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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子許     天唐锦绣txt下载     天唐锦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四百七十六章 局势紧张

    随着长孙无忌怒气外放,偏厅内气氛压抑,犹如暴雨降至,连带着外头正堂内忙碌的书吏们也觉察到紧张,遂放缓脚步,降低音量,尽量不打扰偏厅内的大佬们……

    偏听内,诸人看着暴怒的长孙无忌,只觉得头皮发麻。

    自隋末开始,长孙无忌便成为关陇门阀事实上的领袖,一言九鼎、无人不遵,及至大唐初立,关陇门阀在长孙无忌的带领之下投靠秦王府,而后又发动玄武门之变助李二陛下逆而夺取,登上皇位,使得关陇门阀得到丰厚回报,长孙无忌的威望早已无人撼动。

    二十年来形成的威严早已根深蒂固,发自内心的敬畏。

    更何况,眼下长孙无忌主持发动兵谏,关陇各家的家底尽在其手中掌握,一荣俱荣之同时,也等于被其掌控命脉……

    即便是早有决裂之心的令狐德棻、独孤览之辈,此刻也感觉颇为惊惧。与长孙无忌相交了一辈子,深知其城府深沉之性格,此刻却一反常态怒不可遏,可见其心中怒气何等炽盛。

    令狐德棻劝了一句,紧接着独孤览也说道:“值此非常时刻,自当内外一心、团结一致,不能相互猜忌、彼此防备。有些人或许考虑不够周详,也或许心中另有他想,但关陇同气连枝,纵有不谐,亦应予以包容。一切,当以大局为重。”

    再是不愿与关陇门阀同流合污,却也不能眼见联盟了百余年的各家陷入内斗,能否废黜东宫他不在乎,是否拥立李祐他也不在乎,可一旦长孙无忌发了疯誓要报复背地里背叛他的人,则很可能不管不顾破罐子破摔,在关陇内部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到那个时候,谁也别想置身事外……

    长孙无忌面上怒气渐渐隐去,不过依旧一片阴郁,缓缓颔首,一字字道:“就是这句话,关陇门阀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若是胆敢做出吃里扒外甚至背后捅刀之举,莫怪老夫翻脸无情!”

    令狐德棻长叹一声,与独孤览对视一眼,两人皆微微摇头。

    此番远在孟津渡的兵变非但并未成功,反而使得东征大军之中的关陇兵卒损失无数,尤其是那些关陇出身的将校之损失,更是令关陇门阀痛彻心脾。然而影响不至于东征大军之中,连带着关中这边亦受到牵连,那些人私底下密谋起事,却将长孙无忌这个关陇领袖排斥于外,不仅彻底激起长孙无忌的怒火,反倒将他们这些不愿参预兵谏之门阀裹挟其中。

    真真时也命也,万般不由己……

    *****

    东宫接到孟津渡兵变之消息,较之长孙无忌晚了一些,毕竟关陇军队几乎完全占据了由长安直至潼关这片区域,隔绝消息、阻塞交通。不过关陇门阀也并非铁板一块,其中预留后手、左右逢源者大有人在,况且眼下河东、河西的门阀军队尽皆猬集于关中,想要隔绝东宫与外界的联络愈发不易。

    说到底,如今交战双方之间牵扯太多,彼此纠葛难解,其间并无生死仇敌。或许眼下这惨烈的一仗打完,大家回家洗洗漱漱换套衣服,依旧摒弃前嫌、同朝为官……

    “这英国公心中到底如何想法?”

    虽然近些时日李承乾觉得自己修为大增,固然做不到生死等闲之事,却也能够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但是引兵于外的李绩便好似他的心魔,每每思之,便肝火郁结、夜不能寐。

    这样一支数十万人的军队孤悬于外,谁的号令也不听,谁也不知其究竟有着何等倾向,实在是令人头痛……

    看着有些烦躁的太子殿下,李靖安抚道:“殿下毋须担忧,虽然英国公之倾向暂且未知,但只看其在军中关陇兵卒欲起事之前以雷霆手段予以镇压,便可知最起码不是倾向于关陇。如此,压力便落在关陇一边,势必使其深受打击,军心不稳。”

    一直以来,数十万东征大军之动向受到天下瞩目,其倾向将会完全左右当下长安局势之发展。如今李绩陡然之间镇压军中关陇兵卒,也算是一个不算明确的倾向,最起码也是对关陇存在不满的。

    李承乾颔首,想了想,问道:“若是如此,可否再发动一次突袭,趁着叛军军心不稳予以打击?”

    一旁的萧瑀当即摇头,道:“万万不可!东征大军之中关陇兵卒意欲起事却最终失败,几乎给予叛军当头一棒,关陇各家都心惊胆战,唯恐李绩从此彻底倒向咱们。若是此刻再给予叛军重创,反而会让叛军觉得末路将近,促使其不择手段疯狂反攻,深知毁掉整座长安城。”

    一旦关陇觉得此战已无胜算,便再不会保持克制,甚至会裹挟整个长安城的居民向太极宫发动猛攻。如今皇城已然遍地瓦砾,太极宫也毁掉一半,若是整个长安城都被战火毁掉,百万黎庶遭受战火荼毒,那将是怎样的巨大损失?

    作为帝国中心,天下第一大都城若是毁掉,大唐未来三十年都未必能够恢复元气。

    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李承乾闷声无语,只觉得心中憋屈。

    叛军一旦陷入绝境可以不管不顾不择手段,可他李承乾不行!身为帝国太子,未来国主,岂能将长安黎庶视如豚犬,任其遭受叛军之屠戮?更别说坐视长安城全部毁于战火之中,那是万万不能的……

    正义一方需要考量太多问题,有着太多掣肘,往往坐失良机;而邪恶一方则完全不必顾忌,一切为了胜利可以不择手段。

    李靖也道:“李绩此次所表现出来的倾向虽然并不明显,但也有了一丝可能,殿下不妨派人前去联络一番,看看李绩到底如何说话,再说服一番,也好采取对策。”

    李承乾深以为然:“派谁前去比较合适?”

    李绩如今几乎是朝堂第一,在内则为宰辅之首,在外则掌控着数十万大军,地位如日中天,派去说服之人在地位上不能相差太多,更要牵扯深厚,这才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这个人选必须谨慎。

    萧瑀在一旁笑道:“这有何难?人选明摆着,没人比房二郎更合适。”

    李绩蹙眉看了萧瑀一眼,没作声。

    按说时至今日,房俊已然立下大功数件,于太子心目当中之地位无人能及,堪称东宫柱石、太子肱骨。为此,似萧瑀等人心中未必没有嫉妒之心,趁机打压削弱房俊之功勋实为寻常。眼下却力荐房俊前去说服李绩,难道就不怕房俊当真将李绩说服从而站在东宫这一边,再添一份显赫功勋?

    或者是自己小人之心,低估了萧瑀这些人的坦荡胸怀?

    李承乾也略作沉吟。此前萧瑀等人虽然未曾针对房俊,但是听其话语却未必没有针对之意,毕竟若是任由房俊一家独大无可压制,对于这些追随着东宫的臣子必然利益有损。

    但是这个时候萧瑀却主动推荐房俊前去说服李绩,就不怕李绩当真彻底投靠东宫?

    须知眼下李绩的行为看上去已经有些反对关陇之倾向,其心内未必没有投靠东宫之心,房俊若是一把火烧准了地方……

    萧瑀见到李承乾沉吟不语,便知其心中所想,遂苦笑道:“殿下明鉴,老臣固然鼠目寸光,贪恋权势,却也非是老糊涂。江南士族尽皆投靠东宫,太子之前途便是吾等之身家性命,关键时刻岂能利令智昏,做出昏聩之举?实在是再也无人比房二更适合前去做这个说客。”

    李承乾猜不透这个老狐狸说得是真是假,但他也认为房俊的确合适,便道:“既然如此,那孤便诏令房俊入宫,叮嘱一番,命其前去洛阳说服英国公。卫公以为如何?”

    李靖想了想,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妥,遂颔首道:“老臣认为可行。”

第一千四百七十七章 风情绝代

    傍晚时分,风雪初霁,浩浩荡荡一队宫人侍女自玄武门而出,簇拥着几驾凤辇,前后左右皆是顶盔贯甲的禁卫、百骑,直入右屯卫营地之中。

    房俊早已率领妻妾、麾下候在军营门口,上前见礼之后,迎入营内。

    房家暂居的营区里,早已腾空了几处硕大营帐,虽然身处营地之中,但当初房家自长安城内府邸撤出之时几乎将所有贵重之物皆携带出来,故而此刻营帐之内家具华丽、饰物俱全,比之寻常富贵人家富丽堂皇得多。

    而且晋阳公主等应高阳公主之邀前来小住,也携带了大量皇家器物,一一装扮起来,居然也有模有样、贵气逼人,最起码比内重门里那些原本驻军的狭窄房舍好得多……

    三位小公主原本就在内重门里憋得发疯,此刻置身此地只觉得天高云阔,各个欢喜得好似撒欢的小鹿一般,在营帐内东瞅瞅西看看,听着远处右屯卫兵卒操练之时传来的呼喊声,一切都觉得新鲜有趣,雀跃不已。

    房俊却是没太理会这三位,目光灼灼的盯着陪同三人一起前来的长乐公主,见其罕见的脱去一身素淡道袍换上一袭绛色宫装,发髻精致螓首鹅颈,清丽无匹的俏脸略施脂粉,愈发显得高贵华美、娇艳无双。

    尤其是那一身纹饰华美的宫装紧裹着修长窈窕的娇躯,满头珠翠、衣饰堂皇,让人恨不能冲上前去掀开裙裾,尝尝那等征服贵女的满足……

    长乐公主正与高阳公主小声说话,目不斜视却能感受到一双火辣辣的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那目光有若实质一般似欲将她衣裙褪去,一逞兽欲……心里砰砰乱跳,神情不变的俏脸上却飞起两朵红霞,只觉得浑身发热,又羞又恼。

    这浑蛋当真无礼,难道都不分场合的么?

    万一被有心人看在眼里,她可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遂接着抬手收拢鬓角发丝的时候,不经意微微侧头,不着痕迹的瞪了那登徒子一眼,警告他莫要乱来。

    房俊收到对方目光警告,嘿嘿一笑,不以为意。

    常山于新城到处摸摸看看,对于甚少出宫的她们来说,见到一切都觉得很是新奇,待到有些累了,两人干脆搬了凳子坐在窗前,看着外头顶盔贯甲、来回巡梭的禁卫。

    晋阳公主则凑到房俊边上坐下,眼睛弯成月牙,小脑袋往前凑凑,小声道:“谢谢姐夫。”

    她自然明白之所以能够让房俊答允接她们出来小住,完全是看在她的面子上,否则任凭常山与新城如何撒娇,都断然不可能让房俊冒着被太子责怪的风险给接到外头来。

    大唐再是开放,对于待字闺中的女孩子也有着各种各样的约束,更别说是皇室公主了。军营之中皆是男子,且大多粗鄙不知礼数,一旦有失礼之处,极易造成公主名誉的损害。

    即便李承乾再是宠信房俊,也断然不会容许这等事发生……

    小丫头凑在身边低声耳语,令房俊嗅到一阵如兰似麝的香气,微微侧头,便见到眼前这张明媚清丽的俏脸,一双眼睛欢喜的弯成月牙儿,菱唇分润,肌肤胜雪。

    昔年那个时常会毫无顾忌跑到他的床榻上,将一双冰凉如雨的纤足塞进他的被窝取暖的小丫头,倏忽之间便长大了,天生丽质的美貌已经如同荷苞初绽一般显露出来,精致如画的面容丝毫不在几位姐姐之下。

    房俊心中一荡,小声回道:“为殿下效劳,乃是微臣之荣幸,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是不知,殿下有何赏赐?”

    晋阳公主眼波流转,扁贝也似的玉齿轻咬着分润的菱唇,如雪的俏脸微微浮上一层云霞,声音甜得好似能滴出蜜来:“越国公想要什么赏赐?”

    房俊差点看呆了眼,那种清丽之中杂糅着娇柔的风情,似清纯似妩媚,如同一盏清亮的新酒,却有着馥郁的醇香,令人下意识便沉醉其中,怦然心动。

    “呃……”

    房俊狠狠咽了一口口水,小声道:“什么赏赐都可以?”

    晋阳公主俏脸又红了几分,觉得这般与姐夫说话很是有趣,眼中的波光似要流淌出来,声音轻轻柔柔好似羽毛一般撩拨人心:“姐夫想要,自然什么都可以。”

    房俊:“……”

    完了完了,这丫头完全就是个妖精啊!这么点儿的年纪便这般风情万种,撩拨人心就好似天赋异禀一般,若是再过几年,那还了得?

    眼见房俊目瞪口呆,晋阳公主忍不住用雪白纤手掩唇一笑,眉目灵动之间,一股清媚的风情流泻。

    傻姐夫,真好玩儿……

    另一边,正聊着天的高阳公主与长乐公主不经意间一瞥,便见到姐夫小姨子在一旁咬着耳朵窃窃私语,然后小姨子玉颊生晕、娇羞无限,眼波流转之间欢欣雀跃。

    两位公主对视一眼,面色隐隐担忧……

    有关于房俊与晋阳公主之间的传闻,不仅在市井之间广为流传,被好事者茶余饭后添油加醋,满足一众龌蹉心思,即便是皇室之中也多有传言,实在是这两人过于亲近。

    尤其是晋阳公主,当年最喜欢粘着房俊,一众驸马之间只管房俊喊“姐夫”也就罢了,随着年龄的逐渐增长,在房俊面前却是一如既往的“不设防”,浑不将对方当作一个外臣,比自家兄弟还要亲近,隔上几日便要想方设法的见一面,纵然李二陛下也曾为此申饬过,却是屡教不改。

    如今晋阳公主已经过了及笄之年,可以谈婚论嫁,但是整个长安家中有适龄男子的门阀之中,却尽皆表示犹豫难决:即贪婪于因李二陛下对晋阳之宠爱而带来的巨大政治资源,又忌惮于晋阳与房俊之间捕风捉影的传闻……

    高阳公主隐隐恼火,这天底下美女多得是,你霸着长乐也就罢了,对晋阳也满心觊觎算是怎么回事儿?

    真以为父皇惯着你便由着你挨个公主祸害啊?

    ……

    晚宴倒是波澜不兴,房俊陪着一众公主吃了一顿酒宴,便送各位公主返回各自的住处,自己则回到营帐。

    高阳公主沐浴一番,以便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纤细的腰肢隐在柔软的袍服之下,莲步款款的来到正喝茶的房俊身边,明媚的眼眸看了郎君一眼,撇嘴道:“不是说好了去金胜曼那里么,怎地还不过去?”

    房俊无语,放下茶杯揽着纤细的腰肢将妻子揽入怀中,嗅着清新的发香,道:“为夫就这般不招人待见?”

    高阳公主红着脸儿,将攀上山峰的大手打掉,娇小的身子轻轻一转便从郎君怀中挣脱,白了这厮一眼,道:“本宫身为大妇,自当以身作则,既然定下了让金胜曼早已怀上孩子的决定,那就一定要执行到底,否则何以服众?”

    房俊看着面前虽然诞下孩儿却依旧纤细有致的娇躯,无奈道:“殿下难道就不馋微臣的身子?”

    “呸!”

    高阳公主咬着嘴唇,又气又笑,啐道:“当本宫是外头那些个狂蜂浪蝶么?好不要脸的家伙!快去金胜曼那边吧,莫要招惹本宫!”

