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八章 待客
马周深深吸口气,稳定心神,笑道:“即使如此,下官便厚颜愧受了!”
房俊哈哈一笑,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道:“虚伪了不是?其实心里欢喜得要命,但是面上还要故作矜持,一副‘其实我不想要,只是你非得让我要,那我也不好意思不要’的神态,累不累啊你?”
马周微微一愣,随即失笑,紧接着与岑文本对视一眼,两人变成捧腹大笑。
房俊此语,可说是毫不客气,却也丝毫不差。
既然心里受用得紧,那又何必做出一副勉强愧受的神情,不干脆痛痛快快的承认?
岑文本对房俊是刮目相看,颇为赞赏其率直的性情。
他是个本分人,对于那些不安分的家伙,向来不可能有什么好感。房俊虽说大节不亏,才华横溢,但行事太过率性,我行我素毫不顾虑后果,这都令岑文本看不惯。
但是现在却觉得,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也未尝不是一件妙事,不必去虚伪做作,心怀鬼胎,想骂便骂,想说便说,即便惹起了火,对方更愿意直接报以一顿老拳,快意恩仇,却不是心理恨极面上却春风拂面,私底下阴谋诡计给你下绊子捅刀子……
岑文本亲热的揽住房俊的肩头,笑道:“午间二郎就别走了,陪着老夫小酌一杯,如何?”
马周颇有些意外。
岑文本此人,虽说手腕圆滑八面玲珑,谁都不会去轻易得罪,但性情冷落崖岸自高,又跟谁都不显得亲近,极少对谁表现出这般亲近的态度。
房俊倒是不以为意,他本就是个随和的性子,既不会因为对方身份低贱而心存鄙视刻意疏远,亦不会因为对方身份高贵而自尊作祟以示清高。
只要是看得顺眼,言语投契,他便愿意亲近。
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更多的是一种高高在上的俯视感,自我优越,并未将天下英豪放在与自己同等的位置之上看待,对于这个时代的所谓高低贵贱并不太在乎,因为在他看来,眼前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过眼云烟历史尘土,想在乎也在乎不起来。
这也是他敢于在李二陛下面前没大没小的缘故……
便说道:“这地方有什么好吃的?不如二位屈尊到寒舍小聚,我那里还有几坛好酒,上午还捉了只野兔,好好的喝个痛快。”
马周好酒,闻言颇为意动,谁不知道房二私酿的美酒是出了名的好,等闲人根本喝不到!可是身边杂物缠身,却是一时片刻也脱离不得,只好惋惜的谢绝房俊的好意。
岑文本却道:“你这人,总是对待自己太过苛刻。本官刚刚还说你莫要暮气沉沉,无论做人还是做官,该认真时要认真,该放纵时却也要放纵,劳逸结合,方位长久之道。”
房俊也说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案牍劳神,总要适当的放松,才能更好的工作,偶尔放开一切,亦能令自己的思路得到解放,想一些平素想不到的问题。”
二人都劝说,马周便迟疑了,却仍旧犹豫的说道:“魏王殿下正于府上做客,吾等贸然登门,岂非打扰了殿下?”
房俊咧咧嘴,满不在乎的说道:“那家伙你们就当他不存在,成天在我那里吃吃喝喝天三捡四还不付半文钱的伙食费,哪里来的那么多讲究?”
岑文本与马周大汗。
放眼天下,也就只有眼前这位敢称呼魏王殿下为“那个家伙”,言辞更是毫不留情,并不将陛下看重的亲王殿下放在眼中。这既是说明房俊与皇家的关系非比寻常,更说明此人确实是坦荡率性的性格。
马周推迟不过,便道:“即使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三人神情惬意,相携出门,直奔骊山农庄而去。
*****
“房俊,有如此妙绝的住处,却将本王安置于那破楼之中,简直岂有此理!尔眼中还有皇家乎?有本王乎?有陛下乎?”
魏王李泰站在玻璃屋的中间,插着腰,对着房俊大声数落。
也难怪李泰不满。
这间玻璃屋就建在温泉边上,是由房俊的住处延伸而来,入冬以后方才建成。
整间屋子便是一间豪华版的温室,四壁以及屋顶全都是玻璃镶嵌而成,阳光从四面八方照射进来,明亮宽敞,飞雪寒风被阻挡在外,令人心生惬意,温暖如春。
屋子里引入了温泉,在设计独特的沟渠中缓缓流淌,泉水潺潺,湿润温暖。兼且房俊移植了不少花卉植物,值此隆冬之际,屋子里却是绿意盎然。
如此所在,怎能不令李泰眼红?
更别说岑文本与马周了,一到此处,立即对房俊的设计惊为天人,岑文本甚至要请房俊为自己家里也设计一间,但是在听到购买玻璃所需的昂贵价格之后,才不得不惋惜着作罢。
房俊却对他的抱怨毫不在意:“殿下,您也别在哪儿乎来乎去的,您要是实在喜欢,微臣就把公主殿下赶走,换您住进来就是了!”
“兕子住在这里么?本王怎么不知道?”李泰楞了一下,反问道。
房俊抬手指了指屋子外面一条沿着建筑修建的回廊,说道:“此处直接连着公主的住处,自打公主入住之后,此间便完全封锁,等闲不得让人进来。若非今日招待岑中书与马舍人,微臣说通公主让出此处,便是微臣也不会踏足这里。”
虽说是在他家,虽说晋阳公主跟他很是亲近,但是公主的香闺,总要有一些规矩,以免被人诟病。
晋阳公主正好从厨房那边蹦蹦跳跳的回来,正好听到了房俊的半截话,顿时大为紧张,跑过来拉着房俊的手,问道:“姐夫,为何要赶兕子走?兕子不走,兕子喜欢这里!”
房俊摸摸小公主的头顶,将她的小脑袋扳着转向李泰那边,蛊惑道:“非是微臣想要赶殿下走,微臣巴不得殿下永远都不走呢……还不是您这位青雀哥哥,见到此处华美,便心生贪念,想要将殿下您送回宫里,他好霸占此处……”
晋阳公主立时对李泰可爱的呲了呲牙,做出一副凶恶状:“青雀哥哥是坏蛋!居然欺负兕子,兕子要告诉父皇,让父皇揍你!”
李泰暴汗……
这房俊也太缺德了,本王啥时候说过要将兕子送走?真真是颠倒黑白指鹿为马,无耻之尤!最令李泰痛心疾首的是,原本白莲花儿一般纯洁善良的小兕子,在房俊的拐带之下,越发朝着刁蛮的方向大踏步前进,若是放在以往,这等威胁人告黑状的想法那是绝对不会有的,更别说“让父皇揍你”这等标志性的纨绔词汇……
心里气极,却不敢发火,反而舔着脸对晋阳公主解释道:“哥哥怎能将兕子送回宫呢?兕子要知道,一天见不到你,哥哥可就是食不下咽睡不安寝啊,放心,都是房俊这混到挑拨离间,绝对没有的事儿!”
岑文本和马周无语的看着这一幕,心里颇为惊奇于房俊居然丝毫不将李泰放在眼中的态度。
这位可是极有可能取代太子成为国之储君,你这样干,真的没关系么?
二人尚在疑惑,酒菜已然端了上来。
满满的一大盆兔肉,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此处既有亲王、公主,又有朝中重臣,你房二就特么端出来这么一大盆菜,以之待客么?
这也太失礼了!
别的不说,你让岑文本跟马周两个人跟公主殿下一个盆子里吃菜?
开什么玩笑呢……
第四百九十九章 太子的绝境
这顿饭吃得并不愉快……
房俊可以无视李泰的存在,岑文本处事圆滑八面玲珑,对于这位魏王殿下只是保持着足够的尊敬,却并无多少敬畏,席间谈笑风生,很是自如。
但马周对于李泰,却有些看法。
马周是个脾气耿直的家伙,在他看来,房俊虽然纨绔,但为人豪爽直率,相处起来颇为融洽。魏王李泰却显然浮夸得多,此人虽有才华,却从不肯脚踏实地,兼且目中无人,席间有些微醺之际,自命不凡的对房玄龄、杜如晦等人的施政方略大加指摘,颇有一些指点江山之意。
马周有些受不了。
无论房玄龄亦或是杜如晦,都是大唐之所以有今日之繁盛最大的功勋,况且这两人平素清廉守正,一心为国不谋私利,是马周相当敬仰的人物。
李泰如此批评奚落,耿直的马周直接甩袖子走人……
他这一走,酒宴自然是不欢而散。
将岑文本与马周送至庄外,房俊回转,阴沉着一张黑脸,气势萧杀。
“如果殿下不是在某家中做客,某必须顾及一些待客之道的话,此时的殿下,必然横着躺在院子外头的雪堆里!”撂下这么一句狠话,房俊回了后院。
晋阳公主捧着一块兔肉,啃得满嘴油汪汪的,小丫头冰雪聪明,自然知道自家哥哥惹得大家不快,便幸灾乐祸道:“青雀哥哥,你要小心了!刚刚你一直在数落房伯伯,已经惹恼了姐夫,小心他揍你!”
李泰也有些后悔。
他真不是对房玄龄与杜如晦有何看法,相反对于这二位也相当尊敬,只是这酒喝得有点多,脑子有些晕,就管不住嘴,稀里糊涂的把人都得罪光了。
不过魏王殿下其实能认错低头之人?
嘴硬道:“说便说了,又能怎地?他房俊活腻歪了才敢打人!不过话说回来,小妹啊,你不要一口一个姐夫的,这还没成亲呢,你这小姨子是不是有些没骨气啊?哥哥我听着别扭!瞧你这幅狗腿的样子,分得清里外不?若是那房二叫你给暖被窝,怕是你都不会反驳,没出息……”
酒喝得有点多,嘴上没把门的,还真是什么话都说……
晋阳公主也不知是听不懂,还是故意的,满不在乎的说道:“那就暖被窝呗,就叫姐夫,怎么了?若不是姐姐嫁给姐夫了,兕子就求父皇让姐夫当兕子的驸马……”
“噗……”
李泰一口酒将将喝到嗓子眼,闻言全都喷了出来。
*****
寒风呼啸,东宫愈发冷落孤寂。
这原本应当是满朝文武竞相登门极力投效的一座恢弘殿宇,此际却是门庭冷落车马稀,无人问津。
太子詹事于志宁于魏王李泰相继遇刺,在加上魏王府的内侍被外人胁迫,反过来检举魏王李泰行为不端品行不淑……这一桩桩一件件,虽然看似毫无头绪,却无一不暗暗指向东宫。
更加令人诡异的是,以往坊市间流传的易储流言,非但没有借此机会愈演愈烈,反倒彻底的销声匿迹。
所以大家都相信,这必是有一股极其强大的势力在压制舆论,避免朝廷的政策被民意所左右。而除了皇帝之外,谁能有这么强大的势力?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默默的等待着,那一纸诏书从太极宫里颁发下来,行文天下。
废黜太子……
如此一个局面,太子备受冷落,自然是情理之中。
这般一个紧要的关头,谁敢贸贸然登门,招致陛下的揣测怀疑?要知道,这还有两庄刺杀的悬案,尚未寻到幕后主使,想必皇帝陛下不会介意随便找个替死鬼背上这两口黑锅。
甭提什么证据,政治从来都不需要真相,只需要利益。
只要符合皇帝陛下的利益,全天下所有人都有可能成为凶手……
当然,也有人并不在乎什么利益。
在他们看来,荣华富贵比之兄弟情义,便是如同那粪土一般。生命转瞬即逝,富贵过眼烟云,唯有情义,方能永存……
杜荷便是这么一个人。
诚然,此君好吃懒做、不思进取、纨绔无赖、不学无术……可以说浑身上下一无是处,单单独独有一样,绝不会为了魏王的崛起而趋炎附势,更不会为了太子的式微而落井下石。
丽正殿内,太子李承乾端坐软塌之上,看着面前的杜荷,不禁心内唏嘘。
面临绝境,储位不保,却唯有杜荷能冒着天下之大不韪,这份情义,尤其珍贵。
太子妃苏氏自内殿走出,素手拖着一个木盘,款款来到杜荷面前,置放与茶几之上,温婉笑道:“妹夫,请用茶。”
杜荷赶紧起身,施礼道:“多谢娘娘。”
苏氏温言道:“都是一家人,何须如此见外?你们兄弟聊着,本宫去后殿吩咐宫女们送些樱桃过来。”
杜荷愕然道:“这时节,哪里来的樱桃?”
苏氏道:“自是那房二送来的,整个大唐,也就他家里的温室能在这寒冬腊月的种出时鲜的瓜果,就好像没有他家栽植不出来的东西。”
杜荷这才恍然。
放眼大唐,即便是皇家的温室,无论规模大小、栽植作物的品种数量,都不能同房家的温室想必。现如今大唐各大门阀世家勋贵皇族的家中,几乎每日都要采购大量房家温室出产的菜蔬瓜果,当然,物以稀为贵,那房二若是不讲这些贵族们狠狠的宰一刀,那也就不是房二了……
苏氏端庄的冲杜荷点点头,退去后殿。
其实,一直以来她对杜荷的印象都不算太好,只是由于太子跟一母同胞的妹妹城阳公主很亲近,是以才不得不给杜荷留几分情面,没有劝阻太子远离杜荷。
苏氏出身豪门,祖上皆是前隋的高官显要,家世渊源,自然看不上浪荡成性的杜荷。只不过令她始料未及的是,临到太子四面楚歌似乎被天下抛弃,却唯有长安城中两大纨绔房俊和杜荷不改初衷,不离不弃。
房俊虽然看似与太子不太亲近,但始终如一,之前太子得势之时,房俊便只是若即若离,时常命家仆送来一些时鲜的瓜果菜蔬。而且苏氏知晓,这个待遇可不仅仅是太子有,朝中许多同房家交好的大臣,都能收到房俊的馈赠。但是难得的地方在于,现在太子眼瞅着就要被废黜,那房俊已然我行我素,该送的东西丝毫不因太子的失势而减少……
也算是个有心人了。
苏氏走后,杜荷才坐下来,轻轻的吁了口气。
他这人虽然纨绔,却也不是没脸没皮,自然觉察得到太子妃苏氏对自己似乎不待见,而在这位大家闺秀出身严谨受礼的太子妃面前,杜荷也颇为不自在。
反倒跟太子李承乾随意许多。
“你这又是何必呢?孤还没那么脆弱,尚未到需要你来安慰的时候,只要一线机会尚存,孤便不会轻言放弃。倒是你,本就艰难,若是再因为孤而受到委屈,叫孤这心里,如何得安?”
