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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子許     天唐锦绣txt下载     天唐锦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四百六十一章 胜败人心

    任谁也想不到,纵横高原桀骜不驯的吐蕃胡骑怎地就甘为房俊驱策,为其冲锋陷阵言听计从?

    这两年大唐虽然并未与吐蕃开战,但自从松赞干布向大唐求亲之日起,大唐上上下下便认识到吐蕃之勃勃野心,只不过大唐日益强盛,而吐蕃内部纷乱动荡政权不一,故而将所有摩擦都暂且隐藏。

    但两国未来必有一战,却是大唐朝野之共识。

    要么大唐忽然国力衰颓,要么松赞干布压制住吐蕃内部的纷争……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鼾睡,两大强国毗邻而居,一山怎容二虎?

    故而,当吐蕃胡骑出现于房俊军中,朝野上下皆是不解,总不能说房俊投靠了吐蕃,亦或者将大唐的某些利益卖给吐蕃人以换取其支持吧?这种事旁人或许干得出来,但若说房俊这么干,连长孙无忌都不信。

    说起“家国情怀”“汉人为尊”,朝中文武百官没有谁比房俊更在乎这个,这厮就是一个典型的“家国至上”……

    但无论如何,吐蕃胡骑的的确确出现在房俊麾下,任凭驱策。

    而现在,正是这支吐蕃胡骑在右屯卫与关陇僵持不下之时陡然出现,意欲穿插至关陇军队身后,一举完成包围。

    长孙嘉庆心胆俱寒,他即料不到右屯卫敢于将所有具装铁骑与轻骑兵全部出动,也忘记了这么一支不在右屯卫编制之内的吐蕃胡骑,导致眼下主力与右屯卫混战一处无法抽身,又有被吐蕃胡骑截断退路之危险。

    他也算是军中宿将,战略眼光自然是不缺的,明白一旦被吐蕃胡骑完成穿插,自己麾下这些军队就将彻底陷入包围,而后被一点一点蚕食干净,最终落得一个全军覆没之结局。

    “撤退,撤退!”

    长孙嘉庆急忙下令,随即带着自己身边的亲兵部曲掉头就跑。事已至此,败局已定,龙首原失守不可挽回,只能转身逃跑,能跑多少算多少。

    军令下达,原本还与右屯卫死战的关陇军队瞬间士气崩溃,无数兵卒干脆丢掉手中兵刃,不理会面前的敌人,转身便跑。一时间,混战不休的战场局势逆转,关陇兵卒好似兔子一般亡命逃窜,右屯卫则不慌不忙,具装铁骑收拢阵型,缓缓缀着溃兵的身后向龙首原上挺进,左右两翼的轻骑兵则与吐蕃胡骑汇合,追着关陇军队一路追杀。

    漫天大雪之下,关陇军队兵败如山倒,右屯卫骑兵与吐蕃胡骑一路追杀至龙首池东侧,这才收拢兵马停止追击。

    前方,溃兵顺着冰封的龙首渠一路向南溃逃,不远处便是通化门,自通化门向南直至春明门,驻扎了十余万关陇军队,一刻不停的采取轮番战术入城猛攻太极宫。

    *****

    龙首原上炮声隆隆,内重门里听得真真切切。

    李承乾正与萧瑀、岑文本、李靖、马周等人议事,闻听炮声尽皆一愣,马周惊问:“莫非是叛军意欲攻击玄武门?”

    作为太极宫门户,玄武门之重要不许赘述,时时刻刻都牵动着宫内所有人的神经。固然右屯卫曾数次重创来犯之敌,直至眼下玄武门依旧安然无恙,但玄武门太过重要,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李靖侧耳听了一会,摇头道:“若叛军攻伐玄武门,炮声当距离玄武门不远,但此刻炮声发生在龙首原,应当是战斗在龙首原上爆发。”

    君臣数人一头雾水,事先右屯卫没有任何消息传来,此刻陡然发生炮击,完全搞不清状况。

    未几,李君羡匆忙入内,禀报道:“启禀殿下,右屯卫方才送来战报,晌午之时越国公下令炮击龙首原上叛军大营,同时右屯卫骑兵与吐蕃胡骑全体出动,借助炮击之威进袭龙首原。眼下已然击溃长孙嘉庆部,长孙嘉庆率领溃兵逃脱,包括大明宫在内,整个龙首原已然光复。”

    “……”

    李承乾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大喜过望,振奋道:“好,好,好!二郎不愧当世名将,甫一出手,便连续重创叛军,今日更是先突袭灞桥打击敌人士气,后再收复龙首原,干得好!”

    如今整个长安城内里坊早已尽被叛军占据,东宫六率死守太极宫,局势极为不利。而龙首原作为整个长安的制高点,叛军屯驻于此,时刻威胁着太极宫的安全。若玄武门久攻不下,叛军想必会自大明宫向太极宫发动进攻,东宫六率将会腹背受敌,疲于应对。

    而且由于退路时刻处于叛军威胁之下,东宫六率上上下下难免心存忧虑,导致士气低落。

    眼下龙首原收复,意味着东宫六率有了安全的撤退通道,即便正面不敌叛军导致太极宫失陷,亦能自玄武门安全撤离。

    对于稳定军心之作用极大。

    李靖亦神情振奋的拍了一下桌子,大笑道:“这小子当真了得,本以为右屯卫中火炮损毁严重,再难如开战之初那般尽显火炮威力,却不料今日再度炮击叛军,收复龙首原,想必以往乃是故意放出假消息,用以麻痹叛军,却是连吾等亦被隐瞒其中。”

    萧瑀在一旁蹙眉,担忧道:“卫公乃全军统帅,自当知晓全军详情,以便统御全军、制定战略。若是东宫之内人人都这般隐瞒实情,导致卫公制定战略出现差错,这个责任谁也背负不起。”

    李靖瞅了为他“仗义执言”的萧瑀一眼,笑吟吟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二郎引兵于外,既要戍守玄武门之安危,又要不断出动削弱叛军兵力、打击叛军士气,若事事奏请,极易贻误军机,酿成大错。宋国公大可不必担忧此时,二郎战功赫赫,麾下皆是百战精锐,焉能不知进退攻守之道?吾等只需坚守太极宫,静待安西军驰援即刻,玄武门外,自可一律交由二郎处置。”

    虽然身为名义上的主帅,被手底下的将领隐瞒实情大有“不敬”之意,但李靖断然不会与房俊计较这些。况且“兵不厌诈”,东宫与叛军之间皆是昔日同僚、袍泽,彼此之间纠葛颇深,眼下东宫之内到底有多少叛军眼线,谁又能搞得清?唯有瞒过所有人才能瞒过叛军,否则亦不会有眼下之大胜。

    更何况,萧瑀之“仗义执言”难道当真是为了维护他李靖的权威?

    他就算再是缺乏政治天赋,也不会轻易中了旁人这般浅显的离间之计……

    不过他以为房俊是在“瞒天过海”,计谋高深,故意隐瞒右屯卫之实力一边出其不意,孰料李君羡却苦笑道:“好教卫公知晓,越国公并未隐瞒右屯卫火炮数量。的确有大批火炮经过几次大战都已经报废,能用的不过三五十门而已。”

    “哦?”

    李靖愈发惊奇:“区区三五十门炮,便能炸得龙首原上三万余叛军丢盔弃甲、狼狈溃逃?”

    李君羡道:“并非火炮重创敌军,而是火炮一响,叛军便士气溃散、军心不稳,越国公派遣具装铁骑与轻骑兵缠住叛军主力,又命赞婆率领吐蕃胡骑自一侧直插叛军后阵,做出包抄之态势,迫使长孙嘉庆不得不做出全军撤退之决定,他不敢冒着被包围之危险。”

    李靖闻言,转头对李承乾道:“二郎用兵,已然臻达不困于形、直抵其里之境界,假以时日,其成就必不在老臣之下。”

    李承乾顿时惊诧,他虽然将房俊倚为臂助,房俊本事越大对他越有利,却也不敢相信有朝一日房俊能够与素有“军神”之称的李靖相提并论,忙道:“二郎年少,性格也略输沉稳,能力固然不俗,却如何能够与卫公相提并论?若能得到卫公的提点教诲,便算是他的荣幸了,卫公切不可抬举太过,免其骄纵。”

第一千四百六十二章 政治智慧

    李承乾是经由李二陛下悉心教导的太子,虽然诸多方面难以达到李二陛下的要求,但是就本身之能力来说,足以胜过古往今来诸多太子,政治智慧或许比之那些官场浮沉一生的官宦差了一些,眼光却绝对不差。

    眼下东宫一致对外,内部的分歧暂且被掩藏起来,却绝对不代表这些分歧便不存在。

    利益决定了立场,立场意味着分歧,朝廷也好,东宫也罢,世上任何一个组织都不可能上下一心、精诚团结,总会有着各种各样的摩擦,而这些摩擦、分歧,却又皆因利益而来。

    利益是恒定的,就放在那里,你多取一分,旁人便少一分,分歧由此而起,争斗由此而生……

    上位者不可能顾全所有人的利益,让所有人都满意,事实也毋须如此。分歧意味着争斗,对于掌握绝对权力的上位者来说,适当的争斗非但可以促进竞争,更能够使得争斗各方都愈发倚赖于上位者的青睐,以此达到将对手压制之目的。

    宝剑有双锋,任何事物都不是非黑即白、非此即彼,毒物可医病、良药可致死,便是这个道理。

    所以李承乾愿意见到自己麾下文武大臣彼此之间有分歧、有争斗,但他不想让房俊成为所有人的靶子,“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将房俊视为东宫之柱石,可以自成一派占据更多的利益,却不能成为群起而攻之的那一个。

    ……

    李靖微微一愣,旋即琢磨着李承乾言语之中的用意,赶紧说道:“殿下所言甚是,宝剑锋从磨砺出,愈是优秀之人才,愈要经受敲打磨砺,老臣往后定会多加留心,加以点拨。哈哈,说起来,越国公也算是老臣半个弟子,老臣只得了苏定方一个愚笨学生,这一生所学却是没学到几分,时常深以为憾。”

    他不管旁人有着什么样的分歧,将来如何争斗,他不耐烦这些,却也不肯吃亏,所以此刻明明白白的告诉太子以及在场诸人——我和房二一伙儿的,而且不管事儿,你们想斗,自去寻房二便是,莫来烦我。

    李承乾有些无语的看了李靖一眼,郁闷至极。

    他本意是敲打李靖一番,莫要将房俊之功劳吹嘘得太过,以免引得旁人忌惮,从而树敌无数。可李靖这一番话却愈发将房俊推到诸人的对立面——堂堂卫国公李靖表态与房俊一伙儿,岂不是说整个东宫的军队尽皆站在房俊身后?

    这份权势莫说是东宫属官羡慕嫉妒予以敌视,即便他这个太子若是心胸狭窄一些、猜忌之心重一些,只怕都要对房俊生出忌惮之心。

    开国之初战功赫赫,结果最终却试图蹉跎不得重用,最终淡出朝堂幽居府邸,李靖这辈子的遭遇看似凄苦倒霉,实则乃是必然。

    这政治智慧也太过差劲……

    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李承乾只得将话题转开:“龙首原收复,长孙嘉庆大败,不知长孙无忌那边会有何等对策?”

    李靖捋着胡须略微思量,自信道:“眼下关陇军队看似人多势众,实则战力严重不足,只能将重心放在太极宫,对于长安城外的掌控虚的很,否则也不会任由右屯卫先是突袭灞桥,继而猛攻龙首原。长孙无忌为人沉稳,此时必不会采取大动作予以报复,反而会收缩兵力,一边加强对于太极宫的攻击力度,一边敦促天下门阀,尽快派出援军抵达关中。”

    他顿了一顿,回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舆图,缓缓道:“所以,长孙无忌必然将所有希望皆放在天下门阀来援,那个时候,才是长孙无忌心中的决战之时。”

    眼下敌我双方势均力敌,关陇军队人数更多,但东宫军队战力更强,一时间谁也奈何不得谁。固然房俊此番对关陇军队予以重创,狠狠打击了关陇军队的士气,但距离胜利差之甚远。

    长孙无忌当然也明白这一点,断不会逞一时之英雄就此展开报复反击,反而会收缩兵力保住此刻之战果,将所有希望都寄托与天下门阀援军抵达的那一刻。

    毕竟,西域远在数千里之外,即便安西军彻底稳固西域局势之后大举驰援,也需要两个月的征程,而河东、山东、甚至江南、巴蜀之地的门阀可迅速抵达关中,时间在关陇这一边。

    李承乾面色凝重,缓缓颔首,由房俊收复龙首原带来的喜悦也消散不少——毕竟直至眼下,东宫依旧处于劣势,且在目前可见的未来,巨大的危机依旧无法弥补。

    *****

    齐王府。

    花园之中,一座凉亭立于假山之下、水池之畔,只可惜如今正值隆冬,水池冰封,草木凋谢,只余下数十株参天大树挂满冰霜,游目四顾,一片银白。

    白色的纱幔绕着凉亭为了一圈,挡住风雪,亭内红泥小炉炭火正旺,银质酒壶放在路上,壶嘴微微冒出热气,浓郁的酒香充斥在半封闭的空间之内,两个衣着华美的侍女跪坐一侧,两双素手一边斟酒,一边将食盒之中的点心、小菜摆放在茶几上。

    齐王李祐一身锦袍、冠冕堂皇,看上去贵气逼人,抬手拈起酒杯,冲着对面的阴弘智笑道:“小王敬舅父一杯。”

    阴弘智赶紧举杯,恭声道:“臣下如何敢当?殿下,请!”

    甥舅二人客气一番,一起举杯,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李祐用竹夹夹其一枚桂圆放入口中,一边咀嚼,一边问道:“今日听闻灞桥遇袭,不知具体情况如何?”

    阴弘智也放下酒杯,摆手将侍女斥退,而后执壶斟酒,面色阴郁,道:“河东柳氏家主柳钢不甚坠落灞桥,之后又被废墟压住,好不容易解救出来,眼下生死不知……韦正矩听闻右屯卫兵临灞桥,临阵脱逃回城,数万军队被右屯卫一击即溃。”

    李祐摇摇头,讥讽道:“这韦正矩整日里人模狗样、眼高于顶,自诩什么年轻一辈之‘人杰’,真真是令人笑掉大牙,就着也敢跟房俊相提并论?”

    当初韦正矩先是觊觎长乐公主之美色,继而又对晋阳公主生出觊觎之心,令一众皇子甚为不屑。无论立场如何,这些皇子皆对长乐公主尊敬有加、对晋阳公主恋爱不已,岂能愿意被韦正矩这般绣花枕头娶回家中?

    阴弘智没心思理会韦正矩是死是活,续道:“不止于此,晌午时分,房俊亲自坐镇右屯卫大营,先以火炮轰击龙首原上长孙嘉庆部,继而出动具装铁骑,一举将长孙嘉庆部击溃,眼下,整个龙首原已然落入东宫掌控之内,右屯卫兵锋居高临下直接威胁长安城东的关陇军队。”

    他怂恿齐王李祐投靠长孙无忌,自然希望长孙无忌为首的关陇大获全胜,只要齐王李祐登上储君之位,将来登基为帝,他这个亲舅舅兼军师才能水涨船高,成为掌握朝政大权的红人。

    可现在关陇军队在面对房俊的时候节节败退,这可不是什么好预兆,一旦关陇最终失败,他将要面临的下场将会无比凄惨……

    李祐愣了一下,却是百味杂陈。

    他自然也希望关陇获胜,如此自己才能成为储君,但他也明白,待到胜负立分的那一刻,便是自己送两位兄长上路之时。届时,长孙无忌一定逼迫他亲手杀害魏王、晋王,即便他再是不愿,也绝不可能逃脱。

    长孙无忌必定以此为把柄,一边对他达成完全的掌控……

    可就算储君之位再是梦寐以求,他也不愿亲手杀害自己的兄长,进而留下致命的把柄,从此一生都要遭受长孙无忌胁迫,成为长孙无忌的提线木偶,更留下千古骂名。

    即便如父皇那般雄才伟略、一代人杰,亦要时时面对“杀兄弑弟”之骂名,更何况是他李祐?