    说着,将房俊给撵出营帐。不撵走不行,万一这厮厚着脸皮凑上来求欢,她是断然没有可能拒绝的,可如此一来便会使得她“失信”,破坏自己定下的规矩,往后这府中一干小妾队伍可就不好带了……

    帐外落雪偏偏,寒风呼啸,房俊一脸懵然,自己居然也有被老婆赶出门的一天?

    娘咧!

    “二郎,眼下去往何处?”亲兵头子卫鹰凑上前,询问道。

    房俊瞅了瞅四周黑沉沉的天幕落雪飘飘,想了想道:“时间还早,随吾在营中巡逻一圈。”

    几位公主刚刚抵达营中,难免有什么倏忽不周之处,尤其是各处防备千万不能出现半点疏漏,否则若是有兵卒冲撞了几位公主,那可就惹麻烦了。

    “喏!”

    一众亲兵当即跟随在房俊身后,沿着营地饶了一圈。半途遇到右屯卫兵卒亦或是皇室禁卫,纷纷立于道路两侧单膝下跪施礼,房俊微微颔首,四处巡查间各处防御尽皆不差,这才放下心来。

    待来到长乐公主居处,见到几个内侍立在营帐之外,问道:“殿下可曾歇息?”

    内侍忙道:“殿下刚刚沐浴更衣,还未曾歇息。”

    房俊颔首,随意道:“那就入内通秉一声,就说微臣关于诸位殿下居处守卫有事请示。”

第一千四百七十八章 微臣有罪

    内侍一愣,守卫之事自然是由右屯卫负责,您身为右屯卫大将军做主便是,何需跟殿下请示?

    不过却不敢怠慢,赶紧应了一声,转身进入帐内。须臾回转,陪着笑歉然道:“启禀越国公,吾家殿下说了,今日已晚,若有事还请明早商议,请越国公暂且回去。”

    房俊蹙眉,不悦道:“你这奴婢莫不是没说明白?宿卫之事干系重大,万一有所疏漏,你来负责不成?”

    内侍额头见汗,苦着脸道:“奴婢吃了豹子胆,也不敢误传越国公之话语,只是殿下确实这般回复。”

    战战兢兢,不知如何是好。

    房俊随意摆摆手,抬脚便向帐门走去,口中道:“你这奴婢看上去蠢得很,本帅亲自向殿下请示。”

    那内侍一脸懵然,不知所措,根本不敢阻拦。

    虽然作为长乐公主之心腹,对于两人之间的关系心知肚明,可这毕竟事军营之内,周围兵卒无数,这般夤夜之时堂而皇之登门……内侍惶惶不安,额头一层冷汗。

    房俊到了帐门外,回头吩咐亲兵部曲:“贵人莅临军营,宿卫之责要一丝不苟,万不能半点疏忽,尔等巡视左近,遇有可疑人等当尽皆驱逐,断不能扰了贵人安歇。”

    “喏!”

    亲兵部曲得令,当即散开,于营帐左近警戒。

    那内侍:“……”

    这右屯卫上上下下皆是房俊拥趸,对其敬若天人、奉若神明,但有所令必然全力执行。此等重重护卫之下,便是一只耗子也不敢出现在公主营地左右,何需这般谨慎?

    只怕这些亲兵部曲不是防贼,而是防着皇室禁卫……

    房俊这才迈步上前,伸手推开帐门,挑起门帘。

    帐内只是在书案上燃了几支蜡烛,灯光有些昏暗,门口正将平素公主使用之物一件一件从箱笼里取出来的侍女被陡然掀起门帘进入的人影吓了一跳,向后略微跳了一小步,忍着没有惊呼出声,定睛去看,赶紧万福施礼:“奴婢见过越国公。”

    心中忍不住惊诧:怎么没人入内通秉,这位便直接进来了?

    她这一出声,帐内几人登时停住手上活计,几个侍女急忙上前敛裾施礼。长乐公主正靠在软榻上,手里捧着一本书卷,就着桌案上的烛光看书,闻声愕然抬头,见到居然是房俊走进来,心里“砰”的一跳。

    房俊摆摆手,笑吟吟道:“免礼。”而后上前两步,直趋桌案之前,一揖及地:“微臣见到殿下。”

    长乐公主下意识放下书卷,坐直身体,旋即又觉得这般慵懒的靠在软榻上有些不合适,便自踏上下来,裙裾下一双欺霜赛雪的秀足伸出来,一旁侍女赶紧上前将纤巧的绣鞋给她穿好。

    觉察到男人灼灼目光正落在自己如玉也似的脚上,长乐公主面上一红,千娇百媚的横了对方一眼,起身来到桌案之后坐好,收敛心神,淡然道:“免礼吧,给越国公看茶。”

    “多谢殿下。”

    房俊直起身,所以的走到桌案前坐下,目光四处看了看,问道:“殿下金枝玉叶,素来享用惯了的,怕是不习惯军营之中简陋。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微臣明日让人准备。”

    一旁侍女沏了两盏香茶,分别放在二人手边,然后垂着头退到一侧,几个侍女站在一处,盯着自己的脚尖儿,大气儿不敢喘。

    长乐公主瞪了男人一眼,淡然道:“局势危急,宫中上下共度时艰,军中儿郎亦是浴血奋战,本宫自然入乡随俗,岂能再有别的要求?况且本宫平素于终南山修道,素斋清水甘之如饴,一切都还好。”

    房俊便摇头道:“军营之中粗鄙简陋,如何能够与殿下的道观相比?说起来,那道观掩映于山水之中,当真是钟灵毓秀聚风藏水,身在其中令人乐不思蜀,微臣每每思及,恨不能久居其间,与清风玉露为伴,共九天玄女而舞,聆听仙乐、思慕仙容,则此生足矣。”

    “咳……”

    长乐公主正拈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水,闻言差点被茶水呛到,一张清丽无匹的玉容肉眼可见的染满云霞,灯烛之下,愈发显得娇艳欲滴、妩媚动人,一双剪水双眸羞恼瞪着房俊,故作镇定道:“时辰不早,不知越国公可还有事?”

    这是打算送客了……

    房俊喝了口茶,起身道:“微臣今夜值守,巡逻营地,殿下若是有何不妥之处,可派人召唤微臣前来,定能让殿下踏踏实实的睡个好觉。”

    帐内侍女、内侍尽皆垂头木立,一声不吭,好似木头人一般什么也听不到。

    长乐公主羞不可抑,摆了摆莹白如玉的纤手,忙道:“那您赶紧忙着去吧,本宫没什么不妥之处,也睡得好。”

    房俊嘴角一翘,起身施礼告辞:“那微臣暂且告退。”

    呵呵,睡得好不好,那可由不得你……

    待到房俊走出去,长乐公主这才长长吁出口气,她深知这厮霸道的性格,万一青天白日的欲行不轨,怕是没人拦的住他……呃,往外瞅了一眼黑漆漆的夜幕,倒也算不得“青天白日”。

    侍女们又“活”过来,手脚麻利的将东西收拾好,服侍着长乐公主洗漱一番,待到换了贴身衣物,长乐公主咬着嘴唇,俏脸晕红,心底好一番挣扎,才说道:“今夜本宫一个人睡就好,你们都下去吧。”

    “喏。”

    侍女们不敢多言,相视一眼,赶紧将手头活计做完,而后施礼告退。

    长乐公主倚在软榻上看了一会儿书,而后起身将书卷放在桌案上,欠着身子吹熄灯烛,转身躺在榻上,拉过被子盖好。只是一双眼眸亮晶晶的毫无睡意,心中既是期盼又是忐忑。

    ……

    晚上北风小了一些,大片大片的雪花扑簌簌的落下,整个右屯卫军营一片沉寂,唯有巡逻兵卒时不时队列整齐、步调一致的穿梭来去,旗杆上高高刮起的灯笼随风摇摆。

    房俊裹着披风带领亲兵亲自前往各处岗哨巡查,最近连续突袭叛军得手,使得叛军损失惨重、士气低迷,必须严防叛军偷袭。更何况眼下自己的家眷以及四位公主皆在营中,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悔之莫及。

    值夜兵卒见到房俊亲自巡营,尽皆心中敬佩,目光崇拜的回答房俊对于营地的各种问题,再目送其远去。

    右屯卫中,房俊这个名字代表着无与伦比的威望,甚至可说是“神祗”,受到无尽爱戴。

    房俊策骑在右屯卫营地转了一圈,明岗暗哨尽皆巡视一遍,见到所有兵卒精神饱满、小心警惕,这才算是放下心来。自己连番突袭叛军,战功赫赫,万一一时不慎反被叛军偷家,那可就闹出天大笑话。

    待到将近子时,这才带着亲兵部曲返回,没有回去自己居住之处,而是又回到长乐公主暂居的营帐。在皇室禁卫惊诧的眼神之中,房俊命令此处由自己的亲兵接管戍卫之责,而后径自来到营帐门前,伸手推门。

    帐门并未反锁,应声而开,帐前灯笼光芒之下,房俊微微翘起嘴角,抬脚而入。

    帐内一片漆黑,一声微弱的女声响起:“什么人?”

    房俊反手将帐门反锁,而后摸黑向着床榻走去,笑道:“微臣前来查看殿下是否安寝,扰了殿下,微臣有罪。”

    床榻之上,长乐公主在被窝中反手握着一柄匕首,听到房俊的声音松了口气,旋即又被他这一句“微臣有罪”说得芳心乱跳,浑身血液都烧起来,上一次在终南山道观,这厮便是嘴里喊着“微臣有罪”,却如狼似虎的扑了上来……

    努力维系着矜持,长乐公主低声喝叱道:“深更半夜的,还要不要点脸面?速速出去,本宫要睡下了……啊!”

    一声惊呼,却是登徒子已然欺身榻前,一双手摸到了她被窝里的纤足。

    秀足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握住,长乐公主娇躯紧绷,下意识的坐起身子,想要将登徒子推开,却忘记了手里还握着匕首,慌乱中好一划拉……

    “哎呦!”

    一声惨呼,戛然而止。

    长乐公主浑身剧震,头发根儿都快竖起来了,该不会是无意间给伤到要害了吧?

    “你怎么样?快快点燃蜡烛,给本宫看看伤到哪里……”

    差点急得哭出来,将匕首丢在一旁,伸手便将男人保住,一双手上下摸索,想要看看到底伤到哪里。

    “唔……”

    一声闷哼,房俊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湿热的气息吹在脸上:“殿下,您拿住了微臣的把柄,微臣知罪。”

    长乐公主好似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触电一般松开手,整个人晕晕乎乎,娇躯酸软……

第一千四百七十九章 可以和谈

    天明之时,风雪渐歇,久违的阳光自薄薄的云层后倾洒而出,照耀大地。积雪反射着阳光耀目生花,天气倒不是十分寒冷。

    这大抵是今冬最后一场大雪,过不了多少时日春风化冻,就将迎来一场春雨。然而自冬天开始的这场兵谏早已将整个关中裹挟进去,到处兵荒马乱,关陇军队为了维持庞大的军力四处收刮粮食,甚至连朝廷、农户留的种子都征缴一空,不出意外的话将会严重影响今年的春耕。

    故而虽然寒冬即将过去,但关中百姓却各个愁眉不展,万一春耕耽搁,将直接影响一年的生计。这些年关中稳定、百姓富庶,只要想想隋末之时天下混战,民不聊生易子相食的灾难,便忍不住心里冒寒气,遂将起事兵谏的关陇各家祖宗十八辈都问候了一遍又一遍。

    太子是否贤德,那也留待将来考虑即可,现在的皇帝乃是李二陛下,这么多年精励图治勤于政务,使得天下百姓安居乐业,已然算是不可多得的好皇帝,大家的日子越过越好,何苦折腾来折腾去?

    就算这个太子不行,难道换一个上来就一定行?

    天子脚下,百姓们临近中枢,自然见多识广,对于朝中那些个争权夺利之事耳濡目染,绝非古野乡村那般没见识。大抵都明白关陇各家之所以起事兵谏,说什么太子懦弱不似人君都是瞎扯淡,说到底还是太子早早便表态将会继续李二陛下打压门阀、扶持寒门的国策,科举取士将会逐渐取代以往的举荐制度,这明显动了门阀氏族的根基,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自然难以幸免。

    然而令百姓们愤怒的是,你们朝堂之上的大佬争权夺利与我们这些升斗小民无关,可为了争权夺利却将整个关中卷入兵灾,将百姓的稳定富裕彻底摧毁,这就是缺德了。

    故此,关中百姓对于关陇门阀所作所为怨气冲天,但在眼下到处都是乱兵的情况下却又敢怒不敢言,只能将愤懑憋在心里,祈求着上苍有眼,无论谁胜谁负赶紧结束这场兵灾,让大家的生活能够回归之前的安居乐业……

    这股怨气不仅在民间逐渐累积,即便关陇军中亦是流言纷纭,对于底层兵卒来说,家眷皆在关中,兵谏的后果直接影响了大家的家庭生计,更别说无数兵卒在战争之中丧命,几乎关中处处戴孝、村村挂幡,妻子失去丈夫、老人失去儿子、孩童失去父亲,怮哭之声不绝于耳。

    身为大唐子民,若是外族入寇荼毒同胞,大家披坚执锐战死疆场倒也无妨,老秦子弟自古以来便不惧生死。然而大家不过是家奴、庄客、佃户而已,如今却被主家武装起来参预兵谏,不仅自己人打自己人,更是以下凌上、以臣欺主,说一句大逆不道亦不为过,这种牺牲谁愿意承受?

    打胜了好处都是主家的,打败了便沦为反贼,家家户户夷灭三族……

    一股汹涌的怨愤之气在军中逐渐凝聚,导致关陇军队之士气肉眼可见的跌落至谷地,军心动荡不安。

    这些情绪自底层开始层层向上反馈,终于抵达关陇高层。当宇文节将无数封关陇将校谏言的信笺呈递于长孙无忌案头,即便一贯城府深沉,自诩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长孙无忌,也不由得暗暗心悸。

    将这些信笺翻阅一些,大抵都是一些反应兵卒对于这场兵谏怨声载道的抱怨,将校们压制不住,唯恐出现大规模的军心动荡甚至引发哗变,这才不得不向上请示应对之法。

    长孙无忌将信笺丢在一旁,揉着太阳穴,叹气道:“看来非得取得一场大胜不可,否则军心不稳,恐有变故。”

    军心士气,乃是军队之根基,偏偏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若是自内部刻意去提振士气、稳定军心,殊为不易。最好的办法便是连续不断的胜利,自然能够将所有负面情绪压制下去。

    宇文节颔首道:“正是如此,自房俊回京之后,连续几次突袭皆重创吾军,导致军中上下谈之色变,畏惧之心甚重。”

    呷了一口茶水,将伤腿举起放在一旁的凳子上,用手掌缓缓按摩,长孙无忌苦笑道:“右屯卫兵强马壮,且南征北战无一败绩,堪称大唐第一强军。房俊这回带回来的安西军更是于西域鏖战大食国,绝对之劣势却最终反败为胜,更别说骁勇善战的吐蕃胡骑……咱们的军队却是连几个正经的府兵都没有,说一句乌合之众亦不为过,对上那等强军,仗还没打便泄气三分,打完仗更是士气低迷、一蹶不振。是想要通过一场大胜来提振士气,殊为困难。”

    房俊几次突袭皆是以少胜多,这使得长孙无忌清晰的对比出双方战力上的巨大差距。

    想要突袭房俊,便只能调动更多的军队,否则难有胜算,可一旦调动数万大军,哪里还算得上突袭?而当右屯卫准备充分、严阵以待,原本的突袭就只能演变为一场大战,甚至是决战。

    而在天下各地门阀都已经起兵前往关中正在途中的时候,发生这样一场大战乃至于决战是与长孙无忌的策略严重违背的。

    见到长孙无忌犹豫不决,宇文节响起家主的叮嘱,心底犹豫一下,低声道:“当下之局势,双方僵持不下,谁也奈何不得谁。即便天下门阀的援军到来,东宫那边也有安西军数千里驰援,大战一起,胜负依旧难料。即便咱们最终取胜,也只能是一场惨胜,数百年积攒之底蕴损失一空,坐看江南、山东各地的门阀后来居上,到那个时候,还拿什么去独揽朝政,掌控中枢呢?”

