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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子許     天唐锦绣txt下载     天唐锦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四百四十六章 战略

    长孙无忌这番话说出来,比以往那种威逼利诱可高明多了,直接戳了门阀世家的肺管子,触及到各自的底线。

    门阀世家的底线是什么?

    自然是血脉永不湮灭,富贵世代传承,永远踩在庶民寒门的身上敲骨吸髓……

    兵谏至今,太子殿下必然对门阀世家恨之入骨,若此番兵谏不能成功废黜东宫,待到他日太子登基,岂能有门阀世家的好果子吃?甚至即便太子端坐不动,也无需什么高明手段,只要将科举好好的推行个十几二十年,便足以敲断门阀世家的脊梁骨。

    世家子弟凭什么垄断官场?他们当真就比寒门子弟聪明?

    并非如此,只因为教育资源尽皆被门阀世家所垄断,寒门子弟休说延请名师,即便是想要寻到一本完整的书籍都难如登天,如何与那些从小言传身教、耳濡目染、生长在书堆里的世家子弟相比?

    可一旦科举继续推行,且朝廷连续不断对教育增加投资,刊印书籍的价格一再降低,笔墨纸砚更成为寻常货色走入百姓家,那么用不了几年,必将涌现出一大批优秀的寒门学子通过科举进入仕途。

    因为就算寒门子弟再是缺乏教育资源,可毕竟人口基数放在那里,几千几万倍的人口差距足以使得量变引发质变……

    当教育垄断被打破,更多的寒门学子进入仕途,甚至渐渐升至高位,话语权不断提高,门阀世家还凭什么世世代代富贵传承、权力独享?

    再加上商税的不断普及、提升,世家门阀想要维系当前的优越难如登天。

    所以正如长孙无忌所言,东宫太子乃是天下门阀最大的敌人,若不能将其废黜,就只能等待将来遭受太子的反噬……

    宇文士及有些郁闷,他极力想要摆脱长孙无忌,将宇文家从这场兵谏之中摘出去,即便不能彻底洗脱罪责,最起码也要与长孙无忌分割开来。

    可眼下一步一步走来,却发现越陷越深,长孙无忌好似手中有一根无形的绳索,将关陇门阀死死的捆在一处,现如今却是连天下各地的门阀都要尽入长孙无忌彀中,以各家之家底,极力借助长孙无忌成就大业。

    太阴险了……

    然而事已至此,宇文士及又能说什么呢?他若肝胆现在说一句“老子不干了”,甚至不用东宫六率以及右屯卫杀上门来,首先遭受的就将是来自关陇门阀的反噬。

    只能叹了口气,说道:“辅机之言,自然大有道理。只不过老夫固然名气在外,却威望不足,难以号令天下群雄。不如辅机手书一封,让堂上文吏誊抄多份,而后老夫派遣家中子弟即可送往天下各家门阀,想必这些门阀定能望风景从。”

    长孙无忌瞅了宇文士及一眼。

    这话听上去有几分道理,毕竟宇文士及从未曾真正独掌大权、威震一方,那些门阀世家基本不会受其号召。但其真正之目的,却是在推卸责任……

    不过这等时候自然不能逼迫太甚,否则若是关陇内部不靖,天下门阀谁又肯陪着关陇死战到底?

    便颔首道:“郢国公所言不差,吾这就休书一封,命书吏誊抄,传送天下门阀。”

    当即,长孙无忌一挥而就,写就一封声情并茂、鞭辟入里之信笺,详细剖析了当下局势之利弊,以及兵谏失败之后天下门阀即将面对的困局与绝境……

    待到送走宇文士及与柳刚,长孙无忌将宇文节与侯莫陈麟叫到近前,问道:“当下之局势,二位应当如何应对?”

    若是放在以往,二人必是欣喜无限、志得意满,因为那代表着入了长孙无忌的法眼,即将得到其重用,成为关陇子弟当中出类拔萃的人物,甚至不久只能便能执掌大权。

    但是眼下,两人却心中一紧,亚历山大。

    宇文节道:“当下局势变幻莫测,动辄有巨大危机,吾等才疏学浅、阅历浅薄,何曾经历过此等凶险?唯有赵国公您雄才大略,方能引领关陇各家取得最终之胜利,故而一切决策皆由赵国公顶多,吾等马首是瞻!”

    面对房俊数万骑兵抵达玄武门外,与东宫六率连成一片,关陇这边形势岌岌可危,毕竟关陇虽然军队数量依旧占据绝对优势,可一来优秀将领严重匮乏,二来兵员素质严重不足,怕是以二敌一都未必是对手……

    此等情形之下,莫说宇文节本就束手无策,就算有什么想法也不敢轻易说出口,否则一旦战败,责任谁来背?

    谁也背不起……

    侯莫陈麟心眼实一些,却也不是傻子,闻听宇文节之言,附和道:“吾等听命于赵国公麾下,为关陇子孙后代谋福祉,已然是荣幸之至,此身子生死荣辱早已抛之度外,赵国公但有所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长孙无忌:“……”

    这等滑头的关陇子弟倒是甚少,这一番义正辞严却明显推卸责任的话语也有几分水准,若是放在平常,长孙无忌说不得因为关陇后继有人而欣慰喜悦,但是眼下却并无这份感触。

    当然也不至于生气。

    他淡然道:“眼下东宫士气正盛,硬掠其锋只会损失惨重,可适当退让,麻痹其心。但太极宫内之攻势不能停止,甚至还要继续增派军队强攻,万不能于其喘息之机,就由侯莫陈麟你统率所部增援太极宫。东宫六率苦战两月有余,苦苦支撑,损失惨重,军心士气都已经降至极低,当再接再厉,直至彻底攻陷太极宫。”

    他的策略便是外松内紧,外围对房俊麾下骑兵采取退让之法,养其骄狂,使其麻痹大意。内里则持续对太极宫施以巨大压力,定要将东宫六率最后这一根弦压断。

    以关陇目前之兵力,强攻房俊所部凶险甚大,力有不逮,但若是在长安城外一味防御,则可稳如磐石,纵然房俊麾下骑兵再是剽悍也难以攻破。

    只需稳固外围,而后集中兵力攻陷太极宫,即可占据先机,待到天下各家门阀之军队汇聚长安,便大局抵定,即便房俊护着太子逃出关中,关陇门阀亦可彻底占据太极宫,扶持齐王上位。

    大不了打一场内战便是……

    至于一直令他提心吊胆的东征大军,眼下则根本无暇顾及,只能等到抵定长安局势之后再徐徐图之。

    否则眼下既被东宫击溃,兵败如山倒,纵然李绩答允支持天下门阀又能如何?

    若不能以关陇门阀为核心掌控朝堂,其余任何结局对于长孙无忌来说都没有意义。他绸缪这一场兵谏,为的乃是延续关陇门阀以及长孙家族的统治地位,可不是为了什么天下门阀谋福祉的名分大义。

    他才没有那么伟大,若关陇一败涂地,他恨不得全天下都陪葬……

    “喏!”

    宇文节与侯莫陈麟齐齐领命,见到长孙无忌再无其它吩咐,遂躬身施礼之后告退而出。

    到了正堂,两人相视一眼,互相抱拳,宇文节当即召集书吏起草命令送往各支部队,在长安城外稳固阵地、尽心防御,尤其是龙首原一带原本侯莫陈麟的防区更要小心戒备,以免被房俊所部偷袭,导致城北屏障尽失,完全落入东宫之手,进而将城东各部关陇军队的大营暴露在房俊部队铁蹄之下。

    侯莫陈麟则率领亲兵部曲直接出城,回到部队之中颁令拔营,粮秣辎重军械收拾停当之后,等待换防部队赶到,当即拔营启程,带领麾下两万兵卒撤下龙首原,绕过皇城东北角的大明宫,由春明门进入长安城,穿过几乎成为废墟的皇城,抵达太极宫承天门外。

    此刻,往昔威严矗立的太极宫已然完全陷入混战,承天门等数座城门都已被关陇军队攻陷,华丽巍峨的宫阙之内战火纷飞,一座又一座装饰华美象征无上皇权的宫阙相继倒塌,双方军队围绕着每一处宫阙楼台展开殊死搏杀,尸体与瓦砾掺杂一处,层层叠叠,先被鲜血染红,再被白雪覆盖,惨烈至极点。

第一千四百四十七章 妻妾

    关陇叛军再次增兵,太极宫的战火逐渐升级,双方围绕着每一处宫阙楼台展开死战,寸土必争、死战不退,小半个太极宫已然化为焦土,叛军自承天门涌入,与东宫六率死战于太极殿周围整整一日一夜,战况激烈。

    只不过叛军虽然再次增兵,但劳累不堪、强弩之末的东宫六率却得到右屯卫的支援,三千精锐兵卒自玄武门进入太极宫,与坚守太极殿、两仪殿一线的程处弼所部换防,程处弼部则退出太极宫,前往右屯卫营地修整。

    生力军的加入,使得东宫六率战力提升,失守太极殿不退,战局再度陷入焦灼。

    不过战局已然彻底扭转,关陇军队固然人多势众,但右屯卫、安西军皆是百战精锐,对上乌合之众的关陇军队战力超出一截,关陇军队所能够依靠的也唯有人数优势,自攻破皇城开始,每前进一步都是拿人命填出来的。

    但是一支眼中唯有家族私利,全无信仰支撑的军队,面对越来越大的战损数字,还能够坚持多久?

    而房俊引兵回援且抵达玄武门外之后,原本半支右屯卫便可以守得固若金汤的玄武门愈发牢固,关陇军队几乎毫无攻陷玄武门之可能。若东宫打定主意将战局拖下去,只需稳守玄武门,大量兵卒调入太极宫与关陇军队恶战死守宫城,关陇军队将很难获得局部优势,即便他们军队更多。

    长安内外,认为东宫即将反败为胜的观点越来越多。

    *****

    数百房家私兵部曲顶盔掼甲、腰挎横刀,围着十余座营帐来回游弋巡逻,将此地形成一个“营中之营”,被右屯卫连绵的军营围在当中。

    营帐之内,高阳公主在侍女服侍下洗漱一番,换了一套玄色的宫装,愈发衬得肤白胜雪、玲珑娇俏,只不过神情恹恹,坐在榻上的时候用雪白的纤手掩着樱桃小口打着哈欠。

    整个人慵懒娇俏,散发着优雅的风情。

    武媚娘与金胜曼用过早膳,一前一后进入账内,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两双眼睛上上下下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高阳公主,见到那雪白娇靥上白里透红、我见犹怜的容光,心底禁不住一阵火热。

    本就是绝色之资,眼下经由风雨滋润,所焕发的风情迥然有异,夺人心魄……

    严重缺乏睡眠正困乏难耐的高阳公主扶着酸软的腰肢,心里暗骂那个登徒子不知羞耻,非得摆弄那些古怪的姿势,害得自己浑身抽掉了骨头一般……忽而感受到异常,眼睛睁大,正好与两双意味深长羡慕不已的目光对视……

    “看什么看?奇奇怪怪的。”

    高阳公主红着脸,收回按摩腰肢的手,瞪了两人一眼,没什么好声好气。

    武媚娘眨眨眼,柔声道:“寒冬腊月的,殿下晚上要注意保暖,万不能蹬被子,否则受了凉染了风寒,大半夜的来回折腾睡不着觉,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种话金胜曼是万不敢说的,只是实在忍不住,在一旁掩唇而笑。

    高阳公主愈发脸红,狠狠瞪了武媚娘一眼,顾左右而言他:“今日雪大,天气愈发寒冷,稍候找出几件狐裘,派人去军中给郎君送去。还有,郎君一路自西域奔袭而回,轻装简从食用简陋,想必茶叶也未曾携带,军中又不许饮酒,可将一些好茶送去高侃将军那里。”

    武媚娘忙答允下来,笑道:“殿下放心,妾身都已经备好,只不过本想着待到郎君晚上回来再说,既然殿下关切,稍候便遣人给送过去。”

    “呵呵,”

    高阳公主捉到把柄,冷笑一声,讥讽道:“哎呦,瞧瞧这知冷知热的劲儿,满心满眼的都是你家郎君,怕是昨晚一宿没合眼吧?早知如此,本宫该将你喊过来在一旁侍候着才对。”

    这话武媚娘也有些招架不住,脸儿红得厉害,不敢再说。

    毕竟这种事以往干过不止一次,万一高阳公主不管不顾什么都往外说,即便眼前唯有一个金胜曼,那也足够难为情。

    这位殿下发起疯来,那股子不管不顾的劲儿即便是武媚娘也颇为头疼……

    只能告饶:“您是公主,是当家大妇,何必跟咱们一个侍妾斤斤计较呢?都是妾身的错,再也不敢了。”

    高阳公主哼了一声,雪腻尖俏的下巴微微抬起:“全天底下的妾室加一块儿,哪个有你在咱们家的地位?长安城里里外外不知多少妇人羡慕得眼珠子都红了,你可别不知足。”

    不过正如她所言,武媚娘在家中的地位着实不是一般妾室能够比拟的,即便是她也多有倚重,言听计从,所以自不会过多敲打,她也敲打不来……

    扭头看着金胜曼,温声道:“此番郎君回京,身负重任,必然留在营内的时候不多。待郎君今晚回来,本宫会让他去你的住处,你要好生侍候着,多多努力,争取早已诞下麟儿,为房家开枝散叶。”

    金胜曼没料到话题忽然转到自己身上,登时手足无措,脸儿羞红:“啊?我我我……”

    “这有什么可害羞的?”

    高阳公主秀美微蹙,轻声呵斥道:“女儿家生儿育女乃是本分,咱们最大的责任便是为郎君哺育孩儿,为房家开枝散叶,否则将来这偌大的家业如何传承下去?再者说来,郎君千里征伐而还,咱们这些女人自当尽心尽力服侍,想法设法取悦郎君才是。若是放在别家,怕是你想要承受雨露还求而不得呢。”

    金胜曼到底新婚未久,明知高阳公主说得极是,却依旧难以承受这等虎狼之词。

    不过道理是对的,别人家正室大妇对于妾室的提防几乎无所不用其极,但凡男主人在房中多留宿几日,便会各种敲打压迫,甚至于为恐吓自己地位受到威胁,什么堕胎药鹤顶红轮番上阵,世家大族当中的妾室与牲畜几乎没什么区别,暴毙者司空见惯……

    似高阳公主这般非但不加以提防迫害,反而会叮嘱你多多侍候郎君早日怀孕生子,简直凤毛麟角。

    金胜曼也不是不知好歹,红着脸儿颔首:“妾身知道了,一定会好生服侍郎君,早……早日为房家开枝散叶。”

    高阳公主欣然道:“这才对嘛!咱们女儿家依附于男人,自当尽心竭力做好自己的事,莫让男人操心后宅之事,能够尽心国事、建功立业。本宫气度宽宏,断不会与旁人家那般对你们百般提防、残忍迫害,所为的就只是家和万事兴,希望你们也都能够理解本宫之苦心,与本宫一道服侍郎君,阖家兴旺,和和美美。”

    这番话当真是真情实意,她素来不耐烦那些勾心斗角争风吃醋,既然上天眷顾嫁给自己倾心的男子,她心愿已足,对于男人会否在外头眠花宿柳、拈花惹草,她根本不在意。

    男人嘛,酒色财气皆是本性,只要有那个能力让女人投怀送抱,又何尝不可?

    至于家中妻妾,她更是懒得吃醋,只要都安安分分的别闹什么幺蛾子,她看都不会多看一眼。以她金枝玉叶的公主身份,就算郎君再是宠溺哪一个,还能爬到她的头上不成?