第一千四百六十三章 人心贪婪

    李祐不是傻子,他想要坐上储君之位,但有些注定遭受天下唾骂、遗臭万年之事他不想干。

    然而事已至此,长孙无忌岂能容许他退缩?

    李祐面色阴沉,心中微动,偷偷瞥了面前的舅父一眼。

    或许,自己也可营造出一种“受人胁迫”,而后又被“栽赃嫁祸”的假象,推卸掉杀害兄长手足的责任……

    阴弘智浑然不知自己这位好外甥居然打起了自己的主意,意欲将他推进火坑,犹自在一边叹息道:“东宫坐拥卫公李靖此等军事奇才,用兵如神,区区东宫六率才几个人?居然便能够死死抵挡关陇之猛攻,虽然皇城失陷,却退守太极宫,依旧死战不退。眼下又得右屯卫之支援,已然将太极宫变成一个巨大的血肉磨坊,双方兵卒死伤无数。最棘手还是房俊,以往大家都骂他是个棒槌,实则眼下提及房俊,谁不是衷心钦佩?其麾下军队战力之强冠绝当世,硬生生将东宫必败之局予以扭转……这万一最后东宫获胜,咱们可如何是好?”

    时至今日,他已经后悔当初听从长孙无忌之言规劝李祐争储,本以为必胜之局,李祐坐上储位稳稳当当,自己也能顺理成章成为东宫家臣,日后升官进爵、大权在握,孰料半途风云突变,谁胜谁负,殊难预料……

    风险实在太大。

    反倒是李祐比较淡定,感慨道:“正如当年父皇玄武门之变之时,又何曾有过必胜之局?攸关储君之归属,甚至将来皇统之传承,从来都不会顺风顺水、一番顺遂,隐太子又岂能料得到大势在手、天下归心之局面,会一朝崩溃、身死于乱军之中?一切,皆是命。”

    命数,实乃天下至玄之事。

    隋末乱世,天下群雄并起、烽烟处处,宇文化及、窦建德、杜伏威等当世枭雄尽皆崭露一统天下之姿态,横扫群雄实力强盛,可谁能料到最终却是偏居于晋阳一隅的唐国公李渊起兵之后便匡扶**、坐拥天下?

    当年隐太子李建成稳坐太子之位,天下称颂、人心所向,可谁又能想到走投无路非生即死的李二悍然于玄武门下设伏,带着一干天策府终将将其伏杀,之后能够顺顺当当登基为帝?

    皇权富贵终究谁属,不到最后一刻,谁也摸不到、看不透,不去努力争取一番,怎知自己便不是天命所属?

    执壶给李祐斟酒,阴弘智担忧道:“如今整个太极宫中妃嫔、公主、皇子尽皆退至内重门,随时准备退出宫城,亦不知姐姐情形如何。”

    阴妃地位不低,但眼下李二陛下不在宫中,李祐又参预争储,致使阴妃在宫内处境危险。

    李祐拈起酒杯呷了一口,摇头道:“舅父不必担忧,太子素来仁厚,如何肯戮害母妃,予人刻薄残忍之把柄?他真仁也好,假义也罢,母妃断不会受了委屈。”

    对于太子,一众兄弟姊妹实则都颇为尊敬,深知其仁厚之性格。况且以其处事软弱之风,必不会对阴妃施以毒手。

    阴弘智想了想,颔首表示赞同。

    固然朝野上下曾一度认为李承乾并非一个称职之太子,但是对于其人品却甚少诋毁,要么如长孙无忌之流认为太子不可掌控,要么则是觉得太子软弱非是英明之主,故而舆论沸腾,谏言李二陛下易储。

    可若是放到寻常人家,似李承乾这等人畜无害之性格,却是极受欢迎……

    将凉了的酒壶重新放在炉上温热,阴弘智道:“眼下长安风云叵测,鏖战不休,却是谁也奈何不得谁。赵国公已然号召天下门阀起兵入关,襄助关陇争夺储位,而听闻东宫也发出檄文,诏令天下各方入京勤王,只不过天下各路驻军要么隔岸观火,要么却是抽不出兵力,大抵也唯有安西军可以派出兵马入京。但西域着实太远,怕是未等安西军抵达长安,关陇已然借助天下门阀之势,大破太极宫。殿下您这个储君之位,想来十拿九稳。”

    “十拿九稳?”

    李祐摇摇头,抬眼望着纱幔之外风雪交加,叹气道:“所谓好事多磨,哪里会那么乐观?而且不要忘了如今尚在距离关中数百里之外的东征大军……李绩手握几十万大军,这才是可以左右朝局的力量,他的立场,才能决定天下之走向。”

    别看现在关陇与东宫打生打死,但是大家心里都清楚,即便是哪一方暂时获得胜利,但是最终决定天下局势的那一个,还得是引兵于外、慢慢悠悠不急不躁的李绩。

    只不过李绩心里到底打着什么样的主意,立场究竟如何,却是无人能够知晓……

    *****

    延寿坊。

    长孙无忌忍着伤腿剧痛,瞪圆了眼睛看着面前狼狈不堪的长孙嘉庆,一脸不可置信:“你也是征战沙场的宿将,经验丰富之极,怎地就甫一接战便大败亏输,三万余人丢盔弃甲,狼狈溃逃?”

    长孙嘉庆满面羞惭,一把摘掉兜鍪丢在地上,气道:“非是为兄推卸责任,败军之将,要杀要剐,皱一下眉毛都是狗娘养的!只不过看似三万余人,人多势众,但是真正能打仗的有几个?人家房二隔得远远的放了几炮,咱们这边便吓得六神无主、军心涣散。为兄好不容易稳定局面,与右屯卫血战一处,结果吐蕃胡骑陡然出现,意欲直插吾军后阵,嘿没等怎么着呢,全军便立即溃败……不是吾长孙嘉庆无能,你即便是把李靖弄来坐镇,这仗也打不赢!”

    他气愤填膺的坐在长孙无忌身侧的椅子上,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满口抱怨,好似这场仗即便如此惨败,却与他毫无干系一般。

    不是他无能,实在是麾下兵卒不堪一击……

    长孙无忌无语的揉了揉太阳穴,几乎说不出话。长孙嘉庆是长孙顺德的儿子,而长孙顺德乃是整个长孙家族在军方根基最深之人,长孙家几乎所有来自于军方的利益都与长孙顺德有关,即便长孙顺德已经死去多年,时至今日,长孙无忌依旧享受着长孙顺德之余荫。

    骂长孙嘉庆的话语,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可是龙首原失守,导致右屯卫可以屯驻塬上进驻大明宫,居高临下直接威胁驻扎于城东通化门、春明门一带的关陇军队,如芒刺背、如鲠在喉,局势瞬间恶化。

    他只能说道:“兄长初入军中,上下指挥难以协调,错不在兄长。但兄长毕竟甚为主帅,此番大败,若是完全不予处置,吾如何服众?即便只是做给外人看看,吾也得发布行文予以申饬,还望兄长体谅吾之苦心。”

    长孙嘉庆非是浑人,见到长孙无忌这般态度,遂颔首道:“为兄方才已经说了,并非推卸责任,要杀要剐,绝无怨言。”

    他岂能不知此番战败自己的责任有多大?故而事先抢白一番,表达自己的“冤屈”,尽可能将惩罚降至最底。若只是申饬一番,他完全可以接受。

    长孙无忌松了口气,长孙嘉庆不仅是他堂兄,地位更是尊崇,若打死不愿受罚,他还当真为难……

    此刻见到长孙嘉庆答允下来,赶紧将话题转开:“先前,韦庆嗣曾亲自来到这里为韦正矩求情,并且代表京兆韦氏,愿意倾尽全力襄助关陇……对此,兄长有何看法?”

    长孙嘉庆一愣,捋着胡须,沉吟道:“这可不同寻常……对于家族门阀来说,传承乃是天大之事,任何时候都未肯拼尽全力,总要留一分退路以待将来。既然京兆韦氏肯全力襄助咱们,必然是算准了咱们此战必胜!说一句晦气之言,此刻便是吾亦不敢言必胜,京兆韦氏又何来这般底气,为此不惜将整个家族都押上去,不留一丝退路?此事背后必定大有缘由,定要极力调查。”

第一千四百六十四章 局势逆转

    最大的投入才能攫取最大的利益,但同样最大的投入也意味着最大的风险,似京兆韦氏这等传承千年的大族,最最在意家族之传承,几乎从来不会为了最大的利益而甘冒最大的风险。

    因为世间利益无穷无尽,但家族传承一旦断绝,则血嗣无续、家庙倾颓,孰轻孰重,任谁也能权衡甄别。

    除非有十足之把握,亦或局势所迫不得不为之……

    京兆韦氏对于当下局势可以有十足之把握么?未必如此,长安局势叵测,看似关陇占据上风,但东宫根基仍在,即便天下门阀尽起襄助关陇,可一旦安西军精锐自西域回援,谁胜谁负依旧难料,岂能轻言胜负?

    若说不得不为之……天下又有何人能够逼迫京兆韦氏这样的千年大族甘冒奇险,不惜将家族传承押上去?

    京兆韦氏忽然跳出来,其背后真正之意愿耐人寻味。

    长孙嘉庆沉吟着道:“但无论如何,一旦京兆韦氏倾力襄助,势必会影响天下门阀,这是好事。”

    连京兆韦氏这样的关中大姓、千年豪族都不遗余力的支持关陇,某种意义上就意味着关陇已经站在必胜的位置,否则京兆韦氏岂能将自家传承都孤注一掷?

    这会使得天下门阀减少诸多顾忌,从而全力襄助关陇,致使关陇势力暴增。

    长孙无忌叹息道:“吾当然知道这是好事,可无论好事坏事,这种脱离掌控的局面总是令人难安。数十万东征大军引兵于外迟迟不归,如今京兆韦氏又全无征兆的跳出来……焉知这背后没有什么不可告人之阴谋?”

    他是天生的“阴谋论”者,对于一切自己无法掌控的事物都会生出怀疑之心,再是被动的局面也有信心凭借自己的能力逆风翻盘、反败为胜,当年辅助李二陛下逆而夺取、成就霸业,早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但是对于一切未知,却深感厌恶,哪怕明面上看来自己以及关陇因此得益无数……

    饮了口茶水,长孙嘉庆道:“眼下当如何应对?还请辅机示下,为兄无有不遵。”

    长孙无忌又开始头疼起来……

    龙首原作为长安地区的制高点,战略地位十分重要,他一直予以重视,先是让长孙恒安率军镇守中渭桥,既是切断玄武门与渭水北岸之联络,亦能拱卫龙首原。继而将长孙嘉庆安置与龙首原上,以长孙家两位宿老坐镇,确保万无一失。

    结果长孙恒安被房俊一个“回马枪”击溃,不仅数万大军溃散,连长孙恒安也身死军中;眼下长孙嘉庆再遭重创,三万大军被击溃,整个龙首原连带大明宫尽皆落入右屯卫之手,对城东驻扎的关陇军队形成极大威胁。

    如今右屯卫士气正盛,兵强马壮,且占据了龙首原,关陇想要夺回龙首原不仅要面对精锐至极、士气高昂的右屯卫以及吐蕃胡骑,还要面临“仰攻”这等极为不利的地势,又能有几分胜算?

    要不要冒着风险反攻一下?

    还是甘于现状全力防御?

    一时间,长孙无忌左右权衡却难以委决……

    长孙嘉庆也在认真思考,他不认为这场失利是他自身的问题,当然自身问题或许有,那便是对火炮给予关陇兵卒的威慑力估计不足,导致关陇兵卒在火炮轰击之下士气崩溃、军心尽失。可他本身的指挥并无错误,面对那等军心崩溃之局面,纵然白起复生、韩信再世,又岂能有回天之术?

    战败已成定局,多想无益,更应该好生思索如何面对眼下之局面,尽可能将损失与影响减少至最小。

    他提议道:“如今右屯卫占据龙首原,连同大明宫在内皆需防御,势必导致其兵力分散,更何况还要兼顾玄武门之防御?若是尽起一支五万人的军队,自南、东、北三面猛攻龙首原,右屯卫必然顾此失彼,皆是咱们突入大明宫内,依托宫阙殿宇与右屯卫展开巷战,使其骑兵威力难以发挥,定能将龙首原重新夺回。”

    长孙无忌认真倾听,好一会儿,起身拄着拐杖,忍着伤腿疼痛来到墙壁一侧的舆图前,仔细观看舆图。

    长孙嘉庆也起身来到他身旁。

    仔仔细细的看了好一阵,长孙无忌才摇头道:“风险实在太大……虽然依你之战术的确有可能攻下龙首原,重新占据对于玄武门的压制,可一旦失败,那等后果绝对是巨大的灾难。”

    自起兵之日起,除去刚开始关陇军队顺利进入长安城,对东宫展开全力压制之后,便处处受制。尤其是当东宫六率放弃皇城退守太极宫,致使关陇军队犹如泥足深陷,只能与东宫六率在太极宫内血战连连,空有十余万大军却完全发挥不出兵力上的优势。

    再到房俊数千里回援,关陇军队又是一连串的失利,军心士气已经低迷至极点,这从长孙嘉庆部惨败之中便可窥得一斑——一旦对上右屯卫,关陇兵卒没有半分必胜之气势,占据稍有不顺,便士气低落、军心动摇,进而招致一场惨败。

    如果调集五万人的军队反攻龙首原而不胜,甚至继续损兵折将,关陇军队的士气会低落至何等地步?

    此消彼长,右屯卫以及东宫六率愈发士气如虹,说不定房二那个棒槌干脆挥师自龙首原居高临下冲过来……

    “眼下局势,还是应稳妥为重,既然不能将右屯卫一击即溃,还需隐忍为上,毕竟时间在我们这一边。”

    思虑良久,长孙无忌还是绝对稳妥为好,不应冒险。

    安西军距离长安数千里,未等其回援长安,天下门阀增援之军队必然早一步抵达关中,皆是足够以压倒性的优势一举将东宫覆灭。待到定鼎大局之后,再从容思虑数十万东征大军之立场。

    若此刻贸然反攻,不慎再败,局面实在是太过被动,不得不谨慎从事……

    长孙嘉庆面色有些不好看,虽然他不认为先前龙首原之败乃是他之过错,但败了就是败了,颜面扫地是一定的,若能尽快调动大军予以反攻,以眼下关陇缺少将帅之现实,再加上长孙家宿老的地位,大概率还是由他领军。

    若能反攻胜利,自可一雪前耻,将自己败掉的名声挣回来。

    可长孙无忌反驳了他的意见,雪耻之事自然暂且搁置,难免一口郁气堵在胸口,分外不爽。但长孙无忌在家族之中一手遮天、一言九鼎,即便是那几位叔祖辈的老祖宗也不敢反驳长孙无忌的意见,更何况是他?

    只得闷声道:“辅机所言甚是,一切皆由你定夺即可。为兄只一句话,无论何时何地,只要用得上为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长孙无忌欣然道:“正所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咱们长孙家正值紧要关头,只要跃过眼前的困厄,便能再现往昔荣光,子子孙孙都将受益无尽。你我兄弟,自当携手奋进、不畏生死,为家族、为子孙挣一个余荫满门、福泽绵长!”

    长孙嘉庆大受鼓舞,心头略微不爽随即抛诸脑后,沉声道:“辅机所言正是!”

