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七百0五章 推卸责任
张亮头痛欲裂,看着岑长倩沉吟道:“本以为伤寒已经痊愈,可现在被风一吹又觉得浑身难受,要么本帅现在返家静养,此间之事托付给你如何?”岑长倩笑吟吟道:“大帅身体不适,回府静养乃是应当,卑职愿意效劳。不过在此之前还是请您在移交案犯与卷宗的文书上签字画押,不然卑职稍后还得过去
府上麻烦大帅。”
这个字你要么在这里签、要么回家去签,反正不签也得签。
你不是想要右金吾卫大将军的职权吗?
这就是了。张亮唉声叹气,抱怨道:“房二这厮太过狡诈,着实过分!我都已经躲开了不愿意掺和,为何非得将我牵扯进来?我好歹也是贞观勋臣啊,与他父亲称兄道弟
,结果你瞧瞧这厮有没有半分尊老敬老之心?简直混账!”
岑长倩笑着不插话,您当着我的面说的这么痛快,可刚才为何不当着大帅的面说这话呢?张亮也知道这种抱怨非但不能显示自己并不惧怕房俊,反而有些色厉内荏摇着头叹着气:“都有哪些文书?速速拿来让我签字画押,头疼的厉害,一会儿就回
府吃药。”
“喏。”
岑长倩转身出去,少顷与来济各自抱着一大摞文书、卷宗放在书案上。
而后来济才作揖施礼:“下官见过陨国公。”
“嗯。”张亮从鼻孔里嗯了一声,瞅了一眼来济:“赶紧将需要签字的地方展开,还要本帅亲自动手不成?”
来济忙上前将文书、卷宗展开,将需要签字画押的地方指给张亮,同时心里啧啧称奇。
本以为房俊是个有担当的,放手让他审案而后主动承担责任,此等心胸气魄让他心折,可现在才知道房俊哪里是勇于担当?分明是早已找好了背锅之人。
这张亮也是奇怪,平素人影不见、任事不管,结果到了这种主动承担责任的就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也不知是傻还是贱……张亮不敢胡乱签字,摊开文书、卷宗小心翼翼逐字逐行的一一审视、小心揣摩,唯恐不知何处藏着文字陷井再被坑一回,仔仔细细看完之后略微松了口气,本以为韦叔夏已经被定罪经他之手上报会被京兆韦氏认为是他一手操作进而迁怒于他,却原来只不过是嫌疑而已,金吾卫与万年县只是将其移交三法司待审,如
此一来影响就小了很多,无论最终韦叔夏是否被定罪,宗室与京兆韦氏都不会将怒火发泄在他身上。
痛痛快快的指定地方签字画押,而后毛笔一丢起身打了个哈欠,丢下一句“回家吃药”便急匆匆带着亲兵部曲策马疾驰而去,留下来济与岑长倩面面相觑。
“这位怎地好似火烧屁股一般?”
“嘿嘿,被大帅给坑怕了呗,这个坑不大,他怕前头还有更大的坑在等着他,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话说大帅真是运筹帷幄啊,略施小计便将天大的责任推给陨国公,此事无论后续如何都由陨国公承担,大帅轻轻松松便置身事外,当真厉害。”
“那怪得谁来?陨国公天天嚷嚷着要权,大帅这不就成全他了嘛,该是他右金吾卫大将军承担的责任都给他承担了。”
“呵呵。”
想起张亮那张郁闷至极的脸庞,来济不厚道的笑起来。
该有的权力一点没有、该背的责任一点不少,这位陨国公非得抢了右金吾卫大将军的职位当真是一步臭棋啊……
……很快,左右金吾卫与万年县联名将韦叔夏的案子移交三法司,人与卷宗也一并派人护送至三法司临时办公地点京兆府衙门,正凑在一处商议结案措辞的几位
大佬闻听情况,顿觉头都快炸了。
居然找到了使李景淑致死的凶手?!
凶手居然还是京兆韦氏子弟?!
这下麻烦大了。李元嘉第一时间吩咐下去:“现在开始京兆府大门禁闭,所有人不得擅自出入,另外以三法司之名义通告金吾卫、万年县,关于韦叔夏之案情暂时不得向任何
人透露,违令者严惩不贷!”
下达命令之后对其余几人解释:“这件事必须在吾等做出决断之前***,否则吾等将陷入极其被动之局面。”
诸人颔首予以认可。韦叔夏到底是否致死李景淑的凶手,在李景淑之死的事件之中占据多少责任,是否还有致死李景淑的还有其他人,乃至于最终对韦叔夏如何判罚……这些都
需要仔细审理以及衡量取舍。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并非事实之真相,而是如何权衡取舍才能对局势最为有利……
李景淑不算什么,韦叔夏也不算什么,但两人背后的宗室与京兆韦氏若是因此开战,那就是了不得的大事。京兆韦氏虽然在朝堂之上没几个执掌大权的显赫人物,但是其深耕京兆几百年与其余京兆贵族、关陇门阀之间的利益纠葛根本扯不断,稍有不慎便会是整个
关中地区的世家门阀与宗室对抗之局面。
那可是连帝国根基都摇晃震荡的巨大风险……
戴胄面色凝重:“那必须尽快做出决断才行,这个消息封锁不了太久的。”
不仅仅要封锁京兆府,还得金吾卫那边密切配合,最重要是昨夜前去缉拿韦叔夏连夜审讯的时候肯定有不少参与者,想要彻底***谈何容易?
而一旦消息走路,宗室那边必来闹事,京兆韦氏也不会坐以待毙,两大集团碰撞那就是了不得的大事,他们这些主审官也得背负责任。
刘祥道叹气道:“怎么可能封锁得住?这种消息一眨眼就能散播出去,所以诸位尽快决断吧。”
大家都觉得这话有道理,赶紧纷纷低下头将文书、卷宗等物一一传阅,然后又紧急审讯了韦叔夏一遍,其供词与卷宗上所言一般无二,并无迥异之处。
然后凑在一处商议如何审判。戴胄言语简洁、条理清楚:“韦叔夏有导致李景淑致死之嫌疑,但韦叔夏坚称他并未踩踏李景淑要害部位,因缺乏目击者指认,所以不能将李景淑之死归咎于
韦叔夏。”新近上任的刑部尚书韩瑗位置还未坐热乎便遇到这等难题,唉声叹气道:“道理的确如此,可若是不能将韦叔夏定罪就必须将真正的凶手找出来,否则东平郡
王府那边就会认为咱们有偏袒韦叔夏之嫌疑,到时候弹劾攻讦造谣生事,对咱们极为不利。”
只要找不到真正的凶手,东平郡王府就会将韦叔夏当做凶手,若是三法司不能将韦叔夏定罪,东平郡王府以及一众宗室岂能善罢甘休?到时候不仅宗室与京兆韦氏因此开战,三法司也得被席卷其中……旁人也就罢了,他这个新近上任的刑部尚书肯定首当其冲成为各方攻讦之重点,丢官罢职
都是轻的,搞不好甚至有可能贬谪出京、三千里外任职……之前他还暗地里嘲讽张亮不识时务,非得放下刑部尚书的职位去追逐右金吾卫大将军结果威风扫地沦为笑柄,现在却发现刑部尚书这个职位也不是什么好相
与。
韩瑗问道:“戴寺卿有什么好主意?”
此言有推卸责任之嫌疑,毕竟这个时候任何一个决定都可能引发外界不满,从而出主意的人将会遭受无穷无尽的攻讦。不过戴胄作为三朝老臣对韩瑗隐藏的小心思视若无睹,只淡淡的瞄了韩瑗一眼便对刘祥道、李元嘉道:“李景淑遭受踩踏致死乃是事实,真凶肯定就隐藏当夜
那些冲击京兆府的子弟当中,我们找不出来,但并不意味别人也找不出来。”韩瑗先是一愣,旋即恍然,一拍大腿:“就让京兆韦氏去找!现在嫌疑最大的就是韦叔夏,如果找不出真凶那么韦叔夏就要承担李景淑之死的责任,如果韦家
不愿见到那一幕,那么就自己去将真凶找出来!”
戴胄面色淡然,心想这小子虽然没什么担当更没什么魄力,但总算脑子还不笨。其余几人也明白了戴胄的意思:让京兆韦氏去将“真凶”找出来,以此洗脱韦叔夏的责任,至于“真凶”是否为“真”与在座之人并无关系,因为那是京兆韦氏找
出来的,如果冤枉了好人,那么责任也应该由京兆韦氏去背负。
至于能否找的出“真凶”……京兆韦氏与各方势力纠葛甚深,这个时候为了保住自家的“美玉”以及躲避有可能引发的宗室与自家的冲突,付出一些代价让“真凶”自己站出来“自首”并不难
……几人互视一眼,都认同这个法子,且不管别的,先将自己摘出去为上,只要能够在这个当口将此事平息下去就是上策,有什么后患以后自然有大把时间从长
计议。
韩瑗又是主动说话:“那么,谁去与韦家谈?我先声明,非是不愿,实在是与韦家谈不到一处去,况且我年纪小威望不足,韦家也未必按我说的做。”
李元嘉拍了拍脸颊,无奈道:“我与韦琬有几分交情,还是我去吧。”如此做法虽然对韦家有利,但隐患也很严重,若能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韦家未必愿意这么做。毕竟现在与宗室开战固然损失巨大,可韦叔夏毕竟只是“嫌疑犯
”,韦家站在理上可等到“寻到真凶”以后韦家就不占理了,等到那个时候被东平郡王府识破再开战,韦家就完全落在下风。
戴胄点点头:“如此,就有劳殿下多多费心了。”
这件事是为了大家出头,故而主动承担责任的李元嘉较之韩瑗强上何止十倍?韩瑗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摸摸鼻子,很是尴尬。
第一千七百0六章 局势失控
官场上最难的就是***,很多时候因为立场不一导致利益相悖,同样的一个消息对某一方有利的时候就意味着对另外一方不利,有利的人想着如何将消息压
下以便于己方的利益最大化,不利的人自然要想方设法将消息泄露出去引发大规模的抗议从而阻断自己的损失……即便是三法司亦或宗正寺这样素来以严谨著称的执法部门,内部也一样充斥着团伙、派系,不见光的斗争时刻存在,所以戴胄虽然及时下令***,但外
界很快便得知此事。襄邑郡王府里,昨夜被一干宗室、勋贵闹腾半宿的李神符不得不做出种种补偿、交换,这才将事情压制下去,感觉愤怒憋闷、精力难继辗转反侧到了将近天
明才阖眼睡觉,所以即便到了点卯的时间家人也不敢将其唤醒。
于是,今日这位陛下敕命的“特别监督”理所当然的迟到了……
等到李德懋不得不跑进卧房将李神符叫醒,睡眼惺忪神志迷糊的李神符得知三法司与宗正寺在京兆府衙门做出的决定,顿时火冒三丈!
“怎地不早早将我叫起?我年岁大了精力不济,难道你们也不知此时乃最为重要的时候万万不能缺席吗?”
“马上将李道立给我叫过来,千万不能让他去京兆府,你亲自去!”
“再派人将昨夜代表各家谈判的几人叫来!”
“喏!”
一连串命令下达,家人匆忙分头行事,李神符在侍女服侍之下洗漱完毕换了衣套一身精神萎靡的坐在堂上,想着这忽如其来的消息,烦躁的揉着太阳穴。自己昨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舍出去无数的利益这才勉强将宗室安抚下来,毕竟宗室子弟遭踩踏而死使得整个宗室颜面无存,也彻底引发了宗室的愤怒,不
是谁都能将这股愤怒平息下去的。
结果就在自己付出极大代价之后没几个时辰,忽然就爆出来害死李景淑的真凶,这让他所有的付出都付诸东流。
难道宗室会放任一个杀害自己自己的凶手活下去吗?这不仅是杀人偿命的问题,更是宗室之颜面、威严的问题,不管他京兆韦氏还是京兆杜氏,也不管韦叔夏踩的那一脚是否导致李景淑致命,都承担宗室的怒
火。但这件事肯定不是那么简单,先是对寺院道观名下的宗室、勋贵之田产予以查抄罚没简洁导致冲击京兆府事件之产生,接着李景淑在冲击京兆府的过程中暴
卒而亡,自己好不容易将动荡的宗室、勋贵们安抚下来,又爆出韦叔夏与李景淑的死有关……如果这一切并非巧合而是有人故意设计,那么主谋的意图也很是明显:挑动那些对李神符唯命是从的宗室不得安稳,进而因为利益之冲突形成分裂,导致李
神符的影响力大大下降。
谁有这么做的动机?
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帝,试图通过这等手段将李神符的羽翼剪除,并且打压他的实力、削弱他的威望,使得李神符再不具有兴风作浪威胁皇位的能力……
没一会儿的功夫,一身素色衣袍的李道立快步而至,神色不豫道:“叔王召见不知有何急事?”
李神符没想到李道立来得这么快,看向李德懋。
李德懋躬身道:“孩儿奉命前去邀请东平郡王,刚刚到了府门,便见到东平郡王带着家兵出来,要去京兆府杀了韦叔夏报仇雪恨……”
李神符瞪着李道立道:“你这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看不出这是有人故意设计,意欲使吾等自乱阵脚尽失人心,且永不消停进而错失举事之大好良机吗?”李道立一脸悲愤:“叔王说这些与我何干?我不关什么大事,我只知道我的儿子死了,既然是韦叔夏所害那我就要用韦叔夏的人头祭奠吾儿在天之灵,让他死
能瞑目!”
李神符头痛欲裂,他最怕的就是李道立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做事不管不顾,也因此愈发坚信李景淑的死绝非偶然,一定是有人暗中设计。
至少从目前来看,背后之人的目的已经逐步达到,就连最忠心耿耿的李道立现在为了报仇都不肯听他的话了……
李神符努力劝阻:“你做事情也不能太过分,毕竟你不止一个儿子,无论如何总还是要将郡王的爵位传承下去。”李道立愤然道:“现在这局势叔王还看不明白吗?那小儿口口声声仁义道德宽厚慈爱,实则背地里干的全都是卸磨杀驴忘恩负义之事,这爵位指不定哪天就丢
了,我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李神符默然。当今陛下做太子的时候的确宽厚仁慈,不过后来大抵是因为太宗皇帝屡屡意欲易储使其压力过大时常表现出桀骜乖戾之气,本以为登基之后能好一点,毕竟
富有四海九五至尊应当胸襟广阔有容人之量,然而却并非如此。
旁人也就罢了,房俊对其之忠心可谓天日可鉴,结果坊市之间偶尔有皇后与其之绯闻传出,陛下居然信以为真、心有隔阂,这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李道立起身:“旁的都可以听叔王的,但这件事还请叔王让我自己做主,这就去京兆府把人要来押赴吾儿灵前,以其向上人头告慰吾儿在天之灵!”
“那是京兆韦氏最杰出的子弟,岂能容许你这般胡来?”
“京兆韦氏又如何?我还是陇西李氏呢!”
“贤侄啊,稍安勿躁。”
“怎么‘安"?我‘安"不了!吾儿躺在灵堂里亟待仇人之头颅才能名目,叔王让我怎么‘安"?!”李神符尽量安抚,试图挽回暴躁的李道立:“可我听闻韦叔夏也不过是与你儿子之死有关联而已,三法司那边并未定案,你这般冲动的跑过去岂不是落人口实
?”李道立怒目而视:“屁的有关联,就是那小子干的!三法司那帮混账只不过故意含糊其辞害怕背责任而已,现如今宗室的地位早已被那些世家门阀压过,吾等
若是继续隐忍下去,迟早有一日要丢弃祖宗浴血奋战打下来的这锦绣江山!叔王不必多说,此番前去乃是我一人之主见,与叔王无关,断然不会连累叔王。”
言罢,拂袖而去。
李神符连连叫了几声,见李道立头都不回脚下不停,只能无奈怒喝:“一个两个如此鲁莽,气煞我也!”李德懋赶紧道:“父亲,要不要我去将东平郡王拦住?现在三法司那边态度暧昧不明就这般冲上门去怕是事与愿违啊,非但不能报仇雪恨甚至有可能被人家倒
打一耙,到那时可就麻烦了。”
李神符脸上怒气消融,拿起一旁的茶盏喝了口茶水,耷拉着眼皮淡然道:“让他们去闹吧,闹得越大越好,不修栈道又何度陈仓呢?”
李德懋:“……”
完全不明白说的是意思。李神符见儿子一脸懵懂、眼神清澈,顿时无可奈何的叹口气,人与人生来不同,有人天生神力,有人生而知之,有人惊才绝艳,有人天赋异禀,自然也有人
生性鲁钝、思虑凝滞……
身处不同之位置、不同之环境自然能够开拓人的眼界、磨炼人的意志,可终究不能改变与生俱来的资质。
蠢一点、笨一点其实并没有什么干系,蠢人、笨人难道都活不成了?最重要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能干什么、适合干什么,并且承认平庸。
绝大部分的事都坏在自作聪明……
……
韩王、宗正卿李元嘉登门,韦琬赶紧打开中门亲自迎接,而后在正堂内奉茶落座。
仅只是一晚上,之前保养得宜气度潇洒的韦琬仿佛老了十岁一般,鬓角冒出几根花白的发丝,眼窝深陷、精神萎靡,两眼布满血丝。他一大早便至承天门外求见韦贵妃,也如愿入宫见面,韦贵妃更亲口答应向陛下求情,但韦琬却始终不能放心,毕竟李景淑乃是东平郡王世子,这个地位放
在宗室之内也无比尊崇,如今暴卒而亡,宗室岂能善罢甘休?
