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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子許     天唐锦绣txt下载     天唐锦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一百九十三章 出乎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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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九十三章 出乎预料

    若是被安置在城南,依旧如以往那般一边负责防卫一边负责抓捕逃亡之官民,距离七星门实在太远。

    一旦唐军兵临城下,整个平穰城的防务全部启动,一个负责城南地区防卫之将领意欲带领麾下兵卒靠近七星门,等同于破坏整个平穰城的防务系统,简直与谋反无异,当场就有可能被斩杀……

    素来心志轻浮的渊男生这个时候反倒很是镇定,沉声道:“父亲的决断,无人能够左右。不过既然将你调入城中,大事就算是成了一半,其余就只能见机行事、听天由命。”

    长孙冲不以为然。

    他素来自负,当初谋反之事只不过是事机不密,且侯君集、李元昌之流实力有限,又畏惧李二陛下之威势,故而步步有错,导致功亏一篑。眼下自己以身侍贼、潜伏平穰城,付出极大之心血谋划这一切,岂能将其拱手交予上天来决定自己的成败?

    言语之间,已然抵达大莫离支府外。

    府门外长街之上,一队队精锐兵卒手执利刃、肃然萧杀,漫天风雪卷起几杆旌旗,猎猎作响。

    大战来临之气氛愈发浓厚。

    两人齐齐翻身下马,一同踏上门前石阶,向守门兵卒告之详情,之后才联袂进入府内。

    府内气氛更是浓郁。

    文武官员一个个行色匆匆,来往于府门与正堂之间,宽阔的道路上积雪清扫干净,道路两侧悬挂着一排灯笼,整个府邸亮如白昼。

    两人来到正堂门口,渊男生询问门口的书吏:“父亲可在堂中?烦请通秉一声,吾奉命调长孙冲入城,前来复命。”

    那书吏道:“大莫离支正在书房用膳,先前有过吩咐,若世子归来,毋须通秉,可直接入内觐见。”

    渊男生颔首,回头看了长孙冲一眼,带着他没有进入正堂,而是绕过堂前的雨廊,一侧的花厅,径直来到正堂后方的书房。

    书房门外,两队兵卒持戈而立,见到渊男生与长孙冲,目无斜视,任由两人入内。

    书房之中装饰奢华,来自波斯的地毯绒毛绵软、花纹繁复,紫檀木的书架、黄花梨的桌案,金银饰物琳琅满目,玉石珍玩俯拾皆是。

    淡淡的檀香气味之中,渊盖苏文正坐在桌案之后用膳,桌案上摆放着几样精致的小菜。

    两人急忙上前,躬身见礼。

    渊盖苏文瞥了两人一眼,放下碗筷,取过帕子擦了擦嘴角,挥挥手,一侧侍立的两名美貌侍女小步上前,将桌案之上的饭菜撤走,旋即又沏上一壶热茶,这才躬身退出。

    长孙冲趋步上前,执壶给渊盖苏文斟茶,而后束手立于桌案一侧,道:“末将受命入城,前来听令。”

    渊盖苏文略微颔首,拈起茶杯呷了一口,而后问道:“换防可还顺利?唐军已然攻破大城山城,随时可以抵达安鹤宫,若是这个关头换防出了差错,很可能被唐军一鼓而定,形势极为不利。”

    长孙冲道:“大莫离支放心,一切顺利。高延武将军固然年轻,可家学渊源、带兵有方,定能够狙击唐军。”

    “呵,”

    渊盖苏文嗤笑一声,有些不悦道:“你也来阿谀逢迎这一套?大城山城守不住,安鹤宫自然也守不住,最终之决战必然是这平穰城内,生死成败,在于最终能否亦血肉之躯抵御唐军之精锐,其余地方不过是一个延缓之作用,并不影响大局。”

    长孙冲诚惶诚恐:“是末将浮浅。”

    “不必如此。”

    渊盖苏文安抚了一句,摆手让两人在一侧的椅子上坐下,看了渊男生一眼,又对长孙冲道:“吾欲将大郎安置在七星门,与世子合兵一处,襄卫平穰城之门户,汝二人可能挑起重担,为吾分忧,确保七星门不失?”

    长孙冲愣了一下,旋即一颗心差点欢喜的蹦出胸膛,谁能料到快要愁死的实情居然这般容易的达成?

    连忙控制自己的情绪,面容凝肃,起身上前,跪伏于地,大声道:“末将乃大唐罪臣,如丧家之犬一般无所归依,幸得大莫离支之信重,予以接纳,委以重任,甚至将府上千金下嫁……此番恩德,如同再造,岂敢不誓死效忠?大莫离支放心,只要末将人在,七星门就在;唐军若想入城,唯有从末将的尸骨上踏过去!”

    “好!”

    渊盖苏文抚掌赞叹,沉声道:“此番大战,必然凶险重重,莫说汝等,即便是吾亦难料生死。然则富贵险中求,只要迈过这道坎,吾等将成为与大唐分庭抗礼之存在,整个辽东,甚至整个远东,都将是高句丽的势力范围!届时,吾必然不吝赏赐,准许你独成一国,永世相传!”

    长孙冲心中一跳。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就想干脆彻底的投靠渊盖苏文算了,这“独成一国”之赏赐实在是太重了。只要想想之后长孙家能够拥有一块土地称王称霸,再也毋须向别人宣誓效忠低声下气……

    不过也仅只是一瞬间而已。

    他清楚知道此战获胜者必然是大唐,高句丽绝无半分取胜之机会,即便是天大的赏赐也只是一个美好的许诺而已,终究不可能会实现。

    面上却是一副慷慨激昂之神情:“愿为大莫离支效死!”

    “很好!”

    渊盖苏文似是极为满意长孙冲的表现,温言道:“不过汝等千万勿要大意,七星门乃平穰城之门户,一旦安鹤宫失守,唐军猛攻之重点必然便是七星门,面临之压力将会多过其余地方数倍。”

    渊男生与长孙冲齐声道:“必然不负大莫离支(父亲)所托!”

    渊盖苏文连连颔首,甚为满意。

    只不过一转眼,脸色又微微一变,似有一些难以启齿,良久之后,方才叹息一声,道:“其实吾又岂能不知,此番大战凶多吉少?只不过身负王室重恩,自不能在此国难之际明哲保身,否则必将成为国之罪人……不过,汝等尚且年轻,亦不曾深受国恩。若是力有不逮……”

    说到此处,他顿了一顿,而后看着长孙冲极为艰难的说道:“大郎能否看在以往吾之恩情份上,照料世子一二?”

    此言出口,渊男生与长孙冲皆愣了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这是让他们明知不可为之时,干脆开城投降,以保全渊男生以及渊氏一族?

    这等话语岂会出自渊盖苏文之口?

    长孙冲尚在脑筋飞转,琢磨渊盖苏文是真有此意亦或只是试探,一旁的渊男生已然起身,跪伏于地,涕泗横流道:“父亲身系家国,与敌死战,孩儿岂能苟且偷生?此事万万不可,孩儿愿意为父亲死战!”

    他是真的感动坏了。

    以往一直以为父亲偏爱二弟,对他极为苛刻疏远,甚至连世子之位都想传给二弟。

    然而现在才知道,自己到底是父亲的儿子,固然才能不足,比不得二弟更得欢心,却始终舔犊情深。即便是家国存亡之际,亦心有牵挂,不愿他随着一同战死,能够苟且活命。

    当然,即便再是感动,他也不会将自己与长孙冲的谋划道出。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纵然父亲依旧疼爱自己,可自己却不能就这般跟随父亲一条道走到黑……

    长孙冲也赶紧跪地,道:“此事,末将实在不敢答允。兵凶战危,战阵之上刀剑无眼,不知何时末将便以一死酬谢大莫离支之厚恩。末将既然一心辅佐大莫离支死守平穰城,又岂敢分心?还请大莫离支收回成命!”

    不管渊盖苏文是不是试探,这个时候也务必将态度展示出来……

    渊盖苏文看上去很是欣慰,呵呵一笑,捋着颌下胡须道:“只不过是让你们留个心眼,万一大局已定、事不可为,也要想想渊氏一族……罢了,吾到底是上了年纪,居然这般心慈面软。汝等退下吧,速速接管七星门防务,务必死守城门,不许唐军踏足城内半步!”