李承乾叹息道。
杜家自杜如晦去世之后,境况并不太理想。
长子杜构承袭爵位,但为人严谨,才具有限,杜荷更是胡作非为,若非念着杜如晦的那一点香火情分以及皇帝的照拂,早就被人打上门去,哪里还敢优哉游哉的四处惹祸?
如今跟自己走得越近,就越容易遭到势利小人的排挤。世人习惯了捧红踩黑,不足为奇。
杜荷也叹气道:“微臣也不愿意来啊,可谁叫你那妹子牵挂与你,非得让我来,我能有什么办法?”
李承乾便笑了起来。
这小子便是如此,明明心忧自己的状况,想要表达一下态度,却非得说得这么不着调。
这一点,与那房俊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这二人也算得上是一丘之貉了……
杜荷瞅了瞅四周,见左右无人,便微微俯身向前,瞅着李承乾,压低声音问道:“殿下,难道就如此坐以待毙么?”
李承乾心里猛地一跳,不可思议的看着杜荷。
这话,什么意思?
第五百章 风卷云起
丽正殿里烧着地龙,大殿四角亦燃着兽碳,然则李承乾的心里却陡然一紧,一股寒意不可遏制的席卷全身,激得他打了个冷颤!
“杜荷,尔此言何意?”
“殿下,您从武德九年便被立为太子,那时候陛下和大臣们是怎么说的?他们说您性聪敏、特敏惠、丰姿峻嶷、仁孝纯深……几乎全天下所有的赞誉之词,全都拿出来奉承于您!您就是天之骄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杜荷盯着李承乾的眼睛,咬着牙低声道:“可是自从您意外摔坏了腿,一切就都变了!陛下厌恶您身有残疾,恐有损皇家威仪,大臣认为您品行不端,非是睿智之主!去他娘的皇家威仪,去他娘的睿智之主!只是摔坏了腿而已,难不成连脑子也摔坏了么?殿下,仅仅是一场意外而已,可是您遭受到的却满天下的指责和质疑,这其中,便包括陛下……”
“够了!”李承乾勃然变色,叱道:“尔竟敢非议陛下,活腻歪了么?”
杜荷却不为所动,依然自顾自的说道:“陛下虽未废黜您的太子之位,可是您自己看看,您受到的冷落有多憋屈,而李泰受到的喜爱有多招摇!陛下只顾着他的喜好,却从来都不考虑您的感受,您才是大唐的太子,未来的帝国之主!殿下,陛下的自私自利,天下人皆知,您若是不能自己去争取,他不会管你的死活!”
“砰”
李承乾狠狠将茶盏摔在地上,精致的白瓷茶盏碎成碎片,飞溅得到处都是。他霍然起身,怒视着杜荷,狠狠骂道:“杜荷!枉我一直待你如手足,你便是如此蛊惑我仇视君父,难道你想我行那大逆不道之举,背负百世污秽千载骂名你才满意?”
杜荷也额头冒汗,自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然而此际开弓没有回头箭,也只能跟着脖子,与李承乾对视道:“陛下做得,殿下如何做不得?”
“啪!”
李承乾怒极,甩手就是狠狠一个巴掌,愤然瞪着杜荷,手指着大殿门口,怒道:“出去!念在你我多年情谊的份上,今日之语就当孤从未听到过,至今以后,孤与你割席绝义、老死不相往来!”
杜荷大急,连忙说道:“殿下,我这可都是为你好!您这么困坐愁城,到头来难道指望着陛下回心转意么?太子之位您固然可以放得下,可您想过没有,一旦太子之位被李泰夺去,他会容忍您的存在么?再退一步,即便您宁愿一杯毒酒了断自己亦不愿忤逆陛下,可是太子妃怎么办,世子殿下怎么办,您的儿女怎么办?”
一句句戮心之言,便如同锥子一般一下一下的往李承乾的心口上戳!
李承乾张大嘴巴,急促的喘息着。
他有些惶然,不知如何是好。
是啊,他死了容易,贤惠温婉的苏氏怎么办,两个聪慧纯孝的儿子怎么办……
自己这个无能的父亲,守不住太子之位也就罢了,难道还得拖累妻儿跟着受苦,甚至魂归地府?
最最主要的,还是杜荷的其中一句话。
陛下做得,殿下如何做不得?
当年父皇能从玄武门杀兄弑弟直接一步踏入太极宫,承继大宝开创这贞观盛世,为何我李承乾就不能?
千百年后,史书上只会吹嘘父皇的旷世功绩,又有谁会在乎他这皇位是如何得来,他的兄弟埋骨何处?
想到这里,李承乾猛地回过神来,陡然发现浑身衣物已然被冷汗浸透,湿漉漉的贴在身上,带来一股股森寒的冷意……
我这是怎么了,怎地能想到如此恶毒的地方去?
即便父皇现如今一手缔造了贞观盛世,可他当初干的那件事,却绝对不能堵得住天底下的悠悠众口,堵不住史官手底下的那竿评断春秋的铁笔,不能将错误变成正确!
他是错的!
哪怕父皇创造再多的功业,那件事也是错的!
难道就因为父亲由一个错误的决定得了这天下,自己便要效仿之?
不行!
怎么能明知道那是错的,还要去做呢?
父皇这些年来隐藏在心底的悔恨和自责,旁人或许不知,他李承乾又怎会不知道?
深深吸了口气,李承乾镇定下情绪,看着杜荷,缓缓说道:“孤身为父皇长子,自当尽忠尽孝,绝无二心。这江山是父皇的,他愿意交给谁,那就交给谁!今日之话,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到此为止!”
言罢,一甩袍袖,转身进了后殿。
只留下一脸惊愕的杜荷呆立原处……
好半晌,杜荷才回过神来,很是失望的望着李承乾消失的门口,叹息道:“优柔寡断,妇人之仁!难道殿下以为不争不抢,便能得到陛下的爱护,便能得到未来太子的宽恕?殿下,您错了,错的离谱!这天底下本就是弱肉强食物竞天择,有些事情您不去做,到头来终究是要后悔的!”
空荡荡的后殿没有一丝声息,杜荷没有得到回音。
他心里清楚,这是李承乾念着多年的情谊,对今日自己所说的话视而不见,否则一旦告知陛下,自己虽然未必破家灭族,但是这条性命,是绝对保不住的。
可是此举,李承乾也是承担了极大风险的!
杜荷的言论已然构成谋反,身为太子却不管不问视而不见,这更是大罪!为了顾全兄弟情谊,杜荷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提议太子行那等大逆不道之事;同样为了顾全兄弟情谊,李承乾宁愿身负极大风险,亦不去出卖杜荷……
杜荷眼眶一红,暗自咬牙:既然你优柔寡断妇人之仁,那么这个决心就由我来替你下!事到临头,就算你不想干,也由不得你……
*****
年关将至,各地督抚陆续回京述职,长安城里更是汇聚了各地商贾,云集了珍惜百货,处处充盈着一股厚重的年味儿。
今年虽然春季大旱,但是得利与工部的灌溉工具以及农田水利的大力整修,使得秋季的收入并未减产。老百姓吃得饱饭,手里有几个闲钱,市面上愈发热闹繁荣。
李二陛下翻阅着各地的奏折,满意得捋须微笑。
虽然这些奏折里大多报喜不报忧,言辞难免有些夸张,可对此早有经验的李二陛下亦甚至其中的水分含量。总体来说,今年虽然称不上丰收之年,却也比之去年不遑多让,可是要知道,今年春季可是连续几个月滴雨未降,吓得李二陛下当时以为关中地区今年的粮食要绝收!
幸好啊,房俊的那一场雨求得及时。
至今为止,李二陛下仍然不明白房俊那厮到底是如何求来那场雨……
呼风唤雨?
李二陛下嗤之以鼻。
若是旁人或许真有那种神奇的能力,但是房俊这个率诞无学的混蛋能有那种能力,李二陛下宁愿相信猪会上树……
但是到底是怎么弄得呢?
百思而不得其解,此事已然成为李二陛下心头的魔障,越是搞不懂,越是想要探明其中究竟。今日又想起此事,颇觉郁闷,便遣人将李淳风找来。
一见面,顿时把李二陛下吓了一跳。
这位以往都是仙风道骨精神抖擞的“半仙儿”,此际去世脸色蜡黄,一身道袍邋遢不堪,浑似几天几夜未眠的憔悴模样……
“爱卿可是病了?”李二陛下担忧的问道。
这李淳风能和袁天罡并列为大唐两大神棍,忽悠老板的本事自然独步天下,使得李二陛下对他二人甚是看重,而这两人也确实很有本事。
李淳风形象憔悴,精神却是不错,温闻言道:“微臣非但未病,反而为陛下寻到了一条得窥天道的路径!”
李二陛下悚然动容。
第五百零一章 白虎冲煞
何为天道?
春气发而百草生,正得秋而万宝成,此乃天道。
星移斗转,日月更替,此乃天道。
生老病死兴旺死绝,此乃天道……
总而言之,世界最本源的规律,既是天道。
天道幽且远,鬼神茫昧然。
天道至圣,却虚无缥缈,无可捉摸。世人便观测天上星宿,通过其运转规律来推算世间节气,人间祸福,帝国气运,此即天道!
“陛下当可知道,星宿运转天象更替,虽然总有其玄奥难测之规律,然则所涉及的数字实在太过巨大,运算起来过于繁杂,人力有时而穷,并不能尽善尽美的运算出结果。”
李淳风说起自己的领域,双眼灼灼发亮,提高声调道:“但是微臣自得到一种新式的算学符号和计算法则之后,潜心钻研,发现其运算方式非常简单,书写起来亦十分简略,最是适合超大数值的计算!”
没有任何一个帝王,会漠视天道的更替变化,给自己的帝王伟业带来的所谓警示和变化。帝王认为自己不仅主宰着人世苍生,更领袖着九天星辰,从星宿的变化,便可预知自己的吉凶福祸。
李二陛下离座而起,想要问李淳风到底是何等精妙的算学方式,能将千古以来的天象运算难题简而化之,心中忽地一动,问道:“爱卿所说,难不成是房俊那厮的那一部《数学》?”
“陛下明鉴,正是那部《数学》!”
李淳风颇为激动:“房俊此子,的确是不世出的天才,惊才绝艳,百年难得一遇!据微臣所知,房俊的这套数字,是其从一个大食行商那里学来,因书写简便,便被其花费重金学来。非但如此,房俊更在其加减乘除的基本算法之外,衍生创造出开平方、开立方、三角函数等等运算规则!微臣可以预言,这一部《数学》,必将成为震古烁今的算学圣典,千世万世之后,后人仍将奉为圭臬,开创算学千古未有之盛世!”
看着这位激动得有些癫狂的太史令,李二陛下有些懵……
有这么夸张?
那本《数学》他也读过,诚然,其中很多运算法则的确令人眼前一亮,可若是说能达到震古烁今的程度,令万世之后仍旧奉为圭臬,这就有点离谱了吧?
其实,最令李二陛下不能接受的,是房俊这个棒槌冷不丁的就成了一代算学大家,千秋万世无数算学之士崇拜追捧的一代宗师……
娘咧!
那么一个家伙也能成为与孔颖达、颜师古等圣贤齐名的大儒?
这颠覆性实在太强烈,李二陛下一时有些转不过弯。
没道理啊……
说完这个,李淳风面色一整,严肃的说道:“陛下,微臣最近夜观天象,发现一些不好的情况。”
李二陛下还未从房俊带来的震撼中脱离出来,闻言心里一突,连忙问道:“到底如何?”
莫怪李二陛下太过迷信。
天上的星辰运转,那是亿万年前便已注定的规律,只跟天体本身的质量有关,即便因为天体内部的突变疑惑是来自于外界的强大外力发生一些改变,又跟地球上的人类气运有个锤子关系?
可古人的知识达不到这种清晰的观测天体运行的程度,面对浩渺无垠的宇宙和茫然莫测的命运,便潜意识的将二者联系在一起,希冀与上天会对莫测的命运的给出一些提示。
人们实在无法接受命运无常这个词汇,更愿意相信命由天定……
“微臣观天象,紫薇暗淡,妖星璀璨,有白虎冲煞之厄!”
李二陛下大吃一惊:“当真?”
作为皇帝,耳濡目染之下,对于一些普通的天象还是有一些了解的。
紫微星号称斗数之主。
紫微斗数中的主星之一,五行属土,古往今来,都把紫微星当成“帝星“,所以命宫主星是紫微的人就是帝王之相。
如果把天比作一个漏斗,那紫微星则是这个漏斗的顶尖。
在李二陛下看来,那就是他的本命星!
李淳风面色凝重:“白虎临身日,临身必有灾!天象中白虎凝聚于紫薇之侧,这种天象又叫做马扫煞,结印阵在紫嵇阵,位置在北斗浮星,化气为忌。忌者‘妒恨’之意,也既‘是非’之制造者。紫嵇阵之属性极阴狠、冷漠、不善与人沟通,若有所纷争,不先求沟通之道,反而暗生挟怨报复之心,令人防不胜防。是以,请陛下当心,谨防有小人作祟!”
这是委婉的说法,其意便是当心有人造反!
李二陛下倒吸了一口冷气!
对于李淳风,李二陛下无比信任其能力。相比于袁天罡的相人之术,李淳风的观天之术明显更得帝王信重。
脸色不免阴沉下来。
*****
夜幕已深,寝宫内一灯如豆,显得有些昏暗。
李二陛下端坐在软塌之上,一动不动,心情有些莫名的低沉……
李君羡在门外通报一声,闻听到一声淡淡的“嗯”声,便悄然迈步走进来。
“太子那边,最近可有异动?”
“回陛下,东宫一些如常。自魏王殿下遇刺之后,东宫访客便日益减少,最近,唯有侯君集、汉王殿下、以及驸马都尉杜荷前去拜会,各自未曾停留太长时间,只是稍坐片刻,便告辞离去。除此之外,不曾有他人前去拜会。哦,倒是房俊时常会送一些温室产出的时鲜果蔬,不过都是府中管事前去,房俊自己并未露面……”
“房俊?”
李二陛下有些意外,但是想了想,觉得又在情理之中。
大抵是继承了房玄龄的政治智慧,对于朝中的争储之事,房俊从来都不参合,顶多劝谏一两句,却也是对事不对人,并未显示出对于哪一位皇子的看重与偏向。
最妙的地方在于,他既不过分亲近与某一位皇子,也不刻意的疏远,总是能在其中找到一个平衡,令人无从揣度他的本意。
年纪不大,心思却是不少。
这也是令李二陛下很满意的地方,既然身为臣子,该管的事情要管,不该管的事情,那就离得远远的。皇位是皇帝的,皇帝想要交给谁,可以咨询大臣的意见,但是大臣绝对不能替皇帝下决定。
这是底线……
“陛下,既然李太史测算出天象异常,那陛下自应注意身边人事,小意提防,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是以,微臣建议,应当取消去骊山观看孔明灯之事……”
作为皇帝的禁卫头子,李君羡自然知道李淳风的那番话。
在他看来,皇帝贸然出城前往骊山,本就是不太稳妥的决定,现在李淳风又推测出天象示警,那就更不能以身犯险。
昏暗的灯光中,李二陛下英伟的脸容明暗交替,神情充满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淡定与伤感。
“朕若不去,岂不是让很多人失望?”