就算陛下有心饶恕韦叔夏,怕是也要在宗室的压力之下有所妥协,韦贵妃的分量远不足以让陛下不顾一切保住韦叔夏……
李元嘉喝了口茶水,问道:“韦兄可知我为何而来?”韦琬苦笑一声:“殿下这个时候登门,除了为我那孽子奔波辛劳之外还能为了何事?我已有了心理准备请殿下明言吧,不过也请殿下谅解,无论如何京兆韦氏
都不会坐以待毙。”杀人偿命是人世间最朴素的认知,最基本的行为准则,但是这句话却从来都未曾写入历朝历代的律法之中。为父母复仇无需偿命,耄耋之年杀人无需偿命,
未成年之孩童杀人无需偿命……除此之外,自周朝起便有“刑不上大夫”之做法,“以金赎罪”更是古已有之。宗室又如何?这天下可不仅仅是宗室自己打下来的,勋贵们也曾浴血奋战,世家门阀也做出过不可磨灭的功绩,当真论及贡献,京兆韦氏未必就比不过区区
一个东平郡王府。
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京兆韦氏就绝对不会放弃,这不仅是为了挽救韦叔夏这个家族的杰出子弟,更是挽救京兆韦氏的威信与颜面。
当一个世家门阀威信扫地、颜面无存,那么这个家族也必然会衰落破败,分崩离析。
京兆韦氏必须做出破釜沉舟的姿态,否则不仅保不住韦叔夏、保不住威信颜面,事后更会有无数人认知到京兆韦氏的虚弱而扑上来啃噬韦家的血肉。为了家族的存在与未来,京兆韦氏不会惧怕于宗室,必须不顾一切的抗争到底。
第一千七百0七章 找人顶罪
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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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嘉对陛下的决定有些怀疑,不是怀疑陛下此举之水准,而是怀疑陛下此举之用意。
陛下责令三法司与宗正寺联合审理此案,甚至还莫名其妙的加上一个“特别监督”,看似为了权衡各方面的利益稳定大局,让大家坐在一处商讨一个都能接受
的决定,但实则形成了事实上的对立、分裂,因为大家的利益是相悖的,得益者不可能让出自己的利益,未得益者却是费尽心机也要分一杯羹。
而在这其中最明显的就是宗室与京兆韦氏。
站在宗室的立场,他们是李唐皇族、是高祖血脉,自己人之间有些分歧但又有着一致的利益,那就是务必维系宗室对于世家门阀的压制,绝对不能任由世家
门阀挑战自己的底线、试图分润自己的利益。
不可一世的关陇门阀都已经分崩离析、烟消云散,区区京兆韦氏何足道哉?
可若是任由韦叔夏脱罪,那么宗室的尊严就将被踩在世家门阀的脚下随意践踏。
京兆韦氏一直以来与关陇门阀同气连枝,双方虽然并非一体但很多利益都联结在一起,关陇门阀的崩溃已经使得京兆韦氏损失惨重,如果现在任由宗室欺负
,让外界意识到所谓的京兆韦氏只剩下一个空壳,后果可想而知。
所以双方谁都不能退,付出任何代价都得大战一场,以此维系自己的核心利益。
这是在陛下登基、关陇覆灭之后的局势之下利益分配不均所造成的,韦叔夏是这件事的导火索,但整件事的核心还是在于利益的分配,矛盾既然存在爆发自
是必然,只不过李景淑之死使得局势走向失控的边缘。
……
直到坐在韦家的堂上,见到韦家的决绝,李元嘉才陡然领悟当下局势之核心:有些集体必须乱,若是不乱就将蓬勃发展形成巨大威胁,而有些集体不能乱,
彻底混乱就会导致平衡被打破。
所以当下局势必须乱,但这个“乱”又必须拘束在一定范围之内,不能“乱”得彻底……
这么一想,自己与三法司大佬商议出来推卸责任的做法居然正好契合了当下的局势,再没有比这个更为合适的方式了。
同时心底感叹,戴胄能够一直坐在大理寺卿的位置上稳如磐石,既能距离中枢一段距离不会被汹涌的漩涡席卷入内,又不会远离中枢受人轻视,其政治能力
实在是深不可测。
世人皆轻视了这位三朝元老啊……
李元嘉神情温煦、笑容柔和,摆摆手笑道:“韦兄怕是误会了,本王冒昧登门并非是为了宣布令郎之罪状,事实上直至现在也并未有证据指认令郎就是导致李
景淑暴卒之罪魁祸首。”
韦琬先是一愣,旋即大喜,一把抓住李元嘉的手激动之情难以抑制:“如此说来,犬子可安然无恙?”
李元嘉笑着摇头:“韦兄又误会了,令郎虽非罪魁祸首却难脱干系,责任还是要担负的,毕竟如果找不到真凶,那么令郎依旧是首要之责任。”
“那在下可就不懂了,既然明知犬子非是导致李景淑暴卒之元凶,自然只需担负应该负起之责任,又怎能将责任与元凶等同呢?”
韦琬腰杆挺了起来,语气也硬了,既然韦叔夏非是元凶却还要担负元凶之责,真以为京兆韦氏是泥捏纸糊的不成?
宗室也不能冤枉人啊!
李元嘉早已预判到韦琬之反应,依旧笑容不减,淡然道:“京兆韦氏诗书传家、文华盖世,可平日难道都不看看《大唐律》么?律法之中早有规定,似令郎这
种情况如果不能找出真凶,那么他虽然不是真凶却要承担与真凶等同的责任。”
韦琬当然看律法,作为国家的统治阶级、既得利益者,怎么可能不刻苦钻研律法以便于寻找其中对自己的有利之处呢?
只不过与自古以来历朝历代之律法在确定之后便很少改动不同,大唐在建国之初确认律法,其后太宗皇帝登基之后予以改进,数位重臣、大儒群策群力确定
了《贞观律》,以为天下之法规。
然而随着帝国国力蒸蒸日上、民间商业繁荣、社会发展速度大大加快,诸多以往适行之条例已经逐渐不符合社会之现状且出现很多弊端,故而在中枢有一个诸多重臣、大儒、宗室等各方势力的机构常年设置,专门起草、研讨、对以往之律例予以改进,所以现在的《大唐律》厚达几百页,每一项律例下面都附加了诸
多细分之条例对每一种情况予以详细说明……
所以现在的《大唐律》除非专业的法家子弟,余者很难弄清楚每一条每一点的具体意义。
对于李元嘉这种说法韦琬觉得不合理,但他也明白李元嘉没有诓骗自己的必要,而且李元嘉能够亲自登门就说明事情未必就如同他所言那般彻底没了办法。
否则身为宗正卿的李元嘉何必亲自来?
仔细斟酌着李元嘉的话语,韦琬果然琢磨出其中的意味,不过他不能确定,所以试探着问道:“殿下的意思是找出真凶之后犬子便可以免责?”
李元嘉摇头:“免责当然不可能,不过从主责变为次责,差距还是很大的。主责是杀人偿命,至于次责大可从容商议,只要死者不予追究,三法司当然网开一
面。”
韦琬明白了:“所以对于犬子来说,当务之急是找出真凶?”
李元嘉连连点头:“没错就是这样,不过很难啊,三法司连续审理一整夜连个嫌疑人都没有,即便咱们几个想要帮忙也帮不上,实在是对不住了。”
韦琬目光闪动,思忖片刻,道:“若是能让凶手自己站出来认罪呢?”
“或许凶手良知未泯,也不无可能。不过想要封锁消息很难,昨夜令郎便被来济带走,到了这个时候怕是宗室那边早已得了消息,一旦数位郡王联袂齐至京兆
府施加压力,吾等很难抗衡,毕竟死了一位郡王世子,这可不是小事。”
“殿下放心,我知道怎么做了,一定找到凶手然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他站出来主动承担罪责从而不至于祸害无辜者。”
“既然韦家有这份能力,吾等自然乐见其成,只不过还是要快一些……时间不早,本王先回去了。”
“殿下慢走,我这就想办法。”
“留步,留步。”
送走李元嘉,韦琬回到正堂将其余几个儿子叫了过来,问道:“殿下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陛下也不愿见到我们韦家与宗室闹得不死不休,所以愿意网开一面
,只不过必须有一个真凶站出来主动认罪,从而将三郎摘出来……你们说说看,这个真凶应该是谁?”
几个儿子也都明白了其中意思,只要有人站出来承担罪责即可,至于此人是否真凶其实并无所谓,三法司与宗正寺会站在韦家这边抵抗宗室的压力。
当然这个真凶的人选也不好找,将郡王世子踩踏致死是一桩大罪,即便是无意为之也要流放三千里,而当夜参与冲击京兆府的都是世家与勋贵之子弟,哪一
个愿意去承担如此严重的罪责?
如此,韦家想要找一个人愿意自认“真凶”,不仅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更要有一些非常规的手段才行。
长子韦令则沉吟着,缓缓说道:“一般人家未必愿意充当这个真凶,即便愿意咱们韦家也未必拿得出对方所需的补偿……父亲以为柴名章如何?”
韦琬一时未想起此是何人,蹙眉问道:“谁?”
一旁的四子韦才绚接口道:“是故谯国公的侄子、柴哲威柴令武兄弟的堂弟。”
韦琬这才恍然:“‘壁龙’柴青的儿子啊!”
据说“壁龙”柴青有飞檐走壁之能,登墙爬屋如履平地,尤其擅长偷盗之术,当年太宗皇帝与长孙无忌打赌让柴青去长孙家偷一副马镫,长孙无忌当夜就坐在
马厩外喝酒,却依旧被柴青成功盗取马镫……
只不过此人自幼脏器不全、骨骼不足,属于先天缺失,所以年纪轻轻便去世了。
昨夜冲击京兆府,柴名章也在其中,算是柴家的代表。
韦琬问道:“为何选他?”
韦令则道:“柴家如今已然落魄,大不如前,只要咱们给予足够的好处柴令武是很可能答允的。当然最重要是相比于别人承认致死李景淑的罪责,柴家所需要
付出的代价必然最小,付出相对小的代价、收获足够的利益,这笔账怎么算都适合。”
韦琬不解:“为何柴家能够付出比别人小的代价?”
韦才绚又笑着插话:“当然是因为巴陵公主与房俊夙来有交情,此前柴家兄弟好几次身处危机都是巴陵公主出面向房俊求情这才转危为安,若是巴陵公主恳求
房俊出面为柴名章求情,即便是宗室也得捏着鼻子适可而止,现如今放眼朝堂能够压制宗室的文武大臣不过一手之数,房俊恰好是其中最为强势的一个。”
这边收下韦家的好处,另一边恳请房俊出面压制宗室,所需付出的甚至有可能只是巴陵公主的“管鲍之交”,其间的差价柴令武完全可以从容笑纳。
无论如何,这笔账都很合算。
韦琬颔首予以认可松了口气:“这件事你亲自去办对柴令武不要吝啬,为父只有一个要求,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一定要确保柴令武愿意将其堂弟丢出去承
担罪责,务必确保三郎毫发无伤的回家。”
韦令则起身,肃容道:“父亲放心,三郎乃吾之手足,即便是拼上这条命也要将他救回,更何况区区身外之物?孩儿这就去寻柴令武商量。”
第一千七百0八章 登门求助
韦令则知道父亲在担忧什么。
他是韦家这一支的嫡长子,是这一支的合法继承人,理论上来说这个家里的一切包括政治资源将来要归他所有,兄弟们所能分得的东西屈指可数。而且韦叔夏聪慧绝伦、才智敏捷,肉眼可见的前程远大,某种意义上会对他这个嫡长子的位置造成一定的威胁,万一他担忧自己的地位,亦或是不舍家中的
钱帛、资源从而不愿真心实意的拯救韦叔夏,那么韦叔夏的下场可以预见。
韦令则没有对父亲的担忧与猜忌产生什么愤怒的情绪,因为这是人之常情。
*****柴令武这两日心绪不宁,他虽然并未响应宗室、勋贵之号召前去冲击京兆府,却也派出堂弟柴名章代替自己前往,本以为不过是从众之举、法不责众,纵然
不能逼迫京兆府让步返还被罚没的田地也不至于有什么严重后果,现在却是悔之晚矣。
谁能想到李景淑居然在混乱之中被踩踏而亡?一个郡王世子在宗室内的地位已经不低了,也怪不得陛下震怒责令三法司会同宗正寺予以严查,只不过如此一来怕是不仅仅严惩冲击京兆府之子弟,即便是
个人身后之家族也要付出代价。
郡王世子乃是高祖血脉,哪怕陛下有心放过那些宗室、勋贵子弟,也不得不做出悲伤的样子追究到底……自从兄长被流放北疆,因路途遥远山高水长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消息传回,他虽然接任家主之位,但是家中境遇却是每况愈下,不仅仅是各项产业的收益越来
越少、坐吃山空,更为重要是在朝中的政治途径几乎全部断绝,家中子弟想要谋求一个出身从而出仕已是难上加难。
全凭着巴陵公主的身份才能维持住最后一点勋贵世家的体面。
可巴陵公主……
柴令武心烦意乱。男人面对妻子的不忠大抵有两种态度,一则不允许自己的尊严受到损害坚决和离,且大打出手,再则便是因为心虚而不闻不问视若无睹,甚至一再逃避恍若
未知。
他现在就是后者。别说大打出手了他害怕就算自己说两句重话都会惹怒巴陵公主,从而搬回皇宫与他和离,到时候自己不仅成为天下的笑柄,柴家失去公主的庇佑也将每况愈
下、难以为继……
同样都是勋贵子弟,却为何房俊却能令高阳公主俯首帖耳、言听计从?甚至于可以在几位公主之间左右逢源、游刃有余?
难道那厮在床地之间的功夫当真如嫪毐、昙献一般勇猛无俦、所向披靡?
越想越是嫉妒,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为何如此巨大呢?
门子来报,说是韦令则求见。柴令武与其平素交情不浅,自然请其登堂入室,两人对坐,侍女奉上茶水退下,柴令武这才好奇问道:“贵府如今麻烦缠身,贤弟不是应当协助叔父处置令弟
之事么,何以有闲暇到我这里拜访?”
时间紧迫,韦令则直言道:“小弟冒昧登门,实在是有事恳求兄长,还望兄长看在以往交情的份上出手相助。”
柴令武沉吟不语,现在韦家最大的麻烦就是韦叔夏卷入李景淑之死的事件当中,而这种事岂是他能够参与的?淡然道:“愚兄现如今的处境想必贤弟也清楚,实在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看上去风光实则窘迫至极。不过咱俩素来交好,只要力所能及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贤弟有什么话便请直言,愚兄还赶着前去东平郡王府吊唁呢。”
先拿话将韦令则堵上,太为难的事情你就不要说了,免得被我拒绝弄得大家都尴尬。韦令则见左近无人,往前凑了凑,凑到柴令武身边,低声道:“舍弟之事想必兄长已经听闻,家慈每日里以泪洗面、忧虑难解,长此以往怕是熬不住,小弟身
为人子岂能坐视不理?故而今日求到兄长面前,恳请兄长仗义相助。”
柴令武奇道:“这种事我怎么帮?”“令堂弟柴名章也产与了冲击京兆府,如若他肯主动承认乃致死李景淑之元凶,则舍弟自然责任大减,运作一番或许能安然无恙,也让家慈放下心,当然,对
于令堂弟以及贵府之损失,韦家加倍报偿!”“这如何能行?我叔父过世好几年了,尚有叔母在世,视我那堂弟犹如心肝一般,令堂因令弟之处境伤心忧虑,我那叔母自然亦是同理,将一位郡王世子踩踏
致死也不是小事,纵然最终不至于偿命也肯定流放三千里,我那叔母如何能活?”
韦令则心说有门儿,柴令武一番话强调了各种缘由,却并未完全封死,显然可以谈。
加钱而已。“小弟自然也知兄长为难,如此恳请有些冒昧。但舍弟乃家族之希望所在,为了让他能够无罪释放,家中愿意付出任何代价,除去钱帛补偿之外,也可以发动
韦家的人脉关系为柴家子弟在仕途之上谋求进步提供助力……”
许下一大堆的承诺。
对于韦家来说,将韦叔夏捞出来并且杜绝后患,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柴令武心念电转他已经有些心动了,韦家的这些条件足以使得柴家摆脱当下窘迫之现状,只要缓过这口气,柴家定能在自己的带领子下重归辉煌。
但他也明白这件事可不仅仅是付出一个柴名章,同时也要承担东平郡王府乃至于大半宗室的怒火。
再美味的食物也得能吃得下才行……柴令武叹了口气,道:“非是愚兄不愿相助,韦家的补偿固然诚意十足,可再多的补偿也要柴家吃得下才行啊,哪怕韦家给的再多,柴家又如何面对宗室的怒
火?这件事愚兄爱莫能助。”
送到嘴边的好处吃不下,这可比没食物的时候饿肚子难受多了……
韦令则笑道:“休怪小弟无礼,兄长当真是杞人忧天了。”
“此话怎讲?”
“兄长放着一尊大佛不去拜一拜,却在这边进退维谷、忧思难解,岂不是杞人忧天?”
