使出来,便是更多的心思,她也只能藏在心底,无人倾述……
第五百二十一章 谋逆(五)
侯君集手扶腰间横刀的刀柄,昂首挺胸的站在上山的入口处,远远望着主观礼台上的杏黄色华盖,目光阴晴不定。
按道理,今日护卫在皇帝身边的将是他的左卫大营,可皇帝却临时命他率部下扼守上山的路口,这令侯君集有一丝不妙的感觉。但是细细一想,却又不像是皇帝察觉了什么风吹草动的样子,若是怀疑他侯君集,又何必命他把守这咽喉要道,干脆将他撤走不是更好?
皇帝一贯以来的英明睿智,令侯君集的心里掠过一丝阴霾。
不过事已至此,如箭在弦,早已没有退路!
侯君集仰首望天,心里默默的估算着时辰,等着发动雷霆一击……
“大帅,您看!”身边的心腹忽地低喊了一声。
侯君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对面西侧观礼台上,忽地有人摇晃着一块红色的旗帜,看上去好似某一个兴奋的观众在给场中将要进行飞行试验的工匠加油助威。
侯君集握紧了刀柄,对一名心腹手下道:“你守在这里,待会儿给本帅盯住了房俊,无论那小子在哪里,带人宰了他!”
对于房俊,侯君集早已忍无可忍,仇深似海!
侯家最有才华的两个后辈,便是死于此人之手,早已令侯君集恨之入骨。若不能将此人宰杀,他侯君集已然受到严重打击的威望,将很难再次崛起!
那心腹部将领命道:“大帅放心,末将定不让他房二见到明日清早的太阳!”
侯君集点点头,深深吸口气,率着二十几名亲卫,直奔西侧左武卫的营地走去。
作为李二陛下的心腹重臣,没有人能比侯君集更清楚“百骑”的战斗力。想要发动突袭在“百骑”的重重护卫之中擒拿甚至斩杀皇帝,简直是痴心妄想!
侯君集也曾想过在觐见李二陛下的时候悍然出手发动突然袭击,却始终不敢下这个决定。他是勇悍不假,却不代表他不畏死。现在所做的一切,还不是为了能够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唐第一权臣,把持朝政名垂青史?
若是没命了,这一切又有何意义?
唯一的能够挟制皇帝的方法,便是击溃左武卫,斩杀程咬金,自己麾下的左卫大军便能控制整个山顶,再有神机营在旁配合,将精悍的“百骑”精锐统统斩杀!
那样才能将皇帝掌握在手里,逼迫他让位与太子……
*****
房俊坐在李二陛下身边,心里忐忑不已,坐立难安。
他现在很是有些焦躁,神经绷得紧紧的,看着身边每一个人都像随时会抽出刀子向皇帝冲过来的样子……
不是他心理素质不行,而是活了两辈子,也没经历过有可能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的谋逆事件啊!上一次骊山行宫突厥人叛乱,虽然规模也不算小了,但毕竟是仓促间发起,房俊稀里糊涂的被卷入其中,并没有什么直观的感受。
但这次不同!
那种暴风雨即将来临的窒息感,令房俊快要喘不过气!
虽然自己熟知历史,知晓李二陛下定会安然无恙,可谁知道造反的是哪个,有多少人,李二陛下或许无事,可叛贼会不会顺手把自己给宰了?
观礼台很简陋,就是用粗壮的树木前矮后高搭建起来,但是很结实。
李二陛下安然坐在为他特意搭建的位置上,扫了一眼坐在自己身后一步远的房俊,不悦道:“西域对阵突厥狼骑的胆气都哪去了?朕可是记得,那奏折上写的是你临危不乱,面对突厥狼骑的冲锋亦面不改色,难不成都是哄骗于朕不成?”
房俊苦笑,看了看身边,除了李君羡和王德,其余人都离得远远的,便说道:“这不一样啊!那时候敌人就在对面,当面锣对面鼓,狭路相逢勇者胜!可现在微臣被陛下搞得草木皆兵,谁知道哪个是心怀叵测之辈?说不得离得最近的人,下一刻就拔刀相向……”
李君羡怒目而视。
离得最近的人,也就房俊和他李君羡以及老太监王德……
李二陛下不以为意,指了指场地正中:“开始了!”
房俊这才收摄心神,向场中看去。
柳老实率领一众工匠,按照既定的程序,开始操作热气球。
吊篮内的铁炉点燃一股股夹带着氧气的空气涌入炉内,一股股炙热的气流,被风箱鼓动着冲铁炉的烟囱窜出去,不断的填充到上方圆滚滚的球体内。
等待炉温渐渐升高,吊篮内的柳老实一手拉着风箱,另一手拽动了身边的绳索,热气球顶端的排气阀关闭,球体内的热气流将原本有些瘪的球体鼓起来。
那瘪瘪的球体被热气膨胀起来,早已引起现场观众的一阵欢呼。
但是更令他们震惊的,紧接着出现!
一刻钟之后,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球体轻轻晃动着犹如被一只手无形的托举一般缓缓向上浮动,然后越升越高……
现场先是一片安静,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不可思议的一幕,看着那被热气球带着飞起来的吊篮里的那个工匠,在万众瞩目中,缓慢却坚定的飞向天空!
然后,整个山顶仿佛被引爆一般,发出一阵海潮一般的欢呼!
不少百姓都被眼前这个神迹惊呆了,等到缓过神来,纷纷跪地磕头,向天祈祷!
李二陛下也有些难以置信,虽然早已收到这热气球试验成功的密报,但是就在自己眼前发生的这颠覆所有世界观的一幕,令这位皇帝陛下很是有些激情澎湃!
这堪称神迹的一幕,说明在他李世民的统治之下,大唐帝国的得到了上天的青睐和认可,才会发生这等无与伦比的奇迹!
这就跟历朝历代的“祥瑞”是一个意思,只不过以往的那些被充作“祥瑞”的白鹿、麒麟、九个稻穗的稻子……跟眼前的这个超级孔明灯相比,全部是渣渣啊!
李二陛下很兴奋,正欲夸奖房俊两句,倏地神色一凝。
只见西侧的观礼台上,正在兴奋呼叫的商贾百姓突然引起一阵骚乱,紧接着,这股骚乱便如同飓风席卷稻田一般,扩展到整个西侧看台!
几千人如同一锅煮沸的开水,彻底沸腾起来!
与此同时,各个看台都发生了骚乱,整个山顶充斥了尖叫和混乱,几乎实在眨眼之间,便乱成一团!
房俊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终于来了么?
尚未等到他反应过来,便觉得脚下的大地猛然一颤,一声惊天动地的轰响在耳畔响起,整座观礼台瞬间便坍塌下去。
鼻端嗅到的一丝丝焦灼味道,令房俊吓得魂飞魄散!
这特么是火药爆炸啊!
难不成是长孙冲要造反?
几乎就在爆炸响起的一瞬间,身边的李君羡已然整个人都扑到皇帝身上,大呼道:“护驾!”身边的“百骑”精锐呼啦一下一分为二,一队围了上来,将李二陛下死死围在当中,另有一队则抽出横刀,将身边的木棍残骸推开,清理出一条道路,护着李二陛下冲向下山的路口。
房俊被“百骑”隔开,只觉得眼前烟尘弥漫,能见度只有几米,看不到李二陛下的情形,只得大叫道:“席君买!席君买!”