    长孙无忌面色瞬间阴沉下来,一双眼睛狠狠瞪着宇文节,沉默少顷,方才一字字问道:“这是你自己的话,还是宇文家的意思?”

    宇文节在对方气势之下有些忐忑,咽了口唾沫,苦笑道:“不仅是宇文家的意思,也是很多关陇门阀的意思。”

    这一仗打到这个地步,早已超出当初长孙无忌向各家承诺之损失,且希望之中的利益遥遥无期,如果最终非但未能取胜反而战败,那种后果是所有关陇门阀都无法承受的。

    再加上各家底层抱怨不断,以及实力的严重损耗,使得许多门阀已经泛起厌战之情绪,觉得这一场兵谏非但未能达到目标,反而严重折损各家的家底……

    长孙无忌并未发怒,一张脸阴沉的似要滴出水来,缓缓问道:“这一仗打到现在,已然是刀出鞘、箭离弦,难不成还能弃械投降?”

    宇文节摇头道:“投降自然是万万不能的,眼下咱们固然泥足深陷,难以为继,但优势依旧在咱们这一边,继续打下去,胜利多半还是在咱们这里……投降当然不行,但和谈何以。”

    “和谈?”

    长孙无忌面色阴沉,这两个字简直就是咬着后槽牙吐出来的。

    这场兵谏乃是他一手谋划,诸多不愿参预的门阀亦是他以或软或硬的手段拉进来,若是最终获胜,最大的利益自然归他所有。可如果和谈,就意味着他的谋划已经彻底失败,不仅得不到任何利益,甚至就连关陇领袖的地位亦将遭受严重威胁,被旁人取而代之。

    先有人背着他策划东征大军之中的关陇兵卒起事,现在又私底下达成一致意欲和谈……在长孙无忌看来,这就是对他肆无忌惮的背叛。

    局势顺利的时候一拥而上抢夺利益,局部不利之时便争前恐后的在背后给老子捅刀子?

    满腔怒火几欲喷薄而出,仅余的理智促使他死死压住这股怒火,咬着牙缓缓道:“大家都心疼自家之家底,可却都忘了,这些家底到底从何而来?当年,关陇各家齐齐站在太子杨勇一边,结果却被杨广得了皇帝之位,导致关陇各家大败亏输,被杨广连同江南、山东的门阀几乎决断了根基!可曾记得是谁将你们各家从深渊之中拉出来,又推上了天下权力之巅峰?”

第一千四百八十章 拉拢李绩

    “是老夫!是老夫在关陇危亡之际,选择李唐取而代之,这才将各家从灭亡之中拉了回来。这二十年来,老夫带着大家攫取天下利益,一步一步壮大至如今之规模,将山东、江南的门阀压得头都抬不起,朝堂之中根本没有他们一丝一毫的话语权,所有利益都是关陇的囊中之物,唯有我们看不上的,才丢几块出去施舍他人。然后,在老夫再一次为了各家之利益破家舍业不惜一切代价发起兵谏的时候,你们却在背地里谋算着如何与东宫和谈,从而将老夫丢出去平息东宫的怒火?”

    长孙无忌怒火中烧,手掌拍着桌案,一字一句间,皆充斥着无以言表的愤怒!老好处的时候蜂拥而上,时局不利便将老子顶在前头卖了?想得美,简直欺人太甚!

    宇文节在长孙无忌压力之下额头见汗,真怕这位怒不可遏之际,干脆将他推出门外砍了脑袋泄愤,亦能给予关陇各家一个绝不妥协的态度……

    忙上前一步,低声道:“各家如今都在谋算后路,无心恋战,赵国公您就算将他们都捆绑起来,又能出几分力?甚至紧要关头不战而溃,会坏了您的全盘计划。跟东宫谈一谈,倒也无妨,左右不过是相互试探一下,若条件不合适自然随时终止谈判,若条件合适,又何必拖着各家将家底拼光,使得山东、江南各地门阀坐收渔人之利?更何况,亦能从东宫的态度之中摸索其实力与底线,实乃一举两得。”

    长孙无忌花白的眉毛掀动一下,闷声无语。

    宇文节见其意动,再接再砺道:“您老也不妨派人去往英国公那边谈一谈,一则看看能否以利益将其打动,再不济也能摸清那边到底倾向如何,是否坐山观虎斗,待价而沽……”

    长孙无忌眼睛一亮。

    他意识到自己陷入了误区,虽然一直以来他与李绩颇为不睦,甚至于朝堂之上针锋相对,但是绝对利益之下,个人恩怨也好,派系立场也罢,又能算得了什么?

    李绩坐拥数十万大军,足以左右局势走向,不管他初心如何,难道面对巨大利益之时就不会动心?

    更何况李绩也从未表态站队东宫那一边……

    “派何人前去李绩那边为好?”

    捋着胡须,长孙无忌问道。

    宇文节想了想,道:“人选不仅要在英国公面前有足够的份量,更能够呈现您的意志,却是不好选择。”

    原本最合适的人选自然是长孙冲,但现在长孙冲被东宫羁押,生死不知,长孙无忌其余几个人没有成器的,哪个能够在英国公李绩面前侃侃而谈,进而予以说服?

    长孙无忌斟酌一番,心中已有计较,吩咐道:“稍候回府将郢国公请来,老夫请他前往太极宫,与太子商议和谈之事。”

    宇文节明白这是给宇文家攫取利益的机会,一旦主持和谈成功,宇文家将会一跃成为仅次于长孙家的关陇门阀。

    但咱家那位家主不见得愿意要这个机会啊……

    忙应下,道:“卑职这就回府,请家主前来。”

    “嗯。”

    长孙无忌淡淡嗯了一声,待到宇文节匆匆离去,便将自己的仆人叫进来,道:“回府将安业叫来,吾有事吩咐。”

    “喏!”

    仆人心底诧异,那位流放岭南数年,去年冬天才被您瞒着朝廷救回来,这就要安排职位了?却也不敢多问,赶紧回府叫人。

    ……

    长孙安业虽然是长孙无忌幼弟,但两人年纪相差十余岁,且体型迥异,长孙无忌身材略矮、相貌平常,长孙安业则颀长高瘦、容貌俊朗,即便早已过了不惑之年,却依旧皮肤紧致、眉目疏朗。

    进了偏厅,长孙安业施礼之后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看了一眼长孙无忌的伤腿,担忧道:“伤处如何了?这天寒地冻的,千万莫要冻伤才是。”

    长孙无忌摆摆手,待到仆人上茶之后将其斥退,呷了一口茶水,开门见山道:“此番有要事让你去做,旁人做不好,我也不放心。”

    长孙安业苦笑道:“兄长抬举兄弟了吧……非是兄弟不愿尽力,只不过眼下依旧是戴罪之身,若四处走动,难保被人诘难,进而诋毁兄长,有损兄长之威望。”

    当年他也曾是关陇门阀之中一员干将,只不过年少气盛,认为李唐江山皆是关陇出力打下,何苦奉李渊为帝?还不如自立门户,废掉李渊由关陇自己来当这个皇帝。

    关陇子弟私底下这想法的大有人在,经由长孙安业蛊惑,很多人参预其中。结果被李渊得知,狠狠杀了一批。

    时为秦王妃的文德皇后向李二求情,李二只得去宫中将长孙安业保下来,只不过死罪虽免却活罪难逃,被流放岭南十余年。即便李二陛下登基为帝,长孙无忌也并未将幼弟救回。

    这次他预谋关陇起事,又听闻长孙安业在岭南身染重病,这才私底下运作一番,将其救回关中……但谋逆之罪名仍在。

    长孙无忌摇摇头,缓缓道:“那又如何?今次咱们孤注一掷,非生即死,要么成就大业重现贞观初年之辉煌,要么一败涂地断绝家族之百年传承,哪里还能顾忌那么许多?”

    长孙安业目光灼灼,手里捧着茶盏低声道:“既然如此,何不自己门户?生死成败都是咱们自己的,纵然万劫不复也认命了!何苦破家舍业去扶持李家血脉?”

    他始终认为若当年长孙家自己竖起反旗,依托关陇之底蕴,也足以成就大业,而非是将李唐扶持上位,随即却又遭受打压。

    为别人拼命,纵然胜利依旧屈身为臣;为自己拼命,便是失败也毫无怨言!

    “愚蠢!”

    长孙无忌喝叱道:“当年且不去说,现如今大唐江山稳固,谁能取而代之?眼下施行兵谏乃是为了天下门阀争取利益,故而尽皆支持,可一旦咱们透露半分争夺皇位之心,当立刻众叛亲离、举世皆敌!此等蠢话再莫提及,免得惹祸上身。”

    当年隋炀帝将大好江山鼓捣得支离破碎、民不聊生,可即便那样当王朝倾覆之时依旧有无数忠臣义士前赴后继,为大隋披肝沥胆、死不旋踵!更何况是现在被李二陛下治理得百业兴旺、国势强盛的大唐?

    改朝换代的梦,做一下都不行。

    长孙安业无奈,颓然道:“行吧,你是兄长,都听你的,今日招我前来,所为何事?”

    他心心念念都是长孙家成就大业、御极天下,除此之外,做任何事都难以提起精神……

    长孙无忌见他惫懒的模样,蹙眉道:“如今李绩引兵于外,数十万大军动向莫测,实为心腹大患。吾让你前去与之洽谈,试探对方之意图、底线,此事攸关关陇之生死存亡,旁人我不放心,也信不过,你要打起精神办好了,莫要整日里没心没肺的胡混!”

    对于长孙安业的能力,他自然是放心的,若非精明强干之辈,当年也不可能振臂一呼便有无数关陇子弟愿意追随其谋逆造反。但这人似乎除去造反之外任何事都不上心,能混则混、敷衍了事,却又令人颇为头疼。

    长孙安业打了个哈欠,不以为然道:“李绩那厮精得跟猴儿一般,之所以引兵于外不紧不慢,好不是坐地起价,想要攫取最大利益?反正咱们关陇又不是造反登基,皇帝还是李唐血脉,只需将利益给的足够,拿下李绩不在话下。”

    长孙无忌颔首,道:“具体细节,你自己把握即可,什么条件可以给,什么条件不能给,你也要心中有数。”

    “兄长放心,这点事若还办不好,岂非成了饭桶?我收拾一下即刻出发,你九等着好消息吧。”

    长孙安业不觉得这个任务有多难,左右不过是谁给的价钱高、李绩就向着谁,关陇眼下举步维艰,什么样的利益都舍得。只要迈过眼前这个坎儿,将东宫废黜,将东宫势力连根拔起,将来朝堂之上就是关陇说了算。

    即便今日舍出去再多的利益,将来也能十倍百倍的捞回来……

第一千四百八十一章 利益纷争

    天尚未亮,房俊便从睡梦之中醒来,感受着怀里这副温软纤细的娇躯,忍不住心血澎湃,晨练一番……直至鱼水合欢、潮来潮去,才被一只纤白精致的纤足给踹出被窝。

    穿好衣裳,也未来得及洗漱,便推门走出营帐,迎面而来的清冷空气令他打个哆嗦,精神为之一振。

    这才带着亲兵部曲回到住处,到底心中有亏没敢去高阳公主那边,而是到了武媚娘的帐内,让侍女烧了热水沐浴一番,而后与武媚娘一道享用早膳。

    看着狼吞虎咽的男人,武媚娘小口喝着白粥,凤眸微微眯起,狐疑道:“金胜曼那丫头,连早膳都不给郎君准备吗?”

    男人身上的气味她自然再是熟悉不过,很显然昨夜历经一番大战,结果精疲力尽之余天色不亮便跑到自己这边,连早膳都没吃,金胜曼那个丫头实在是慢待郎君了,过分。

    听着武媚娘言语之中的不悦,房俊打个哈哈,咽下口中食物,将碗筷放在一边,揽住盈盈一握的腰肢,笑道:“是为夫一大早起来巡视营中防务,肚子饿了才到你这边来。唯有在娘子这边,为夫才更为自在一些,否则便食不下咽、夜不安寝,真真是半日不见、魂牵梦萦……”

    “停停停!”

    武媚娘赶紧伸出纤手捂住这张舌绽莲花的嘴巴,一脸无奈:“郎君莫不是以为妾身是那等人事不知的黄毛丫头,两碗迷汤便被灌得晕晕乎乎,自荐枕席非君不嫁?越国公,您可省省吧。”

    虽然知道自家男人根本就是随口胡扯,可对于女人来说是真是假哪里有那么重要?只要将自己放在心上,时时刻刻记得自己,即便甜言蜜语满口胡言亦是甘之如饴,心花怒放……

    被郎君粗壮是手臂抱在怀中,武媚娘娇躯酸软,将一只登山涉水的大手打掉,娇嗔道:“天都亮了,里里外外那么多人,莫要让人看了笑话。待到晚上,妾身再服侍郎君。”

    房俊嘿的一笑,感受着怀中佳人的香软,霸气道:“自家夫妻行敦伦之礼,谁敢笑话?为夫等不及到晚上,暂且温存一番……”

    正欲将佳人抱起前往后边睡榻胡天胡地一番,忽闻帐外有亲兵禀报:“启禀儿郎,太子殿下派人前来,请您前去有要事相商。”

    房俊一愣,怀中佳人已经趁机脱身,娇柔的身姿在面前旋转一圈,衣袂飞扬,娇靥如画,“咯咯”笑了一声,俏皮道:“急吼吼的,半点情调都没有,赶紧办正事要紧,待到晚上,妾身好生服侍郎君。”

    房俊看着这张妩媚天生的俏脸,恨不能扑上前去肆意鞑伐一番,让其知晓挑衅自己的后果,但却也不敢耽搁太子的正事,只得威胁一句:“女人,你已经激起了吾之怒火,后果自负,千万莫要又哭又闹的求饶。”

    武媚娘哼了一声,走上前翻了个娇媚的白眼:“怕了你不成?”

    替房俊穿好斗篷,将其送出帐门。

    房俊汇合亲兵部曲,直抵玄武门,而后独身一人进入太极宫。

    ……

    抵达内重门里太子居所之时,正好长孙无忌派人送来信笺……

    “和谈?”

    看着信笺上不卑不亢的言辞,房俊浓眉紧锁,揣摩着长孙无忌的用意。关陇被乱丛生,已然支持不住?亦或是故布疑阵,以此来迷惑东宫放松警惕?