“哪有佛能挡得住宗室的怒火?”
“自然是越国公了,以他现如今的声望、地位、实力,只要愿意保你一回,宗室里哪一个敢找您的麻烦?”
柴令武面色涨红、怒不可遏:“混账!你今日前来是消遣我不成?”
自家娘子与房俊之间的瓜葛他清清楚楚,自己也因此成为权贵们茶余饭后的笑话,韦令则居然当面提及,将他的颜面置于何地?简直可恶!韦令则忙道:“小弟焉有此意?当年‘房谋杜断"之名享誉天下,杜相与房相性格迥异却交情莫逆,两家实乃通家之好,最纯粹的世交。如今兄长有难处去到越国公面前恳请相助,于情于理都不过份且越国公素来有‘义薄云天"之称,但凡求到他的面前的几乎从不让人失望,更何况兄长您呢?只要他开口,宗室里哪个敢
惹?如此我韦家的补偿自可从容收下,无需顾忌事后有人报复。”
“这个……”
柴令武迟疑踌躇、犹豫不决。他明白韦令则的意思,其实韦令则也知道房杜两家的交情早就没剩下多少,只不过是委婉的告诉他可以动用巴陵公主的“人情”,只要巴陵公主开口,房俊怎
会拒绝?
他本应该愤怒的房俊使他成为长安勋贵的笑柄,韦令则却让他去求自家娘子的“野男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但是想要若如此能够吃下韦家的补偿,则可以重振家业,相比起来些许屈辱似乎也并非不能忍受。
就算没有这件事,那两个尖夫银妇带给他的屈辱不也实实在在的存在着?
忍一时屈辱,获取一份重振家业的机会,好像也不亏……
见柴令武沉吟不语,韦令则急道:“时间紧迫,还望兄长速速做出决断。”
柴令武没好气道:“这件事是我答应就管用的吗?还是得吾家殿下答允才行。”
“要不……兄长现在就去问问公主殿下的意思?”
“倒也不必,攸关我柴家能否得到韦家襄助重振家业,想必殿下一定会答应的,事不宜迟,这就让柴名章承认罪责将韦叔夏解脱出来,事后再去求房二。”
巴陵公主会不答应吗?
以柴令武对她的了解并不会,毕竟做下对不起自己的事情,帮自己一回不是理所应当吗?
只要还在这个家里,这件事就是她应尽的责任。
退一步讲,就算巴陵公主不答应,自己舍下面皮去找房俊也能办成此事,他房俊再是棒槌,总不能染指了自己娘子却连自己求他办点事都不肯吧?
只要舍下脸面,没有办不成的事情。
韦令则大喜:“那就请兄长与我前去京兆府,赶紧将这件事落实,迟则生变。”
两人当即出府,乘车直奔京兆府。
三法司的各位大佬自是打开方便之门,任凭韦令则与柴令武直接去牢房将韦叔夏与柴名章提出,去往一旁空置的房舍商议如何行事。而这时,李道立也带着一群宗室气势汹汹冲进京兆府衙门……
第一千七百0九章 正堂互殴
京兆府衙门的门子还想入内通禀,李道立却已经一把推开门,带着一众宗室子弟闯了进去。
他现在死了儿子,理应受到所有人的同情故而理直气壮,更仗着郡王身份全无顾忌,丝毫不在意三法司的颜面。进了院子便直奔正堂,人还未进入正堂便大声叫嚷:“听闻害死吾儿的凶手已经抓到了?好好好,本王现在就来大堂上看着汝等如何判罚那罪大恶极之凶徒!
”堂上,李元嘉、戴胄、刘祥道、韩瑗几人正低声商议着什么,见到李道立毫无顾忌的闯进来,顿时都一脸无语,但也没表达什么愤怒,更没人要求他遵守规
矩。
毕竟人家儿子都死了……李道立自己拽了一把椅子坐在堂上,泛着血丝的眼珠盯着几人,嗓音略带沙哑,神情却满是讥诮:“诸位,何不将凶徒带上来?让本王看看是哪个吃了熊心豹
子胆的暴徒害死吾儿,也让本王看看你们几位公正廉明之辈如何掌控帝国司法。”几位大佬尴尬了,倒不是因为李道立的冷嘲热讽,这几人官职都已经到了各自领域之巅峰,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早已修炼得唾面自干,这种程度的嘲讽简直
犹如隔靴搔痒一般,尴尬的是韦家人刚刚将韦叔夏、柴名章两人提出去,此刻怕是尚未商议好如何行事,这让他们怎么将人带出来?
戴胄沉吟着道:“现在案件尚未审理完成,郡王从何处得来消息便怒气冲冲闯门而入?”
李道立道:“没审完啊?没关系,本王坐在这里看着你们审。”
刘祥道不悦:“审案自有规定之流程,郡王牵涉其中理应避嫌,还请回府稍候待到案件完毕之后自会派人予以通知。”
李道立前所未有的强硬:“本王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坐着,今日襄邑王叔不在,那就由本王来监督汝等是否司法公正、是否滥用职权,谁撵我也不走。”
韩瑗不满道:“郡王此言毫无道理,若人人都如郡王这般插手审案,那这案子还怎么审?”
“放肆!”李道立须发箕张,怒目而视、大声斥骂:“汝是何人?不过依仗父辈之功勋窃据庙堂,沐猴而冠一般的小人也敢跟本王讲什么道理?便是汝父当年也不敢在本
王面前不敬,简直混账!”
戴胄是三朝元老、威望极重,刘祥道是御史大夫、掌管言路,李元嘉是高祖之子、宗正寺卿,这三人他不能惹、也不敢惹,可你韩瑗算个什么东西?!
顿时将对戴胄、刘祥道的不满一股脑发泄在韩瑗身上。韩瑗面红耳赤、羞恼交加,却也不敢再说,李道立不仅是宗室郡王,如今更死了儿子,若是发狂在这京兆府的大堂上打他一顿都是白打,即便告状到陛下那
边大抵也是不了了之……
“哼!小儿辈也在本王面前拿大,臭不要脸!”
韩瑗坐不住了,再不济也是堂堂刑部尚书,被一老朽当众责骂羞辱哪里还有半点颜面?
遂起身道:“我身体有些不适,暂且回府歇歇,此间之事全凭几位做主即可。”
言罢也不待其余几人回话,掩面而去。李道立得意洋洋,抬着下巴睨着在座几位:“怎地还不将凶徒带上堂来?该不会是几位以权谋私得了好处将人给放了吧?哼哼,本王今日把话撂在这,谁要是
敢私放凶徒、审判不公,本王就与他不死不休!”
李元嘉与戴、刘两人一个头两个大,正不知如何回话,忽然见到门外有书吏冲他们点点头,顿时心中大定。
李元嘉道:“二位,郡王爱子心切,亟待抓捕真凶讨一个公道,那咱们也别吹毛求疵讲究什么审案程序了,就让他在一旁观看如何?”
刘祥道点点头:“可以,但审案过程之中还请郡王不可插言,更不得影响审案,郡王可答允?”
李道立哼了一声,不置可否,老夫就坐在这里,想说就说想骂就骂,你奈我何?
戴胄叹气道:“把人带上来吧。”
“喏!”有书吏走出门外,没一会儿的功夫快步回来,一脸惊诧:“启禀殿下、戴寺卿、刘大夫,有晋州柴氏子弟柴名章者,承认昨夜是他不慎踩踏倒地的李景淑致其
死于非命!”大堂上先是一静,继而便响起李道立的怒吼:“娘咧!汝等果然以权谋私、私相授受,害死吾儿的分明是韦叔夏,汝等当我不知吗?现在又变成什么柴家子弟
,欺我老糊涂了不成?!来来来,李元嘉,你给老夫说说你们收了韦家什么好处才能让你们这般颠倒黑白、指鹿为马?!”
他起身大步冲到李元嘉面前,戟指怒骂,口沫横飞,丝毫不给这位宗正卿半点面子。
李元嘉也怒了,我脾气好你们就肆无忌惮欺负我是吧?当即拍案而起,也顾不上被喷了一脸的唾沫,横眉立目大发雷霆:“放肆!你可知自己之身份?公堂之上胡言乱语真以为本王治不了你?!此案由三法司审理
、宗正寺监督,你又有何资格否定?给脸不要脸,给本王滚出去!”李道立大怒,撸着袖子往前凑,一脸狰狞之色,咬牙切齿道:“好哇,身为宗正卿居然联合外人欺负宗室,到底谁给谁脸?老子今日就要好好教训你个吃里扒
外的东西!”
“诶诶诶,郡王息怒,不可动手!”
“快把他们拉开!”
两位王爷纠缠在一处,你给我一拳、我踢你一脚,你抠我鼻子、我抓你裤裆……门外跟随李道立而来的一干宗室皆是他亲厚之人,见此状况纷纷冲进大堂,自是不敢对李元嘉动手,却刻意拉偏架导致原本占据上风的李元嘉反被李道立撂
倒摁在身下……
“来人,关闭大门任何人不许出去,去叫金吾卫!”
戴胄上前拉架也被偷偷揍了好几下,幞头掉在地上披头散发,顿时大怒,一边拉架一边大喊。
“喏!”
有大理寺的官员赶紧跑出去将大门紧闭,然后去通知金吾卫前来。
趁机捣乱的一干宗室顿时吓了一跳,面对旁人或许可以依仗宗室身份颐指气使趾高气昂,可房俊岂会惯着他们嚣张跋扈?更别说现在还打了他的姐夫……一眨眼的功夫,宗室们潮水一般退出正堂,只留下李道立依旧与李元嘉纠缠在一起,没有了旁人拉偏架年轻力壮的李元嘉重新占据上风将李道立摁在身下,
脸上好几道血痕使得他怒气勃发,也顾不得敬老爱幼了,握着拳头一下一下往李道立脑袋上锤。
一边锤一边骂:“老东西倚老卖老是吧?本王一再容忍,你却得寸进尺,不过一个郡王而已也敢不将我这个亲王放在眼中?还敢打我,我锤死你!”
一旁的戴胄与刘祥道见李道立已经口鼻喷血晕晕乎乎,赶紧上前将李元嘉拉开。
“殿下住手别把人打死了!”
“消消气,回头请陛下裁决就好,可不敢把人打坏了!”
李元嘉虽然年轻体壮但常年缺乏锻炼,这会儿也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被拉开的时候还踹了倒地不起的李道立一脚……
大门外整齐沉闷的脚步声传来,继而大门打开,一队队顶盔掼甲、装备精良的金吾卫兵卒冲入院内迅速占据各处,将所有人都控制起来。
王玄策浑身甲胄、大步而入,来到堂前台阶上便见到倒在地上口鼻流血的李道立,大吃一惊,忙喝问:“是谁将东平郡王伤成这样?”
李元嘉刚刚顺过气在一旁喝茶,闻言哼了一声:“是本王所为,你待怎的?这老贼倚老卖老视三法司如无物,擅自闯入衙门内作威作福,简直不可理喻!”王玄策面色一变,大怒道:“昨夜冲击京兆府已经被陛下敕令严惩,今日居然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冲击京兆府,甚至扰乱三法司审案,这是要造反么?来人
,将所有擅自冲入京兆府扰乱司法之人抓捕羁押,名单上报大帅,由大帅呈递御前!”
一众宗室顿时慌了。
“啊?长史明鉴,吾等前来只是闻听致死李景淑的凶手已经找到,故而陪同东平郡王前来看看!”
“是啊是啊,咱们就是来看看凶手何人,没想干预司法啊!”
“都是东平郡王带头,咱们什么都没干!”
王玄策却理都不理,沉着脸道:“卑职奉命行事,诸位有什么话去大帅面前说吧,带下去!”
“喏。”
军令如山,面对宗室也毫不留情,偶尔还有唧唧歪歪者冲上去便是拳打脚踢连声呼喝,押解着直奔人满为患的京兆府牢狱。
王玄策看看还躺在地上的李道立,问李元嘉:“这位如何处置?”倒不是他不敢收拾李道立,而是东平郡王府正办丧事呢,若将李道立抓进牢狱,与法理无碍却与人情有亏,特殊情况就应特殊对待,况且他也知道李元嘉夙来好脾气,未必就愿意对李道立不依不饶……
第一千七百一0章 王府吊唁
果然,李元嘉抹了把脸上的抓痕,又是愤然又是无奈:“他能倚老卖老,本王却怎能不讲情面?且先放他回去,待本王禀明陛下之后再作定夺。”
除去对方家中在举办丧事不得不网开一面之外,也有几分心虚,毕竟查不出真正致死李景淑之凶徒却胡乱指认一个,有些不地道……
“喏!殿下果然宅心仁厚卑职心中敬佩。”
“嗯嗯,都是宗族血亲,得饶人处且饶人……回去之后切不可对二郎添油加醋讲述此事,否则以二郎的脾气发作起来那些宗室都要倒霉了,可记住了?”
“喏,卑职定谨记在心。”
王玄策应下,心里却腹诽:说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你是拿现在的李道立没办法才不得不做出大度之举,不然怎不见你饶恕了其余那些宗室?
等到王玄策将倒在地上的李道立抬出去送回郡王府,大堂内顿时清静下来。
书吏们手脚麻利的将散乱地上的公文、倾倒在地的桌椅收拾一遍,又拿拖把将地面拖得干干净净,重新沏了茶水摆放在桌案上,三位大佬这才重新落座。戴胄喝了口茶水,吐出一口浊气,犹自恼怒不已:“简直胡闹!身为帝国宗室本应身体力行遵纪守法,却是这般目无法纪娇奢跋扈,若是人人都效仿这般稍有
不满便冲击公堂、指斥主审,哪里还有律例法纪之威严?应当予以严惩!”
先不管咱们办案的流程是否正义,你们心有不满冲击公堂就是公然藐视法纪,不可容忍。刘祥道建议道:“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吧,让人赶紧把柴名章、韦叔夏带过来,问清楚缘由录入卷宗签字画押奏请陛下御笔审判,将此事了结为好。
”圣意是分化以襄邑郡王为首的宗室小团体、同时又要确保朝局之稳定,京兆韦氏莫名其妙的卷入进来导致“小团体”内部对此意见不一、彼此猜忌,在一定程
度上已经达成了“分化”之目的,接下来就必须将混乱局限于一定范围之内,避免宗室与韦家全面开战。
此事之关键自然是将韦叔夏摘出去……
李元嘉道:“正该如此。”
……房俊在明德门外帅帐待了一上午,喝着茶水处置公文,到了晌午起身带着亲兵骑马入城直抵京兆府门前,李元嘉、戴胄、刘祥道三人已经各自或骑马、或乘
车等候在此,汇合之后一起前往东平郡王府吊唁。
路上,李元嘉与房俊并骑而行,问道:“方才李道立带人大闹京兆府,你可知晓?”房俊点头,王玄策早已快马向他禀报,故而反问道:“殿下是何打算?若是咽不下这口气想要找补回来,微臣可以替你出出气,寻区区东平郡王府的晦气倒也
不难。”
李元嘉心里热乎乎的,这混账小舅子虽然时不时气得自己吐血,但关键时刻还是分得清里外的,知道自己是他的姐夫得偏向自己。不过他不想把这件事闹大:“其余人奏禀陛下予以严惩即可,至于李道立还是算了吧,一把年纪又死了儿子,小惩薄戒没意思,欺负得狠了又会被人耻笑,随
他去吧。”又低声将韦家寻了柴名章顶罪一事说了,末了提醒道:“柴令武那厮怎么看都不是个有魄力的,韦家纵然给出丰厚的补偿他也不敢冒然吃下,毕竟因此得罪了
整个宗室的话吃多少都得吐出来,那厮很有可能打你的主意,你心里要有数。”至于柴令武如何将主意打到房俊身上、还能让房俊顶住宗室的压力出面帮助柴家将韦家给的好处吃下去,李元嘉虽未明言但他相信房俊自己明白,无外乎“美
人计”而已……忍不住瞪了房俊一眼,警告道:“你也别依仗陛下的宠信便胡作非为,好色乃人之常情,可天底下绝色佳人数之不尽,为何偏要盯着公主祸害?适可而止,别
祸害起来没完。”
言语之中也有一层隐晦的暗示:男人好色实乃天性,可你不能只准你自己胡来,却不让我偶尔尝尝鲜吧?
房俊对他这份小心思微微一哂,不理这茬,笑着道:“你说若是我将美人吃下去,事后却不理会柴令武的诉求,柴令武会如何?”
李元嘉无语:“虽然本王从来都不认为你是个正人君子,可干出这种事也太缺德了吧?简直禽兽啊!”
“说说而已,我岂是那种人呢?就算柴令武将美人送到我嘴边,吃不吃也要看他的态度,搞得好像我好像毫无底线一样。”
“呵呵,你有底线?”
“当然有,我的底线就是你情我愿,绝不强迫,柴令武若不是心甘情愿将美人送来,我坚决不干。”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今天你不就见到了?”
“呵呵。”
李元嘉懒得理会这厮厚颜无耻的嘴脸,脸上满是嫌弃,心里则羡慕不已,啥时候我也能这般随心所欲?不过旋即想起府中王妃,遂颓然叹气,自家王妃太过霸道,她弟弟胡天胡地怎么都行每每谈及还一副与有荣焉之神情,可轮到丈夫就看狗一样看得死死的…
…
不公平啊!