席君买率领着庄子里的亲卫,之前被“百骑”隔在十几丈之外,此时闻听房俊的呼喊,赶紧迅速清理身边的木料残骸,向房俊靠拢过来。
等到席君买等人到了近前,房俊领着这一队家将部曲追着李二陛下跑出整座坍塌的观礼台,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整个山顶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第五百二十二章 谋逆(六)
左武卫负责西侧看台的安全守卫。
程咬金顶盔掼甲,大大咧咧的坐在临时搭建的营帐内,烤着火,嘴里不停的咒骂。
“房二这个小王八蛋,就没有一刻消停的时候!眼瞅着都过年了,还偏要搞出这么一个大事情,害得老子在这挨冻喝风!若是老子有这个个不省心的东西,老早就掐死算球,省得闹心!”
这寒冬腊月的,挨冻倒还在其次,关键这小子搞出这么一出,实在是太麻烦了!这么多人聚在山顶,稍有不慎,就得出大事!作为负责治安的两个主将之一,怎能没有怨念?
安全无事没什么功劳,出一点意外就要被陛下责罚!
一旁优哉游哉的李元昌倒是笑呵呵的,握着茶杯说道:“卢国公勿需烦躁,不过都是一群泥腿子和商贾罢了,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惹出什么事端。”
程咬金撇撇嘴,斜了李元昌一眼,问道:“王爷不去陛下身边观看那孔明灯是否能飞起来,跑到末将这边,怕是有些不妥吧?”
最讨厌你这种人,自己讨人厌还自我感觉良好……
老子特么也是泥腿子出身,你特娘的这不是当面骂人么?
按着程咬金的脾气,没有当场发作已然算是给了李元昌面子,只不过心里不爽,就开始逐客了。
李元昌浑似没听懂,惬意的伸个懒腰,说道:“谁耐烦去哪观礼台上坐着?依我看,那房俊就是扯淡,孔明灯能飞谁都知道,可带这个人飞?呵呵……”
他倒是想去李二陛下身边,找个机会一刀捅死他!
可人家李二陛下也不是傻子,就算自己去了,也是被“百骑”挡在外围,根本没可能近身,遑论刺杀的机会了。
再者说了,自己谋划这件事,可不是想要玩什么求仁得仁,刺杀李二陛下那么危险的事情,他才不干!况且就算得手,怎知道侯君集和长孙冲会不会事后将他抛出来当替罪羊,以安天下?
还是在这里的好,除掉眼前这程咬金,左武卫必然乱成一团,群龙无首,那侯君集的左卫便能掌控局面,大功告成不在话下……
两人正说着话,营帐的布帘给掀开,侯君集走了进来。
程咬金微微一愣,站起身拱拱手,奇道:“侯将军怎地来了此处?”
今次陛下御驾来到这骊山,负责安全护卫的便是他程咬金和侯君集。此时正是关键时刻,这侯君集不守着他的左卫军卒,跑到咱这儿来干嘛?
程咬金面像粗豪,行事豪放,但这心思却很是细腻,心里微微就是一突……
侯君集一脸轻松,颇有些无奈的说道:“某那边的二郎笨手笨脚,搭建个临时的营帐也弄得四处漏风,某实在是冻得受不住,到老哥这边来坐坐,去去寒气。”
整个山顶,除去几座观礼台之外,便只有两位负责安全守卫的将军搭建了两座临时营帐,便于处理突发的军务。
程咬金便笑道:“这不好吧?陛下令你我二人守卫在此,那就不能出现一丝疏漏,侯将军擅离职守,这个……怕是陛下会怪罪啊!”
侯将军脸上泛起一丝苦涩,苦笑道:“别人害怕陛下责罚,某还有什么怕的?说心里话,这些年打生打死的,早就有些厌烦了。陛下若是责罚,大不了就告老回乡,享受天伦之乐,也不错!”
说着,自顾自的走到程咬金一侧的椅子上,便要落座。
程咬金心里藏着警惕,总觉得侯君集的举止有些不合情理,便不着痕迹的向旁边挪了一步,尚未说话,营帐门口的布帘再一次被人撩开,一个亲信冲进来,惊慌失措的叫道:“国公爷,大事不好!看台上发生骚乱,有人拿着刀子,见人便砍,都乱成一团了!”
“什么?!”
程咬金眼珠子瞪得好似铜铃一般,赶紧走向门口:“某去看看!少弊掉草地,活腻歪了?”
言罢,就向门口走去。
李元昌站起身,脚步移动,跟在程咬金身边:“本王随国公去看看。”
程咬金也没在意,嘴里说道:“王爷且坐着便好,没甚大事……”
话说了一半,突然觉得肋下一凉,紧接着一股剧痛传来,已然被李元昌用一柄匕首刺进了肋下。
程咬金厮杀多年早已养成了对危险的反应,匕首刚刚刺进身体,电光石火之间身子猛然一拧,向旁边迈出去一步,反手拔出腰侧的横刀,睚呲欲裂,吼道:“乱臣贼子!”
就待一刀劈下去。
身后猛地传来刀刃破空的鸣响,程咬金暗叫不好,顾不得劈砍李元昌,身子一矮,就地一个赖驴打滚,向前冲去。
后背火辣辣一阵剧痛!
侯君集没料到程咬金反应居然如此迅捷,不仅及时避开没有被李元昌的匕首伤及脏腑,更能躲开自己偷袭的一刀,只是伤了后背!不过此时断然不能任由程咬金活着,否则左武卫在他带领下,将成为最大的变数!
当即沉着脸一个箭步冲过去,当头就是一刀冲着尚躺在地上未站起来的程咬金劈去,大叫道:“二郎们,杀!”
与此同时,留在账外的侯君集带来的心腹,收到命令悍然出手,瞬间就将茫然无措的左武卫兵卒砍翻了十几个。
左武卫的兵卒都有些懵,侯君集的亲兵这是要干啥?
直到看见自家将军血葫芦一般从军帐内连滚带爬的跑出来,而侯君集和李元昌在后边追杀,这才恍然大悟,一拥而上,接连被侯君集砍翻了好几个,才堪堪将程咬金救下。
程咬金被李元昌匕首刺伤了肋下,虽然未伤及脏腑,可也是疼痛难当,更被侯君集一刀砍在后背,气都差点没喘上来!此时浑身鲜血,更被四周乱成一团的商贾百姓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四面看台之上,皆有人手持利刃疯狂追逐这百姓商贾肆意砍杀,惹得百姓哭嚎一片亡命奔逃,更加剧了混乱。
程咬金大叫道:“侯君集李元昌谋逆造反,给老子当场擒杀!”
早在来骊山之前,程咬金便得了李二陛下的提示,要当心有人作乱。可他万万也没想到,作乱的居然是侯君集和李元昌!
这两人一个是皇室宗亲,一个是当朝国公,怎地居然玩起谋逆这一套来?
吃错药了么!
程咬金一阵后怕,幸好刚刚自己反应快,若是被这两人斩杀当场,左武卫群龙无首必然乱做一盘散沙,这山顶之上可就都是侯君集的左卫控制,那皇帝当真就要落到这两个乱臣贼子手中,凶多吉少!