    只要她正室大妇的地位稳固,就没人敢兴风作浪,她可不是吃素的……

    武媚娘笑道:“咱们摊上殿下这样的姐姐,也算是三生有幸,自然应当知足。”

    以她的心高气傲,沦为妾室自然难免郁愤之心,不过对于高阳公主的大度,心存感激之余,却也甚为认可敬佩。设身处地,她可不觉得自己能够做到那般宽宏大气……

    人皆有命,既然遇上值得她深爱的郎君,又有这般大气的正室大妇,她也早就任命,断不会不甘寂寞闹得家宅不靖。

    三女坐在一处,喝着茶水聊着内宅的私密话儿,免不得话题又转到郎君“拈花惹草”这方面……

第一千四百四十八章 谦让

    正如高阳公主所言,“酒色财气”乃男人本性,有本事的男人恣意妄为一些算不得大错,只要行事磊落、你情我愿,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但社会自有规则,有些可以碰,有些却不能碰。

    而她们那位郎君却从来不在乎这些,心之所好,便随心所欲,能碰的自然会碰,不能碰的却也从未放过……

    好在房俊在这一面还算是有所克制,否则以他的身份地位能力,加上当下社会风气之开放,一旦纵欲无度、荤腥不忌,怕不知能将诸多高门大阀的豪门贵妇、名门闺秀祸害多少……

    ……

    高阳公主呷了一口茶水,看着金胜曼问道:“令姊住得可还习惯?都是一家人,若有什么不妥之处便提出来,想办法改善一下,千万别委屈了自己,否则本宫也不好交代。”

    她倒是客客气气,可金胜曼听了这话,红晕刚刚消散不久的莹白俏脸再次殷红欲滴,羞不可抑的垂着头。

    自家姐姐与郎君之事虽然未曾亲见,但想来大抵是事实,平素被下人们说嘴也就罢了,这会儿被高阳公主堂而皇之的说出来,她自然又是羞愧又是丢人……

    她下意识认为高阳公主是在敲打她,委屈得眼圈儿都有些泛红。

    武媚娘在一旁忙拉着她的手,低声劝慰道:“何必如此?殿下也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关心一下而已。令姊毕竟身份不同,乃是内附之君,若是下人们有所慢待,影响不好。何况她与郎君之事……那又算得了什么?咱们那位郎君平素看着一腔正气急公好义,实则骨子里龌龊心思多着呢。不仅你那位姐姐,便是我的姐姐也也是如此?你出身新罗皇族,想必这种事也见得多了,实在不必介怀。”

    她这么一说,金胜曼尚未如何,反倒是高阳公主秀美一扬,心里咯噔一下——金胜曼的姐姐,武媚娘的姐姐,甚至于自己的姐姐……这般看起来,郎君莫非果然有着不可见人之癖好?

    不然天下绝色多得是,有夫之妇也罢,黄花闺女也好,何必专门盯着自家人?

    再联想到父皇做下的那些破事儿,高阳公主忍不住撇撇嘴。

    呵,男人……

    纵然武媚娘低声劝慰,又“现身说法”,可金胜曼还是羞愧难耐,毕竟她们姊妹自新罗入唐,本就低人一等,如今又闹出这样的事,外界不少闲言碎语,多多少少对于房俊的声誉有些影响,万一高阳公主因此迁怒于她,从而生疏冷落,她又如何自处?

    况且她也没法责怪姐姐,若说姐姐只想找一个身份背景实力都足以支撑她在大唐平安生活,不受那些龌龊之辈觊觎的靠山,房俊最为合适;若姐姐单纯喜欢房俊,那就更不能从中作梗……

    所以这时候只能默然颔首,不能多说。

    好在侍女从外头进来禀报说房俊已然回来,这才缓解了金胜曼的尴尬……

    三女起身,来到营帐之外,正好见到房俊策骑而回,身边簇拥着百余亲兵部曲,气势汹汹威风凛凛,倒得营帐门前下马,亲兵部曲自去一旁的营帐歇息。

    马缰甩给卫鹰,任其将战马牵走,房俊这才来到营帐门口,笑看着三位风姿绰约、千娇百媚的妻妾,温言道:“岂敢劳驾几位娘子出门相迎?若使罗袜生尘、鬓钗散乱,岂非小生之过错?万万担当不起。”

    听到他自称“小生”,几个美人掩唇而笑,眉眼弯弯。

    “小生”乃读书人自称,本有着几分调侃之意,但是魏晋隋唐以来,少年人时常以敷粉插花为美,尤其是那等肌肤白皙、相貌清秀者,很是受到名门贵妇之欢迎。

    房俊本就肤色微黑,这半年奔袭千里爬冰卧雪更是整个人清瘦了一圈儿,气度倒是愈发沉稳浑融,却实在是与“小生”半点不沾边儿……

    笑谈几句,房俊当先,三女在后,一起进了营帐。

    此时已近晌午,高阳公主陪着房俊在账内聊天,武媚娘与金胜曼去后边营帐张罗酒宴。

    不久,一桌菜肴摆上桌面,武媚娘欲执壶斟酒,房俊摆手道:“你们三人小酌几杯即可,为夫稍候要入宫商谈对敌战略,不宜饮酒。”

    武媚娘便将酒壶放在一旁,给房俊布菜。

    待到简单用过饭食,房俊起身,道:“为夫换一套衣裳,这便入宫。”

    高阳公主起身问道:“不知郎君几时能回?”

    房俊摇头道:“那如何说得准?许是殿下还会赐宴,怎么也得酉时上下。”

    高阳公主颔首,笑道:“那郎君且先入宫,待回来之后,让胜曼侍候郎君沐浴就寝。”

    “嗯?”

    房俊眉毛一挑,看了一眼垂下螓首、露出一截雪白脖颈的金胜曼,心忖旁人都是男人挑选妻妾侍寝,轮到咱们家这是反过来了?

    倒是蛮有谦让精神……

    便颔首应下。

    待到去了后边营帐退去甲胄,好在天冷也没有出汗无需洗浴,换上一套朝服,便出了军营,直抵玄武门下,叫开城门之后来到李承乾暂居的内重门。

    ……

    房俊抵达之时,李靖已然在座,先后向李承乾、李靖施礼致意,房俊就坐,内侍奉上香茗之后躬身退出,守在门外。

    李承乾面色有些凝重,抬手请房俊饮茶,而后对李靖道:“还请卫公继续将太极宫内战局详细讲述,稍候如何制定战略,也请二郎帮着参谋一二。”

    房俊便明白,今日李承乾诏见乃是为了制定往后之战略,大抵也只有他们三人与会……

    以眼下李靖在东宫的地位,若是换了旁人被李承乾召来“参谋一二”,即便不至于恼羞成怒,也必定离心离德,认为这是对他权力的分化与削弱。

    但这个人是房俊,那便全无问题。

    一来李靖与房俊关系极佳,甚至将后者视为自己有可能的“接班人”,天赋能力比苏定方还好;二来眼下东宫六率损失惨重、疲惫不堪,全凭着房俊奔袭数千里回援长安这才喘过一口气,论实力,房俊麾下的右屯卫、安西军、吐蕃胡骑可是比东宫六率强得多,若是没有房俊的支持,任何战略都只能是纸上谈兵,全无用处……

    既然是战略层面的商讨,那就不必包含具体的战术,完全是高屋建瓴,甚至只在意识层面。

    故而李靖将眼下敌我双方的势力、趋势详细介绍一番,而后道:“眼下,叛军依旧有着高达十五万的兵力,且长孙无忌已经命宇文士及、柳刚等人向天下门阀发出檄文,要么与关陇一道施行兵谏,要么从此成为关陇自仇敌。且长孙无忌以殿下早先表态延续陛下治国之策为契机,向天下门阀讲述殿下一旦登基之后的巨大弊端,所以可以肯定,未来一到两个月内,必将有大批门阀军队进入关中,加入叛军行列,这对东宫极为不利。”

    房俊颔首表示认可。

    即便他率军回援,且麾下皆是百战精锐,但人数的巨大差距依旧难言必胜,顶了天是个僵持局面,双方死拼消耗。毕竟战场在长安城,在太极宫,地形崎岖环境狭窄,难以发挥骑兵突袭之优势,若是野战,房俊倒是敢说一定重创关陇叛军。

    若是天下门阀尽皆响应长孙无忌之号召,纷纷派兵前来关中,则东宫势必再一次落入下风。

    房俊也不藏拙,提议道:“眼下并无击溃叛军之契机,最紧要的便是首先稳固当前局面。微臣以为,应当立足太极宫与叛军死战,而后保证长安前往陇西、河西、西域之道路畅通。大食军队已然溃败,土密度率领各族联军予以追杀清剿,想必整个西域已然安靖,安西军可以抽调更多的兵卒驰援长安。”

    既然无法击溃叛军,那就必须立足于不败,而后依托西域精锐的安西军源源不断驰援长安,才有反败为胜之可能。

第一千四百四十九章 担忧

    战略制定并不涉及具体战术,而战术制定则是眼下东宫名义上统帅李靖的权力,只能临阵之时因地制宜、随机应变,放在这里讨论完全没有必要。

    现在必须有一个最高层面的战略去统一东宫军队的意志,以及以后战争的方向走势,否则必将引起军中混乱,各部进退不一、战略不同,稍有不慎便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然而眼下之战略制定也很无奈,即便有房俊麾下数万骑兵回援,却依旧很难击溃叛军,只能先稳固太极宫的防守,而后由房俊引兵在外,逐步蚕食关陇叛军。

    毕竟房俊麾下骑兵战力更剽悍、更为精锐,机动力也更强,局部对战之时可最大发挥自身之优势,是不是发起突袭蚕食叛军,既能逐步削弱叛军实力,更能狠狠打击叛军士气。

    另一边保持长安至西域道路的畅通,自西域抽调安西军以及各族联军精锐驰援东宫。

    待到安西军抵达,再伺机决战……

    ……

    李承乾叹息一声,满脸忧愁担忧:“只不知青雀和雉奴眼下如何……”

    此言一出,李靖沉默下来。

    当初长孙无忌发动兵变之后,意欲废黜东宫另立储君,但身为李二陛下嫡子的魏王与晋王皆未得到扶持,反而是平素名声不好、且只扶持李二陛下庶子的齐王李佑上位,其背后之内幕固然至今未曾传出,但想来也知道必然是魏王、晋王拒绝了长孙无忌。

    否则以魏王李泰、晋王李治的身份地位,哪里轮得到齐王李佑?

    不立嫡、不立长,反而立一个庶子,难以安抚天下人心,违背了宗祧承继之法,几乎等同于站在天下门阀士族的对立面,长孙无忌岂会犯下此等错误?

    但既然扶持齐王李佑上台,则无论太子李承乾,亦或是魏王李泰、晋王李治,都必须彻底消失,否则齐王李佑绝难继承储君之位。

    可以想见,魏王李泰与晋王李治将会面对何等凶险之境地,甚至说不定此刻已然惨遭长孙无忌之毒手,罹难而死……

    无论李泰当年如何背地里搞破坏意欲争楚,还是李治后来依仗李二陛下的宠爱生出非分之心,李承乾都一如既往的对两个弟弟予以宽容,他只怪自己未能达到父皇的要求,却并未因此记恨魏王与晋王。

    在他心里,对于手足之情甚为看重。

    故而此刻面对魏王、晋王依旧可能已然遭遇毒手之事实,心中无比沉痛……

    李靖无言以对,到了眼下这等局面,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断无一分一毫转圜之余地。莫说魏王、晋王落在叛军手中凶多吉少,就算是东宫世子受到叛军胁迫,也只能任凭处置。

    否则何以维护名分大义,又拿什么对东宫六率阵亡的将士交待?

    见到李靖这般神情,李承乾愈发忧愁,他本意是希望能够与关陇方面展开一场对话,付出一些代价确保魏王、晋王的安全,但他身为储君,东宫之主,这等时候是万万不能做出这等姿态的,否则对于东宫上下之士气打击巨大,最方便出面的自然是李靖。

    但李靖明显予以拒绝……

    李承乾便再度看向房俊。

    房俊自然明白李承乾的意思,不过沉吟一番,觉得即便这个时候与关陇展开对话,关陇也断然不会对魏王、晋王之事做出任何表态。

    毕竟以臣子之身份屠戮皇子实乃大罪,更何况长孙无忌乃是魏王、晋王的亲舅舅,不忠不仁之罪名,长孙无忌如何担负得起?但只要长孙无忌还想着扶持齐王担任储君进而把持朝政,那么释放魏王、晋王就绝无可能。

    既不敢明目张胆的杀掉魏王、晋王,又不敢放,如何取舍都极为不利,长孙无忌岂能答允就此事与东宫进行磋商?

    他无论怎么对待魏王、晋王,都只会在暗地里下手,然后一概不承认……

    沉吟良久,反复斟酌,房俊沉声道:“殿下不必担忧魏王、晋王之安危,长孙无忌素来城府深沉、谋略深远,做事总会留有余地,不肯置诸死地、全力一搏。若他此刻谋害两位殿下,则全无退路,且势必背负以臣弑君、虎毒食子之千古骂名,倾尽三江之水以难以洗刷,以长孙无忌之为人,焉肯落入那等境地?最起码在彻底覆亡东宫之前,他断不会对两位殿下下手。”

    李承乾想了想,觉得房俊之言未必没有道理。

    眼下整个长安城尽在长孙无忌掌控之中,哪怕魏王、晋王掉了一根毛,都必定归咎于长孙无忌头上,无论是否他所为。所以这个时候长孙无忌不至于猝下杀手,而是要等到大局已定,各方势力进入长安之后,再让魏王、晋王发生一点意外。

    到那个时候,自然多得是办法将黑锅甩出去,嫁祸于人……

    李靖对于这等攸关政治的推测并没有什么天赋,此刻听闻房俊之言,顿觉言之有理,附和道:“二郎所言不差,此时毒害魏王、晋王,后患太大,长孙无忌必不愿为之,若最终关陇战败,长孙无忌更要留下余地。所以,长孙无忌只会在彻底确保胜利之后,才会暗下毒手,殿下大可放心。”

    李承乾颔首,吁出一口气,道:“此事乃孤之心魔,若因为此次兵谏之故,导致青雀、雉奴罹难,孤纵然身死亦死不瞑目。好在李佑无论如何都不会有危险,否则孤将左右为难。”

    房俊无语,这时候您还担心李佑的安危呢?

    李佑站出来表态愿意争储,就已经与东宫站在对立,有你没我、你死我活,若最终关陇胜利,向魏王、晋王下手的很可能就是李佑,因为长孙无忌要以此把柄来达到对李佑的完全掌控;若关陇失败,李佑就必须承担阴谋争储之罪责,如果李二陛下尚在,或许可将其圈禁终生以为惩罚,可如果李二陛下已经驾崩,李佑万万没有活命的机会,因为谁提出让李佑活命,谁就有串通关陇、对东宫不满之嫌疑……

    李承乾放下心事,预计短时间内魏王、晋王安全无虞,整个人轻松起来,命内侍将茶水换过。

    房俊执壶斟茶,问道:“微臣于城外突袭叛军各部,殿下与卫公可有何指示?”