    李承乾面色凝重,全无止息干戈之喜悦,环视左右,缓缓道:“诸位爱卿,对于叛军愿意开启和谈一事,有何见解?此地皆乃孤之心腹,可畅所欲言,毋须忌讳。”

    房俊断然道:“此必长孙无忌之奸计也!以此贼之深沉城府、狡诈性格,既然一力谋求兵变,自然试图攫取最大利益。此刻天下门阀之援军尽皆赶赴长安,为其助阵,胜负未分之际,岂肯退后一步,致使大好局势一朝尽丧?以微臣看来,要么关陇内部出现不同声音,迫使其不得以和谈来缓和内部纷争,要么便是缓兵之计,不可不防。”

    他太了解长孙无忌了,这样一位当世枭雄,谋划许久的一场兵变如火如荼,早已押上了身家性命,即便是最坏之结果也可接受,岂能半途而废?

    他话音刚落,萧瑀便蹙眉道:“眼下叛军固然依旧占着优势,但已然今非昔比,鏖战下去,双方势必损失惨重。即便有天下门阀前来长安驰援,可若是最终以此获胜,那么利益如何分配,局势由谁掌控?关陇必然不甘心他们忙活一场,最终利益却被其余门阀掠走。既然打生打死最终取得的利益甚有可能相差无几,何方坐下来谈一谈,就此终止这场兵变呢?越国公固然军功赫赫,但这些门阀之内的心思却未必了解多少,不可武断行事。”

    房俊抬眼看着萧瑀,没有继续争论,但目光阴沉。

    李靖面色有些不豫:“正邪不两立,太子殿下乃是帝国正朔,大义名分之所在。叛军掀起兵变,无数忠勇之士前赴后继战死军前,皇城沦为废墟,太极宫断壁残垣……若此刻接受和谈,敢问将那些战死之兵将置于何地?若以后有人效仿今日关陇之行径,朝廷亦要退步忍让?一让再让,则殿下威信何在,朝廷正义何在?”

    他心中怒火升腾。

    虽然明白兵将血战疆场但战争的主导实则在朝堂之上,也不是极力反对和谈,但最起码不是应该在局势占优的情况下再去主导和谈吗?此时和谈,傻子都知道关陇必然不会予以让步!

    萧瑀呷了一口茶水,捧着茶盏,看了一眼身边的岑文本。

    后者两道雪白的眉毛拧在一起,略作沉吟,缓缓道:“战火频仍,不仅军中将士战殁,更使得百姓遭受戮害,生灵涂炭。尤其是眼下已然接近开春,若战事继续,则整个关中之春耕势必受到影响。一年之计在于春,春耕无法进行,到了秋天便是绝收之结果。关中数百万人口,一旦粮食绝收,只倚靠存粮能够支撑几日?更别说还有双方数十万大军人吃马嚼,每日耗费之数字便已惊人至极。没人愿意低声下气向叛军低头,然而若战争持续下去,到了今年冬天,关中数百万人口将会断绝粮食,届时饿殍遍地、民不聊生,贞观以来君臣齐心所经营的大好局面毁于一旦,甚至会引发举国动荡,社稷不稳、江山飘摇。固然错在叛军,可吾等身为朝臣,如何人心看着关中百姓易子相食,何以自处?”

    屋内一阵沉默。

    不得不说,岑文本之言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一旦春耕不能进行,秋日粮食绝收,外边的粮食运不进来,那等严重之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房俊轻叹一声,与马周、李道宗等人对视一眼,尽皆无奈。

    很显然,自关陇起兵以来,东宫属下军方戮力奋战、前赴后继,如今房俊又自西域数千里驰援而回,对战关陇之时连番获胜,使得军方将文官系统死死压制,已经引起了文官系统的极大危机感。

    文官们虽然并未亲临战阵、浴血奋战,但是这几个月来亦是夙兴夜寐、竭尽全力,可若是以此局势发展下去,即便最终东宫战胜叛军,可几乎所有的功勋都将被军方攫取。

    辛辛苦苦一场,亦将身家性命与东宫绑在一处,结果最终论功行赏之时却只能靠边站,谁能甘心?

    而长孙无忌此时送来的这封和谈信笺,却让东宫所属的文官们捞到了一丝攫取功勋的机会。仗由武将来打,但和谈势必由文官主导,只要最终促成和谈,无论东宫付出何等代价,功勋都必然是文官的。

    房俊明白,和谈之事已经不可阻止,若他继续反对下去,势必造成东宫内部文武对立,分歧难以弥合。

    萧瑀见到房俊沉默不语,却并未彻底放心,开口道:“先前殿下意欲派遣越国公前往洛阳,说服英国公顺从大义、支持东宫,不知越国公可愿前往?”

    房俊有些恼怒,瞅了萧瑀一眼,这老狐狸明显是打算将他支开,以免恣意行事,破坏了和谈大计……

第一千四百八十二章 利益纠葛

    房俊想当然的以为萧瑀是想要将他支开,以免破坏了和谈大计,虽然他与萧瑀有姻亲羁绊,且齐心协力辅佐东宫,但是一旦涉及到自身之利益,所有的同盟关系都要靠边站。

    关陇内部其实一样,长孙无忌主导此次兵变,一旦取胜,所有的利益皆被他攥在手中,旁人只能听任施舍,这让那些门阀岂能心甘?尤其是当胜利愈发接近之时,那股不敢愈发炽盛,说不定此次长孙无忌之所以递来信笺愿意和谈,便是迫于其内部的压力……

    天下局势纷纭,分也好,合也罢,归根究底都是利益纷争所导致的表象,在其内里,大抵都可以通过利益的脉络去归纳出局势的变化。

    一句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李承乾见到房俊面色阴郁,便知其想必是误会萧瑀欲将他支开,忙解释道:“此时昨日商议之时已定,只不过当时天色已晚,故而不曾召见儿郎予以吩咐,原打算今日招你前来商议,却又恰好赶上叛军送来信笺意欲和谈……无论和谈与否,英国公的态度都足以左右当下局势,若能将他争取过来,咱们自然立于不败之地,却不知儿郎是否愿意前往?”

    房俊忙道:“殿下有命,微臣岂敢不遵?稍候将右屯卫军中事务安排一下,立即启程。”

    既然李承乾这般说话,那此事必然是事先便议定,事实上前往李绩处实有必要,即便不能将其说服,哪怕探知其立场亦可,东宫可以就此做出预先部署,而东宫上下,的确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选。

    只是他也明白,他这边一走,萧瑀等人推动和谈,已经无人能挡……

    两世为人,久历官场,他自然明白政治之真谛在于妥协的道理,若自己此刻一味的压制和谈,势必造成东宫内部分裂、文武对立,值此危难之时,等若将东宫推上加速败亡之路。

    决不可取。

    更何况即便推动和谈,以双方目前僵持不下的局面,想要在谈判桌上让某一方让步极不现实,萧瑀等人就算再是愿意促进和谈,却也不敢随意将东宫的利益割舍。

    争权夺利可以,但是以东宫的利益来假公济私,萧瑀也好岑文本也罢,还做不出这等毫无原则之事……

    李承乾欣然道:“二郎与英国公乃是通家之好,此番有你前往,想必定能马到功成,孤在长安静候佳音。”

    房俊苦笑道:“攸关利益,便是盟友亦能反目成仇,更何况仅只是通家之好?微臣只能尽力而为,却不敢有丝毫保证。”

    一旁的萧瑀对于房俊阴阳怪气的话语丝毫感受不到尴尬,微笑道:“二郎不必妄自菲薄,以你目前之身份地位功勋,能够亲自前往足见太子殿下对英国公之重视,若对方有什么要求条件,二郎自可斟酌行事,实在是不能擅专之事,才需要提前知会殿下。此行殿下予以二郎充分之信任与器重,还望二郎不负殿下之托付,一举将英国公争取过来,届时满朝文武,都将推二郎为首功。”

    “呵呵……”

    房俊皮笑肉不笑,捧着茶盏呷了一口,悠然道:“首功不首功自然无所谓,为陛下效力,自然鞠躬尽瘁、死不旋踵。吾等此刻之所以奋不顾身与叛军血战,为的是维系殿下帝国正朔之身份,为的是遵循名分大义之所在,为的是坚守宗祧承继之祖训!生死已然抛之度外,又岂会在意如浮云一般的功名利禄?宋国公不仅小觑了在下,更小觑了数万为太子浴血奋战之虎贲……当然,人各有志,境界不同面对局势所做出的选择亦不相同,可以理解。只不过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还是应当有所坚持才好。”

    萧瑀眼皮子不受控制从抽搐两下,脸上笑容不变,但目光却愈发深沉。

    你房二视功名利禄如浮云,我萧瑀便“人各有志”,小觑了为太子浴血奋战之虎贲?

    娘咧!这个棒槌一张嘴皮子带刺儿,真真是令人着恼……不过他此刻已经占据主动,自然犯不着与房俊论个高低短长,遂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李承乾自然感受得到房俊对萧瑀的不满,赶紧说道:“如今灞桥以东至潼关尽在叛军掌控之下,想要前往洛阳只能走商於古道。但此时大雪封山,这一路艰难险阻,还望二郎定要小心谨慎,若路途实在难行,可半途折回,万不能勉强为之,蹈履险地。否则若有折损,孤愧疚无地、遗憾终生矣!”

    说服李绩自然重要,但是在李承乾看来,李绩立场如何尚待观望,能否如愿站到东宫这边暂未可知,可房俊却是实打实的东宫柱石,一旦房俊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对于东宫来说简直就是灭顶之灾!

    只要有房俊在,其麾下右屯卫、安西军以及吐蕃胡骑便是一股强横的军队,即便面对数十万东征大军亦不是没有一战之力,最不济亦能护着他向西撤退,再图后策。

    孰轻孰重,他自然分的清楚。

    房俊感动道:“殿下放心,商於古道固然难行,却如何比得上前往西域的迢迢险阻?微臣能一路前往西域打上一个来回,自然亦可通行古道如履平地。微臣这就告辞,回去营地之中略作准备,即刻启程前往洛阳。”

    起身施礼,就待告辞离去。

    李承乾站起,自桌案之后快步走出,上前执手相望,情真意切:“定要牢记孤之话语,若事不可为,则自身安危为上,切勿勉强行事。”

    “喏!微臣谨记殿下钧令!”

    向屋内群臣施礼之后,大步走出去。

    李道宗叹息一声,担忧道:“商於古道本就难行,全程穿梭於崇山峻岭之间,此刻又正值连降大雪,愈发处处险阻,稍有不慎便会跌落山底,粉身碎骨……惟愿二郎吉人天相,能够履险如夷,平安归来。”

    萧瑀紧蹙没有,神色有些尴尬。

    由房俊出使洛阳,试图说服李绩,这是昨日商议之后的决定,而关陇的和谈信笺是尽早送抵,前后并无关联;但是现在却好似是自己一力主张和谈,却为了避免房俊抵触,故而将其打发去洛阳……

    倒是李承乾觉察到李道宗言语之间的不满,摆摆手目光坚毅:“时局如此,动辄有倾覆之祸,孤与诸君自当精诚团结、不畏艰险。二郎此时穿越商於古道固然艰难险阻重重,然而吾等坐困太极宫面对叛军猛攻,不也是凶险处处?大家各展所长,各司其职,自当排除万难、反败为胜!”

    众人精神一振,齐齐起身,一揖及地,大声道:“愿为殿下效死!”

    李承乾摆手令诸人平身免礼,对萧瑀道:“和谈之事,便劳烦宋国公操劳,马府尹从旁协助。”

    萧瑀、马周上前一步,应声道:“臣,遵命!”

    李承乾目光闪动,手掌摁在书案上,缓缓道:“孤虽然答允和谈,是不愿见到大唐军队继续自相残杀,不愿见到关中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但绝不代表孤可以卑躬屈膝,向叛军低头!和谈之时,但凡叛军有丝毫损及孤之威严,便代表他们心中对皇权、对天下全无敬畏,孤一概不受!”

    他不愿见到长安城毁于战火之中,不愿见到关中百姓陷于水深火热、生灵涂炭,更不愿见到大唐子民互相残杀,所以愿意与关陇展开和谈,宁肯背负“懦弱”之污点,止息干戈。

    但他亦有自己之底线,那就是关陇必须对皇权保持尊重、敬畏,一旦关陇所开出之条件触及这条底线,那么就算是战至最后一兵一卒,身为太子亲自提刀上阵,也绝对不会卑躬屈膝、苟且求和。

    身为李二陛下之子嗣,自当有父亲那股睥睨天下、逆而夺取的豪情霸气!他李承乾有可能“软弱”一辈子,但是这一回,他打算强硬到底。

第一千四百八十三章 轻装上路

    房俊回到玄武门外营地,一众大小公主正聚在一处说话,姊妹间亲密友爱,气氛甚为融洽。目光投注到长乐公主清丽无匹的俏脸上,见其容光焕发、气色绝佳,遂会心一笑。

    长乐公主与其四目相对,芳心一跳,玉颊染霞,狠狠瞪了这厮一眼。

    虽然她与房俊那点事儿满不住高阳公主,高阳公主也一再表态并不介意,可是昨日来到营地半夜便被人给“偷了”,还是令她浑身不自在,尤其是想到昨夜这厮精力旺盛变着花样折腾,愈发浑身发烫,一颗心犹如小鹿一般乱撞……

    房俊嘴角一挑,做到高阳公主旁边,后者笑问道:“太子哥哥召见,可有要事?”

    房俊顿了一下,颔首道:“确有要事,英国公引数十万大军抵达洛阳,已经休整多日却不见启程。殿下派遣为夫前往洛阳,试图说服英国公站在东宫这一边。亲兵已经去打点行装,稍候便即出发。”

    帐内瞬间寂静。

    晋阳公主提着裙裾,轻盈的身姿来到房俊另一边坐下,秀眸亮闪闪满是担忧:“我听宫里人说,英国公如今态度不明,大抵是要站在叛军那一边的,万一姐夫此刻前去被英国公害了怎么办?”

    以房俊今时今日在东宫的地位、实力已经影响力,若是能够将他予以击杀,可谓卸掉了太子半边肩膀,如果李绩当真倾向于叛军,待房俊抵达之时将其杀害,必然是一份大大的功劳。

    他这么一说,常山、新城两人也都紧张起来,小脸儿绷得紧紧的,前者弱弱道:“姐夫,不要去,好危险的。”

    新城公主更是直接说道:“我也姐姐们去求见太子哥哥吧,派别人前去好了,为何姐夫有危险了怎么办?”