肋下的伤口血流如注,程咬金也顾不得了,咬着牙指挥着左武卫的兵卒围攻侯君集和李元昌,却冷不防又有一队左卫的兵卒从后面掩杀而来,将左武卫冲散。
侯君集见到程咬金即便浑身是血也勇不可当,便大叫道:“程咬金阴谋造反,陛下有旨,格杀勿论!”
手下兵卒闻言,潮水一般向程咬金涌来,全都红着眼珠子,悍不畏死的发起冲锋!
能诛杀这个乱臣贼子,赏赐将会无比丰厚!
这些兵卒只知道听从主将的命令,侯君集说程咬金造反,那就肯定是!
程咬金暴跳如雷:“嫩麻痹!侯君集你个王八蛋这是将左卫大营都带来了吗?老子今日非宰了你不可!”
不由得程咬金不怒气冲天,身周的左卫兵卒越聚越多,将左武卫死死压制,还在源源不断的赶来!很明显,侯君集这是早有预谋,此次带上山的兵力完全超过应急所需的兵力!
程咬金一身是血,手里的横刀上下翻飞,连续劈翻了几个左卫兵卒,却被越来越多的敌人围住,亲兵只得死死护着程咬金,杀出一条血路突围。
程咬金眼见身边的亲兵被一个一个砍翻在地,气得大叫道:“侯君集,你个狗娘养的乱臣贼子,老子早就瞅你不是好鸟!你等着,老子非得将你全家斩尽杀绝,让你断子绝孙!”
他蛮力发作,想要去找侯君集拼命,却被身边的亲兵死死拉着,一个亲兵哭着道:“国公爷,不能过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赶紧杀出去,去寻陛下方式正途!”
程咬金也不是有勇无谋以为逞强之辈,只不过眼见身边的亲兵被一个一个斩杀,急怒攻心想要找侯君集拼命,这时被提醒,立即明白此刻不是玩命的时候,必须得先找到陛下啊!
咬着牙便率领亲兵杀透重围,向李二陛下所在主观礼台方向靠过去。
第五百二十三章 谋逆(七)
李二陛下眼瞅着骚乱从西侧观礼台开始,潮水一般向四面八方蔓延,很快便席卷了整个山顶。这山顶有三营禁军,五六千卖票前来的商贾名流,以及数以万计的平民百姓,很快便如同煮沸的开水一般,彻底乱了套。
虽然猜测到有可能会有人趁着这个机会行那等大逆不道之举,但是叛乱发生在眼前的时候,李二陛下仍旧忍不住怒火中烧。
自古以来,狡兔死、走狗烹都是永恒的真理,所有开国帝王在登基坐稳天下之后,都会第一时间对那些跟随自己打天下的老兄弟举起屠刀,杀个干干净净。他李世民虽然不是开国皇帝,但是手底下这些人却是跟着他南征北战东征西讨,消灭了各路反王才助李家得了这锦绣江山,具是开国之功臣。
可他李世民却从未因为猜忌,谋害过一个功臣的性命!
官照当,兵照带!
千古以来,有哪一位帝王能有他李世民这般广阔的胸襟?
然而,换来的却是这等背叛!
可是未等李二陛下有所反应,一声惊天动地的震响,便震塌了他脚下的观礼台,震得李二陛下灰头土脸,胆战心惊!
这是火药?!
从残破的木料废墟中爬出来的李二陛下惊魂未定,这火药乃是最最机密之物,普天之下,唯有发明此物的房俊以及神机营的提督长孙冲能够掌握。
是房俊?
还是长孙冲?
李二陛下不愿意轻易去下判断,他深信无论,谋逆之人是谁,稍后都会浮出水面,他只是暗自庆幸,没将火药埋在他屁股底下,把他炸上天……
当然,也没人敢如此!
一旦他李世民驾崩,整个帝国将会立即陷入到四分五裂的状态,无论是世家门阀、亦或是岭南的蛮夷、塞外的胡人,都将为了争取最大的利益而将天下拖入战争的深渊。
李二陛下相信,谋逆的发起者,绝对不会愿意看到这一幕,一个残破的帝国,不是他们想要的!
李君羡率领“百骑”精锐死死的护在李二陛下身边,一路掀开凌乱的木料,向下山的路口冲去。
只是整个山顶混乱不堪,乱糟糟不分敌我,“百骑”无奈,只得横刀开路,但凡接近者,不分身份一律斩杀!
然而只是走出观礼台范围,越来越多的兵卒便手持兵刃,将“百骑”死死围住,悍不畏死的冲杀上来!
李君羡打起一百二十分精神,紧紧跟在李二陛下左右,不敢有一丝疏忽大意,冷汗早就浸透了铠甲内的衣衫!
“陛下,是左卫的兵卒!”李君羡双目圆瞪,恨恨道。
李二陛下虽然身处乱军之中,却气定神闲,宛如游走在御花园中一般毫无惊慌失措,只是满头满脸的灰尘显得有些狼狈。
“侯君集!”李二陛下咬牙切齿,若是侯君集在自己面前,恨不得一口咬断他的脖子!
朕将你从微末之中一手扶持而起,官封开国公,执掌兵权爱护有加,即便是在西域纵兵劫掠视军法国法如无物,也只是关你几天小惩大诫,便因此而心怀怨恨想要造朕的反?
简直忘恩负义,禽兽不如!
侯君集自己是不可能造反的,他只是一个外臣,名不正言不顺,不可能自立为帝。
现在可不是隋末天下大乱,有兵就是草头王的时候了……
是哪一个皇子,亦或是皇室宗亲跟他勾结在一起?
*****
房俊堪堪将部曲亲兵集合到一处,便陷入混乱的民众当中。
不远处一队队兵卒手持横刀分散开来,见人就砍逢人便杀,完全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商贾名流,状若疯魔。
这是在蓄意制造混乱。
房俊急的一头大汗,寻了个木墩子垫在脚下,站上去游目四顾。
席君买吓了一跳,赶紧阻止道:“侯爷当心!”
这兵荒马乱的,这般冒出头来,岂不是成了靶子?
房俊不以为意,一面寻找着李二陛下的方向,一面道:“放心,没事!”
眼下虽然是危机四伏,却也是救驾立功的大好时机!
只可惜他话音未落,耳中倏地传来一声弓弦震响,吓得他赶紧一低头,一只羽箭便贴着他头皮射过去,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不站在高处,发现不到李二陛下的行踪。
席君买提醒道:“陛下定然会往下山的方向杀去,不若我们也向那边冲?”
房俊心念电转。
看看那些肆意屠杀平民的兵卒便知道,此次负责山顶守卫的左卫、左武卫、神机营,必然有至少一营参与了叛乱。侯君集、程咬金、长孙冲,这三人哪一个会发动叛乱呢?
换成旁人,必然一头雾水难辨形势。
可房俊却知道,若是这三人当中有一人叛乱,那就必定是侯君集无疑!毕竟历史上便是这家伙联合李承乾想要造李二陛下的反,却未等举事,便被李二陛下一网打尽,身死族灭。
房俊一咬牙,道:“往左卫那边冲杀,此次叛乱必有那侯君集参与其中,斩杀侯君集,便是大功一件!”
席君买早就对侯君集的冷漠残酷心存怨恨,其余部曲也知道现在虽然危机重重,但正是捞取功勋的大好时机,闻言士气一震,护着房俊便向左卫把守的山口杀去。
这些部曲大多随着房俊前往西域,参与了对阵突厥铁骑的战斗,无论心志亦或能力,都不是寻常兵卒可以比拟的,一路冲杀,居然无人可当!