    李承乾拈起茶杯,笑道:“兵事之上,卫公天下第一,孤又何敢班门弄斧?一切听从卫公指挥即可。”

    这等“用人不疑”之大度,令李靖分外受用,笑着摇头道:“殿下此言,令老臣汗颜无地……其实也没什么可指示的,战阵之上局势瞬息万变,且太极宫内与城外信息沟通不便,若事事请示,反而贻误战机。二郎虽然年轻,但功勋赫赫,比之朝中开国老臣亦是毫不逊色,麾下兵卒更是战力剽悍、令出如山,自己依照局势自行决断即可。总之,眼下的战略是稳固太极宫,伺机削弱叛军力量,殿下可授予二郎全权指挥军队之便利,无需过多插手。”

    虽然政治天赋极差,但这么多年仕途蹉跎,却也懂得团结党羽、排斥异己的道理。

    眼下东宫虽然面对强敌上下一心,实际上内部却因为利益诉求之不同,分成几个不同的阵营,尤其是萧瑀等人,对于他统御东宫六率兵权在握多有忌惮,暗中是否有掣肘之处,不得而知。

    而作房俊麾下部队战力完全不在东宫六率之下甚至犹有过之,且与之私人关系极佳,两人利益一致,自然应当及时示好,共同进退。

    只要他与房俊意见相同,似萧瑀那些朝堂大佬在这等兵凶战危之时也翻不起什么浪花……

    而这,其实也正是李靖潜居府邸的另一个原因——官场也好,军中也罢,都因利益之不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派系,勾心斗角随处皆在。他梦想着指挥无敌之军队开疆拓土、建功立业,却着实对于人心算计感到束手无策……

第一千四百五十章 出其不意

    见到李靖对房俊这般信任支持,李承乾欣然颔首:“既然如此,二郎便放手施为吧,也让那些叛军看一看,什么才是大唐第一强军!”

    对于李承乾这般吹捧,李靖倒是不以为意,笑道:“正是如此!自当初叛军兵变之日开始,东宫猝不及防节节败退,导致叛军气焰嚣张,二郎该杀一杀他们的威风。”

    他乃东宫六率之统帅,但是对于李承乾将右屯卫称之为“天下第一强军”并无反感。

    一则他执掌东宫六率时日未久,只是经由一番整编,全军上前的训练都未能进行几日,即便眼下步步败退,却也无损他“军神”之威名。再则,右屯卫追随房俊这些年战功赫赫、北征西讨,击溃强敌无数,单以战功而论,大唐军队序列之中,无有可与右屯卫相提并论者。

    这么多年潜居府邸、仕途蹉跎使得李靖心绪上有些极端,但绝非心胸狭隘之辈,否则也不会潜心多年编纂兵书,意欲将自己毕生所学悉数公开,传诸于后世。

    在古代知识传播途径极少、人人敝帚自珍的大环境下,但凡著书立说者,皆是心胸宽广、兼济天下之辈。

    见此,李承乾甚为满意,信心也再度提升,略有兴奋,抚掌道:“局势固然岌岌可危,动辄有倾覆之祸,但只要咱们君臣齐心,定能荡平逆贼,反败为胜!待到来日,继承贞观之志,开拓进取、威服四海,开创一个千古未有之盛世,造福万民,名垂青史!”

    他这个人性格非常软,稍有挫折便灰心丧气,精神属性极低。然而此番遭遇生平未有之危机,不但有可能丢了储君之位,阖家老小的性命都危在旦夕,却一反常态的意志坚定,甚至存下必死之志,殊为难得。

    眼下这番振奋之言,显然发自肺腑,李靖与房俊尽皆被他感染,齐齐起身离座,单膝跪地,大声道:“臣等誓死追随殿下,鞠躬尽瘁,死不旋踵!”

    李承乾连忙起身,一手一个将左膀右臂搀扶起来,佯嗔道:“何以轻言生死?二位皆乃国之干成、帝国柱石,即便孤兵败身死,二位亦当尽忠国事,不应因孤之故导致帝国崩颓!只不过,二位之深情高义,孤铭感五内,永志不忘!”

    *****

    傍晚时分,房俊才从李承乾处告退离去。穿过内重门时,欲往长乐公主处逗留片刻,一叙相思之情,只不过此刻内重门里居住了太多妃嫔宫人,众目睽睽之下,难免给长乐公主遭致非议。

    即便晋阳公主处也不好时常拜访,到底是待字闺中的公主,闲言闲语有损清誉……

    只能忍着相思之情,大步之内重门穿过,与张士贵在玄武门下值房闲谈片刻,便出门而去,回到右屯卫军营。

    在中军大帐见到高侃,入座之后,房俊便将方才太子那边的战略详细告知,而后问道:“此番咱们驰援东宫,声势汹汹,虽然先后击溃柴哲威的左屯卫以及长孙恒安部,却并未有一场实打实的大仗,难免气势不足,声威不够,不能震慑叛军。吾欲择取一处,调动至少万余骑兵予以突袭,来一场轰轰烈烈的胜利,以震慑天下门阀。依你之见,当取何处为佳?”

    高侃扭头看着墙壁上的舆图,沉吟少倾,缓缓道:“龙首原上那一支叛军兵力在三万上下,居高临下,占据地利,随时可以发动对咱们的突袭,隐患极大。按理说,若想择选一处予以突袭,此处最佳。”

    房俊呷了一口茶水,笑道:“若如此,就以此处开刀?”

    高侃也笑了,摇头道:“大帅何必取笑末将?既然是理所应当之事,那么自然人人皆知,侯莫陈麟调往太极宫参与围攻,龙首原上前来换防的乃是长孙嘉庆……此人性情沉稳,素知兵事,虽然交卸军务许久,多年不曾带兵,但能力极强。长孙恒安死于军中,长孙无忌必然悲怮不已,此番让长孙嘉庆复出,且换防至龙首原,来到对抗咱们的第一线,必然小心戒备,伺机偷袭,只怕现如今龙首原上叛军阵营已然风声鹤唳,处处小心在意。吾等若想以最小之代价达成震慑叛军自目的,龙首原非是理想之所。”

    长孙嘉庆名声不显,但却是长孙家的中坚人物,其父长孙顺德乃长孙无忌与文德皇后之堂叔,“凌烟阁二十四功勋”之一,早年英勇善战、功勋赫赫。

    关陇门阀后继无人,这些早已交卸军务多年的宿老都被一一拎了出来,推上前线。只不过如此虽然尽显关陇人才之匮乏,但这些宿老当年都曾执掌兵权、功勋赫赫,绝不能因为长孙恒安败得如此之快便掉以轻心。

    人虽老,精力有限,但经验却更为丰富,性情也更加沉稳,进取或许不足,但守成却绰绰有余……

    房俊颔首表示满意,高侃没有将心思放在近在咫尺的龙首原叛军身上,足见其战略目光不差。

    放下茶杯,起身来到墙壁舆图之前,负手观望一阵,看着舆图上密密麻麻标准的信息,斟酌一番,问道:“灞桥如何?”

    高侃也起身站在房俊身后,看着房俊将手指从泾阳过泾水、向南过渭水,在灞桥的标记上点了点,遂笑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英雄所见略同。”

    房俊哈哈一笑,指了指高侃,道:“奸诈。”

    高侃莞尔一笑:彼此彼此……

    长孙恒安拆除中渭桥,房俊被迫率军北上,直抵泾阳,看上去似乎绕过泾阳横渡泾水,之后强占东渭桥直抵灞桥。结果房俊抵达泾阳占据常平仓得到补给之后,当即虚晃一枪,原路折返强渡渭水,大了长孙恒安一个措手不及,大获全胜,抵达玄武门下,完成与东宫六率的胜利会师。

    现在,所有人都认为驻扎龙首原上的长孙嘉庆部乃是右屯卫的主攻方向,结果房俊偏偏反其道行之,效仿先前的战略再度渡过渭水北上,绕过泾阳偷袭灞桥……

    从战略上来说,的确达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之宗旨。

    两人意见一致,房俊随意道:“此战由你亲自带兵,具体战术如何制定、实施,你自己决定。本帅只要结果,定要重创叛军、震慑敌胆,让天下门阀都看到起兵谋逆与东宫对抗之后果。”

    “喏!”

    高侃单膝跪地,大声领命,心中热血翻腾。

    这一场兵变如论最终谁胜谁负,都将载于史册之上,但凡参与其中者都将青史留名。能够得到房俊之信任独掌一军戍守玄武门此等战略重地、宫城咽喉,又能率军直击叛军,一旦大胜,则名传天下,彪炳青史!

    放在旁人麾下,似他这般无背景、无功勋的低级将领,怎么可能被主帅赋予这般重任?

    知遇之恩,如山如海,除生死追随之外,无以为报!

    ……

    从中军帐走出,天下雪花稀稀落落,北风呼号,天气严寒。房俊紧了紧衣领,策骑返回住处。

    他素来擅于培养“新人”,敢于放权,麾下这些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将领皆是能力卓越之当世人杰,他再是自负亦不敢妄言能力在这些人之上,最好的方式自然是悉心培养之后大胆放权,让这些注定名垂青史的人杰去闯出一番功业。

    如此自己得了实惠,又收获一波崇拜,何乐而不为?

    心情不错的回到住处,沿途家兵部曲尽皆下马见礼,房俊在马上一一含笑回应,进到营地之内,家中仆人已经入内禀报,金胜曼快步迎了出来。

    这位新罗公主脱去一身箭袖劲装,穿上一袭新罗传统的服侍,高高的发髻堆起,脸上敷了水粉胭脂,平素飒飒英姿浑然不见,整个人娇媚温婉,楚楚动人。

    房俊倒是极少见到金胜曼这副装束,颇觉新鲜,心中蠢蠢欲动……

第一千四百五十一章 攻其不备

    男人火热的目光在自己身体上下巡梭,金胜曼俏脸泛着红晕,心中小鹿乱撞,又喜又羞。低着头露出一截雪白纤细的脖颈,上前敛裾施礼,柔声道:“晚宴已经备好,妾身先侍候郎君沐浴,然后再用膳。”

    虽然已经成婚,也有了肌肤之亲,但两人之间到底缺乏沟通,彼此依旧有些生疏。

    好在金胜曼从最初的迫不得已心不甘情不愿,慢慢因为房俊的为人处世加上人格魅力而接纳……

    女人就是如此,若她心中不甘,便是天下第一奇男子摆在身边亦是嗤之以鼻、幽怨哀愁;可一旦心中接纳,便是千依百顺,予取予求。

    甚至倒贴也无妨……

    两人前后进了账内,侍女已经将烧好的热水一桶一桶拎来,注入宽大的浴桶之内。

    金胜曼红着脸儿,伸出白生生的小手替房俊脱去外面的斗篷,再将衣衫褪去,直至手指尖碰触到强健宽阔的胸膛,温热的触感令她愈发面红如血,娇羞不胜。

    房俊低头俯视着这张如花娇靥,心中好笑。

    平素一副英姿飒飒的女中豪杰模样,动辄舞刀弄棒喊打喊杀,闺中之时却原来也不过是一个娇羞无限的小女子。只不过这等强势与纤弱之间的反差,愈发令男人腾起几分征服欲……

    水波翻涌,**几度。

    直至浴桶里满满的热水几乎洒光了,房俊才神清气爽的在侍女服侍下穿好衣物,来到前边准备用膳。

    白羊一般的美人儿则娇躯酸软,侍女面红耳赤的搀扶着穿好衣裙送去前边,这才收拾战场。

    ……

    天色渐暗,风雪未止。

    右屯卫营地之内,高侃顶盔掼甲,策骑站在校场之内,目光锐利的看着面前集结的三千精锐骑兵,胸中热血沸腾。

    自受命戍守玄武门开始,他始终谨记房俊之叮嘱,死守玄武门不可有一丝一毫疏忽,所以轮番大战皆是被动迎敌,固然尽皆获胜,却难免不痛快。

    此番前去偷袭灞桥,正可以率军突击、斩将夺旗!

    房俊既然给了他全权处置此次突袭之权力,他当然自有决断。房俊让他率领万余人马前去偷袭灞桥,他却之带了三千人,一人双马足矣。

    人数太多,在关中地界上未必瞒得过关陇门阀,况且兵贵神速,只要在叛军反应过来之前抵达灞桥展开突袭,以关陇叛军那般乌合之众,三千人足矣杀上一个来回。

    风雪之中,三千人快速集结,战马不耐烦的打着响鼻,蹄子刨着地面冰雪,马背上的兵卒则全副武装、面容冷峻,一股冲天杀气升腾而起。

    他们都已经知晓此行之任务,三千人偷袭驻扎超过三万大军的灞桥,却没有一个人感到以寡击众有何不妥,更没有半分胆怯与紧张。

    一则右屯卫的兵卒跟随房俊北征西讨,哪一次不是面对数倍于己的强敌?却是未尝一败,全军上下的信心早已爆棚,不认为这世上还有一支军队能够让他们吞下败绩。

    再则主帅房俊在外界的名声皆是“鲁莽”“棒槌”之类,但军中兵卒却知道这位从来不打无把握之仗,许多看似以弱战强、以寡击众的战事,实际上早已胜券在握。

    军心士气,本就是从一场接一场的胜利当中渐渐累积,更遑论是这样一支百战百胜的无敌之师?别说是三万人驻守灞桥,就算有十万人,只要房俊一声令下,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冲锋陷阵!

    高侃端坐马上,大声道:“此战之目的,除去击杀叛军、震慑天下,更要彰显吾右屯卫天下无敌之战力!叛军肆虐,社稷倾颓,吾等身为帝国战士,自当英勇无畏,匡扶社稷!现在,请汝等随吾杀敌,既彪炳青史,也建功立业!”

    “杀敌!”

    “杀敌!”

    “杀敌!”

    不仅仅这三千人,就连整个营地之内数万兵卒亦是振臂高呼,士气爆棚。

    高侃大手一挥:“出发!”

    当先策骑疾行,身后三千骑兵、六千战马犹如风骏残云一般,向着渭水之上的浮桥疾驰而去。待到越过浮桥,全军毫不减速,直奔泾阳城。

    留守泾阳城负责看守常平仓的右屯卫兵卒早已将全城封锁,各处城门尽皆紧紧关闭,任何人不得进出。李义府站在北城城楼上,看着数千骑兵在城外奔驰而过,气势汹汹杀气腾腾,禁不住叹了口气。

    他最先投靠房俊,是看中房俊与东宫之间的密切关系,只待将来太子登基便能成为“潜邸之臣”,水涨船高之后自然也能得以重用。后来被房俊嫌弃,不得已投靠晋王,再转投关陇,结果却投闲置散,丢到这泾阳城。

    现在房俊率军自西域回援,兵不血刃拿下泾阳城,自己又成为房俊麾下……

    自己就好似墙头小草一般,风吹两边倒。

    “三姓家奴”也不过如此……

    李义府幽幽叹息一声,他是个有抱负、有野心的,只希望这回东宫能够大获全胜,别再逼得自己再度反水去长孙无忌面前摇尾乞怜。想想那等场面,即便他脸皮再厚,再无羞耻之心,也大感颜面扫地、尊严尽失。

    ……

    玄武门外,龙首原上。

    当初李二陛下将高祖皇帝软禁于宫中,时常觉得心中有愧,故而百般讨好。见到宫内夏日闷热,又不敢将高祖皇帝放出去至骊山等处皇家园林避暑,干脆便在龙首原上修建一座宫殿,以供高祖皇帝避暑之用。

    只不过当时大唐立国未久,国内百业凋敝,朝廷税赋不足,国库空虚,连帝后都节俭用度,故而宫殿修建之进度很是缓慢,修修停停,数年过去也只是初具规模。

    待到高祖皇帝驾崩,此处宫殿修建甚至一度停止。

    直至房俊将玻璃配方献于李二陛下,导致内帑暴增,兜儿里有了钱的李二陛下这才重新启动此处宫殿的修建,并将此地命名为“大明宫”。

    只是一处宫殿之修建费时日久,时至今日也尚未完全完工……

    长孙嘉庆合衣在床榻之上歇息,听着账外风雪肆虐之声,全无困意,人老了,睡眠便少,总是在闲暇之时回忆往昔,下意识觉得待到时候大把时间睡觉,不肯虚度眼下一分一寸光阴。

    当然,睡眠缺乏也有当下环境之缘故。

    似他这等门阀宿老,平素养尊处优钟鸣鼎食,骤然来到这简陋之军营,条件艰苦,一时难以适应。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敢随意进入大明宫,只是将营地驻扎在宫墙之外。

    营帐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嚣,脚步之声杂乱,长孙嘉庆一咕噜爬起,便见到自己那个已经年逾五旬的亲兵掀开门帘快步而入,一脸惶急:“大帅,不好了,右屯卫在校场集结部队,似有异动!”