“可是陛下,此行实在是太过凶险,万一……”李君羡极力劝谏,他搞不懂皇帝脑子里打着什么主意,明知山有虎却偏向虎山行,这到底是几个意思?
李二陛下打断李君羡的话语,自信的一笑:“朕从千军万马尸山血海里杀出来,得了这江山,成为执掌天下的帝王,朕最不怕的,就是那些刀光剑影狠烈厮杀!”
说到此处,却又幽幽一叹:“可朕最害怕的,却是那些站在朕身边,却随时都想着给朕来一下的那些自己人……可是朕若不给他们机会,他们又怎么敢下手?他们不下手,朕又怎知道这些人里,到底有几个是朕的肱股,有几个是朕的手足,有几个,是朕的骨肉……”
李君羡听到这里,头发根都差点炸起来!
陛下这语气,难不成还有皇子牵连在内?
或许,十几年前的玄武门之变,又会再一次上演?
李君羡艰难的咽了口口水,冷汗涔涔而下……
第五百零二章 卖票
谁最怕皇帝在骊山出事?
自然是房俊。
原本只是无聊想要哄晋阳公主开心,鼓捣出一个热气球给小公主玩儿,谁知意外的跟李泰打了个赌。却不想李泰这厮将此事搞得满城皆知,甚至开了盘口设了赌局。
更加未曾想到的是,李二陛下居然心思活泛,想要来凑凑热闹……
您身为九五之尊,就窝在您那太极宫里得了,没事瞎出来溜达啥?这不是添乱么!
房俊无比怨念!
自己招谁惹谁了,惹来这么一尊大神?
这要是李二陛下在骊山有个什么磕磕碰碰,第一责任人便是他房俊,若是严重一些缺胳膊少腿的,砍他脑袋都是轻的。
问题是,咱也没让他来啊!
一旦出现什么状况,房俊几乎可以预见,史书上对他的评价会加上去这么一句:千古奇冤房遗爱,六月飞雪房二郎……
为了挽救自己有可能来临的悲剧,房俊自然不敢掉以轻心。
皇帝的禁卫自然勿需他操心,届时必定里三层外三层将皇帝围得水泄不通针插不进,他需要在别的地方下功夫。
选定了届时热气球试验的场地,这是农庄后山一处非常开阔的山顶,可以凭高远眺遥望长安。
房俊带着农庄里的家仆,以及附近农户家中的壮劳力,大肆砍伐树木,在山顶四周各搭建了一座高大的观礼台。至于会不会因为此举而导致骊山的生态环境破坏致使水土流失,房俊完全顾不上。
观礼台的作用,便是将人群限制在一定区域内,不至于到处乱哄哄的给那些心怀叵测之人有可乘之机,方便管理。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这么庞大的四座观礼台,房俊发动了足足上千人不分昼夜的连续奋战四五天,才初见规模。
虽然都是房家的家仆或者佃户租客,但房俊没有白白使唤人的习惯,再者说了,没有点好处,那干起活来也没有积极性啊!房俊命管事的将前来上工的农户按人头分成若干小组,各个小组再任命一名组长,负责工程的监督以及记录人工,每日发放工钱。
除此之外,房俊还定下了一日三餐的待遇。
堂堂侯爵,总不能显得寒酸小气不是?这一日三餐都是大鱼大肉,管饱管够!
一时间,“房大善人”之名响彻骊山,不少闲在家里的农户拖家带口赶来助阵,美其名曰“自家二郎有事,不给工钱也不能袖手旁观”,实则不过就是来混顿饭吃……
房俊自然听之任之,除了捏着鼻子认了,难道还能将人赶回去?况且这些老幼妇孺也并不是真的吃白饭,大家其伸手,将山顶这一片收拾得干干净净,连跟草棍都不见.
所有的这一切,导致的直接后果便是开销大幅度增加,已经达到几百贯。
管事卢成面对这笔“巨额”开销,一个劲儿的埋怨房俊胡花乱造,有败家之倾向,不会过日子……巴拉巴拉,墨迹个没完,吵得房俊脑仁疼,却也那这位忠心耿耿的管事没辙。
“算我求你了,咱别墨迹了成不?”房俊终于忍耐不住了,扭头,苦着脸对一直跟在身后的卢成哀求道。
这家伙每天寸步不离的跟着自己,倒不是想要为自己分忧解难,而是随时监督自己有没有乱花钱,只要自己稍有一丁点花钱的倾向,立时冲上来一顿说教……
“您可别求老朽,咱可担不起!这个家是您一手赚出来的,便是家主想必都不会多管,老朽不过就是个仆人,哪里敢阻拦二郎做事?”
卢成如此说道。
老家伙,你还一肚子怨气?
房俊无奈,想了想,指着那四座拔地而起的观礼台,说道:“不就是因为建这个花钱了么?某已然跟您说过,这是为了防患于未然,到时候若是不能最大程度的组织那些前来看热闹的民众,当真闹气乱子来,您也知道会发生多大的事故!”
“老朽当然知道,也没说您做得不对啊?可您建就建呗,为啥要可这劲儿的供那些农户一日三餐,还顿顿鱼肉管够?二郎,休怪老朽聒噪,自古以来,就没这个规矩!您瞅瞅,这一天天的,银钱哗哗的往外花……”
说来说去,不还是怨我花钱了?
房俊翻了白眼,对于这位守财奴的性子算是彻底服气。
“就不是花钱了么?再赚回来就是了!”房俊想到一个主意。
“如何赚?”卢成脸上的幽怨顿时一扫而空,期待的看着房俊。
或许咱家这位二郎没啥大能耐,但是这赚钱的本事,那可是久经考验,历经无数的事实验证过,绝对没的说!
房俊大手一挥,说道:“卖票!”
“卖……票?”卢成有些懵。
*****
“卖票?”李二陛下脸颊上的肌肉一阵抽搐。
这个混不吝的,难道是要以朕的名义敛财?
“是以何种名义卖票?”李二陛下追问李君羡。
李君羡咽了口唾沫,也不敢隐瞒,实话实说道:“那厮印发了不少传单,说是届时陛下将会莅临,亲自观看热气球的飞行试验,参与这千古未有之盛事,与民同乐。但凡想要在当日观礼者,必须缴纳一贯至一百贯不等,作为观礼会场的营建和组织费用……”
“多少?”李二陛下差点以为自己耳鸣了。
李君羡只得重复一遍:“一贯至一百贯不等……”
“那厮疯了不成?”李二陛下失声叫道。
一贯至一百贯不等?
“他那观礼台,能坐多少人?”李二陛下又问。
“不过是砍伐一些树木临时搭建,既无顶棚亦无遮风挡雪之设施,简陋得很。房俊发动庄子里的农户,聚集了上千人,搭建了四面观礼台,据末将估计,至少亦可坐得下四五千人。”
“按照座位的先后,来收取不等的票价,是这样吧?”李二陛下举一反三,触类旁通……
“陛下明鉴,正是如此。”
李二陛下叹息道:“这小子,还真是有几分陶朱之才……单单这个票价,想必卖个几万管不成问题。你说,若是将民部交于此子之手,是否也能给朕如此开源?”
李君羡却是看法不同:“即便有陛下莅临,但是也卖不出这许多钱吧?那些能拿得出这么昂贵票价的都是世家大族朝中勋贵,不说这些人愿不愿意心甘情愿的拿出这个钱,单单只是阿谀奉承之嫌疑,怕是便足以令这些人望而却步了。”
任何时代,名声都是很重要的,古代之时尤其如此。
花费几十上百贯,只是为了去给陛下的面子捧场,这传扬出去,委实不好听。
李二陛下却说道:“谁告诉你,这小子会将票卖给那些世家大族?等着吧,届时必将是天下商贾云集,四海豪商荟萃……娘咧!朕居然成了这混蛋的敛财工具,真真是岂有此理!”
李二陛下气得咬牙切齿。
他心里明白,房俊这一招,的确是隐含了许多目的。
其一,是在激将李二陛下,我就是利用您了,您若是觉得愉快,大可以不来啊!
若是李二陛下当真取消了此行,房俊绝对乐呵呵的返还票钱,想必皇帝驾临带来的危机,那些小钱显得无足轻重。
其二,这个昂贵的票价,立时将那些市井流民之流彻底挡在外面。届时能够入内观看的,必然都是身价豪富的商贾,这些人虽然有钱,但地位低下,最是谨小慎微,能够一睹皇帝天颜,足够他们吹嘘半生,哪里敢惹是生非?
如此一来,必然令现场的秩序愈加稳定,即便有什么突发状况,也能更好的维持现场。
其三,则是对李二陛下屡次革去其官职的小小报复。
我就是拿您的名头赚钱,怎么地?
不爽啊?不爽您可以不来啊!
您来了,我赚钱;您不来,我更高兴……
娘咧!
李二陛下愈发恼火,这小混蛋,怎地这么一肚子花花肠子?
第五百零三章 合伙人
“二郎这一手玩得确实漂亮,本王亦不得不击节赞叹,甘拜下风啊!呵呵……”
江夏郡王李道宗捋着颌下美髯,笑呵呵的赞叹道。
在他看来,房俊原本是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麻烦,据他所知,热气球试验的当天,最少不会低于上万人前往骊山观看,这给皇帝的护卫工作带来极大的麻烦。
这么多人,难免会有心怀叵测者隐匿其中。
只要得到机会,说不得就能搞出一点惊天动地的大事件出来……
可房俊这么轻飘飘的一招“卖票”,立即将这种风险降低到最小,只要人群混乱不起来,那就没有几个人敢于明目张胆的去行那等大逆不道之事。
顺带着又赚了一笔钱财……
先前听闻房俊组织大批人手搭建什么观礼台,李道宗还曾幸灾乐祸,虽然那时便已看出房家借此控制前来观看的人群数量,却着实未想到这神来一笔,不仅控制了人数规模,更限制了人群的质量,那些市井地痞直之流被高昂的票价挡住,还赚取了大笔钱财,搭建观礼台的费用,十倍百倍的赚回来。
此人当真是经商的天才!
酷爱黄白之物的江夏郡王,对房俊是越看越喜欢,颇有一些志同道合引为知己的意味。
“王爷谬赞了,在下也是迫不得已。”
房俊谦虚一句,他今天约了李道宗来着醉仙楼,可不是为了显摆这点小手段。从随身带着的一个锦匣中取出一个金佛,放在二人面前的案几上。
这金佛通体金紫,造型古朴,明显带着天竺风格。
“此物乃是小侄从一位天竺客商手中得来,据说乃是来自于菩提伽耶的摩珂菩提寺。听闻王爷素来对佛陀颇有研究,便借花献佛,送给王爷赏玩。”
李道宗暗道,这小子真上道!
送礼也能送得这么清新脱俗,本王对佛陀有个屁的研究,本王只对金银财宝有研究……
不过此时佛教盛行,李道宗对于佛教圣地的菩提伽耶也素有耳闻,而那座佛陀成佛得道的摩珂菩提寺,更是如雷贯耳。此金佛虽然不大可能真的是摩珂菩提寺流传出来的圣物,但是看其造型,亦知非是凡物。
这小子,有心了!
李道宗也不客气,将金佛拿在手中把玩,随口问道:“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二郎可是有什么难事求助于本王?事先说好,若是本王力所能及,自然绝无二话,可若是超出本王能力之外,那本王可就爱莫能助了!”
房俊气得心里大骂,那你还迫不及待的将金佛抓在手里?怕是无论咱的事儿办不办的成,这金佛都不打算退回来了吧……
对这老家伙的无耻算是有了领教,房俊说道:“您这话说的见外了不是?非得有求于您,才能孝敬您点好东西?咱可没那么现实!不过话说回来,小侄有难处,王爷您也不能看着是不是?”
李道宗将目光从金佛上收回来,投注道房俊灿烂的笑脸上,点点头,说道:“很好!无耻得颇有本王当年的风范!本王越来越喜欢你小子了,若非陛下下手在先,说不得本王也得把你招进家门,给你一个郡马当当……”
郡马?
那不就是您女婿么……
房俊大汗,苦笑道:“王爷,您可别消遣小侄了。”
您那闺女是文成公主啊,虽然没去嫁给松赞干布,可也是妥妥一历史名人,咱消受不起。话说,咱这身边现在有了威武霸气的武则天妹妹,还有婚外恋的代表人物高阳公主,若是再来一个文成公主妹妹……
房俊再是自信,也知道这些个牛得不行的女人凑一堆,自己绝对hold不住……
这日子还咋过?
李道宗却是笑笑,作势欲走:“若是当真无事,那本王可走了啊,前些日子新纳了一房小妾,最近正是食髓知味的时候……”
房俊瀑布汗……
这位还真是为老不尊啊!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跟王爷做笔买卖。”房俊也不藏着掖着了,他还真怕这老混蛋收了礼拍拍屁股就走,啥事儿也不办。
“呦呵?还有这等好事?说来听听。”闻言,李道宗来兴趣了。
满长安城谁不知道房二有“财神”之名?
这可不是市井之中无聊之人捧出来的,人家这是实打实的闯出来的名号,金字招牌!
李道宗最爱财,闻听房俊要与他做买卖,岂有不感兴趣的道理?
房俊看门见山道:“小侄想要建一座造船厂,不知王爷可有兴趣入股?”
“造船厂?”李道宗微愣。
他倒是明白房俊建造船厂为何要找到自己头上。
当初李唐为了平定盘踞江南的萧铣,任命李道宗为江南大总管,统率天下水军。从其封爵之“江夏郡王”便可看出此人在水军之中的地位。
江夏,北依长江,自汉朝建武元年,因建立水军需要,在白沙洲建立船坞,造船业兴起之时,便历来是中原水军的咽喉要冲。
而今水军之中,多为江夏郡王李道宗之旧部。
李道宗疑惑道:“你若是想建一只水军出海打下一片疆土称王称霸,本王倒是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可你仅仅是建一座船厂,何须本王出头?”
他李道宗身为皇室宗亲,又颇多功勋战功累累,地位不是一般的高,想要请他入股,那代价自然是少不了的。只是建一座船厂,随便去工部网罗几个专业人才便是了,何须付出诺大的代价来邀请他李道宗?