等到压力一轻,眼前透亮,居然莫名其妙的杀透重围,冲到了山口!
房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庆幸。
那么多叛军几乎没有人死力跟自己纠缠,大多是一触即走,说明所有叛军都有了主攻的方向,收到的任务必然是全力围攻皇帝,没人搭理他房俊!
若是李二陛下当真有何不测,可怎生是好?
房俊倒不是害怕天下大乱,不到万不得已,无论发动这场叛乱的是谁,都不会轻易害了李二陛下性命,没人愿意要一个动荡不安的天下!
他怕的是一旦李二陛下被生擒活捉,禅位基本就是板上钉钉,如此一来整个历史都变了,没有了“先知先觉”,自己还能否在这古代混的风生水起?
可若是此时再杀回去,必将陷入重重包围,一个不慎就得搭上小命,这笔账可划得来?
更何况,李二陛下既然对叛乱早有感知,岂能毫无防范便任由自己身陷险境?想来必是留有后手的。
若是自己救驾的功劳没得到,反而被叛军剁了饺子馅,那可真是悲催了……
心底正犹豫见,眼尾一缕烟雾随风飘起,却是将房俊吓了一跳。
回首观望,却是半山腰的庄子里已然浓烟滚滚,厮杀震天!
房俊目呲欲裂!
难道叛军是想要将庄子里的魏王李泰一举擒下,所以才攻打庄子?
庄子烧了也就罢了,反正女眷们由于房俊防范李泰都已经送到了长安城里的府中,大不了重新起一座庄子而已,又花得了多少钱?
可是晋阳公主还在庄子里呢!
房俊可以不管李泰的死活,不管什么救驾的大功,但是他不能放任晋阳公主落入到叛军的手里!虽然叛军谋害晋阳公主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但刀枪无眼,万一伤了晋阳公主怎么办?那小丫头在历史上可是有先天的气疾在身,莫说被刀枪所伤,只是惊吓一番,恐怕都有可能丢了小命!
房俊心焦如焚,一挥手:“回庄子!”
一刀劈翻一个围攻上来的叛军,当先就向山下跑去。
席君买等部曲赶紧将十几个围攻上来的叛军一顿砍杀驱散,紧跟着房俊身后,向山下杀去!
第五百二十四章 谋逆(八)
李二陛下紧紧抿着嘴唇,面容刚毅的看着身边的“百骑”一个接着一个的战死。
“百骑”的确是精锐中的精锐,各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勇士,奈何叛军如同潮水一般涌来,里三层外三层悍不畏死的发动猛攻,“百骑”折损相当严重。
前方就是下山的路口,却早已被密密麻麻的叛军堵住去路,虽然近在咫尺,却已经不可越雷池一步……
即便身处叛军的围杀之中,李二陛下亦没有半点慌乱。
当年他率着三千玄甲骑兵就敢在窦建德的十万大军中决死冲锋,眼前这又算得了什么阵仗?
他只是感到很心疼,这一个个剽悍的勇士,没有将鲜血洒在对战异国的疆场之上,却在此处成为某些狼子野心之辈的陪葬品!
从混乱开始,直到现在过去了大概半个时辰,侯君集、程咬金、长孙冲,三个人一个都未见!这不能不令李二陛下心底狐疑,发动叛乱的到底是谁?
侯君集?
程咬金?
长孙冲?
亦或三人都有份?
李二陛下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正自心寒愤怒之时,前方的叛军阵势突然一阵混乱,一彪兵卒出乎预料的从后阵杀来。当先一员大将顶盔掼甲,手持一柄横刀所向披靡,却早已浑身浴血。
李君羡惊叫道:“是卢国公!”
李二陛下腮帮子一抖,沉声道:“立即接应!”
“诺!”
李君羡得令,亲率身边最精锐的“百骑”高手杀入敌阵,将已然是强弩之末的程咬金接应过来。
程咬金一身是血,身披多处伤患,陡然见到李二陛下,噗通一声跪地,悲呼道:“老臣有负陛下重任,被那奸贼侯君集偷袭,冲散了大营,罪该万死!”
这番狼狈至极的形象,已然不是什么苦肉戏能演的出的。
李二陛下没有丝毫埋怨责罚的神情,上前一步拉着程咬金的手,动情道:“知节何必如此?都怪朕太过自信,以为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却不料那侯君集居然暗中调动如此之多的叛军,是朕的错!”
程咬金想要站起来,却一阵天旋地转,脚下一个踉跄,好悬一头栽倒在地。
他被李元昌偷袭,又被侯君集砍伤后背,这一路冲杀更是多处受伤,血都流了不知几斗!
李二陛下心下恻然,猛地站直身躯,大吼道:“侯君集,朕在此处,还不速速滚来受死?!”
这一声大吼中气十足,在山顶远远的飘荡开去。
面前围攻的叛军攻势一滞,相顾骇然。
他们接到的命令,是有人叛乱想要裹挟皇帝阴谋篡位,前去杀退叛军营救皇帝陛下。
可是怎地眼前这围杀了半天的一伙人,突然变成了皇帝?
如此一来,岂不是自己这些人成了叛军?
难不成……发动叛乱的自家大帅?
这些左卫的兵卒被陡然出现的形势吓得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
原本惨烈的厮杀,诡异的平静下来。
“百骑”也趁机退下来,稍作休整。
片刻之后,叛军潮水般向两侧分开,让开中间一条道路,侯君集顶盔掼甲,大步而来。
身后跟着汉王李元昌……
一见到李元昌,李二陛下咬牙道:“好!好!果然是朕的好兄弟!居然联合朕手下大将,造朕的反?怎么,汉王殿下也向尝尝这九五之尊的滋味儿?”
李元昌怒叱道:“休要在此装模作样!当年你能杀兄弑弟逼父退位,怎地就想不到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有朝一日你自己也尝尝这身陷绝境的绝望?本王可没有你那么无耻,本王只是感念于大唐百姓,不忍百姓再遭受你这等无耻之徒的荼毒,是以联合朝中有识之士,扶保太子登基!”
李二陛下怒极,一脸铁青道:“如此说来,尔等行此大逆不道之举,却还是为了天下苍生了?简直恬不知耻!”
侯君集抬起手,大声道:“陛下,事已至此,无需多言!吾等身为臣子,行次不忠之事,实在情非得已。只要陛下在此下诏,让位于太子殿下,吾等立即恭送陛下回宫,待太子登基之后,再至陛下面前负荆请罪,是杀是剐,绝无怨言!”
李二陛下怒火滔天的看着侯君集,冷冷道:“朕若是不呢?”
李元昌咬牙道:“大军围困四面楚歌,由不得你说不!”
李二陛下双目灼灼,毫无一丝惧色,盯着李元昌道:“朕就站在这里,李元昌,你可敢弑君否?”
“我……”李元昌胆气顿时为之一泄。
弑君?
得是多傻的人,才会干这等傻事!
一身是血的程咬金指着侯君集大骂道:“你个猪狗不如的东西,陛下待你何等器重,你居然行此禽兽不如之举?莫要落到某的手里,否则,某定然将你扒皮抽筋开膛破肚,看看你这心肝到底是何颜色!”
侯君集一脸铁青,不理程咬金的叫嚣,对李二陛下单膝下跪,大声道:“请陛下禅位!”