    “啊!”

    长孙嘉庆吓了一跳,他可没忘记长孙恒安被仆人抬去城外家庙之时那凄惨零落的死状,绝对不想步其后尘。

    “快快快,立即擂鼓集结军队,严防右屯卫趁夜偷袭!”

    “喏!”

    亲兵反身退出,须臾,一阵急促的鼓声响起,整个叛军营地沸反盈天,诸多衣衫不整的兵卒从被窝里爬起,顶着寒风集结起来,一个个瑟瑟发抖、怨气冲天,不知为何半夜集结。

    待到听闻右屯卫有所异动,所有兵卒立即睁大眼睛,瞌睡不翼而飞,紧张兮兮的赶紧列队集结。

    没办法,房俊凶名太盛,其麾下右屯卫更是威震天下,长孙恒安数万军队半夜之间便被打得落花流水,万一右屯卫趁夜偷袭,他们这些人又能抵挡多少时间?

    不得不打起精神全力面对,最起码逃跑的时候也得选准方向,不能慌不择路最终成了右屯卫刀下冤魂……

    好在折腾了半宿,右屯卫那边却又偃旗息鼓,没了声息。

    长孙嘉庆一脸疑惑:这又是搞什么鬼?

第一千四百五十二章 兵贵神速

    “或许是半夜操练?”

    “说特么有毛病啊,这等风雪严寒的天气,半夜爬起来操练?”

    “你还别说,真有这可能。据说右屯卫的操练强度天下第一,时常搞这种半夜集结的把戏。”

    “说起来人家能够百战百胜,那也正是平常时候严格操练的结果……”

    ……

    左右将校低声议论,紧迫感略有放松。

    然而未等多久,右屯卫那边再一次闹出动静,“呜呜”的号角声穿透风雪隐隐传来,长孙嘉庆面色大变。

    这是冲锋的号角啊!

    “赶紧各部就位,长矛手列于阵前,盾牌手在后,弓弩手准备!”

    长孙嘉庆急忙下令,全军迅速按照命令列阵。只不过这些兵卒大多都是家中奴仆、庄客、佃户,夹杂着少许私兵,平素根本没有经历过战阵,名副其实的乌合之众。闻听命令,各部奔向自己的阵地,期间杂乱无章、人仰马翻,混乱一片。

    长孙嘉庆一张老脸黑如锅底。

    就这等乌合之众,一旦右屯卫骑兵奔袭而来,岂不又是一场惨败?

    好在等了大半天,这群乱七八糟的兵卒终于各就各位,严阵以待,右屯卫却迟迟不见踪影……

    “娘咧!这右屯卫当真有毛病,到底打不打?”

    “你特么还希望他们打过来?”

    “说的也是……”

    兵卒将校们严阵以待小半个时辰,再次松懈下来。

    长孙嘉庆却不敢掉以轻心,一边派遣斥候偷偷接近右屯卫营地查看清楚,一边心底安置琢磨:难不成这右屯卫是想玩一出打草惊蛇,将他长孙嘉庆变成惊弓之鸟,疲于应对,然后趁着自己麻痹之时突然一击?

    疑兵之计?

    嗯,一定是如此!

    那房俊兵法谋略未必有多么精明高深,但奸诈狡猾之处却无人能出其右,自己若是麻痹大意,导致全军皆被放松,搞不好下一刻右屯卫的骑兵便能倾巢而来!

    如此,右屯卫那边越是声势汹汹、始终不动,长孙嘉庆越是杯弓蛇影、如临大敌!

    他连续下令:“所有人不得回营歇息,斥候前出至玄武门外,严密监视右屯卫之动向,稍有异常即刻回报!各部将领、校尉听令,若右屯卫骑兵突袭,则自行推入大明宫内,依托宫阙殿宇展开反击,万不能被一冲而散,导致大明宫落入右屯卫之手!”

    大明宫建于龙首原上,乃是长安附近之制高点,一旦被右屯卫占据,其天下无双的骑兵可肆无忌惮的冲击东边集结于通化门、春明门附近的关陇军队,导致长安外围战场形势逆转。

    “喏!”

    麾下将校也尽皆忌惮右屯卫的战力,不敢疏忽,赶紧号令各部严阵以待,不得松懈。

    结果全军数万人全副武装、枕戈待旦,直至天明,右屯卫依旧没有发动突袭之迹象……

    长孙嘉庆浑身疲惫,但精神矍铄,对左右说道:“幸亏本帅决断英明,严令全军戒备,没有给予敌人可乘之机。否则昨夜右屯卫必然趁夜突袭!”

    左右将校连连颔首,唯唯诺诺,心中却不以为然:右屯卫折腾了半宿,却是半点进攻的迹象都没有,军中兵卒反倒是被您的命令害得一宿没睡,又饿又困,士气低迷。若是现在右屯卫偷袭一波,咱们必定伤亡惨重,却不知您还会怎么说……

    *****

    高侃率领三千精骑,一人双马,过泾阳之后横渡泾水,折而向南,将速度提升至极限,一路沿着官道风驰电掣一般疾驰,直扑东渭桥。沿途自然也有关陇军队驻守各处要道,但自昨日房俊率军虚晃一枪反身强渡渭水抵达长安城下之后,这边的军队便开始撤离,都集中之灞桥以西地域,准备迎接房俊的突袭。

    故而高侃一路向南,几乎未遇到像样的抵抗,轻松抵达东渭桥。

    东渭桥建在泾水、灞水、渭水三水汇流之处的东边,高陵境内,三千精骑风卷残云一般自高陵城外驶过,高陵官员吓得紧闭城门,一边试图派人向南渡过东渭桥前往长安禀报。

    然而高侃一路疾行毫不停歇,抵达东渭桥时,高陵派出的报信人早已被挡在大军身后,只能远远的看着三千骑兵自宽敞坚固的东渭桥上,横渡河面宽大一里的渭水……

    过桥之后,三千骑兵沿着灞水狂飙突进,直扑灞桥。

    至此,才有驻守的关陇军队察觉到这一支全力突袭的骑兵,匆忙向灞桥附近的军队汇报。

    共有三万军队驻扎灞桥附近,负责此处防御的正是河东柳氏的家主柳刚。

    前些时日长孙无忌一通威逼利诱,河东诸家都派遣兵卒前往关中参战,河东裴氏、河东薛氏、河东柳氏等等名门大阀尽在其中,但唯有河东柳氏是由柳刚这个家主亲自带兵前往。

    长孙无忌为了千金买马骨,任命柳刚负责灞桥之防御,由京兆韦氏从旁协助,对此柳刚深感满意。

    灞桥位于长安以东,乃是出入长安必经之路,各路由河东赶赴前来的军队、粮秣辎重都必经此地进入长安,所以负责灞桥之防御彰显了柳刚的地位。

    通化门、春明门外猬集了超过十万关陇军队,东宫六率绝无可能穿过这些军队之营地威胁到灞桥,所以此地又是整个长安城最为安全的地方。

    这对于做梦都想着提升河东柳氏地位与影响力的柳刚而言,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没看到脸京兆韦氏这般的关中大族都只能成为自己的副手么……

    至于河东柳氏的外甥女婿晋王殿下,现在柳刚根本懒得去管。那位殿下也不知发了什么疯,分明只要答允了长孙无忌便可一步登天,达成朝思暮想的争储大计,结果却莫名其妙的予以拒绝,如今被圈禁府中,性命危在旦夕。

    既然这个外甥女婿靠不住,那么河东柳氏的前途就只能自己去争取……

    然而昨日之长安传来的消息却将柳刚吓得不轻。

    房俊率领数万精骑奔袭数千里回援长安,防御中渭桥的长孙恒安悍然拆掉桥梁,使得房俊所部只能折而向北直奔泾阳,意欲自泾阳渡过泾水之后向南,夺取东渭桥直扑灞桥……

    虽然在长孙无忌面前表现得非常沉稳,一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之形象,可柳刚心里却慌得一批。

    他有个屁的统兵能力!

    而且驻守灞桥的军队皆在灞桥东侧宽敞地带设置营地,确保灞桥不会被炸毁从而切断长安与河东诸郡之联络,一旦敌军来袭,必然首当其冲,肯定是一场惨烈至极的大战。

    柳刚这么多年身为河东柳氏家主,养尊处优钟鸣鼎食,哪里懂得带兵打仗?

    倒是作为他副手的京兆韦氏派遣在自己麾下的族中子弟韦正矩英气勃勃,直言若房俊敢偷袭灞桥,定要他来得去不得……

    好在半夜的时候便有消息传来,房俊并未渡过泾水直扑灞桥,而是打了一个回马枪,于渭水之上架设浮桥,神不知鬼不觉的强渡渭水,杀得长孙恒安部溃败。

    柳刚长长的吁了口气,偏偏韦正矩那小子一副扼腕惋惜的模样,好像房俊未能突袭灞桥乃是一桩憾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

    然而才过了一条,早晨入城在长孙无忌面前展示一番“忠贞不二,竭诚效力”之后方才回到灞桥营地之中,连茶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便有兵卒入内通禀,说是房俊所部六七千骑兵已经强渡东渭桥,向着灞桥杀来……

    听到来敌达到“六七千”之数,柳刚便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浑身一颤。“当啷”一声,失手将茶杯打翻落地,白瓷茶杯摔成一地碎片。

    娘咧!

    谁不知道右屯卫战力天下无双?其军中骑兵更是纵横天下的存在,薛延陀、吐谷浑、突厥、大食人,天下最强盛的胡族几乎被他打了一个遍,所向披靡,未尝一败!

    眼下灞桥附近的驻军只有三万,且多是各家汇聚于此的乌合之众,平素运输粮秣还算是得心应手,但是面对六七千右屯卫精骑奔袭冲锋,哪里挡得住?

    柳刚毫不迟疑,霍然起身,对左右将校叫道:“韦正矩呢?速速将其喊来,吾将此地统兵之权交给他,由他全权指挥!”

    话音未落,一个兵卒疾步而入,大声禀报道:“启禀家主,方才韦正矩遣人前来请假,说是其腹痛难耐、痛如刀搅,由家将护送回城医治,至于此间之军务,由家主一言而决。”

    柳刚:“……”

    娘咧!

    老子刚想着甩锅,这锅却已经飞到自己脑袋上来了?

第一千四百五十三章 摧枯拉朽

    若韦正矩仍在,柳刚大可寻个借口一走了之,反正他不谙兵事朝野尽知,况且有韦正矩这个京兆韦氏近年来风光耀眼的子弟在,也算不上他临阵脱逃。

    可现在韦正矩居然先他一步逃之夭夭,将镇守灞桥之重任完全推卸在他头上,却是想走也走不了。

    他一走,三万大军势必一哄而散,届时右屯卫兵不血刃攻占灞桥,不仅威逼长安,更将关陇与外界的重要联系通道截断,长孙无忌势必问责,他如何逃脱惩罚?

    心里将韦正矩祖宗十八代问候一般,却也无可奈何,那兔崽子腿脚太快,追之不及,只能硬着头皮排兵布阵……

    他会个屁的排兵布阵啊!

    非但自己不会,军中将校他一个都信不过,这帮家伙皆出自于各个门阀大族,对于他被长孙无忌任命镇守灞桥皆是羡慕嫉妒恨,说一句“取而代之”的都是轻的,恨不能马上就让右屯卫冲入军中,将他这个统帅一刀宰了……

    世家门阀之间对于利益的争斗,时时刻刻伴随着血腥与凶残,较之两国对阵亦是不遑多让,无所不用其极。

    跑又跑不掉,又不相信别人,就只能硬着头皮要求全军各就各位、各司其职。军中上下也有些慌,虽然没几个精通兵事之辈,可起码的常识还是有的,人家六七千精骑奔袭而来,咱这边却一成不变以平素驻扎之时的阵列迎敌,这能行?

    明显不行啊!军中上下慌得很。

    然后,汹涌奔袭的右屯卫骑兵呼啸而至……

    高侃率领三千精骑一人双马,故而被叛军斥候误以为人数在六七千左右,差距一倍。但是当高侃在距离灞桥二十里的地方下令麾下兵卒停止前进,就地换马,而后发起集群冲锋的时候,那股惊涛骇浪一般的气势气势也没什么差别。

    大唐立国已久,虽然这些年零零散散的战事不断,却不是每一支军队都能经历战阵,尤其是戍守关中的十六卫,其中时常拉上前线的不足半数。

    而这其中,近几年打仗最多、获胜最多、名声最响的莫过于右屯卫。军中兵卒追随房俊北征西讨,所向披靡,不仅士气爆棚自信无双,战阵经验更是无可比拟。

    此刻三千骑兵、六千战马沿着灞水东岸一路南下,狂飙突进,铁骑踏碎河边的坚冰积雪,奔腾冲锋间宛如惊涛骇浪,将骑兵突袭的威势发挥得淋漓尽致。

    三万叛军驻守在灞桥东侧,营地连绵不绝一眼无垠,看似稳若山岳,但是在右屯卫冲入营地的刹那,眼看着数千人列出的长矛阵在对方弓弩、震天雷轰击之下一瞬间瓦解崩溃,整座军营都炸了锅。

    叛军兵卒多来自门阀大族的奴仆、庄客、佃户,这些人不在府兵征召之范围,故而绝大多数都未曾历经战阵,不知道骑兵冲锋的威力,可毕竟还有少数正规军队,这些兵卒最是清楚步卒阵列一旦被骑兵冲散,将会面对何等凶残的屠杀,所以见到长矛阵被一冲而散,这些兵卒什么也不管,撒丫子就往后跑。

    偏偏这些正规军乃是整支军队的中坚,那些奴仆、庄客、佃户都以他们马首是瞻,眼看着军队中坚向后撤退,登时军心慌乱,那些本就是混日子的乌合之众随即紧随其后,整座军营先是骚乱,继而崩溃……

    坐守中军帐的柳刚见到这一幕彻底傻眼,而且不可置信——他知道自己没甚指挥才能,此战极有可能失败,可这也败得太快了吧?!

    总得要抵抗一阵然后不敌败退,自己也好向长孙无忌交待啊,非是吾军无能、只怪敌军太猛嘛!

    但是如此毫无抵抗直接崩溃,那可就太不像样了……

    然而此时已经由不得他多想,身边亲兵一看整座军营已经骚动崩溃,沸反盈天的模样,赶紧轮番背着柳刚向后撤退。灞桥上已经全是拥挤的溃兵,哪里挤得过去?亲兵火急火燎,连连呵斥亦无人让路,心下一横干脆抽出横刀,将堵在面前的几个兵卒劈翻在地,怒喝道:“大帅入城,速速让路!”

    几个兵卒猝不及防被劈翻在地,鲜血横流,一声未吭便横死当场,周围兵卒都傻了眼,忘了前进,一时间灞桥之上堵得水泄不通……

    柳刚亲兵连连挥舞横刀,一边恐吓一边劈斩,终于将这些溃兵激怒。

    这些溃兵可不是河东柳氏的仆人奴隶,眼见柳刚为了夺路而逃不惜连连杀人,怒火渐渐堆积。有人忽而在人群中喊了一句:“身为主帅不能率军杀敌,连排兵布阵都不懂,害得吾等被敌军骑兵残杀,此刻却还要踏着吾等尸体逃命,与禽兽何异?”

    怒火被这一句话撩拨得瞬间升腾,尤其是灞桥东岸,右屯卫骑兵长驱直入冲进军营之内,铁蹄崩腾之下势如破竹,不知多少兵卒被将他屠杀,许多人慌不择路甚至不得不撤往灞水之上,汹涌的人群将冰面踏碎,无数人惨叫呼号着跌入冰冷的水中……

    “皆此人之无能,遭致惨败!”