    两个小公主关切之情溢于言表,都被晋阳公主的话语给吓到了,眼睛里水汪汪的快要掉下眼泪。

    高阳公主啧啧嘴,话语里满是酸气,揶揄道:“郎君这姐夫做得当真称职,瞧瞧小姨子们这般关心爱护,真是羡煞旁人。”

    房俊哭笑不得,无奈道:“你的姊妹,便是我的姊妹,大家亲切有爱才是人伦大叙。”又对三位小公主道:“你们放心便是,即便英国公意欲投靠叛军,也断不会加害微臣,杀微臣容易,可平息右屯卫的怒火便难了!英国公乃是过之宰辅,无论做出何等选择定会附和帝国利益,岂能做出那等遗祸无穷之事?几位殿下尽管放心便是。”

    除非李绩疯了才敢杀他。

    一旦他丧命于李绩军中,不仅仅右屯卫会将其视作死敌,不死不休,已然攻陷平穰城的水师、远在西域的安西军都将与其对立,这三支强军站在他的对立面,即便最终叛军在这场兵变之中获胜,李绩也休想继续坐在首辅的位置上。

    甚至于,会直接导致帝国陷入分裂之中……以李绩的智慧,断然不会做出此等蠢事。

    一旁默不作声的长乐公主抿了抿嘴唇,清声道:“虽然英国公不会谋害越国公,但此时灞桥以东直至潼关尽在叛军掌控之下,前往河东之路已然悉数隔绝,欲往洛阳,便只能走商於古道。素闻那条道路艰难险阻,又适逢大雪封山,愈发艰难十倍,还需小心在意才是。”

    房俊抬头,与其四目相对,这次长乐公主没有避开他的眼神,而是大胆与其对视。

    眼眸之中的关切显露得清清楚楚,房俊心中得意,哈哈一笑:“殿下放心,西域之路比之商於古道艰难十倍百倍,微臣不也照样率军打了一个来回?更别说当年兵出白道,于漠北的荒芜之地与敌决战,其路途艰难之处简直无法描述。东宫生死存亡之际,微臣定当竭尽全力,排除艰难险阻,匡扶正朔、尽忠报效。”

    ……

    后堂,高阳公主与武媚娘、金胜曼在一起指使着侍女将一件件衣物取出,欲装入箱笼之内,却被房俊制止。

    房俊苦笑道:“此行数百里之遥,届时崇山峻岭、雪地沟壑,诸位以为是去游山玩水呢?为夫带领三百亲兵稍候出发,一路轻车简从,行李多了反而麻烦,只携带几件御寒衣物即可,那些七零八碎的东西尽皆不带。”

    即便夏日之时,商於古道亦是难行,更何况眼下大雪封山,河川尚未融化?带着这么多的行李简直就是自找苦吃……

    几位妻妾只得悻悻作罢,只是将一件大氅、几件中衣放在一个包裹之中,又取来猪鬃牙刷和清盐、肥皂等物放入其中,一个小小的包裹,被侍女提着拿出去交给亲兵。

    须臾,外头传来消息,三百亲兵已经准备就绪,整装待发。

    房俊起身,抱拳,沉声道:“为夫这就出发,诸位贤妻毋须挂念。只是眼下长安局势叵测,时刻有倾覆之祸,为夫已然叮嘱王方翼,万一这一段时间战局不顺,叛军攻陷太极宫,则由王方翼率兵护送汝等西行,前往交河城投奔河间郡王,待为夫返回之后汇合。”

    武媚娘心中一惊,担忧道:“战局已然糜烂至此?”

    房俊笑道:“并不至于,只不过未雨绸缪、小心为上,如果当真事不可为之时,你们切勿倔犟,要听从王方翼的安排,否则即便乱军之中破了一点皮,为夫都要心疼得滴血。”

    俏皮话并未使得三位妻妾放松心情,齐齐郑重颔首,高阳公主上前拉着房俊的手,一双明眸满是坚定之色:“郎君放心,我们懂得保护自己。倒是郎君你也要注意自身之安危,无论何等情况,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千万不要徒逞一时之英雄,你要记得,我们都在时时刻刻盼你归来。”

    房俊心中慰藉,搂住娇妻刀削也似的肩膀,在光洁的额头轻轻一吻,目光从武媚娘、金胜曼脸上投注片刻,便转过身去,大步走出营帐。

    帐外,三百亲兵整装待发,数百匹战马打着响鼻,高侃、王方翼等军中将领尽皆前来送行。

    房俊到高侃面前站定,叮嘱道:“无论何等情况,谨记要守稳玄武门,同时保持向西之路畅通,切勿急功近利。”

    高侃单膝下跪,大声应命:“末将遵命!”

    房俊又看向王方翼,轻声道:“本帅交待给你的事情,可曾铭记于心?”

    王方翼亦单膝下跪,沉声道:“大帅放心,末将时刻做好最坏之准备,定不负大帅之托付!”

    能够将妻子家眷之安危予以托付,足见房俊对他的看重与信任,但同时这也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即便身死殒命,也绝不能有负房俊之重托。

    房俊拍拍他肩膀,道:“不过是做了最坏之打算而已,大抵并不会出现那等情况,你只需小心在意即可。”

    “喏!”

    房俊结果卫鹰递来的马缰,脚踩马镫飞身上马,回头看了一眼右屯卫营地,一勒马缰,大呼一声:“出发!”

    胯下战马长嘶一声,扬起四蹄向西奔去。

    三百亲兵齐齐飞身上马,风云残云一般追随在房俊身后,贴着长安城的城墙一路向西,渡过渭水之后马不停蹄,直至鄠县境内方才横渡渭水回到南岸,而后顺着一条之流径直向南直奔太白山,再沿着太白山下折回向东,由终南山脚下奔赴蓝田,直入灞水河谷。

    与此同时,长孙安业自长安出发,带着伍佰家兵由灞桥向东,直奔潼关。这条官道乃是长安通往河东何地的交通要道,宽敞平整,只不过如今天下各地门阀或是主动或是被迫派遣家中人马入关襄助关陇,整日里车马辚辚络绎不绝,加上天气渐暖、冰雪融化,车碾马踏使得路况坑坑洼洼、残破不堪。

    兼且路上时不时还要躲避迎面而来赶赴长安的庞大车队,长孙安业一行到了傍晚时分,还未出得新丰地界。

第一千四百八十四章 山林突袭

    商於古道,狭义为起“商”止“於”,实则自长安而起,横穿秦岭,秦汉时亦称武关道。

    关中一片沃野,天府之地,四周山川大河隔绝内外,自古以来出入之道路有限。碍于军事、经济对外之不便,人们利用秦岭北侧灞水河谷和秦岭南侧丹水河谷的天然地貌,经由数代人之辛劳牺牲,开辟出商於古道。

    这条道路由长安东出,溯灞河西侧南行,经由蓝田,过灞河至秦岭山区,上七盘岭,绕芦山北侧,经六郎关过蓝桥,溯蓝桥水而上,经牧护关翻越秦岭,进入商地。

    顺丹水支流七盘河而下至黑龙口,经麻街抵商州城;又东南经丹凤、穿越丹江北侧丘陵,过桃花铺到达武关,可直下下南阳、邓州、荆襄以至江南和岭南。

    这条路自古以来便是关中联络外界之要道,只不过整条路穿行于深山沟壑之间,艰难险阻,跋涉极其不易。

    房俊率领三百亲兵绕了一个大圈,先是自渭水溯流而上然后再折而向南,避开长安附近的叛军,沿着终南山脚下直奔蓝田,由彼处深入灞水河谷,才算是正式踏入商於古道。

    行至终南山脚下,天色已经昏暗,全军不敢在山脚下逗留,以免被叛军斥候发现,遂进入山中,寻了一处北风的山坳安下营寨,安排了斥候哨兵在周围山岭警戒。

    此地接近神禾原,人迹不少,所以军中不敢生火。房俊食用了携带的干粮,便裹了毯子躺在帐篷里,努力清空思虑以便于尽快睡着,此行尚未至艰难之处,且还要尽快抵达洛阳,对于体力耗费极大,所以每一天都要尽可能的抓紧时间休憩。

    此行所率领的三百亲兵届时他的心腹,忠诚可靠战力强横,即便不慎被叛军斥候发现引来叛军攻击,等闲三五千叛军绝难留得下他们,可轻松突围,所以房俊对于安全不甚在意,没过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到了后半夜,却忽然被一阵纷乱之声惊醒,急忙披上斗篷握着横刀从帐篷钻出,便见到卫鹰已经小跑过来,疾声道:“山中有不明人踪,正快速接近。”

    房俊侧耳倾听,果然南边山中隐隐约约传来纷乱之声,当即下令:“全军收拾帐篷,整装待发。”

    行军在外,又有叛军环伺在侧,绝不能半分大意,一丝一毫异常都要慎重对待。

    “喏!”

    卫鹰回身退走,低声将军中队正叫来,一一吩咐,很快整军便快速将帐篷收起,行囊撞在马背上,随时可以出发或是作战。

    未几,军中斥候自山林见身形敏捷的奔跑而来,到了房俊面前,急促喘息两声,道:“禀报大帅,山中有两队人马相互追杀而来,其中被追杀的一方好似书院学子,在下听闻有人呼喊‘通师快跟上’,怀疑是欧阳通等人。只不过距离太近,在下急于回禀军情,不曾抵近查探。”

    房俊心中一震,握刀的手紧了一下,沉声问道:“你确定没听错?”

    那斥候肯定道:“断然不会听错。”

    但凡能够担任军中斥候之职,相当于大军的眼目耳鼻,皆是耳聪目明心思灵透之辈,这些军卒最是聪明。

    房俊急问道:“双方共计多少人?”

    斥候道:“被追杀者在四五百之数,追杀者最少倍之,甚至三倍之余。”

    房俊沉思少顷,断然道:“再去探查,若有发现,及时回报!”

    “喏!”

    那斥候起身飞快离去,猿猴一般敏捷的消失在山林之中,房俊对亲兵下令:“或许是溃散的书院学子遭受叛军追杀,吾等设好埋伏,一经确认,即刻救援!”

    “喏!”

    三百亲兵留下数十人在营地看管马匹,余者随同房俊奔上南边的山岗,藏身于密林雪地之中,刀出鞘、弓上弦,密切注意着南边越来越的嘈杂。

    须臾,又有斥候来报:“已经确认,被追杀者皆是书院学子,为首者正是辛茂将、岑长倩、欧阳通三人,其中欧阳通好似受了重伤,行动不便,由辛茂将背负前行。”

    房俊精神一振,对麾下亲兵道:“勿要使用火器,以免动静太大惊动神禾原上的叛军。稍候听吾号令,突袭叛军,救援书院学子!”

    “喏!”

    亲兵们低声应命,俯身山林之中,居高临下的盯着山岗下一段崎岖曲折的山路。都知道房俊忝任书院司业,真个书院乃是他一手缔造,每一个书院学子都算得上是“自家人”,此刻被追杀,予以救援实属应当。

    兼且书院学子在叛军起兵之初死守铸造局,力战不退,最终寡不敌众,撤退之时引爆火药库杀敌无算,早已使得这些亲兵心生敬仰,此时又岂能见死不救?

    很快,各路斥候纷纷撤回,阴暗的崎岖山路之上,借着山间积雪反映的月光,可以模糊见到有幢幢人影奔跑而来,呼喝之声不绝于耳。

    房俊躲在一棵大树之后,举起手:“准备!”

    “哗啦”身后兵卒皆弯弓搭箭拉至满月,箭簇居高临下对准山岗下的崎岖山路。

    山路之上,一队衣衫褴褛的溃兵彼此相携、相互搀扶,亡命也似的奔逃而过,期间不时有人跌倒,身边同伴赶紧将其扶起,或搀或背,不使任何一人掉队。

    待到这一队四五百人杂乱无章的狂奔而过,一队装备精良的兵卒随后而至,紧追不舍。

    房俊大手落下:“放箭!”

    “嘣!”

    百余张弓弦齐齐震动,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震得头顶树梢的积雪“扑簌簌”掉落。那队紧追不舍的兵卒警觉性很高,被陡然震响的弓弦声吓了一跳,继而耳畔便充斥着箭簇破空之声,登时吓得魂不附体,跑在最前头的一个首领猛地向前伏倒在雪地上,大叫:“有埋伏!隐蔽!隐蔽!”

    有些人反应迅捷,当即弯腰低头趴伏于地,而更多人却对这猝然而来的偷袭反应不及,“噗噗噗”一阵闷响,锋锐的箭簇轻易贯穿身上的革甲、衣物,深深扎进身体,暴起一片哀嚎。

    “啊!我中箭了!”

    “我大腿被射中了!”

    “救命!快救救我!”

    ……

    山岗之下,惨嚎遍地。

    房俊身后亲兵施放一轮箭弩,已经重新弯弓搭箭,再次齐射而出。

    “嘣!”弓弦震响,无数箭矢居高临下自山岗上的密林之中射出,瞬间射中山路上的叛军。

    叛军正自追杀得畅快,骤然遇袭登时慌乱不堪,不仅阵型完全溃散,更有靠近边缘的兵卒不顾自家校尉喊叫,一猫腰钻进路旁的山林,倚靠茂密的林木来躲避箭矢。

    乱成一团。

    三轮弓箭齐射完毕,房俊毫无停顿,抽刀在手,大吼一声:“随吾杀敌!”

    自大树旁现出身形,脚下蹬地,豹子一般发起冲锋,身后三百亲兵哪敢让他亲冒矢石、冲锋在前,当即呼喝着拼命争先,自山岗之上借助地形之利俯冲而下,几乎几个起落之间,便径直冲入山路上混乱的敌阵之中。

    房俊一马当先,脚下步伐不停,手中横刀毫无花俏的朝着一个敌兵一刀劈下。那敌兵匆忙横刀格挡,“当”的一声响,两刀交击爆出一串火花,手中横刀瞬间被削断,敌人刀锋余势未竭,正劈中他的脑门。

    “噗!”

    这一刀借助房俊冲锋之势,可谓势大力沉,一下子便将敌兵脑袋劈开,鲜血脑浆喷溅而出。

    一脚将敌兵尸体踹飞,身形前冲抢到另一个敌兵面前,横刀顺势横斩,那敌兵刚刚挥起手中环手刀,便觉得脖颈一凉,自己大好头颅已经冲天而起,在半空中愕然看着这股陡然出现的敌人忽如狼群一般冲进己阵恣意砍杀……

    鲜血喷泉般冲天涌起。

    三百亲兵见到房俊勇猛威武,仰慕爱戴之余也唯恐有失,各个奋勇向前随着房俊冲锋,拼命保护在他两翼,一举将这股敌军拦腰截断。

第一千四百八十五章 重逢学子

    原本狼狈溃逃的那一队人正沿着崎岖的山路亡命逃窜,敌人叼着尾巴紧追不舍,眼瞅着就将被追上围杀,陡然之间却有无数箭矢自一旁山岗上飞蝗一般射来,将身后追兵射得七零八落,而后一支数百人的军队冲锋而下,勇悍无伦的冲入追兵阵中,砍瓜切菜一般恣意砍杀。

    绝处逢生的这队人并未继续逃亡,领头一人大叫一声:“是越国公!越国公来救咱们了!”

    其余数百人齐齐止步,在领头那人带领之下掉过头来,即便大多数人衣衫褴褛、浑身伤痕,却怡然不惧的来了一波反冲锋。

    那股追兵原本就被神兵天将一般陡然出现的截杀打得发懵,队伍被从中截断阵型全乱,这时候原本被追得兔子一般亡命奔逃的那队人又掉过头来一顿冲锋,登时被前后夹击,士气全失、军心崩溃。

    而那些逃窜至路旁山林之中躲避箭矢的兵卒见势不妙,不及多想,当即脚下不停,顺势窜入山林之中,借着夜色掩护一溜烟儿的逃匿无踪……

    房俊麾下亲兵尽皆随着他南征北战,各个精锐,彼此之间又熟稔战阵之术,非是单打独斗,相互配合极为默契,冲锋之时护在房俊左右,虎入羊群一般一顿恣意冲杀,敌军无法抵抗,迅速崩溃,千余人丢下一地尸体伤员,漫山遍野狼狈溃逃。

    “穷寇莫追,收拢阵型,救治伤员。”

    房俊阻止亲兵继续追杀,此地沟壑纵横、山高林密,溃兵遁入其中想要追剿难如登天,他此行之目的乃是赶赴洛阳说服李绩,不能横生事端,耽搁行程。事实上若非发现被追杀的乃是书院学子,他根本不可能插手。

    亲兵停止追击,任由敌军溃逃无踪,转过身来迅速打扫战场、救治伤员。

    那队书院学子来到近前,为首几人见到果然是房俊,登时喜出望外。其中便有刚刚从右屯卫出来的辛茂将、王方翼等人……

    “越国公,见到您真的是太好了!”