    享受惯了贞观初年那等权倾天下的富贵荣华,简直不敢想象太子延续李二陛下之国策继续对门阀打压削弱之后的日子怎么过,尤其是家中子弟自那以后泯然众人,举凡出仕都必须历经科举考试……关陇门阀乃是军功起家,祖祖辈辈都流淌着塞外民族剽悍的血脉,若说杀伐征战自然不惧任何人,可说起科举考试那些个四书五经,如何能够与诗书传家的山东世家相提并论?

    即便是江南士族,也大部分都是中原门阀衣冠南渡之后裔,家学渊源未必比山东世家差多少,待到朝堂以科举取士,哪里还有关陇门阀的前途?

    可笑河东、河西那些门阀居然连关陇门阀到底为何悍然起事、意欲废黜东宫都看不懂,反而出兵出钱襄助关陇击败东宫,简直犹如蠢蠹一般。

    更有甚者,眼下身处太极宫内太子身边的一些人,居然也递出消息不断向关陇示好,浑然不知太子之政策其实对他们这些诗书传家的门阀最为有利……

第一千四百六十五章 稳固防御

    风雪漫天。

    房俊顶盔掼甲站在含元殿台基之上,手摁腰刀,环目四顾,目光所及之处殿宇恢弘、楼阁华美、亭台精致,无数馆阁楼台矗立于风雪之中,气度高阔,尽管其中大多数房舍处于建设之中,许多甚至唯有一处台基刚刚夯实,但观其布局,已然尽显堂皇之气。

    跺了跺脚,感受一下仿佛将历史踩在脚下的迷茫感,这处台基将在不久之后建成大明宫中最为后人所知的一座殿宇——含元殿,尽管建成两百年后便毁于战乱之中,几乎于大唐国运之起伏相同,但依旧在书籍典册之中留下无数描述。

    而眼下,辉煌极致、几乎是历史之上唯一可以同紫禁城相提并论的恢弘宫殿,仅只建成了不足三分之一,置身其间,颇有一种浓郁的历史扑面而来的触觉,非穿越时空者,很难予以体会……

    ……

    王方翼自远处跑来,到了近前单膝下跪施行军礼,道:“启禀大帅,高将军已然渡过渭水回到大营。”

    “嗯。”

    房俊颔首,再度瞅了一眼风雪之中的大明宫,叮嘱道:“本帅给你一万兵卒,固守龙首原,定要时刻警惕叛军之动向,勿使此地再度失陷。不过若当真力有不逮,也毋须死战,当及时撤回大营,再行商议。”

    眼下,这一场兵变已经成了消耗战,双方鏖战不休却势均力敌,纵然取得一时一地之胜利却难以左右大局,都在等待着援军抵达,可以在势力上碾压对方之时才会发动决战。

    龙首原固然战略地位十分重要,但若是需要以无数兵卒之鲜血去固守,倒也无甚必要……

    王方翼兴奋不已,使劲儿拍了拍胸膛,大声道:“大帅放心,末将定谨遵将令,一丝一毫不敢含糊!”

    一个军中斥候,得到房俊青睐之后一路扶持,眼下居然也能独领一军镇守龙首原此等要地,前途一片光明,岂能不心存感激、激动兴奋?更升起“士为知己者死”之冲动。

    房俊颔首,又叮嘱一番细节,便在亲兵部曲簇拥之下,顶着漫天风雪策骑自龙首原驰下,返回玄武门外右屯卫大营。

    待回到营地,便见到整座营地沸反盈天,骑兵来来去去、步卒穿梭不停,各种军械、辎重或是送到辎重营予以维修养护,或是搬运至库房之内,出征灞桥的兵卒整牵着战马前往马厩,或是喂养草料,或是让兽医治疗伤势,就连遥遥相对的左屯卫营地那边也是热闹非常。

    高侃远远的迎了出来,先是见礼,而后大笑道:“末将不辱使命,突袭灞桥,震慑敌胆!不过大帅之功勋更是显赫,伤亡不及千人之代价便攻陷龙首原此等战略要地,不仅狠狠打击叛军士气,更取得战略上的巨大优势,末将心悦诚服,敬佩无地!”

    他本以为自己此番一夜奔袭百里,大破叛军更炸毁灞桥乃是大功一件,然而刚刚回到营地,才知晓房俊只是用几十门大炮乱轰一顿,继而出动骑兵一番袭扰杀伐,居然便将龙首原此等战略要地攻陷,真真又是惊诧、又是佩服。

    房俊从马背上翻身跃下,将缰绳丢给身后亲兵,上前拉住高侃,在肩膀上拍了拍,赞许道:“一夜奔袭百里,重创叛军,做得好!”

    高侃谦逊几句,两人转身返回营地,高侃稍稍落后一个身为,指了指另一边的左屯卫营地,道:“那边已经收拾出来,稍候会将营帐、辎重等物资向北搬迁,将营地设于渭水浮桥南岸,可暂且安置吐蕃胡骑。”

    此番房俊回援长安,不仅当初带走的右屯卫兵卒悉数带回,更有万余安西军精锐以及一万吐蕃胡骑,原本右屯卫的营地便不敷使用,导致诸多兵卒只能简单的夜宿于帐篷之内,这几日便有不少冻伤出现。

    只能将左屯卫营地收拾一番,以供吐蕃胡骑宿营,总不能让人家万里迢迢跑来助阵,结果连宿营的地方都没有。但左屯卫营地与右屯卫遥遥相对,距离玄武门太近,万一吐蕃胡骑生变,便可直接威胁玄武门之安全,不得不慎重处之。

    故而干脆将左屯卫营地整体搬迁之渭水浮桥,即安置了吐蕃胡骑,又使其可以就近戍卫浮桥不被叛军破坏,可谓一举两得……

    两人回到中军帐,将军中将校召集到一处,召开了一次会议,房俊与高侃皆当众通报了各自出征之细节、结果,而后商议下一步如何动作。

    房俊环视众人,道:“此番连续攻击叛军,皆大获全胜,叛军士气必定低迷。但长孙无忌此人用兵谨慎,此刻必然加强各军之防御,若贸然攻击,非但很难取得先前之战果,反而极易陷入敌军防御阵内,导致损失大增。所以最近几天,全军不准出击,只需稳固防御,局势便对咱们有利。”

    “喏!”

    帐中诸将齐声应诺。

    虽然各个都眼红高侃的战功,且连番大声使得军中上下士气爆棚、信心十足,每人将叛军放在眼里,都希望能够再接再砺。但房俊在右屯卫中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威望,他说不许出击,所有人便都压抑着心中兴奋,听命行事。

    待到会议结束,房俊起身,又叮嘱高侃一番,这才返回居住的营帐,准备换一套衣裳,前往内重门里向李承乾回禀当前战况。

    营帐门前,高阳公主已经带着武媚娘、金胜曼等在那里,见到房俊回来,齐齐上前失礼,而后簇拥着房俊进入帐内。

    入座之后,金胜曼在一旁低眉顺眼的递来茶杯。房俊伸手接过,见到这位英姿飒飒的新罗公主一副秀美乖巧的模样,浑不见平素的英姿利落,不由得甚为好奇,接过茶杯之时顺手摸了一把滑腻小巧的柔夷,奇道:“今日为何这般乖顺?反差好大。”

    金胜曼被摸了一下手,俏脸愈发红润,垂着头,露出白皙脖颈上浅浅的绒毛,娇羞不语。

    房俊愈发惊奇,大抵也唯有在床榻之间被变着花样折腾的时候,这位新罗公主才会露出这样一副娇羞不胜的扭捏模样……

    武媚娘抿着嘴笑,握着金胜曼的手,笑道:“这几日正好是公主的受孕期,咱们商量过了,让她这几日都服侍郎君,郎君你也得加把力才好,让公主早日受孕,这可是眼下最重要的大事。”

    在房家有两位公主,为了彼此区分,一般来说称呼“公主”的时候是指金胜曼,而对高阳公主的称呼则是“殿下”……

    听闻是这般缘由,房俊忍不住哈哈一笑,遂起身向金胜曼一揖及地,揶揄道:“在下愿意为公主效力,鞠躬尽瘁、竭尽全力,纵然灯枯油尽,亦死战不退!”

    “哎呀!”

    金胜曼哪里遭遇过这般场面?被房俊“恶语”羞得难以自抑,惊叫一声,以手掩面,起身扭着细腰跑去后边。

    武媚娘笑得岔了气,胸前一阵波澜起伏,面色娇艳如花。

    高阳公主也失笑不已,啐了一口,嗔道:“都是国公大帅了,还以为是当初毛头小子呢?说出这等话语来,也不知羞!”

    房俊反唇相讥:“殿下这话可就有失偏颇,若说不知羞,殿下有些时候似乎也不遑多让……”

    “哎呀!你住嘴!”

    高阳公主俏脸好似染了一层胭脂一般,又羞又气,警告道:“你你你可不许胡说!”

    万一这棒槌口不择言,将那些闺中密趣当着武媚娘道来,岂不是让她颜面无存?

    武媚娘眼波流动,掩唇而笑:“殿下何需如此?即便郎君不说,可您那些羞羞的时候,妾身也不是见过。”

    “哎呀!”

    高阳公主羞不可抑,伸手打了武媚娘一下,气道:“你要疯啊?还有脸说本宫,若说羞,你可比本宫不知羞得多了!”

    两女共侍一夫,自然免不了当男人兴起的时候玩一些过火的把戏,大家坦诚相见、毫无隔阂,都为了取悦自家男人,说什么谁矜持谁放得开,也不过是彼此彼此而已。

    房俊哈哈大笑,得意洋洋:“莫说旁人,二位娘子亦是花容月貌、青春正好,为夫自该竭尽全力、雨露均施,也努力让二位娘子再诞下二胎、三胎才是。为了咱们房家开枝散叶,也为了二位娘子老有所依,为父豁出去了!”

    “呸!”

    两女面如染霞,娇羞不胜,齐齐啐道:“想什么好事呢?美得你!”

第一千四百六十六章 公主有请

    今年冬天的雪特别大,即便已经尽皆初春,但纷纷扬扬的大雪时常连续数日,八百里秦川银装素裹,天寒地冻。

    风雪之中的玄武门看似没有以往那般巍峨,却平添了几分迷惘厚重,似它自身所承载的历史那般沉闷无言,却又惊心动魄。

    房俊在玄武门下站了一会儿,仰着头眯着眼欣赏片刻,这才在兵卒引领之下进入玄武门,门洞尽头,张士贵一身戎装,正等候在那里。

    房俊急忙上前两步,施礼道:“岂敢劳烦国公在此等候?在下惶恐。”

    “哈哈!”

    张士贵大笑两声,在房俊肩膀捶了一拳,很是亲近,笑道:“虽然今日这两仗打得不错,但你小子也不够格让老夫专门在此恭迎,你脸还没那么大!只不过老夫正好要去觐见殿下,特意与你同行。”

    房俊笑道:“那也是在下的荣幸。”

    两人遂一路并肩向着内重门而去。

    路上,张士贵抬眼望着不远处高大厚重的内重门,又回头瞅瞅亲兵都在十步之外,这才声音略低,缓缓道:“如今东宫之内,随着二郎数次获胜,气氛已经大为不同。人心总是如此,大敌当前,尚能精诚团结、不计得失,可一旦局势稍有转圜,这一个个便都打起了小心思。你虽深得殿下信重,但毕竟引兵在外,还是应当小心提防。”

    房俊心中一沉,略一沉吟,颔首道:“多谢国公提点,在下心中有数。”

    看起来,自己即便于东宫危难之时数千里驰援而归,一力支撑其东宫根底,但连番获胜已然导致有些人心生妒意,忌惮他愈发在太子面前增添份量,以至于将来不可压制。

    毕竟一旦东宫获胜,太子将来登基为帝,那些人就将落在下风,导致利益受损。但眼下关陇依旧势大,东宫岌岌可危,只不过两场无关紧要的胜利便使得那些人表现得惶急焦虑,真真是鼠目寸光。

    亦或者,那就是门阀的劣根性,为了利益不仅不择手段,更利令智昏!

    张士贵见他领会,便点点头,洒然道:“老夫乃是武将,立身非常纯粹,从不去干扰朝政,更懒得理会那些勾心斗角之事,你自己当心一些就好,莫要被人在背后捅了刀子。这东宫上下,可不是铁板一块。”

    房俊诚挚道:“多谢国公提醒,在下铭感于心。”

    似张士贵这等功勋卓著、地位超然的开国功臣,完全可以抽身事外、隔岸观火,只要不牵扯进门阀派系的争斗之中,即便最终关陇获胜,亦可保得住超然爵位,完全没必要趟这淌浑水。

    但他还是做出提醒,这便是一个天大的人情。

    张士贵见他领会,遂颔首笑笑,赞叹道:“跟二郎这般天资聪慧的后辈在一处,老夫都觉得自己年青了几十岁。若果真年青一些,说不得就要拉着二郎闲时饮酒、战时出征,携手并肩闯一番赫赫功业!”

    他是真心欣赏房俊的能力、人品以及为人处世之道,虽然与其父房玄龄那等温润君子相去甚远,却也格外诚挚仁厚、聪慧果敢。这种人最适合交朋友,甚至是那种可以托妻寄子的生死至交,纵然危厄重重,却能永不相负。

    只可惜自家儿子整日里钻进四书五经,浑然将父祖的马上功夫丢在一旁,甚至对于仕途亦是无比厌弃,一心只做学问,誓要做一个当世名儒……

    两人前后略微差距一些,从正面看几乎并肩而行,却是房俊始终稍稍落后一点身位,以示尊敬。

    张士贵自然看在眼中,心中愈发满意,谁说房二是个棒槌来着?简直胡扯嘛!如此宽厚仁义、尊敬前辈的孩子简直就是年轻一辈的典范,居然硬生生被市井流言诬陷成一个为非作歹、胡作非为的纨绔子弟,当真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

    到得内重门前,房俊行走之间往一侧长乐公主暂居的房舍看了一眼,见到几个侍女正挑开门帘走出来,远远见到房俊,赶紧敛裾施礼,待到房俊含笑颔首之后,便提着裙裾小跑过来。

    都是十几岁的小丫头,固然青春靓丽,可身材未免含苞未放,奔跑之间缺了那等波涛荡漾的韵致……

    房俊停住脚步,待到几个侍女来到跟前,才认出是晋阳公主的侍女。

    为首一个青春貌美,但鼻尖有几朵小小雀斑的侍女抿唇而笑,柔声道:“吾等乃是晋阳殿下宫中侍女,吾家殿下命吾等前来相邀,请国公稍候前往赴宴。”

    “呃……”

    房俊略有迟疑。

    晋阳公主从小就与他亲近,十几个驸马唯独对他称呼一声“姐夫”,而且无论何事对他从不避讳。可如今晋阳公主年岁渐长,之前已经有数次论及婚事,固然未成,却也意味着少女及笄、云英待嫁,他这个外臣若是继续如以往那般亲近,殊为不妥。

    几个侍女也是聪慧伶俐,见到房俊迟疑,便明白他心中顾虑,另一个身材苗条的侍女笑着道:“与会还有常山、新城两位殿下。”

    虽然都是女孩儿,但三个女孩儿请他这个姐夫吃饭,那就没什么忌讳了。

    房俊欣然道:“那就回复殿下,待微臣向太子殿下回禀军务之后,便即前往叨扰。”

    “喏!那吾等这就给殿下回复。”

    几个侍女面对房俊这等大权在握、功勋赫赫的青年俊彦,各个脸儿绯红、眼波乱飞,齐齐敛裾施礼之后,转身退走。

    只不过走出去十几步便叽叽喳喳说起贴心话儿,时不时的往房俊这般瞅瞅,发出一阵娇笑……

    一旁负手而立的张士贵摇头失笑:“少女慕艾,真真是令人羡煞。”

    房俊也笑道:“虢国公世家子弟、出身名门,少年之时勇武之名播于天下,其后更是立下开国之勋,名声显赫、兵权在握,想必那个时候长安城内的艳妇名媛芳心所属、趋之若鹜。”

    张士贵捋须大笑:“都说好汉不提当年勇,不过说起来,老夫当年也的确是英武非凡、风流倜傥啊,哈哈!”