    “如此废物,留之何用?”

    “杀了他!”

    怒火在舆论的怂恿下彻底爆发,杀掉柳刚肯定是不敢的,事后必然严惩,都是各家门阀当中家仆、奴隶,牲畜一般的存在,狠狠杀一批给河东柳氏一个交待是必须的。

    溃兵们也不傻,他们疯狂挤动,几乎一瞬间便将柳刚连同亲兵从灞桥之上挤得掉下河面……

    此时乃是严冬,天气苦寒,河面结了厚厚一层冰,人多的时候可以踩碎冰面掉入水中,但柳刚等人从桥上跌落河面,却是结结实实摔在冰面之上,柳刚更是头部撞在冰上,一下子昏了过去。

    桥上却无人关注,汹涌的人潮向着桥西狂奔。然而平素宽敞的灞桥这个时候便显得太过狭窄,无法容纳太多人过桥,后边的人挤不上去,远处右屯卫骑兵横冲直撞而来一路鲜血喷溅,顿时吓得四散而逃,向着南边蓝田、东边骊山、东北新丰等方向溃逃。

    宽敞平坦的灞桥以东区域,数万溃兵在三千右屯卫骑兵追逐着四散狂奔,豚犬一般狼狈溃逃,兵刃盔甲丢了一地,营帐倒塌混乱不堪。

    灞桥西侧的关陇军队严阵以待,死死堵住东侧桥头,无数雪亮的长矛在桥头组成一道密密麻麻的墙壁,溃逃而至的兵卒未免被长矛串成血葫芦,只能自两侧跳到河面上。

    而灞桥西侧的守军堵住桥头的同时,更目瞪口呆的看着西侧漫天大雪之下,右屯卫骑兵在宽阔平坦的原野上纵横驰骋,将数万关陇军队视为牛羊豚犬一般,任意杀伐驱赶……

    这一幕实在是太过震撼人心,关陇军队自诩人多势众,可是面对右屯卫这等驰骋天下所向无敌的雄师,却是自心底冒出寒气,士气萎靡、军心动荡。

    ……

    高侃一马当先,策骑肆意追逐了一阵,只觉得神清气爽、意气风发,打仗打到这个程度,谁能想到三万叛军只需一个冲锋便会全军崩溃,狼狈奔逃?

    肆意追逐冲杀一阵,高侃收拢兵力,不敢耽搁下去,万一被关陇军队反应过来,堵住撤回之路,那麻烦可就大了。

    三千骑兵迅速收拢,在高侃指挥下直奔灞桥而去,吓得灞桥西侧的叛军一个个手心冒汗、严阵以待。

    好在高侃只是来到灞桥不远处便停下脚步,身后亲兵自马背上跃下,两人举着大盾,两人猫着腰整个人隐藏在盾牌之后,迅速靠近桥头位置。

    灞桥西侧叛军阵中射出一波箭矢,皆被盾牌所挡。

    几个兵卒很快来到灞桥靠近中央的位置,鼓捣一阵,然后快速后撤……

    灞桥西侧叛军一开始还一头雾水,以为右屯卫试图强占灞桥,但看上去似乎不对,三千骑兵远远的在桥西一箭之地以外集结,眼看着那几个兵卒撤回桥西,飞身上马,整支右屯卫骑兵缓缓转向,似要离去,这才有叛军将校反应过来,疾呼道:“快上桥,他们必定埋设了火药,要炸毁灞桥!”

第一千四百五十四章 怒气勃发

    话音未落,便见到一股硝烟自灞桥之上腾空而起,继而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宽大坚固的灞桥一瞬间四分五裂,桥面崩塌、桥柱碎裂,硝烟尘雾冲天而起,将整个灞水之上都弥漫其中。

    对岸,三千右屯卫骑兵策骑奔驰,顺着来路向北疾驰而去,留下一地狼藉的叛军军营。

    灞桥西侧,数万叛军鸦雀无声,尚存于灞桥被炸毁的震撼之中。灞桥虽然是连通灞水两岸的要道,但即便被炸毁却也不能截断两岸交通,毕竟冬日里搭建浮桥也不算什么难事。

    然而就在这长安之东,关陇门阀彻底掌控的腹心之地,右屯卫肆无忌惮的冲锋而来击溃三万守军之后炸毁灞桥……这种战略意义上的震撼,使得所有叛军心中惊惧、军心动摇。

    右屯卫这般来如自如、肆意冲杀,谁能挡得住?

    既然挡不住,那么各家门阀又凭什么歼灭东宫、废黜太子?

    不能废黜太子,天下门阀又将如何面对那等严重至极的后果?

    ……

    震撼之后,逃到灞桥西侧的溃兵中忽然有人喊了一句:“柳将军还在桥下!”

    军中将校大吃一惊:“怎么回事?”

    溃兵七嘴八舌将柳刚“不慎跌落桥下”的情况说了,只是不敢说出真相,却也不敢隐瞒柳刚坠桥的事实,否则若是柳刚死在这里,事后必然要进行彻查,不知多少溃兵将会被牵连遭殃……

    听到河东柳氏家主坠落桥下生死不知,军中将校自然不敢置之不理,一边赶紧命人自炸毁的断桥下搜救,一边派人向长安回报此间情况。

    *****

    延寿坊。

    长孙无忌昨夜勉强睡了一会儿,不到天亮便醒来,简单洗漱之后用过早膳,便坐在正堂里处置各种军务。

    继攻破承天门之后,东宫六率拼死抵抗,接着房俊强渡渭水抵达玄武门外,右屯卫精兵悍将迅速补充至太极宫内,致使关陇军队非但再无寸进,且死伤惨重。

    无论单兵素质亦或是战阵之术,右屯卫都太过强悍,原非关陇军队可以抵御。所幸关陇军队人多势众,可以源源不断的开进太极宫参加战斗,房俊又要防备城外十余万关陇军队对玄武门虎视眈眈,不敢将大量右屯卫调入太极宫,战局尚可维系。

    只等着天下各处门阀援军抵达关中,将会对东宫麾下军队取得压倒性的优势,那时候才是决战之时。

    只不过长孙恒安部的惨败,导致玄武门的包围压力骤降,使得房俊可以从容调动军队。万一此子悍然发动反击,对龙首原上长孙嘉庆部展开突袭,很容易造成长孙嘉庆部的溃败。

    一旦酿成那等局面,整个长安城北将完全被右屯卫占据,东宫拥有一条完整的向外联络通道,无论危机之时东宫全体撤退,亦或是调动陇西、西域的军队入京驰援,皆随心所欲。

    长安战局将会引发巨大变化……

    但他对长孙嘉庆甚为放心,长孙嘉庆颇有其父之风,早些年也算得上是军中骁将,虽然交卸军务多年,但勇武不坠,军中依旧有些根基,且为人沉稳、谨小慎微,非是长孙恒安那等草包可比。

    事实上,长孙无忌不止一次后悔,当初为何不将长孙嘉庆安置在渭水之畔抵御房俊,而是鬼迷心窍的派遣长孙恒安前往,否则也不至于闹到眼下这等被动局面。

    批阅了一队军务公文,见到局势处于平稳,长孙无忌也放下心来。当前局势陷入僵持,关陇与东宫谁也奈何不得谁,只要天下各地门阀的援军一到,关陇立即实力暴增。而东宫想要援军,则需自西域调兵,数千里征程起码需要两三个月才能抵达长安,时间上站在关陇这边。

    当然,即便击溃东宫、废黜太子,而后扶持齐王上位,最终还是要看李绩的立场究竟如何。

    数十万东征大军刚刚过了邺城,速度慢得如蜗牛一般,让人猜不透李绩心中到底何等想法……

    让书吏沏了一壶茶,长孙无忌靠在椅背上,喝着茶水让老仆给自己按摩一下伤腿。

    门外一个校尉“噔噔噔”疾步而入,满头大汗,面色惶急,疾声道:“启禀赵国公,大事不好!”

    长孙无忌:“……”

    恨不能飞起一脚将这个蠢货踹飞出去,从哪学会这般说话的臭毛病?

    他面色阴沉,目光如隼,狠狠盯着那个校尉。

    那校尉吓得心底一突,赶紧快速说道:“右屯卫将军高侃亲率三千骑兵,绕过泾阳横渡泾水,而后强渡东渭桥直抵灞桥。驻守灞桥东侧的三万军队不敌,被右屯卫击溃,溃兵已然溃散至蓝田、骊山、新丰等地,灞桥已被炸毁!”

    “什么?!”

    长孙无忌怒目圆瞪,大吃一惊,赶紧挣扎着站起,一瘸一拐来到墙壁舆图之前,仔细查看地势。

    灞桥东西两侧囤积了数万兵马,虽然皆是各家门阀聚集于此的乌合之众,可毕竟人数摆在那里,连营数十里,居然被三千右屯卫一冲即垮、当场溃败?

    这也太窝囊了!

    灞桥被炸倒是无妨,此季正值隆冬,河面冰封,架设浮桥并不费力,但是灞桥处于数万军队拱卫之中,居然任凭右屯卫来去自由,并炸毁桥体,这对于关陇军队士气之打击极为致命。

    尤其是对待那些或是尚在观望或是已经派兵前来关中的门阀士族,会使得他们坚定襄助关陇之心发生动摇,一旦失去这些门阀的襄助,单凭关陇一己之力,如何歼灭东宫军队?

    这可比长孙恒安没有防住渭水一线,致使房俊突入至玄武门下严重得多……

    长孙无忌震怒道:“柳刚何在?吾将灞桥以东三万兵马交付给他,他还在吾面前信誓旦旦,说什么与阵地同在!如今阵地皆失,他死了没有?没死就让他立刻来到吾之面前,给吾一个交待!”

    那校尉小心翼翼道:“启禀赵国公,柳刚倒是未死,不过乱军之中撤回灞桥之时不甚跌落桥下,当场昏迷,而后又适逢右屯卫炸毁灞桥,结果……结果……就被桥体倒塌的木料石块压在下边,待到附近兵卒将其救出,已然气绝多时。”

    长孙无忌:“……”

    虽然嘴里说着恨不得柳刚赶紧死掉的气话,可毕竟柳刚身份特殊,算是河东诸家第一批全力支持他的门阀,象征意义非常重要,结果如今死在灞桥之下,势必会影响河东诸家门阀支持关陇之决心。

    长孙无忌已经顾不得生气了,又喝问道:“韦正矩呢?柳刚一介腐儒,不谙兵事,韦正矩自诩京兆韦氏杰出子弟,文武双全,他难道连排兵布阵都不会,就任凭右屯卫骑兵长驱直入,一击即溃?”

    校尉茫然道:“数万溃兵四散奔逃,只有少数自灞桥回到桥西,余者皆不知所踪,并未有关于韦正矩之消息。”

    这时宇文节从走到近前,将一封信笺递给长孙无忌,低声道:“右屯卫抵达之前,韦正矩便送来一封信笺,说是身体不适,要回城医治……只是信笺刚刚送抵,卑职尚未批复允准,右屯卫便迅疾杀到,此刻想必韦正矩正在城内府中。”

    即便以长孙无忌之城府,此刻也气得忍不住大骂:“娘咧!就这样一个畏敌怯战之懦夫,亦敢自称什么‘韦氏俊彦’,与房二并列?还觊觎晋阳公主……简直混账!汝速速派人前去韦家,将韦正矩绑缚于此,老夫要治其临阵脱逃之罪,否则难以安抚军心!”

    平素那韦正矩人模狗样,看上去也是个精明通透之辈,当初也正因此将他安置在灞桥以东,一则给京兆韦氏一个颜面,提携其族中子弟加以培养,再则亦能帮助不谙兵事的柳刚查缺补漏,孰料却是如此不堪造就?

第一千四百五十五章 人才匮乏

    然而大敌当前,韦正矩不想着如何挫敌锋锐、稳守阵地,反而畏敌怯战、临阵脱逃,简直罪该万死!

    宇文节却并未听命离去派人捉拿韦正矩,而是又上前一步,来到长孙无忌身边,附耳道:“国公息怒,韦正矩固然犯下大错……但到底是京兆韦氏子弟,少不更事,骤然担负重任,有所疏漏在所难免,还是应当予以宽容,略施惩戒即可,不宜兴师动众。”

    长孙无忌眉毛都快竖起来了,少不更事?!

    人家房俊在韦正矩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已经统御千军万马东征西讨,不仅威震海外,更覆亡薛延陀立下千古不朽之功勋,成为军方巨擘,即便是朝堂之上也占有一席之地,就连他这个“贞观第一勋臣”都压制不住。

    到了他韦正矩这边,就少不更事了?

    简直岂有此理!

    当然,即便长孙无忌肺子都快气炸了,却也明白宇文节的暗示,。京兆韦氏乃是关中姓,近些年与房陵杜氏崛起甚快,却底蕴深厚,若是惹怒了京兆韦氏,使其离心离德,则关陇内部必将不稳。

    当下外有强敌,局势叵测,若是内部再闹出分裂,当真是半点胜算也无……

    可若是韦正矩犯下如此大错却置若罔闻、不闻不问,他又该如何服众?

    宇文节觉得颇为棘手。

    然而长孙无忌这辈子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什么样的难题没解过?宇文节觉得两头为难不好处置之事,在长孙无忌眼中根本没有丝毫迟疑。

    他对宇文节道:“国有国法,军有军规,韦正矩畏敌怯战、临阵脱逃,罪不容恕。若不能予以严惩,军威何在?速速去将人带来,无需多虑。”

    京兆韦氏的确是关中大姓,底蕴深厚,在朝中影响力亦是不俗,可那又如何?眼下最重要便是树立军威,否则人人都依仗身后门阀之能量对军规军纪置若罔闻,有好处大家一哄而上,遇困难各个后退,这仗还怎么打?

    况且京兆韦氏若此刻因为韦正矩而跟关陇闹翻,就等于触犯了所有门阀的利益,与所有门阀对立。

    别说区区一个京兆韦氏,即便是他长孙家也不敢这么干……

    “喏!”

    宇文节只能颔首应命,转身吩咐门外一个校尉带人去韦家拿人,又叮嘱一番切勿强硬引发冲突,而后转身回到堂内,站在长孙无忌身边。

    长孙无忌眉毛紧蹙,呷了一口茶水压住怒火,想了想,又问道:“龙首原那边怎么回事?是否有战报送抵?”

    宇文节道:“卑职已经派人前去询问,想必很快会有回复。”

    长孙无忌将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一脸怒气:“长孙嘉庆到底搞什么?几万人驻扎在龙首原,俯视右屯卫营地,结果人家数千人辗转百里突袭灞桥,他那边却浑然不知,简直不知所谓!”

    长孙嘉庆的任务便是镇守龙首原,防止右屯卫向东攻袭通化门、春明门一带聚集的关陇军队,同时监视右屯卫的动向。结果右屯卫一夜奔袭将灞桥都给炸毁了,将灞桥以东数万关陇军队打得四散崩溃,长孙嘉庆那边却什么动静都没有……难道龙首原上这数万人都睡着了?