    “吾等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岂敢劳烦越国公您亲自前来营救?”

    “若越国公有个什么差错,吾等百死难赎其罪!”

    ……

    书院学子们纷纷上前,围着房俊相互问候,只不过死里逃生的喜悦之后,旋即意识到以房俊的身份地位却离开玄武门数十里,亲自带兵前来救援他们,危险实在是太大,顿时羞愧担忧。

    房俊见到辛茂将与王方翼,微微颔首,赞许道:“做的不错!”

    两人连声道:“有负大帅所托,差点致使学子们丧身敌手,请大帅降罪!”

    房俊摆手道:“刚刚抵达终南山便能与学子们取得联系,实乃大功一件,叛军追踪而至实在是无法,毕竟如今大半个关中尽皆落入贼手,到处都是叛军的耳目,如何怨得你们?”

    目光转向岑长倩,岑长倩上前两步,一揖及地,面色郑重道:“越国公救命之恩,吾等无以为报。只不过越国公肩负重任,乃东宫柱石,若是因为吾等而深陷敌军包围,致使东宫战局一朝糜烂,岂非因小失大?还请越国公予以检讨,认识到错误之初,切莫再犯。”

    房俊哈哈一笑,上前两步双手将岑长倩搀扶起来,见到这位以往无比在意仪容姿态的俊朗少年如今胡子拉碴、衣衫褴褛,两颊深陷满眼血丝,可知其自铸造局逃遁至终南山这几个月吃了不少苦头。

    重重在岑长倩肩膀拍了拍,赞赏道:“率领同窗镇守铸造局,便对数倍于己之叛军不惧生死,是为勇也。没有死守铸造局,与袍泽一道死于叛军刀下,而是及时撤退保存实力,且引爆库房重创叛军,是为智也。带着袍泽遁入终南山,极端困苦之情况下不抛弃、不放弃任何一个同窗,是为义也。智勇双全、义薄云天,不愧为书院学子之领袖,本帅以你为荣!”

    他是真的欣赏岑长倩,其人不仅性格坚韧,且有勇有谋,不愧是在历史上能够做到朝堂之上权势地位仅次于武承嗣的超级大佬。历史上他忠于李唐皇室,虽然在武则天手下为官,却极力阻止武则天将武承嗣立为太子,最终虽然扣以叛逆之罪身死,却是导致武则天最终还政于李唐的重要人物之一。

    如今武媚娘成为自己的小妾,李治也不可能上位,想来这位惊才绝艳的人物成就能够更大,下场也能好一些……

    岑长倩被房俊一席话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心中却是热血沸腾。房俊乃是整座书院所有学子的偶像、标杆,能够得到他的认可,实在是一件只得骄傲的事情。只不过他为人低调,脸皮薄,此时红着脸谦逊道:“越国公谬赞!书院学子,皆情同手足,无分彼此。纵然不幸殒命,亦当将其骨灰送归家乡,葬于祖坟,岂能弃之荒野,任由野兽啃噬,尸骨不存?故而自铸造局溃散之后,吾一路上收拢同窗,却被叛军阻挡不能回到玄武门,只好隐藏于这终南山内。”

    房俊欣慰颔首,环视一圈,见到一张张熟悉的脸孔,忽又问道:“欧阳通何在?”

    岑长倩道:“通师兄身受箭创,行动不便,吾等便以树枝制作了简易担架,一路抬着照料。”

    说话之时,已经有人抬着一副担架上前,欧阳通躺在上面,有气无力的抱拳施礼:“学生见过越国公,身受伤创,不能全礼,还请越国公宽宥。”

    房俊上前,上下大量一番。

    原本就黑瘦的欧阳通此刻形容憔悴、愈发瘦小,整个人在担架上蜷缩着,身量好似小孩子一般,往昔晶亮锐利的眼神此刻亦是暗淡无光,身上一件宽松的袍子,大腿处隐隐有血渍渗出,一张满是胡茬子的脸冻得发青……

    房俊温言询问一番,得知他伤在后臀,行走不便,且逃匿于终南山中缺乏医药导致伤处有些溃烂,好在此时正值严冬,否则怕是早已伤口溃烂导致感染细菌而亡。

    当即命令两方人马合归一处,急行军向东行进了三十余里,这才择选一处安下营寨。

    帐篷里,房俊看着岑长倩、辛茂将两人狼吞虎咽的吃着干粮,默默给两人倒上热水,详细询问了自铸造局撤离之后的经过。

    岑长倩好不容易吃饱,两手捧着水碗,感受着热水的温度,唏嘘不已。

    当日叛军势大,学子们不能抵挡,又不肯坐视叛军缴获库房之中的大量火药,故而留下一员重伤之人引爆火药,其余人等则向南突围遁入终南山。火药库爆炸,无数叛军被炸成飞灰,导致长孙无忌震怒,严令屯驻于神禾原附近的叛军进山搜索,追杀不辍。

    岑长倩带着学子们藏匿遁逃,依托山中复杂地势倒是屡屡逃脱叛军追杀,只不过自铸造局撤离之时太过仓促,没能预备足够的粮秣辎重,导致学子们在山中缺衣少粮,十分艰苦。

    几个月来,长安城鏖战不休,叛军自始至终未曾停止追杀,学子们减员严重,尤其是受伤之后缺乏药材救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同窗在痛苦之中辗转哀嚎,最终身死。

    这对于学子们的精神打击非常大,士气一度低落至极点,有不少学子半途不见了踪迹,或是跌落悬崖沟壑尸骨无存,或是干脆藏匿起来脱离队伍……

    直至昨日辛茂将带人进山寻找,两方合归一处,这才使得岑长倩等人重新振奋精神。只可惜意欲下山向西撤往鄠县方向,由那里横渡渭水之后返回玄武门之时,却不慎被叛军发觉,一路追杀至此。

    所有人都心有余悸,若非房俊此番前往洛阳绕道至此,只怕这些被叛军察觉踪迹的学子最终都将受到杀害……

    王方翼这时四处探查一番回转,来到房俊面前,问道:“下一步应当如何安排?”

第一千四百八十六章 路途艰难

    房俊队岑长倩等人道:“本帅之所以赶来此处,并非特意前来救援,辛茂将与王方翼刚刚离开玄武门没两天,本帅又非神明,焉知你们此刻遇袭,危在旦夕?只是奉太子殿下之名赶赴洛阳,故而适逢其会而已。”

    岑长倩心中一动,问道:“可是前去说服英国公?”

    他虽然遁入终南山深处,但是时常被叛军追着脚步赶上,时不时爆发一场战斗,也俘获不少,故而对于长安之局势倒也知之甚详。听到房俊正欲赶往洛阳,略一思索,便明白其目的。

    房俊喝了一口热水,颔首道:“正是如此,只不过此行路途太过艰险,学子们大多有伤在身行动不便,难以跟随本帅前往。故而天明之后,由你与辛茂将、王方翼率领学子绕道返回玄武门,一路上要隐迹藏形,慢一些没关系,最重要是确保安全。”

    岑长倩倒是想跟房俊一起前往洛阳,此番前去说服英国公李绩,极有可能对当下局势深远之影响,能够参预其中不仅算是自己的功绩,更能够增长见识、提升能力。

    不过看看身后这些被饥饿严寒折磨得形销骨立,又被叛军追杀导致遍体鳞伤的同窗,只能叹息一声,放弃这个好机会,恭声道:“越国公放心,学生必谨慎小心,将同窗们带回去。”

    王方翼插话道:“大帅,叛军此刻想必已经知晓学生们受到救援,返回玄武门势在必行,故而定在各处要隘设立关卡,围追堵截。吾等若依然返回玄武门,风险极大。不如改变路线,绕路渡过渭水之后一路向北直抵泾阳,投奔李义府,整顿之后再伺机返回玄武门。”

    房俊想了想,道:“如此甚好。”

    由此返回玄武门,路径都已被叛军知晓,想要避过叛军的围追堵截难如登天。但若是前往泾阳,则有可能出乎叛军之预料,只要抵达泾阳,以李义府之狡诈,定然能够护佑这些饱受劫难的学子安然无恙。

    只是如此一来,便不得不给予李义府一份功劳……可惜眼下局势如此,但凡有一点用处的人都得人尽其用,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不能因为自己心中的忌惮便排斥打压李义府。

    毕竟他自己知道这厮将来会是一个奸臣,但旁人却没有这份“未卜先知”的本事,只是见到他肆无忌惮的打压“老老实实、兢兢业业”的李义府,未免心中不平,导致东宫阵营之中一些人以此生事……

    诸事议定,便各自休息,所有斥候尽皆放出,严密查探周边十余里之内的情况,谨防叛军逃窜之后纠集大军前来围剿。

    结果所有担心并未发生,一夜无事,直至天明。

    大军宿于山中,临近神禾原,自然不敢生活以免烟雾被敌人察觉,所以全军上下简单食用了干粮,便即兵分两路。房俊自带着三百亲兵继续上路,岑长倩、王方翼、辛茂将等人则率领四百余书院学子踏上归途,绕道鄠县横渡渭水之后前往泾阳。

    ……

    清晨的终南山脚下冰雪覆盖,纵然无风,亦是冰寒刺骨,人马行进之间口鼻喷出白气,和着山间升腾的雾霭,仿若穿行于仙宫琼境。此地已经远离神禾原,南边是崇峻蜿蜒的终南山,向北则是灞水、浐水、潏水等河流交织而成的密集水网,大多已经冰冻,使得此处地形复杂、沟壑山岗密布,不易大军行进,故而即便泄露行踪也不虞被大规模叛军追击。

    一口气奔出数十里,再蓝田南边顺着地势折而向东,登时便觉得光线骤然暗下来,进入灞水河谷之中,两侧山岭高耸、密林遍布,道路也变成河床旁的羊肠小径,虽然大部分铺以青石,但转折之处往往道路狭窄、冰雪湿滑,战马稍有不慎便会跌倒,只能下马,牵马前行。

    到得日落西山,河谷之中光线更暗,军队寻了一处河床旁宽敞之地宿营。兵卒们将战马收拢于一处,喂食草料,余者搭建帐篷,生火造饭,凿开河面的坚冰便听到潺潺的流水之声。

    取水之时甚至捞上来几条六七斤中的大草鱼,被火头军开膛破肚拾掇一番,顿了满满一锅,就着热腾腾的大米饭,房俊以及几个亲兵头领吃了一顿热乎乎的饱饭。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天色漆黑之时火头军便生火造饭,全军用过早膳之后检查装备,待到天色微微透亮,便即启程。

    一路穿行灞水河谷,翻越秦岭,道路艰难异常,途径蓝田关时房俊感慨万千,看着山岭之间白雪皑皑雾霭蒸腾,前路茫茫崎岖遍布,倒是嘀咕了两句“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的千古名句,感受了一番韩愈被贬谪岭南路径此地之时的那种愤懑迷茫……

    如此,整整在河谷之中走了五天,待到斥候回报前方已经抵达商洛,房俊算是长长吁了口气。

    这条商於古道极难行走,但是路途上却时常碰到有零星商贾穿行其间,这条路号称“秦楚咽喉”,乃是关中地区联结东南诸地以及中原部分地区的交通要道,只因此时长安大战,导致商贾稀少,若是平素之时,整日里商队穿行络绎不绝。

    房俊不仅感叹一番,“商於古道”便如此难行,那么号称“难于上青天”的蜀道,又该是何等沟壑险要、跋涉艰难?

    过商洛顺势而行直奔东南,可直抵南阳、荆襄,而由商洛折向东北方向,则可途径洛南等县,直奔洛阳。

    房俊走得正是这一条路。

    这段路虽然依旧穿行山谷沟壑之间,但是较之先前那一段却是平坦许多,路上商贾也明显增多,沿途驿站、酒馆、旅舍络绎不绝,再不复先前那般辛苦,因此速度自然增快。

    七日之后,终于走出莽莽山区,抵达崤山以南、洛水之畔的永宁县,此地已然是洛阳治下。

    房俊并未在永宁县停留而是继续赶路,傍晚之时宿于洛水与连水交汇之初的三乡口。寻了一处靠河的平坦地段安下营寨,房俊亲自带着数十名亲兵去往三乡口的集市才买了食物,返回营地之后用过晚膳,抓紧休息。

    房俊在帐篷之内迷迷糊糊睡着,忽然被一阵脚步声惊动,睁开眼睛,便听得斥候在帐篷外禀报:“有大队兵马抵达三乡口,人数足有千余,动向不明,请大帅定夺。”

    房俊一骨碌爬起来,抓起放在身旁的横刀便钻出帐篷,盯着斥候道:“再探再报!”

    “喏!”

    斥候反身跑远,身形没入黑暗之中。

    整座营地已经惊动,兵卒毋须命令便纷纷爬起,卫鹰前来询问:“是否整理行装?”

    房俊略微想了想,道:“此地迫近洛阳,尚不知英国公是何态度,吾等不能大意,让弟兄们收拾行装辎重,随时应变。”

    “喏!”

    卫鹰向下传达命令,亲兵们一言不发,迅捷收起帐篷,整理行装辎重,而后尽皆牵着战马,于黑暗之中等待。

    半晌之后,又一名斥候返回,来到房俊面前,禀报道:“启禀大帅,已经探听明白,来得这队兵马皆是左武卫兵卒,卢国公亲自带队,护送的乃是长孙安业!”

    “长孙安业?”房俊摸着下巴,一头雾水。

    长孙安业当年意欲谋反,虽然免于身死,却被流放岭南,年前才被长孙无忌召回,为此太子甚为不满,但未过不久关陇便起事兵变。长孙安业算得上是长孙无忌颇为器重之人,否则也不会在起事兵变之前不顾朝廷法令将其强行召回长安,但这个是很,长孙安业不在长安城辅佐长孙无忌,怎地来到这洛阳?

    只是略微一想,便揣摩出前因后果,想必长孙无忌亦如东宫一般,对李绩甚为忌惮之余,观其引兵于外坐山观虎斗之表现,认为有拉拢之机会,故而派遣长孙安业前来。

第一千四百八十七章 雁翎关下

    李绩引数十万大军陈兵于外,对于关陇各方之威慑无与伦比,东宫也好,关陇也罢,只要想想李绩随时随地都能破关而入,却又不知其立场到底如何,每一晚怕是都要辗转反侧,惊惧难免。

    从这一点来看,无论李绩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也无论他倾向于哪一方,战略目的已然完美达成,任何一方想要拉拢李绩,都必须给出最为诚挚的条件。

    李绩,果然是老奸巨猾……

    斥候补充道:“距离太远,听不真切双方说话,但卢国公与长孙安业已经分兵,后者率军直入南崤道,私欲返回长安,卢国公则就地驻军,与三乡口以东安下营帐,大抵是要在此宿营,明早返程。”

    房俊笃定长孙安业是前来试图说服李绩,而且看来比他先到一步,已经与李绩洽谈过,眼下乃是返程。

    关中至洛阳有多条道路,最省编的自然是顺着黄河乘船南下,但此时黄河封冻,且三门峡这一段水流湍急冻不结实,河面上满是冰凌,不能行船。那么最短的道路便是出潼关沿着黄河直下,过函谷关后可绕着崤山南北两侧前往洛阳,崤山之南的道路称为“南崤道”,北侧自然便是“北崤道”,其中“北崤道”路短但是黄河岸边与崤山夹持的丘陵地带,沟壑密布路途难行,途径绳池、新安等地,绳池便是鼎鼎有名的“绳池会”的举办地,“新安”也颇有传说,当年西楚霸王项羽便在此坑杀二十万秦军;“南崤道”虽然路远了一些,但穿行于崤山、熊耳山与秦岭之间,多是崤山发源的河流冲刷而成的河谷,地势平缓便于行进。

    这两条路乃是联结关中至洛阳的交通要道,早在夏商时期便已经开凿通行……

    很显然,长孙安业打算走“南崤道”。

    长孙安业与李绩洽谈之结果如何?自己若此刻前去问问程咬金,对方或许念在往昔情份予以告知,但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李绩拒绝关陇之拉拢,自然对东宫有利,可若是李绩答允了关陇,自己能否凭借三寸不烂之舌予以说服?