李元昌也单膝跪地,大呼道:“请陛下禅位!”
一干左卫侯君集的心腹,皆大呼道:“请陛下禅位!”
一时间,“请陛下禅位”一浪接着一浪,远远传出去。
李二陛下负手卓立,一脸不屑的看着面前这些乱臣贼子。
待到呼声渐歇,才开口问道:“太子何在?”
侯君集道:“太子殿下尚在东宫,只需陛下下诏,即刻便可前往太极宫登基。”
李二陛下面上浮现一丝古怪的神色。
此事,当真是太子所为么?
*****
山路之上,到处是奔逃的百姓和混乱的军卒。
房俊心急如焚,率领部曲亲兵一路冲杀,径自杀到庄外,却发现整个庄子已然被叛军团团围住,庄内喊杀冲天,烟尘四起,乱成一团。房俊顾不得许多,领头便冲进庄内,向晋阳公主所在的温泉方向杀去。
温泉的小楼这边,厮杀最为惨烈。
赵节凝眉望着眼前这座精致华美的小楼,心里忧急如焚。
魏王李泰、长乐公主、高阳公主、晋阳公主,这几位皇帝最宠爱的子女,现在全都躲在小楼之内。只要将这几人拿下,即便皇帝再是冥顽不灵,也不得不颁下逊位禅让的诏书,让位于太子。
更别说其中尚有李泰这个太子的最大竞争对手,攻下小楼,将李泰处死,太子殿下再无任何后顾之忧。
自己的功劳可就大了去了!
可是谁知道,自己率领整整三营精兵,猛攻了半个时辰,这座小楼却依旧如同中流砥柱一般,巍然不动!
小楼前的空地上,已经成了血肉磨坊,自己手下的精兵不停的投入战斗,却一点一点的尽皆被绞杀殆尽!
那个黑脸土气如同老农一般的刘仁轨,煞神一般率领一众房家的部曲家将,应是挡住己方一波接着一波的攻势,悍然无畏,不退半步!
赵节眼皮子不停的跳动,他早就被眼前这残酷的画面震撼了,那满地的残肢断臂如山尸体,那肆意横流的鲜血汇聚成蚯蚓一般蜿蜒的小溪,缓缓流淌进一边的沟渠……
赵节差点吐出来!
作为皇亲国戚,高祖皇帝第五女长广公主的长子,赵节这一辈子都是锦衣玉食,何曾见过此等惨烈的画面?
他双腿发软,很想掉头就走!
可是想想自身的处境,却又不得不咬着牙坚持下来!
他的母亲是长广公主,父亲是原隋朝番州总管赵讷之子赵慈景,武德元年,率军攻打蒲州时被隋刺史尧君素俘虏,忠贞不屈,死于狱中。此后,母亲长广公主改嫁杨师道。
按说,从小到大,杨师道对赵节还算不错。
只是杨师道与长广公主的儿子杨豫之,却着实不是个东西!
这杨豫之不成器,“肆情为恶,亏犯名教“也就罢了,居然与姨母房陵公主**,结果被姨夫窦奉节抓住,“捶击无数,因割去耳鼻然后死“……
杨豫之死便死了,可是这份污名,身为同母异父兄弟的赵节却不得不殃及池鱼!
只要外间议论杨豫之的混账事,难免牵扯上他赵节。一来二去,连带着他和兄弟赵斌,都成了被人耻笑的对象……
赵节如何甘心?
所以,他才会响应李元昌和长孙冲的谋划,扶持太子登基!
只要有了从龙之功,官至一品,谁还敢嘲笑他?
可是眼前这座小楼,却使得他的功劳大打折扣。
他的任务,便是趁着山上混乱之际,率兵攻打房家的庄子,将魏王李泰擒拿,若是情况紧急,甚至可以将其处死!只要这个太子对打的竞争对手消失,无论事情发展到何种程度,太子的皇位都是稳如泰山!
赵节焦急的望着眼前的混战,心里一阵阵发憷,怎地房俊这百十个部曲,居然如此凶悍?
眼看时间耽搁太多,赵节咬咬牙,亲自抽出腰间的横刀,就待率领亲兵加入战团,一举将这些房家的部曲家将消灭,将魏王李泰和几位公主擒拿在手。
谁知未等他冲出去,便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大吼:“赵节,拿命来!”
这一声喊,顿时吓得赵节魂飞魄散……
第五百二十五章 生死一线
山顶的气氛剑拔弩张。
侯君集见李二陛下丝毫没有退缩之意,不由得暗暗焦急。
似谋逆这等大逆不道的行为,最忌讳的便是夜长梦多,必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动雷霆一击,无论成败,快刀斩乱麻。一旦陷入僵持局面,必会带来太多的变数。
侯君集一咬牙,大声对左右说道:“皇帝昏聩,听信谗言,意图废黜太子而改立魏王,此乃置大唐江山于水火之中之昏庸举措!吾等抛家舍命血战沙场,方才建立这巍巍大唐,岂能坐视被乱命而陷于危机之中?当次时刻,吾等应当清除君侧,扶保太子殿下登基,共创万世不拔之基业,太子殿下定然不吝于封侯赐爵,吾等自能功勋盖世,封妻荫子!听吾将令,但凡有抵抗者,杀无赦!”
左右的左卫军卒都有些懵!
没人是傻子,侯君集这话里话外,特娘的不就是造反吗?
额滴个娘咧!
说好的保护陛下清剿叛军呢?
感情我们才是叛军啊……
若是侯君集开宗明义便跟这些军卒说是要逼迫皇帝下台,且不说会不会走露风声,便是这等掉脑袋的大逆不道之举,便没几个人敢跟着他干!
开什么玩笑,书上不都说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么?咱只是个大头兵,怎能干那等亡命之举!再者说了,谁当皇帝跟咱有什么关系?
可是现在知道了真相,一个个都傻了眼。
稀里糊涂的造反这都到一半了,难道跟皇帝说咱其实是被蒙蔽的,根本不知道真相?就算是皇帝信了,可国法无情,照样得是掉脑袋的死罪!
况且大将军不是说了么,咱这可是扶保太子啊,一旦太子登基,咱这可就不是造反了,而是天大的从龙之功啊!
事已至此,后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粉身碎骨,前进一步或许就能捞到一大笔功勋,根本没得选择!
一瞬间,侯君集手下这些原本被蒙蔽其中的军卒们,被绝境激发出凶狠的戾气,大吼道:“杀无赦!杀无赦!杀无赦!”
侯君集脸上泛起狞笑,知道士气已然被自己鼓动,绝对不能再让李二陛下说些什么,将这股士气打击下去,趁热打铁,大喝道:“杀!”
“杀!”
“杀!”
“杀!”
铁通一般围在“百骑”四周的叛军各个眼珠子通红,挥舞着手中横刀长矛,嗷嗷叫着发起冲锋!
“百骑”将士咬着牙沉默不语,架起手中的横刀,挡在皇帝身前,面对着叛军一浪高过一浪的冲锋,怡然不惧,誓死不退!
叛军就像是连绵不绝的海潮,一波未尽一波又起,后面的踏着前面袍泽的尸体,悍不畏死的发起进攻!他们不愿自己成为乱臣贼子,就只能击溃面前的“百骑”,逼迫皇帝退位,扶保太子登基!只有那样,他们才能摆脱叛乱的罪名,摇身一变成为拥护太子殿下登基的功臣!