房俊对这位王爷大大咧咧的言辞算是彻底折服,还称王称霸,这话也是能随便说的?
“小侄想要建造的船厂,与以往不同。首先,船厂的规模要大,大到可以同时修建十条巨船!其次,船厂很先进,将建造这世上从未有过的一种新式船舶。”
“说来听听?”房俊既然说是新式船舶,李道宗自然很感兴趣,这小子脑瓜子不是一般的好使,他琢磨出来的东西,堪称巧夺天工!
房俊想了想:“怎么说呢?速度,日行百里,载重,起码在两千料以上!”
“嘶……”
李道宗倒吸了一口凉气:“小子,不是为了糊弄本王加入,在这儿吹牛吧?”
“料”是古代船舶的重量单位,相当于如今的排水量,唐朝的两千料,就是一百二十万斤!
额滴个娘咧!
那得多大的船?
若是当真能造出如此大的船,那还真就得有他李道宗不可。
造船,首先得有木料,这可不是什么木料都行的!
建造海船,对于木料的要求更加苛刻!
凡造船所需木料,杉木、松木、柏木、柚木、榆木、赤木、樟木、楠木、楸木、梓木、槠木、桧木等,就没有一种是在滨海地区生长的,很多甚至要到蜀中的深山老林里砍伐,然后顺着江水一路向下,直接“放排”到江南的船厂!
而李道宗所掌握的水军,正是遍及大江上下,对于木料的砍伐、购买、运输,极为便利。
若是没有这些水军帮衬,单单是木料就能让你的船厂停摆!?
这么大的船,这么多的木料,这么大的投资,如果想要加入进去,那就得有无比的魄力才行。
赔本的风险是在太大!
不过李道宗毕竟不是一般人,只是在心里权衡一番,便表态道:“原则上,本王答应了,不过具体的份子,尚需仔细深谈为好!”
房俊大喜,只要有了李道宗的支持,这个超级船厂就算是成了一半!
他将要建造的海船,需要的木料以及船工将是天文数字,没有水军的支持,起码多奋斗二十年!
二人正欲深谈,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那醉仙楼的老鸨轻轻推开房门,先是含笑看了房俊一眼,然后欲言又止的对李道宗说道:“王爷,姑娘们发现了一桩挺奇怪的事……”
第五百零四章 长孙府的家奴
房俊是明白人,知道人家这是有私话要说,便要起身告退。
李道宗伸手拦住他,对那老鸨说道:“二郎不是外人,有何事但说无妨,勿需避讳。”
只是一个态度,便让房俊不得不感叹李道宗为人处世的圆滑之处。简简单单一句“不是外人”,便轻易得到房俊的好感,因为人家是李道宗啊,能得到李道宗的认可,寻常人怎能不为之欣喜?
而一个老鸨,能有什么机密的事情禀告李道宗?
惠而不费,一个小手段,便能见识到李道宗的老练。
那老鸨犹豫了一下,轻声将原委道来……
却是醉仙楼里有一名当红的清倌人,名唤翠奴。人生得娇俏秀丽不说,兼且天生媚骨,我见犹怜,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那一笔王友军的《曹娥碑》写出来,纤劲清丽,有魏晋风韵,古雅纯质,不失右军笔意,端的是一名才女。
如此才华横溢又姿色绝伦,自然最求者犹如过江之鲫,其中便有一位长孙府的管事。
这管事出手阔绰,兼且确实有几分才学,为人也颇为雅致,甚得翠奴姑娘好感,时常手谈几局,吟诗作赋,相处极为得趣。这位长孙府的管事大抵是被翠奴的姿色才学所迷住,不止一次表示想要为翠奴姑娘赎身。
翠奴姑娘却只是笑而不语。
但凡翠奴这样的清倌人,别看身入贱籍,却偏生最是心高气傲,最看不起那等贱籍之人。哪怕将来为奴为婢甚至嫁给一个农夫平民洗尽铅华,也绝不愿意嫁给一个家仆。
哪怕是长孙家的家仆也不行……
只是翠奴从事的这个行当便是迎来送往笑脸待客,对于那长孙家的管事即为拒绝,亦未应允,只是那么应付着。
今日一大早,那长孙家的管事再次来寻翠奴姑娘,声称已然得了一笔钱财,愿意为翠奴赎身,从此远走高飞。
李道宗皱眉问道:“这翠奴的赎身钱,要价几何?”
老鸨答道:“翠奴尚未至梳拢的年岁,京中的公子哥儿趋之若鹜,哪个不是一掷千金?是以并未打算让其赎身,自然就没有赎身钱。不过,也不是没有权贵之家看上这等出色的清倌人的先例,但赎身钱都是一笔巨资,没有个三五百贯,可不敢张嘴。”
说到这里,房俊也感到好奇了:“区区一个长孙家的家仆,能拿出这么多钱为一个清倌人赎身?那说明这人可不仅仅只有这些钱,这清倌人弄回家去,甭管是娶为正妻疑惑纳为妾室,总不能让人家下地务农吧?这养起来,又得是一笔庞大的开销,这长孙家还真有意思,一个家仆也敢觊觎如此当红的清倌人?”
“此人怕是来路有些不正,不过那也是人家长孙家的家事,吾等外人,何须理会?你只需按照正常情况处理便是,若能赎身,便令其交上钱财,将人领走;若不合规矩,也勿需理会什么长孙家不长孙家,难道本王还怕了他长孙无忌不成?”
李道宗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即便此人贪墨了长孙家的钱财,与他何干?犯不着替长孙老狐狸清理门户,他倒是乐得看热闹呢!
老鸨闻言,却有些犹豫,并未退开,欲言又止的样子。
李道宗有些不悦:“还有何事?”
老鸨看了房俊一眼,一咬牙,低声说道:“那长孙家的管事,言语之间却颇多古怪。他先是说奉了自家少主的命令,办了一件天大干系的大事,又说这辈子都得远走高飞,再也不敢回长安了……”
房俊心里一动。
长孙家的少主,那不就是长孙冲?
那个小白脸,能安排自家的家仆去做什么天大干系的事情?
对于长孙家来说,既然牵扯到天大干系,那就是捅着天了……
捅着天?!
房俊陡然一震,不可思议的看向李道宗。
李道宗也一脸惊诧的往来,二人不约而同的目光交汇!
“不会吧?”
二人异口同声说出这句话,便明白对方与自己的想法一致。
最近发生的大事,唯有魏王李泰被刺一案……
可是长孙冲会派人前去刺杀李泰么?
就算李泰死掉了,对他有什么好处?
没动机啊!
房俊揉了揉脸,耍无赖道:“啊……时辰不早,小侄有些困顿,这便告辞了,回家搂小妾睡觉……”
他虽然与长孙冲不合,乐得看长孙冲倒霉,但是此事涉及到天家,明智一点还是远离为妙。凡事一旦牵扯到天家皇族,那便变了意味,搞不好就得把自己折腾进去,此乃智者所不为也……
他想抽身而退,李道宗却不让他如愿。
“臭小子,见到麻烦就跑,你也太不仗义了吧?”
“王爷诶!您是参天的大树,小侄就是一颗随风倒的小草,跟您有的比么?再是狂风骤雨,您自然屹立不倒,可是一阵小小的妖风,小侄这脑袋就得搬家,所以,您看这……”
看眼房俊耍赖,李道宗瞪眼道:“此事已然已经被本王知晓,自然不能坐视,否则异日但凡有只言片语传到陛下耳中,陛下会怎么想?说不得,陛下会以为本王乐得看他的笑话……”
这只是一种可能,但李道宗不能拿全家性命去赌这个可能是否会发生。
房俊无语,原来您是怕我出卖您……
这事儿就算是他签字画押下保证,也难以消除李道宗的怀疑,所以李道宗才不让他走。
谁都得对自己、对自己的家族负责,倒也不算李道宗缺德……
李道宗看房俊吓得鹌鹑一般,不由失笑道:“不过你也不必如此害怕,正如你所说,有本王挡在前头,谁敢把你如何?躲是躲不掉的,不如随本王一起见见这位长孙家的管事吧。”
房俊还能说什么?
只得乖乖的跟在李道宗身后,打定主意不管待会儿听到什么,都烂在肚子里……
*****
左卫大营。
军帐内,一盏蜡烛火苗闪烁,散发着橘红色的光晕,同是也散发出袅袅的青烟。
现在市面上多得是质量上乘无烟的蜡烛,侯君集倒不是嫌贵,他只是不愿意买那房家作坊出品的东西,凭什么给房俊那棒槌送钱?
所以,他宁愿被烟熏着……
侯君集用一块鹿皮将横刀擦拭得雪亮,横过刀身,在烛光下瞄了一眼刀脊的反光,看了看薄如蝉翼的刀刃。这柄横刀已然伴随他多年,却依旧光洁如镜,刀刃连个缺口都没有,显然已有多年未曾饮血,横刀的主人也已多年未曾亲临战阵,冲锋杀敌。
李元昌坐在一边,瞄了侯君集一眼,眼里全是鄙视。
文武全才的汉王殿下,看不起市井出身的侯君集是很正常的,与风花雪月的汉王殿下相比,侯君集难免市井气息太重,粗鄙不堪,一把刀子又什么好看的?
就你那破刀,与房家铁匠铺出品的百炼横刀相比,垃圾都不如……
不过值此关键时刻,万万不能得罪这个狠人。
想到这里,李元昌问道:“侯将军这边,可曾安排妥当?”
侯将军哼了一声,傲然道:“整个左卫大营,都是某的人,只要某一声令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绝对不会有一人后退半步!倒是长孙驸马那边,本帅很是担忧。那神机营才是房俊一手创建,部署之中颇多房俊的故旧下属,况且有多是各家勋贵的子弟,是否能跟随长孙驸马冲锋陷阵一往无前?”
前些时日,长孙冲与房俊起了冲突,结果是房俊在神机营几百人的队伍之中,探囊取物一般讲长孙冲擒下,神机营的将士便那么看着,任凭自己的主将被人家好生羞辱。
此事早已成为长安城的笑柄,对于长孙冲带兵的能力,侯君集怎能不表示怀疑?
第五百零五章 惊人密辛
侯君集宁愿相信汉王李元昌,也不愿相信长孙冲。
李元昌与皇帝之间的芥蒂,侯君集一清二楚,而且此人文武全才,若非因李建成的死而不愿为皇帝效力,其人所能取得的成就,怕是不会低于李道宗,况且他乃是高祖皇帝之子,身份比李道宗又高了一等,“皇室第一亲王”的名头实在是实至名归。
反观长孙冲,聪明倒是聪明,却到处显摆他的小聪明,从不肯脚踏实地的办事。神机营虽说是由房俊一手创建,可房俊已然离开神机营数月,长孙冲却已然不能全盘掌控,可见此人眼高手低,才能有限。
只是侯君集本就没有对长孙冲报以多大期待,只要他能跟着参与进来,事后自己自然将黑锅推到长孙冲脑袋上,这小子虽然无能,但身份高贵,做个替死鬼绰绰有余……
侯君集可不愿自己背负弑君的恶名。
李元昌说道:“将军不必担忧,长孙驸马今日已然将神机营上下彻底清洗,全部安插进长孙家的嫡系亲信,到时候必然以长孙驸马马首是瞻。”
“呵呵,那就好。”侯君集将擦拭得雪亮的横刀放在面前案几上,不屑的笑了笑。
人家房俊能白手起家凭空创建一支神机营,在西域两战皆打破突厥狼骑,战功赫赫威震西域。长孙冲却是面对一个没有了房俊的神机营,尚需家族的助力方能完全掌控,这长孙冲比之房俊,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深深吸了口气,侯君集目光灼灼的盯着李元昌:“如此,便有劳汉王从中协调调度,此次行事,关系你我身家性命,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大家同心戮力,共创大业吧!”
李元昌霍然起身,抱拳道:“甘为大将军驱策!”
侯君集面容一整,肃然道:“为太子殿下效死而已!”
*****
房俊跟在李道宗身后,除了雅室,沿着走廊走了不远,在另一处雅室的门外站定。
老鸨进去室内,片刻出来,身后已然跟着一位身姿纤美面容精致的女孩。
一见到李道宗负手站在门口,那女孩赶紧盈盈下拜,娇声道:“奴婢翠奴,见过王爷。”
李道宗嗯了一声:“平身吧。那位长孙家的管事,有何可疑之处?”
“诺!”
翠奴起身,俏立一旁,低声道:“这位长孙家的管事,名唤长孙宝,虽然姓长孙,实则却并不是长孙家的同族,而是赵国公在其年幼之时买入府中的。只是此人聪慧好学,甚得赵国公的信任,在国公府里忝为管事,地位比之一般的长孙家族人还高上几分。据他所说,此次奉了长孙家少主之命,干了一件大事,担上泼天的干系,是以长孙少主赏赐了他大笔钱财,并严令其必须远走高飞,今生今世都不得再回长安。奴婢觉得此人言语之间颇为急切,所说的话可信度甚高,而且,奴婢也知道,最近长安城里发生的所谓称得上泼天干系的大事,也就唯有魏王殿下遇刺一事,所以奴婢便向妈妈禀告……”
此女不仅容颜殊丽,声音娇嫩如黄鹂鸣柳甚是好听,兼且语调不疾不徐,言辞组织合理,条理分明,确实当得起“才女”之名,只可惜沦落风尘……
房俊不歧视某一个行业,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古往今来,对于女子来说一个清白的身世是何等重要。
李道宗默默听完,略作沉吟,便道:“很好,从今以后,尔可搬出此处,去后院居住吧。”
翠奴闻言,娇颜浮现惊喜之色,“噗通”一声跪地,喜极而泣道:“多谢王爷大恩!”
醉仙楼中,规矩森严,等级更是森严。
所有的姑娘都分成等级,等级越高,待遇自然越好。
而能够搬入后院那一幢幢孤立的小楼,是每一个尚未挂牌梳拢的姑娘之梦想所在!搬入后院小楼,便意味着成为醉仙楼的当家姑娘,自此以后,可随自己的心意选择客人,若是哪一天遇到喜欢的人,可以直接交出赎身银钱,从良嫁人!
与迎来送往周旋在一群粗鄙匹夫之间曲意奉承婉转相就相比,不啻于一步登天!
李道宗面容严肃,冷声道:“但你得记住,今日之事,最好这一辈子都死死的咽在肚子里,若是被本王听到一丝半点风声,可就莫怪本王无情了!”
堂堂皇室第一郡王的威压,也不是说着玩的!