    房俊觉得很难。

    即便他自认口才不错,但是对上李绩这等当世人杰,单纯的口才绝无可能说服对方,能够凭借的唯有利益。

    可东宫就能拿出比关陇更为丰厚的利益么?未必。

    所以,纵然此刻他知晓李绩已经答允关陇,携手废黜东宫,他也不可能说服李绩改变主意。而数十万大军整整齐齐一路返程,直至孟津渡方才发生兵变,且弹指间便被剿灭平息,可见李绩对于军队之掌控,他也绝无可能分而化之,撺掇程咬金、薛万彻等人脱离军队,返回长安支持东宫。

    沉思良久,房俊霍然起身,目光灼灼的望向夜幕之中的崤山方向,下令道:“全军出发,随吾杀敌!”

    “喏!”

    三百人轰然应命,紧随着房俊飞身上马,于永宁县北侧绕过县城,勒马缓行,远远的避开程咬金率军宿营之处,以免将其惊动,而后由河谷一头扎进崤山,直扑“南崤道”。

    ……

    雁翎关位于崤山之中,盘亘于“南崤道”上,紧扼来往咽喉。城关之上,旌旗漫卷,夜幕之中猎猎作响。

    城关下方,一片营地驻扎于道路两侧的丘陵脚下背风之处,一字排开,并未采取军中宿营那般“内外结合”的阵势,三三两两的哨兵打着哈欠抱着横刀,站在哨岗上打盹儿。

    自从长孙无忌号召关陇各家起事兵变,为了防止河东、中原等地的驻军进入关中,便派兵占据了“南北崤道”上的各处关隘,派驻重兵把守。虽然随着长安战事的焦灼,陆陆续续将屯驻各处关隘的驻军不断调往长安参战,但是依旧保留足够的兵力固守关隘。

    雁翎关的驻军足有一千之数,在这狭窄曲折的“南崤道”上,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长孙安业自洛阳返回,进入雁翎关时已经后半夜,实在是困顿不堪,遂就地扎营歇息。

    雁翎关横断“南崤道”,向长安的一侧都是自家兵马,安全无虞;向洛阳的一侧有雁翎关横亘路上,一夫当关,纵然有敌人自身后追击也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攻陷城关,所以长孙安业麾下百余家兵难免放松一些。

    黎明之前,风声在古道内鼓荡号叫,房俊率军抵达雁翎关下,遥望着城关上星星点点的灯笼,光晕下三三两两兵卒正在执勤,房俊摆手命令全军下马,连人带马避往北侧山脚,缓缓向着城关接近。

    待到距离城关不足百丈的山林之中,有枝头宿鸟惊飞,房俊赶紧喝止全军止步,就地隐藏行迹。

    过了片刻,未见有城上兵卒前来查探,这才松了口气。

    雁翎关并不算是雄关险隘,只是因为“南崤道”狭窄曲折,此关扼守要道,故而难以逾越。只不过若是李绩挥师入关走这条“南崤道”,只需摆开万余人马猛冲关隘,一个时辰不到即刻攻破此关。

    房俊麾下兵马只有三百,强攻自然不行,但是对于攻陷城池,在威力强大的火器之下,再是兼顾的城关亦形同虚设……

    黑暗之中,数名亲兵匍匐上前,借着雪地中三三两两的灌木丛掩藏身形,缓缓接近城关。城上兵卒属于防备,根本不曾想过这个时候能够有人猛攻城关,直至敌人潜入城下亦懵然不知。

    几个亲兵伏在城下门洞之内,自背上取下火药包,放在城门下,吹燃火折子点燃引线,迅速自城门洞退出,躲在一侧城墙之后。

    几息之后,寂静的夜里发出“轰”的一声闷响,火药包将木质城门炸得支离破碎,但威力又不足以炸塌城门洞,残破的木屑烟雾自城门洞内外两侧喷射而出,一时间硝烟弥漫、地动山摇。

    房俊这边早已准备妥当,城门刚被炸开,一百亲兵便自隐身处冲出,直奔城下点燃震天雷奋力掷上城头,“轰轰轰”一连串炸响,整个城楼都被炸上天。继而,一百亲兵身着重甲,快速自硝烟弥漫、砖石凌乱的城门洞突入城内,对城门两侧的兵营展开狂攻。

    剩下的一百人则在房俊亲自率领之下,策骑闯入城门洞,毫不理会两侧兵营之中的杀戮,一路顺着道路急驰而去,追逐长孙安业。

    然而刚刚跑出去不及百丈,便见到道路北侧的背风之处,黑压压的军营一字排开,营地之中兵卒被爆炸声惊醒,正茫然无头绪乱成一团。

    房俊愕然,这长孙安业居然没有急着赶回长安复命,反而留宿在这雁翎关内……这倒是省了不少功夫。

    他策马疾驰,手中横刀高高举起,大吼一声:“杀!”

    胯下战马希律律一声长嘶,四蹄翻腾直冲入营地之内,手中横刀放平,借助战马前冲之力便轻易将一个敌兵头颅割下。身后亲兵旋风一般席卷而至,数十枚震天雷点燃后投掷入军营之内,“轰轰轰”一片炸响,火光映照之间,敌人仓惶逃遁,根本没有半点抵抗。

    敌人军营沿着山脚一字排开,毫无纵深,房俊策骑一马当先,手中横刀挥舞鲜血飞溅,一路从头杀到尾,追着一小撮溃兵身后斩杀干净,又掉过头来,杀了一个来回。

    不过盏茶功夫,整个营地横尸处处、鲜血横流,无数重伤的敌兵在地上辗转哀嚎,亲兵们纷纷自马背跃下,一个一个补刀。房俊策骑来到最大的一座营帐前,不用入内搜索,便见到一人卧倒在雪地上,身体流出的鲜血已经将身下白雪融化。

    房俊翻身下马,上前搜查这具尸体,他虽然不识得长孙安业,但是从其身上搜出长孙家的信物,便确认是长孙安业无疑。此番偷袭变起仓促,长孙安业断然不可能预先准备替身,此时全军被杀无一漏网,自然毋须怀疑其身份。

第一千四百八十八章 拖你下水

    放房俊率领一百骑兵返回,城关的战斗也已经接近尾声。虽然此地驻军接近一千之数,驻守小小的城关看似兵力雄厚,但是长安焦灼的战事使得关陇不断自各地抽调精兵强将予以补充,所以雁翎关的守兵皆是老弱病残,乌合之众。

    而房俊的亲兵皆是百战余生的精锐,平素享用最好的伙食,经受最严格的训练,装备最精良的军械,以单兵素质而论,足以当得起这个年代“兵王”之赞誉,如此突袭十倍于己的关陇军队,根本毫不费力。一顿震天雷炸得这些守军魂飞魄散,再一个冲锋,便已经奠定胜局,接下来便是肆意屠杀,只不过由于人数太少,守军一窝蜂的仓惶逃窜,致使逃脱不少。

    房俊不在乎有兵卒逃跑,带着亲兵撤出雁翎关,临走之时放了一把火,将整个城关焚毁……

    顺着“南崤道”走出崤山抵达三乡口之时,天色已经大亮,房俊马不停蹄,直接奔赴程咬金驻兵之处。

    临江设置的军营升起炊烟,不少兵卒忙碌其中,将营帐一顶一顶收起,战马刚刚喂足了草料,只待兵卒用过早膳之后便即启程返回洛阳,与大军汇合。

    一队数百人的骑兵自“南崤道”方向疾驰而来,铁蹄踩踏地面冰雪发出如雷一般的轰鸣,惊得营地之内兵卒尽皆色变,急忙翻身上马列成阵势准备迎敌,同时派出斥候打探敌情。

    只是斥候尚未走出多远,这支骑兵倏忽之间已经抵达阵前,战马雄健,兵卒威猛,大多数身上染着干涸的鲜血,杀气腾腾!

    房俊一马当先,在左武卫阵列之前勒马止步,端坐马背之上大声道:“吾乃房俊,求见卢国公,速速入内通秉!”

    左武卫兵卒皆是关中子弟,其中绝大部分都认得房俊,更知道自家大帅与房俊极为亲厚,明白这不是前来袭营,心中松了口气,虽然阵型依旧不散,却已经有校尉抱拳道:“越国公稍等,末将这就通秉!”

    房俊颔首,向身后亲兵挥挥手,示意大家退开一些。

    未几,那校尉飞奔而返,大声道:“大帅请越国公入内相见!”

    房俊一夹马腹,胯下战马便即起步提速,向营地之内驰去,左武卫兵卒面面相觑,意欲上前拦截不许策马而入,可是犹豫之间,房俊已经飞驰而入……

    程咬金披挂整齐,兜鍪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正端着饭碗就着桌上小菜大口喝粥,闻听帐外脚步声,双眉微微一蹙,嘴里将咸菜嚼的咯吱响,抬头看去,正好见到房俊大步入内。

    随着房俊入内,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在帐内弥漫开来。

    程咬金眉毛越蹙越紧,将口中咸菜咽下,不满道:“你这棒槌,不在长安城待着,跑到此地来作甚?”

    口中这么问,实则他岂能不明白房俊为何出现于此地?刚刚送走长孙安业,后脚房俊就到,很幸免如今长安城对阵双方都试图说服拉拢李绩站到他们那一边。只不过他虽然不知道李绩心里到底打着什么主意,但想要将其说服,实在是难如登天。

    房俊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白牙,也不说话,上前两步坐在程咬金对面,左手抬起将手中之物“咚”的一声放在桌子上。

    赫然是一个人头!

    程咬金双目瞬间瞪大,与那人头上死不瞑目圆睁着的双眼对视,很容易便辨认出这个人头属于何人,毕竟昨夜自己刚刚将其护送至“南崤道”,看着其返回长安城……

    “你你你……你怎地把他给杀了?”

    程咬金放下手中饭碗,手指着长孙安业的头颅,震惊得舌头都快要打结了。

    房俊没回答,冲着帐外喊了一嗓子:“添副碗筷!一个个傻愣愣的,没点眼力见儿!”

    帐外程咬金的亲兵闻声,赶紧寻来一副碗筷送进来,见到饭桌上碗碟之旁摆放着一个人头,差点惊叫出来,好在及时压抑心中惊骇,恭恭敬敬盛了一碗粥,但面部神情却难堪至极。

    房俊不理他,起身在门旁水盆中洗了手,施施然回到饭桌前坐下,拿起碗筷吃得甚是香甜。

    程咬金摆摆手,将亲兵斥退,瞪着桌上的头颅,哪里还有心情吃饭?

    气也气饱了!

    他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当年冲锋陷阵杀人无算,比这头颅更恐怖狰狞的场面也见过,完全影响不到他的食欲。甚至于,就算此刻有人在他面前被开膛破肚,他也照样大口吃饭、大口喝酒。

    然而长孙安业之死,却不仅仅是意外那么简单。他此行奉李绩之名护送长孙安业前往“南崤道”,结果长孙安业刚刚进入“南崤道”就被房俊所杀,若说他与房俊之间没有私下联络,谁信?

    恐怕当长孙安业的死讯传到长安城,长孙无忌必然认定是他程咬金给房俊通风报讯,然后房俊这个棒槌半夜突袭,将长孙安业一举斩杀。

    甚至于,性格多疑的长孙无忌干脆将长孙安业之死联系到李绩身上……

    娘咧!

    他恼火的瞪着房俊,见到后者“呼噜噜”喝粥,咸菜嚼的咯吱响,气得拍了拍桌子,怒道:“你小子这算是什么意思?”

    房俊将碗里的粥喝完,放下碗筷,摸着肚皮打了个饱嗝,笑嘻嘻道:“英国公一片丹心、公忠体国,愿意效忠东宫、匡扶正义,实在是吾辈之楷模,在下远道而来,身无长物,便将此送于英国公,聊表心意。”

    程咬金气得胡子直翘,双眼圆瞪,气道:“老子不管你那些个算计,你若相送,便直接去李绩面前送,何苦将这头颅放在老子面前?娘咧!你这分明是想要拉老子下水,着实可恶!”

    长孙安业虽然这些年被流放岭南,没有什么作为,但是长孙无忌一直疼爱且器重这个幼弟,否则此番也不会派遣长孙安业前来洛阳,与李绩洽谈结盟一事。眼下被房俊所杀,人头更是提到自己面前来,无论长孙无忌是否相信他与房俊私下窜通,对他迁怒都是一定的。

    程咬金不怕长孙无忌,但却甚为忌惮,那个“阴人”即便面上笑嘻嘻丝毫不显,但只要被其心中记恨,迟早都要找回来。

    眼下长安局势扑朔迷离,谁能最终获胜只有天知道,万一最终获胜的乃是关陇,长孙无忌再扶持齐王上位,攫取朝政大权将齐王挟持为傀儡,必然是要对他这个“杀弟仇人”予以清算的……

    老子这简直就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房俊这个王八蛋,实在是不当人子!

    房俊微微一笑,摊手道:“实在是抱歉,在下年纪太小、阅历浅薄,做事未能瞻前顾后思虑周祥,致使卢国公您老人家有可能被人误会,不好意思。”

    “娘咧!”

    程咬金看着他这副惫懒模样,生生气得笑出来:“你小子到底有什么打算?”

    房俊又将门外兵卒叫进来,给自己到了一碗热水,喝了一口,摇头道:“在下能有什么打算?有打算的应该是卢国公与英国公二位,在下办错了事,但大错铸成无可挽回,您二位得好好想想如何向赵国公解释清楚,长孙安业之死于你们毫无干系。否则长孙无忌记恨于心,纵然眼下迫于形势不得不将杀弟之仇放在一旁,将来也极有可能因此与您二位反目。到那个时候,可就是你死我活了。”

    房俊完全没有栽赃嫁祸的意图,但却成功将程咬金拖下水……

    长孙安业之死,李绩是没什么嫌疑的,有嫌疑的是他程咬金。他往昔与东宫走得近,更是将房俊视如自家子侄,甚为亲厚。如今身在军中,迫于李绩之压力不敢公然投靠东宫,暗中杀害长孙无忌挑拨长孙家与李绩的关系,进而襄助房俊说服李绩站在东宫一边……动机简直完美。

    程咬金气得脑瓜疼,这特么就是个无赖呀!

第一千四百八十九章 威逼胁迫

    面对房俊近乎于“栽赃陷害”一般的无赖做法,程咬金气得脑门儿青筋直跳,却也无可奈何。且不说即便他跑去长孙无忌面前解释自己与长孙安业的死毫无干系后者会不会信,单说他程咬金的性格又岂能那般低三下四,自降身份?