    虢州张氏世代门阀,族中子弟以武著称,家学渊源,历代都能名动一方。张士贵如今虽然年纪大了,体型有些臃肿,却依旧可见年青时之风采,想来这番自夸之言非是虚构。

    男人在一起谈论起女人,总会言语投契、关系亲近,两人低声谈论着此等私密话题,时不时大笑出声,一路来到内重门里。

    ……

    李承乾正坐在书案之后批阅军务,听闻内侍来报,说是张士贵、房俊一起觐见,当即召见。

    张士贵与房俊进入房内之时,正好见到李承乾挽起袖子在一旁铜盆之中净手,随意对二人颔首:“二位毋须多礼,快快请坐。”

    张士贵与房俊自然不敢怠慢,施礼之后,这才落座。

    李承乾擦干手,让内侍奉上香茶,亲自执壶将茶杯斟满,将其中一杯推到房俊面前,眉眼之间满是兴奋欣喜:“这杯茶,孤敬二郎,敬你扶保社稷、大破叛军!”

    房俊那里受得起?

    连忙起身,躬身道:“殿下毋须如此,折煞微臣也!微臣父子两代效忠大唐,沐浴君恩,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己!如今叛逆猖獗、乾坤颠覆,正是吾辈竭力效忠之时,些许微功,万不敢当殿下这般赞誉!”

    李承乾哭笑不得,微嗔道:“你这人哩!让你正经的时候,你偏偏桀骜不驯、惹是生非,眼下孤想要好生夸赞你一番,却又是这般谦逊低调,真真是胡闹!”

    却也不再提眼下这些功勋之事。毕竟东宫依旧岌岌可危,随时有倾覆之祸,纵然自己此际许下诺言,将来也未必能够兑现。对于旁人或许以言语激励,笼络人心,但是似房俊这等东宫柱石、左膀右臂,则毋须那些手段。

    桩桩件件,自己记在心里就好……

第一千四百六十七章 言语警告

    李承乾是一个内心非常敏感的人,而且极其感性,就好似邢窑的瓷器一般精致但易碎。他总能轻易捕捉别人对他的善与恶,但他软弱的性情却使得他对别人的善意能够予以诚挚的回应,然而对于恶意却缺乏强硬与智慧的反击。

    故而,当他年幼之时受到父皇喜爱,东宫诸师悉心教导之时亦能勤奋好学、品行优良,受到天下称颂。但是在争储风波掀起之后,面对不利之局面,却一而再的缺乏有效反制手段,直至自暴自弃,走上绝路。

    完全附和一个生长与父亲羽翼之下,能够展翅高飞却无法独自面对风霜雨雪的世家子弟形象……

    但是现在,面对叛军汹涌来犯、大半个长安城尽皆沦陷,历经无数次惊心动魄之磨砺,对于李承乾的性格成长极为有利,这从他当初打算死守太极宫、宁死不肯撤退便可见一斑。

    能够下定必死之心,这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李承乾不再褒奖房俊之功勋,他也知道一些空话徒说无益,这一桩桩一件件谨记于心就好,若上天垂怜可令他反败为胜,自当不负房俊今日之拥戴襄助,天下富贵,与之共享。

    “当下对敌之战略,是否需要重新调整一番?”

    李承乾眼睛闪烁着光彩,询问面前这两位帝**方两大柱石。张士贵固然没有李靖那般闪耀的功勋与无与伦比的威望,但作为李二陛下最为信任的大将,其本身的军事造诣绝对是上上之选。

    之前定下的战略是稳守待援,但眼下房俊继二连三的大胜,不仅重挫了叛军士气,更使其力量受到严重削弱,这让他看到了反攻的希望,自然心里充满憧憬,希冀着能够一举反败为胜,早日将叛军诛灭。

    张士贵默然不语,面对太子征询,他并未有发表意见的意思。如今东宫麾下军队,内则以李靖为主,统御全军,一言九鼎;外则以房俊为主,拥有极高的自主性,可随时调整战术。这一内一外相互契合,却又彼此牵制,已经是极为稳定的状态,他才不愿陡然插进去一脚,弄不好便是里外不是人……

    这是他身在朝中的行事准则,亦是他的性格,所以他固然军事能力在朝中仅仅逊色与李靖、李绩等寥寥数人,功勋亦是第一等,却一直未能掌握大权。他自然知道自己的性格缺点,却一直未曾尝试改变。

    他没什么大权在握、独树一帜的野心,能够在朝堂占据一席之地,且始终拥有一定地位便心满意足。

    如此,挺好……

    房俊瞥了张士贵一眼,见他眼观鼻、鼻观心,毫无发表意见之想法,遂开口道:“殿下明鉴,之前固然取得几场胜利,却并未伤及叛军筋骨,敌我态势未曾发生太大变化,依旧是敌强我弱。此等情形之下,小规模的突袭或者出其不意的进攻尚可,却绝对不能发动大规模的对战。”

    想要发动对叛军大规模的反击,便只能调动右屯卫,而房俊麾下的军队满打满算不足六万人,一旦调动,势必造成玄武门防御的虚弱。万一发动反击之时被叛军缠住,另一边叛军突袭玄武门,风险实在是太大。

    张士贵想了想,颔首道:“稳固防御才是首要,不能冒险。”

    他总不能坐在这里一句话也不说,合适的时候也得表达一下态度。这话是顺着房俊说的,事实上他也的确这么认为,不是不能发起反击,但眼下实无必要。

    唯有局势岌岌可危、动辄倾覆之时,才能那般行险一搏、孤注一掷。

    李承乾有些失望,拍了拍腿,不过想到眼下局势比两月前何止是天壤之别,重又振奋起来,颔首道:“孤对兵事不甚精通,还需诸君竭尽全力,也请诸位放心,无论何时,孤绝不会刚愎自用、一意孤行。”

    他明白现在东宫依旧处于弱势,必须上下一心方能扭转败局,这个时候不仅要人尽其用,更要让所有人都竭诚报效,发挥各自的优点。一旦他这个太子不听谏言、刚愎自负,做出错误决定还在其次,若是导致东宫上下心存怨愤、有所不满,那才自找绝路。

    更何况眼下内有李靖、外有房俊,数万精兵强将拱卫东宫,局势比之叛军起兵之处何止强了十倍百倍?

    说到底,自己占据了名分大义,乃是帝国正朔,局势只会一点一点的对自己愈发有利……

    ……

    商谈一会儿,见到张士贵或许尚有事请示,房俊便先行告辞,退出此间。

    正欲离开,遥遥见到萧瑀自远处走来,房俊想了想,站住脚步,负手站在风雪之中,等着萧瑀来到近前。

    萧瑀年岁不小,但身体状况不错,脚步稳稳当当。到了近前才发现房俊等在这里,脸上当即绽放笑容,笑呵呵的迎上去,夸赞道:“二郎这几仗,打得当真是提振士气啊!若是当初二郎不曾率军西征而是坐镇长安,想必叛军纵然敢于起兵,此刻也必定予以剿灭安定。眼下,二郎你的威望无人能及,当得起东宫柱石之称,可喜可贺。”

    “呵呵……”

    房俊皮笑肉不笑,淡然道:“宋国公实在夸我还是害我?这话旁人说说也就罢了,无知者茶余饭后谈资而已,可从宋国公您口中说出来,怕是要将东宫上上下下都给得罪遍了。局势危及,大家全都竭力效忠太子殿下,功劳却全都集于在下一身,这让旁人怎么想?只怕再是气度宽宏之辈亦难免心生不忿。”

    “哎呦……这话说得严重了吧?”

    萧瑀站在房俊面前,笑眯眯的摆摆手:“二郎之功勋,任谁都能看在眼里,这可不是老夫说与不说便能够抹煞的。至于那些心胸狭隘之辈因此生妒,却也是没法子的事,不招人妒是庸才嘛,似二郎这般天资纵横、功勋盖世,又岂会在乎那些凡夫俗子的嫉妒之心?”

    房俊哈哈大笑,颔首道:“宋国公此言倒也有理,这世上从来不乏危急时刻视死如归力挽狂澜之英雄,但那等心思龌蹉搬弄是非的小人亦是层出不穷,只需心胸开阔、一腔正气,又何需与之争论一时之短长?”

    这话说得就有些过火了,几乎不顾及任何颜面。

    萧瑀眼角抽搐一下,面上笑容却半分不曾淡化,依旧热情洋溢:“正是如此!二郎如今执掌数万兵马,佣兵于玄武门外,正该趁此机会擎天保驾、建立殊勋,毋须在意旁人羡慕嫉妒。老夫正要觐见太子殿下,若是二郎无事,不妨稍后找个时间叙旧。”

    房俊抬手施礼:“在下也身负重任,就不耽搁宋国公了,告辞。”

    “告辞。”

    两人遥向施礼,萧瑀转身走入李承乾居住的房舍。

    房俊瞥了一眼萧瑀的背影,也转身大步走出内重门。

    有些人若不能当面敲打警告几句,使其知晓事有轻重缓急,莫要一味的争权夺利,便会在歧路之上一直走下去,丝毫认知不到自己的错误,直至影响全局、酿成大错。

    利益,总是能迷人眼,使人囿于方寸之内,失去洞彻全局之眼界……

    内重门里,风势稍歇,落雪纷纷。

    早有两个侍女撑着油纸伞候在门内,见到房俊大步走来,急忙迎上前去,敛裾施礼之后,为房俊撑着伞,一路向着晋阳公主居处走去。

    到得门前,侍女推开门挑起门帘,房俊抬脚迈入。

    一股温暖的热气迎面而来,夹杂着一股浓重的羊肉味道,令人闻之食指大动。有侍女躬身上前为他脱去身上的斗篷,又端着铜盆伺候他净手净面。

    一番拾掇,房俊这才迈步走入堂内。

    孰料刚刚走进堂内便吓了一跳,但见晋阳、常山、金城三位小公主正凑在桌案之前,挥舞着筷子在火锅中夹起一片片羊肉放入口中,各个烫得呼呼呵气,吃得大汗淋漓。

第一千四百六十八章 小姨子们

    不是房俊少见多怪,实在是这幅画面着实感人……

    三个青春秀美、粉雕玉琢的小公主,身上穿着端庄华美的宫装,一头乌云一般的秀发高高盘起,满头珠翠富丽堂皇。然后各个挽起衣袖,露出一截欺霜赛雪也似的小臂,握着筷子从火锅里夹肉,然后“呼哧呼哧”放口大嚼,精致的小脸儿上云蒸霞蔚一片红晕,汗水沿着光滑的肌肤肆无忌惮的流淌而下……

    房俊下意识的张着嘴巴,脚下顿住,眼皮不可抑止的跳了两下。

    这三小丫头在干嘛?

    真以为如今宫里一片混乱,那些教习嬷嬷便管不得你们了?

    这哪里是端庄贤淑、金枝玉叶的皇室公主,即便是街边饿了三顿的流浪汉也不过如此……

    身后跟上来的侍女见到这一幕,也尽皆变了颜色。她们虽然只是侍女,可自家殿下这般“恶形恶状”,一旦被教习嬷嬷逮到是肯定难逃罪责的。事后自家殿下或许只是一顿申饬,以后严加教导,可她们这些侍女却极有可能遭受严重之惩罚。

    当即,几个侍女也顾不得服侍房俊,将其丢到一旁,急忙抢上前去,口中娇呼:“几位殿下,越国公来了……”

    希望几位殿下见到有外人在,能够收敛一番、克制一下。

    孰料三位公主都与房俊甚为亲近,见到房俊到来,反而很是兴奋,晋阳公主将口中羊肉咽下,旋即起身,赤脚踩着地上厚厚的毛毡,雀跃来到房俊身前,拉着房俊的胳膊,兴奋笑道:“素来听闻姐夫爱吃火锅,今日特意让人准备了食材,我今日就让姐夫吃个够!”

    桌上,常山、新城两位公主也放下筷子,拍着手儿,娇声叫道:“姐夫快来!”

    受晋阳公主影响,宫里几位小公主也都对其余驸马称呼官职,唯独对房俊亲近的喊一声“姐夫”,这时常令柴令武、周道务、杜荷等驸马吃味不已,又羡又妒。

    有那个姐夫不想跟小姨子搞好关系呢?

    即便明知不可能发生什么,但小姨子的确是姐夫们心中最与众不同的那一个……

    房俊被晋阳公主扯着胳膊来到桌前,小公主脸儿红红的,因为出汗的缘故鬓角的发丝都黏在一绺,看上去颇有几分本不是这个年纪拥有的风韵,衣襟微微散乱,香甜的体香一缕一缕的往房俊鼻子里钻。

    刚刚被晋阳公主摁着做下,另外两个已经手脚麻利的将碗筷放到面前,年纪最小的新城公主甚至不知从何处莫来一个酒壶,拿来酒杯给房俊斟酒,放下酒壶后抚掌娇笑:“早就想要请姐夫吃酒,今日便服侍姐夫一回!”

    晋阳公主紧挨着房俊跪坐下去,裙裾掀动,露出纤细洁白的小腿,笑着用公筷自沸腾的火锅中夹了一筷子羊肉放入房俊碗碟之中,眉眼如画,柔声细语:“姐夫快吃!”

    房俊被三个小丫头围着,三人似乎觉得颇为有趣,争抢着伺候,你夹一筷子羊肉,我夹一筷子菜蔬,兴高采烈不亦乐乎。

    常山公主甚至用雪白的小手拈起酒杯,给房俊喂到嘴边,眉眼灵动,娇声道:“我喂姐夫吃酒。”

    房俊汗都出来了……

    虽然常山公主刚刚十三岁,而且自幼多病身体瘦弱,看上去好似一根豆芽菜一般,可说到底也是一位公主啊,这般犹如青楼歌姬一般喂酒,一旦传扬出去他还想不想活了?

    连忙双手将酒杯接过,汗颜道:“岂敢劳烦殿下?微臣自己来,自己来!”

    将一杯酒饮尽,刚刚放在桌上,一旁的新城公主便抿着唇笑意盈盈,执壶斟酒:“我给姐夫斟酒。”

    房俊:“……”

    他瞪大眼睛,一脸懵然。虽然这种享受天底下几乎除去皇帝之外每人能够享受得到,可正因为如此殊遇,反倒愈发让他如坐针毡。

    这几个丫头搞什么鬼?!

    桌上羊肉鲜嫩、青菜翠绿,甚至还有几盘子各式海鲜,放在平素房俊势必要大吃一顿一逞口腹之欲,可眼下却是食不甘味、提心吊胆。

    他放下筷子,苦着脸,目光看着几位公主的小脸儿,哀求道:“各位殿下,有什么吩咐还请示下,但凡微臣能够做得到,绝无二话!可你们这般……微臣受不起啊!”

    三个公主服侍饮酒……从古至今,怕是也没谁有过这样待遇吧?

    晋阳公主笑吟吟不答,用竹笊篱在火锅里捞出一只去壳的鲍鱼,放在房俊碟子里,轻声细语道:“呐,这可是宫里仅剩的几只鲍鱼了,这是太子哥哥特意叮嘱给我留的,现在给姐夫吃,尝尝鲜不鲜。”

    房俊:“……”

    你的鲍鱼……给我吃?!

    虽然明知这丫头绝对不可能有什么歧义,可房俊听在耳中,眼里看着小公主粉润的樱唇,仍然忍不住心中一荡……

    咳咳!