翠奴娇躯一颤,连忙点头应是。
她不是傻瓜,既然自己能得到如此不可思议的赏赐,那就证明今日之事万分重要,自然不敢随便出去乱说。
李道宗点点头,一挥手,身后默然肃立的几个侍卫,便脚步迅捷的冲入雅室之内。
室内传出几声惊呼,并未有几声打斗,便沉寂下来。
看来这是长孙府上的一位谋士,专职出谋划策疑惑这居中联络,并不是什么高手,房俊想着……
片刻之后,醉仙楼后院的一间密室之内。
那位长孙家的管事被绑住手脚,嘴里堵了一块破布,死狗一般被几名侍卫抬进来,丢在地上。
房俊走上前去瞅了瞅,见这人面目俊秀,三十许年纪,保养的很是白净的脸上一块青一块紫,大抵是刚刚反抗的时候被揍得。
李道宗命人取下他嘴里的破布,尚未发问,这人便大叫道:“饶命!几位好汉饶命!诸位想必是谋取钱财吧?要多少你没说,千万别杀掉我!”
房俊一听,笑道:“原来是个怕死的,可以省事不少。”
在他想来,长孙冲安排去办事的人,怎么的也得是心腹死士这个级别的,即便失手,也不至于将他供出来。想要让这人说实话,必然要大刑侍候,颇费一番手脚。
却没想到居然是个软骨头……
李道宗哼了一声,不以为然道:“此人已知自己身陷险境,是以想要远走高飞,却又舍不得一个青楼的姑娘,不惜以身犯险,可见必是贪念太重之辈,这等人,自然惜命怕死!”
房俊点头赞同,这位江夏郡王果然不简单,只是从性格行事上便推断出此人的性情,可谓见微知著,深懂人心。
房俊便吩咐侍卫取来一壶开水,一柄剪刀。
李道宗不解,问道:“既然此人怕死,何须这许多手脚?”
“王爷有所不知,越是这等贪生怕死之人,就越是奸猾狡诈,你怎知他说出的话,是真是假?莫不如先给他上上刑,震慑住他的胆子,才不敢胡言乱语。”房俊笑吟吟的说道。
李道宗不置可否,命人取来两把椅子,施施然坐下看戏。
那长孙府的管事吓得魂飞魄散,大声哀求道:“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房俊凑过去,也不问话,命人摁住他的四肢,解开裤袋,露出那雀雀来。然后示意身边的一名侍卫,拎起水壶,将壶嘴对准雀雀,一股冒着水汽的开水白练一般倾斜而出,浇在雀雀上……
“啊……”长孙家的管事痛的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求求你,你问吧,问什么我都说……”
房俊却充耳不闻,让侍卫拿起剪刀:“你看,都快烫熟了,你沿着根部剪下来,动作要快,这样不会流太多的血……”
那侍卫一脸懵逼,全身恶寒,这也太毒了吧?
长孙家的管事更是觉得自己遭受了天大的冤屈,动刑咱没话说,谁叫落到你们的手里呢?可也么你好歹也得先问点什么,然后我不说,再然后你才能动刑,这是基本套路好吧?
娘咧!你啥都不问,上来就要把咱的小雀雀玩废了,这黑脸的小子简直就是魔鬼啊!
他奋力挣扎着,大声哀嚎:“求求你了,你问吧,快问吧……”
第五百零六章 老少俩奸商
房俊这才示意那侍卫停止在其雀雀上比比划划,问道:“姓名,年龄,职业,自己的基本情况,别等到某问的时候才说,只要你认为某想知道的,就都说来吧,你痛快,某也省事。”
“是是是,我说,我说……”
长孙家的管事哪里还敢有半点迟疑?立时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的情况全说了。
“在下乃是赵国公府上管事,名叫长孙宝,今年三十有三,幼年时被家主收养,养在府里……”
乱七八糟的一大堆,什么小时候偷看主母洗澡啦,少年的时候诱拐府里的丫鬟偷食禁果啦……反正没什么有用的。
李道宗在后面笑道:“看来二郎你这套这也不好使啊,这家伙分明是在跟你耍花腔,该说的什么都没说。”
房俊笑了笑,俯身看着长孙宝:“某来问你,你家少主命你去办的什么大事?你先别急着说,来人!取一根钢针过来,给某从他的马眼捅进去,一根捅完,那就再加一根!”
屋内的侍卫大汗,这位侯爷也太缺德了,这都哪儿学来的阴损招数,马眼那是最娇嫩之处,这要是钢针捅进去……娘咧,简直不敢想,想想都起鸡皮疙瘩,太狠了!
那长孙宝终于崩溃。
*****
醉仙楼后院的一座小楼里,李道宗与房俊对坐,相视无言。
半晌,房俊埋怨道:“王爷您不厚道哇,您说说,这搬来跟咱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现在却惹出这么大一个麻烦,小侄这不是倒霉催的么?”
李道宗也有些无语,特娘的谁知道这个长孙宝居然说出来这么多密辛?
个顶个都能震得人发晕!
奉少主长孙冲之命,指使府中死士刺杀太子詹事于志宁,刺杀魏王李泰,然后嫁祸给太子……
命人假冒太子手下,绑架魏王府家仆的家人,命其诬告李泰,并且将东宫信物暗自藏于那魏王府家仆的房中,还是嫁祸太子……
最令人震撼的是,数年前这个长孙宝奉长孙冲之命,于太子殿下狩猎之时,在其马身上动了手脚,致使那匹马在奔跑之时马失前蹄,将太子殿下甩下马背,摔断了腿……
李道宗看着面前一分仓促记录的口供,一口接着一口的吸着凉气。
这可捅了马蜂窝了!
现今朝中一切动荡的根源,都来自于太子逐渐失势,魏王逐渐崛起。
而太子之所以失势,根源就在于那条断腿上!
陛下认为一个残疾之人登基为帝,有损于大唐的颜面,而太子不能爱惜自己的身体,致使国家颜面受损,是其不自爱、不自重的表现,难以成为一个优秀的帝王!
可谁能知道,太子的短腿,居然是长孙冲暗中动的手脚?
这个长孙冲,不是与太子的关系极好么?
李道宗捂着脑门,长吁短叹。
若是早知如此,还不如放任这个长孙宝离去,陛下责罚便责罚了,还能怎地?
现在却是骑虎难下……
最倒霉的自然是房俊,只是想找李道宗商量一下做买卖的事情,谁知道莫名其妙的就牵扯到这么一件惊天动地的阴谋之中?
他现在恨不得将拖他下水的李道宗咬死,再把他闺女给祸祸了,以消心头之恨……
“长孙冲这小子真是无能,怎地手底下尽是这等没骨气的东西?这不是连累人么!”房俊愤愤然说道。
若是那长孙宝能有我党志士的一半坚强,自己也就用不着听闻这等皇家密辛,不至于被卷进这一滩浑水……
谁能想到这货居然半分钟被没有扛下来,便一五一十尽数招供?
真特么见鬼……
李道宗一翻白眼,就你那烫雀雀的招数,哪怕是心存死志的死士怕也受不了,何况一个贪生怕死的家伙?
“眼下怎么办呢?”房俊颓然道。
历史上只是说李承乾的腿是坠马所伤,详细情况并未记载,若非咱这千古第一神探到来,有谁能揭开这一块历史的迷雾、千年的悬案?
关键是这份荣誉来得不太是地方,现在甭说奖励了,牵扯进长孙家与皇族的纠葛之中,烦也给烦死了!
李道宗也无奈:“还能如何?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想要隐匿不报是不可能的,那就犯了欺君之罪。虽说眼下除了你我并无旁人知道,可正所谓天也知地也知,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事后被陛下知晓,咱爷俩这罪名可也算不小。连人带口供,交上去吧!”
房俊点头附和:“还是王爷见多识广,处事老练,此事既然由王爷而起,便由王爷去陛下哪儿禀告吧,一应赏赐,都是王爷应得的,小侄人微言轻,就不敢居功了……”
反正这锅能甩就甩,他可不想背。
出乎预料,这一次李道宗倒是颇为讲究:“那也行,本来此事就与你没多大关系,都怪本王一时口快将你牵扯进来。本王不是那等没担当的人,此事自然由本王扛起,你且放心就是。”
房俊大为感动。
瞧瞧人家这气魄,有担当!
“多谢王爷体恤!王爷果然不愧为皇室第一王的美誉,胸襟磊落,义薄云天,堪称天下男儿之表率,实乃吾辈之楷模……”
李道宗笑眯眯的听着房俊一通马屁话,颇为受用,等到房俊渐渐没词儿了,才幽幽说道:“二郎过奖了,本王岂敢当得二郎如此赞誉?说到底,本王也就是红尘乱世一俗人……那啥,船厂的份子,怎么说?”
“呃……”房俊的阿谀之词戛然而止。
感情您卖了我一个大人请,是在这儿等着呢?
果然是奸商,一下子就抓住我的软肋,这种情况下,怎能不让步呢?
还真是守财奴的典范啊,宁愿自己将此事扛起,也要在我这里多要几分利益……
对于李道宗的作风,房俊只能说个“服”字!
“王爷够义气,咱也不能小家子气不是?一句话,我八您二!您只需动用资源,不用您投进来一分钱!”房俊慨然道。
李道宗瞪眼:“本王是占晚辈便宜的人么?钱该多少是多少,你六五四!”
房俊差点吐出来,这还叫不占便宜?说道:“你不占晚辈便宜,是您高风亮节,可晚辈不能不孝敬您啊!勿需您出钱,船厂里给小王爷一个职位,我七您三!”
李道宗想了想,这船厂大抵也不可能只有他们两个人,想必应当也有别的家族加入,到时候份子稀薄,恐怕房俊就会不上心了。便宜可以占,但若是将便宜都占了,人家房俊没甜头,凭什么死心塌地的经营船厂?
便点头道:“一言为定!”
房俊哭丧着脸:“驷马难追!王爷您当年若是不带兵打仗,老早就是天下第一首富了,您屈才了呀……”
他本来想利用李道宗在水军中的资源,给个一成份子想必李道宗也就满足了。但是现在摊上这事儿,人家李道宗将责任全都揽过去了,趁机大开口,自己这损失大了去了,还不能不答应。
你不答应?那行,咱俩一起将此事上报吧,风口浪尖,咱爷俩相互依靠……
与多让给李道宗一些份子相比,显然牵扯进皇家与长孙家之间,才是天大的麻烦。
既然能用钱摆平的事儿,那就不叫事儿,只是多舍了一些钱财而已……
“但是有一点,日后陛下询问王爷小侄是否合适出任沧海道行军大总管的时候,您可得发动您的亲朋故旧,多给小侄说好话。只有拿下了这个职务,咱的船厂才能顺风顺水,大发其财……”
房俊又加了一条。
李道宗那手指点了点房俊,赞叹道:“都说本王会做生意,可依着本王看,你小子才是奸商啊,最大限度的利用资源,不放过手里的任何一枚筹码,那行吧,本王届时自会替你吹吹牛。”
“那小侄可就谢过了!”
房俊眉花眼笑。
有了李道宗这水军第一大佬支持,再加上李二陛下的承诺,想来这个职务**不离十了吧?
第五百零七章 捉奸?
房俊美滋滋的从醉仙楼出来,哼着小调儿,心情着实不错。
能说动李道宗,自己这船厂算是成了一半,而那“征途在星辰大海”的梦想,也就算有了坚实的根基。
让大海拓展开大唐人的双眼,让这个农耕民族的进取心随着波澜壮阔的大海而逐渐兴起,让这个拥有者最庞大人口基数的国家摆脱掉土地的束缚,让血腥的利润刺激那一份安于现状的保守,那将是崛起在世界东方的一头蛮荒巨兽!
席君买牵来马,主仆二人翻身上马,直奔城门而去。
路过崇德坊西明寺的时候,便见到一辆眼熟的华丽马车停在寺门外的路边。
此时华灯初上,街上人来人往,那辆马车停靠在路边,并不惹眼。
以为身穿月白僧袍的年轻僧人,长身玉立双手合十,俊俏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正站立在马车旁,似乎与车内的人说着话儿。
房俊心里“砰”地一跳。
这和尚,居然是辩机……
而这辆马车,看其行至装饰,似乎是宫内之物,而且与高阳公主日常的那辆很是有一份相似。
这就不能不令房俊紧张了,难不成是这高阳公主出宫与辩机小和尚私会?
席君买这时也降下马速,靠到近前,低声道:“侯爷,是高阳公主殿下的马车……”
那是斥候出身,最是眼尖记性好,既然如此肯定,那就**不离十。
房俊有些出离愤怒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还没成亲呢,就想要背着丈夫跟小和尚偷腥?
惯的毛病……
房俊脸色阴沉,策马便奔了过去。
说实话,他对高阳公主有心魔,这来自于前世的历史传说,绝对不是轻易什么理由便可以抹煞的。若是别的尚可容忍,可红杏出墙这种事,怎么忍?
诚然,房俊也知道现在历史已然变了,曾经历史上发生的那些事都不一定会发生,但心魔之所以称之为心魔,就说这是一个魔障,是一种毒,岂能说放下就放下?
他有很多办法不娶高阳公主,最直接的一个,放下家庭前程远走海外,谁能奈得他何?
凭借超越时代一千多年的见识和知识,即便到了海外也不难拉起一票人马称王称霸,小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可他却放不下心中的那一份执念。
说好了要带着大唐去征服星辰大海啊……
所以当李二陛下旧事重提,让两人成亲的时候,房俊沉默了,并没有如同以往那般变着法儿的反抗。
在他想来,因为高阳公主尚未作出的事情而对人家有所偏见,这其实是很不公平的。而且总体来说,高阳公主虽然娇蛮任性了一点,但作风尚算得上正派,并未有什么水性杨花的苗头。
况且两口子之间一方出轨,怎么也得跟另一方有直接的关系吧?
还就不信,就凭咱的魅力和“战斗力”,征服不了你一个小丫头,让你乖乖的俯首帖耳?
反正老子天天看着你,一旦发现苗头不对,休了你便是,对于咱来说,离婚算个事儿?即便你是皇帝的闺女,不守妇道那也在“七出”之列,皇帝也得捏着鼻子认!
可是现在倒好,自己发现什么了?
两人已经勾勾搭搭了,还在大街上私会!
老子不发威,真当咱是鳖头啊?