第一千一百九十四章 抢骨头的

    “喏!”

    渊男生、长孙冲两人恭声领命,之后一齐退出书房。

    书房外,大雪自房檐簌簌落下,将整个庭院铺满白白的一层积雪,目光所及纷纷扬扬,一箭之地的正堂那巍峨宏伟的屋脊也似乎茫然看不真切。

    就如同渊盖苏文之用心一般……

    两人忽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底的疑惑与担忧,不过此处非是详谈之地,加快脚步离开大莫离支府,带领兵卒重新返回七星门,指使麾下将校前往城楼驻军处提交堪合调令,交换防务。

    大雪纷纷落在斗篷之上,两人策骑而立,面色凝重,都没有心思去跟先前那位为难长孙冲入城的担任守将的王室子弟找麻烦。

    良久,长孙冲沉声道:“你说……令尊为何这般突然,直接便任命在下防御七星门?”

    他与渊男生所有谋划之关窍,便在于七星门。若是不能掌控七星门,自然无法迎接唐军入城,奢望的功勋自然无法得到。

    但是心心念念的好机会陡然从天而降,却难免令他感到一丝不妥——他不是少不更事的蠢货,知道好事多磨的道理,往往幸福来得太过突然,就会伴随着毒药……

    渊男生也疑惑不解:“或者……父亲已然知晓吾等之谋划,但也明知此战必败,故而愿意网开一面,成全吾等,也借此给渊氏一族留下一条活路?”

    “呵,”

    长孙冲冷笑一声:“你认为令尊是那种舔犊情深、愿意自己身死却笑看着别人好好活着的人?”

    渊男生语塞,这话不大好听,可他却无法反驳。

    在他的印象里,父亲就是一个暴虐、残酷、冷血之人,寻常人身上的七情六欲甚少出现在父亲那里。他就像是一只野兽,眼中只有他自己认定的法则,一旦有人触犯,便处以极刑。

    父亲是那种就算是要死,也一定要拉着所有人陪葬的乖戾……

    让他自己死在唐军围攻的乱刀之下,却欣慰的看着族人在儿子的领导下投降唐人,继续荣华富贵?

    绝无可能……

    渊男生还是不解:“可若是父亲洞悉了吾等之谋划,却为何还要将吾等安置在七星门?”

    以他对父亲的了解,若是知悉了两人所谋,等待他们的就只能是钢刀架颈、五马分尸,毫不犹豫的砍下他们的脑袋悬挂在七星门上,杀鸡儆猴、以儆效尤,告诉那些心怀异志者:谁敢背叛老子,这就是下场,即便是亲儿子也一样!

    怎么可能还让他们顺心遂意的防御七星门?

    所以,无论如何,父亲都不应该让他们来防御七星门……

    城楼之上,吵闹声响起。

    长孙冲蹙眉抬头瞅了一眼,与渊男生一齐下马,带着各自的亲兵顺着石阶登上城楼,进了城楼之内,便见到派来接管防务的校尉面红耳赤的站在那里,脸上一个清洗的巴掌印。

    而另一边,那位王族将领一脸嚣张,指着走进来的长孙冲、渊男生骂道:“狗仗人势的东西,这高句丽还是王上的高句丽,城防任命皆出自王宫,汝等想要接管这平穰城门户,等到你家的大莫离支登上王位再说吧!”

    渊男生怒叱道:“放屁!国中军政要务,王上尽皆托付于大莫离支,大莫离支府所出之令便代表着王上的意志,你这般公然抗命,难道是想要谋反么?”

    平穰城内想要自家父子身首异处者比比皆是,但是胆敢公然违抗大莫离支府命令的,这还是头一回。

    这让他怒火冲天。

    长孙冲倒是不至于那么生气,只是看着这位王室将领,心中有些不解:不过是一个城门的防务而已,王族在渊盖苏文的淫威之下装孙子自保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强硬的驳斥渊盖苏文的命令?

    是王族认为渊盖苏文已经末路穷途,再不能如以往那般在高句丽一手遮天?

    还是七星门对于王族来说,有着极为重要之意义……

    那王族将领冷哼一声,瞪着渊男生,道:“吾乃高句丽之将,只听命于王上。若想换防亦可,拿王上的调令来,否则今日休想让吾离开此地!”

    身后兵卒一齐涌上,站在他身后,怒目而视。

    “呼啦”,长孙冲、渊男生身边的亲兵也纷纷上前,两边人马在城门楼内当场对峙,剑拔弩张。

    渊男生快要气疯了,正欲说话,却被长孙冲伸手拦住。

    长孙冲微微颔首,对渊男生道:“既然他想要王上的调令,咱们便入宫一趟,去向王上求一道命令便是。此刻大敌当前,敌军随时都能直抵城下,若是吾等在闹出什么实情,着实不妥。”

    渊男生道:“可是……”

    长孙冲拽着他向外走,不让他多话。

    那王族将领得意洋洋,冷笑道:“两个毛儿都没长齐的小子,也敢在吾面前耀武扬威?我呸!”

    “哈哈!”

    左右兵卒放声大笑,极尽嘲讽。

    渊男生被长孙冲拉出去,气得跺脚怒道:“大郎岂可这般懦弱?不过是一群冢中枯骨而已,何必惧怕……”

    长孙冲却不理他,站在城楼外风雪之中,对自己一个亲兵道:“下去传令,若守城兵卒有所异动,一律视作叛逆,格杀勿论。”

    “喏!”

    那亲兵也不多问,自城楼上飞奔而下,前去城下的部队传令。

    长孙冲不理会目瞪口呆的渊男生,对身后自己与渊男生的亲兵摆摆手,道:“冲进去,杀干净了。”

    “喏!”

    他从长孙家带出来的数十亲兵应了一声,纷纷抽刀出鞘,分作几支小队,自城楼四面破窗而入。

    “轰”

    窗户破碎,这些亲兵如狼似虎的杀入城楼之内,惊叫、惨叫、喝骂,城楼内瞬间乱成一团。

    渊男生心道原来这厮比我还暴脾气,自己只是喝骂,他却直接下手杀人。见到自己的亲兵还兀自愣在当地,登时气道:“还愣着作甚?杀进去!”

    七星门就是他的命门所在,下半辈子的生死荣辱全部系于此门,若是不能将其掌控在手中,一切休矣。

    他的亲兵闻言终于反应过来,乱哄哄的从城楼正门冲了进去。

    城下的守军听到城楼内异常,刚想上来查看,便被长孙冲与渊男生带来的部队给阻截。这些守军可不是那位王族将领,面对大莫离支府的军队,即便心中火烧火燎,却一动不敢动。

    盏茶功夫,城楼内便安静下来。

    一个长孙家的兵卒大步走出,一身浴血,来到长孙冲面前:“启禀大郎,反贼已然伏诛!”

    “很好!”

    长孙冲赞了一声,对渊男生道:“派人将反贼之首级送往大莫离支府,将此间实情告之,就说王族之中有人意欲勾结唐军,私自打开城门迎接唐军入城,被吾等侦破,予以格杀。请大莫离支派人前来,接收守城部队,另作安置。”

    渊男生赶紧叫来一个亲信,按照长孙冲的话语叮嘱一遍,那亲信进入城楼之内,旋即而出,手里提着一颗血淋淋的首级,快速走下城楼,骑上马向着大莫离支府赶去。

    城门楼内,浓重的血腥气弥漫而出,即便是站在门外亦可清晰感受。

    渊男生探头往里边看了一眼,转过身来到长孙冲身前,惊疑不定道:“你说的该不会是真的吧?”

    长孙冲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是王族当真打着这样的主意,万一被他们抢在前头,咱们哪里还有什么功勋可言?反正这等时候,无论真假,大莫离支都不会责罚吾等,先将七星门占稳了再说。”

    渊男生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他谋划了这么久,就是希望等到唐军攻城之时,能够开城迎接“王师”入城,与长孙冲一起占据此战之“殊勋”,进而取悦大唐皇帝,得到丰厚之赏赐,才有希望重振渊氏一族,并且顺理成章成为大唐在高句丽的管理者。

第一千一百九十五章 兵临城下

    可以想见,以眼下高句丽与大唐态势相比之悬殊,认定高句丽必败者必然不计其数,其中有人如自己一般想法,也就不足为奇。

    尤其是高氏王族。

    若是让他们抢了“开城迎接王师”的功勋,加之其身份地位,必将得到大唐皇帝之重用,哪里还有自己什么事儿?