而“百骑”,就像是岸边屹立不倒的礁石,任凭海浪的冲刷拍打,我自巍然不动!他们也明白,自己的身后便是皇帝陛下,作为皇帝的鹰犬,一旦皇帝被叛军俘虏,等待着他们的必然是死路一条!可若是能保得住皇帝,哪怕自己死了,家中的妻儿老小也必然会得到陛下的赏赐,死得也有价值!
两方都抱着必死之心,寸步不让,战况异常惨烈!
侯君集望着厮杀的战场,眼皮跳个不停,心里的阴霾越来越重,一丝不妙的预感越来越大!
身后的后阵突然传来一阵混乱。
侯君集回首望去,却是先前被击溃的左武卫,渐渐收拢起兵力,向着己方的后阵发动进攻。
侯君集的心有些乱了……
山顶的叛乱势必不可能隐瞒太久,即便封锁了各条下山的路口,但是骊山这么大,再多的兵力也不可能围成铁通,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能让百姓或者兵卒逃下山去。
若是不能尽快拿下李二陛下,此间叛乱的消息传到长安城中,必有大军前来救驾,那就万事休矣!
最令他焦躁不堪的,乃是直到此刻,长孙冲的神机营仍未出现!
眼前的“百骑”实在太强悍了,说是以一当十毫不为过,成百上千的左卫兵卒一起悍不畏死的发动强攻,却不能越雷池一步!这般拼杀,就算最后能击溃“百骑”,左卫也算是废了!
这个长孙冲,究竟在搞什么鬼?
侯君集心慌意乱,当即一咬牙,手持横刀,加入战团!
山顶的战况愈发惨烈。
*****
就在赵节想要亲自上阵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吼,吓得他差点把手里的横刀都给丢了!
“赵节,拿命来!”
随着一声大吼,十几二十条身影猛虎下山一般陡然从后方冲出来,彪悍无伦的冲入己方阵中!
当先一个黑脸的少年,手里一柄雪亮的横刀上下飞舞,每前进一步都带起一蓬血雨,残肢断臂四下横飞,挡者披靡!
赵节吓得魂飞魄散,脸色惨白,大声疾呼道:“挡住他!挡住他!”
一面疾呼,自己却不断后退。
这个棒槌不是应该在山上么?那侯君集与长孙冲都对这家伙恨之入骨,怎地没有借机宰了他,反而被他从山上逃下来了?
难不成……是山上的叛乱失败了?
赵节只觉得一股寒气由着脊椎骨一路向上,浑身激灵灵打个冷颤,吓得魂不附体!
这若是失败了,可怎生是好?
谋逆啊!
此等大罪,便是自己皇亲国戚的身份,也定然难逃一死!
怎么办?
眼见房俊杀神一般拎着横刀径自冲自己冲杀过来,赵节心念电转,最终下定决心,一转身,撒开脚丫子亡命奔逃……
他心里算计了一番。
若是叛乱成功,自己好歹也是发起者之一,即便没能完成分配给自己的擒拿魏王李泰和几位公主的任务,可毕竟自己是元老啊,怎地也得有自己一杯羹吧?
若是叛乱失败,自己逃之夭夭,怎么也能保一条命。父亲是高祖皇帝的闺女,是陛下的姊妹,定然不会受到牵连!
如此一想,赵节觉得自己带兵来这里就是纯粹的傻逼行为啊,冒着天大的风险根本不可能有意外的收获,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赵节越想越有道理,脚底生风,兔子一般蹭蹭就跑没影儿了……
他是跑了,手下这些兵卒还没反应过来呢!
见到房俊径自奔着自家少主去了,赶紧拼死阻拦,竟然将房俊死死的挡住了!
房俊眼见赵节脚底抹油溜了,气得要死,但是被赵节的手下死死缠住,只得作罢。
赵节带来的这些公主府的家奴家将,如何是房俊手下这些老兵部曲的对手?只是几个冲锋,便丢盔卸甲一败涂地,趴在地上哀嚎求饶。对于这些乌合之众,房俊自然也犯不上大开杀戒,命人将其驱赶到楼前的空地上看押。
刘仁轨一身是血,也不知是身上伤口流出的,还是敌人的鲜血喷溅到身上,不过一张黑脸却面色沉着,丝毫没有拼死力战之后的惊惶。
“侯爷,到底发生何事?吾等正在庄内,突然便有大批军卒闯入,见人便杀!某见事不对,赶紧收拢部曲前来保护王爷和几位公主,幸好侯爷来得及时,否则必然挡不住……”
房俊有些后怕的拍拍刘仁轨肩头:“老刘,干得漂亮!”
他现在是万分庆幸将刘仁轨留在庄内,当时只是怕上山的百姓太多,难免发生骚乱,命刘仁轨守着庄子,却不成想恰好挡住了赵节。
李泰若是被赵节捉去,怕是小命难保。
不过房俊不是太在乎这个胖子的死活,他是怕这些叛军杀红了眼,不分青红皂白将晋阳公主也给害死了!若是那样,房俊可真就后悔的能自杀!
第五百二十六章 一箭穿心
安慰了刘仁轨几句,便听身后脚步声响,有人自小楼里跑出来。
房俊刚回过头来,眼前一花,怀里便多了一个香香软软的小人儿,不是晋阳公主还能有哪个?
小公主明显吓坏了,窜进房俊怀里就开始大哭:“姐夫,吓死兕子了,好多人,好多血,呜呜呜……”
房俊抱着她娇小的身子,也是心疼,拍着她的后背赶紧哄道:“兕子不怕,姐夫回来了,把坏人统统杀死!”
“呜呜呜……赶走就好了,不要杀掉行不行?”
“行。兕子说什么都行,姐夫听你的……”
这边哄着晋阳公主,房俊抬头看着从小楼里走出来的魏王李泰和高阳公主、长乐公主。
李泰一张白脸吓得愈发惨白,惊慌问道“房二,这到底怎么回事?”
他原本是肯定要跟着上山的,不过李二陛下临时来了一道旨意,命他老老实实在庄子里待着,并派来一队禁卫,保护他的安全。李泰不知发生何事,却也不敢违逆皇帝的之意,郁闷的待在晋阳公主的小楼里。
没多久,身体不适的长乐和高阳也来了。
就在李泰郁闷于不能亲眼看着热气球飞上天,然后大赚特赚一笔的时候,赵节率兵攻打庄子,扬言要生擒活捉他魏王李泰!
这几个意思?赵节你特娘的是要造反呢?
直到山顶隐隐传来喊杀声,李泰前后一思索,才知道大抵是真的有人发动叛乱了……
李泰差点吓尿!
两位公主也是花容失色,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刚刚从山顶下来,山顶便发生了叛乱!
对于皇家来说,他们不怕天下大乱,不怕外族入侵,就怕发生这种叛乱!
天下大乱也乱不到京城,外族入侵也不过是攻城略地,可一旦发生叛乱,分分钟就能要了他们这些皇子公主的小命……
房俊安慰了一阵晋阳公主,直到小丫头没那么害怕了,才站起来沉声说道:“山顶发生叛乱,到处都是叛军,此地不可久留,某安排部曲护送你们回京!”
李泰一听,赶紧说道:“那咱们快走!”