    宇文节觉得长孙无忌少见的失去冷静,整个人都陷入一种暴躁愤怒之中,忍不住提醒道:“国公,眼下最为重要之事乃是灞桥两侧的防御调整,以及如何挽回此番右屯卫偷袭带来的军心动摇,否则对于士气之影响颇大。”

    惩罚韦正矩也好,问责长孙嘉庆也罢,是为了树立军威,惩前毖后。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右屯卫突袭灞桥带来的深远影响,这极有可能破坏长孙无忌联结天下各地门阀的大计,使得天下门阀畏惧于东宫军队的战力,进而畏首畏尾,不肯倾尽全力。

    一旦这种影响形成,那么对于眼下局势来说,颇为不利……

    长孙无忌一双眉毛紧紧蹙起,眉心浮现深深的川字纹,感觉有些心力交瘁。

    气势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却实实在在存在。经过此次偷袭灞桥,毫无意外东宫上下将会军心振奋,毕竟房俊回到长安便接连大胜,关陇十几万军队对其束手无策,毫无抵抗之力,双方之间的战力差距肉眼可见。

    此消彼长,关陇军队自然士气低迷,军心不稳。

    尤其是天下各地之门阀得到这个消息,襄助关陇之心也必将受到影响,犹豫之下,不肯拼尽全力乃是显而易见。毕竟世人短视者多,很多人只能看到眼前的安危,却不明白一旦东宫获胜对于门阀的长久影响。

    或者即便看得到,但未必放在心上……

    如何提升士气,振奋人心,给予那些门阀希望,让他们依旧坚定不移的支持关陇废黜东宫?

    这很难。

    最直接的办法自然是以牙还牙,右屯卫既然敢偷袭灞桥,那么关陇军队就打回去,展示自己的强横力量。但长孙无忌对关陇军队的战力知之甚深,以多击少还能保持优势,少量兵力偷袭简直就是以卵击石。

    可眼下战局僵持,一旦关陇发动大规模的报复行动,势必打破这种均势,将战局引向不可测之境地,这便违背了长孙无忌的初衷,更破坏了他的全盘计划。

    长孙无忌只觉得进退维谷、取舍两难,即便以他的杀伐决断亦难以抉择……

    喝着茶水,手指在书案上下意识的敲击,“扣扣”声响之中,长孙无忌良久未能做出决断。

    正在此时,有书吏入内,将长孙嘉庆的战报送抵。

    宇文节接过,双手呈递给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放下茶杯,打开战报一目十行,继而重重将战报拍在桌上,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蠢货!”

    对于长孙嘉庆这个堂兄,他素来甚为尊敬,但今天实在是忍不住心头怒火。

    见到宇文节一脸疑惑,长孙无忌随意指了指桌上战报,示意宇文节自己看。

    宇文节拿起战报,仔细看了一遍,啧啧嘴,没说话。

    战报之上,通篇都是长孙嘉庆的邀功之言,说什么右屯卫欲使出“疑兵之计”,一整夜都在调动军队,他则严令麾下军队严密布放,做好迎战之准备,半点不漏破绽。最终右屯卫寻不到机会,只能在折腾一宿之后鸣金收兵,偃旗息鼓……

    这完全是被房俊戏耍于股掌之间,若长孙嘉庆进取心足一些,当可发现右屯卫的虚张声势,以右屯卫之兵力若强袭长孙嘉庆部,在长孙嘉庆准备充分之下,当可挡住右屯卫的狂功。而在其身后,通化门、春明门一带驻扎的关陇军队可以迅速驰援,虽然很难反攻右屯卫阵营,但却可严重挫敌锐气。

    结果长孙嘉庆非但未能识破房俊图谋,反而被人家空城计“操练”了一宿,致使灞桥被袭,士气此消彼长。

    就这,长孙嘉庆居然还有脸邀功,宇文节简直无语……

    不过长孙嘉庆地位特殊,且虽然未能识破房俊图谋,但毕竟阵地未失、兵卒未损,也说不上犯了多大的错,不宜对其申饬,他这个外人自然没有插嘴的余地。

    长孙无忌揉了揉太阳穴,叹息道:“说到底,还是因为咱们关陇这些年未能培养族中子弟,致使人才短缺,紧要之时没人顶得上来,难堪大用。”

    似自家的长孙温、长孙淹,以及窦德威、侯莫陈麟之流,平素耀武扬威不可一世,却尽皆难以担负重任。但凡有一个房俊一般的人物,何至于落入这般无人可用之境地,不得不起复长孙恒安、长孙嘉庆这等早已交卸军务多年的老人?

    老人的确用兵沉稳,但进取不足,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致使局面一再危急,陷入被动……

    沉吟良久,长孙无忌才下令道:“命长孙嘉庆部向前压制右屯卫,不能远远的躲着,压迫力不够,右屯卫自可从容行动随心所欲。房俊那厮很有几分军事天赋,用兵率性随意,往往出乎预料,定要将其死死盯住才行。”

    似突袭灞桥这等战术便让人意想不到,万一房俊时不时的来这么一下,谁能受得了?

第一千四百五十六章 京兆韦氏

    长孙嘉庆的确稳健,人家右屯卫玩一出空城计,他也能全神贯注的跟着闹腾一宿……虽然不能将右屯卫突袭灞桥的罪责尽数归咎与长孙嘉庆,但是其未能洞察右屯卫动向却是不争之事实,若以后依旧如此不能给于右屯卫足够的压力,使其为所欲为,则局势将大大不妙。

    当然,无论如何长孙嘉庆也是自己的堂兄,既然打算将罪责由韦正矩背起来,也毋须再多加申饬,损及长孙嘉庆颜面……

    宇文节应下,转身走出去吩咐书吏前往龙首原传递军令。

    须臾,宇文节入内通秉,韦正矩已然被绑缚前来,同行尚有其父韦庆嗣。

    长孙无忌面色阴沉,摆摆手,道:“请彭城郡公入内。”

    堂外脚步声响,一位身材修长、三缕长髯的中年男子阔步入内,来到长孙无忌面前,一揖及地,恭声道:“在下见过赵国公。”

    长孙无忌抬手,面容温和,淡然道:“郡公何需多礼?快请入座。”

    “多谢。”

    中年男子谢过,这才起身,从容坐在一侧椅子上,身体微倾,一脸惭愧感慨:“犬子无能,强敌来袭之时居然舍弃军队回到城内,此等罪责不容宽恕。固然有疾病发作需要医治之原因,却也不能逃脱其失职之罪,还请赵国公秉公执法,韦家绝无怨尤。”

    此人正是彭城郡公韦庆嗣。

    不足五旬的年纪,整个人看上去文质彬彬、气度疏朗,言语更是态度诚挚,令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一旁的宇文节却撇一下嘴角,垂首不语。

    话虽然说得好听,可言语之中却尽是推卸责任,虽然认罪,却只认“失职之罪”,而非“临阵脱逃”之罪,两种罪责之间,天差地别。况且,若当真心甘情愿认罪,又何需你一个郡公巴巴的跑这一趟?

    毕竟就算韦正矩所犯之罪再大,长孙无忌再是恼怒,也绝无可能将其推出去斩首……

    为人父者,望子成龙,还是在乎其子的仕途前程,不肯背负一个永远也无法洗清的污点。

    长孙无忌沉吟不语,待到书吏奉上香茗,这才示意韦庆嗣饮茶。

    韦庆嗣笑容和煦,丝毫不因长孙无忌对自己的要求不予回应而感到难堪,抬手端起茶杯,浅浅呷了一口。

    长孙无忌也呷了口茶水,这才缓缓说道:“非是老夫苛责,实在是令郎此番所犯之错,不可饶恕。眼下吾等门阀竭尽全力、破家舍业,亦要匡扶社稷、拨乱反正,但东宫势大,又有房俊数千里驰援,如今兵强马壮,关陇形势岌岌可危。此等时候,若老夫纵容令郎,必将使得军中士气大跌,人人不忿,军心动摇,还望郡公亦能体会老夫之苦心。”

    他先前的确存了狠狠惩戒韦正矩,惩前毖后、提振军威,但是眼下韦庆嗣既然亲自前来,这个面子就一定要给。

    而且,以韦庆嗣在韦家的地位,他此番亲自前来,代表的意义便完全不同,绝非韦正矩之父那么简单……

    说起来,京兆韦氏依旧是关中的庞然大物,与关中、河东、河西、甚至山东、江南等地的门阀纠葛颇深,利益牵扯更是不胜枚举。得罪京兆韦氏会使得关陇内部早就出现的分裂势头愈发加深,反之若是得到京兆韦氏的全力相助,关陇必然实力大增。

    还是那句话,即便长孙家领袖关陇数十年,但是与那些传承数百年的士族门阀相比,只不过算得上是“一时得势”,论起真正的底蕴,依旧浅薄得多。

    京兆韦氏,便是这样一个士族门阀,与弘农杨氏、太原王氏等士族把持关陇数百年,隐藏实力非同小可。看似房俊等强势人物可以凭借手中力量强压这些门阀一头,但那只是门阀不欲倾尽全力抗衡之缘故。一旦这些传承久远、实力深厚的门阀下定决心不死不休,所爆发出来的力量足矣将房俊湮没。

    韦庆嗣颔首,正色道:“国公为了关陇各家之福祉,不惜背负骂名亦要逆天而行,此举当为吾辈之楷模!吾等身为关陇一份子,平素受到国公关照,岂能坐享其成?更该出一份力,以表达吾等与国公共同进退之决心!”

    一旁宇文节心里猛地一跳,京兆韦氏这是打算彻彻底底投靠长孙无忌?须知世家门阀的处世哲学便是“左右逢源”“预留一线”,轻易不肯竭尽全力。因为力量用尽便再难回头,一旦策略有误,便是万劫不复。

    对于传承久远的门阀来说,兴盛固然重要,但活着才是根本,只要家族尚在,崛起是迟早之事,可若是家业不存、子孙凋零,则再无希望……

    长孙无忌面色镇定如常,心中却也是狠狠一震。

    他并不因京兆韦氏倾力相助感到诧异,令他震撼的是,到底京兆韦氏因何在这等时候,做出这样近乎于孤注一掷的抉择?

    很显然,韦庆嗣亲自登门并且说出这句话,绝无可能是他自作主张,而是代表着整个京兆韦氏的意志。但是对于世家门阀来说,孤注一掷乃是大忌,再是凶险的局势下也应做到左右逢源,所以时至今日即便是关陇内部一位曾倾尽全力,长孙无忌亦不以为忤。

    但是现在韦庆嗣的表态,却令他感到一种局势脱离掌控的惶然……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才会使得京兆韦氏做出这样的决定!

    尽管这个决定看似对关陇有利,否则京兆韦氏也不会这般毫无保留的予以支持,但是对于长孙无忌这等老谋深算的枭雄来说,强敌并不可怕,未知才是最大的危险!

    长孙无忌一双眼睛鹰隼也似的盯着韦庆嗣,缓缓问道:“郡公之言,可曾与天保、天光二位贤弟商议?”

    “天保”是韦妃之父韦圆成的字,“天光”则是韦圆成之弟、前隋丰宁公主驸马韦圆照的字。这两人皆出自京兆韦氏郧公房,前者乃贵妃之父、李二陛下的岳父,后者在族中威望甚高。若是有这两人之首肯,那么韦庆嗣之言便是京兆韦氏举族之决议,否则,便只是京兆韦氏东眷房一己之力,其中差距天壤之别……

    世家大族们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喜欢将自己的祖先追溯到夏商周时代甚至是炎黄时代,以证明自己祖上是何等的荣光、血脉是何等久远。

    但秦汉之际天翻地覆的社会变革,大量的史书典籍、历史证据都已经遗失,几乎所有名门世族对于自己祖先渊源都是自说自话,缺乏印证,但彼此之间互不拆穿,所以真正有多少的世家大族来自“贵族”之后,难以知晓。

    然而的确有些世家大族的实力确实十分雄厚,能够跨越千年传承而不断,历经数百年沧桑而不腐,比如京兆韦氏……

    西汉初年,韦氏祖先韦孟被任命为楚元王刘交的太傅,辅佐其子孙三代,奈何楚元王之孙刘戊荒淫无道,还与吴王刘濞发动“七国之乱”,韦孟见其朽木难雕,作诗讽谏尽了最后的君臣之义,然后辞官携家眷迁往山东邹鲁地区。

    韦孟精通鲁《诗》,并将之作为家学传世,有《讽谏诗》、《在邹诗》流传于世,彰显贤臣的情怀,贤名播于天下,世人尽皆敬仰。

    及至韦孟玄孙韦贤除研习自家传世之学鲁《诗》外,还精于《礼》、《尚书》,博学之名天下皆知,从而征召为博士、给事中,后为汉昭帝少傅、太傅,官至大鸿胪。及汉昭帝驾崩后,韦贤与大将军霍光拥立汉宣帝登基,被赐关内侯,后韦贤迁为丞相,封为扶阳侯,此为京兆韦氏之肇始。

    韦贤除第三子留守邹鲁外,其余子孙都迁到长安。四子韦玄成承袭扶阳候,官至丞相。韦玄成的侄子后来也被封侯,一家三代,四次封侯,京兆韦氏已经在皇城扎根成长,俨然已经成为关中望族。

第一千四百五十七章 无法掌控

    及至曹魏时期,京兆韦氏分为多支:东眷,西眷,以及郧公房等。

    永嘉之乱后,多数家族衣冠南渡,京兆韦氏却很少有人背井离乡,多数留在关中地区,族中子弟先后致仕于前、后赵、石虎、前后秦政权中,家族数代在北方乱世的经营,使得京兆韦氏成为关中地区望族之首。

    即便隋唐之际关陇门阀凭借军权先后攫取朝政控制,京兆韦氏依旧是关中大姓,实力雄厚。

    比之隋末之时遭受重创的太原王氏、弘农杨氏,京兆韦氏保全实力,低调发展,只不过其低调处世之习惯使其名声不显,进而被天下人忽略。可只要京兆韦氏敢于奋力一击,绝对会掀起一阵滔天巨浪。

    能够让一个世家门阀一往无前、无所保留,必然有一个契机蕴藏其中,使其可以攫取最大之利益,然而这个契机又是什么?

    长孙无忌目光灼灼,盯着韦庆嗣。

    此人年幼之时也算是才华横溢、名声在外,早年曾担任李承乾的太子家令,深受器重,极为宠信。及至玄武门之变李承乾伏诛,东宫势力被连根拔起,韦庆嗣固然因为其身后京兆韦氏的庞大底蕴幸免于难,却也自此被罢黜在家,再也未能身入仕途。

    这绝非毫无能力只知纵情享乐的纨绔子弟,况且就算韦庆嗣鲁莽,整个京兆韦氏岂能跟着他一起莽?

    然而韦庆嗣脸上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温煦模样,目光湛然,与长孙无忌对视,只是略微颔首,却看不出半分异常。

    长孙无忌愈发心惊肉跳……

    沉吟良久,他才缓缓说道:“眼下局势危急,军心略有不稳,对于犯错者不可放纵。不过令郎乃是初犯,且事出有因,情有可原,老夫会行文各军予以申饬,惩前毖后,也算是为咱们关陇杰出子弟加以敦促,日后悉心培养,能力提升之后委以重用。”

    先前还要对韦正矩予以严惩,眼下却只是加以申饬……让步极为明显。

    韦庆嗣面色和缓,慨然道:“国公乃贞观第一勋臣,更是关陇领袖,如此爱护关陇子弟,实在是后辈们莫大之荣幸。国公放心,吾今日前来只是为了表述韦家坚决支持之态度,绝非护子心切意欲向国公讨个人情……有错必纠,方能知错而改,这是对子弟们的爱护,无论国公做出何等惩罚,吾绝无怨尤。”

    一旁的宇文节算是见识到了顶级人物们最精湛的演技,也相信韦庆嗣今日前来的确非是为了给韦正矩求情。区区一个韦正矩,如何与整个家族的前途利益相提并论?

    ……

    待到将韦庆嗣送走,宇文节返回堂中,便见到整阖目思虑的长孙无忌睁开眼睛,看着他问道:“汝有何看法?”

    虽然某些理念上,宇文节与长孙无忌格格不入,但并不影响他对于长孙无忌的尊敬崇拜,闻言微微躬身,仔细想了想,道:“韦庆嗣之言出乎预料,而京兆韦氏肯在您面前这般表态,更加不可思议,必然是背后发生了什么才能促使京兆韦氏下定这般决心,否则不合情理。”

    世家门阀从来都将生存排在第一位,在能够确保家族延续的情况下才去不择手段的攫取利益。而一旦家族传承受到威胁,他们连族人性命都可随意牺牲,更何况是那些虚浮的利益?