    自己还当真是迟钝啊!

    所幸长孙冲与自己利益一致,也不愿让旁人抢了这等功劳……

    他深吸一口气,拍了拍长孙冲的肩膀,感慨道:“幸亏有大郎在,否则以我之见,将此事告之父亲,想必父亲也不愿在这等时候与王族发生冲突,极大可能将七星门让给王族继续防卫。若是那般,可就大事休矣。”

    不能掌控七星门,就不能在大唐兵临城下之时开城引领唐军入城,没有这等功劳,如论以后是谁主导高句丽之局势,他渊男生都难逃一死。

    对于现在的渊男生来说,七星门就是他的命……

    长孙冲笑道:“世子放心,眼下咱们利益一致。掌控七星门迎接唐军进城这样的功勋,焉能被旁人给夺走?”

    渊男生连连点头,忿然道:“抢骨头的最可恶!”

    长孙冲:“……”

    谁跟谁抢骨头呢?

    简直不可理喻……

    不理会渊男生,指挥麾下兵卒接管七星门的防务,然后将七星门附近的军营拾掇出来,暂且安顿下来。

    城外大战正酣,唐军既然已经攻陷大城山城,安鹤宫便很难挡住唐军脚步。尤其是安鹤宫距离七星门极近,两者之间再无其余防御山城,唐军大可在围攻安鹤宫之时,分兵顺势南下直抵平穰城。

    届时七星门便成为唐军猛攻之重点,只需自己打开城门引领唐军入城,以唐军的战斗力,必将席卷全城,取得最终之胜利,覆亡高句丽、斩杀渊盖苏文,自己的使命就算是圆满完成。

    想到即将重返魂牵梦萦的长安城,长孙冲便觉得热血激荡,微微抬起头,看着黑蒙蒙天空鹅毛一般的落雪。

    仿佛那幽暗的天空之中,洁白的落雪勾勒出那一张清丽无匹的容颜。

    心中一阵刺痛……

    *****

    唐军携无敌之军威踏足辽东,一路顺风顺水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然则在安市城下遭受重创,使得大军前进之步伐暂缓,战前预订之策略收到严重延误,差一点便重蹈前隋之覆辙,不得不饮恨撤军。

    所幸及时攻陷安市城,大军席卷整个辽东,之后强渡鸭绿水,兵锋直抵平穰城。

    却再一次遭受高句丽军顽强阻击,迟迟不能攻至平穰城下。

    严冬酷寒,战局不顺,使得军心不稳、士气低落,每个人心里都憋着一股劲儿。这股劲儿若是不能及时释放,转化为战力,便会再而衰、三而竭,届时士气低迷军心涣散,这一场大战便会愈发艰难。

    李二陛下看似刚愎自负、乾纲独断的总攻命令,实则下达的极为及时。

    此刻各路大军早已厌烦了辽东的苦寒天气,只想着尽早攻陷平穰城,故而总攻命令下达之后登时如猛虎出柙一般,气势汹汹的向着各自的目标悍不畏死的发动猛攻。

    高句丽军队本就战力不比唐军,又没料到唐军的总攻来得这般突然,猝不及防之下指挥延迟,导致前线军队被打得懵头懵脑,节节败退。

    漫天大雪之下,唐军势如破竹,捷报频传。

    ……

    中军大帐。

    李二陛下居中而坐,未能上阵的长孙无忌、诸遂良分坐两侧,禁卫、斥候肃立与帐门之外,随时听候调遣,前往各部下达军令。

    无数战报雪片一般汇聚到中军帐,书吏、司马忙碌的归类整理,需要入档的当场记录,需要李二陛下过目的呈于御前,整个大帐里气氛紧张,固然外头寒风呼啸雪花纷飞,帐内却是热气蒸腾。

    李二陛下跪坐在书案之后,不时的看看手中战报,再对照舆图上随时更新的敌我态势,有时候低声与长孙无忌交谈几句,商议一番,不断的下达更种各样的命令。

    虽然两人之间再无当初的亲密无间,但是李二陛下对于长孙无忌的战略眼光依旧甚为信任。

    隋唐之前可称名士者,皆可出将入相、文武兼备,不仅可下马治理天下,亦可上马安邦定国。

    自宋代开始排斥武将,导致文武殊途、崇文抑武,一干“文弱书生”逐渐担纲大任,对武事极为歧视。便出现了一个只读过几本兵书,便可大言不馋指点江山之闹剧,数十万披坚执锐的兵卒在他们眼中只是一个个的数字,对于书本上的兵法生搬硬套,根本不知所谓。

    结果便是空有冠绝天下的财富、技术、人口,却在数百年时间里被异族压着打,最终国祚断绝、神州陆沉……

    文武并举,方是王霸之道。

    一名斥候自帐外飞跑而入,到了帐内单膝跪地,大声禀报道:“前方有人自称是长孙家家仆,手持长孙家印信被斥候擒拿,声称要面见赵国公,有十万火急之事。”

    未等长孙无忌答话,李二陛下已然精神一振,道:“带进来!”

    “喏!”

    斥候退出,旋即带入一人。

    那人进入帐内,先冲书案之后的李二陛下施礼,继而对长孙无忌施礼,将怀中一封书信逃出,双手递上,道:“奴婢奉大郎之命,给家主呈递密信。”

    长孙无忌看向李二陛下,道:“正是当初随大郎出走之忠仆。”

    李二陛下颔首,道:“先看密信。”

    既然是长孙冲送回的密信,在这个紧要关头那就只有一件事……

    果然,长孙无忌结果密信,验看火漆完好之后才拆开信封观看,之后双手呈递给李二陛下,有些喜动颜色:“老臣恭喜陛下,大事可成矣!”

    “哦?”

    李二陛下心中一跳,结果密信一目十行,看过之后亦是长长吁出一口气,赞道:“大郎做得好!”

    虽然有信心攻陷平穰城,但一味强攻代价太大,虽然自己下令“不惜伤亡”,可是又岂能为了胜利便眼看着跟随自己远征万里的关中子弟丧身异域、魂断他乡?

    眼下有了长孙冲里应外合,届时攻陷平穰城之伤亡可以降至最低,李二陛下自然难掩兴奋。

    单单凭此功绩,使得数万甚至十余万大唐子弟免遭伤亡,便足以使得自己赦免长孙冲以往之所有罪行。

    长孙无忌笑道:“不敢当陛下这般夸赞,实乃长孙家分内之事……大郎信中言及安鹤宫只有高延武率领五千兵卒镇守,他自己则与渊男生一同防御七星门。只要安鹤宫攻陷,七星门便孤立于大军面前,再有大郎从中接应,破城指日可待!”

    能够在中军帐担任书吏,自然皆是根正苗红的世家子弟,每一个都值得信任,这些人听闻长孙无忌之言,知道大胜就在眼前,忍不住纷纷交头接耳,极为兴奋。

    出征日久,多多少少都有些厌战心理,此刻胜利在望,岂能不兴奋?

    李二陛下不欲苛责,当即下令道:“命令程咬金、薛万彻所部清剿大城山城之后,即刻南下攻略安鹤宫。明日清晨,朕当亲临战场,为他二人压阵,一举攻破七星门!”

    “喏!”