    长孙无忌的确厉害,但程咬金从来都不怕他,更不可能在他面前低声下气……

    所以,房俊此番猝然狙杀长孙安业的谋划简直就是无解,只要程咬金不想将来关陇得势对他反攻倒算,就只能协助房俊尽可能的说服李绩,确保东宫在这一次兵谏之中大获全胜。

    但是李绩早年便鬼头鬼脑一肚子鬼主意,嘴巴又紧,谁知道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只要他自己不想彻底投靠东宫,除非陛下亲至,否则这世上很少又能能够让他改弦更张。

    但如今陛下已经驾崩……

    程咬金郁闷至极,瞅了一眼桌上的头颅,瞪着房俊道:“你到底意欲何为?”

    房俊慢条斯理的喝水,捧着水碗,道:“很简单,请卢国公配合在下说服英国公……您该不会说英国公已经答允长孙安业了吧?”

    “哼!”

    程咬金怒哼一声,似欲将满腔不爽都从鼻孔喷出来:“自然是没有,但也并未拒绝。”

    房俊喝了口水,啧啧嘴。

    不赞成,不拒绝,不负责……多么熟悉的手段套路,这英国公是个老渣男啊。

    想了想,他问道:“该不会在下前去说服的时候,英国公也来这一套吧?”

    程咬金没好气道:“大抵如此,所以你想要说服李绩根本不可能成功,那厮从小就有主意,等闲不会被旁人打动,除非他自己想要投靠东宫,否则就算是太子殿下亲临,也休想让他改变主意,你最好还是省省吧。”

    他又瞅了一眼长孙安业的人头,见到这死鬼两只眼睛似乎瞪着自己,遂叹了口气,道:“所以长孙安业死得怨啊,你小子下手太狠。”

    房俊放下水碗,两手一摊:“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卢国公深受陛下隆恩,自当奉行陛下之意志。太子乃是陛下金典册立,天下之储,名分大义皆在,卢国公难道还想着左右逢源、两边讨好处不成?”

    程咬金气道:“老子何曾那样想过?”

    房俊振振有词:“既然如此,那英国公引兵于外、迟迟不归,卢国公为何不予以劝谏?”

    “那家伙是想劝就劝得动的?”

    程咬金一脸无奈,长吁短叹:“若论城府之深,世人皆知长孙无忌,可并未有几人知晓英国公比之长孙无忌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不过其人平素低调,不争权不夺利,所以尽皆看轻而已。你小子也算是老子看着长大,彼此情份深厚,所以给你一句忠告,英国公一言一行看似云淡风轻,实则皆有深意。吾等看待问题之对错,人家早已超脱这个界面,站在更高的层次俯瞰全局……帮太子说服英国公,老子责无旁贷,可无论如何,老子还是信任英国公非是那等坐山观虎斗、坐视帝国糜烂只等着左右逢源的权奸。”

    有些信任是基于曾经共历生死、浴血奋战的经历堆积而来,或许无关于友情、亲情,但是有些人总是能够在紧要关头给予别人信任,毫无疑问,在程咬金心里李绩就是这种人。

    自始至终,他都相信李绩必然有所谋划,而这种谋划的结果必然对大唐有利,甚至有可能完全摒弃了自身之利益……

    当然,这并不代表程咬金不会帮着房俊试图说服李绩,他也想要试探李绩的底线与图谋到底是什么。

    房俊也明白似李绩这等已经臻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境界的人杰,必然是意志坚定、百折不挠之辈,想要将其说服千难万难。

    但他仍然要求程咬金陪同自己前往,试探李绩的倾向是一方面,将程咬金的立场暴露在世人面前,使其不得不绑缚在东宫战车之上则是另外一个方面……

    一老一小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的真正用意,彼此并没有抗拒。

    程咬金又瞅了桌子上的头颅一眼,忍不住吐槽:“各为其主罢了,何必这般不留余地?”

    这一场兵变只不过是大唐内部权力之争,无论胜负,最后论及生死的唯有长孙无忌与太子,顶多波及两人的子嗣。旁人固然参预,可一旦胜负已分,大家便又回归到以往的状态,效忠皇帝、尽忠报国,没有什么不同。

    似房俊这般杀害长孙安业,便算是将房家与长孙家之间的仇恨上升至不死不休的地步,就算房俊再是支持东宫,也不必如此。因为今日杀了长孙安业,两家仇恨铸成,他日便只能不死不休,一旦关陇获胜,房家上下恐怕都要灭顶之灾。

    房俊一脚将长孙安业的脑袋踢到地上,骨碌碌滚到墙角,淡然道:“卢国公可知关陇起兵之初,曾试图攻陷房府?”

    程咬金一愣,摇头道:“这个确实不知。”

    他还是那般想法,这只不过是一场朝堂内部的权力之争,祸不及妻儿家眷,否则东宫那些属臣诸如萧瑀、岑文本、马周等等,府邸皆在城中,关陇起兵之处根本没可能将所有家眷接入东宫,如今必然落在关陇手中,难不成长孙无忌挨个都杀个干净?

    那就不是权力之争了,那是改朝换代、你死我活。

    所以长孙无忌不应该前去攻打房府,甚至于应当派遣军队实施保护,以免有不开眼的蟊贼滋扰房家,从而被怀疑是长孙无忌所为……

    房俊道:“长孙无忌派人两次攻打房府,若非郢国公念在往昔情份上予以看护,如今房府早已灰飞烟灭。卢国公可以想象,那等情形之下,一旦在下妻妾落入乱兵之手,会有何等下场?”

    程咬金默然不语。

    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兵灾有些时候比匪乱的破坏大得多。长孙无忌既然派人攻打房府,可见其心中对于房家的仇恨已然不可遏止,他麾下的那些兵卒岂能体会不到呢?

    如此,兵卒们心中对于房家的敬畏将会荡然无存,冲入府邸之后,烧杀掳掠极易发生,那些如花似玉的女眷,下场只能有一个……

    这已经是死仇,不能因为敌人没有得逞而予以宽容。

    更何况长孙冲之谋反、长孙澹之死多多少少都与房俊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若是放在以往或许还能相互克制,但是这一场兵变几乎将所有人的面皮都揭掉,所有恩怨摆在台面上,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不死不休。

    房俊宰了长孙安业并不算过分,尤其是还能以长孙安业之死来胁迫他不得不一起去试图说服李绩,更是动机充分……

    想到这里,程咬金忍不住又瞪了房俊一眼,心里恨得痒痒,却又全无他法,只能恨声道:“吃完了没有?吃完了赶紧赶路!老子遇上你这个棒槌,真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房俊哈哈一笑,起身道:“劳烦卢国公您老人家,当真是过意不去,改日请您喝一顿好酒,好生赔罪。”

    程咬金起身,抓起桌上的兜鍪戴在头上,回身将放在一侧的横刀拿起,没好气道:“老夫可不敢喝你的酒,说不得便下了砒霜剧毒,喝了便肝肠寸断!”

    大步走出帐外,脚步虎虎生风,雄健的身躯壮硕敦实,不见半分老态。

    房俊跟随其后,出了营帐,天上一轮暖阳播洒光芒,使得他微微眯起眼睛,久违的艳阳天并未驱散他心底的阴霾,从程咬金的口风之中可以得知,李绩此番所谋划之事极为隐秘,不仅外界猜不透,即便是程咬金这等曾跟随李绩出生入死的袍泽都未能相告,可见所图甚大。

    想要将其说服,殊为不易……

第一千四百九十章 据理力争

    程咬金传下令去,左武卫兵卒收拢装备辎重,拔营起程,房俊让亲兵于后随行,自己则策马与程咬金并驾齐驱,以此表达自己的充分信任。程咬金对此只是冷冷的看了一眼,一言不发,一路策骑疾驰。

    千余人在官道之上打马疾驰,如雷啼声震荡四野,路上行人商贾纷纷退让一旁让开道路,唯恐惊扰这群气势汹汹的悍卒,从而惹祸上身。

    如今长安兵变,整个关中乱成一锅粥,即便是河东、中原等地也受到波及,各地门阀开始肆无忌惮的圈占土地、掠夺财富,朝廷制度形同虚设,律法律令弃之不顾,导致人心惶惶,宛若王朝末日。

    距离关中颇近的洛阳更是如此,如非李绩统御数十万大军在此驻扎,此地门阀不敢轻举妄动,只怕局势更为慌乱……

    ……

    洛阳城外,虽然艳阳满天,却依旧冰雪满地。

    一个冬天的大雪络绎不绝,在山岭、原野上积攒了厚厚一层,前后堆积、冰冻三尺,若无春风吹拂,自是不会融化。

    数十万大军营帐延绵、首尾难顾,旌旗于北风之中烈烈招展,来往巡逻的骑兵步履整齐、气势雄浑。虽然经由辽东那一场未能完胜的大战,又遭逢国都兵变、社稷动荡,甚至于刚刚历经一场萌芽之中的兵变,但东征大军之中依旧士气鼎盛、军心稳固。

    房俊将亲兵留在军营之外,自己随着程咬金一路疾驰进入军营。诺大的军营浩瀚连绵,放眼望去营帐犹如海中波浪一般一望无际,旌旗烈烈,杀气腾腾。

    房俊不由暗暗心折,他也是带兵的统帅,但从未尝试统御如此之多的兵马。数十万聚集于麾下,安营扎寨、人吃马嚼、前后调度、分派命令,每一件事都意味着数十万人的调动、集结,思虑稍有疏忽便会酿成混乱,甚至于再涉及到不同军队彼此之间的关系,发布军令之时都要左右权衡。

    如此之多的兵马猬集一处,每一个命令的下达、每一场战役的谋划、每一支军队的调度,都需要丰富的经验与卓越的能力去深思熟虑、反复权衡。

    故而,刘邦问韩信:“如我能将几何?”韩信说:“陛下不过能将十万。”刘邦不服:“子有何如?”韩信没给刘邦面子:“臣多多而益善耳。”

    一员大将能够统御麾下军队纵横不败,却不一定能够统御十万大军屡战屡胜。当军队人数达到一定规模,便会由量变进而引发质变,平素那些战阵之法已经完全不同。

    放眼如今之大唐,能够达到“多多益善”这个级别的统帅,亦不过三人耳,李二陛下、李靖、李绩……

    即便是号称皇室第一统帅的河间郡王李孝恭,也要稍逊一筹……

    行至半途,兵卒尽皆回归左武卫军营,房俊则与程咬金一道继续向前,直抵中军大帐。

    大帐之前,设六面大纛,立于中营,以示大本营所在地,军门立两面红旗,又设五方旗分别指向五个方位,亦立于中营,在六面大旗后面,以方便将帅及士兵辨别方位,另外各设队旗二百五十张,为了让各队士兵便于归队及听旗号令,除了红色不得使用外,其他颜色及图案由各队自行设计,多是飞禽猛兽类,随风飘荡猎猎飞舞,威风凛凛。

    两派刀斧手分列左右,刃光闪闪、杀气腾腾。

    两人及至帐前,分身下马,将缰绳丢给上前来的兵卒,来到大帐门外等候,自有兵卒入内通秉。

    须臾,兵卒回转,恭声道:“大帅有请!”

    两人这才一先一后进入中军大帐。

    大帐内光线有些暗,木墩兽皮椅子桌案等物满满登登,一身戎装的李绩正坐在书案之后执笔批阅文书,两人上前,皆单膝跪地施行军礼,齐声道:“末将参见大帅!”

    李绩这才停笔,将毛笔放在一侧笔山上,揉了揉手腕,面色淡然:“免礼吧!”

    “喏!”

    两人起身,并未就座。

    李绩目光在房俊脸上看了一会儿,略微颔首,道:“二郎且先稍待,待本帅处置完公务,再来叙旧。”

    而后,他看向程咬金,问道:“可是前来交卸军务?”

    将领受命执行军务,主帅会发下令牌,凭此调动军马、全军配合行事,待到军务完成之后,要将令牌上缴,同时勾销军务,以此酌定功勋,予以叙功。

    按说程咬金此行之军务再是简单不过,只是护送长孙安业一行抵达“南崤道”而已,不至于出现什么意外,且程咬金眼下全须全尾的站在面前,更没有军务受挫的道理。

    程咬金上前两步,双手将令牌上缴,而后道:“末将不辱使命,已将长孙安业一行护送至‘南崤道’,亲眼看着他们进入山中。因当时天色已晚,兵卒困顿不堪,故而于三乡口安营扎寨歇息一晚,尽早方才启程。”

    李绩颔首,将令牌收起,淡然道:“如此甚好。”

    程咬金交卸了军务,代表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不过并未退下,而是有些尴尬的挠挠头,支支吾吾道:“只是长孙安业虽然进入‘南崤道’,返回长安,却于半途遭人伏击,身死当场,其随行家兵亦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

    李绩愣住,一双剑眉旋即蹙起,瞪着程咬金道:“本帅让你护送长孙安业,然则长孙安业被人伏杀,你却不去军中司马处领取责罚,还敢回来交卸军务?”

    程咬金两手一摊,一张虬髯横生的脸膛满是无辜:“您这就不讲理了吧?您只是命令末将将长孙安业一行护送至‘南崤道’,末将已然完成任务,至于其人是在‘南崤道’被杀还是在长安城被杀,与吾有何干系?吾总不能一辈子跟着他,保他平安吧?”

    “胡闹!”

    李绩气得牙根痒痒,他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问题在于你前脚将长孙安业送入“南崤道”,长孙安业后脚便被伏杀,这其中难道果真与你并无半点干系?

    他心念电转,这才醒悟房俊为何出现于此地,沉着脸问道:“长孙安业于何处被何人伏杀?”

    程咬金痛快道:“昨夜长孙安业宿于雁翎关内,被房俊率领亲兵三百一举伏杀,吾亲眼见到房俊手提长孙安业之首级,且其供认不讳。”

    李绩:“……”

    和着老子让你护送长孙安业,结果长孙安业转眼被杀,然后你带着凶手跑到老子面前?

    你这打得什么鬼主意?

    他心中惊疑不定,看向房俊,厉声道:“汝何以肆意杀戮,不知帝国律法么?”

    房俊从容上前,淡然道:“长孙安业戴罪之身,应当流放岭南却现身长安,此违法乱纪之证据也。再者说来,长孙无忌鼓动关陇起兵造反,意欲废黜东宫、践踏国祚,此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英国公莫要给末将按什么罪名,反倒是末将要问一问,此等不忠不义之乱臣贼子,何以却在英国公这边成为座上宾,不仅予以款待,甚至还指令帝**队为其护行?难不成,英国公意欲于反贼勾结,罔顾陛下洪恩,舍却名分大义,只为了谋求私利?”

    程咬金在一旁捋着胡子,看着李绩一张充满了大叔魅力的俊脸先是血红继而铁青,只觉得浑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都舒爽无比,那叫一个通透!

    娘咧!

    叫你徐懋功整日里跟老子云山雾罩的,老子不跟你较劲那是老子有素质,这回遇到愣头青了吧?别管你有一千一万个理由,太子便是名分大义,眼前所有反对太子、加害太子的行为都是谋逆!

    你可以慢慢腾腾的在路上耗时间,等着长安大局已定再图谋划,可是说到底,你现在的行为便是于国不忠!

    “砰!”

    李绩狠狠一拍桌案,怒视房俊,喝叱道:“乳臭未干,焉敢在本帅面前猖獗?来人,将此人给本帅叉出去,杖责五十!”

    无论自己的谋划到底是什么,先打一顿杀杀这个棒槌的锐气再说,绝不能让这厮一上来便占据主动,将自己顶在墙角!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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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唐锦绣介绍:
穿越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但是当房俊穿越到那位浑身冒着绿油油光芒的唐朝同名前辈身上,就感觉生活全都不好了……天唐锦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唐锦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唐锦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