……东平郡王府门前高高挂起白幡,整座府邸一片缟素,门前街巷停满了各种马匹、车架,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只不过此刻都三三两两的各自聚在一处窃窃
私语,显然是相互交换消息以及对刚才李道立带人前去京兆府结果却被抬过来的看法……
见到房俊与李元嘉并骑而来、后边还有戴胄、刘祥道的马车,议论声戛然而止,街巷上一片寂静。
而后前来吊唁的宗室、勋贵、官员们纷纷迎上前见礼,相熟的则笑着说几句话,话里话外打听今日之事到底有个什么说法,陛下那边又会如何处置……
房俊说了一句“此番前来吊唁,只叙哀思、不谈公事”,便迈步随着出门迎接的李道立长孙李少康进了大门,李元嘉、戴胄、刘祥道忙亦步亦趋紧随入内。李少康穿着一身孝服,弓着腰迈着小碎步小心翼翼的在前引路,房俊便微微一哂,淡然道:“令尊不幸遇难,却不知世子之位是顺延至你的某一位叔叔,还是
直接由你继承?”李少康见到房俊犹如老鼠见了猫,浑身瑟瑟发抖连口齿都支支吾吾:“这个……爵位传承出自圣意,不敢私相授受,只待陛下圣意决断,吾家上下无有不尊。
”心里七上八下、惴惴不安先前自家叔伯兄弟凑在一处商议父亲丧仪之时,便有猜测父亲之死或许与房俊有关,因为之前因房遗直遇刺一事两家结下仇怨,房
俊有十足的动机去谋害父亲,旁人实在缺乏谋害一位郡王世子的动机。
刺杀房遗直可是自己亲自主持,房二该不会连自己也给干掉吧?
“你这人不实诚啊,爵位关乎家族兴衰荣辱,怎能不主动争取反而被动接受呢?你家里肯定早都商量好了却不跟我说实话,让我很是失望啊。”
房俊拍拍李少康的肩膀,吓得后者打了个激灵,差点吓死。
苦着脸道:“家中现在乱成一团,父亲罹难、祖父又受了伤,实在是一言难尽。”
“东平郡王在京兆府衙门与韩王殿下斗殴互有损伤,你家该不会记仇了吧?”“不敢不敢,祖父方才回来的时候还说一时气愤与韩王殿下动了手实在不应该,还说等到父亲出殡之后便带着吾等家中子弟去给韩王殿下登门道歉,万万不敢
心有抱怨。”说话间已经到了灵堂前,房俊停止了言语敲打警告,与李元嘉、戴胄、刘祥道相继进入灵堂焚香鞠躬,得到家属还礼之后退出,被安置于一处跨院内喝茶,
稍后还会有一顿素斋。
虽然这几位都与东平郡王府形同陌路没什么交情,但既然前来吊唁就没有鞠个躬便告辞的道理,遂一同前往跨院稍坐待到吃过晚上这顿素斋再告辞。
李道立也不知真伤假伤,居然一直未露面招待这几位重臣……不过李元嘉不能在此逗留,“找出真凶”柴名章一事要尽早上报陛下,与李道立带人大闹京兆府衙门一起听候圣裁,故而坐了一会儿喝了一杯茶水便告辞离去
不一会儿,一脸疲倦的李孝恭走了进来,房俊三人起身见礼,而后分别落座。
李孝恭喝了口水,问道:“听说导致李景淑致死的元凶找到了?”
戴胄点头,道:“是柴青之子柴名章所为,不过非是故意谋害,而是慌乱之中一脚踩在李景淑肋部导致肋骨骨折断茬刺入心肺,回天乏术。”
“柴青啊,‘壁龙"嘛,我还记得那可是个人才啊,飞檐走壁无所不能,也算是奇人了。却不知按律应当如何处罚?”“因是无意致人死亡,所以罪不至死,不过李景淑身份特殊若无罪释放恐宗室鼓噪生事,所以还需陛下圣裁才行。郡王您乃宗室柱石,此事还应多多上心弹压宗室内部才是,不能因为是宗室血脉便罔顾国法。”
第一千七百一一章 掀桌子了
“我哪管得了这种事?”李孝恭连连摇头:“我这身子骨也熬的差不多了,帮忙筹办丧事便累得够呛,还不知活到哪天呢,哪还有人听我的话?谁爱闹谁就闹去,自有国法家规等着,
今日二郎处置的就很是合适,谁敢闹事就抓起来让陛下裁决,看他们谁还敢闹?”
几人都无语,心中腹诽,若是当真怕陛下他们就不敢闹,既然闹了自然就是不怕……不过也听得出这位“宗室第一郡王”心灰意懒之意,如今宗室里闹闹哄哄、人心不稳,掺和进去弄不好就要栽个大跟头一世英名尽付东流,置身事外才是明智
之举。
况且有李神符这位宗室耋老扯大旗,李孝恭的威望大打折扣……
或许是李元嘉离开的缘故,作为家主的李道立终于姗姗来迟,只不过鼻青脸肿颓然神伤的模样着实令人不敢恭维。
几人起身相互见礼之后分别落座,李孝恭关切问道:“伤的可还严重?”
李道立叹口气摇摇头:“不过是皮外伤而已先前因为心情悲痛神志恍惚故而在京兆府衙门犯了混,实在是丢人现眼。韩王殿下呢?我得给他道个歉。”
房俊笑吟吟道:“我是韩王小舅子,您可以向我道歉,我替他收下,回去转告给他。”
在你家里你难道不知李元嘉已经告辞了吗?如果当真有担当刚才就应该出面说两句场面话道个歉,而不是现在人家都走了你出来说敞亮话。
李道立瞪眼看着房俊,对于这厮不给自己台阶下很是恼火。
李孝恭打圆场:“都是自家兄弟,偶尔有些矛盾自是难免,吵一场打一架到此为止切不可被外人看了笑话。”
李道立点点头:“叔王说的是,先前是我冲动了,不该与韩王那般无礼,待到吾儿丧事结束定会亲自登门赔礼道歉。”李孝恭很是欣慰:“关于景淑之死我亦深感悲痛,只不过人死如灯灭,既然元凶已然伏法那这件事就这样吧,回头我去宫里见见陛下恳请对元凶予以严惩,可
令逝者安息。咱们活着的终究还是要好好的活下去,不可沉溺于对逝者的缅怀当中不可自拔,否则景淑地下有灵也必然愧疚失望。”“哼!”李道立冷哼一声,睨了戴胄、刘祥道一眼:“世间事真真假假、虚实难辨,前一刻凶手已然抓获,后一刻真凶却又另有其人……三法司果然秉公执法、
公平公正,既不冤枉好人、也不放过坏人,本王佩服得五体投地。”这话里的冷嘲热讽毫无掩饰,戴胄与刘祥道都有些尴尬,毕竟素来以公正著称的两人从未想过平生少有的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之事,居然实在陛下的授意下
去办的。到了他们这个位置,早已摆脱了单纯的“公平公正”,律法需要为朝局的稳定和谐让步,陛下既然要求“既能分化襄邑郡王团体内部、又避免宗室与韦家直接
冲突导致局势动荡”,那就只能将韦叔夏摘出去减轻罪责。
虽然事实上韦叔夏的确不构成致死韦叔夏的“真凶”,但任凭韦家将罪责甩给无辜的柴名章,却是彻彻底底的“枉法”……既然心虚,坐下去自然尴尬,两人同时起身:“一大早便操办公务整整一日未曾得闲,实在是混身乏力、精力不济,吾等暂且告退回家歇歇,明日下值再过来
李道立毫不客气:“寒舍实在当不起两位贵客,快去忙着如何颠倒黑白、如何枉法裁判吧,你们坐在这里我怕吾儿之魂灵不安,跑出来找你们麻烦。”
戴、刘两人无话可说,施礼之后匆匆告退。出了门,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叹了口气,戴胄低声道:“为官半辈子虽然不敢自诩清如水、明如镜,却也心境坦然无愧于这一身官袍,孰料临老却办了这么一
件事弄得声名狼藉心中有愧,唉,奈何,奈何。”
之所以说出“奈何”是明知此事有悖于律法却不得不按照陛下的意愿去办,朝局稳定了,宗室内部的分化也达到了,只不过牺牲掉的却是自己的名声与理想。刘祥道白了他一眼,不满道:“你不过是大理寺卿而已,办好办差其实也没什么,为官一任纵有瑕疵旁人也能理解。我可是御史大夫啊,朝野上下排在第一的
清流名望,可以辞、可以贬、甚至可以死,却唯独不可以徇私枉法……你觉得心里苦,我心里这苦水又向谁说?”
戴胄捋着胡子,心里居然舒坦了一些。
退一步讲,这件事最终若是爆料出去,自己或许也只是获得一个“不够忠直”的评价,而身为御史大夫的刘祥道怕是就要遗臭万年了……
所以说世间事“不患寡而患不均”,原本自己觉得郁闷,现在见到刘祥道比自己还惨,居然也不是那么郁闷了……
刘祥道再叹一声:“惟愿自此风平浪静吧,让咱们的付出能够有些价值。”
戴胄闷声道:“怕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两人再无谈兴,拱手施礼各自登车,恰好府邸分属东西,故而车架背道而驰……
……李孝恭与李道立闲聊,后者不停抱怨三法司审判不公,房俊喝着茶水觉得无聊透顶,既然已经前来吊唁算是没有失礼便足够了,两家只有仇怨没有交情,遂
打算就此告辞。
未等起身,便见到郡王府的管事领了一群人进来,正是大大小小一群驸马……薛万彻第一个进来,略微抱拳向李孝恭与李道立失礼便一屁股坐在房俊身旁座位,等不及侍者奉茶便拿起房俊的茶杯一饮而尽,吐出口气,将领口略微松了
松,大大咧咧抱怨道:“这长安城是没法待了,白天太阳晒、晚上如蒸笼,唯有泡在水里的时候凉快一些,从水里一出来便一身汗黏黏糊糊,太遭罪了。”
执失思力也顺势做过来,闻言笑道:“听说薛家在神禾原有处庄园,背山临水风景秀美最是避暑的好去处,何不带着公主出城去小住几日?”薛万彻一脸烦躁:“你以为我不想啊?可这长安城里今儿闹事明儿死人哪有个消停的时候?想走也走不开啊!一个两个的放着好日子不过成天出幺蛾子,都特
么活腻歪了!”
李道立怒目而视,我家办丧事呢你说这话合适么?
他却忘了薛万彻何许人也,会管你这个?薛万彻的眼珠子瞪得比李道立还大,大声嚷嚷:“瞪我作甚?我说的就是你!捡了个郡王的爵位就应该偷着乐,老老实实钟鸣鼎食作威作福,非得掺和那些个
不臣之事不就是茅坑里打灯笼找死呢?儿子死了你就是活该,方言瞅瞅都是在笑话你的,哪有半个人同情你?”一起进来的有高祖皇帝的驸马乔师望、苏勖、郑敬玄等,还有太宗皇帝的驸马刘玄意、王大礼、柴令武、杜荷等,听到薛万彻的言语都齐齐愣住,很是尴尬
虽然这厮说话皆乃事实,可今日这场合总得给东平郡王府一些颜面,嘲笑李道立瞎折腾也只能在暗地里,岂能直斥其非?
李道立气得火冒三丈,一把将头上裹着伤口的纱布拽掉就待冲上去跟薛万彻拼命,被王大礼、杜荷等人拦阻,纷纷出言劝说。
李孝恭也无奈呵斥薛万彻道:“说什么浑话呢?整日里正事不干就知道胡混,嘴上连个把门儿的都没有,简直不像话!”旁人害怕这位“宗室第一郡王”,薛万彻却是不怕,梗着脖子反驳道:“郡王这话可说差了,我怎地就整日胡混了?我是个浑人没错,可我知忠义、懂廉耻,我家与太宗皇帝有仇,可我从拜倒在太宗马前那一刻起便唯命是从,关陇兵变的时候贼军浩浩荡荡翻天覆地,唯有我宁死也站在太宗皇帝身边!太宗皇帝驾崩,陛下登基,晋王兵乱,还是我旗帜鲜明的拥护陛下,毫不计较个人得失!反观此间诸位,您让他们一个个拍着胸脯扪心自问,是对太宗皇帝忠贞不二还是对当今
陛下誓死效忠?”
房俊目光炯炯、兴致盎然,好家伙,一杆子将屋子里所有人都给干翻了。关陇、晋王连续两次兵变,无论宗室还是勋贵都各有计较,明面上支持太宗皇帝、当今陛下,实则暗地里与叛贼暗通款曲者比比皆是,这事儿就连李承乾也
心知肚明却没办法计较,大家也都装糊涂把这件事揭过去,薛万彻却口不择言当众说了出来。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当所有人都选择沉默的时候,明明发生了也可以当做没发生;可只要有一个人站出来将事情挑明,那么就不能继续当做没发生。
他不认为薛万彻具有掀桌子的智商,那么此刻看似义愤填膺口不择言又是谁在背后指点他呢?最为严重的是此间言论发生,陛下又将以何等态度去对待那些曾经在暗地里背叛他的宗室、勋贵呢?
第一千七百一二章 有意无意
李道立怒气冲冲的气势一瞬间消失不见,转身坐回去与邻近的王大礼低声说话,对大声嚷嚷的薛万彻视若无睹。
屋中诸人颇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对才好。李孝恭气得胡子翘翘,手指着薛万彻点了几下,转头对房俊道:“二郎方才是要告辞对吧?白日里忙碌一天也累了,不如寻个地方小酌几杯微醺着回去睡觉…
…对了,把这厮也带走。”
这倒是正合了房俊心意,遂起身笑着对诸人一一告辞,带着心不甘情不愿的薛万彻离去。夜色如墨,外面不知何时淅淅沥沥的飘起了小雨,清凉的雨丝将闷热的暑气涤荡一空,战马的铁蹄踩踏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路面嘚嘚作响,就在西市附近一处
临街的小酒馆挑着幌子,店里燃着蜡烛却没什么客人,两人便来到店门前下马入店,各自的亲兵则站在屋檐下一边避雨一边警戒。切了两斤熟肉、拌了一盘醋芹、炒了一碟豆子、烙了几张胡饼,要了一坛子酒,两人便在靠窗的桌子坐了,吃着小菜喝着小酒听着窗外的小雨,雨夜的街道
寂静,屋檐下的灯笼散发着橘黄色的光芒映照在湿漉漉的路面上,颇有几分悠然惬意。
房俊喝了口酒问道:“以你的智慧说不出刚才那番话语,谁给你出的主意?”
薛万彻嘴里嚼着豆子,很是不乐意:“我只是憨厚又不是蠢笨,怎地就说不出那样的话?”“呵呵,那几句话鞭辟入里直指人心,直接将大家极力遮掩的盖子给掀了,许多不能见光的东西都暴露出来,使得大家很难继续装聋作哑掩耳盗铃……这种充
满了智慧的言语,你觉得你说得出来?”
“你觉得我说的对?”“我觉得对错有什么用?关键在于被你这番话掀掉了遮羞布那些人怎么觉得。何况并不是对的就可以随便说啊,许多事大家都心知肚明装糊涂,你以为都比你笨?他们不是不能说,而不是不敢说、不想说而已,如此大家都能给彼此留下一步退路不至于毫无转圜,可你这番话说出来大家再不能装聋作哑,最麻烦的就是陛下,忠于他的臣子他不得不论功行赏,那些背叛他的臣子难道还能轻轻放过?赏罚分明是上位者最基本的素质,若是连这都做不到何谈什么"明君"?你给陛下
惹了个天大的麻烦。”
很多事情是不能较真儿的,“难得胡涂”不仅是一种境界也是一种态度。贞观末年、仁和初年连续两次兵变,一次的主题是长孙无忌领衔的关陇门阀,另外一次是拥戴李治的宗室、勋贵,每一次都给帝国造成巨大的动荡与损失,
但是每一次兵变过后对于赏罚都模棱两可、含糊其辞,除去主要责任人之外并未彻底明确功过赏罚。
这不是太宗皇帝糊涂亦或者李承乾懦弱,而是只能以这种含糊其辞得过且过的态度将事情压下去。
牵涉其中的人们也都默契的保持沉默,共同维系彼此的利益。
然而薛万彻“掀桌子”的举动却很有可能将这份默契打破,尤其是对李承乾来说,那些背叛你的臣子罚不罚?那些忠于你的臣子赏不赏?
罚要如何罚罚到何种程度?
奖又如何奖,奖到何种程度?薛万彻一口抽干杯中酒,抹了下嘴巴,忿然道:“我管那些?我只知道子我归顺于太宗皇帝马前的那一刻开始,便一如既往坚定不移的站在皇帝一边,对太宗皇帝如此,对当今陛下亦是如此,为了忠诚甘冒奇险赌上阖家老小的性命,然而现在爵位不晋官职不升,反倒是太多不臣之人受到陛下安抚因而加官进爵,那我
的忠诚有何回报?”房俊给薛万彻斟酒,明白了薛万彻的想法,他就是要用这种掀桌子的方式将所有事情都摆在太阳底下让世人看看,谁忠谁女干、谁对谁错一眼分明,那么该罚
的要罚、该奖的就要奖。薛万彻又饮了一杯,叹口气道:“不是我官迷,我也不在乎爵位高低,可我总得为儿孙们想想吧?不然等到将来儿孙们不以我为荣、反以我为耻,上坟的时候
都心不甘情不愿怪我没给他们争取到应得的荣耀,那我可受不了!”