    当即有书吏急忙写就一封文书命令,加盖印玺之后,与虎符印绶一起交由斥候,斥候贴身收好,转身疾步奔出大帐,前往大城山城传令。

    大城山城之内,到处断壁残垣,敌我双方的兵卒尸体随处可见。唐军冒着大雪连夜清扫战场,将此处作为发动下一阶段进攻的营地,粮秣军械一车一车的运入山城之中。

    城中残破的营房之内,军令抵达之时,程咬金与薛万彻脱下甲胄,相对饮茶。

    两人起身接令,而后程咬金看了看外头鹅毛一般的大雪,叹息一声,道:“这场仗终于到头了。”

第一千一百九十六章 兵临城下(续)

    英雄迟暮,廉颇老矣。

    想当年程咬金冲锋陷阵死人堆里打滚,何曾有过一丝一毫消极低沉?然而如今东征这大半年来,却每每见到麾下兵卒之伤亡而忍不住嗟叹,甚至屡屡躲在无人处垂泣。

    上了年纪,性格之中的火爆渐渐消磨,代之而起的却是更多的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只要想想这些精壮的子弟葬身在这荒凉苦寒的辽东,家中白发苍苍的父母无人奉养送终,殷殷期盼的妻儿无人庇护养育,程咬金便觉得心中横亘着一块巨石一般喘不过气。

    唉,年岁大了呀……

    听着程咬金在那边伤春悲秋、悲天悯人,一根肠子的薛万彻很是不以为然,挑了挑眉毛,道:“吾等身为武将,自当憧憬帝国横行天下、征讨不臣,如此方能展示能力、聚拢权势,若是改日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朝堂上下皆是文官一手遮天,岂有吾等容身之处?怕是得夹着尾巴过活才行。要吾说啊,这仗就要一直不停的打下去,房二有句诗写得好,叫什么‘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觅封侯’……战阵之上,才是吾等逍遥之地。”

    固然当下之名士皆能上马打仗、下马治民,各个文武兼备才能卓著,可他薛万彻与程咬金却不在此之列。

    程咬金还好一些,毕竟辈分资历摆在那里,即便手中再无一兵一卒,也照样横行朝堂,无论是李二陛下亦或是新君即位,都会予以尊重,没人敢跟他找不痛快。

    可薛万彻就不同了,论身份他是“降将”,当初曾经扬言要屠尽秦王府给李建成报仇雪恨,若是再无军权傍身,整日里只能在长安城内寻欢作乐,稍有犯错,必定被那群御史言官群起弹劾。

    陛下或许还能有几分“邀买人心”的意思,对自己颇多宽容,新君哪里会管那些?

    日子没发过了呀……

    所以与程咬金的思想不同,薛万彻恨不得这一仗一直打到天荒地老永不终结才好。

    “呵呵……”

    程咬金笑了笑,捋了捋胡子,感慨道:“当年老夫一根马槊冲锋陷阵,不将天下英雄放在眼内,何曾不是与你一般想法?只是如今年岁大了,未免心慈面软、感触颇多,再不如以往那般锐意进取、横行无忌咯。”

    年轻之时冲锋陷阵博取功名利禄,视天下英雄如无物,他程咬金亦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然而如今越来越多的生活阅历,却使得他知晓刚则易折、水滴石穿的道理,人生不能一味的刚硬,心存善念,柔和博爱,方是天道。

    两人说起来算是一辈人,但由于生活履历全然不同,导致心中的想法南辕北辙,根本说不到一块儿去。

    外头李二陛下的传令兵疾行而入,总算是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尴尬。

    “令,程咬金、薛万彻所部清剿大城山城之后,即刻南下攻略安鹤宫。明日清晨,朕当亲临战场,为他二人压阵,一举攻破七星门!”

    “老臣(末将)遵旨!”

    两人齐齐施行军礼,起身之后程咬金上前两步,高举双手接过军令,展开后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确认无误。

    那传令兵抱拳道:“末将告退!”

    程咬金道:“请!”

    待到传令兵退去,薛万彻左手握拳狠狠砸在右掌心,振奋道:“这军令来得正及时,否则若是继续按兵不动,咱今晚怕是都睡不着!”

    程咬金捋着胡须笑了笑,拍拍薛万彻的肩膀,慷慨道:“既然薛将军求战心切,那老夫也不与你抢功。大城山城虽然攻陷,但溃兵不在少数,清剿需要一些时候,强攻安鹤宫、七星门之重任,便交由将军率军而行,老夫给你压阵。”

    薛万彻顿时喜不自禁,抱拳道:“卢国公仗义,这份人情咱记在心头,日后定有厚报。”

    东征之战,在唐军将领看来就是抢功之战,谁能够在此战当中攫取更多的功劳,谁就是赢家。

    程咬金资历老、功劳大,这些军功对他来说聊胜于无,只需稳扎稳打完成既定之战略,大功便跑不了。薛万彻却不同,甚为大军两路先锋之一,总归是要有几桩拿的出手的硬功劳才行。

    如今程咬金一心求稳,愿意将头功让出,薛万彻岂能不喜?

    跟着这样的大佬混,当真是畅快……

    程咬金摆摆手,沉声道:“感谢之言,大可不必。咱们受命于陛下,担任大军之主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占了头功,老夫也沾光。不过还请薛将军记得,骁勇善战、一往无前是好事,但千万不能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以为高句丽军不过如此,要时时刻刻谨慎小心,否则出了差错,谁也担待不起……安鹤宫虽然占地不广,但其后山沟壑纵横地形复杂,说不得便有多余兵马藏匿其中,趁吾等疏忽之际陡然杀出,所以攻陷安鹤宫之后,务必将里里外外清剿干净,断绝后患,才能强攻七星门,切不可焦急莽撞。”

    东征虽然尚未结束,在他看来实则大局早定,李二陛下这番全军总攻之命令其实有操之过急之嫌,大可以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将平穰城外围防御清剿一空之后,光秃秃一个平穰城,如何抵挡数十万精锐唐军?

    而且高句丽既然能够几次三番的击溃前隋东征大军,说明其战力、韧性都极为强悍,纵然眼下占据优势,却也不能小觑,骄兵必败的道理是个人都知道。

    但薛万彻此人粗鄙莽撞,是个人就知道的道理,他却未必知道,即便知道,也未必在意,所以他不得不仔细提点,让薛万彻稳扎稳打,循序渐进,切不可为了攻陷平穰城之首攻而贪功冒进。

    一场必胜之战,若是因为薛万彻的大意疏忽导致损兵折将,程咬金觉得自己的老脸挂不住,毕竟眼下薛万彻乃是他的部属……

    薛万彻信心百倍,不以为然道:“领兵打仗乃是咱的长处,这一点卢国公放心便是。您只需坐镇此地,等候咱旗开得胜的消息,待咱攻陷安鹤宫,击碎七星门,请您一同踏足平穰城!”

    程咬金知他性格,明白多说无益,颔首道:“只需记得谨慎小心即可,去吧。”

    “喏!”

    薛万彻信心满满的应诺,而后大步而出,召集自己麾下将校,连夜生火造饭,用饭之后集结军队,检查军械,略作休整,大约三更时分,浩浩荡荡向着安鹤宫进发。

    ……

    行军打仗,的确是薛万彻的长处。

    从中军帐处得知眼下安鹤宫的驻军乃是刚刚换防之军队,立足未稳,故而薛万彻秉持“兵贵神速”之信条,决定连夜发动猛攻。

    半夜时分大军集结,队形严整的顶风冒雪连夜猛攻安鹤宫。

    相比于大城山城地势险峻、驻军众多,安鹤宫不仅刚刚换防之军队立足未稳,且地势较为平缓。毕竟当初乃是高句丽王的王宫所在,固然城高墙厚,却不是那种地势险峻之要隘,唐军在大雪掩护之下陡然发动猛攻,城内守军猝不及防,仅只一个时辰便被唐军攻至城下。

    “轰轰轰”

    攻至城下的唐军在城墙下挖出空洞埋设火药之后引爆,一阵阵轰鸣地动山摇,乌黑的硝烟直冲天际将雪花席卷鼓荡,一段段高耸的城墙相继坍塌,原本固若金汤的防线出现一个个缺口。

    唐军冒着扑面而来的雪花与飞蝗一般的箭矢,发动悍不畏死的冲锋,一举杀入城内,将最为坚固的城墙防线突破。

    安鹤宫营房之内,渊男建听着外头轰隆隆的火药炸响,听着兵卒的禀报,叹了口气,对高延武道:“唐军实在是邀天之幸,若非火药这等攻城利器横空出世,焉能横扫辽东直抵平穰城下?城墙防线已被突破,安鹤宫已不可据守,按照计划行事吧。”

第一千一百九十七章 攻防血战

    “城墙防线已被突破,安鹤宫已不可据守,按照计划行事吧。”

    渊男建面色镇定,丝毫没有城墙防线被突破的担忧与惶恐,反而隐隐有些兴奋。

    终于到了这一步……

    高延武面色坚毅,颔首道:“末将遵命!”