    只不过邪恶的念头刚刚升起,便被房俊自己死死压住。

    他拿起筷子夹起鲍鱼咬了一口,这鲍鱼看上去大概两个头,很大,咀嚼一阵,又喝了一杯新城公主斟的美酒,叹气道:“肉微臣吃了,你们的鲍鱼微臣也吃……咳咳,吃人的嘴短,三位殿下有什么难如登天之事不妨说出来听听,能办的自然绝无推辞,但事先也得说好,若是当真办不了,也别难为微臣。不然,微臣提心吊胆、食不下咽呐!”

    “哈哈!”

    “嘻嘻……”

    听他说的有趣,三位公主掩唇而笑。

    晋阳公主跪坐在房俊身边,香软稚嫩的娇躯几乎贴在房俊的胳膊上,粉颊染霞,星眸闪动,轻咬着嘴唇,柔声细气道:“倒也没有旁的事情,只不过这些时日被拘在这内重门,实在是气闷得很,若是姐夫能带我们出去……”

    话说一半,房俊已经将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绝对不行!眼下兵荒马乱的,唯有这内重门里还算是安全,玄武门外整日里炮火纷飞、争战杀伐,万一几位殿下有所闪失,谁能负得起这个责任?况且军营里皆是一群糙汉子,纵然出去也没地儿游玩嬉耍,殿下还是打消这个念头为好。”

    开什么玩笑!

    这等时候他若是偷偷将三位公主带出玄武门,还不得被东宫上下文武群臣给活活喷死?

    攸关公主清誉,就算是李承乾也饶不了他!

    眼见房俊拒绝得干脆利落,晋阳公主却毫不气馁,欺霜赛雪一般的手臂缠着房俊的胳膊,微微晃动身子撒娇,嗓音甜的快要滴出蜜来:“就只是出去透透气而已,有什么大不了呢……要不姐夫让高阳姐姐接我们呗?我们保证只是出去转转,绝不闯祸!”

    “这样啊……”

    女孩儿香软的娇躯贴在身边,那种柔软温热的触感一阵阵传来,房俊口干舌燥心底冒火,蹙眉想了想,觉得若让高阳公主接她们去军营之中小住两日,倒也不是不行。

    这小丫头素来活泼好动,如今被憋屈在这内重门里,连房门都出不得,的确是闷得够呛……

    而且他发现晋阳公主在他面前好像丝毫不顾及男女之防,不仅言语随意,甚至对于彼此身体接触都身为平常,有时候更是主动。宫里对于这方面的教导远比寻常人家严厉十倍百倍,若说晋阳公主“天真烂漫”“没教养”明显说不通,只能是她刻意为之。

    这就麻烦了。

    虽然自己对长乐公主心生觊觎甚至还得了手,却不代表他还会将晋阳公主也扒拉到自家碗里,对于这位钟灵毓秀的小公主,他确无半点非分之心……

    想了想,他颔首道:“如此,倒也不是不行……不过,”他转头看向另一边的常山公主:“常山殿下万万不能出宫,您身体虚弱多病,宫外条件艰苦,万一染了风寒,那可了不得。”

    常山公主虽非李二陛下嫡女,但年岁与晋阳、新城尽皆相当,其母更是诞下她不久便死去,故而非常疼爱。但常山与晋阳一样,皆是自幼多病、甚为虚弱,万一往宫外折腾一回使得病重,那可就麻烦了。

    他害怕常山公主苦恼不依,却没想到这小丫头只是愣了愣,旋即眼圈儿便红了,一包泪水迅速盈满眼眶,垂下头,小声说道:“那我就不去好了,我不会给姐夫惹麻烦……”

    这话听上去的确通情达理……可您那支小手儿拽着我衣服不放是几个意思?!

    看着面前貌似纯良、知书达礼,实则狡黠聪慧、以退为进的常山公主,房俊满头黑线,一个头两个大。

第一千四百六十九章 你得忍着

    常山公主口中的话语听上去非常通情达理,但雪白的小手死死拽着房俊衣角,巴掌大的小脸儿泪珠儿一串串滴落,好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一双湿漉漉的眼眸望着房俊满是祈求,薄薄的嘴唇抿着,楚楚生怜。

    房俊:“……”

    人家常山小公主这么懂事,这么通情达理,好像房俊若是继续说不带她出去便似犯下了残忍的魔王犯下了弥天大错一般……

    无语的叹了口气,只觉得小姨子的鲍鱼也不香了,无奈道:“行吧,届时一起出去好了……不过事先声明,就只能是在军营之中小住两日,万不能再有什么幺蛾子,无论如何,微臣都绝不会再答允的。”

    前一刻还委屈巴巴的常山公主,下一刻便吸了吸鼻子,泪珠滚滚的小脸上绽放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犹如花儿一般盛开,两只手都拽住了房俊的胳膊,声音甜得齁人:“多谢姐夫,姐夫真好!”

    房俊目瞪口呆:“……”

    这演技,怕是要直逼影后了吧?

    一旁,晋阳公主已经欢呼一声“呀!”,然后半边纤细柔软的娇躯已经完全贴上房俊的胳膊,娇声道:“姐夫太好了!”

    新城公主则娇憨的斟酒递来,秀丽的面容有些羞赧,小声道:“给姐夫斟酒。”

    虽然明知自己这是着了道儿,三个小姨子早就商议好了这一套法子来使他就范,可房俊却没有半分被哄骗了不爽,整个人都在三个如花似玉的小姨子簇拥之下如坠云雾之中,熏熏欲醉,浑不知人间何世。

    待到房俊被三双雪白鲜美好似春葱一般的柔夷灌了一肚子酒,晕晕乎乎走出房舍,抬头看着漫天落雪纷纷,头脑这才为之一清。

    打了个饱嗝,苦笑起来。

    说到底,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在小姨子在面前撒娇哀求的时候保持镇定心智、心若磐石不为所动呢?

    小姨子,本就是姐夫的脉门……

    ……

    回到住处,武媚娘与金胜曼已经睡下,高阳公主安静的坐在堂中等候,见到房俊回来,远远的便闻到一身酒气,忙起身让侍女端来温水,自己上前亲自服侍郎君洗脸漱口。

    待到房俊收拾一番,坐在桌前喝了一口热茶,高阳公主才忍不住问道:“这是跟谁喝了这么多?”

    说着,忽然又想起什么,往房俊跟前凑了凑,挺翘的琼鼻皱起,小狗也似的嗅了嗅,继而秀美蹙起,一脸狐疑的看着自家郎君。

    眼下几乎所有宫内妃嫔、公主皇子都暂居内重门里,这家伙该不会色胆包天至这种程度吧?

    况且就算他敢,长乐姐姐又怎会任由他发疯……

    房俊饮了一口热茶,向后靠在椅背上,苦笑道:“回来的时候被晋阳殿下叫过去,请吃了一顿酒宴。席间这位小祖宗居然让为夫带她们出来暂居几天,说是透透气……若单只她一人也就罢了,还有常山、新城两位殿下在一旁帮腔,为夫推却不得,只得答允。唉,这事儿当真难办。”

    “呵……”

    高阳公主心底一松,只要不是跟长乐姐姐胡来就行了,否则一旦被人发现可就是天大的丑闻。

    面上却故意泛起讥诮之意,娇哼道:“本宫只在你脸上看出心满意足,哪里有半点为难?”

    房俊笑道:“酒坛子打翻了为何却是一股醋味?连自己妹妹的醋也吃,殿下这心胸好似不那么宽广嘛。”

    这年头可没有“吃醋”这个典故,不过作为枕边人与房俊生活这么多年,对于自家郎君时不时冒出来的新奇词汇倒也见怪不怪,甚至略懂一二。

    高阳公主秀美挑了一下,撇嘴道:“本宫有什么吃醋的?若是当真胸怀不够宽广,岂会对你与长乐姐姐之事睁一眼闭一眼?莫要得了便宜还卖乖!不过兕子她们与长乐姐姐到底大不相同,父皇与太子各个可以容忍你与长乐姐姐不清不楚,却断然不会看着你去招惹兕子她们几个!就算你对兕子有什么想法,也得忍着!”

    大唐风气开放,不仅豪门皇室似这等风流韵事层出不穷,便是民间也时有发生,只要你情我愿又不会闹出太大的风波,大家都不以为意。但晋阳等人不同,她们可是待字闺中的少女,一旦做下那等实情,将会遭受天下人诘难,皇室颜面荡然无存。

    即便是皇帝与太子再是宠信房俊,也绝不会容许那等实情发生……

    房俊瞪大眼睛,叫起撞天屈:“殿下这说得哪里话?为夫对晋阳那几个唯有姐夫对于小姨子的疼爱,好似父亲一般的维护!”

    高阳公主一脸不屑,冷笑道:“呵呵,这天底下就没有几个小姨子跟姐夫清清白白的……还父亲一般?越国公您可真会玩儿。”

    他相信房俊不会胡天胡地对兕子下手,可问题在于难道兕子对房俊就没有半点想法?那丫头在旁人面前一副知书达礼、矜持稳重的模样,但是在房俊面前却天真烂漫、毫不设防。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万一那丫头主动,郎君能否坐怀不乱、无动于衷?

    哼哼,想想知道不可能。

    那丫头如今年岁渐长,愈发钟灵毓秀,身段儿好似柳条也似,嫩得能掐出水,若当真投怀送抱,哪个男儿顶得住?

    “……”

    房俊一脸黑线,娘咧!

    这都扯到哪儿去了?!

    他赶紧结束这个话题:“正如殿下所言,我去接三位殿下出来不合适,所以不妨殿下您亲自前去接她们出来小住几日,则完全没问题。”

    高阳公主翻个娇俏的白眼:“你这就过分了吧?自己心术不正觊觎小姨子也就罢了,毕竟男人都那个样。却还要自己的娘子出面给你创造机会……本宫胸怀每那么宽广。”

    虽然不知道这位殿下吃得哪门子飞醋,但房俊是个聪明人,明白这个时候就不是讲理的时候,干脆一口将茶水饮尽,起身来到高阳公主身前,一弯腰将轻盈的身子抱起。

    “哎呀!”

    高阳公主惊呼一声,急忙伸出手臂揽住郎君脖子,怒道:“你干嘛?”

    房俊嘿的一声,一脸云淡风轻,迈步向卧房走去:“咱们现在就钻研一下殿下胸怀是否宽广的问题,口说无凭,不妨亲手称量一番……”

    高阳公主面红耳赤,攥紧粉拳轻轻锤了房俊肩膀一下,怒道:“我们已经商量过了,这几日你留宿真徳公主那里,你若在我这边胡来,会让真徳误会的,我以后还怎么服众,怎么管家?”

    房俊大步流星,不以为然:“自家郎君何等雄风你岂能不知?放心,待喂饱了殿下,微臣再去那边……”

    *****

    异日清晨。

    营帐之内,一家人坐在一处享用早膳,武媚娘眼神在金胜曼脸上瞅了瞅,又在高阳公主脸上转了转,俏脸紧绷,琼鼻微皱,微哼一声。金胜曼感受到武媚娘的目光,羞得脸颊发红,垂着头小口喝粥,不敢抬头。相比于地位尊崇、身为正室大妇的高阳公主,她却更加惧怕武媚娘,那一双妩媚潋滟的眸子似能看透人心,手段更是凌厉果断。

    一妻二妾,结果昨晚宠幸了两个,剩下那个想必是会有些怨气的,万一这股怨气发泄在她身上……

    高阳公主倒是一脸淡然,只是这几日接连承受滋润的脸颊散发着夺目的光彩,珠圆玉润,动人心魄。

    细心体贴的给郎君布菜、盛粥,对武媚娘幽怨的目光视如不见……

    然后,那道幽怨的目光便落在房俊脸上。

    房俊一抬头,便见到武娘子正张开樱桃小口,扁贝也似的玉齿狠狠咬在雪白的馒头上……

    心中一惊,暗忖今晚怕是又要连续奋战一番,定要雨露均沾才行,当即如坐针毡。

    三两口喝光碗里的粥,起身道:“待会儿辛茂将过来,为夫派他去搜寻岑长倩等人的踪迹,耽搁不得,先行告辞。”

    言罢,脚步匆匆离去。

    他倒是没撒谎,刚刚到了前边营帐,便见到辛茂将走了进来,经过几日修养已经恢复了利落精神,此刻顶盔贯甲,显然已经做好了出发准备。

    待辛茂将施礼之后,房俊摆手让其坐下,劝道:“当日铸造局一场爆炸,叛军死伤无数,必然对于书院学子恨之入骨。若去搜寻岑长倩等人,必由此处向南,要经过叛军盘踞之区域,一旦被叛军捕捉,怕是谁也救不得你,可曾考虑清楚了?”

第一千四百七十章 社会体系

    辛茂将面容严肃,颔首道:“其中危险,学生自然心知肚明。不过当日铸造局一战,诸多袍泽溃败之后便杳无音讯、生死不知,学生心急如焚。若当真战死也就罢了,可若是此刻同窗们正在终南山中躲避叛军之追杀,朝不保夕随时会丢掉性命,学生却因为怕死也坐视不管,于心何安?此去,连带学生在内共有三十余位同窗,大家都了解此行之凶险,也都做好了最坏之准备,连遗书都已经写好……所以,吾等势在必行。”

    学子们从四面八方汇聚于书院,接受最为新式的教育,又是“天子门生”,这给于书院学子无与伦比的骄傲与自豪,连带着使得这帮天之骄子有了一种“目空一切”的桀骜,根本不将除去书院之外的学子放在眼中,唯有身边的同学才能与自己相提并论,对于彼此的认可前所未有。

    再加上书院一以贯之的“爱国”“报国”“继往开来”等等理念不断灌输,使得书院学子前所未有的团结,将彼此认定为一同开创盛世的袍泽。

    凝聚力极强。

    所以学子们坚守铸造局之时舍身忘死、不离不弃,眼下辛茂将更不畏艰难誓要将失散的袍泽寻到,不使其冻饿于荒野之中、惨死于叛军刀下。

    房俊起身,重重拍了拍辛茂将的肩膀,沉声道:“既然如此,本帅自然不会阻拦,王方翼会率领两百精锐与你同行。本帅只有一个要求,若遇危难要相机行事,事不可为便懂得进退,不要鲁莽行事。书院学子乃是本帅一个一个亲手选拔,每一个都寄予厚望,不愿任何一人做无谓之牺牲。本帅希望那些失散的学子能够早已回归,却也不希望已经逃出生天的学子再有一人丧命!”

    “喏!”

    辛茂将心中感激,郑重道:“学生谨遵司业吩咐,若事不可为,当立即撤退,绝不鲁莽行事!”

    “行了,出发吧,万事小心。”

    “喏!”