*****
辩机的心情很愉快。
他在十五岁时剃发出家,隶名坐落在永阳坊的大总持寺,为著名法师道岳的弟子。后来道岳法师被任为普光寺寺主,他则改住位于长安城西北金城坊的会昌寺,十余年中潜心钻研佛学理论,佛学精深,谙解大小乘经论、为时辈所推。
十余年的潜心佛法,早已令他心如止水,万念俱寂。
可是眼前这个娇俏**钟灵毓秀的殿下,却总能令他那一潭死水般的心田泛起阵阵涟漪,令那颗已然沉寂多年的心脏雀跃万分。
辩机是出家人,整日里与僧侣为伴,与佛经为伍,对于红尘间的情情爱爱,懵懂不知。
他不知自己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隐隐间觉得这有违自身的修行,可每一次见到这位殿下,她那清澈的眼波,高贵的气质,窈窕的身姿,却总能令他心神舒畅,而离别之后,却总是怅然若失……
近日自己受到西明寺的邀请,前来翻译一部西域传来的佛经,正当完工之时,却在街边巧遇高阳公主,辩机便立于路边树下,微笑着合十打招呼。
哪怕之时随意的打个招呼,哪怕之时轻轻的瞥她一眼,便心宁气和,平安喜乐。
高阳公主对这个和尚也很有好感,大抵所有的女人,都会对长得俊俏的男人有好感,尤其是气质温文尔雅又身为和尚的男人,总是会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
但是今天她不愿意与辩机过多纠缠,再过片刻,静街鼓便要敲响,宵禁便要开始,若是不能出城,便只得返回宫里。她虽然贵为公主,但宵禁之时还满大街的闲逛,势必要被那些讨厌的御史言官弹劾,虽然不能把自己怎样,可总是有伤名节……
“大师若是有闲,改日高阳登门请教佛法,可好?”
高阳公主笑靥如花,很礼貌,也很直接的表达自己的心情本宫有事,您能不能让在一旁?
辩机是个很聪慧的人,怎能听不出高阳公主话语间的意思?
不过很难得能见到这位钟灵毓秀的皇家贵女,辩机佛心失守,只是想着怎么多说几句话,多听一听这一把娇柔动听的嗓音,多看一看这张清丽秀美的俏脸……
“殿下亦对佛学感兴趣?”辩机双掌合十,俊俏的脸容上一片灿烂:“诸恶莫作,诸善奉行,自净其意,此乃佛法的真意。佛陀最重缘分,殿下与佛有缘,若是不能得佛法点化,脱去三千烦恼,岂非如入宝成空手而归?”
高阳公主娇俏的翻个白眼,有些无奈。
这和尚怎么回事,这么明显的逐客都听不出来,还在这里聒噪什么佛法?
她正想严词拒绝,然后离开,却冷不丁听到旁边传来一声低沉的话语。
“辩机大师,不知房某可与佛陀有缘?”
高阳公主怎能听不出这个声音?顿时大喜,伸出欺霜赛雪的小手撩起车帘,便见到房俊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站在马车旁,居高临下的看着树下的辩机。
只是那张黑脸,比平时更黑……
高阳公主惊喜道:“房俊,你怎地在这里?”
她这次出城,便是想去房俊的庄子里住几天。前些天青雀哥哥和兕子去的时候,恰好赶上杨妃染了风寒,致使她未能成行。杨妃待她视如己出,她自然不能抛开杨妃不管。
况且,父皇也不让她去……
在李二陛下看来,眼瞅着都要成亲了,还一天到晚往人家里头跑,矜持还要不要?就算不要矜持了,这低三下四的,日后成了亲还不得被房二压制得死死的?
高阳公主无奈,只得留在宫里。
今日杨妃终于大好了,高阳公主恳求了父皇,这才得到旨意可以出宫。
不成想半路就遇到房俊。
这才算是有缘吧?
哪知她小脸贴了冷屁股,房俊眼尾都不看她,只是盯着辩机,等他回话。
那架势……高阳公主只觉得心里一跳。
气氛好像不大对头啊……
辩机仍旧是那副云淡风轻高深莫测的样子,对于陡然出现的房俊,并未表露太多的惊讶,闻言,微笑道:“佛在心中,却又无处不在,有缘无缘,皆随天意,施主又何必太过介意?”
娘咧!你勾搭我的马子,还教训我何必在意?
房俊气笑了,在马上微微伏低身子,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和尚,信不信我打得佛祖都不认识你?”
一贯的身居高位养尊处优,加之长期带兵更于西域血战连场,早已在房俊身上凝聚出一股雄浑的威势。此时心中怒气勃发,这股威势自然而然的霸气外露,寺门前大街旁,立时被一股雄浑的威势所笼罩!
高阳公主心里咯噔一下,暗叫坏了!
这黑面神,莫非是以为自己与辩机再此私会,是以才发这么大的火?
这可如何是好!
第五百零八章 贫僧是出家人
房俊骑在马上,微微俯身,一股强大的气势笼罩辩机。
高阳公主心惊胆战,她可是知晓房俊的脾气,发起火来亲王都敢打,何况一个看上去瘦瘦弱弱的和尚?
她倒是不在乎辩机挨不挨揍,可她在乎房俊的想法啊!
咱可是清清白白的,若是被房俊误会是来跟和尚私会,岂不是冤破了大天?
高阳公主花容失色,连忙自马车内说道:“二郎需要误会,本宫是求了父皇,想要去庄子上寻你的,只是偶然在此碰见辩机大师,寒暄几句,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辩机在房俊的威压之下,并未惊慌失措,虽然他知道比起武力值,自己在房俊面前可能渣渣都算不上,但他不认为房俊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以为得道高僧动手。
论起名气和声望,自己可远远超过房俊!
辩机清秀俊俏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瘦削的背脊挺得笔直,尽量在心中玉人面前做出一副淡泊疏朗的模样,双手合十道:“拳头在施主的手上,施主想打谁,只管去打,谁又能阻拦呢?至于佛祖认不认得小僧,却不劳施主费心,小僧苦心参佛,侥幸得窥大道,与佛祖自有天道感应,即便是身死魂灭,只要尚存一丝灵智不绝,佛祖自然认得小僧。”
“呵呵!”房俊讽刺道:“所谓的得道高僧,便是路边与妙龄女子纠缠不休,然后狡辩是非,卖弄唇舌么?”
辩机从容道:“佛法精妙,大道三千,皆有佛缘,我佛慈悲,度化有缘人。小僧见女施主与佛有缘,施以点化,有何不可?在我佛眼中,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并无男女之分,更无老幼之别,施主着相了。”
此时,已渐渐有行人注意到路边的这场对峙。
骑在马上的霸气凛然的房俊,站在树下丰神俊朗的辩机,皆是长安城中的命人,识者不知凡几,自有相识之人将这二位认出,惊异于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凑过来看热闹。
听到辩机的这番话,众人皆暗暗点头。
不愧是长安城中有数的得道高僧,这佛学水平就是高,瞧瞧人家这话说的,引经据典有理有据。
在出家里人眼里,哪里有什么男女之分?
这房二郎一向霸道惯了,分明是想找茬啊,这境界一眼就分出高低,看看他怎么说!
房俊冷笑:“既然如此,我且问你,殿下是否漂亮?”
高阳公主俏脸生晕,很是羞窘,心中却又有些窃喜,房俊既然此问,那在他眼里自己一定是漂亮了?
围观的吃瓜群众也来了精神,哎呦,这马车里还有一位殿下呢?
既然房俊在这里对这个和尚不依不饶,想来必是高阳公主无疑了,这下子有热闹看了!
辩机微微一愣,展颜答道:“在贫僧眼里,红粉有若骷髅,世人唯有善恶,从无美丑。”
“”
嘘声四起,围观的群众都对辩机这个滑头的答案不满,说来说去,您跟没说有什么两样?
房俊这次是真的气笑了,跟一个满嘴油滑的和尚,还有什么好说的?
一个翻身从马背上跳下来,几步来到辩机面前。
席君买自然紧紧跟随,虽然他不认为这个秀气的和尚是自家侯爷的对手,但以防万一,绝不让侯爷孤身涉险。
房俊身材并不十分高大,但是肩宽背厚四肢修长,整个人如同一只矫健的豹子一般充满了力量感,站在秀气瘦弱的辩机面前,气势完全碾压!
辩机也有些心虚了,看着房俊气势汹汹的模样,赶紧说道:“施主切勿误会,小僧只是偶遇殿下,邀请殿下改日有闲暇,听小僧诵读佛法,已消解业障……”
房俊一听,更来气了:“你还约她?”
怒火勃发,越看这个和尚越不顺眼,抬手就是一拳。
他这碗口大的拳头锤在辩机脸上,顿时就将这一张俊俏的脸蛋打了个满脸桃花开,鼻血狂飙。
辩机惨呼一声,倒退几步,捂着鼻血长流的鼻子不可思议的看着房俊。
高阳公主“啊”的惊呼一声,伸手捂住小嘴,不可思议的看着大发凶威的房俊。
“小僧乃是出家人,你怎敢打我?”
辩机犹自不可置信。
这么多年,他在佛学界的声望如日中天,等闲便是权贵王侯见到他也是客客气气,虚心请教。几时遇到过这般二话不来便动手打人的粗鄙之辈?
在他看来,自己是清心寡欲的出家人,虽说路上拦住女子有些不妥,但既是委以交流佛法的说辞,自然说得过去。便是再不满,也得顾忌一下影响吧?
怎么能动手打人呢……
房俊冷笑,步步紧逼:“怎地,出家人便打不得?”
辩机捂着鼻子,一步步后退,却感觉对方的气势将自己完全笼罩,似乎下一刻就会再次扑上来给自己来一顿狠的,赶紧说道:“出家人与世无争清心寡欲,平生只求佛正道,你这般凶残,着实过分!”
“好一个与世无争,好一个清心寡欲!”
房俊本身对于佛道甚至任何的宗教都没有什么歧视亦或是看法,这只是别人的信仰,人家愿意信哪个神,那完全是人家的自由,又不碍着旁人的事,与你何干?
但是古代的佛道,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这些寺庙也好道观也罢,接着求佛问道的名头,广收信众的供奉,大敛其财!这还不止,各个寺庙道观名下的产业不计其数,勾连甚广,最关键的是,这些出家人田地无数,偏偏还不用纳税!
“尔等所谓的出家人,仗着享有免税权、免役权,致使寺院成了法外之地,对普通百姓而言,把自己的地产以布施或出售的方式转让给寺院,只要缴纳相当数量的地租,就能换取寺院的庇护,免除赋税和劳役,这是制度和律法的漏洞,原本不可厚非。可是在这样的交换背后,寺院的僧侣们几乎不用付出多少代价,就能凭空得到一部分土地,还能免费获得一批劳动力。仅是在关中,寺庙穷极宏丽,僧尼十余万,资产丰沃,所在郡县,不可胜言,你们这些出家人,不是整日里诵读佛法导人向善,而是驱策田产,耕织为生,估贩成业,买卖田产,放贷典当!试问,尔等与市井之间的贩夫走卒有何区别?某打得了地痞,打得了无赖,如何就打不得你这和尚?”
这一番义正辞严的痛斥,将辩机骂得怅然失魂,一脸懵逼……
其实房俊之言,并不具有普遍性。
正所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佛门既是世俗社会的一部分,便不可避免的沾染世俗习性,它从来都不是净土。或许有一些高僧真的能绝世出尘,但大部分的僧侣也是滚滚俗世中的一员,幻想着佛门清净,不过是距离产生美,一厢情愿罢了。
可偏偏,这些僧侣是的确存在的,辩机佛法再是精深、佛心再是纯净,也不可能阻止这些事情的发生。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自己也是既得利益者的一员……
这叫他如何辩驳?
围观的百姓起先是同情辩机的,毕竟这和尚名气很响,长得也斯文俊秀,而且人们天生同情弱者,看着房俊虎视眈眈威风八面将辩机全面碾压,自然而然的有一些同仇敌忾的心理。
可是房俊这话说完,形势立转!
有人便叫道:“骂得好!这些慈眉善目的世外高人,其实比那些财主还黑心!去年我家因为雪灾塌了房子,眼瞅着年关过不去,便去寺里边借贷五贯钱周转,这些和尚非但要了二十几亩价值十贯钱的地契质押,而且利息比之市面上高了不止三层!这帮挂着修佛养性幌子的和尚,有何打不得?”
第五百零九章 打的就是出家人!
坐拥庞大经济实力的僧侣们,从事商业活动就在所难免。
据说,中最早的金融业,就是僧侣以寺院的质库形式开创的……
南北朝时期,在佛寺里最早出现了能典当的机构。寺院的质库可以抵押,还可以赎回,甚至能通过亲属之间继承契约关系,已经相当完备。
人的贪欲是无穷的,六根未净的出家人亦不例外。
渐渐的,僧侣们已经不满足于典当,寺院开始经营高利贷事业。法国探险家伯希和的敦煌写本记录了敦煌净土寺僧侣的年度结账报告,寺院的三分之一收入来自于高利贷……
这等寺庙,与之当铺钱庄有何区别?铜臭的味道早已沾染了佛心,这些所谓的世外高人、得道高僧,在利益的面前,丝毫没有表现出与之身份地位相得益彰的纯洁与高贵,与市井间的浊商并无二致。
曾经有僧人毫不避讳地宣称:“钱如蜜,一滴也甜。”僧侣毫无顾忌从事高利贷,也引起了世人的强烈不满。
但其实高利贷根本不违反当时的法律,也无法加以根除。于是,和尚们把高利贷这个十分有前途的事业发展得如火如荼,几乎无所不贷。可以借贷的品种有金银、布帛、粮食、油,甚至还有活物,有些寺院把耕牛借贷给农民,收取利息。
寺院的高利贷还有一个特点,利息通常高于世俗放贷人。僧侣们常常会借助佛祖的威力恫吓借贷人,如不偿还,将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之类,借此获得更高额的利息。而对于不能还钱的借贷人,寺院也毫不客气,会向官府诉讼,利用法律手段保护自己的合法权益,甚至逼迫其服役来偿还债务。
买卖田产,放贷典当在封建时代尚是合法生意的话,有些行为不轨的僧人甚至干出不法勾当。
武德九年高祖皇帝李渊的一份诏书中提到:“乃有猥贱之侣,规自尊高;浮惰之人,苟避徭役。妄为剃度,托号出家,嗜欲无厌,营求不息……进违戒律之文,退无礼典之训。至乃亲行劫掠,躬自穿窬(偷盗),造作妖讹,交通豪猾。”
一些僧侣公然抢劫、偷盗,行骗,放贷与之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
所以,剥去“出家人”这一层看似清高的外衣,这些僧侣与之市井间的商贾、村庄里的财主,并无本质的不同。
房俊的这一番话语,顿时激起了围观群众对于寺庙的愤慨之情。他们才不管并不是所有的寺庙、所有的和尚都干这些事情,他们只是要寻找一个心中不满的宣泄口。
所以辩机悲剧了……
这位高僧大德一脸茫然,面对着无数围观群众的指责和谩骂,颇有些不知所措,以往的那一份超然物外云淡风轻的神态,也早已轰然崩塌。
他有些不明白,明明自己是弱者,是受欺负的一方,为何不仅不得到同情,反而犹似激起民愤,千夫所指?