    言罢,他单膝跪地,沉声道:“末将能够为大莫离支、二公子效死,为高句丽效死,死得其所!”

    渊男建心中触动,上前一步,双手扶住高延武的肩膀,神色肃然:“或许今日,你我皆将惨死乱军之中,死无全尸。但是要记住,吾等之鲜血不会白流,高句丽之后世子孙,将会永远记得吾等今日之牺牲!吾等之魂灵,将依附在高高飘扬的王旗之上,永垂不朽!”

    高延武双目浮现狂热之色,大声道:“固所愿也,死不足惧!”

    渊男建赞许颔首,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去吧,想必不久之后,你我亦能泉下相逢,届时共谋一醉!”

    “喏!”

    高延武大声应喏,起身之后决然转身,大步离去。

    外头混战的声音越来越近,渊男建将斗篷披在身上,宝剑挂在腰间,走出房门在亲兵护卫之下疾步走向安鹤宫深处。

    沟壑山岭隐藏在茫茫大雪之中,夜幕之下,幽深如同绝域……

    ……

    高延武率领部队抵达前方,城墙防线被突破的高句丽军已然溃不成军,被凶猛的唐军冲击之下节节败退。高延武当机立断,率领麾下部队参预战团,生力军的加入堪堪抵挡住唐军的攻势。

    安鹤宫乃是当年高句丽王的王宫,虽然废弃多年,又几经改建,却依旧有着当年建筑之时的轮廓。宫内殿宇之间皆有矮墙相连,地势外低内高、逐次递增,易守难攻,便是当年为了防备有外敌突破城墙,亦能够步步退防,负隅顽抗,等待援军。

    此刻高延武依托地利,且战且退,使得唐军凶猛的攻势渐渐被化解,陷入苦战之中。

    已经随着麾下兵卒突进至城墙处的薛万彻眼见进展缓慢,不由得心中焦急。

    固然安鹤宫易守难攻,各种巷道、矮墙层出不穷,难以发挥兵力优势,可是眼下已经狂攻了两个时辰,兵卒伤亡惨重,却仅只推进了百余丈,实在是不够理想。

    明晨陛下就将亲临一线,难道届时自己连区区一个安鹤宫都攻不下来?

    那可实在是丢人丢大发了……

    一咬牙,薛万彻下令道:“将军中所有震天雷集中起来,无所保留,今夜必须攻陷安鹤宫!”

    面对这种依托这巷道、矮墙逐层稳守反击的战略,震天雷就是最好的破局利器。

    身边副将连忙提醒道:“昨日分派辎重之时,军中司马已然说过,海上冰封严重,水师运输困难,且长安那边震天雷的产量已经供应不上,所以这是十日之内最后一批震天雷。若是在这安鹤宫全部用光,来日强攻七星门,乃至于破城而入展开巷战,该当如何?”

    不得不说,一种战场利器之出现,提升军队战力之同时,某种程度上亦会使得军队潜移默化的产生依赖性。

    依靠火药以及震天雷的威力,唐军所向无敌无坚不摧,却早已忘了当初没有震天雷的时候,不照样披坚执锐、战无不胜?

    眼下就好像没有了震天雷就不会打仗了一般……

    薛万彻瞪眼道:“哪里顾得了那么多?以后事,以后再说!明晨陛下将亲临,为吾等观敌瞭阵,若吾等届时连安鹤宫都未能攻陷,使得陛下见不到七星门,那便是吾全军之耻辱!”

    副将讷讷不敢言。

    薛万彻自然不会告诉他平穰城中有大唐之内应,只需大军攻陷安鹤宫,扫平侧翼之隐患再无后顾之忧,只需抵达平壤城下,便会有人打开七星门迎接大军入城,哪里用得到强攻?

    至于入城之后艰苦的巷战,以唐军之精锐,没有震天雷照样能够犁庭扫穴、战无不胜!

    他下令道:“勿要多言,速速率军进攻,天明之前,要攻陷安鹤宫,而后吾等一同挥师南下,直抵平穰城!”

    “喏!”

    身边副将赶紧领命而去。

    旋即,轰鸣声不断传来,一股股硝烟自安鹤宫内各处升腾而起,横亘在唐军面前被高句丽军队所倚仗的矮墙、房舍等等建筑化作残垣断壁,无数高句丽兵卒在爆炸之中被直接炸飞,亦或者被飞溅的砖石击中,死伤枕藉。

    唐军士气大振,奋勇冲锋,一举将战线推进数十丈,深入至安鹤宫深处,局势瞬间逆转。

    高延武见到麾下兵卒被炸得支离破碎,一道道防线相继被唐军突破,当即提刀劈翻几个溃散的兵卒,大吼道:“擅自撤退者,斩!都给老子顶上去,顶不住唐军,咱们就都是个死!”

    “喏!”

    身边亲兵将他簇拥在中间,悍然向着唐军的冲锋阵势冲去。

    “轰!”

    两方人马狠狠的撞在一处,安鹤宫内烽火处处,战局异常激烈。

    然而即便高延武再是剽悍,麾下不过数千兵卒,焉能抵挡薛万彻亲率数万精锐唐军以震天雷开路,汹涌来攻?无数高句丽兵卒惨嚎着倒在唐军的刀下,在唐军不节制使用震天雷的情况之下,安鹤宫所有的防御工事都犹如纸糊一般,顷刻间被炸得四分五裂。

    大雪纷飞之下,唐军犹如潮水一般涌进安鹤宫,高句丽军对则不断败退,濒临崩溃。

    高延武面上毫无惧色,眼见败局已定,安鹤宫再不可守,便握紧手中钢刀,冲着左右兵卒大喊道:“诸位,吾等身为军人,自当保家卫国,上报君恩,下保黎庶。今日敌军势大,吾等不敌,却不可坠了男儿之志气!吾当一往无前,以此身报效君王、报效大莫离支!儿郎们,随吾冲锋!”

    汉人自古以来便居天之中、引领四方,其一代代人杰圣贤缔造出无数的经义典籍,孕育了灿烂的汉家文明,使得周边胡族尽皆艳羡,竞相学习。

    读过很多汉人典籍的高延武深受“家国天下”之影响,此刻濒临绝境,心中并无恐惧,唯有以死相争、名垂青史的慷慨激昂。

    左右兵卒皆是他之心腹,早已知道一旦战败必死无疑,此刻受他感染,各个热血沸腾,振臂高呼道:“冲锋!冲锋!冲锋!”

    高延武哈哈大笑,手持钢刀,向着唐军最为稠密之处奋勇冲去,一往无前。

    他麾下的亲兵皆是精锐,此刻抱定必死之志,只为多斩杀唐军,爆发出极为强悍的战斗力,使得唐军猝不及防之下,硬生生被他们突入阵中。

    两军短兵相接,一瞬间便惨烈的战在一处。

    薛万彻眼瞅着唐军已经势如破竹的杀入安鹤宫内,却不了陡然窜出一支军队,极其剽悍,杀得前边唐军渐渐不支,登时又气又急,眼珠子都红了,握紧手中横刀,大吼一声:“儿郎们,随吾杀敌!”

    什么将带什么兵,薛万彻此人粗鄙莽撞、有勇无谋,他麾下的兵卒亦是剽悍凶猛、悍不畏死,见到自家主将提刀在前,也纷纷鼓噪着紧随其后,杀向那队高句丽兵卒。

    很快,战场上的唐军让出一条道路,让薛万彻率领麾下直接冲到前边,与高延武厮杀在一处。

    薛万彻一眼就盯上了高句丽兵卒簇拥当中的高延武,虽然不知对方身份,但观其气势便知是高句丽军中将领,搞不好就是这安鹤宫的守将,当即精神大振,冲着高延武便杀了过去。

    先前在大城山城之内,眼瞅着就能手刃渊净土,得到大功一件,却被一群弩兵给乱弩射杀,功劳大打折扣。

    眼下又遇到一个高级将领,焉能再次任由功劳溜走?