    待到辛茂将走出帅帐,房俊站到窗口处负手而立,遥望着辛茂将快步跑到校场,与哪里早已集结的王方翼部汇合,很快如雷的马蹄声传来,一支两百余人的骑兵风驰电掣一般驶出营地。

    直至消失不见,房俊才叹口气,反身走回书案之后坐下。

    按道理,他是不应该放任辛茂将去终南山搜寻岑长倩等人下落的,非是他冷血不愿对溃散终南山的学子予以搭救,而是自玄武门至终南山,途中几乎横穿叛军占领地域,要在数座军营之间无声无息的穿过,难如登天,而一旦被发觉,几乎没有逃脱之希望。

    之所以答允辛茂将的请求,更将野战经验丰富的王方翼派去同往,是因为在他看来若是辛茂将能够完成解救,当真将溃散的学子带回来,那么这一批学子在心性、精神、信仰上都将完成一次蜕变。

    不仅成为性格坚毅的国之栋梁,更会精诚团结,这将在往后数十年间对朝堂产生天翻地覆的影响。

    “士族门阀”盘踞朝堂数百年,早已根深蒂固,即便数代皇帝克继此志、坚持不懈的予以打击削弱,也非百年不能消除顽疾。

    除非似朱温那般在白马驿一股脑的将天下门阀精英熟悉杀绝,断其脊梁……

    然则似朱温那般酷烈手段也只能王朝倾覆之际才能使用,否则顷刻间便是天下动荡、烽烟四起之末世景象,王朝倾颓、天下混战,百姓民不聊生,自贞观以来十余年辛苦改革之成果毁于一旦。

    否则,即便是武则天那等将政治玩弄得炉火纯青的惊才绝艳之辈,也不过是压下关陇门阀,却扶持起江南士族、山东世家。一家灭、一家兴,换汤不换药,治标不治本。

    如何根治门阀政治?唯有以毒攻毒。

    这个“毒”,便是与门阀并列的“党争”……

    事实上,世间从无完美之政治体系,任何一种体系都存在缺点与漏洞。门阀发展之后期成为阻碍社会进步之痼疾,但是在其诞生之初却发挥了积极的意义,不仅确保王朝统治的稳定,更对延续华夏文化的传承做出重要意义。

    同样,党争之祸愈演愈烈会导致吏治**、人浮于事,直接决断王朝根基,但在其初期却能够达成朝局平衡、促进竞争的重要社会体系。

    宝剑有双锋,任何事物都有其正反两面。单纯的门阀亦或是党争都会造成朝局动荡、吏治**,但若是两者并存,却极有可能达成某种意义上的平衡,进一步催化社会体制的进步。

    至于房俊提前三百年推出党争这个大杀器能否达到他理想的结果,却只能听天由命。社会的车轮滚滚向前,绝非人力可以左右,所能够影响方向的因素实在太多,改变所需要的力量也太大。

    *****

    汲县。

    风雪莽莽,西边的太行山仿佛一条蛰伏的巨龙一般蜿蜒起伏,苍茫的天色之下愈发显得高耸雄浑。

    冰封的卫水之畔,数十里连营望不到尽头,无数旌旗在风雪之中烈烈招展,探马斥候来去出入,一队队顶盔贯甲的兵卒沿着营地周围巡梭不断,任何胆敢靠近之人都被驱逐,甚至抓捕。

    军营中一处营帐之内,张亮正与丘孝忠对坐,前者执壶将滚热的茶水注入茶杯,后者则颔首谢过。

    两人一同执杯呷了一口,张亮抬眼忘了一眼窗外的风雪,以及风雪遮蔽之下苍茫的太行山麓,忍不住长长叹息一声,无奈道:“大半个月才走了三百里,距离洛阳还有四百余里……人家房俊都从西域赶回长安了。”

    丘孝忠性格比较暴躁,闻言重重将茶杯顿在茶几上,闷声道:“这个徐懋功到底藏得什么心思?数十万大军整日里好似乌龟爬一样,若继续这般磨磨蹭蹭下去,何日能回到长安?眼下长安乱成了一锅粥,眼瞅着东宫不保,他却没事人一样,简直不知所谓。”

    纵然数十万大军难以快速行军,可这般走走停停,什么时候是个头?长安那边打得如火如荼,这边却不紧不慢,军中士气越来越差,军心不稳,大家都搞不明白李绩到底玩什么把戏。

    张亮瞥了他一眼,淡然道:“兄长,慎言!如今英国公以主帅之身份统御全军,言出法随,兄长若是私下诋毁英国公而被其知晓,怕是难逃责罚。”

    丘孝忠忿然道:“责罚又如何?还敢杀了某不成!如今陛下驾崩,他徐懋功却引兵于外、迟迟不归,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怕是迟早起兵谋反!”

    与张亮不同,关陇门阀乃是他实实在在的根基,如今长安的消息不断送入军中,那房俊自西域数千里驰援东宫,回到关中便连续挫败关陇军队,不仅狠狠打击了关陇士气,更为东宫扭转了不少不利局面。

    谁都知道房俊麾下兵马乃是百战精锐,万一被他这般猛冲猛打之下导致关陇军队一败涂地,关陇门阀该当如何收场?

    东征大军之中所有关陇门阀出身的将校、兵卒,尽皆心焦如焚、度日如年,只不过李绩严令全军统一行动,以其余势力之军队隐隐将关陇出身的军队裹挟其中,导致所有关陇将校都不敢鲁莽行事。

    虽然恨李绩恨得咬牙切齿,却也知晓此人手段严厉、心性坚韧,当真无视其军令欲抢先一步回到长安,说不得真能被那厮以军法惩处,明正典刑……

    张亮喝了一口茶水,看着丘孝忠怒不可遏的面容,低声道:“如今军中谣言四起、沸沸扬扬,各路将校亦是颇有微词、人心不稳,英国公固然威望绝伦、手段高绝,可若是大家齐心协力,难不成英国公还能一股脑的都给杀了?法不责众呐!”

    丘孝忠心里猛地一震,骇然看向张亮。

第一千四百七十一章 陛下意志

    丘孝忠心里狂跳,狠狠咽了口唾沫,等着张亮道:“郧国公此言何意?”

    张亮倒是淡定得很,一边执壶斟茶,一边淡然笑道:“我能有什么意思?我什么意思也没有!只不过闲谈之间牢骚一下当前军中态势而已。眼下军中谣言纷纭、军心不稳,不仅你知我知,英国公也知晓。有些人能够沉得住气,可有些人就未必……”

    虽然明知张亮这番话中有蛊惑之意,可丘孝忠还是忍不住一阵阵紧张亢奋。

    关中局势时时刻刻牵动着东征大军中关陇人的神经,之前初闻长孙无忌偷偷潜返长安起事兵谏之时还好一些,毕竟关陇各家猝然动手,东宫防备不及,胜势尽在关陇这边。

    但是随着长安战事拖延下去,十余万关陇各家组成的军队居然奈何不得区区数万人马的东宫六率,这自然令关陇人紧张起来。

    尤其是房俊忽然舍弃西域,一路奔袭数千里陡然出现在关中驰援东宫,愈发令人神经绷紧。待到房俊连番取胜、关陇节节败退的消息传来,愈发惊慌失措、按捺不住。

    谁都知道,一旦长孙无忌兵谏失败,关陇门阀将会面临何等悲惨之局面……

    丘孝忠的根基尽在关陇,若是关陇倒塌,他不仅实力受损,更会受到无尽牵连,前程尽毁、致仕归乡几乎就是最好的下场,稍有牵扯,轻则充军流放,重则身首异处。

    此刻强自压抑着紧张情绪,左右瞅了瞅,向前俯身低声问道:“郧国公是否知道了什么?”

    张亮哈哈一笑,呷了一口茶水,笑道:“我能知道什么?我一个荥阳人,关陇如何与我何干?只不过近日诸多流言纷起,闲暇之时拿来说说而已。倒是兄长你不妨多多关注一下,也要安抚好军中关陇兵卒的士气心态,多多为英国公排忧解难,分担一些压力。”

    丘孝忠心中暗恨,这厮即泄露一些实情,又推卸得干干净净,滑不留手着实可恶。

    不过他也明白了张亮的意思,军中最近纷纭而起的流言连李绩也渐渐压制不住,很显然不会是下面的兵卒发发牢骚而已,说不定是有人暗中推波助澜,其目的也就不言自明。

    关陇兵卒已经按捺不住了……

    这是要打算密谋反对李绩么?丘孝忠兴奋之余,也有些恚怒:老子也是关陇人啊,还是军中高级将领,那些关陇出身的将校私下里密谋,居然将老子排除在外,如今还是从外人口中得知详情?

    简直过分!

    他恼怒一阵,旋即心中又猛地一惊:这事儿连张亮都知道了,岂不是李绩也并非毫无所觉?想到李靖的手段能力,丘孝忠心底一阵寒意,看来必须跟关陇兵卒们提醒一下,莫要起事不成,反而被李绩给镇压下去……

    *****

    几乎在同一时间,中军大帐。

    李绩一身文士长衫立于窗前,背脊挺直双手负后,一双深邃的眼睛遥望着风雪飘摇的太行山。

    帐门打开,程咬金挑帘而入,敷衍的施了一礼,旋即大咧咧坐在书案前的椅子上,粗声粗气道:“不知英国公相召末将,有何吩咐?有命令便直接下达,末将无有不遵,若没事末将便回了,炉子上还煮着火锅呢。”

    言行随意,丝毫没将对方当作一军之主帅……

    李绩转过身来,见到程咬金这幅德行,忍不住苦笑一下。

    这还是为了前些时日大军行至邺城之时自己的强硬态度而有所抵触……

    不过他与程咬金交情深厚,清楚对方看似大大咧咧粗豪放纵,实则一言一行都自有斟酌,绝非表面看上去那般浅显。谁若是以为这人是个大老粗,怕是回头就得吃个大亏。

    回到书案之后坐下,面对程咬金,李绩蹙眉道:“你也算是历经宦海的老臣了,心中当有一分警觉与稳重,怎地直至此刻还闹情绪?眼下何等局势,不说你也明白,吾没心思也没时间跟你胡闹,若是有影响大局之忧,即便是你,也休怪吾无情。”

    这话算是很重了,换了旁人被当朝宰辅这般警告,势必吓得冷汗涔涔、魂不附体,但程咬金岂能害怕?

    “呵!”

    他冷笑一声,抬起满是络腮胡子的下巴,睨着李绩,一脸桀骜不驯:“大局,大局,大局个屁啊!老子就是个带兵打仗的,只知道冲锋陷阵死不旋踵,谁特么懂得狗屁的大局?别整日里将大局放在嘴上,好似你高人一等,要么将你的大局明明白白说出来,要么便摆着你首辅的架子颁布军令,老子又岂敢不遵?”

    “……”

    李绩差点气得鼻子冒烟儿,拍了拍桌子,恼火道:“怎么说话呢?”

    “嘿!怎么着,英国公是想要以言论罪,砍了老子的脑袋?那怕是不行,大唐律明明白白的写着‘言者无罪’,只要老子不谋反,便是陛下也不能以此论罪!”

    程咬金一双眼睛瞪得好似铜铃,振振有词,浑然不惧。

    李绩气得不轻,揉了揉太阳穴,无奈道:“不跟你胡搅蛮缠……你难道最近没发觉军中流言四起、士气不稳?”

    程咬金自顾自拿起书案上的茶壶斟了一杯茶,喝了一口,不以为然道:“叛军起兵将近三月,从冬天打到开春,连番大战死伤无数,社稷动荡、帝都倾覆,结果咱们这数十万帝国精锐却乌龟也似还未回到长安……军中怎么可能没有流言兴起?不过您英国公威望绝伦、手段强横,些许议论自然随手便压得下去,无妨,无妨。”

    他对李绩是甚为敬佩的,但是对于此次返回长安途中的一系列举措极为不满,尤其是大军这般拖拖拉拉迟迟不肯返回关中,在他看来完全是李绩利用手中的权力,为他自己谋取私利。

    陛下驾崩的消息,眼下仅限于军中最高层寥寥数人知晓,可天知道这消息还能够瞒多久!

    一旦这个消息泄露出去,全军势必引发剧变,最要命的是万一长安城内的叛军得胜,东宫太子必然身死,届时乾坤颠倒、纲常大乱,必然导致天下板荡、烽烟处处!

    太子的确没有陛下的英明神武、雄才伟略,可再是个怂货,那也是陛下册封的太子,帝国的继承人!

    在陛下唯有颁布诏书废黜太子之前,只要陛下驾崩,太子便是理所当然的新皇!你李绩用兵数十万却裹足不前,坐视太子陷于危厄之中无动于衷,你特么想干啥?

    李绩觉得不能跟这个夯货纠缠下去,否则指不定将话题扯到多远,当即淡然道:“吾只问你,在你眼里,吾是否忠于陛下?”

    程咬金微愣,虽然不想给这个一脸“奸相”的家伙好脸色,但还是颔首道:“这一点,老子不曾怀疑过。”

    “那就好,”

    李绩面容凝重,缓缓道:“若吾跟你说,眼下吾之一切举措,皆乃陛下之意志,你信还是不信?”

    “……”

    程咬金一时无言,一双眼睛上上下下惊疑不定的打量着李绩。

    陛下的意志?

    陛下已经驾崩了,棺椁就摆放在中军大帐后面的帐篷里,平素都是诸遂良日夜随行,负责一切事务……这个时候你跟我说是陛下的意志?

    不过以他对李绩的了解,这人并没有太大的野心,也不至于玩弄什么谋朝篡位的阴谋,那么若他所言是真……岂不是说陛下在驾崩之前便预料到长安之局势,故而对李绩有某些嘱托或是命令?

    心底惊诧莫名,他蹙着眉头问道:“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李绩心里送了口气,虽然他以强势手腕震慑全军,但不可能永远让军中上下令行禁止,当下军中冒起的流言便说明有些人已经忍不住了,不肯继续坐视长安叛乱,想要参与其中攫取利益。

    这其中自然以关陇兵卒为主,但绝对不止于关陇兵卒……

    若是得到程咬金的精诚协作,他才能稳稳当当的掌控全军,将那些心怀叵测之辈尽皆压制,一步一步向着陛下给予自己的命令去施行。

    他深吸口气,最后问道:“若军中发生叛乱,你是否能够站在吾这一边?”

第一千四百七十二章 拉拢盟友

    程咬金悚然已经,赶紧坐正身体,一脸郑重:“你说军中会发生叛乱?”

    近日军中流言纷纷,军心不稳,这些他这个统兵大将自然知晓,不仅其余部队如此,便是他麾下的左武卫中那些流言亦是甚嚣尘上。只不过在他看来如今大军抵近关中,长安又是混战不休,这些消息想要拦截也没法,军中兵卒受此影响有所揣测在所难免。

    可即便如此,何至于便发生叛乱?

    李绩敲了敲桌子,蹙眉不悦道:“休要胡搅蛮缠,吾只问你,若军中发生叛乱,你当如何取舍?”

    程咬金沉默少顷,沉声道:“吾只忠于陛下,如今陛下……那么,吾便忠于太子。”

    一直以来,他算是朝中比较“靠边”的那一派系,忠于皇帝却不参预朝政,更不依附于任何一方势力,保持中立,立场坚定。即便是将答允儿子进入东宫六率,也是因为东宫太子乃是名分大义之所在,一日未被陛下废黜,便代表着帝国正朔。

    绝不会因为贪婪利益而投靠于任何一方,但谁若是仗着势力强大而来分抢他的利益,那也绝对不行。

    他没有什么更进一步的野心,就这样做一个地位超然的贞观勋臣足矣,我不奢求更多的利益,也不去蹚权利斗争的浑水,当然前提是你们谁也别惹我……

    李绩颔首,缓缓道:“数十万大军猬集一处,难免各种各样不可预知之状况,一旦发生兵变甚至叛乱,势必使得全军崩溃,进而导致乱军肆虐附近州府,甚至影响长安局势。大军不能乱,这是底线。”

    程咬金又沉思一会儿,觉得李绩不至于给自己挖坑,遂颔首便是认同。

    都是从隋末乱世一路走过来的,见识过太多军队给予百姓带去的灾难,所谓“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很多时候军队的危害较之匪寇更大,毕竟一支有着严密组织的军队,实力实在是强国同等人数的匪寇太多。

    乱军冲击州府,裹挟百姓,抢夺钱粮,这是末日之征兆……

    程咬金没有什么“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胸怀,却也绝对不愿见到君臣浴血奋战打下来的这锦绣河山毁于战火荼毒。

    他不是政客,但起码的坚守还是有的。

    李绩又道:“若当真军中发生叛乱……”

    程咬金斩钉截铁:“如果有人发动叛乱,某定以懋功你马首是瞻,绝不糊涂。”

    李绩却摇头道:“吾等不能坐视叛乱发动才予以制裁,要先发制人,将这股叛乱在未成气候的时候便掐死,否则后患无穷。但吾力有未逮,还需你从旁协助,震慑全军。”

    先发制人,后发者制于人,道理的确如此,可是当程咬金痛快的颔首应允之后,却猛地蹙起眉毛。

    自己好似被这个白脸奸贼给绕进去了……

    若叛乱发生,谁对谁错、谁忠谁奸自然一目了然,一刀砍了自不在话下。可所谓的“防范于未然”,人家尚未发动,哪里知道谁是奸贼?