这与以往走到哪里都被人奉为大德的经历迥然不同,一颗本就并不艰苦的佛心,在一片口水里摇摇欲坠……
马车上的高阳公主眼睁睁的看着房俊将辩机一拳打得鼻血长流,然后在一片谴责声中,凭借三寸不烂之舌硬生生扭转颓势,反而将辩机推入道万劫不复的境地……
公主殿下满眼都是小星星的看着房俊在那边耀武扬威,而那位风姿俊秀佛法精深长得很好看的和尚,却在她心里地位一落千丈……
眼前发生的一幕,再一次正是了房陵公主姑姑的理论:男人长得好看是没用的,你得看他是否心有锦绣,是否能撑起女人的这一片天,是否能在外头呼风唤雨的同时,还能对你心存怜爱,更重要的,是否能有一个强健的体魄……
嗯,高阳公主想到“污”的地方,巴掌大的小脸儿便禁不住红了起来,羞涩难当,娇艳欲滴。
姑姑不是好人呢,什么话都说……
房俊没心思管高阳公主怎么想,他现在看着这个花和尚就来气,不仅要在**上打疼他,更要在精神上摧毁他,让他千夫所指,让他声名尽丧!
娘咧!
敢撩我的妹,活腻歪了吧?
他看着神情已然散乱的辩机,将下巴高高抬起,趾高气扬的说道:“所以,别拿你那看似清高的出家人身份说事儿,那不是你的凭恃,反而是你的耻辱!你们这些歪嘴的和尚,玷污了佛主的清名,玷污了佛法的纯洁,你们都是佛门的罪人!”
这家伙明显得理不饶人,而且“偷换慨念”玩的很溜。
毕竟,有和尚放高利贷不假,有和尚干坏事也是真,可人家辩机没干啊!
人家只是在大街上跟你的马子聊聊天而已……
辩机脸色灰白,神情慌乱,面对眼前的一切,他所精修的佛法全然不管用,以往伶俐的唇舌辩论佛法时候的纯熟老练也踪影不见,心里一片沮丧茫然。
难道果真如他所说,佛门清净之地,早已污秽不堪至此了么?
那我一直坚守的佛心,却置身于如何污秽遍布的境地之中,又如何来保持那种纯粹的信仰?
这一刻,鼻子上的疼痛,却不及心中信仰飘摇带来的疼痛之万一……
就在此时,寺门前的争执已然因其了寺内的注意。
西明寺寺门大开,几十个和尚一涌而出,为首一个身材高大的和尚一脸凶相,上前推开围观的群众,怒斥道:“佛门清净之地,何故再此大声喧哗?惊扰了佛祖降下灾祸,岂是你们能承担得起?”
话未说完,便见到辩机单薄的身子倚在大树下微微发抖,鼻子上的血迹已然干涸,但月白色僧衣上那鲜艳的血迹却宛如一朵朵艳丽的梅花……
那和尚勃然大怒:“尔等凶徒,不知此乃世外清修之地否?简直卑劣无知,愚昧不可救药,吾等出家人慈悲为怀,不与你等小民争执,乃是大慈大悲,却非是怕了你等,谁打的人,给贫僧站出来!此乃出家人清修之地,还有没有王法?”
他这张嘴小民,闭嘴小民,又是卑劣又是愚昧,顿时激起民愤。
一个臭鸭蛋从人群里飞出来,正好砸在这和尚的光头上,蛋壳碎裂,污秽的蛋汁流了一脸,形象狼狈到极点。
那和尚怒气勃发,大吼道:“佛祖尚且做狮子吼,出家人也不是随便欺负的……”
耳旁却陡然听到一声喝叱:“打得就是你出家人!”
然后,一只醋钵大的拳头在眼前陡然放大,紧接着眼前一黑,脑袋里“嗡”的一声震响,狠狠挨了一拳。
他身边的那些和尚一看,顿时不干了,在咱们寺庙的大门口打咱们的人,这不反了天了?
顿时一拥而上,将打人凶手房俊紧紧围住,拳脚棍棒一起招呼。
房俊长啸一声:“席君买,与某并肩作战!”
席君买精神一振,颇有一种回到西域面对突厥狼骑之时的热血激昂,闻言大喊一声:“诺!”便纵身跳入战团,紧紧护在房俊身旁。
房俊身手矫健力大无穷,面对这些武僧全无压力,一阵“砰砰”的声响,拳拳到肉招不落空,打得面前的和尚鬼哭狼嚎。席君买则是尸山血海里锤炼出来的身手,亦是大开大合一往无前,面对十几倍的敌人,怡然不惧。
这主仆二人犹如虎入狼群狼如猪圈,揍得一群和尚哭爹喊娘屁滚尿流。
一旁的辩机瘦削的身子宛如风中残叶颤抖不休,一张小脸煞白煞白,嘴唇不停的蠕动着,一颗心早已在风中凌乱……
第五百一十章 打了也白打
西明寺的寺门前一片混乱。
围观群众起先还为房俊感到担心,毕竟西明寺出来的这些和尚各个身轻体壮体型矫健,一见便知是寺内的武僧。虽然房俊早已名声在外,众人深知他武力值惊人,但好虎架不住群狼、双拳难敌四手,对方人数太多,难免吃亏。
可是紧接着,房俊随着那一句“打得就是出家人”悍然出手,却让大家目瞪口呆之余,终于见识到了房俊的真正实力。
“不愧是咱长安城第一号大棒槌,这身手,啧啧啧,没谁了!”
“听说房二这个棒槌的外号是有来历弟,据说那家伙什儿像个大棒槌……”
众人大汗。
自古二楼……
“那可不?人家能纵横长安,你当是唬人啊!”
“你这话我不爱听,人家房二可不仅仅是窝里横,在西域也横!率领着神机营在西域大破突厥狼骑的时候,人家也一点不怂,每战必前,那是这个!”
这人晃了晃大拇指,一脸钦佩。
“就喜欢房二这暴脾气,说打就打,管你和尚还是尼姑,惹毛了咱,就揍你没商量,霸气!”
“你可别瞎说,若不是这像个娘们儿似的和尚惹了房二,人家显得跟他过不去?再者说了,人家只是打和尚,何曾打尼姑了?你这话传出去,保不准就给房二招黑。”
“我咋瞎说了?就房二这脾气,那是尼姑没惹到他,惹了他,照打不误!”
“这话我信!不过话说回来,若当真是尼姑惹了房二,人家房二就是令一套招数对付了,嘿嘿嘿……”
“那是!你瞅瞅房二这身手,像头小老虎似的,一身都是劲儿!等闲的小尼姑,怕是三五个不是对手……”
“我跟你讲,现在的那些个师太啊,最喜欢房二这样的,年轻力壮器大活好,这若是得了房二的教训,那就得哭着喊着求包……”
“你可拉倒吧!人家房二有的是钱,又有侯爵在身,跟那个师太玩玩也就罢了,怎么可能去包她们?”
“唉,你们说的这个跟房二相好的师太,是哪个庵堂里的?”
“好像是城南终南山里的……”
歪楼了……
看热闹的不怕事大,眼见着房俊领着一个小跟班儿就将一群西明寺的武僧揍得找不着北,有些手痒的群众就偷偷凑上前去,抽冷子给战团外的和尚来上那么一下……
和尚也怒了,凭白招惹了房俊这么一尊凶神也就罢了,你们这些吃瓜群众也想落井下石浑水摸鱼?便将他偷偷占便宜的家伙拽住,一顿揍。
这下子算是麻烦了,大家伙一看,你打不过房二拿我们撒气是吧?一哄而上,乱战一团。
本来就被房俊跟席君买打得抱头鼠窜的和尚们这算是倒了大霉,人群一拥而上,根本分不清个数,一顿拳脚就迎面招呼过来,彻底跪了……
眼见和尚们依然溃不成军,尚未过瘾的房俊只得无奈收手,大喊道:“多谢各位乡亲拔刀相助,只是县衙的差役马上就到,此事自有房某顶着,诸位赶紧散了吧!”
随着他这一声喊,群众们也知道凭白打了和尚那可是大罪,纷纷对房俊表示赞赏:“房二好样的!”
“够爷们儿,有担当!”
“改日来这崇德坊,请你吃酒……”
乱哄哄说些不着调的话语,然后一哄而散,留下一地鸡毛……一地和尚。
果不其然,人群刚刚散去,县衙的衙役便气势汹汹的赶过来。
“谁吃了豹子胆了,敢在佛门清净之地斗殴?是谁,跟老子站出来!那个谁……娘咧!房二爷,您咋在这儿捏?”
那领头的衙役受到线报,说是有人把西明寺的和尚打了,赶紧带人来查看。这年头,无论和尚还是道士,那都是朝廷命令支持的,牵扯到这两者,都是大事!
他咋咋呼呼的一顿呼喝,却见到平素狗仗人势的手下们一个两个都像是乖宝宝一样站着不动,自己的一个心腹还不停的给自己眨眼,那眼皮都快抽筋了……
什么情况?
领头的衙役有些莫名其妙,你们这帮家伙不都最喜欢这种能够顺水摸鱼的事故现场么,怎地今天都改性了?
然后他一回头,便见到鹤立鸡群一般站在寺门前的房俊,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真真是“鹤立鸡群”,因为唯有房俊跟他身后一个身形矫健的小子站在,左右躺了一地的光头和尚……
领头的衙役顿时心里一个哆嗦,这位爷怎地在这儿?
旋即便明白了,感情今儿这帮和尚没看黄历,出门惹到这位凶神了……
房二那是什么人?他是万万不敢招惹的,赶紧点头哈腰的表示态度。
心里却是直哆嗦,娘咧!我这嘴怎地就这么贱,没搞清楚状况呢,就满嘴喷粪,这位该不会恼火起来吧?
偷着看看房俊脸色,并无不悦之色,这才放下心。
“咱家大人自打上任以来,就一直念叨房二爷您是他的恩主,若是没有您的仗义相助,就没有他的今时今日!一直想着去府上给你磕头谢恩呢……”领头的衙役低眉顺眼的凑到房俊跟前,好生谄媚。
房俊有些奇怪:“你家大人是哪个?”
“我家大人姓李,名讳唤做义府……”
房俊愕然。
李义府?
此地乃是年,那家伙不是刚刚参加完乡试么,怎地就成了一县长官?这不符合逻辑啊……
不过说起来,李义府若是称呼房俊一声“恩公”,那房俊还真担当得起,若不是房俊在乡试之时“解衣赠之”,那李义府大概就得放弃这次考试了。
只是想想此事,房俊就满满的全是心塞,自己居然一手将这个大奸臣拽进官场,真是造孽呦……
“李义府是年的县令?”
“那倒不是,李大人是咱们县丞,不过县令病重,已然上书告老,现在朝廷还未分配新任的县令……”
房俊点点头,不过即便是县丞,也算是有了出身,也不知道李义府这个戏法是怎么变的,怎地从一个考生就一步成为了县丞?
只是虽然年有熟人在,但此事涉及到佛门、高僧、公主、侯爵……如此高的规格,年自然无权审理,必须呈报大理寺,由大理寺亲自审理,亦或授权刑部审理。
高阳公主在一旁的马车内,心思纠结,很是忐忑。
这个家伙不会真的以为我是跟辩机再次幽会吧?
公主殿下越想越是不安,便掀开车帘,冲房俊招招手:“房俊,你过来!”
房俊回头瞅她一眼,面无表情的转过头去,对那领头的衙役道:“此事,房某一力担之!时辰不早,某先回去,明日若是需要某至县衙亦或大理寺,派人通知一声便是,绝不至于令阁下难做!”
那衙役被房俊称呼一声阁下,顿时骨头都轻了二两!
这位爷是谁啊?
是房俊!房相的公子,皇帝的女婿,当今的侯爵,带兵的将军,当朝大员!
能跟咱这么客气,那显然当咱是个人物!
当然,也可能是咱家县丞大人的人情在里边……
衙役当即胸脯拍的砰砰响:“您老且回家歇着便是,这一身又是泥又是土的,是的回家洗个澡松快松快……”
旁边的和尚顿时不乐意了!
那个领头的武僧叫道:“凭什么啊?他来我们佛门清净之地大打出手,这打完了人,拍拍屁股就走了,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那衙役怒道:“少跟老子扯这些没用的,你们这些所谓的世外高人,背地里干些什么男盗女娼的勾当真以为没人知道?给你脸称呼你一声大师,否则你也么屁都不是!这位是谁?堂堂礼部尚书、新乡候,房俊房二爷!人家说的明白,随传随到,你还想咋地?”
第五百一十一章 崩塌的重生
和尚不忿道:“可他打了我们这许多人,怎低也要羁押起来吧?万一他畏罪潜逃怎么办?”
衙役胸脯一挺,掷地有声道:“此事是我处理,若是房二爷逃了,拿我问罪便是!”
和尚一脸愤怒,却也无可奈何。
这官官相护,乃是天下定例,一个和尚能有什么法子?
房俊冲那衙役点点头:“谢了!敢问如何称呼?”
人家如此周全,还不就是为了一段香火人情?自己也非不近人情之人,甭管三教九流还是虾兵蟹将,难保有一天用到人家的时候,结个善缘,未尝不可。
一句“谢了”,惠而不费,算是承了这位衙役的人情。
否则去县衙里蹲一宿,那滋味也不好受……
那衙役喜形于色,连忙说道:“小的名叫吴大维,族中排行第九,因此坊间都称小的吴九……”
吴大维……这名字挺耳熟。
“如此,某便告辞了!”房俊点点头,转身上马,同席君买扬长而去,看都未看马车里的高阳公主。
高阳公主大怒,狠狠的一跺脚,喝到:“回宫!”
臭房俊,死房俊,黑面神!
真当本宫稀罕你么?还给本宫甩脸子!
你等着,回去便在父皇面前参你一本,要你好看!
马车转个弯,沿着来路返回。
高阳公主透过掀起从车帘,正巧见到依旧站在树下的辩机。那张以往觉得颇为俊俏的脸,此时透着无尽的失魂落魄,令高阳公主心底涌起一股浓浓的厌恶。
都怪这个臭和尚,若非是你拦着本宫,如何能惹得房俊那厮误会?
高阳公主也不是好相与的,小脾气发作,敲了敲马车的车厢,外头便有侍卫凑过来,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高阳公主抿着嘴儿:“那个叫辩机的和尚,看着就讨厌……”
“属下明白!”
外头的侍卫闻言,心领神会,招呼了一名同伴,调转马头返回西明寺门前。
辩机失魂落魄了好一会儿,才颤颤巍巍的站直了身体,看着面前这一地哀嚎翻滚口中污言秽语不绝的和尚,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厌烦。
这就是所谓的出家人?