    麾下兵卒一看薛万彻奋勇冲锋的架势,便知其心中所想,赶紧随在他身后为他护住两翼身后,数百人成一箭矢阵,直直的插入敌军阵列之中。

第一千一百九十八章 功勋打折

    薛万彻率领千余兵卒组成锋失阵,直直的插入高句丽军的战阵之中,薛万彻手提横刀,一马当先,刀光翻飞有若匹练,挡在面前的敌军挨着伤、碰着亡,残肢断臂四溅横飞,勇不可当。

    高句丽军严整的阵型登时涣散。

    高延武面容坚毅,既然已经抱定必死之志,自然无所畏惧,领着自己的亲兵便迎了上去,试图阻挡这一支插入己阵的唐军。

    下一刻,双方狠狠的撞在一起。

    天上雪花漫卷,战场之上鲜血迸溅、残肢横飞,飞溅的热血融化地上的冰雪,前一刻生龙活虎的兵卒下一刻便变为尸体倾倒在地,任由袍泽、敌人竞相践踏,转眼化作肉泥。

    高句丽军的确不如唐军精锐,无论兵员素质亦或军械装备,唐军都占据明显优势,这也是眼下唐军面对任何一**队之时的态势。富裕的财政、先进的技术使得唐军空前强大,单凭纸面实力,足以碾压当世任何一个军事强国。

    然则生长于苦寒之地的高句丽兵卒拥有着坚韧不拔的意志,他们知道自己的背后便是平穰城,一旦唐军突破安鹤宫兵临平穰城下,很有可能便是国破家亡的结局,故而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人人奋勇、各个争先,悍不畏死的抵挡着唐军凶猛的攻势。

    一时之间,双方混战在安鹤宫各个角落,居然是个势均力敌之局面。

    不过唐军到底还占据着兵力的优势,无数唐军潮水一般涌入安鹤宫,将高句丽军队逐渐压制在安鹤宫的核心地域,前后左右都慢慢围拢,形成包围。

    高句丽军再是剽悍,面对已经被数倍于己的唐军包围之局面,也势不可免的产生了动摇与混乱。

    高延武一边奋勇拼杀,一边大胜呼喝,试图振奋己方士气,就算要死,也得多拉着几个唐军陪葬。

    薛万彻早就盯着他的,率领亲兵一阵冲杀,终于来到高延武面前,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手中横刀劈斩而下,大叫道:“借汝人头一用!”

    高延武只觉得透顶风声呼啸,赶紧举刀格挡,“当啷”一声,自己手中的钢刀便被从中斩断,好在也挡住了对方这气势汹汹的一刀。不过未等他缓过神,握刀的手臂发麻,便被薛万彻一脚揣在胸口,站立不住向后倒退几步,一个趔趄坐在地上。

    周围唐军疯狂扑上来,就要乱刀将其剁成肉泥。

    高延武身边的亲兵舍命扑上来,试图将高延武救下……

    薛万彻一脚将高延武踹翻在地,正待要上前一刀结果这个高句丽将领,然后割下人头,却发现身边的亲兵已经一窝蜂的冲上去,一顿乱刀想要将高延武剁成肉泥,吓得他大叫一声:“这厮是老子的!”

    急不可耐的冲上前去。

    先前渊净土就被这帮子混账给乱箭射死,自己到手的功劳大打折扣,眼前若是这高句丽将领又被乱刀剁死,岂非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待到他冲到近前,发现连同高延武在内,其十余名亲兵皆被自己麾下兵卒斩杀当场,鲜血流了一地。

    薛万彻:“……”

    手里拎着横刀,胸腹之中怒气升腾,差点破口大骂。

    娘咧!

    你们是老子的亲兵还是仇人?

    一而再,再而三,老子捞点功勋就这么难?

    身边一个校尉见到薛万彻面色难看至极,赶紧小心翼翼说道:“非是吾等抢先下手,实在是若是迟了,这厮就被其麾下亲兵救走了……”

    薛万彻怒道:“这安鹤宫已经被大军团团包围,他又能逃到哪里去,插翅飞上天不成?”

    校尉咽了口唾沫,奓着胆子道:“可是这安鹤宫后山沟壑纵横、山林茂密,又有大雪覆盖,一旦被其遁入其中,便是有五万大军也不一定能将其搜出……”

    薛万彻运了运气,将怒火压制住,因为这校尉说得在理。

    安鹤宫虽然地方不大,地势也不够陡峭,但是整片山岭绵延数十里,其后山更是沟壑连绵、山岭纵横,便是万余人藏身其中也难以搜索,万一这高句丽将领当真遁入其中,一心逃逸,绝无再次将其俘获之可能。

    总不能将麾下数万大军撒进这大山深岭之中,而不是顺势而下直取七星门吧?

    孰轻孰重,他自然分得清。

    此刻得了校尉提醒,固然心中依旧恼怒,却不能不顾全大局,只得恶狠狠道:“一群球攮的混账东西,就不知道冲上去将其生擒活捉,这一刀让老子来捅?”

    他粗壮的手指头在身边亲兵、兵卒的脸上一个个点过去,叫嚣道:“都给老子等着,待到此战结束,老子一个个收拾你们!”

    身边兵卒一个个面如土色,瑟瑟发抖。

    跟随这位大爷多年,岂能不知其性情?犯起混来那是毫不讲理,甚至可以用不可理喻来形容,鞭笞、军棍无所不用其极,恼火起来打死一两个兵卒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混账东西,都愣着作甚?赶紧将溃兵杀得杀、俘得俘,安鹤宫内清理一遍,然后即刻发兵直取七星门!”

    薛万彻被这群愣头愣脑的东西气坏了,一顿喝骂。

    周围兵卒顿时作鸟兽散,原本各个战战兢兢,唯恐什么实情没做好激怒这位大爷,可是想到马上就能抵达平穰城下,猛攻七星门,或许破城之首攻就落在头上,立即热血沸腾,一个个红着眼珠子嗷嗷叫着冲上已经逐渐溃散的高句丽兵卒。

    凄风冷雪之下,高句丽兵卒兵败如山倒,高延武惨死唐军乱刀之下,士气登时崩溃,四散溃逃。

    唐军五人一伍,分成无数个小队,互为依托,对溃散的高句丽兵卒追击剿杀,安鹤宫内一片狼奔豸突,哭嚎震天。

    将近黎明时分,安鹤宫内战事逐渐结束,唐军已然完全战局各处。

    “启禀将军,此战歼灭敌军四千余,俘获五千余,另有军械辎重无数……敢问将军,那些重伤之俘虏应当如何处置?另外,有零星溃军遁入安鹤宫后山,那里山高林密、沟壑纵横,追剿极不便利,是否需要继续追剿?”

    战后统计报上来,薛万彻按照之前长孙冲密信告知安鹤宫内驻军一万来计算,差不多已经悉数剿灭。

    缺口在不足千人,想必便是遁入安鹤宫后山的那些溃军。

    一场大战下来,一万人的守军阵亡将近一半,力战而俘者将近一半,只有不足遣人溃逃,这已经算是战斗力极为强悍的军队了。

    坐在收拾整齐的营房之中,薛万彻捋了捋胡子,有些为难。

    溃军也就罢了,尚不足千人,又能翻起什么浪花?为了这千余人而前去安鹤宫后山的沟壑密林之中大肆搜捕,实在是得不偿失。

    反倒是那些重伤的高句丽兵卒,让薛万彻不知如何处置。

    按照他以往的作风,战场之上重伤者几本不可能救治过来,早死晚死都得死,与其浪费药材粮食予以救治,还不如干脆一刀杀了来得痛快,最次亦是将其弃之荒野,任其自生自灭。

    可是眼下毕竟已经抵达平穰城下,唐军对待俘虏的态度将会有很大程度影响到平穰城内高句丽守军的士气。

    万一因为“杀俘”而导致高句丽守军兔死狐悲、同仇敌忾,极有可能使得唐军攻城难度大大增加。

    尤其是薛万彻层听闻陛下提及,渊盖苏文先前已有议和之意,虽然此事一直没有进展,谁又能保证渊盖苏文不是心存侥幸,想着等到事不可为之时再议和投降呢?