房俊喝着酒,心念一转,问道:“丹阳公主有孕了?”
这个夯货平素大大咧咧嚣张跋扈,除了自己跟他走得近的基本没有,更没人给他出谋划策,之所以能够说出这番很有技巧的话语只能是老婆丹阳公主。
可丹阳公主一贯不怎么掺和政务,性情很是淡泊,如今一反常态挑动薛万彻掀桌子闹一场逼着陛下给薛万彻加官进爵,只能是为了儿孙着想。
至于这两口子成婚多年却一直无所出,有人说丹阳公主不许薛万彻近身夫妻分房而睡,也有人说薛万彻有“断袖分桃”之癖好早已没了男人雄风……
薛万彻大为惊愕,瞪眼道:“你怎知道?”
房俊笑着喝酒:“这又不难猜。”
薛万彻放下酒杯瞪着房俊:“该不会是丹阳公主跟你说的吧?”
这下换成房俊愕然不解:“怎会是丹阳公主说的呢?我猜的而已。”
“娘咧!你离我家公主远点儿!”
“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不知道?”
房俊恼了:“咱俩虽然差着不少岁数,可素来算是生死之交、交情莫逆,殊不知我在你心里却是这般不堪?”
薛万彻道:“倒也不是不信任你,可你小子专门对公主下手,天下谁人不知?我家那位也是公主啊!”
虽然房俊下手的一直都是太宗皇帝的闺女,可高祖皇帝的闺女也是公主啊,鬼知道这棒槌为何专挑公主下手,万一哪天心血来潮想要换换口味可怎么办?
房俊气得拍桌子,虽然他在男女方面的确没甚操守可言,可他的确将薛万彻当成朋友,岂能做出那等不堪之事?
“朋友妻不可戏,这点底线我还是有的!”
“呵呵,”薛万彻冷笑道:“那你与巴陵公主怎么回事?”
房俊愣了一下:“巴陵公主……咳咳,我跟柴令武不是朋友!”
薛万彻忽然智商在线了,两眼光芒灼灼:“也就是说你承认和巴陵公主之间的绯闻确有其事?”
房俊:“……”
居然被这个素来以低智商著称的夯货给套了话?!
“我只是说与柴令武早已割席断交不是朋友,其他不过是你自己臆想而已。”
“嘿嘿,你房二原来也是个孬种,敢做不敢认啊,鄙视你!”
“……有点喝多了,今晚去你家借宿吧,你该不会不答应吧?”
“做梦!我会警告我家公主,今后但凡有你的地方就不许她出现,离你远远的!”
房俊大怒:“薛万彻,你很过分啊!”
这不是败坏他的形象名誉么?是可忍孰不可忍。
薛万彻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防人之心不可无,对你来说就不算过分。”
房俊怒哼一声,拿他没法,只能斟酒举杯:“这是件大喜事,我先预祝你诞下麟儿、家族兴旺!”
薛万彻喜滋滋的碰杯一饮而尽。“实话跟你说吧,太医给公主诊断有喜的那天我哭了半宿,老薛我身强体壮精力充沛怎地就成婚多年没孩子呢?不怕你笑话开始的时候我甚至怀疑公主是不是因为不愿与我成婚更不愿为我生孩子所以偷偷吃了什么避孕的药物……因为没孩子,你可知我承受了多少嘲讽、忍受了多少讥笑?我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啊,却
因为没孩子要遭那些罪……”
“现在好了,老薛我有了后,看看谁还敢明里暗里冷嘲热讽?胳膊腿儿都给他掰折了……”
“我跟你说啊……”
薛万彻一杯一杯的喝酒,很快便醉了,这厮醉了也不犯困反而更精神,拉着房俊絮絮叨叨的说了半天,将一肚子苦水都倒了出来。
房俊将对方当朋友,所以没有表现出半点不耐烦,反而一边倒酒一边做一个合格的倾听者,任凭薛万彻将这些年因为无所出所遭受的苦楚都倾诉出来。
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的确可以理解。
在后世思想开放的年代里一个男人若是无所出都要遭受极大的心理压力,更何况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这个时代?现在房俊担忧的是丹阳公主如此撺掇薛万彻掀桌子揭盖子将事情闹大,是单纯出于自身利益之考虑认为李承乾做事不公未能奖惩分明,并未顾忌到如此做法
所能够产生的恶劣后果,还是受人蛊惑故意这般?
很多之前牵扯进关陇、晋王两次兵变之人之所以如今偃旗息鼓效忠归顺于李承乾,就是因为李承乾多次表态既往不咎,将那些事都给压下去再不提及。
若是想要嘉奖薛万彻这样的功臣,势必就要提及功从何来,有人有功自然就有人有过,功是拥戴正统、辅佐皇权,那么过又是什么?很多人要因此辗转反侧、夜难成寐了。
第一千七百一三章 渊氏入唐
权力如河,人如舟,每个人置身于权力这条汹涌奔腾的大河里都载浮载沉,想要稳稳当当就要竭尽全力、力争上游,否则便被壮阔的河水裹挟着一泻而下、有灭
顶之灾。“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其实身在庙堂也是一样,并不是你安于现状、想不争就能不争的,所以在权力的中枢从来都不可能有所谓的风平浪静,“平衡”也只
能在某一个极短的时间点上存在,转瞬即逝,尔虞我诈、争权夺利才是永恒的状态。
房府偏厅里,睡了个懒觉的房俊在高阳公主陪同下用膳,俏儿在一旁服侍。看着俏儿又给房俊盛了一碗粟米海参粥,高阳公主蹙眉柳眉有些不满:“皇兄也真是的,朝廷里那么多领兵大将为何非要你坐镇明德门节制左右金吾卫?一天
忙的连吃饭的功夫都没有,几天而已人都瘦了。”房俊喝了一大口粥,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咀嚼着咽下,笑道:“这话可也就在家里说说,你可知多少人眼馋这个节制左右金吾卫的机会?陛下对我信重这
才赋予重任,旁人想捞也捞不上啊。”
高阳公主不以为然:“咱家与别家岂能一样?郎君功勋赫赫、位高权重,早已不需这些虚假的东西去提升威望,低调才是长久之道。”
俏儿不解,插话道:“可权力难道不是越大越好吗?放着这样的大权不用,有些吃亏呢。”
利益与权力是成正比的,权力越大自然利益越大,手中无权还谈论什么利益?高阳公主道:“可郎君与别人不一样啊,他本来就功勋赫赫了,再进一步那就是功高震主,皇兄怕是就要对他起猜忌之心了,皇帝是最没有安全感啊,一天到
晚觉得任人都对他不怀好心,还是小心一些为好。”
最近房俊与陛下之间颇多龌蹉,虽然这回陛下将节制左右金吾卫的任务委任房俊,一如既往的表达出对房俊的信任,但这并不能说明两人依然全无隔阂。
甚至于这种做法颇有些欲盖弥彰的嫌疑……
如此情况,更应该低调隐忍、韬光养晦才是。房俊咽下最后一口包子,将碗里的粥喝光放下筷子,接过俏儿递过来的茶盏喝了口茶水,这才苦笑着道:“你这位皇兄啊,心比天高、志气凌霄,却偏偏心胸狭隘、行事偏执,他一心想要效仿太宗皇帝当年放权之行为试图获取天下赞誉、收拢人心,却又时时刻刻感到皇位不稳、人心不臣,说好听叫居安思危,说难听
就是六神无主。在他那里你不能太过低调,否则他就不拿你当回事,只能不断的向他显示存在感才能让他认识到你的重要性。”李承乾心心念念都要向世人证明他不逊于太宗皇帝,自然处处都要效仿太宗皇帝当年的举措,然而他不仅没有太宗皇帝的文韬武略,更没有太宗皇帝的恢弘
心胸、疏朗气度,故而只能画虎不成反类犬,偏他还自鸣得意。
老老实实坐在皇位之上只需靠时间就能将那些不稳定的因素都靠死,却非得自作聪明主动出击,谁劝都不管用……
如此情况朝局自然无一刻平稳,稍不留神就有可能天崩地裂、局势倾覆,房俊又岂敢放权去做一个富贵闲人?他不仅要将左右金吾卫死死攥在手里,更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左右金吾卫是他的部队对他唯命是从,以此震慑那些心怀不轨之逆贼,让他们心怀戒惧、不敢贸
然行事,不至于做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愚蠢之举。
否则就算能够荡平叛逆,可连续第三次兵变将会导致大唐的权力构架出现巨大动荡,太多的资源平白损耗在无谓的内部争斗之中,太过可惜。
这可是一个跑马圈地、掳掠天下之财富奠定大唐万世不拔根基之绝佳时机,岂能轻易错过?
君不见前世那些西欧强盗抢劫了一个世纪,便可以让国民舒舒服服的躺在掳掠而来的财富上彻底躺平,所谓的“高福利”根本就是全世界人民的血肉……他的意外到来促使大唐的战略由陆上争霸变成水陆并进,从海上吸纳全世界的财富、人口输入国内,在最快的时间内完成从农业国家向半工半农的霸权国家
性质之转变,从而以凌驾于世家之上的人口、财富、科技去实现超级霸权。
当全世界的财富、科技、人才都汇流于大唐,自然可以奠定千年不易之根基。
时不我待。
*****舟船沿着黄河河道逆水而上,沿途所见两岸之堤坝整齐坚固、遍植杨柳,时有快马往来驰骋,河道之上则舟楫如云、川流不息,无以计数的客船、货船穿行
其上,舱内装载货物使得吃水极深,处处可见繁华。
渊献诚穿着唐人衣衫站在船头,迎面而来的河风吹得他衣袂飘飞、猎猎作响,目光在河面上往来游走、愁眉深锁。
大唐如此之繁荣,国力必将逐步高升,高句丽何时才能有复国之希望?在他身后一步之处,家臣渊金昊嗟叹道:“黄河之上已是如此繁荣,据闻现在长江之繁荣更甚于黄河,江南的每一条河流都流淌着钱帛财富,很难想象不过是三十年的时间,这个国家便从隋末萧条崩溃的局面恢复过来,甚至更甚往昔。少主,高句丽已经亡了,不管您心里对于复国之执念如何坚持,也要认清当下之局
势,莫要去做那蜉蝣撼树、螳臂当车之蠢事,当务之急是将渊氏一门的血脉延续下去。”
现在的大唐就好像一个正值巅峰的无敌剑客,与其激怒祂使其盛怒之下将渊氏一门化作齑粉,还不如老老实实的宣誓效忠,苟延残喘尚能有一线生机。渊献诚叹气道:“可即便是依附效忠又谈何容易?苏定方的水师在高句丽沿海严密封锁,甚至时不时登陆长驱直入数百里,目的皆是为了覆灭我渊氏一门,可
见大唐对我之策略乃是斩尽杀绝。此番冒险前来大唐腹地,也不过是必死之下希冀于一线生机而已,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自从大唐攻陷平穰城,渊盖苏文阵亡,高句丽便彻底覆灭。
高氏皇族摇尾乞降,举族被迁入大唐国内,渊氏一门则在高句丽溃兵的支持下辗转各处、伺机复国。却在苏定方的打击之下连脚跟都站不稳,兔子一般被撵着在高句丽的群山之中亡命奔逃,父亲留下的家底一点一点损耗殆尽,眼瞅着就要全军覆灭、血脉断
绝,故而不得不行险一搏,偷偷花费巨额金币买通了一支世家门阀的商队潜入大唐,去求见一位执掌渊氏一门生死的贵人……
但是成功的概率十不足一。“汉人有句话叫做‘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事在人为,只要少主能够展现渊氏一门的诚意,想来或许能够打动那位贵人。毕竟今日的渊氏一门不过是苟延残喘而
已,对大唐已经不能造成任何威胁。”渊献诚苦笑道:“可汉人还有一句话‘斩草除根以绝后患",高句丽与前隋几场大战,隋人损兵折将、尸积如山,唐人自认继承隋业,也将这份耻辱感同身受,故而对高句丽极为敌视。太宗皇帝何以不顾满朝大臣之反对亦要倾举国之力东征?就是因为只要他能够踏平高句丽,那么他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将无关紧要,世人只会记住他这番堂皇功绩、千古伟业。可惜啊,明明战无不胜的唐军已经在平穰城下碰得头破血流不得不铩羽而归,却被水师一顿万炮轰鸣将城阙夷为平地……
高句丽命数该绝,大唐天命所归。”唐军分明已经承认失败,大唐皇帝已经开始撤军,旌旗倾倒一败涂地,然而负责殿后的水师一阵发泄似的炮击却将平穰城的城墙轰得四分五裂、断壁残垣,
而后战无不胜的唐军潮水一般涌入平穰城……
除了大唐天命所归之外,还有什么能够解释?
渊金昊一脸愣忡:“……”
汉人怎地那么多话?渊献诚没理会呆愣愣的渊金昊,手掌婆娑着船舷,目光越过宽阔忙碌的河道望着西边太阳坠落的方向,轻叹道:“既然高句丽命数该绝,吾等庸碌之辈又岂能逆天改命呢?惟愿此番前往洛阳能够见到那位贵人,用渊氏一门数代积攒之财富求取一个内附臣服之机会,让渊氏子孙能够生活在这片富饶美丽华服文章的国度
,世世代代成为一个真正的唐人,再不用忍受强者之欺辱凌虐,而是匍匐在强者脚下甘为鹰犬。”
只不过那位贵人会否接受自己带来的钱帛珍宝呢?
虽然女人皆爱财且目光短浅、心性柔弱容易怜悯弱者,但对方的家境乃大唐豪富之首,或许未必看得上自己的财富……在渊献诚患得患失、惴惴不安的心境之中,太阳很快在长河尽头落下,等到河面上的万道霞光逐渐消散终被黑暗所吞噬,前方目光所极之处一片灯火辉煌的
码头陡然出现。洛阳到了。
第一千七百一四章 渊氏一门
商船自黄河水道由水闸进入通济渠,而后沿着细长的水道一路溯流,一路舟楫如云、百舸争流,自伊、洛交汇之处顺北边洛水继续向西,不久之后便抵达洛阳南
市。纵然已经是午夜时分,但码头上商船鳞次栉比、密密麻麻,商贾、脚夫穿行不停,吵吵嚷嚷、灯光璀璨,巨大的“龙门架”将船上的货物快速装卸,而后被一
辆又一辆板车运走卸入不远的库房。
渊献诚一行人顺着船头搭在码头的跳板登上陆地,经由简单验看通关文牒之后便准予放行,满是震撼与好奇的行走在这一片大唐的土地上。
到处都是结算货款的商贾、堆积如山的货殖、行走奔跑的脚夫、往来运载的板车,甚至有一种巨大的板车需要好几匹马拉着轱辘在笔直的轨道里……
渊金昊目不暇给、连连惊叹:“只此洛阳之一隅,繁盛程度怕是已经远超高句丽全国,人口更是远胜平穰城,大唐之强盛可见一斑矣!”
“闭嘴!你是想让整个洛阳城的人都知道咱们是高句丽人?”
“啊!少主勿怪,奴婢知错。”渊金昊赶紧闭嘴,可一双眼睛依旧滴溜溜的四下观看,好奇不已。渊献诚看上去比较镇定,实则内心亦是震撼不已,大唐之强盛远超他的预估,高句丽以一隅之地妄图对抗中原王朝,简直就是以卵击石、螳臂挡车,覆亡亦
在情理之中。
现如今大唐日益强盛,高句丽已然亡国,以双方实力之对比有如云泥之别,高句丽哪里还有一分一毫复国之望?
见识到大唐的强盛繁荣,渊献诚心底仅存的一点复国之念彻底烟消云散。
心灰意懒之下也懒得继续逛下去,无精打采道:“于家的人为何还未来呢?赶紧洗漱一番睡下养足精神,明日便去拜访贵人。”
这一回通过无数关系才联络上洛阳于氏,花费了巨额钱帛才让洛阳于氏愿意居中引荐那位贵人,并且从旁劝说使其答允渊氏一门内附归顺于大唐……渊金昊不解:“为何非得这位贵人呢?说到底不过是个女人而已,为何不用重金贿赂大唐朝堂上的重臣?听闻大唐现在军政两方的斗争很是激烈,文官不见得
愿意让军方控制整个辽东,利用他们的矛盾才能让咱们立于不败之地。”“愚蠢之见,你既然知道大唐军政双方正在争斗,就算文官答允我们的请求,你认为军方会听从文官的命令乖乖放开水陆两路,让我们的人带着奴仆牲畜钱帛顺顺当当进入大唐境内?那位贵人虽然不过是女流之辈,却可以影响房俊的判断与立场,而房俊才是大唐军方影响力最大的那一个,皇家水师更是他一手打造、
对他唯命是从……唯有水师愿意放咱们一条生路,那咱们才真正有可能活下去。”
“原来如此啊不过看来这房俊也是徒有虚名,实则贪花好色的糊涂虫,怎能将国政赋与女流之辈呢?”
“若非如此,我们又哪里有半点机会呢?”
“这倒也是敌人的昏聩才能给咱们一线生机,如果各个英明神武、洞若观火,咱们只能死无葬身之地啊……少主,于家的人来了。”
……于保宁坐在正堂之上,不屑的看着面前鞠躬行礼的渊献诚,淡然道:“一切都已安排妥当,郎君现在府上暂居一宿,明日便带你去见武娘子,也会从旁相助劝
说武娘子,不过事情成功与否我却不敢保证,你可明白?”