人家房俊还真就没骂错,这等败类,简直败坏了佛门的清誉。长此以往,世人眼中的佛门净地,的确要变成污秽遍地的腌之所,使人避之唯恐不及,还谈什么一心求佛、得正大道?
心里正心潮起伏间,忽闻耳畔马蹄声响。
辩机愕然回头,便见到两名骑士策马而来,到了自己面前,也不说话,提起手里的马鞭,劈头盖脸就抽下来。
辩机只是见到眼前两道鞭子的残影,脸上便火辣辣一阵剧痛,不由得惨叫着捂住了脸。两名骑士却不管不顾,只是一味的狠狠抽鞭子,片刻之间,辩机便被抽的哀嚎不绝,遍地翻滚。
两名骑士骑在马上,很是抽了辩机一顿,这才冷言说道:“吾家殿下转告与你,既是世外之人,便应当修心养性,大街上拦住女者纠缠不休,败坏女者名节,岂是高僧所为?这一顿鞭子算是小小的教训,若是再有下次,尔自当小心大好头颅!”
言罢,一夹马腹,转身离去。
嚣张到极点!
尚留在现场的衙役们目瞪口呆,便是那满地的和尚也都停止了惨叫。
大家总算明白了,原来今日的一切,居然都是这个辩机招惹公主殿下惹出来的!
“呸!”吴九厌恶的啐了一口:“还当你们是什么大德高僧的,原来不过是一群人面兽心的腌之徒!还特么有脸在这儿叫屈?跟你们说吧,这官司,打到天子面前,你们也赢不了!听我一句劝,乖乖的回去好好的念几本佛经,问问佛祖,怎生当一个和尚!”
一地重伤的武僧面面相觑,尽皆无言。
他们只是见到辩机被房俊打了,是以才同仇敌忾,却始终也未问及此事究竟由何而起。他们都并非什么清心寡欲的高僧不假,暗地里干了不少龌蹉事也是真,可是好歹都是出家人,基本的底线和颜面还是要的,如此被人赤果果的打脸,情何以堪?
为首那武僧长叹一声,挣扎着在地上爬起,冲吴九合十道:“是贫僧莽撞了,未明情由,便袒护与自己人。此事就此作罢,烦请大人告知房施主,鄙寺绝对不会追究,并且诚挚道歉。阿弥陀佛……”
言罢,与爬起来的武僧,相互搀扶着回了寺内。
却无一人再看辩机一眼……
辩机呆呆立在那里,脸色阵青阵白,浑然忘记一身鞭痕累累,直至一阵夹带着雪花的冷风吹过,这才激灵灵打个寒颤,露出一抹惨然的微笑。
他抬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心中一片空寂。
什么佛,什么爱,什么恨,什么羞辱,什么修行……
这一刻,全都寂然一空。
辩机深深吸口气,就那么脚步踉跄的步入寒风苦雪之中,一身僧衣被寒风吹佛得鼓荡褴褛,瘦弱的身形显得愈发孤寂,就这么一路走出长安……
若干年后,一个孤行僧在岭南的穷山恶水之间,用自己慈悲的胸怀和高深的医术,拯救了无数的贫苦山民。人们为他树碑立传,交口传颂,而这位相貌俊朗的僧人,却只是淡然处之,一人一钵,一竹篓一竹杖,行踪无定,艰苦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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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阳公主回了皇宫,并没有直接回寝宫,而是气咻咻的直奔神龙殿。到了才知道,皇帝并未在此,而是去了杨妃的寝宫。
高阳公主又转个弯,来到杨妃的寝宫。
杨妃前些时日偶然风寒,很是在病榻上缠绵数日,今日才算是下得地来。李二陛下虽然後里佳丽无数,但是对这位前朝的公主,还算情深义重,特地过来探视。
皇帝坐在锦榻之上,悠然的拈起白玉托盘中一颗鲜红的樱桃,放进嘴里品尝,片刻吐出果核,说道:“这樱桃虽然看似与夏日里的并无二至,但总归是逆天之物,未得春夏之地气,吃起来难免酸***妃病体初愈,这等食物还是少吃为妙,免得肠胃不适。”
杨妃打横坐在下首,闻言温婉一笑:“这东西都是房俊送来的,人家凭着一分孝心,臣妾又怎能寒了人家的心思?”
甭看年近四旬,但杨妃保养得宜,兼且出身前隋皇族,气质华贵仪态贤淑,看上去非但未显老,反而多了几分岁月雕琢出来的雍容与娴静,宛如那陈年的佳酿,历久弥香。
李二陛下看着佳人新剥蛋壳一般白嫩的脸颊,温婉的眉眼神情,心里颇为意动。便伸手拉住杨妃柔软的玉手,笑道:“那小子倒算是有眼色,变着法的哄你开心,难道是知晓某心疼你,便想来个曲线救国?”
杨妃俏脸微红,反手捂着皇帝的大手,嗔道:“陛下怎能这般看人?别人臣妾不敢说,但是房俊却绝对没有这般心思。自打恪儿出京,他便隔三差五的送来孝敬,他看重的是这份情,绝非对臣妾有所图谋。再者说了,陛下英明神武,那小子便是有什么歪心思,又岂会打到臣妾这边来?陛下可是从来不许後干政的。”
世人皆知,李二陛下对于後的掌控极其严厉,除了过世的长孙皇后偶尔会对朝政有所谏言之外,其余的嫔妃严令不许议论朝政,更别说参与其中了。
李二陛下笑道:“还说没有被那小子收买?你这一会儿,可是净给那小子说好话了……”
杨妃笑道:“陛下心中自有计较,臣妾说什么,又有什么关系?”
李二陛下很享受这等夫妻之间的小情趣,斗斗嘴也能觉得心神愉悦,便捏了捏杨妃的纤手:“时辰不早了,某今日便留在此处,咱们早些安歇吧。”
杨妃闻言,心中喜悦,温柔的点头道:“那臣妾侍候陛下沐浴。”
正在此时,殿外忽然传来一声娇呼。
“父皇,赶紧下道圣旨,将那个黑面神一刀砍了!简直气死我了……”
李二陛下与杨妃愣住,面面相觑。
第五百一十二章 告黑状
高阳公主提着裙裾,从殿外进来,一溜小跑的便直奔杨妃,凄惶的叫了一声:“姨娘!”然如乳燕投林一般,一头扎进杨妃怀里,瘦削的肩膀一颤一颤的,抽抽噎噎哭个不休。
李二陛下有些傻眼,这不是刚刚黏糊咱半天,得了允许出城去房俊的农庄了么?怎地一转眼就跑了回来,还这么一副样子?
杨妃也吓了一跳,赶紧将娇小的身子搂在怀里,不停拍着高阳公主的肩头,哄道:“哎呦,这可是怎么了?漱儿可莫吓我,快说说怎么回事?”
高阳公主从杨妃怀里抬起头来,一双明媚的大眼睛已然有些红肿,泪珠儿一串儿一串儿的挂在粉嫩的脸蛋儿上,满脸委屈,让人看得之心疼……
高阳公主却没有回答杨妃的话,将头转向李二陛下,瘪着小嘴儿叫道:“父皇,您赶派人去将那黑面神抓来,一刀宰了了事!”
杨妃大汗……
嗔怪的轻拍了一下高阳公主的肩膀,不悦道:“说什么浑话呢?这眼瞅这就要成亲了,张嘴闭嘴打打杀杀的闹腾不休,这成亲之后可怎么得了?”
高阳公主委屈的叫道:“那混蛋不理我!凭什么呀,我是堂堂公主,金枝玉叶天潢贵胄,交给那个黑炭头黑面神土包子,那是下嫁,是他们房家百世修来的福分,凭什么给我脸子看呀?”
杨妃奇道:“他怎么给你脸子看了?”
高阳公主吱吱呜呜,难道说是因为自己在大街上跟辩机聊天引起?这个不能说,不然自己就理亏了呀!干脆耍赖道:“反正就是给我脸子看了,现在他就敢这样,这要是成了亲,还不得天天虐待我?姨娘,您得给我撑腰……”
“好好好,姨娘给你撑腰,行不行?”杨妃哭笑不得,只得哄着她。这丫头母亲早丧,从小便跟她亲近,她也待这丫头如同亲生骨肉一般,疼爱怜惜,此刻见到高阳公主一张如花似玉的小脸都哭成了小花猫,心里说不心疼自然不可能,不由得对房俊有了几分埋怨。
好歹你也是男人,七尺昂藏顶天立地,跟一个小女子较什么劲?
简直不像话……
李二陛下却坐在一边神情悠然,既不动怒,亦不询问。
说起来,现在他对房俊那厮已然完全免疫,就算那厮现在把天捅了窟窿,李二陛下都不觉得有什么意外。相反,若是那厮三五天的不搞出点事情,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但李二陛下也清楚,房俊这厮的确草蛋,但也不是无事生非之人,只不过总是将一件小事无限扩大化而已。
就比如现在,大抵是高阳公主不小心什么地方惹到了房俊,然后房俊反应过激处理鲁莽,便将高阳公主招惹得如此气急败坏,居然口口声声要把人给宰了……
高阳公主见李二陛下没什么表示,顿时不满,气咻咻嚷嚷道:“父皇,您女儿都被人给欺负了,您怎么还能无动于衷?让百骑出动,快点把那家伙抓起来,在午门斩首示众……”
杨妃气得又拍了她一记,瞪眼道:“还没完了是不是?姑娘家家的浑说些什么,矜持点行不行?瞅瞅你这幅鬼样子,跟市井泼妇似得,那房俊看到你这样,都能吓得退婚……”
高阳公主委屈得不行,大哭道:“姨娘你偏心!那黑面神不就是隔三差五的给你送礼吗,你就偏向着他了?呜呜呜,我的命好苦,父皇不管我,连姨娘也不管我,呜呜呜,命好苦……”
杨妃顿时没辙,赶紧搂着高阳公主,低声哄劝。
李二陛下被她吵得脑仁疼,眼瞅着就跟爱妃春风一度两相缠绵鸳鸯交颈鸾凤和鸣,大好夜晚就生生被这个闺女给搅合了……
“行吧!那你说说,到底房俊是怎么惹了你,说得有理,父皇派人去扒了他的皮!可若是说得没理,你就给某消停点,乖乖的回去睡觉。”李二陛下只得说道。
高阳公主眼珠子转了转,刚想开口,李二陛下又补充道:“你最好说真话,免得父皇还得叫李君羡去调查真相。若是发现你说谎,可休怪父皇收拾你!”
高阳公主吓得一哆嗦,赶紧将哭声收了起来。
李二陛下对她虽然宠爱,几乎有求必应,但若是做错事,惩罚也极为严厉,不仅仅是她,每一个皇子皇女都对李二陛下很是惧怕。皇帝陛下若是发起火来,那股威势可不是一般人能抵挡得住,即便是自己的儿女也不行!
可是这事儿实打实的说出来,貌似自己理亏呀……
高阳公主开动小脑筋,一面在脑子里编辑措辞,一面委委屈屈的说道:“那家伙太冲动了嘛……儿臣刚刚跟父皇请了旨意,要去房俊的农庄寻青雀哥哥和兕子,走到崇德坊的时候,遇到那个辩机和尚,那和尚也是无礼,缠着人家说话,就正巧被房俊看到了……”
杨妃无奈道:“你这丫头,跟一个和尚当街说话,你是要气死我还是怎地?简直过分!”
高阳公主委屈道:“是那和尚缠着我说话,我又没搭理他……”
“然后呢?”李二陛下隐隐觉得事情不可能就这么收场,那房俊什么脾气?
“然后,房俊就把那辩机给揍了……”高阳公主小声说道。
杨妃惊道:“那房俊可有负伤?”
这话就看出来女人对待事物的看法了,甭管该不该动手打人,首先考虑的是自己人吃没吃亏……
高阳公主嘟着嘴:“他怎么可能负伤?他不知道有多威风,整个西明寺好几十个武僧,全被他打趴下了。”
“那就好!”杨妃吁了口气,放下心。
李二陛下无语道:“好什么好?佛门那是清净之地,那厮惹了这么大的乱子,想必明天长安各个寺庙的主持就该联合上书弹劾了。佛门势大,信众甚多,便是朕也只能扶持道家与其对抗,不能明目张胆的对其大动干戈,何况他房俊?”
杨妃顿时又紧张了:“那可如何是好?陛下,此事虽然房俊有些冲动,但的确是那辩机和尚失礼在先,您可不能听信那些和尚的一面之词,便处罚遗爱!”
李二陛下烦躁道:“朕心里有数。”
心里头却是一片火气,几乎可以想象明早一大群和尚联合上书的情景。处置房俊吧,怕是惹得勋贵老臣和皇室宗亲不满,不处置吧,怕是那些和尚又会不依不饶……
真是烦躁!这个房俊怎地总是惹事,就不能消停两天?
首次,李二陛下有了将房俊远远打发到外地任官的想法。
给你找个犄角旮旯的地方,爱折腾你就折腾去吧,可这劲儿的祸害,反正朕眼不见心不烦就好……
高阳公主见李二陛下一脸烦恼,便弱弱的说道:“那个……西明寺挨揍的那些武僧,表示不会追究……”
“嗯?”李二陛下眉毛一扬,颇为意外:“这是何故?”
那帮和尚可不是表面上伪装的什么世外高人,这帮家伙最是难缠不过,没理都能搅三分,更何况占着理的时候,岂能如此轻易放手?
高阳公主便将房俊当场说的话语,原原本本复述一遍。
听闻房俊对佛家广置田产房贷敛财的指责,李二陛下沉默下来。
良久,才缓缓吁出口气:“朕又何尝不知,如此放纵下去,佛道两门迟早会成为朝廷的毒瘤?只是眼下尚未到动他们的时候,且由着他们在放肆几天……”
对于李二陛下来说,千事万事,都得给东征让路!
一看父皇对房俊的言语很表赞同,高阳公主便知道,自己这个黑状算是告不成了,只得恹恹的站起身,垂头丧气说道:“那儿臣先告退了……”
看着高阳公主走出去,李二陛下叹气道:“原本房俊对这桩婚事就不甚同意,是朕一直压着他,可现在弄出这么一档子事,怕是那房俊心里更有想法了,日后成了亲,此事怕是也会成为一根刺,轻易不能拔除啊……”
杨妃只得安慰道:“改日,臣妾找房俊说到说到此事,本来就是误会,想来房俊是个明事理的孩子,不会钻牛角尖的。”
李二陛下苦笑道:“还不完的儿女债……为人父母,就没有一个安生的时候。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多想无益,还是早些安寝吧。”
便在此时,殿外传来王德的声音:“陛下,江夏郡王李道宗,扣阙求见!”
还不完的儿女债,还真就让李二陛下说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