    背后必然有莫大之契机,让京兆韦氏笃信此番兵谏将以关陇胜利而告终,所以才会不惜代价、不顾风险全盘押上,不留丝毫退路。

    长孙无忌缓缓颔首,心情有些烦躁:“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长安城内已经完全被关陇军队掌控,任何风吹草动都难逃他的耳目,从未有任何变化可以与京兆韦氏之抉择沾边。

    或者……这个契机是来自于外部?

    思维下一刻便转到那支坐拥数十万兵马,却一直飘荡在外头迟迟不归的东征大军身上,心中一阵惊悸。

    纵然冥思苦想,长孙无忌也实在想不出李绩此番作为之真正目的到底为何,数十万大军就好似悬在头顶的一柄利剑,不掉下来自然万事大吉,可一旦掉下来就能要人命……

    *****

    傍晚时分,房俊正在中军帐内等候高侃率军回归。长安城再大亦不过数十里方圆,虽然长孙嘉庆部屯驻龙首原,截断了城北与城东的联系,但斥候依旧可以自灞水向北直抵渭水,而后再顺着渭水溯流而上抵达中渭桥,将城东的消息传递至玄武门。

    所以高侃一夜奔袭,于清晨时分突袭灞桥以东,并且炸毁灞桥,到了晌午时分,消息已经传回右屯卫营地。

    房俊命人将战报送入玄武门,自己则亲自坐镇右屯卫大帐,一边等候高侃,一边防备长孙无忌恼羞成怒之下指使长孙嘉庆部偷袭右屯卫营地。

    一壶茶水尚未喝完,外头王方翼脚步而入,疾声禀报:“启禀大帅,外头有数十学子前来,领头者乃是书院学子辛茂将,要面见大帅!”

    “谁?”

    房俊下意识问一句,旋即霍然起身,大声道:“速速召见!”

    “喏!”

    王方翼转身退出。

    房俊兴奋莫名,自从听闻书院学子奉太子诏令戍守铸造局,之后铸造局库房之中火药被引燃,整个铸造局夷为平地炸得万余叛军灰飞烟灭,而书院学子也七零八落,他便心痛如绞。

    贞观书院乃是他一手创建,不仅照搬了后世大学之模式,使之成为历史上第一座综合性质的全国最高学府,更糅合了军事、天文、数学、物理等等学科,将其视作开启民智的先锋。

    可以说,贞观书院承担了房俊最至高无上的理想,灌注了他几乎所有的心血。

    然而一场忽如其来的兵变,却将他努力许久的成果毁于一旦……

    他并不在乎书院是否毁于兵灾,以他所拥有的财力与权力,足以在极短的时间内重新修建一座更胜从前的新学堂,其规模足以傲视天下。

    但是集合了当今天下最精英年轻人的学子们,却是这座书院的根基与希望所在。

    若是这些学子尽皆殁于这场兵灾,几乎等同于将这一代人当中的精英尽数覆灭,再想招募一批这样的精英学子,起码还要再等二十年……

    心中感慨万千之际,帐外脚步声响,须臾,一个高瘦少年掀起门帘而入,见到端坐在书案之后的房俊,登时双眼发红,上前两步,一揖及地,颤声道:“学生辛茂将,见过越国公!”

    房俊当即起身,快步从书案之后绕出,到得近前俯身将辛茂将扶起,看着他消瘦的脸颊上满是冻疮,整个人憔悴不堪,心中痛惜,连声道:“无须多礼!这么些时日,你们跑去了哪里?整个右屯卫以及整个东宫都在派兵四处搜寻,却并无汝等下落,真真急煞我也!”

    自从铸造局被库房中火药夷为平地,几乎所有学子皆不见踪迹,李承乾心急如焚,派出“百骑”精锐四处搜寻,但除去少部分溃散学子得以收拢之外,岑长倩、辛茂将、欧阳通等学子领袖皆音讯全无,令李承乾痛心不已。

    这些学子不仅才华横溢、能力卓越,而且对于东宫太子忠心耿耿、可鉴日月,面对数十倍叛军之围攻死战不退,最终宁愿冒着巨大风险引爆库房,也不让叛军得到火药以之攻伐皇城。

    辛茂将见到房俊这般真情实意担忧学子安危,心中一酸,堂堂七尺男儿眼泪都下来了:“吾等当日奉命戍守铸造局,书院上下死战不退,奈何叛军数十倍于己,伤亡惨重,诸多同窗战死当场。其后叛军调集大军猛攻,吾等守不住,只得放弃外围院墙,且战且退,依据地利顽强作战。在下率领同窗突围而出,至昆明池上开动训练所用之船舰,以舰载火炮予以轰击,杀敌无算。但最终炮弹告罄,未免落入贼手,只能向北突围,但叛军漫山遍野,吾等慌不择路,数次遭遇堵截,不少同窗或死或伤,唯有在下率领十余人渡过渭水,藏在泾阳附近山中,不敢露面。前日越国公率军攻克泾阳城,之后吾等听到消息,下山寻找,却得知您已经杀回长安,且渭水以北再无叛军堵截,这才返回。”

    房俊拍了拍他肩头,只看他这般伤心且憔悴,便可知这些时日受了什么样的罪……心中担心那些学子,顾不得安慰,急问道:“镇守铸造局的岑长倩当人可曾逃出,下落如何?”

第一千四百五十八章 敲山震虎

    辛茂将摇头道:“当日学生自铸造局突围而出,前往昆明池以舰载火炮轰击围攻铸造局之叛军,直至弹药告罄,唯恐陷入重围,不得不率领同窗向北撤离。之后一路遭受叛军追杀,遁入泾阳以西山中方才脱困,同窗伤亡掺重。至于铸造局之具体情形已经不得而知,只是听闻最后时刻为免库房之中火药落入敌手,坚守铸造局的同窗将火药引爆,杀敌无算……而岑长倩等自此音讯皆无,生死不知。”

    说着,心中悲痛难抑,眼圈泛红。

    书院学子很少有关陇子弟,故而即便是江南士族、山东世家子弟也都是在朝中遭受打压的对象,进入书院之后再是高傲也得夹着尾巴做人,因此与书院中的寒门学子亦是相处融洽,交情不错。

    经由铸造局一战,这些学子并肩作战、誓同生死,感情更是得到升华,此刻想到那些同窗或许已然葬身铸造局内,忍不住悲从中来。

    房俊面色黯然,长叹一声。

    当日铸造局被库房火药夷为平地,凡是身入铸造局范围之内者,生还者寥寥无几,故而当时到底是谁引爆库房火药、以何等方式引爆,自然不得而知。虽然事后曾有关陇军队追逐学子进入终南山之消息,但一直难辨真假,书院学子究竟是生是死,纵有生还者又有几人,完全无人知晓。

    拍了拍辛茂将的肩膀,温言道:“这些时日受苦了,带着学子们在营中暂且住下,好生休整一番。此番兵变想来短时间内不会结束,尚有连番恶战等着,养好了身体,虽本帅杀敌立功,给自己拼出一个未来!”

    事实上,只要东宫最终获胜,书院学子有一个算一个,只能活下来都必然受到李承乾重用。对于李承乾来说,这些遵从诏令死守铸造局的学子便是他最为忠诚的拥趸,历经生死考验,岂能不将其作为自己的班底加以培养?

    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李二陛下还活着,书院学子自然皆是“天子门生”,进入仕途便高人一等,升官进爵青云直上。若李二陛下驾崩,书院学子便是李承乾的“潜邸之臣”,有从龙之功,同样倍受重用。

    如果东宫最终覆亡,关陇得势,这些学子则必将受到严酷之打压,终生无望仕途亦是极有可能。

    不仅仅在于此刻书院学子尽皆站在朝廷正朔这边,更因为这些学子的出身、立场几乎全部与关陇格格不入,天然站在对立两边,即便没有铸造局之战亦是如此结局……

    辛茂将颔首,红着眼眶,努力将眼泪抑制,闷声道:“越国公放心,吾等书院学子誓同生死,只要还有一个活着,亦将勇猛杀敌,以叛军之头颅鲜血祭奠战死的同窗袍泽,若退一步,人神共弃之!”

    房俊赞道:“吾当初筹建书院,目的是为帝国培养新式人才,能够教授汝等忠贞勇烈之学子,乃是吾毕生之荣耀!每一个书院学子,无论是生是死,吾皆以之为荣!”

    军人也好,政客也罢,只要是领导国家前进的那个阶级,总归是要以家国情怀为重,这个国家才能向着辉煌的前路奔弛。否则人人皆言私利,甚至公器私用、以权谋私,则国将不国,衰亡之日不远。

    所幸,书院教授的学子能够站在国家大义这一边,漠视生死,以实际行动向天下人宣示其对于国家的忠诚。

    这不是愚忠,而是能够看透局势背后的真相,愿意以自己的生命去维系国家利益、大义正朔……

    ……

    亲自将辛茂将送出去,房俊返回中军帐,负手站在墙壁舆图之前,目光仔细观察当下局势以及双方兵力部署。

    良久,他将王方翼招入,下令道:“速速去查明军中尚有多少火炮耐用,炮弹存余多少。”

    “喏!”

    王方翼得令,旋即转身而出。

    房俊依旧站在舆图之前,仔仔细细的观察敌我兵力部署,而后脑中逐一推演……

    良久,王方翼返回,程务挺与其一同进入大帐,先向房俊施礼,而后程务挺道:“连番大战,军中火炮磨损严重,只能由工匠进行简单维护,可用者之余三十余门,各式炮弹倒是还有一千多枚。经由工匠估测,三十余门火炮大抵可以发射五百枚炮弹左右,便将全部报废。”

    房俊婆娑着下巴,缓缓道:“你们说,若是炮击长孙嘉庆部,是否可以引发其混乱,而后趁势攻占其营地,将龙首原整个置于掌控之下?”

    程务挺楞了一下,忙道:“大帅,凡事还应小心为上,是否能够攻占龙首原暂且不论,但若有行动,还应请示太子殿下。”

    当下,东宫看似处处受制,故而导致上下一心、一致对外,但内部之分歧却并未消散。房俊麾下右屯卫四万余人,加上安西军精锐万余、吐蕃胡骑万余,屯驻于玄武门外的总兵力达到六万余众,比之东宫六率强悍许多。

    房俊引兵于外,且“干弱枝强”,纵然太子殿下对于房俊无比信任,可一旦自作主张发动大规模战事,其余东宫属臣会怎么想?这会严重削弱他们的地位,更何况眼下东宫名义上的军事统帅乃是李靖……

    但即便事实如此,若非程务挺这样的绝对心腹,也断然不敢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语,明显有挑拨离间之嫌疑。

    房俊倒是早有这方面的考量,随意摆摆手,道:“卫公之前已经明确表态,城外战事如何安排,由吾做主即可,只是在涉及到全盘战略只是,需要事先沟通,两相调和。是否炮击长孙嘉庆部,毋须在意宫内的意见,眼下一切之前提,便是能够击溃叛军、扶保东宫,余者皆不必担忧。”

    局势到了眼下这等地步,堪称十万火急,随意一个变动都有可能引发全局震荡,进而成为胜败之转折,哪里还能顾忌那么许多?若事事都要顾及东宫属官的感受与看法,那这仗也就别打了。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不必在意东宫属官是否乐意。

    以他今时今日之地位与权势,即便卫国公李靖都要暂避其锋,更遑论他人?

    有些时候一味的妥协、顾全大局,并不能让别人对于产生尊重,反而予以轻视,认为你不敢担当大任,顾忌太多。相反,恰当的时候胡闹一番展示自己的强硬,反而让别人心生顾忌,投鼠忌器。

    敲山震虎,实属必要。

    程务挺亦是世家子弟,对于官场倾轧、勾心斗角再是熟悉不过,听闻房俊之言,便明白其意,心中登时一惊:“东宫之中……有人针对大帅?”

    房俊摇摇头,沉声道:“暂且未露端倪,但人心如此,实属寻常,所以要未雨绸缪,不能等到那些人肆无忌惮的开始争权夺利之时再予以反击,那会耽搁大事。”

    东宫之内涌动的潜流,他又岂能毫无所觉?

    只不过眼下叛军强势,那些人不得不紧靠着东宫齐心协力,因为唯有东宫获胜才能保证他们的利益,一旦关陇得势,他们将再度回到贞观初年被严厉打压的年代,朝堂之上的利益被一扫而空。

    然而待到东宫确定优势,那些人便会迫不及待的站出来,对各种利益伸出贪婪的双手,导致东宫内部形成分裂,一盘散沙……

    说到底,门阀氏族之特质便是公器私用、攫取利益,无论是谁身处于门阀之中,都会被这种特质所裹挟,意欲脱身亦不可得。强大的底蕴、势力,配以对于利益去穷尽的追逐,使得门阀的终点便是占据朝堂,攫取天下利益,视黎庶万民如牲畜。

    即便是最为公平的取士方式“科举”,实则也终将被门阀所垄断,那些日夜耕读的寒门学子,如何与家境优渥、资源丰富的世家子弟相争?

    起跑线上就已经输掉了……

    要不说黄巢与朱温这两个魔星斩断了大唐的脊梁骨,使得盛唐一去不复返,却也对于华夏社会的进步有一定的意义,那便是对门阀展开疯狂屠戮,直至将无数传承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门阀大族斩尽杀绝。

    “华轩绣毂皆销散,甲第朱门无一半。含元殿上狐兔行,花萼楼前荆棘满。昔时繁盛皆埋没,举目凄凉无故物。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一位门阀子弟怀着悲愤之心情写下这首《秦妇吟》,尽显当年大唐与门阀一齐陨落之悲歌。

    这位门阀子弟便是京兆韦氏子弟韦庄,出自京兆韦氏东眷房,亦即韦庆嗣这一支……

第一千四百五十九章 龙首原上

    晌午时分,风势渐弱,雪却越下越大。已然到了冬末之际,仿佛天穹欲将这一个冬天所剩余的风雪一朝倾尽,鹅毛一般的大雪簌簌落下,龙首塬上雪粉飞舞,满目苍茫。

    风雪之中,自玄武门方向一支人马俱甲的骑兵离开营地,缓缓向着龙首原挺进。

    大雪纷飞,铁甲铿锵,如同一道钢铁洪流一般自风雪这种突兀出现,龙首原上叛军登时大惊失色,一边向主帅禀报,一边列好阵势,严阵以待。

    长孙嘉庆不愧是长孙家族硕果仅存的名将,稳重的性格不断敦促军队保持谨慎与警惕,果然在右屯卫具装铁骑陡然出现之后的片刻,便全军列阵严阵以待,没有一丝一毫慌乱,给予敌人可乘之机。

    想要冲入叛军阵地,就只能以硬碰硬。

    具装铁骑虽然冲锋无敌,但其机动性、持久性皆是弱点,即便再是善于攻坚,在面对数万人组成的严整阵型之前,想要冲垮敌阵亦要付出极大之代价。

    况且叛军驻扎于龙首原上,具装铁骑自下而上仰攻,更加难以发挥其凶猛无敌的冲锋优势……

    故而当长孙嘉庆得知右屯卫骑兵来袭,虽然心中一跳,却并未有太多担忧,赶紧下令各部按部就班、各司其职,又将弓弩手全部调向前,部署于最外围的长矛阵之后。

    弓弩难以对具装铁骑造成严重杀伤,却可以阻止跟随在具装铁骑身后发起冲锋的步卒。

    长孙嘉庆顶盔贯甲,带着亲兵部曲策骑立于军阵之后,目光透过茫茫风雪,见到右屯卫具装铁骑在关陇军队阵列之前缓缓减速,最终停止,心里长长的吁出一口气,彻底放下心来。

    他颇为自得,右屯卫固然战力强悍,但毕竟兵力处于劣势,且还要驻防玄武门,能够一次投入战斗的兵力极为有限,只需时刻全神贯注提防其发动骑兵实施突袭,便不会落得长孙恒安那般下场。

    坐在马背之上,长孙嘉庆一身戎装、顶盔贯甲,雪白长髯被风雪吹得飘拂舞动,手里拎着马鞭遥指龙首原下风雪之中的右屯卫具装铁骑,颇有些意气风发:“世人皆赞房二用兵如神,麾下百战雄师所向披靡,但老夫只需稳扎稳打、以守代攻,自可安若磐石、固若金汤!可叹柳钢、韦正矩之辈皆乃草包,疏于操练玩忽职守,这才被右屯卫予以突袭,损兵折将不说,还连累老夫遭受赵国公申饬,简直无能至极!”