    总不能你李绩说谁是谁就是吧?

    可自己都已经答允了,却也不好反悔……

    他拧着眉毛,瞪着李绩,闷声道:“你该不会是诓老子吧?”

    李绩一脸严肃,怫然不悦:“这都什么时候了,吾会有那个闲心跟你扯淡?眼下军心不稳,稍有不慎便会导致倾覆之祸,你切莫疏忽,否则酿成大错,悔之莫及!”

    见到李绩这般态度,程咬金心里打鼓,忙又问道:“那你倒是跟咱说说,你这一楼上拖拖拉拉,心里到底打着什么鬼主意?”

    这是军中上下都搞不明白的事情,以李绩之能力、智慧,绝对不应该这般拖延行程、迟迟不归,自辽东撤军之日起,拖拖拉拉走了将近三个月,从严冬直至快要开春依旧距离关中数百里……这其中到底有些什么样的谋算?

    程咬金更是被这件事憋得快要发疯。

    李绩沉默一下,伸手拈起茶杯浅浅的呷了一口,缓缓道:“吾之所为,皆奉行陛下之意志,至于其中究竟,暂且无可奉告。不过有一言可告知,无论如何,吾从未曾想过为自己或是为某一方谋求利益,至始至终,吾只效忠陛下。”

    程咬金默然。

    以他对李绩的了解,可感受出此番话语皆乃肺腑之言,可越是如此,他却越是狐疑。陛下已经驾崩,难道陛下当初便曾预见驾崩之后长安会发生叛乱,故此对李绩有所交待?

    这有些太过匪夷所思。

    陛下的确英明神武、雄才伟略,堪称古往今来少见之圣君,但若说能够未卜先知,程咬金却是不信的……

    不过见到李绩以及守口如瓶,也只能作罢:“你如何做,只需安排下来即可,某一切遵照你的命令行事。”

    李绩叹息一声,道:“吾又岂愿这般?不过此事势在必行,叛乱不可挽回,若能一举剪除军中奸佞逆贼,再大的牺牲却也值得。”

    程咬金自然明白军中一旦发生叛乱意味着什么,紧皱眉头道:“若是打算先下手为强,那就制定计划之后迅速实施,莫要过多拖延。距离关中越近,叛乱所带来的危害便越大,长通不如短痛。”

    李绩瞪了他一眼,道:“这如何使得?反迹未露,罪证全无,那便是不教而诛,本来不想造反的也得被逼着造反。不过也毋须着急,你只需暗中做好准备即可,最多也不过是抵达洛阳之前而已。”

    如今那些人早已暗中谋划起来,或许一时间并未下定决心,但只需自己稍作压迫,势必会引发那些人的警觉,进而立即发动。

    程咬金见他再无它事,遂起身告辞。只是到了门口又站住脚步,回首问道:“军中诸将……何人可以信任?”

    他自然不会自我良好的以为李绩只将他一个人当作“正义之人”,但是具体有谁他需要知道,除去彼此协作之外,也能有针对性的采取防范措施,免得事到临头出了差错。

    孰料李绩却摇摇头,一脸淡然:“除了你,这军中吾谁也不敢相信。”

    “哈!”

    程咬金仰天打个哈哈,揶揄道:“老子是要感谢你英国公的信任,还是嘲讽你孤家寡人一个,举世皆敌?”

    李绩悠悠道:“兵贵精不贵多,只要吾麾下左侯卫与你麾下左武卫坚定不移,定能震慑全军、抵定乾坤!余者皆屑小之辈,若着力拉拢,反而泄露机密,故而即便他们愿意投靠过来,吾也谨慎用之。”

    十六卫统御大唐军队精锐,但并非各个都兵强马壮、战力强悍,单纯以战力而论,一直以来便是左右武卫、左右侯卫为第一档,加上后来异军突起、战力飙升的右屯卫,余者皆差了不止一筹。

    眼下数十万大军,当然不可能皆是精锐,除去辎重、民夫、各地折冲府所辖军队之外,真正的精锐也不过二十万,而李靖直属的左侯卫加上程咬金麾下的左武卫便足有十万之数。

    所以只要这两支军队不乱,余者便翻不起太大的浪花,而这也是李绩底气所在……

    *****

    大军启程,依旧是慢慢悠悠,各路斥候仿佛依旧在前线一般四下齐出,数十万大军首尾相顾、阵列严整,无数运载粮秣军械的车辆随大军缓缓前行,顶着漫天风雪向着孟津渡出发,由此渡过黄河抵达洛阳,而后向东过函谷关直抵潼关,过潼关而抵关中。

    午时,抵达孟津渡。

    所谓的“孟津渡”并非是一处渡口,而是在此地域之内位于黄河南岸一连串的渡口总称。当年武王伐纣,会八百诸侯之地便在此。自西汉而始,便奉行“以关制河,以河卫关”之策,于黄河两岸皆设立关隘,屯以军队。

    大军抵达黄河北岸,数十万人猬集于岸边,旌旗如云兵卒如沙,浩浩荡荡一望无际。

    渡河之策早在半路便有预案,否则若是到了河边再行商议各部队过河之顺序,怕是又能耽搁十天半个月……

    只不过数十万人猬集于一处,固然事先制定了渡河规划,但事到临头,却依旧难免有所疏漏,导致相互拥挤、碰撞,爆发冲突。

第一千四百七十三章 军中叛乱

    洛阳之北,百里黄河南岸有“七渡口”,形成一个渡口群,自古乃兵家必争之地。隋唐以后天下一统,以长安为国都,故此黄河之上漕运繁盛,孟津河段是沟通长安和洛阳的漕运船只“编组站”,更是长安洛阳漕运船往返的咽喉要道。

    大雪纷飞之下,无数兵卒猬集于各处渡口,将领组织兵卒踏上先头部队铺设好的简易浮桥,鱼贯渡过黄河,抵达对岸。

    浮桥架设于浮冰之上,因时间仓促,难免不够牢固,兵卒战马行于其上颤颤巍巍,时不时有兵卒反身跌落桥下,运气好的掉在浮冰上,运气差的直接掉进冰缝之中,浸一身冰冷的河水。

    花园渡位于“七渡口”的上游,丘孝忠麾下军队以及薛万彻部被分配由此渡河,他策马立于黄河北岸,看着兵卒牵着战马踏上晃晃悠悠的浮桥,再看看身边不远处同样策马而立的薛万彻,眼中闪过一丝亢奋。

    转过头,冲着身边亲兵点点头。

    亲兵心领神会,策骑向前直抵岸边,混杂于渡河的部队之中……

    丘孝忠则策骑来到薛万彻身边,笑着打个招呼:“此番东征虽然未竟全功,但驸马爷屡次立下大功,想必回到长安之后必定加官进爵,可喜可贺。”

    薛万彻的目光从下游孟津渡正渡河的军队收回,看了一眼丘孝忠,颔首道:“吾等不过是陛下之马前卒,令之所向,一往无前而已,岂敢言及功勋?更不曾奢望加官进爵,丘将军失言了。”

    面容凝肃,一派名士风范。

    丘孝忠便有些尴尬了,心中也有些恼火,都说这薛万彻比房俊还棒槌,看来所言非虚,官场之上不就是你捧我、我捧你,花花轿子人人抬么?我这边吹捧你一番,你不领情也就罢了,反而言语讥讽于我,怪不得当初能做出叫嚣要屠灭秦王府的话语……

    不过既然是个夯货,那自己的计划实施起来愈发顺畅安稳了。

    心底哂笑一声,闭嘴不言,目光灼灼的看着正在渡河的军队。

    忽然,整齐有序的渡河队伍之中发生一些骚乱,数列并行的军队均停止脚步,吵嚷之声传来,须臾,有数十兵卒骤然自浮桥上跌落河面,不少人“扑通扑通”掉进浮冰缝隙,进而无数人当场扭打起来。

    薛万彻心中一紧,大声喝问道:“怎么回事?”

    浮桥狭窄,自己麾下军队于丘孝忠的军队一齐渡河,这个发生骚乱会影响渡河速度,一旦李绩怪罪下来,一顿责罚怕是免不了。

    左右亲兵赶紧前去查看。

    未几,反倒是丘孝忠的亲兵率先返回,来到丘孝忠身前,大声禀报道:“启禀将军,右武卫渡河之时处处争抢,方才更将吾军兵卒推入河中,导致吾军数十兵卒落水,虽然进行营救,尚有数人失踪。”

    军人注重军纪之同时,却也杀气锋锐、寸步不让,各军之间彼此竞争、互不相让,实乃寻常。但此刻正值渡河之时,发生争抢导致另一方数人失踪,则实属不该。

    丘孝忠登时一脸愠怒,手中马鞭抬起,指着薛万彻的鼻子,喝叱道:“简直岂有此理!右武卫固然功勋卓著,难道就可以欺辱袍泽,违反军纪?薛将军功高爵显,却也不能视友军如无物!此事绝难善罢,来来来,一起去英国公面前论个短长!”

    说着,他放下手里马鞭,居然伸手拽住薛万彻的马缰……

    薛万彻整个人都是懵的,不过是兵卒争抢导致一方落水而已,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越是强军,兵卒越是心高气傲、桀骜不驯,与友军之间争强斗狠实属寻常,莫说落水,便是打得头破血流亦是常见。

    怎地就老子麾下右武卫欺辱袍泽了?

    还特么老子倚仗着功高爵显视友军如无物……你特么脑袋有毛病吧?

    薛万彻可不是个软乎性子,一双铜铃眼瞪着丘孝忠,一把攥住丘孝忠拽住他胯下战马缰绳的手,用力一掰,怒喝道:“给老子把手撒开!”

    他力气很大,这一下含怒出手,却发觉轻易便将丘孝忠的手掰开,而后对方顺势前倾,登时从马背上滚落地面。

    薛万彻:“……”

    老子就算力大如牛,可你丘孝忠也不是纸糊的吧?

    这什么情况……

    随着丘孝忠坠马,他身后亲兵登时“呼啦”一下冲上前来,各个怒不可遏,将薛万彻围在当中。薛万彻的亲兵吓了一跳,岂能任由自家将军处于危险之中?遂纷纷上前将薛万彻挡在中间,更纷纷拔刀,与丘孝忠的亲兵对峙。

    双方剑拔弩张,混战一触即发。

    丘孝忠狼狈从地上爬起,怒气冲天,大声叫道:“诸位弟兄,固然右武卫功劳比咱们大,可咱们也不能任由他们欺辱!有卵子的,跟着老子上!”

    “喏!”

    麾下亲兵也怒火填膺,军人最终荣誉,眼瞅着自家将军被薛万彻一下子甩落马背,哪里还忍得住?纷纷抽刀出鞘,就待随着丘孝忠向前冲杀。

    “砰!”

    一声火枪炸响,将马上冲突的双方都吓了一跳,齐齐扭头去看,便见到不远处一支骑兵狂飙而来,马蹄践踏地面风雪扬起无数冰渣雪沫,气势汹汹,杀气腾腾!

    继而,骑兵之中当先一人远远的便大叫:“住手!”

    丘孝忠心里“咯噔”一下,听出这是卢国公程咬金的声音,心中暗忖这位怎地出现在此地?回头再去看薛万彻时,手摁在腰间横刀的刀柄之上,心中惊疑不定,犹豫着是否继续。

    今日之事他与关陇袍泽蓄谋已久,只待引发混乱,造成动荡,煽动关陇兵卒的情绪。然后其余各军便群起响应,猝然之间发动一场兵变,即便不能杀了李绩,也能趁机脱离大部队,沿着黄河北岸一路向西,自风陵渡横渡黄河,过潼关直抵关中,支援与东宫作战的关陇军队。

    可眼下程咬金陡然出现,却令他心中犹豫。万一起事不成,反而被左右武卫联手镇压,自己死无葬身之地不说,身处长安的子女家眷也休想活命。

    毕竟自己若此刻起事,便是蓄谋造反,遇赦不赦之死罪!即便日后关陇获胜,但为了维系军中安定,保证军纪言明,自己也绝无脱罪之可能。

    犹豫挣扎之间,程咬金已然率领数千骑兵疾驰而来,啼声轰鸣之间,将双方人马围在当中。

    程咬金端坐马上,兜鍪下虎目圆瞪,指着浮桥之上混乱的兵卒,下令道:“速速前去组织混乱,疏通道路快速渡河,切勿引发大规模骚乱,若有人违反军纪,格杀勿论!”

    “喏!”

    一员副将当即带着百余人打马而行,直奔浮桥而去。

    程咬金这才目光灼灼的瞪着丘孝忠与薛万彻,喝叱道:“汝二人皆乃宿将,岂不知军中私斗乃触犯军纪之大罪?兼且各为一军之主将,于渡河之际引发全军混乱,其罪当诛!”

    薛万彻一脸无辜,争辩道:“某可没想着私斗啊,那边兵卒发生混乱,这个浑球不分青红皂白便冲上来拉拽某的马缰,某不过是抵挡一下,便怒火冲天要拼个死活……简直莫名其妙。”

    他满腹冤屈,心说这丘孝忠吃错了药不成?不过是兵卒混乱而已,犯得着这般气势汹汹?

    程咬金目光盯在丘孝忠脸上,也不问缘由,沉声道:“令你麾下亲兵放下武器。”

    丘孝忠心中一惊,忙道:“卢国公明鉴,此事却是右武卫有错在先……”

    “老子让你放下武器!”

    程咬金呼喝一声,“呛啷”一声抽出腰间横刀,刀尖指着丘孝忠,一字字道:“抗令不遵,丘孝忠你想要造反不成?”

    此言一出,他身后数千骑兵“呼啦”一下冲上前,将丘孝忠与薛万彻两方人马死死围在当中,刀出鞘、弓上弦,一时间杀气腾腾,只要有人但凡有一丝一毫异动,便是万箭穿心、乱刀分尸之结局。

    薛万彻即便再浑也觉察到不对劲,即便是两军相斗,犯得着这般动辄翻脸杀人?而且看程咬金的态度,明显是有备而来,而且针对的乃是丘孝忠……

第一千四百七十四章 凌厉镇压

    薛万彻虽然是个浑人,却不是傻子,觉察到情况部队,当机立断翻身下马,将腰间横刀解下,“当啷”一声丢在地上,而后喝令左右:“都愣着作甚?听从卢国公命令,放下武器!”

    “喏!”

    身后亲兵纷纷解下兵刃,丢在地上,然后乖乖站在薛万彻身后,心中惊疑不定。

    丘孝忠握着刀柄的手狠狠用力,手背青筋暴突,一双眼睛死死瞪着程咬金。他不明白程咬金为何能够在这个时候出现,但他敏锐的觉察到巨大的危险已经将自己笼罩。

    怎么办?

    要不要投降?

    如果弃械投降,很有可能自己将会被羁押起来,甚至动用大刑逼迫自己供出参预此事的所有人,而后按图索骥,一一缉捕;可若是坚持到底,或许下一刻程咬金就能下达必杀令,将自己剁成肉酱!

    程咬金坐在马背之上,见到丘孝忠面色阴晴不定,目光游移,遂举起一只手,沉声道:“丘孝忠,你也算是沙场宿将、帝国勋臣,莫要猪油了蒙了心,执迷不悟!自己犯下大罪、身首异处也就罢了,难道还要牵连诸多亲兵部曲给你陪葬不成?某数到三,若依旧冥顽不灵,格杀勿论!”

    “一!”