渊献诚赶紧表态:“此番于家能够仗义出手解救渊氏一门于水火之中,已然是无上之恩情,至于此事成败皆在天意,无论如何渊氏一门都谨记这份恩情。”
于保宁略感意外:“汉话说的这么好?”
“好教贵人得知,高句丽素来崇尚华夏,国内无论官制、建筑、衣饰等等都全盘汉化,说汉话、写汉字更是唯有贵族才能拥有的特权。”
“既然如此你们早就该依附于大唐成为东北藩篱,大唐自然不会亏待盟友又何必处处跟大唐对着干最终导致亡国呢?真是化外蛮夷、蠢不可及啊。”“这些都是长辈的过错,吾等当初少不更事岂能左右高句丽之朝政呢?时至今日却是悔之晚矣,惟愿内附于大唐,世世代代为了大唐之繁荣强盛而战斗,成为
一个真正的唐人。”于保宁很是欣慰:“如果世间所有蛮夷皆有你这般见识,又何来处处烽烟、战火连天呢?大唐无敌之师横扫宇内,所有阻挡在兵锋之前的愚顽之辈皆灰飞烟灭
、化为齑粉!”
渊献诚神情恭顺、从善如流:“大唐天威不可忤逆,世间之外族迟早都如渊氏一门一样诚心诚意的归顺降服。”
于保宁微微一笑:“正是如此!时辰不早了,郎君颠沛万里必然舟车劳顿,早早休息吧,待到明日事成之后老夫再设宴款待。”
“多谢长者襄助,渊氏一门感激不尽,事成之后也会再有谢意奉上,还望笑纳。”
“哈哈,好说好说。”于保宁对于高句丽人根本看不上,一群宗庙倾覆家破人亡的亡国奴而已,之所以愿意帮助渊盖苏文的后人走一走武媚娘的门路皆是因为其贡献了巨大的钱帛
,这个数额使他无法拒绝而已。
至于武媚娘会否答允渊献诚的恳求去说服房俊进而使得朝廷颁布政令准许渊氏一门内附归顺,与他于保宁又有何关系?
他肯收渊献诚的钱就已经算是看得起他了,反正事成与否都绝不可能退钱……翌日清晨,渊献诚早早起床梳洗完毕换了一套唐衫,戴好幞头,又在腰间缀了一块玉佩,整个人看上去与唐人一般无二,简单用了早膳便乘坐于府的车辆与
于保宁一同出府,沿着洛水又回到南市附近,抵达慈惠坊,在一处临街的门市前停车。渊献诚随同于保宁下车,抬头见这处门市门开五间、上下两层,很是恢弘大气,中间门楣上挂着一块匾额上书“紫气东来”四个龙飞凤舞的鎏金大字,便知道
这就是大名鼎鼎、威震大洋的“东大唐商号”之总柜所在。略感诧异,如此“凶名赫赫”坐拥数十战舰、数百商船的商号总柜却只有门前左右个十余个兵卒守卫,沿街来来往往行人无数、车水马龙却没有半分紧张之氛
围,堪称守卫松懈……在门前有门子接过于保宁递上的名帖,门子翻看之后将两人请入门内,仔仔细细给两人搜身之后这才由后门出去进入后宅,在一处绿竹掩映、池塘环绕的小
楼前驻足。
“武娘子正在会客,是一位很重要的客人,所以请二位在此稍候,待到武娘子召见之时,自然有人前来引路。”
“好好好,武娘子贵人事忙,在下等等无碍。”看着于保宁一脸谄媚、低声下气,渊献诚隐隐觉得不妙,这位洛阳于氏的当家人好大的名头,但是在这“东大唐商号”的总柜之内怕是没什么牌面啊,居然连
一间可以饮茶等候的房舍都没有安排,就这么直愣愣的站在渐渐高升的太阳底下……
如此看来,这于保宁并无多少影响那位武娘子的能力啊。
想着自己拿出去送给于家的巨额钱帛,渊献诚难免忧心忡忡,唯恐这些钱打了水漂……日上三竿,院子里愈发闷热,聚集于此等候召见的人也越来越多,就在渊献诚额头微微见汗的时候,有人从小楼里出来,来到于保宁面前躬身道:“武娘子有
一刻钟的功夫,请随奴婢入内。”
“请。”
于保宁与渊献诚一起迈入小楼。
楼内光线略有昏暗,入鼻有淡淡的檀香味沁人心脾,在玄关处换了鞋子,踩着光洁的地板入内。堂内铺着花纹繁复的波斯地毯,仙鹤香炉里檀香袅袅,左右各摆放着一圈紫檀椅子,主位前则垂下一道细致繁密的珠帘,珠帘后一个身影稳稳坐在那里,那
不清楚容貌。一瞬间,对于华夏史书颇有研究的渊献诚脑中陡然蹦出诸如“秦宣太后”“赵威太后”“高后吕雉”等等名字,因为这些华夏历史上声名赫赫的皇后、太后皆干过
同一件事,“垂帘听政”……
不过旋即心中微哂,这武娘子固然手握大权、于海疆之上威风无限,可相比于那几位名垂青史的杰出女子,却还是要远远不如。
“老朽见过武娘子。”
“高句丽罪臣渊献诚,这厢有礼。”
两人齐齐躬身施礼。
“嗯?高句丽人?与渊盖苏文是何关系?”
珠帘后先是响起一声略带惊诧的轻呼,而后开口询问声音响脆细腻、有如朱落玉盘,分外好听。
渊献诚恭声道:“吾乃先祖之长孙,家父讳男生。”“哦,原来是泉男生的长子,只不过汝父如今身在邯郸投降归顺,因避讳高祖皇帝之名讳已然改姓为"泉",为何你却不改?是否仍心怀故国、视大唐为仇雠,
希望有朝一日可复兴高句丽、覆亡大唐?”清脆的嗓音有如天籁,但落在渊献诚耳中却有如刀砍斧劈一般字字诛心,令他瞬间汗流浃背,双膝一软跪伏于地。
第一千七百一五章 发配倭国
渊献诚跪在地上、以首顿地,怆然道:“罪臣岂敢有此等大逆不道之想法?大唐威服四海、横行宇内,千邦万国皆俯首称臣,罪臣不敢有半分螳臂当车之心。只不过因为平穰城破之时罪臣只身在外,后被溃兵裹挟退入山林,为了族人之生死不得不辗转各地、狼狈奔逃,这才没有追随父亲归顺大唐。然罪臣心中久慕华夏之文宗、崇尚大唐之繁盛,如今孤身入唐恳请大唐能够准许罪臣携带族人有一块丰美之地可以繁衍生息,则渊氏一门生生世世为大唐之忠臣,不再颠沛流离、居
无定所。”
说到后来,已然涕泗横流、声泪俱下。倒也并非全是做作,渊氏一门在高句丽早已“不是皇族却胜似皇族”,说一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都有失偏颇,实打实的与高氏皇族“共天下”,其尊崇荣耀之
处甚至犹有过之。然而平穰城破、高句丽亡,渊氏一门由云巅跌落深渊,往昔衣饰华丽奴仆成群的世家公子如今丧家之犬一般奔波于山岭林壑之间,朝不保夕、衣不蔽体,其
间巨大之落差让人难以接受。到了这个地步何谈什么“复国之念”?惟愿能够获取大唐之谅解、宽宥,在大唐境内赐予一片丰美安详之土地安置下来,从今而后繁衍生息、延续血脉,为此
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父亲那边早已噤若寒蝉吓破了胆,唯唯诺诺只求活命,根本不在乎族人是否死活、家族是否延续,只一味在邯郸醉生梦死。
渊献诚只能靠自己。珠帘后的贵人不为所动声音依旧清脆动听却平缓淡漠没有一丝一毫波动:“先贤早已告知吾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戎狄志态,不与华同",我又何必养虎为
患呢?华夏之大、大唐之盛,不必以汝等异族之归顺来彰显,更不在乎汝等是否视大唐如仇雠,大唐百万将士枕戈待旦征讨一切不臣,铁蹄所至,俱为齑粉。”
最甜美的嗓音说着最狠厉的话语,这就是背靠大唐带来的底气,没人敢质疑她。更何况这位据说千娇百媚的美人执掌着“东大唐商号”数百条战船、万余武装到牙齿的“护卫”,更能够调动大唐皇家水师,有着反掌之间屠一城、灭一国之能
力。渊献诚惶恐不已,膝行上前两步,哭着哀求:“高句丽岂是异族?当年武王伐纣、以周代商,纣王之叔父箕子率领族人泛海东渡建立箕子朝鲜,延续几近千年!其后虽被卫满所灭,然则归属于燕国,其国土包括高句丽、真番、临屯、沃沮、夫余五国之地,方圆数千里,领地之内皆写汉字、说汉话、穿汉服,传承至今
犹不忘先祖血脉,今日之高句丽臣民,皆华夏苗裔啊!”
珠帘后的贵人一时哑然,似乎对于这段历史并不熟知,沉默少顷,询问于保宁:“于先生,确有此事?”
渊献诚跪在地上,抬起头疯狂给于保宁使眼色。这厮收了自己大笔钱帛可不仅仅是代为引荐贵人,也有责任从旁劝说,结果进楼以来老老实实站在那里不发一言,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现在正好可以替自
己说话,怎地还迟疑不言?
收了钱不办事,你好意思?!于保宁却是看都不看渊献诚,对他的眼色自然一无所知,面对武媚娘的询问,略一沉吟,思忖着道:“高句丽的确可以上溯至箕子朝鲜,虽然期间经历了诸多
沧海桑田一般的变化,国人之构成也极其复杂,但若说是华夏之苗裔也不算错。”渊献诚大喜,忙道:“正是如此!高句丽虽然自成一国,却是因为由诸多历史原因所造成,无论汉末乱世亦或是南北朝并立,都对辽东之地放任不管,在此生活的无以计数的百姓在混乱之中无以为继,这才不得不自成一国、结民自治,现在华夏正朔横扫六合、一统八荒,将高句丽重新纳入版图之内乃是理所应当,吾
等离弃数百年之华夏苗裔重归天朝治下亦是欢欣鼓舞、涕泪满裳!”至于隋唐两朝皇帝举国东征之时高句丽为何不愿重归帝国版图、生活在高句丽的“华夏苗裔”为何不是欢欣鼓舞,他绝口不提,反正一口咬定高句丽之地乃是
华夏版图、高句丽之民乃是华夏苗裔,都是一家人,总不能赶尽杀绝吧?珠帘后的贵人又沉默少顷,而后悠然道:“高氏皇族已然归顺大唐,被陛下赐予‘朝鲜王"之爵位,又授予辽东都督之职,乃大唐之顺臣。渊盖苏文阴谋篡逆、
不忠不义,不仅高句丽臣民共弃之,大唐亦为之不齿。大唐固然疆域辽阔、富有四海,却并无一片空闲之土地去安置此等悖逆之贼。”
渊献诚仓惶绝望、痛哭流涕:“还望贵人垂帘,我族人愿意奉上所有家财,只求一片安身立命之土地。”
他一边哭,一边瞪眼看着于保宁,希望于保宁能够帮忙说话。于保宁一直不动声色,直至珠帘后传来不耐烦的一声轻咳,这才出声道:“贵人明鉴,渊氏一门入唐之心极为虔诚,其家族百年之积累愿意双手奉上,还望贵
人念在其诚心诚意,网开一面。”
“让他先退下吧,我考虑考虑。”
“喏。”
于保宁给渊献诚一个眼色,让他暂且退出。
渊献诚双目含泪对于保宁投去祈求之眼神,后者微微颔首表示会尽全力,这才三步一回头的退出小楼。“于保宁,你好大的胆子!高句丽虽然覆亡,然渊氏一门根深蒂固、威望不凡,稍有不慎便可能导致其死灰复燃,届时辽东之地一片糜烂,帝国不仅要平白牺
牲无数兵卒之性命更要耗费无以计数之钱帛粮秣用以平叛,事关帝国战略,你居然敢私下与贼酋勾结,该当何罪?!”
于保宁额头微微见汗,惶然道:“是我疏忽了,本以为高句丽已然覆灭,渊氏一门回天乏术,却未曾考虑帝国层面的危险,实在该死。”之所以敢私底下答允替渊献诚引荐武媚娘,一则渊献诚给他的太多着实不好拒绝,再则觉得武媚娘不过是房俊的妾室,再是受宠也要为了自身之地位去考虑
,收下渊氏一门百年积攒之财富定然使其身价倍增、地位上涨。
区区一介女流之辈心胸气魄必然有限,岂能抗拒如此之多钱帛之诱惑?“你自然该死,以帝国之国策换取己身之利益,此等心无家国之贼子该当千刀万剐!拿着你收下的钱帛与渊献诚一同赶赴长安吧,去陛下面前负荆请罪,看看
陛下能否给你一个全尸!”
“武娘子饶命啊!”
于保宁吓瘫了,之前所有的成竹在胸全都不翼而飞,整个人彻底崩溃,不顾体面的跪地求饶。“唉,无论如何也应当以家国为重,岂能见利忘义、将个人之私利凌驾于帝国利益之上?念在于家此番全力配合丈量田亩一事,去将渊氏一门贿赂你的钱帛悉
数奉还,我不予追究。”
“喏。”
于保宁暗暗松了口气,觉得肉痛,那毕竟是一笔连他这个洛阳于氏主事人都不能无动于衷的财富……
“敢问武娘子渊献诚应该如何处置?”“方才渊献诚的话语其实也不无道理,高句丽虽然乃是番邦之国,但其国民却皆是华夏苗裔,既然其国已覆、其政已亡,又何必视如仇雠非要斩尽杀绝呢?你
回去告诉渊献诚,让他将所有家财交付苏定方用作水师开销,然后由苏定方以舰船护送渊氏一门抵达筑紫国,在彼处繁衍生息吧。”
“呃……喏。”
于保宁一头雾水,隐隐听过“筑紫国”这个称呼,好像在倭国那边……
但他现在顾不得什么“筑紫”还是“筑红”,他只知道武媚娘不但让他将吃下去的全都吐出来,而且还要一口将渊氏一门的所有财富全都吞下去。
这女人看上去千娇百媚、柔弱矜持,孰料却是这般心黑手狠!
可他不敢表现出半分不满。
*****
回到于府。
“筑紫国?!”
渊献诚瞪大眼睛,好似被雷电击中一般神情呆滞。
那是倭国的地方!
渊氏一门内附于大唐也就算了,虽然放弃祖地、背井离乡,可到底是融入天下第一的强国,成为举世瞩目的唐人,可若是去了倭国之地又算什么?
唐人做不了,去做倭人?
那还不如高句丽人呢!
于保宁好奇:“这个筑紫国到底在哪儿?”
高句丽与倭国的联系很紧密,彼此很是熟悉,渊献诚一脸绝望、生无可恋的模样:“在倭国南部筑紫岛。”于保宁还是缺乏直观的印象,遂令管家取来一张倭国的舆图,找到筑紫国的方位,上上下下看了看,捋着胡须道:“虽然拒绝你们进入大唐,也不准你们逗遛高句丽故地……但我看筑紫国这地方还不错啊?算得上倭国除飞鸟京、利根川之外最为繁华的地方了。”
第一千七百一六章 乱战之地
隋唐以来,倭人向中原派遣大批遣唐使,学习中原王朝的制度、经济、建筑、医学等等一切先进知识,促使倭国的社会发展出现一个巨大的飞跃。倭国的有识之士开始在其国土之上尝试推行“令制国政策”,即将原本割据地方的众多势力按照地域分别自治,使其构成如中原王朝“郡县制”之类的行政区划
只不过这一政策涉及了太多各地的风土人情、利益纠葛,需要耗费庞大的人力物力以及利益调和,故而仅仅只是一个构想,尚未真正实施。
但基本制度却已经开始形成,那就是遍及倭国各地的“国”,只不过尚未完成最终的整合便因为虾夷人的骤然入侵不得不戛然而止……筑紫国所在之地域位于倭国南端,距离大唐、高句丽相对近一些,自古以来便与这两个地区贸易频繁,所以算是倭国几个比较繁华的地域之一,武媚娘代表
皇家水师不准渊氏一门内附、逗留祖地将其驱赶至筑紫国,在于保宁看来也还不错。
最起码留有一线生机,往后不会派遣大军斩尽杀绝,还有什么不满足呢?渊献诚却苦着脸:“您有所不知,如今倭国被虾夷人全面入侵,虾夷人由北向南一路势如破竹,倭人节节败退,如今超过半数的倭人都拥挤在九州岛,将其视为‘最后的祖居之地’,岂容外人染指?渊氏一门若被安置于此,定然被倭人视为与虾夷人一样的死敌,他们或许不敢反对唐人的安排,却一定暗地里与我不死不
休……渊氏子孙,怕是永无宁日矣。”
于保宁默然,如此看来渊氏一门极有可能卷入与倭国连绵不休的战争之中,子子孙孙永无宁日……可这与我有何干系?他看着渊献诚道:“今日为了帮助你们渊氏我被武娘子当众叱责并勒令退还自你那收受的钱帛,整件事我担当风险、劳心劳力、甚至丢了颜面最终却一无所获
,实在是让人郁闷呐。我自己也就罢了,权当交了你这么一个朋友,可我为了你的事动用了家族的人脉、势力,最终一无所得没法向家族交待啊。”渊献诚两手一摊无可奈何:“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整个家族百年积攒之家财都要双手奉上于水师,再无余财答谢先生之襄助,就连前往筑紫国之后如何生存都
成问题,唯有这份恩情始终记在渊氏子孙的心头,来生来世,衔草接环以报。”于保宁想了想,也只能无奈叹息,谁又能想到武媚娘不仅渊氏一门的钱财全都要,而且一杆子将渊氏一门支去倭国呢?正如渊献诚所言,他们需要水师将其
运输前往倭国,上船下船都在水师的眼皮子底下想要偷藏一块金子都难,族人、家将、奴隶加在一起足足数千人去了筑紫国如何生存?