    如果因为“杀俘”使得渊盖苏文感受到唐军的暴戾狠辣,唯恐投降之后也遭受此等下场,故而强硬反抗,使得唐军损失惨重……这个罪名薛万彻可背不起。

    杀又杀不得,养起来又会严重拖累大军辎重,想必李二陛下也不愿见到,真真是左右为难。

    想了想,薛万彻脑中灵光一闪,道:“将俘虏缴械之后就地看押,然后奏报卢国公,请卢国公处置。”

第一千一百九十九章 朕要亲临

    若是杀俘,一旦引发高句丽守军强烈之反应,甚至导致渊盖苏文有可能的议和投降告吹,这个罪名薛万彻承担不起。

    可若是不杀俘,对于唐军的后勤补给将会极大的压力,如今粮秣辎重已然捉襟见肘,哪里有那么多的资源去养活重伤的高句丽俘虏?恐怕李二陛下也会埋怨他心慈面软,给唐军带来一个极大的累赘……

    身为人臣,有些时候的确很是难做,从无两全其美之法。

    不过眼下既然身后有大佬撑着,那就得将大佬的功用发挥到极致,这等进退维谷、左右为难之事,只需将其上报请求定夺就好了,无论如何处置,都与自己无关……

    他最是不耐烦处置这等事务,身为军人,带兵打胜仗就行了,何苦去操心那些宰辅应该操心的事情?

    成功将烦心事“甩锅”,薛万彻心神舒畅,精神振奋道:“将战报送去卢国公、中军帐各一份,然后集结军队,天明之后,随吾直抵平穰城下,猛攻七星门!”

    七星门内有长孙冲那小子做内应,只需兵临城下,便会将城门开启。届时自己率军杀入城中,这破城之首攻便板上钉钉。若是其余各部的进展慢一些,自己大有可能在平穰城内横冲直撞,直接杀到大莫离支府生擒活捉渊盖苏文,到那时恐怕一个“国公”之爵位算是稳稳当当落在自己头上……

    想到此处,薛万彻热血沸腾,恨不能马上就指挥大军破城而入,一举奠定自己东征首攻,获得“战神”之美誉……

    *****

    安鹤宫内两方混战,杀得如火如荼,后山沟壑密林之内,一支军马却安静的潜伏在雪地之中,连战马都戴上了嚼子,任凭头顶大雪纷纷,却人马肃穆,寂然无声。

    高句丽处于苦寒之地,无论军队亦或是战马都时常经受严寒之考验,眼下这些风雪自然习以为常。

    渊男建顶盔贯甲站在一颗参天大树之下,一件黑狐裘披在外头遮挡寒风,自腰间解下酒囊狠狠的灌了一口。烈酒入喉,浑身寒气似被驱散,一股火热的激流在胸腹之间激荡。

    眼睛盯着远处安鹤宫的方向,看着那冲天而起的火光,一声一声的震天雷爆炸,几个时辰之后喧嚣渐渐归于寂静,谁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可惜了高延武,到底没能将唐军拖至天明……

    渊男建双拳紧握,血管里的血液似乎都沸腾起来。

    现在,是最为凶险的时刻,高延武没能将安鹤宫的战争拖延至天明,一旦唐军将安鹤宫内的高句丽守军剿灭,必将立即进行下一步行动。

    若是唐军将领谨慎小心,派出斥候前来这大山之中搜寻溃兵,自己掩藏的这些人马必然将被发现。

    待到唐军倾巢来攻,自己与父亲所有的谋划都将落空,除去拼死力战,再无他途。

    他心中已然紧张至极点,将漫天神佛都搬了出来逐一祷告,祈求神灵护佑高句丽,护佑渊氏一族,千万不要让唐军发现他们藏匿的踪迹……

    大雪纷纷扬扬,气候酷寒难耐,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始终未曾发现有唐军前来山岭之中搜寻的迹象,这让渊男建紧绷的心弦慢慢的松懈下来。

    唐军果然骄狂,认为些许溃兵并不能影响大局,连搜捕都懒得搜捕,甚至做做样子都不肯。

    如此看来,实乃天意。

    他抬头望了望黑沉沉的天幕,无数雪花在眼中盘旋着坠落,令人有些目眩神迷。

    生死成败,在此一举。

    *****

    “陛下!”

    中军帐内,刚刚和衣而卧的李二陛下被一声呼唤惊醒,睁开酸涩的眼睛,见到自己的贴身内侍躬身立于榻侧,小心翼翼的低声呼唤,心中一紧,瞌睡顿时不翼而飞,一骨碌爬起,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眸,哑声问道:“出了何事?”

    自己劳累一日,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的睡下,若无十万火急之事,内侍焉敢吵醒?

    那内侍愣了一下,旋即低声道:“前边传来战报,说是薛万彻所部不畏死战,已然攻陷安鹤宫,正在集结军队直取七星门。”

    “嚯!”

    李二陛下猛地自床榻上跳到地上,心中大喜,却以为用力过猛导致一阵头晕目眩,脚下踉跄,若非内侍及时上前搀扶,几乎摔倒在地。

    “陛下,当心!”

    内侍吓得脸都白了。

    李二陛下定定神,闭上眼睛深呼吸几口,将那股眩晕感压制下去,睁开眼睛道:“取丹药来。”

    安鹤宫攻陷,就意味着平穰城北边最后一道防线被攻破,大军可直抵平穰城下,展开攻城战。

    而长孙冲此刻就在七星门内负责防御,只要大军抵达七星门下,长孙冲便会打开城门迎接大军入城。

    而一旦大军自七星门长驱直入,失去城墙地利凭恃的高句丽守军,拿什么去抵挡如狼似虎的唐军?

    此战可终结矣!

    内侍脚下迟疑,犹豫道:“陛下,百日里您就曾服食过一颗丹药,眼下尚未过去十几个时辰,若是再次服用,恐对龙体有碍,还请陛下三思……”

    他虽然不通药理,也不曾听闻着丹药服食之后有什么副作用,但是每一次李二陛下服食之后立即精神百倍、龙精虎猛,然而药效散尽之后却犹如抽去一身骨头一般,浑身上下酸痛疲惫,整个人萎靡不振,可见那丹药乃是透支人体之潜能,在短时间内增强精力,却需要长时间的恢复。

    陛下自从东征以来便身体孱弱,整日里小病不断,一旦服食丹药过量,极有可能产生极为严重之后果……

    李二陛下坐到椅子上,倒是未对内侍发怒,淡淡道:“朕心中有数,那丹药乃是虎狼之药,久服伤身。然而眼下正值东征紧要关头,这个时候朕必须精神抖擞的指挥大军作战,毕其功于一役,否则若是出了差错,悔之晚矣!”

    “喏!”

    内侍不敢再说,赶紧去到后面自箱子里取出锦盒,拿出一颗颜色赤红的药丸,将锦盒收好之后转身出来,将丹药递给李二陛下,又去一旁倒了一杯温水,伺候李二陛下将丹药服下。

    服下丹药之后,李二陛下闭幕凝神坐在椅子上,好半晌方才睁开眼,刚才的萎靡颓废已然消失不见,眼神逐渐锐利,浑身上下也充满了活力,起身让内侍伺候着穿戴好甲胄,坐在帐中等候诸位将领前来。

    片刻之后,李绩、长孙无忌、程名振等人鱼贯而入,见礼之后分坐左右。

    程咬金与薛万彻率领大军攻伐大城山城、安鹤宫,直取平穰城之北,尉迟敬德则与阿史那思摩率军猛攻平穰城之西,十余万大军连夜攻伐争战不休,对平穰城的防线发动最大限度之攻击。

    李二陛下环视众人,沉声道:“薛万彻攻陷安鹤宫之消息,诸位想必都知道了吧?”

    众人一齐颔首。

    长孙无忌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安鹤宫乃七星门外最后一道防御,既然安鹤宫被攻陷,七星门已然处于薛万彻兵锋之下,只需兵临城下,犬子即刻打开城门,高句丽回天乏术,大局已定!陛下千秋伟业,足以让后世传颂,斑斑青史,光耀千古!”

    这话有些阿谀之嫌疑,然而大家都知道眼下基本上大局已定,说几句好话也是应该的,总不能人人都当魏徵,非得要在陛下兴头上泼上一瓢凉水以显示自己的忠贞正直吧?

    自然齐齐附和。

    李二陛下方正的脸庞有些泛红,即便极力压制着心中喜悦,却依旧难以掩饰那份畅然快意。

    他自诩也算是为人正直,生平唯好名声、美人而已,眼瞅着覆亡高句丽这等隋炀帝倾举国之力亦不曾完成的丰功伟绩,在自己手上得以实现,后世史书必定彪炳千秋,将自己所有之污点尽皆掩盖,如何能不欣喜若狂?