    诸多丘孝忠身边的亲兵部将面面相觑,他们都听懂了程咬金的话语,却完全不明白什么意思。但谁都知道程咬金不可能在开玩笑,若丘孝忠坚持,下一刻必然万箭齐发、刀斧加身!

    “二!”

    丘孝忠一颗心都快要揪起来,满腔不忿,却不敢稍有异动。他知道自己这些人的谋划已经泄露,此刻自己束手就擒的下场绝对好不了,可环视左右,这些追随他多年浴血奋战生死与共的亲兵部将都眼神惊惧的看着他。既然机密已泄,又何必拖着这些毫不知情的袍泽一起陪葬?

    “当啷!”

    丘孝忠咬着后槽牙,恨恨将横刀投掷于地,大声道:“末将遵命,放下武器!”

    “哗啦”身边亲兵部曲齐齐将手中兵刃丢掉。

    程咬金大手一挥,麾下兵卒蜂拥而上,将丘孝忠及其部下尽皆当场擒拿,五花大绑。

    薛万彻眼见左武卫兵卒如狼似虎上前,无差别的将他麾下兵卒也尽皆抓捕,登时大叫道:“卢国公明鉴,闹事的乃是丘孝忠,与末将无关呐!”

    程咬金阴沉着脸,喝叱道:“稍候自会甄别,若你当真无辜,谁又能陷害你不成?勿要聒噪,速速就擒,否则生死自负!”

    眼见程咬金根本不讲情面,薛万彻稍一愣神,已经被如狼似虎的兵卒掀翻在地,五六个身强力壮的兵卒将他死死摁住,五花大绑……

    数十万军队猬集于黄河北岸,等候横渡黄河,花园渡这边骤然发生骚乱,之后丘孝忠被当场擒拿之事,迅速便在全军范围内传播,各军震惊莫名之余,有数支军队怨言四起、军心不稳,隐隐有动乱之向。

    然而随即,左武卫迅速出动,数万兵马分散开来抵达各处渡口,兵卒顶盔贯甲全副武装,严密监视各军,只待稍有异动便大开杀戒!于此同时,已经率先渡河的左侯卫亦在黄河南岸戒严,将已经渡河的军队分批监管,镇压军中骚乱。

    一南一北、黄河两岸,登时剑拔弩张、杀气腾腾,任谁都知道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

    可在左武卫、左侯卫精兵强将的威慑之下,没人敢充当这个出头的椽子遭致疯狂镇压,大家都沉默着配合军令行事,同时却暗暗窥视,寻找时机……

    只可惜,运筹帷幄的李绩根本不会给予这些人丝毫机会。

    丘孝忠一路被押送渡河,来到黄河南岸临时设立的中军大帐,见到全副武装立于帐中查看舆图的李绩。

    尽管帐外数万兵卒厉兵秣马刀枪如林,可丘孝忠还是奋力挣扎两下,一脸怒色,大声道:“请英国公给评评理,卢国公何以这般对待末将?固然不应对薛将军那般无礼,可也算不上触犯军纪,如今却被当场擒拿,颜面尽失,这往后还如何带兵打仗?”

    军中最终荣誉,似丘孝忠今日这般被程咬金当众缴械擒拿,的确是颜面扫地,威望折损非常严重。

    李靖负手而立,颌下长髯无风自动,一双眼睛灼灼凝视着丘孝忠,缓缓道:“卢国公因何将其擒获押赴于此,难道你当真不知?”

    丘孝忠心中一虚,却也不能承认,梗着脖子道:“捉奸捉双,捉贼拿赃,却不知末将所犯何罪,又有何证据?”

    “何必这般狡辩?”

    李绩上前两步,面色淡然,随意道:“本帅受命统御全军,便拥有全军生杀之大权,莫说你意欲起事谋逆证据确凿,即便没什么证据,本帅要杀你,谁又能拦的住?”

    “呵!”

    丘孝忠差点气笑了,大怒道:“不罪而诛,英国公就是这般统御全军?只怕要杀吾丘某人容易,安抚军心却不易!”

    李绩淡淡道:“那又如何?左右不过是谁跳出来就杀谁,杀到没人敢跳出来了,自然军心稳固。你既然这般冥顽不灵,本帅也懒得跟你多说,来人,丘孝忠蛊惑军心、意欲谋反,将其退出帐外枭首示众,而后传谕全军,以儆效尤!”

    “喏!”

    帐外亲兵蜂拥而入,将丘孝忠拖着往外走。

    丘孝忠这回是真的傻眼了,他知道李绩已经洞悉了关陇将领意欲起事造反之事,却没想到居然二话不说便将自己推出去枭首示众。他难道就不怕杀了自己反而使得关陇将领愈发同仇敌忾,且得到把柄坚定起事造反?

    可眼瞅着兵卒将他拖出帐门,李绩丝毫没有更改主意的意思,甚至负手转过身去,心底的侥幸终于破灭,无尽的恐惧瞬间袭上心头。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没有几个人能够等闲视之……

    他面色苍白,奋力扭动身体挣扎,嘶声大叫道:“英国公饶命,某将知错,还请宽恕一回!”

    帐内毫无声息,兵卒拖着他往外走,来到帐外十余丈的一处雪地,两人摁着他的肩膀意欲将他摁得跪倒,丘孝忠奋起全身力气不肯跪下,疯狂吼叫:“末将知错,愿意指证参预此次预谋起事之人,还请英国公饶命!”

    生死关头,平素所有的桀骜与自负尽皆不见,唯有对于死亡的恐惧彻底占据心头。

    “跪下!”

    一个兵卒从后用刀鞘狠狠敲击他两处腿弯,“噗噗”两声闷响,丘孝忠惨嚎一声,“噗通”跪在地上,腿上筋骨已然被敲碎,疼得他冷汗涔涔,却也顾不得许多,待要继续求饶,身后兵卒已然举起横刀,手起刀落。

    刀光闪过,鲜血喷溅,斗大的头颅落地,在雪地里滚了几下,兀自双目圆瞪,死不瞑目。

    与此同时,李绩的亲兵以及督战队四处出击,将已经渡河的军队纷纷隔开,而后在全军范围内不断抓人,诸多将校刚刚渡河未等站稳跟脚,便被如狼似虎的兵卒生擒活捉。

    间或也有奋起反抗者,但皆备迅速镇压,即便是其直属之军队却也只是目瞪口呆在一旁束手观望,并未如同他们所想那般趁机起兵发起动乱。

    大唐承平已久,当初建国之时的各支军队早已更新换代,那些将主帅奉若神明、生死与共的将校兵卒大多已经退伍归乡,新增补的兵将即便再是拥戴主帅,没了那份同生共死浴血奋战的袍泽情谊,谁肯拎着脑袋将全家老小性命一起押上,陪着主帅造反谋逆?

    时过境迁,时代已经变了……

    无数将校被迅速捉拿,押赴至中军帐外,李绩这才升帐,逐一审讯。凡主谋者皆当即退出帐外斩首,附庸者视情节之轻重或斩首或杖责或羁押,而后将其罪状公之于众,并言及自今而后从逆者既往不咎。

    一手大刀,一手安抚,军中躁动之情绪迅速被镇压下来。

    李绩也明白,即便军中关陇出身的高层将校几乎被清洗一空,关陇的影响力在军中前所未有的降低,但随着距离长安越来越近,待到进入关中之后,其余的关陇兵卒会越来越躁动,深藏的危机非但很难清剿,且随时都会再一次爆发出来。

    不过他并不畏惧,越来越接近长安固然意味着关陇势力越来越大,但是对于他来说,这一段艰难的行程也即将抵达终点,他所肩负的责任也将会卸下。

    风云变幻,雨骤风狂,更为激烈的局势远远还未曾开启。

    到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天崩地裂、改天换日……

第一千四百七十五章 怒不可遏

    洛阳距离长安七百里,“八百里加急”的快马两日即可抵达,故而孟津渡叛乱未起便被剿灭的消息很快抵达长安,引发关陇军队一片震荡,同仇敌忾之同时,却也深为忧虑。

    数十万东征大军孤悬于外,时时刻刻威慑着长安对战双方,几乎所有人都在揣测着这支军队的立场,然而此番剿灭关陇兵卒之后,似乎预示着东征大军的立场已经昭然若揭……

    长孙无忌闻听消息,紧急将宇文士及等人召集至延寿坊,商议对策。

    不仅仅是一直支持他的宇文士及,便是早已潜居府内的令狐德棻、独孤览等一干大佬,都被他遣人一一请来。

    关陇门阀最为中坚的几家,尽皆在座。

    ……

    长孙无忌揉着伤腿,坐在靠窗的书案之后,一双花白的眉毛紧紧蹙着,阴郁的眼神望着窗外。风雪初霁,阳光充足,今年冬天难得的一个好天气,房舍楼宇还残留着积雪,在阳光下分外有一种宁静安然的祥和。

    然而天气却绝对不暖和,凛冽的北风肆无忌惮在窗前掠过,风声呼啸,寒意彻骨。

    屋子里倒是暖和,墙角摆放了几个炭盆,炭火正旺,地下还燃着地龙,温暖如春。

    个人面前的茶几上都有一盏热茶,茶香四溢,翠绿的茶叶在茶水当众载浮载沉,就好似这浮浮沉沉的人生……

    没人说话,只余门外正堂里忙碌的脚步和书吏们不听念诵公文的吵杂,使得这间偏厅好似与世隔绝一般。

    良久,长孙无忌才收回目光,从面前这些关陇大佬脸上一个一个的看过去,目光如刀,隐藏着火焰一般的愤怒,却还是极力压制着。

    拿起书案上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这才抬起眉毛,淡然道:“孟津渡那边发生之事,想必诸位都知道了吧?”

    洛阳自古便是王朝旧都,地势形胜、有王者之气,这些年李二陛下削弱打压关陇门阀之余,不止一次动过迁都之念头,固然始终未能推动,但朝廷对于洛阳的重视却日甚一日。

    而且洛阳商贾云集、人口繁盛,关陇各家在其中皆大了大力气予以经营,故而孟津渡那边关陇兵卒兵变未遂旋即被剿灭的消息很快便能抵达关中,这些人家不可能不知道。

    甚至于有些人,大抵比他得到消息的时间还要早……

    宇文士及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开口道:“虽然起事并未成功,但也不能就此说明李绩的立场在东宫那边……毕竟是数十万大军的统帅,任何时候都首要保证军队的令行禁止,有人预谋起事,无论是关陇还是什么人,他都必须立刻予以镇压,此为常理。”

    对于李绩引兵于外迁延不归之动机,天下皆猜测纷纭,但最为靠谱的猜测还是认为他手握重兵待机而动,待到长安局势最为恶化之时猝然出手,以便攫取最大之利益。

    毕竟到了生死关头,无论从情感方面出发,亦或是大力拉拢,都必须给予李绩前所未有之利益……

    令狐德棻颔首表示认可:“辅机毋须担忧,李绩手握数十万大军,足以左右天下局势,断不会因为一时之息怒而影响其自身之倾向。说到底,还是在于从哪一方能够攫取更大之利益。”

    事实上,时至今日,从长孙无忌种种布置以及李靖匪夷所思的动向,很多洞悉朝局的大佬都已经对于李二陛下之现状有了隐隐猜测,只不过此事牵扯太大,动辄有天崩地裂之危机,故而谁也不敢贸然宣之于口,只能在背地里不断收集各方面情报,而后予以揣测。

    但真相几乎都已经认定……

    也唯有如此,才能解释为何李绩统御数十万大军却龟速行军,迟迟未能返回关中,因为只要踏入关中一步,他便势必要做出抉择,远不如眼下这般引兵于外坐山观虎斗,待到最为紧要的时候方才挺身而出。

    雪中送炭于锦上添花,绝对是天壤之别。

    所以如今关陇上下对于李绩之看法很是统一,不需过多担忧,只要舍得将自己手中的利益分润给李绩,令其满意即可。反正一旦兵谏成功,关陇将会将新任太子挟持为傀儡,如贞观之初那般重新占据朝堂,攫取整个天下之利益,又岂会吝啬分润给李绩一些?

    长孙无忌放下茶盏,手指在书案上下意识的敲击几下,缓缓说道:“李绩之倾向,存于其心,旁人很难扭转,成败皆天意也。但吾今日将诸位请来并非是商讨李绩立场如何,而是想要问问……东征大军之中的关陇将校兵卒预谋起事,此事在事先,有谁知道?”

    他一双眼睛精光闪闪,脸颊的肌肉抽搐几下,显然压抑着愤怒,继续问道:“程咬金素来对李绩马首是瞻,薛万彻早已表明支持东宫的态度,程名振、阿史那思摩等人保持中立,此等局势之下,贸然起事出了自寻死路,将关陇仅余的实力彻底葬送之外,哪里有一丝一毫成功之可能?”

    堂内鸦雀无声,只要长孙无忌渐高的声音在回荡。

    目光从面前一众大佬脸上一一扫过,长孙无忌猛地一拍桌案,震得茶盏盖子“当啷”一声,而后几乎是咆哮着愤然道:“最重要的是,为何直至此刻,吾这个被你们推上来的所谓的‘关陇领袖’,才从战报当中得知此事?若此番起事并未失败,反而成功,是否意味着这些关陇兵卒直抵长安城下之时,吾才会知晓?”

    这句话才是重中之重。

    身为关陇领袖,东征大军之中关陇籍的将校兵卒相约起事,他却毫不知情,着足以显露他对于关陇已经渐渐失去掌控。

    而且背后谋划者的用意更加险恶,若是起事成功,当这些军队直抵长安城下之时,他这个关陇领袖要如何面对这样一股强悍的力量?

    要知道,东征大军之中的关陇军队几乎是关陇各家最后能够掌控的精锐军队,与他潜返长安之后仓促组织起来的这十余万乌合之众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到那个时候,是否就意味着他这个关陇领袖、兵谏发起者,却不得不屈从于真正掌控这支精锐军队之人?

    这是对他权威地位肆无忌惮的挑战!

    兵谏尚未成功呢,自己阵营之中却率先有人打起了拥兵自重、分庭抗礼的主意,简直岂有此理!

    他这一番咆哮,面前诸人尽皆面色难看,却无人说话。

    所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无论从威望、地位、能力、势力等等各方面,长孙无忌都是当之无愧的关陇领袖,这一点毋庸置疑。然而现在居然有人想要挑战长孙无忌的地位,至少也是不甘附庸,且在如此关键之时刻,影响非同小可。

    这已经不是能否挑战成功的问题,而是只要又这样一个人站出来了,便意味着关陇内部的分裂势头已经到了不可遏制之关口,稍有不慎,便会使得整个关陇联盟分崩离析。

    但这个人是谁?没人知道。

    所以谁也不敢说话,以免招致嫌疑……

    令狐德棻雪白的眉毛掀动一下,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沉声道:“临阵对敌,最忌内斗不止,若无真凭实据,此事还是告一段落吧。关陇联盟百余年,各家之间同气连枝、纠葛颇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还是应当予以足够之信任。”

    他其实不大在乎这次兵谏,所以令狐家实质上未曾参预其中,但关陇团结与否却牵连甚广,他再是不在乎,亦不能视如不见。

    长孙无忌依旧怒气勃发,但心底其实并未有表现出来那般不可遏制。他这一辈子在权利争夺当中浮浮沉沉,见惯了人心自私,明白门阀追逐利益之本性,自不会认为所有人都理所应当围绕在他身后以他马首是瞻的同时,还会具有大公无私的奉献精神。

    人心逐利,无可厚非。

    但是他今日必须做出一个态度,来警告那些关陇内部蠢蠢欲动的不安分子:莫要破坏关陇的安定团结!

    别以为你们背后玩弄那些把戏能瞒得过我,当真惹恼了老子,后果自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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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但是当房俊穿越到那位浑身冒着绿油油光芒的唐朝同名前辈身上,就感觉生活全都不好了……天唐锦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唐锦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唐锦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