总不能去种田吧……心里越发觉得晦气,本以为能够从渊氏一门手里勒索一笔巨款,又能以渊氏一门累世积攒之财富交好武媚娘,间接讨好房俊消弭之前结下的嫌隙,如此两全
其美,孰料渊氏的财富被武媚娘一口吞下,自己连根毛都沾不到。面色难免冷落下来,不咸不淡道:“咱们两家交往已久,彼此之间的贸易也不是一年两年,总有几分香火情份在,没能帮得上你们我也心有愧疚,还谈什么感
谢不感谢呢?只是你们此去倭国群狼环伺、生存艰难,还应早作预备才是。”
渊献诚眼睛一亮:“还请先生赐教!”
现如今渊氏一门已然山穷水尽,要地没地、要钱没钱,被发落至筑紫国那等穷乡僻壤都不知如何活下来,既然于保宁说“早作预备”,那必然是有门路给他。
“你麾下家兵奴仆想必都是能征善战之辈吧?”
“倒也不敢说能征善战,时至今日往昔奴仆散的散、逃的逃、死的死,剩下的都是一些忠心耿耿的义士。”树倒猢狲散,自从渊盖苏文惨死、平穰城破,往日辉煌鼎盛的渊氏一门自然衰落,逃出平穰城后被唐军一路追击不得已遁入山林沟壑苟延残喘,家兵、奴仆
早就十不存一。
不过也正因如此,剩下的这些家兵、奴仆都是忠心耿耿的精锐,这也是渊氏最后的一点家底。
于保宁喝了口茶水,道:“别说老夫不念往昔交情,等你走的时候老夫送你唐刀百柄、长矛百杆、弓弩百具、战马百匹,以供应你全族在筑紫国站稳脚跟。”
“这可真是……我渊氏再生之父母啊!您能赠送如此之多的军械,于渊氏等同再等同再造之恩呐!”渊献诚感激得热泪盈眶,自从平穰城破、高句丽亡,渊氏就好似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举世皆敌,何曾有人这般主动伸以援手?更何况还是最精良的大唐
军械,有了这些军械足以武装起一支千余人的精锐部队,在筑紫国立足倒也不难。
“谁说赠送给你了?”
于保宁脸都黑了,从你身上一根毛没捞到,然后还得搭上这么多军械装备?
你看我像傻子吗?“渊氏此番入倭,身边群狼环伺、几临绝境,可以想象必然陷入与周边倭人的战乱之中,如何寻到一条生存之路极为迫切。种田太慢,采矿太累,即便海贸也
受限于规模难成大器,何不干脆以战养战?”
渊献诚领会错了于保宁的意图,有些尴尬,忙问:“如何以战养战?愿闻其详。”“现如今大唐国内之发展日新月异,不仅各地的基础设计建设如火如荼,采矿、冶炼、水利等等产业亦是蒸蒸日上,这些都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但大唐的百
姓每一个都是珍贵无比的,不可能去黑黝黝的矿井下挖矿,更不可能在火热的高炉旁炼铁,所以现在承担这些艰苦工作的都是战犯、俘虏、奴隶……”
渊献诚有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将倭人俘虏贩卖至大唐?”于保宁捋须颔首:“虽然朝廷从未明令奴隶贩卖合法,但因为亟需大量人口支撑国内建设,所以对此睁一眼闭一眼采取默许之策略,这下年输入国内的奴隶不
在十万之下。”渊献诚眼角抽搐一下,咬了咬牙,颓然叹息,因为这些年输入大唐最多的奴隶便是高句丽俘虏,其中“新罗婢”更是闻名遐迩,那些大唐勋贵世家若是家中没
有几个新罗婢都不好意思出门……
但他也明白了于保宁的意思,既然渊氏去往倭国之后缺乏生存手段,那就干脆凭借这数千精锐之士主动挑起战争去俘获周边的倭人,然后转变至大唐。
而洛阳于氏便充当渊氏在大唐的合作伙伴……果然,于保宁难掩兴奋:“你们渊氏负责在倭国那边抓人,我于家负责在大唐主持贩卖,价格一定是同行业内最高,等到将于家支援之军械款项偿还完毕,获
利两家平分,你意下如何?”
渊献诚只考虑片刻,便答允下来。大唐、高句丽、倭国这三国若是论及军队之战力,应以此排序。唐人毫无争议的天下第一,但除去其兵卒的单兵战力确实强悍之外,军械装备也占据了很大
的优势,大唐生产的横刀、陌刀、甲胄、弓弩都是天底下最好的,渊氏的精锐兵卒配上唐军的制式装备,对战身材矮小、军械匮乏的倭人必然是碾压之态势。
渊氏深处筑紫国被倭环伺的确生存艰难,可若是能够将俘虏贩卖至大唐换取更多的生活物资、军械装备,那就完全是另外一番局面了,这笔买卖确实做得。
更何况渊献诚也没什么选择的余地……
……
“好让武娘子得知,渊献诚已经答允下来。”
将渊献诚安抚下来,于保宁便第一时间返回向武媚娘回禀。武媚娘依旧坐在珠帘之后,闻言淡然道:“这件事做的不错,往后与渊氏的贸易便由于家负责吧。但此时毕竟有干天和,商号不会介入,朝廷更不会插手,一
切后果由于家承担。”大唐不鼓励奴隶贸易、也不反对,但从国家层面来说绝对不会鼓励这种事,这是大国之担当,也是华夏文化所不能容许的。现在世家门阀私底下从事奴隶贸
易牟取暴利,可未来谁也不知会否有这方面的立法,商号也好、房家也罢,绝不会明面上参与这种事。
“武娘子放心老夫知道怎么做。”
于保宁才不管这种事有什么后果,他现在只在乎能否消弭与房家的嫌隙、能否借此开辟一条获取暴利的途径,只要两个目的都达到了,他就是于家的功臣。
省的自己那位兄长三天两头从长安来信训斥自己……不过他却很是赞同武媚娘的用意,甚至不知于武媚娘,这些年“东大唐商号”虽然不断扩张将贸易的触角伸向东洋、南洋的各处番邦、岛国,却很少对其地之土著采取屠杀策略,而是扶持一批、打压一批、拉拢一批,坐拥庞大的武力隔岸观火、坐享其成。
第一千七百一七章 对外战略
大唐乃礼仪之邦,如此说法虽然有点空乏甚至虚伪,但的确因此使得周边国家对大唐的好感倍增,即便是开战之时也不过在战争层面你死我活,每一个国家的百
姓都对大唐充满向往,很多时候甚至祈祷自己国家战败,如此便可以并入大唐,成为一个真正的唐人……
大唐谦逊、仁慈、博爱、道德,是世间一切美好之化身,这是普天之下胡人之共识,所以无论任何时候都对大唐报以最高之认同。掳掠、屠杀那等卑劣之事是大唐绝对不屑去干的,高贵仁慈的唐人只有在战争之中才会举起屠刀歼灭一切敌人,除此之外始终抱着“仁者爱人”之胸怀包容世
人……
大唐不会也不可能去从事奴隶贸易,这是底线。
但国家的底线却并不是世家门阀的底线,而世家门阀从来都没有所谓的底线……
*****
长安,太极宫武德殿。刘洎皱着眉头,放下手中密信,有些不满:“大唐乃礼仪之邦,既然高句丽已然覆灭、渊盖苏文已然身死,其子孙族人谋求入唐彻底归顺有何不可?总不能灭
其宗庙还要绝其苗裔吧?就算是千金买马骨也应当答允下来,总归不会是择选一地予以安置,又无需朝廷耗费钱粮,又何必将其驱赶至倭国自生自灭?”这不仅是刘洎的想法,也是以儒家为代表的官僚体系一贯的做派,面对战败的敌人总是要施以宽仁来彰显自己的大度、宽厚、包容,即便之前的战争之中己
方损耗了无数百姓供奉的钱粮乃至于无以计数的生命。话刚说完,房俊颔首道:“中书令果然是儒门圣贤、大公无私,既然如此就将中书令的封地献出作为渊氏一门的栖息之地,若是不够就把祖庙的祭田也奉献出
来,如此则天下人人称颂您的仁德,渊氏一门更是对您感恩戴德、衔草接环以报。”
刘洎愕然:“这乃朝廷政令,与我何干?”
开什么玩笑,让他把封地、祭田献出,族人还不得一人一口唾沫骂死他?房俊气笑道:“你让献出封地、祭田你就不干了,但你可曾想过无论划给渊氏一门哪一块土地都等同收回无数百姓人家的口粮、祭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
理你堂堂中书令不懂?满口仁义道德也不过是慷他人之慨而已,稍微触动自己的利益就避而不谈,简直虚伪至极!”
“你你你,血口喷人!”
刘洎面红耳赤,急忙向李承乾分辨道:“陛下明鉴,微臣也不过是顾忌大唐国威、陛下声誉,越国公却这般颠倒黑白、指鹿为马,实在欺人太甚!”房俊反唇相讥:“既是顾忌大唐国威、陛下声誉,为何不肯将你家的封地、祭田献出?用百姓的田地、祭田成全你忠臣之名,说你虚伪都是轻的,或许是居心
叵测、心怀不轨才对!”
“哇呀呀,房俊你欺人太甚!如此毁我清誉、陷我于不仁不义之地,断不饶你!”
“我就坐在这里,你待怎地?”
李承乾被两人吵得脑仁嗡嗡作响,没好气道:“行了!都是帝国重臣、朕之辅弼,怎地还像市井泼妇一般骂起街来?毫无矜持、成何体统!”房俊道:“高氏皇族乃高句丽之主,虽然其国覆灭、宗庙损毁,但毕竟是一国之主,大唐要展示上国之风度将其收容于国境之内,这没问题。可渊氏一门算是
什么?其在高句丽乃是国贼、叛逆,在我大唐乃是死敌、对手,大唐的恩惠不可能耗费在他们身上,大唐也没有一分一寸多余的土地去赐给他们繁衍生息!”
李承乾不耐烦道:“我又没说你家那小妾做得不对,你急吼吼的叨叨个没完作甚?”
房俊一脸正气:“陛下自然英明神武、烛照万里,可微臣这不是防备您被奸佞蛊惑做下亲者痛仇者快之事嘛。”
刘洎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说谁是奸佞?”
房俊翻个白眼:“谁劝陛下以大唐百姓之田地赠予番邦异族以成全自己虚伪名声,谁就是奸佞!”
“政见不合自然可以相互权衡妥协,你口口声声辱骂老夫是何道理?”
“这是政见不合的事儿吗?这是你心中唯有自己的虚名却无半分对于大唐子民之体恤,你就是个欺世盗名的‘假儒’!”
“行了行了!”李承乾揉着太阳穴受不了这两人的大嗓门儿,赶紧出言阻止,先让刘洎稍安勿躁,再问房俊:“不接受渊氏一门的投诚也就罢了,可你家小妾为何将渊氏一门
驱赶至倭国?又默许于家给予渊氏一门提供军械任其前往倭国发展壮大,还私底下商谈什么奴隶贸易……这不好吧。”
刘洎无语,陛下你是九五至尊啊,你面对房俊的时候何必这般低声下气?
你能不能硬一点?房俊闻声解释:“陛下明鉴,所谓的奴隶贸易不过是用来安渊氏的心而已,实则将其驱赶至倭国乃是促使其不断发生战争从而消耗掉各自的底蕴,倭国北有虾夷、中有倭人、南有渊氏,必然陷入长久的战乱无法休养生息,这对于帝国是最有利的局面。不用耗费帝国的钱粮、不用牺牲大唐的兵卒便可以达到从容控制倭
国诸岛的目的,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划算?可惜中书令一介腐儒看不出这其中最为高明的战略,却还一味的提倡以大唐之土地供养异族之敌寇,其心可诛!”
刘洎太阳穴突突直跳今日若是不能辩个明白,明日自己就得成为大唐“奸佞”。“当年突厥既亡,其部落或北附薛延陀,或西奔西域,其降唐者尚十万口,不知如何安置。虞国公谓太宗皇帝‘王者之于万物,天覆地载,靡有所遗。今突厥穷来归我,奈何弃之而不受乎!孔子曰:‘有教无类。’若救其死亡,授以生业,教之礼义,数年之后,悉为吾民。选其酋长,使入宿卫,畏威怀德,何后患之有!’太宗皇帝遂用彦博策,处突厥降众,东自幽州,西至灵州,分突利故所统之地置顺、祐、化、长四州都督府;又分颉利之地为六州,左置定襄都督府,右置云
中都督府,以统其众。自此以后,胡族咸服,大唐声威赫赫、泽被苍生!”当初突厥覆灭,降唐者十万之众,朝廷对于如何安置意见不一,最终太宗皇帝采取宰相温彦博之策略保全突厥部落组织,顺应突厥风俗习俗,沿用突厥原有
的管理模式管理突厥人。
并且突厥人安置在河套地区,可以让这些突厥人成为唐朝北方的屏障。
这是太宗皇帝的国策,难道你也敢反对吗?
房俊冷笑道:“中书令可还记得结社率之乱否?”
贞观十三年,阿史那结社率趁着太宗皇帝于九成宫避暑,带领党羽四十余人夜袭九成宫,虽然功败垂成却差一点杀死太宗皇帝……
刘洎摇头道:“龙生九子、各个不同,十万突厥人也只出了一个结社率。”房俊叹息一声:“太宗皇帝英明神武但他所有的决定并不全都是正确的,将突厥人安置于河套地区几失久安之道,后患无穷,突厥强盛之时屡屡入侵中原杀人
以千万计,如何虎狼之辈禽兽之心,何谈顺服?只需一个适当的时机,那些突厥人必然再度反叛。”事实上这些内附的突厥人的确养不熟,不仅在高宗的时候发动数次叛乱,最后更成为安禄山的“急先锋”,一路由东向西攻城拔寨,动摇了大唐江山之根基…
…
刘洎又惊又怒:“鼠辈焉敢诋毁太宗皇帝?”房俊哂然道:“太宗皇帝固然雄才伟略、千古一帝,可毕竟是人不是神,总有做错的时候,吾辈臣子当犯颜直谏、直斥其非,岂能一味歌功颂德阿谀逢迎?你
不是佞臣谁是佞臣?”刘洎气得不行,还欲再说,却被李承乾阻止:“越国公不过就事论事而已,中书令何必如此?现在首要之务是商讨这种分散敌人力量、搅动敌对势力促使其对
立的策略是否有用。”
他就觉得房俊的话很好听。他这个皇帝自登基以来便笼罩在太宗的万丈光芒之下,任何一件事都会被人拎出来与太宗比较,这让他压力巨大,太宗皇帝英明神武雄才伟略,古往今来的
帝王能够与之相提并论的屈指可数,自己怎么比得过?但太宗皇帝也是人,做下的错事也不少,他这个做儿子的不好“子言父过”,有旁人站出来时不时的指斥太宗皇帝的过失,使其万丈光芒略微减弱一下,这能
让李承乾的压力得到缓解,自然觉得是一件很好的事……“安南也好、倭国也罢,甚至是瀚海以北的薛延陀,大唐只需驻军以应对突发态势即可,寻常时候应当以挑动各部本土势力为了利益相互争斗,而不是大唐时刻保持几万甚至十几万的军队常驻,更不是将胡虏之族内迁国境之内予以优待。”
第一千七百一八章 有所凭恃
军事是政治的延续,更是经济的体现,对外战略之制定不可能由军方一言而决,必须是朝堂上下对于当前国情总结归纳之后得出一个最优方案。
况且这个方案不可能一成不变、成为永制,而是需要随着国情的变化去不断调整。
说到底,一切以国家利益为上。刘洎与房俊的分歧不在于如何控制海外番邦,分化控制也好、并入版图也罢,实际上军方的话语权更大,因为无论制定何等政策最后实施的都是军方,文官
在这方面的影响力很小,刘洎也就懒得去争。
但是对于归降胡族之安置,刘洎却争锋相对、半步不退。事实上在当初突厥覆灭之后十余万内附之突厥人如何安置之时,军政双方便曾经展开过一场互不退让的抗争,以温彦博为首的文官主张将突厥内迁,使其“畏威怀德”最终融入大唐,而以魏徵所代表的军方则认为“胡虏不知廉耻、不知礼仪、不知道德”,永远也不可能成为唐人,所以要将其陈列于国境线之外,可以为
国藩篱、却不可视为子民,最终太宗皇帝倾向于温彦博之策略,将突厥内迁。
结果突厥时不时叛乱,就连阿史那思摩最后都成了“光杆可汗”,对族人的约束力一降再降……
然而文官提出的政策有瑕疵,并不能证明军方的政策就一定对。
说到底,突厥内迁是掌控于文官之手的,而将突厥陈兵边境之外则必须由军方控制,这就是军政双方利益不可调和之根本……李承乾也知道这种争论短期内不可能有结果,因为这需要军政双方有一方彻底让步,目前来看并无可能。而一旦出现某一方彻底让步的情况,就意味着朝堂
上的权力平衡被彻底打破,那又是他这个皇帝不愿见到的。
“渊氏就按照现在这个方法处置吧,使其迁入倭国形成制衡,朝廷对其保持密切关注,从军事、经济两个方面观察优缺点,而后整理归纳、再做定夺。”
“喏。”
房、刘两人齐声应诺,都觉得这是目前最好的处置方式,毕竟空口无凭,想要对方退让就必须证明自己意见之正确,而唯有实践才能检验对错优劣。
李承乾松了口气,面对军政双方不留余地的争执他这个皇帝也压力很大,稍有不慎便有可能导致其中一方不满,那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愿见到的。
“李景淑之死一案,二位有何看法?”