    右屯卫清晨之时犹如神兵天降,忽然突袭灞桥,导致驻扎于灞桥以东的关陇军队伤亡惨重,柳钢乱军之中跌落灞桥,被废墟残骸掩埋,好在救援及时抢回一命,韦正矩更是战事未开之前称病回城、临阵脱逃……长孙无忌将长孙嘉庆叫到城中,狠狠训斥一顿。

    这令长孙嘉庆很是郁闷憋火,他镇守龙首原的确负有监视右屯卫之责,但右屯卫绕过龙首原,直接横渡渭水向北自泾阳城附近绕了一个大弯奔袭灞桥,路程将近百里,一夜奔袭抵达灞桥之时,守军居然全无防范,主将一伤一逃,根本毫无抵抗,这又岂能怪到他长孙嘉庆身上?

    他沉着传令:“各部稳固防线,勿要轻举妄动,只要不慌不乱,纵是具装铁骑又奈我何?”

    “喏!”

    身边校尉赶紧打马而去,向各部传递军令。

    骑兵最大的优势便是倚靠强大的冲击力杀入敌阵,造成敌军恐慌,进而破坏敌军阵列。当军队阵列涣散,就意味着士气崩溃,纵然有千军万马,却也只能沦为豚犬,任凭宰割。

    反之,无论战局如何被动,只要阵列尚在、士气不散,便有一战之力。

    长孙嘉庆觉得只要自己沉稳执著,打定主意稳守龙首原,即便右屯卫露出破绽亦毫不心动,绝不妄想重挫右屯卫立下奇功,那么纵然房二当真用兵如神,也万万不能攻上龙首原。

    他都一大把年纪了,黄土埋到脖颈子,哪里还需要什么赫赫战功加官进爵?只需稳稳的守住龙首原,战后便是大功一件,可以给子孙赚取一份晋身之功,于愿足矣。

    总不能还指望着他一把年纪还提刀上阵,亲自冲杀吧……

    前方,右屯卫具装铁骑于两军之前列阵,风雪之下屹立如山,与关陇军队前阵相距仅仅一箭之地,使得关陇军队甚为紧张。继而,两支轻骑兵自具装铁骑左右奔出,于关陇军队阵前两翼迂回巡梭,带给关陇军队更大的压力。

    长孙嘉庆居高临下俯瞰战局,心中颇为不解:既然偷袭之机全无,右屯卫为何却迟迟不退?

    正疑惑不解,意欲下令全军定要保持阵型,万勿给于右屯卫可乘之机,便见到最前排长矛阵中忽然腾起一股硝烟,数十兵卒好似秋天的麦子被镰刀放倒,倒伏一片,与此同时,耳中听得一声沉闷的雷鸣,好似一柄大锤狠狠在心头敲了一记,令人心中一颤。

    长孙嘉庆面色大变:“炮击!是右屯卫的炮击!命令全军原地不动,后阵自两翼上前迂回,逼迫敌军后撤!谁敢擅自后退导致阵列涣散,杀无赦!”

    直至此刻,长孙嘉庆方才如梦初醒。

    他太多年不曾领军,对于军中局势自然缺乏关注,平素只是闻听火炮如何如何威力强大,足矣开山裂石,却不曾亲见,心中自然缺乏警惕,根本不曾考虑过面对火炮之时要如何应战。

    眼下却恍然大悟,右屯卫之所以将具装铁骑与轻骑兵尽皆列于战前却按兵不动,就是等着几轮炮击过后关陇军队自乱阵脚,一旦严密的阵列涣散,这些具装铁骑便会立即发起冲锋,尖刀一般冲入关陇军队之中,肆意杀伐,彻底破坏防御阵势。

    到了那时,纵然白起复生、韩信再世,也唯有败亡之一途。

    “喏!”

    身边将领得令,赶紧再次向全军下达军令,同时督战队策骑赶赴各军之后阵,雪亮的横刀纷纷出鞘,杀气腾腾的注视着军中兵卒,若有人敢擅自后撤,必然冲上去予以斩杀!

    “轰!”

    又是一声闷响,一枚炮弹这次落入弓弩阵中,十余名弓弩手被炸得四溅抛飞,鲜血迸溅,周围兵卒一阵慌乱。

    长孙嘉庆不解:“这右屯卫该不会只剩下一门火炮了吧?这东一下西一下的,能炸死几个人?”

    他久疏战阵,整日在府中欢饮宴会,对于军中这几年之变革知之甚少,固然知晓火器之威,但是对于火炮战术却是两眼一抹黑,全无知晓。

    身边倒是有人曾见识过火炮之威,在一旁提醒道:“这种战术在右屯卫被称之为‘试射’,毕竟火炮攻击距离极远,很难精准掌控射击精度,故而便以几门火炮采取试射,以炮弹落点来调整火炮射击角度,具体如何操作末将亦是不懂,但一般来说,只要试射之时有炮弹落入其射击范围,随之而来的便是全部火炮齐射。那等万炮齐鸣的威势足矣毁天灭地,莫说血肉之躯,便是移山填海亦不夸张!”

    长孙嘉庆紧蹙眉头,火炮之威他自然有所听闻,自关陇施行兵谏起,便数次攻伐玄武门,意欲重演当年“玄武门之变”故事,自此地破开皇宫之坚壁,杀入大内,废黜东宫。

    结果柴哲威再次丢盔弃甲,李元景亦是大败亏输,关陇军队更是伤亡惨重,玄武门巍峨矗立固若金汤,直接导致长孙无忌起事之前的种种布置付之东流,未能达成目的。

    但是“毁天灭地”“移山填海”之类在他看来则完全是夸大其词,人力有时而穷,焉能与天地之威相提并论?

    然而他这个念头刚刚在脑中升起,便听得耳畔一声巨大轰鸣,己方严谨的阵列之内一股股硝烟冲天而起,无数兵卒好似破败刍狗一般被炸得四溅抛飞,火团冲天升腾。

    尤其是一些炮弹落地炸开之后弹片四溅飞射,轻易割裂兵卒战马的躯体,残肢断臂好似雨点一般凌乱洒落,看似固若金汤的阵势眨眼之间四分五裂,摇摇欲坠。

第一千四百六十章 龙首原上(续)

    漫天风雪飘落,一枚枚炮弹精准落在关陇军队弓弩阵中,爆裂的弹片肆无忌惮的收割着弓弩手的生命,巨大的冲击波将弹片割裂的残肢断臂抛射出去,场面之残忍酷烈恍若地狱。

    关陇军队免得这等毁天灭地之威,本就不是非常牢固的军心迅速动摇,当右屯卫的炮火开始自弓弩阵向着后方的重甲部队延伸,一枚枚火油弹落入阵中,飞溅的火星沾染到任何物品都会引发难以扑灭的大火,连铁甲都烧得通红,关陇兵卒终于开始喧嚣嘶喊着竞相躲避。

    严整的阵列开始动摇、涣散。

    前方,枕戈待旦的右屯卫具装铁骑开始缓缓向前,两翼轻骑兵也慢慢游走,好似凶猛的狼群在狩猎之前无比专注,只等着猎物露出一丝破绽缝隙,便一拥而上,用尖利的獠牙将猎物撕成碎片。

    身在高处的长孙嘉庆将整个战场收入眼帘,右屯卫的动作清晰可见,其背后之目的昭然若揭,急得他在马背上挥舞着马鞭,声嘶力竭的下令:“不准慌乱,不准撤退!敌军就等着咱们阵型散乱的那一刻,一旦被敌军突入阵中,谁也活不了!”

    一边致使督战队上前,对搅乱阵型的兵卒予以斩杀,震慑兵卒,避免全军阵型溃散、士气崩溃。

    事实上,由于右屯卫火炮数量有限,这看似酷烈的战局实则并未有太大的杀伤。但人皆怕死,更何况是关陇军队这样临时拼凑的乌合之众,当一枚枚炮弹落在身边,袍泽被飞射的弹片切割得支离破碎,脸上洒满飞溅的鲜血,怎么可能保持镇定?

    “轰轰轰”

    无数炮弹从天而降,伴随着大雪落入关陇军队阵中,杀伤兵卒躯体的同时,更残酷折磨着兵卒的胆量、信念。终于,当一枚飞溅的弹片切断中军大旗的旗杆,那面迎风猎猎飞舞的大旗坠落的同时,无数兵卒发出一声充满恐惧的大喊,掉头就跑,完全无视身后钢刀染血的督战队。

    督战队谨遵将令,奋力劈砍溃逃兵卒,但越来越多兵卒掉头溃败,几乎一瞬间便将督战队湮没。

    远处,隆隆鼓声穿透风雪而来,千余具装铁骑在战鼓声中缓缓向前,慢慢提速,犹如一堵钢铁城墙一般一点一点压上,速度虽慢,却有如泰山崩于前的巨大压力将关陇军队的士气彻底碾碎。

    继而,具装铁骑的速度越来越快,铁骑践踏大地犹如雷鸣,将火炮的轰鸣声都完全压制,排山倒海一般与冠龙军队撞在一处。

    “轰!”

    一声巨大的声响,那是无数人马兵刃撞击之时发出的闷响,短兵相接的一瞬间,喷溅的鲜血飞上天空,兵卒的尸体坠落地面,具装铁骑狂暴的撞入关陇军阵,无数关陇兵卒被长矛刺穿、被战马撞飞。

    与此同时,两翼轻骑兵引燃手中震天雷,策骑加速在关陇阵前掠过,将震天雷远远的掷入关陇阵中,继而取下马鞍上的弓弩,对惊惶溃散的关陇兵卒展开射杀。

    只是一瞬间,关陇军队全线溃败。

    长孙嘉庆差点疯掉,他歇斯底里的挥舞马鞭催促后阵向前压制敌军,命令督战队斩杀溃兵、稳定局面。然而当千余具装铁骑整齐有序的破开阵列外围的防御,这数万缺乏训练、军械简陋的乌合之众如何抵挡?

    站在长孙嘉庆的位置,居高临下将战场收入眼中,清晰的见到具装铁骑好似钢铁洪流一般倾泻而来,冲锋之势有若山洪暴发,将关陇军队阵型冲散,兵卒席卷其中,锐不可当。

    两侧轻骑兵则护住具装铁骑两翼,不断射杀关陇兵卒,护着具装铁骑狠狠凿入关陇阵中。

    “娘咧!”

    长孙嘉庆双目赤红,愤怒于关陇军队如此不堪一击的同时,也震惊于右屯卫的强大!

    分明将敌人所有布置、战略都看在眼中,偏偏就无法抵挡!

    “大帅,赶紧撤吧!”

    “敌军冲锋太快,还请大帅先行撤入大明宫!”

    左右将校见到具装铁骑势如破竹一般狠狠凿进关陇军队阵列,眼瞅着便将凿穿全军,直奔此地而来,赶紧予以规劝。

    长孙嘉庆却发了狠,怒叱道:“老夫受命镇守于此,守的不仅是老夫的颜面,也不仅是此战之胜败,更是所有关陇门阀之命脉!此刻退却容易,可一旦退无可退,你我之子孙都将沦为庶民,如豚犬一般任人凌辱驱策!谁都可以退,但汝等身为关陇子弟,死也不能退!”

    战斗才刚刚开始,纵然己方阵列涣散、兵卒溃败,但实则阵亡之兵卒并没有多少,只是具装铁骑的冲锋速度太快,势头太猛不可阻挡,所以看上去关陇这边已经一败涂地。

    但足足三万大军镇守于此,此刻并未伤筋动骨,岂能不血战一番试图将具装铁骑堵住,反而兵败如山倒,望风而逃?

    他长孙嘉庆丢不起这个人!

    “即刻传令下去,谁指挥的部队不战而溃,甚至牵动全军阵列崩溃导致大败,此战之后老夫要禀明赵国公予以诛杀,其子女家眷尽皆充军流放三千里!”

    周围校尉登时噤若寒蝉,当兵打仗也没有几个人单纯为了自己,对于更多是门阀家奴、庄客的兵卒来说,封妻荫子根本不现实,因为他们世世代代都是各自门阀的家奴,是贱籍,无法享受朝廷的政治待遇。

    最重要是获得军功,使得家中能够减免税赋,妻儿能够吃上饱饭,若是家主高兴之下赦免贱籍成为平民,便是死也心甘!

    若家中子女皆备流放三千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又有何用?

    这年头,自关中往东西南北随便数三千里,要么冰天雪地人迹罕至,要么烟瘴肆虐蛇虫横行,纵然路途之上侥幸不死,可抵达流放之地以后,又能坚持几天?

    达官贵人还好一些,毕竟资源充沛,对于平民来说,流放就等于死刑……

    将长孙嘉庆的军令向下传达,终于起到一些效果,兵卒虽然心中恐惧,但是在各自长官的集结之下慢慢止住撤退步伐,仓促接阵,试图阻挡具装铁骑的狂猛冲锋。

    具装铁骑算得上是冷兵器时代的大杀器,却也并非无敌,机动性的缺失便是一个显著的缺点。当面前敌军悍不畏死的堵住道路,即便尸横遍野也不溃散撤退,用人命死死的挡住去路,便使得具装铁骑陷入重围,难以发挥冲锋威势。

    可即便如此,每一个能够当选为具装铁骑的兵卒都是百里挑一,身高力壮战力强悍,人马俱甲又提供了坚不可摧的防御力,每个人都好似一个异动的堡垒,即便深陷重围,亦是奋勇拼杀,挡者披靡。

    具装铁骑前进的路上,伏尸处处鲜血奔流,滚热的鲜血将地面的冰雪彻底融化……

    长孙嘉庆见到自己军令奏效,又命后阵骑兵一分为二,自两翼齐出阻挡右屯卫的轻骑兵,堪堪将其抵住。

    一时间,龙首原上尸横遍野、鲜血奔流,战况极其惨烈。

    马背之上的长孙嘉庆有些力竭,伸手抹了一下额头兜鍪下流出的虚汗,刚刚喘了一口气,便见到大雪之中又一支骑兵自不远处奔腾而来。这支骑兵浑然不见龙首原上惨烈的战事,只是一味的加速,试图自南边太极宫的北墙下一路向东穿插,抵近大明宫,绕道关陇军队背后。

    一旦被其达成穿插目的,这三万关陇军队便好似瓮中之鳖,唯有包围待宰的份儿……

    长孙嘉庆目眦欲裂,怒喝道:“挡住那支骑兵!”

    然而此刻所有军队都与右屯卫的具装铁骑以及轻骑兵纠缠在一处,阵型完全混乱,哪里还有军队能够从容撤出?

    眼睁睁的看着那支骑兵越来越近,近到几乎看得清马背上的骑兵奇装异服、容貌与汉人迥异,手里的挥舞的弯刀更别具特色,长孙嘉庆差点咬碎了一口牙:“吐蕃胡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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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但是当房俊穿越到那位浑身冒着绿油油光芒的唐朝同名前辈身上,就感觉生活全都不好了……天唐锦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唐锦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唐锦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