房俊点头道:“某组织一下人手,这就出发。”
先前赵节的猛攻令庄子里的部曲家将死伤惨重,皇帝派给李泰的禁卫也伤亡殆尽,房俊必须收拢一下人手,才能保证一路上的安全。
长乐公主拦住房俊,淡淡说道:“京里就一定安全么?现在形势不明,与其一路上危机重重,回京后敌我不分,还不如暂且留在此处。本宫相信,父皇定然有所准备,区区叛乱,翻掌之间便可镇压!”
房俊略带惊异的看着这位清秀如荷的公主殿下。
能在这等危急时刻仍旧保持冷静,确实不简单!
想了想,说道:“殿下所言极是,可此处目标太过显眼,若是再有叛军来袭,怕是很难抵挡。依我看,不如撤到后山温室那边,毕竟偏僻一些,见机不妙,亦可从容撤退到骊山行苑那边,安全应是无虞。”
“如此甚好,一切便有劳新乡候安排。”长乐公主颔首道。
房俊笑了笑:“宜早不宜迟,咱们这就动身吧,将你们送过去,某也得回山顶看看!”
长乐、高阳和魏王李泰点头,在部曲的护卫下,向温室行去。
高阳公主一直沉默无语,经由房俊身旁的时候,秀眸深深的注视着房俊,低声道:“多多珍重,万事小心!”
房俊不太想搭理她,不过看她情深意切,看来确实是担忧自己的安危,便颔首道:“某自会注意,多谢殿下挂念。”
高阳咬了咬嘴唇,眼神有些凄惶委屈。
她知道,那天西明寺前之事,令房俊在心中留下了芥蒂,对自己的观感愈发的不好了……
就在此时,房俊耳中闻听到“嘣”的一声闷响。
高阳公主秀眸猛然睁大,骇然的望向房俊的背后,然后毫无犹豫的猛地上前推开房俊。
一只白羽狼牙箭宛如从地狱射来的凶神,穿越了时空陡然出现在房俊眼前。锋锐的箭簇,笔直的箭杆,雪白的尾羽,在房俊的眼前飞快的掠过,带起的气流甚至扰动了房俊鬓角的乱发,幻化出一道残影,径直的射入高阳公主的胸膛……
“噗”
房俊甚至能听得清箭簇入肉时的那一声轻微的闷响。
等他定下神来,那支白羽狼牙箭已然钉进高阳公主的右胸,雪白的尾羽兀自颤抖不休……
*****
山顶的战斗已然到了白热化。
“百骑”确实是精锐中的精锐,面对十数倍于己的叛军丝毫无惧,宛如中流砥柱一般抵抗着叛军永不停歇的进攻。
望着被“百骑”死死护在阵中的李二陛下,侯君集眼珠子都红了!
他手持着横刀,奋不畏死的身先士卒全力冲杀,不停的率领左卫兵卒发动一浪高过一浪的疯狂进攻,只求能尽快将李二陛下控制在自己手里!
此刻,侯君集早就后悔不该听从长孙冲的建议,要留着李二陛下的性命稳定朝局。
这位皇帝可不是隋末善男信女,这是一头猛虎!
一旦自己久攻不下,必然发生难以测度的意外。
最最令侯君集心惊胆跳的是,长孙冲那个混蛋居然直到此刻仍未现身!手下的左卫军卒悍不畏死的一味猛攻,伤亡太过惨重,且后阵还有左武卫的的残军不停骚扰,再过片刻,即便击溃了“百骑”,自己的左卫也废了!
损兵折将实力大损的左卫,还能掌控得住长安吗?
只不过事已至此,侯君集完全没有退路,只能红着眼不停的杀杀杀!只盼能尽快将李二陛下掌控在手里,逼迫其下诏退位,大事可成矣!
李二陛下身陷乱军阵中,却依旧卓然而立,毫无惧色!
背脊挺得笔直,看着面前的侯君集眼中闪现着戏谑之色……
李君羡手握横刀,寸步不离的护卫在李二陛下身侧,神情紧张的注意着四周。不仅要关注战局,随时指挥“百骑”堵住被叛军冲乱的前阵,更要注意四周不时冒出的冷箭。
身边的“百骑”一个一个的减少,李君羡的神情也越来越紧张。
“百骑”虽然剽悍善战,但毕竟数量远远少于侯君集的左卫叛军,敌军轮换着一波一波的发起攻击,前阵未竭,后阵已然冲上来,生生不休,交替作战。可百骑却不得不死死咬着牙关,拼尽余力抵抗着敌人连绵不绝的攻势。
李君羡心里急的想要骂人,对身边这位皇帝陛下也是无比怨念。
以身作饵,自陷险地,很好玩么?
这乱军厮杀之中,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天都塌了……
李二陛下目光灼灼的盯着眼前的战局,突然低喝一声道:“拿弓来!”
李君羡赶紧将腰畔的一张雕漆宝弓解下,双手奉上。
李二陛下接过弓,又接过李君羡递来的一支羽箭,弯弓搭箭,瞄向叛军阵中。
“嘣”的一声弓弦颤响,羽箭化作一道白光,越过双方交战的战团,没入十丈之外一名叛军的胸膛。
中箭者,这是李元昌。
李元昌对李二陛下恨之入骨、怨念深重,可同时也对这位心狠手辣的皇帝即为惧怕,哪怕此时叛军将其团团围住,李元昌也没有当面罗对面鼓白刃相见的勇气,是以便一直留在叛军的后阵指挥。
谁知偏偏李二陛下盯上了他!
可该李元昌倒霉,因为远离战斗的第一线,心神难免放松,同时也思索着长孙冲的神机营为何直到此时仍未出现,注意力便有些不集中,对李二陛下的冷箭毫无防范,一箭射中胸腹,大叫一声跌倒在地,身边的亲兵连忙手忙脚乱的围了上来,警惕的看向四周。
李元昌豆大的汗珠子哗啦啦流个不停,强忍着剧痛,挥刀斩断箭杆,被亲兵搀扶着,继续指挥后阵的叛军组织起来,发动猛攻。此时已到了生死关头,若是擒下李二陛下,自然大功告成,可若是再耽搁下去,被援军来到,那可就万事皆休……
双方缠斗在一起,厮杀震天悍不畏死,都已油尽灯枯,死咬着牙绝不后退一步。
一队盔甲整齐的兵卒从远处开来,阵列齐整,长矛如林,移动间有若一只巨大的刺猬,虽然缓慢,但挡在前方的叛军却连一时片刻也不能抵挡,坚定的抵达两军阵前。
正是神机营!
披头散发浑身浴血的侯君集望过去,顿时大喜!大叫道:“泼天之功勋,便在此时!”
“百骑”护卫中的李二陛下,却面色阴沉。
第五百二十七章 阵前反水
侯君集咬牙坚持到现在,心中其实已然有点绝望。
李二陛下毕竟是李二陛下,哪怕这次逼宫胁迫他禅位的计划非常隐秘,绝对不会有外泄的可能,但侯君集也不敢奢望李二陛下一点防范准备都没有。
在他看来,长孙冲迟迟不至,定然是被李二陛下安插的奇兵拖住,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
侯君集已无退路,要么扶保太子登基自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步成神,要么粉身碎骨身死族灭留下万世骂名……
所以,即便是左卫的军卒死光,心腹亲信死光,自己也战死与此处,他也不能退!