皇帝是九五至尊、是天下之主,但任何一个皇帝都做不到天下竟从、为所欲为。天下不仅是皇帝之天下,亦是文臣之天下、武勋之天下,更是宗室之天下。
致死李景淑的凶手由韦叔夏变成柴名章,使得宗室与京兆韦氏的冲突引而未发,但也并未全部转向柴家,局势依旧紧张。房俊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既然三法司会同宗正寺予以结案,那么此事就已经盖棺定论,不是宗室认为谁是凶手就可以恣意妄为的,如若宗室依旧不依
不饶,陛下应当给予严惩。”刘洎似乎从来都与房俊政见不一:“微臣倒是认为不必如此苛刻,李景淑乃是郡王世子身份尊贵,如此暴卒也损伤了宗室的威严,宗室里有一些暴怒情绪实乃
人之常情,况且韦叔夏也并非全无干系,若一味对宗室苛责反而容易滋生其对立情绪,进而影响局势稳定,导致一些乱臣贼子从中渔利。”这话等于挑明了当下宗室内部群情汹汹、欲有不轨企图之形势,更毫不客气的指出有些人故意制造乱局、促使局势进一步混乱……这个故意制造乱局的是谁
呢?
自然明指房俊。
房俊笑而不语,慢悠悠的喝茶。
李承乾略感尴尬,摆手道:“这等话语还是少说为妙无凭无据了除了搅乱状况实在没什么用。”“冲击京兆府”这件事是他一手策划,既没有征询房俊的意见更没有通知刘洎,当然李景淑的暴卒而亡是意外并不在他策划之内,也使得这件事差一点彻底失
控,一旦宗室与京兆韦氏正面开战势必将整个局势搅乱,幸好三法司连同宗正寺联手将此事压下,推出一个柴名章承担罪名将京兆韦氏摘了出去。柴家目前的地位、势力早已今非昔比,即便被宗室暴起打压也不会引发太大的反弹,而且柴家可以靠上房俊,依靠房俊的势力对抗宗室使得宗室投鼠忌器,
局势愈发回归正常。
至于柴家如何靠上房俊这个靠山让房俊出力对抗宗室,这就不归他这个皇帝去管了……
刘洎闭口不言,眼神却狐疑的看了陛下一眼,觉察到其中或许有一些自己并不知晓的内情。
是陛下意陛下意欲操纵宗室、使其陷入分裂进而削弱李神符的影响力?
刘洎忧心忡忡若当真如此只能说陛下在玩火,宗室早就是一个巨大的火药桶,如果蹦进去几颗火星子势必彻底引爆……
不过,也或许陛下故意为之?
刘洎摸不清脉络,有些疑神疑鬼。
*****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将长安酷暑消减几分,连日来因为佛道两派举办盛会而引发的热情也略有降低,雨水将长安城内大街小巷的青石板路冲刷得干干净净,
路边杨柳榆槐也被洗涤得青翠欲滴,柴家的马车在朱雀大街徐徐而行,抵达青龙坊的时候拐入一处寺庙。马车在山门外停驻,侍女下车撑起雨伞,而后巴陵公主在侍女搀扶之下下了马车,十余个侍女簇拥着她进入山门,在寺内知客的引领之下绕过大雄宝殿,在
后院一处树林环伺、古木参天的精舍处停下。
侍女们留在屋外,巴陵公主素手提着裙摆抬脚进入屋内。雨水淅淅沥沥顺着屋檐倾泻而下有如珠帘,落在窗下种植荷花的陶瓮里叮咚作响,巴陵公主的心跳也随着这叮叮咚咚的轻响陡然加速,嘴唇微微抿起,面泛
潮红。
虽然也曾堕落,但更多是因为局势所迫不得不委身于人,现在却是光天化日之下主动寻男人幽会,虽然也有不得不如此之理由,但所有的矜持都已经粉碎。
随着脚步踩着屋内光洁的地板,她心里只祈求仅此一次而已……
……傍晚时分,襄邑郡王府的正堂里檀香袅袅,李神符穿着一身常服跪坐在窗前地席之上,在他对面是一身黑色衣袍、形容憔悴的李道立,窗外雨水淅沥,几盏
灯笼已经点亮,庭院里花树翠碧、几朵鲜花在雨水之中摇曳残破,茶几上茶香氤氲,两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李神符喝了口茶水,蹙起花白的眉毛,温声劝慰:“逝者已矣,贤侄节哀顺变,还应保重身体为要,你是东平郡王府的主心骨,万万不可有丝毫闪失。”李道立叹了口气,苦着脸道:“道理我也明白,可胸腹之间这口气却着实咽不下去,每每思及吾儿凄惨之死状便郁结于心、痛苦不堪,此等白发人送黑发人之
悲痛犹如锥心刺骨、不可生受,这口气若是吐不出,我也命不久矣。”李神符一惊,忙问道:“你该不会做什么蠢事吧?你可别胡来,三法司与宗正寺一同判定韦叔夏非是令郎致死之元凶,一定是受到陛下之授意避免宗室与韦家
结下死仇导致局势动荡,你若对韦叔夏下手便是违逆陛下心意,没你的好果子吃!况且韦家已经给予丰厚之补偿,你也表示概不追究,千万不可出尔反尔!”
不仅陛下不欲宗室与韦家结成死仇,宗室又怎愿意结下如此强大一个仇敌呢?所以最好的局面便是大家各退一步,起码要保证表面的稳定。
他甚至怀疑李景淑之死乃是有人故意为之,目的便是将宗室与韦家彻底卷入其中,使得宗室无暇分心,更让以襄邑郡王府为首的利益团体内部分裂……
李道立咬着牙根,双目赤红:“碰不得韦叔夏,难道还碰不得柴名章?既然柴家愿意替韦家顶罪,那就要做好被疯狂报复之准备!”
李神符松了口气,提醒道:“拿柴家出气倒是无妨,不过也要详细周密的策划不可鲁莽,柴家既然敢站出来替韦家顶罪显然有所凭恃,不能轻忽大意。”韦叔夏到底是不是李景淑致死之元凶并不清楚,但柴名章肯定不是,可柴家既然半路跳出来承认罪名必然收受了韦家很多利益,柴家肯定明白吃下这些利益
就要承担东平郡王府乃至于整个宗室的报复却依旧我行我素,那肯定是有恃无恐。
虽然其凭恃为何暂未可知,但肯定拥有足矣与宗室讨价还价之实力。李道立摇摇头神情决然:“吾儿惨死,必须有人陪葬,既然韦叔夏动不得那就是柴名章了,叔王不必再劝,我已经安排好了死士伺机动手,任何后果东平郡王
府一力承担。”
“唉!逝者已矣,尚有整个郡王府在,又何必如此?”李神符摇头叹气,却并未再劝,虽然料想柴家必然有所凭恃,但区区一个柴名章杀了也就杀了,有什么后果再去谋求解决也不迟,就不信自己动员半个宗室
还摆不平此事?
府中老奴从外头推门进来,轻手轻脚到了两人面前,恭声道:“启禀家主,越国公门外求见。”李神符与李道立面面相觑,房俊与两家皆有嫌隙,属于不速之客,此刻亲自登门所谓何来几乎不问自明,不过纵然知晓柴家必有凭恃,却没想到这凭恃居然
是房俊……“柴家居然请了房俊出面?”
第一千七百一九章 疑神疑鬼
“难道房二登门是为了柴家之事而来?”
“柴家凭什么能够让房俊为了此事出面?”
李神符、李道立几乎异口同声道出心中惊疑,面面相觑之下,又同时默然。
少顷,李神符吐出一口气,吩咐道:“让大郎去门口迎接。”
“喏。”
老奴退出。
李神符揉了揉太阳穴,道:“此事不好办了呀,房二这厮素来强势,眼下若果真为了柴名章亲自登门而来,只怕咱们不得不给他一个面子。”
李道立疑惑不解:“可他凭什么替柴家出头?”柴名章由三法司定罪乃致死李景淑的元凶,东平郡王府甚至大半个宗室都要置其于死地来维系宗室威严,不仅如此更要柴家付出巨大利益,这个时候站出来
给柴家说情那得收受柴家多少好处?
柴家拿得出来这些好处么?
李神符苦笑道:“或许是念及以往同柴令武的交情,也或许是巴陵公主从中转圜……谁知道呢。”
两人的心情都很是不好,如果房俊登门当真是为了柴家而来,那么要不要给他这个面子放过此事?若放过这件事,东平郡王府也好、宗室也罢都颜面扫地,可若是揪住不放驳了房俊的面子,谁知道这厮会做出何等报复之举?面对房俊的棒槌脾气,让人头
痛得很。
片刻之后,李德懋引着房俊来到偏厅,李神符端坐不动,李道立则起身见礼。
“东平郡王也在啊,那可再好不过了。”
相互见礼落座,房俊笑眯眯的来了一句。
李道立心中一紧,这厮果然是为了柴家而来……李德懋将仆人赶出去自己亲自动手给房俊斟茶,房俊谢过,目光在李神符、李道立两人脸上扫过,呷了口茶水放下茶杯,笑道:“凭窗听雨、茶香悟道自然真趣、返璞归真,二位果真会享受啊。只不过东平郡王前脚办完丧事备不留在府中好生修养处置杂务,却跑到襄邑郡王府来避人耳目窃窃私语,该不会是绸缪什么
见不得人的大逆不道之事吧?”
李道立耷拉着眼皮不搭理他,李神符则没好气道:“你也是朝廷重臣了,说话怎地还是这般没规矩,也不怕人笑话。”
房俊微笑道:“在下就算是宰辅之首七老八十,在您面前依旧是小辈,说两句诙谐之语彩衣娱亲逗您二位一乐,岂不是理所应当?”
李神符差点吐了,还彩衣娱亲?你不把我们气死都谢天谢地了!
李道立实在不耐烦与房俊虚以委蛇,沉着脸道:“休要卖弄唇舌,有什么事直言无妨。”房俊瞥了他一眼笑容不减,颔首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有关令郎遇害一事已经由三法司与宗正寺审理结案,凶手柴名章也按律判罚流放三千里、
充入边军,那么就应当到此为止,谁也不能滥用私刑、罔顾国法。”
虽然猜到房俊乃是为了柴家之事而来,但两人却着实没料到这厮不仅如此直白,且言辞强硬。
即便为了柴家出头可难道不应当低声下气来恳求李道立放过柴名章以及柴家吗?李道立气得咬牙切齿:“本王如何行事你越国公管得着吗?与巴陵有苟且之事便强出头,似你这等贪花好色龌蹉之辈也能窃据庙堂之上,简直就是大唐的耻辱
……”
“诶诶诶,道立不可妄言!”李神符紧拦慢拦还是没拦住,听着李道立口出不逊头都快炸了,这房二虽然身为重臣可依旧不改其棒棰本性,你这般挑破他的龌蹉事是想逼着他当场发飙吗
?
我这府上的正堂已经被烧过一回了,难道这回连偏厅也难道厄运?谁知房俊居然没有当场发飙,反而笑吟吟的看着李道立:“郡王也是有身份的人,岂能学那等市井泼妇一般长舌搅弄是非呢?且不说您这番言语空口白牙毫无
凭据,就算事实如此,你待怎地?我因何而来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既然来了,就不可能空手而归。”
言罢不理会李道立的脸色,看着李神符道:“我今日登的是郡王您的门,寻的也是郡王您,行与不行您给个痛快话。”
李道立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见过嚣张的,却没见过这么嚣张的!
李神符也觉得房俊如此嚣张有些不合常理,你是登门恳求来了,怎地还这样一幅有恃无恐的面孔?
难道其中还有隐情?
亦或者说房俊此番前来并非是因巴陵公主之请,而是还有别的原因?
总不会是陛下吧……
心里惊疑不定,李神符沉吟着道:“景淑暴卒,是否寻,是否寻元凶复仇乃是道理之事,老夫不好干涉啊。”
死的是李景淑,想要报仇的李道立,你登我的门、找我说话是个什么缘故?“李景淑之死的起因是因为其冲击京兆府,而冲击京兆府乃是因郡王您而起,所以李景淑的死郡王您也有责任……现在你们因为李景淑的死意欲滥用私刑报复
柴家,我不寻你寻谁?”
“二郎休要信口雌黄!”李神符瞪眼道:“那些人冲击京兆府与我何干?”房俊冷笑:“要么这话您等着去三法司或者宗正寺说说?当日那些人的口供里提及郡王的不下于几十次,若非陛下强力按下,你以为还能老老实实坐在这郡王
府里喝茶听雨?这等自欺欺人的话语还是少说为好,别给脸不要脸。”
李神符一张老脸瞬间涨红,心里却惊疑不定。
难道房俊此番登门当真是陛下授意?
否则若是走了巴陵公主的门路应当是见不得人的,岂敢如此强硬……
李道立正欲说话,被李神符制止,后者看着房俊,缓缓道:“此事让我考虑考虑,再作定夺。”
房俊颔首,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不该说的自然不能说,言尽于此,郡王好生考量,莫要自误,告辞。”
言罢起身鞠躬施礼之后退出门外,大步离去。
“娘咧!这混账简直目中无人、无法无天,他以为他是谁呀如此狂悖!”
李道立破口大骂。
李神符阴着脸眼神闪烁不定,不耐烦道:“你少说两句吧,这件事从长计议吧。”李道立不服:“他不让报复我们就不报复了?红口白牙一句话咱们便奉若圭臬,传出去我们脸面何存?这混账居然腆着脸便来了,连半点补偿都没有简直混账
透顶!”
李神符:“……”
原来你还等着房俊给予你补偿呢?
当即气道:“这是补偿不补偿的问题吗?快用你那榆木脑袋想想房俊此番登门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授意!”“啊?”李道立顿时一惊:“还能是陛下的意思?我看陛下之本意是让我们与韦家开战,不仅拖住咱们的脚步更是给咱们的警告,柴家横插一杠已经破坏了陛
下的意图使得咱们的矛头转向了柴家,陛下又怎可能力保柴家?”
虽未明言,但无论是他还是李神符都认为李景淑之死乃是陛下一手策划,除去警告之外也有借此将宗室与韦家陷入混乱之意图,消弭掉宗室的威胁。
所以他主张报复柴名章不仅仅是给自己死去的儿子复仇,更是以此强硬的向陛下表达不满——警告我们也好,算计我们也罢,但不该要我儿子的命。
陛下的意图既然已经破坏,那么让宗室拿柴家宣泄一下怒气也就是理所应当……
可为何又要如此强硬的逼迫宗室收手?
李神符一双眉毛拧成一个疙瘩,迟疑着道:“会不会是房俊打着陛下的旗号狐假虎威,实则陛下根本没给他任何授意?”
李道立也觉得有这个可能,但是不敢赌:“万一当真是陛下授意而我们依旧不依不饶,那可就惹陛下发怒了,对咱们的谋划不利啊。”李神符没好气道:“是你不依不饶,不是我们!明摆着景淑的死颇有蹊跷,说不好就是谁给咱们挖的坑跳下去就大事不妙,可你这榆木脑袋根本不管不顾,非
得被你拖累死不可!”
“要不叔王你去试探一下看看到底是否陛下授意?”
“试探?咱俩在陛下眼中就是不顾大局、居心叵测之辈,你还想去试探?”
“那就吃了房俊这个哑巴亏不成?”
“就算吃亏也不能被他红口白牙就给蒙住了,这件事你无需插手,我自有主张。”李道立闷声不语,心中腹诽:你有个屁的主张!堂堂宗室郡王、帝国功勋却见到房二就麻爪,让你处置这件事肯定一拖再拖、最终不了了之,反正死的又不
是你儿子……
*****花厅里没有掌灯,随着夕阳一点一点落下,厅内逐渐被黑暗所吞噬,柴令武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小口小口的喝着酒,身处暗夜之中却令他感到心中郁愤略有缓
解。
难道自己其实是个见不得光的人?这个发现令他有些不解,他原本以为会愤怒、发狂,可身处黑暗之中的时候却处之泰然,男人最大的耻辱并未带给他太多负面影响,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犹
如琴弦拨动、悦耳至极,心情很是平静。
脚步声传来,继而巴陵公主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怎么不掌灯?”柴令武想说一句“我无颜见你,恐你也无颜见我”,但话到嘴边却化作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