退无可退!
眼见身边的亲信一个一个减少,侯君集心急如焚,陡然见到盔明甲亮的神机营出现在战场上,简直欣喜若狂!此刻虽然自己麾下的兵卒伤亡惨重,可“百骑”更是伤亡殆尽!
双方都是强弩之末,枕戈待旦的神机营一加入,顷刻间就能击溃“百骑”将李二陛下生擒活捉,然后逼迫他下诏禅位!
本已濒临绝境的侯君集陡然间又见到希望……
而他的这句大喊,在场之人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侯君集的心腹亲信们一听,原来我们并不是孤军奋战,还有援军啊!低迷至地点的士气瞬间提升,一个个打了鸡血一般奋不顾身的猛冲死战!
“百骑”则集体沉默下来。
潞国公侯君集反了,汉王李元昌反了,现在驸马长孙冲也反了……
面对左卫的冲击,“百骑”已然力竭,现在又加入神机营这个生力军,今日是绝无幸理。
此消彼长,战局立时呈现一边倒的局面,“百骑”的阵线被强力碾压,越缩越小,已然岌岌可危。
李二陛下看着远处缓缓开来的神机营,看着阵前顶盔掼甲俊秀儒雅的长孙冲,胸中怒火滔天!
侯君集造反,是因为此人野心极大、嫉妒心强,且心胸狭隘,一直自认为兵法如神,乃是大唐最大的功臣,对于久居人下深感不满,这才想要扶保太子登基,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至于李元昌,且不说此人因为与隐太子李建成亲近从而导致与自己离心离德,单单是一旦太子登基必然要依靠他去平复皇族宗亲,可以趁势成为宗室之中最有权势的亲王,甚至,心里难保没有一丝重现当日玄武门之变的野望……
这二人的行为,李二陛下不能接受,但是可以理解。
权势功利谁都逃不脱,为了至高无上的利益,铤而走险自然大有人在。
可是,你长孙冲图什么?
长孙家受到的宠信,可以说早已冠绝大唐,长孙一门荣宠备至,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最令李二陛下不解的是,屡次陷害太子的是你,这个时候为何却要扶保太子?
前后矛盾啊……
李二陛下目光中充满疑惑,猜不透长孙冲的想法。
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焦急和恐惧。
长孙冲英俊的面容毫无表情,率领神机营缓缓逼近,先是看了一眼浑身浴血状若疯狂的侯君集,然后在左卫的希冀、“百骑”的绝望中,单膝跪地,大声道:“微臣长孙冲,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神机营听令,所有乱臣贼子,胆敢抵抗者,杀无赦!”
“杀无赦!”
神机营众将士齐齐爆喝一声,严整的队列缓缓压上来,数千人整齐的脚步声宛如来自地狱的战鼓,震得人心头发颤。
更令人心头震撼的,却是长孙冲的话语!
侯君集和李元昌目瞪口呆,这特么长孙冲是阵前反水了?
说好的一起做朋友呢?
特么太卑鄙了!
李二陛下微微蹙眉,怎么回事,难道长孙冲不是跟侯君集早有预谋?
现在无论侯君集的左卫还是“百骑”,都已经灯枯油尽强弩之末,神机营这支生力军便是战局的决定力量,只要一个冲锋,“百骑”就必然溃败。
李二陛下说不得也就被生擒活捉。
可长孙冲却是来护驾的……
侯君集血灌瞳仁,看着已然向他发起冲锋的神机营,破口大骂道:“长孙冲!无耻之辈,奸诈小人!背信弃义,汝不得好死!”
被李二陛下一箭射中胸腹的李元昌更是面色惨白,歇斯底里的骂道:“长孙小儿,简直愚蠢之极!难道你以为这时候护驾,便能功高盖世了么?李世民心狠手辣,他会不知道你也是这次叛乱的发起人之一?等到他安然无恙,便是你的死期!”
这两人简直快要气疯了!
千算万算,也没算到长孙冲居然会阵前倒戈!
这一下,算是直接将侯君集和李元昌推进了万丈深渊。
长孙冲指挥着部将向侯君集发起冲锋,正气凛然的大声道:“尔等乱臣贼子,休要血口喷人!某身为驸马,自当忠心耿耿,怎会背叛陛下?某奉劝一句,立即放下武器,停止抵抗,陛下定然念在往日情分上网开一面,否则身死族灭,便在今日!”
侯君集大骂道:“滚你吗的蛋!猪狗不如的东西……哎呦!”
却是被一支冷箭射穿了肩胛骨,疼得他说不出话来。
神机营以逸待劳,早已精疲力竭的左卫兵卒如何抵挡?只是几个冲锋,便彻底溃散。众兵卒一看大势已去,不知是谁发一声喊,顿时丢下兵器,狼奔豕突四散逃命,身上有伤跑不掉的,立即就地投降,大叫:“别打了别打了,投降……”
然而神机营的兵卒充耳不闻,雪亮的横刀和整齐的枪林徐徐推进,挡在身前者,无论伤员亦或投降,杀无赦!
血肉横飞,惨嘶不绝!
侯君集身被数创,血都快要流干了,勉强站直身子,刚想大骂两句,眼前刀光闪耀,惊的他急忙挥刀格挡。虽然挡住了劈来的横刀,几杆长矛却犹如毒蛇一般齐齐钻出,猛地刺进自己的胸腹。
侯君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呼,却也只是叫了几声,便被接二连三的长矛刺成糖葫芦,当场气绝。
长矛抽回,带起几蓬鲜血,侯君集的尸身轰然倒地。
一代名将,就此殒命。
李元昌身受重伤,想跑都跑不了,眼见侯君集被十几支长矛刺了个对穿,吓得脸青唇白魂不附体。身边的部曲家将见此,也顾不得什么什么,瞬间一哄而散。
看着虎狼一般向自己扑来的神机营兵卒,李元昌魂儿都吓没了,哭叫道:“别杀我,我是汉王,是皇室宗亲,是陛下的亲兄弟……”
冲在前头的几个神机营兵卒愣了愣。
的确,这位的身份也不一般,虽然是造反,可是也不一定非死不可吧?
这几个神机营的兵卒发愣的当口,后面上来一个校尉装束的军官,阴沉着脸一言不发,手起刀落,便将李元昌的脑袋剁了下来!
“听不见提督大人的军令么?杀无赦!杀无赦懂不懂?”校尉大发雷霆。
“杀无赦!”军卒们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前去追杀四散的左卫兵卒,心里却暗暗唏嘘。
这位可是亲王啊,真正的皇室宗亲,陛下的亲兄弟,接过呢?
一刀便身首异处!
你说你放着穿金戴银奴婢如云的好日子不过,造的哪门子的反?
真是作死呦……
先前还势均力敌的绞肉战,随着神机营的加入,顷刻间成了一场追逐战。
长孙冲小跑着来到李二陛下身前,单膝下跪,口中大声道:“长孙冲救驾来迟,请陛下治罪!”
治罪?
这可是救驾的大功!
幸存下来的“百骑”心里感叹,这位长孙驸马实在是谦虚啊……
李二陛下盯着长孙冲头盔上的红缨瞅了一会儿,倏地展颜一笑:“好!你干得很好……”
他的眼神从长孙冲身上移开,看向山口处。
脚步轰隆,一队队精锐的南衙禁军迅速开上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