    难以压抑心中兴奋,他霍然起身,大声道:“立即备马,朕要亲临安鹤宫,指挥薛万彻进攻七星门!”

    众人闻言,都吓了一跳,李绩忙说道:“陛下三思!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眼下安鹤宫虽然攻陷,可其宫内未必没有高句丽溃军,万一贼军发动突袭,可如何是好?”

第一千两百章 竞相甩锅

    听到李二陛下说要亲临战阵,督战七星门,吓得在座诸人齐齐起身,连连劝阻。

    事实上,在座所有人都在为李二陛下的身体状态担忧。

    皇帝时不时呈现出来的疲惫、颓废、萎靡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的,虽然这样的时候不多,每每一转眼的功夫便恢复如常,甚至精神抖擞更甚以往,但是这种两极分化的状态更是让人担忧。

    固然曾经亦是冲锋陷阵的马上皇帝,可毕竟年纪大了,身体状态又是这般不堪,谁敢任由他亲临战阵?

    万一发生什么意外,所引发的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众人七嘴八舌劝阻,吵得李二陛下脑仁疼,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不悦道:“当年朕亦曾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更曾于虎牢关外三千破十万,汝等莫非忘记了朕之功绩,以为朕是杨广那等长于深宫的废物?”

    众臣无语,每当李二陛下提及往年之功绩,大家都觉得无话可说。

    因为李二陛下以往之战绩的确无比闪耀,所有不是开国皇帝的皇帝中,能够与李二陛下比拟战功着寥寥可数……

    李二陛下此刻觉得自己很兴奋,浑身血液似乎都在燃烧激荡,迫不及待的想要目睹唐军潮水一般冲入平穰城的一幕,成就自己震古烁今的千秋伟业。若是老老实实的坐在中军帐内等着战报,却不能置身其中,那种畅然快意必然削减太多。

    “汝等毋须劝谏,朕身体好,精神更好,又有汝等忠心护卫,又能出什么差错?再者说来,长孙冲已然掌管七星门,只待大军兵临城下,即会打开城门迎接大军入城,朕就在安鹤宫等着捷报传来,万无一失。”

    听了这话,长孙无忌脸上抽了抽,欲言又止。

    他亦是当世人杰,上马治军、下马治民,一辈子历经无数风雨,对于世事亦算是洞悉无遗,深知“人算不如天算”之道理,谋算再是严谨的计划,也难免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变数。

    更何况眼下乃是战阵之上,局势瞬息万变,谁又敢保证长孙冲肯定能够顺利开启七星门,迎接大军入城?

    万一其中出现变故,可不会有人理解“凡事无绝对”的道理,只会迁怒于长孙冲。

    若是陛下亲临战阵再有那么一丁点的闪失,整个长孙家都要为此承担泼天的责任……

    然而追随李二陛下这么多年,长孙无忌对于李二陛下的性情可谓无比熟知,知道每当李二陛下露出这样不耐烦的表情,便表示他心中主意已定,任谁也不可能更改。

    就好像当年执意将齐王元吉的正妻杨氏纳为嫔妃,更将太子妃郑观音收入宫中一般,任凭朝野反对,却依旧不为所动……

    众臣也都了解李二陛下的性格,见其这般执拗,也不敢多劝。

    不过想想也是,安鹤宫已然被薛万彻攻陷,宫内守军清剿一空,皆被唐军占据,距离七星门又有一段距离,想来也不至于出什么差错……

    见到诸臣不再反对,李二陛下兴致勃勃,握了握腰间宝剑,意气风发,笑道:“之前诸位还反对此刻发动总攻,若非朕一意孤行,又岂能有眼下这般局面?赶紧攻陷平穰城,覆亡高句丽,将渊贼枭首示众,朕便与汝等一齐动身返回长安,与诸位在太极宫**饮庆功酒!”

    “陛下英明!”

    “臣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

    诸臣说了一通好话,李二陛下愈发神采飞扬,难耐心中冲动,大声道:“集结禁卫,咱们即刻前往安鹤宫,坐看薛万彻杀入七星门!”

    “喏!”

    众人走出帐外,等到禁卫集结,李绩亲自给李二陛下牵来战马,而后数百人簇拥着李二陛下顶着大雪前往安鹤宫。

    沿途唐军经过连夜奋战,此刻已经在收拢军队,有的就地休息,等着生火造饭,有的集结成队返回营地,更有运输辎重的兵卒推车来往络绎不绝。数万人在这条路上穿梭往来,硬生生将冻土踩得泥泞。

    固然奋战一夜,但前方大胜,所有兵卒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神色,远远见到李二陛下御驾亲临,纷纷单膝跪在道路两侧,大呼:“陛下万岁!”

    李二陛下愈发兴奋,冲着这些兵卒连连摆手,方正的脸庞似乎焕发出光彩一般,在马背上大声道:“凯旋之后,朕在长安与汝等共饮,为汝等酬功!”

    “万岁!”

    “万岁!”

    兵卒们兴高采烈,能够得到皇帝的回应已然是三生有幸,若是将来当真能够得到皇帝赐酒,那还不得是祖坟冒了青烟啊?

    一众将领面面相觑,总觉得今日陛下有些亢奋得过头……

    倒了安鹤宫前,只见山坡之上的废弃殿宇笼罩在大雪之下,昨夜的战火尚未熄灭,一股股黑烟升腾而起。自火药炸毁的城门入城,随处可见忙碌的兵卒正在收拢尸体,残肢断臂随处可见,可想而知昨夜的战况有多么激烈。

    李二陛下在马背上慢悠悠的前行,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大战之后的废墟,不由得赞叹道:“都说薛万彻一根筋、是个浑人,可说起这带兵打仗,倒是算得上响当当一号人物,尤其是这种只能胜不能败的硬仗,从未让朕失望。”

    众人便知道,薛万彻这一场功劳算是坐实了,或许也仅有长孙冲打开七星门这等东征首攻能够稳居其上。

    各个心中难免泛起酸意,那个浑人会打个屁仗啊?只知道不要命的猛冲猛打,半点战略也无,根本看不出什么军事素养好吧?

    况且东征之战打到这个份儿上,胜局已定,任谁前来强攻安鹤宫也都是必胜无疑,偏生让薛万彻捡了一个大便宜……

    远处,一身戎装的程咬金听闻李二陛下亲临,赶紧过来迎接。

    呼哧带喘的跑到李二陛下马前,躬身施礼:“老臣见过陛下!”

    李二陛下自马背上跳下,上前将程咬金搀扶起来,佯嗔道:“你年岁也不小了,一身伤创,筋骨不济,要多多注意修养。这等繁琐之事交给年青人去干就好了,何必身体力行?”

    程咬金苦笑道:“非是老臣事事操心,实在是半点不敢懈怠啊。这数千重伤俘虏,如何处置实在是伤神……”

    “嗯?”

    李二陛下一愣,奇道:“这安鹤宫是薛万彻打下来的,何以处置俘虏却需要你来过问?”

    军中自有规矩,一般来说,哪一座城池是由谁攻陷,城内的缴获都由其负责,旁人就算官大三级,也不能横加干预。

    当兵打仗,都是拎着脑袋赚取功勋,若是仗着官大便窃占属下之功劳,谁还给你拼命?

    程咬金这人有时候的确浑了一些,不大讲道理,但是打了一辈子仗,总不会去占属下的这点便宜吧?再者说来,那薛万彻比房二那厮还“棒槌”,岂会心甘情愿任凭自己的功勋被别人攫取?

    怕不是得打出狗脑子来才行……

    程咬金一脸苦笑,无奈道:“薛将军急着强攻七星门,所以攻陷安鹤宫之后,便将重伤俘虏安置一事甩给老臣,自己带兵上阵了……论打仗,老臣自诩还有几分能耐,可是这等后勤事务,老臣如何处置得来?正巧陛下与诸位至此,还请给老臣处处主意,到底如何是好?”

    李二陛下脸一黑,心道果然棘手。

    按理说,对于重伤的俘虏任其自生自灭即可,不必大肆屠杀,可也没必要浪费药材人力去救治,反正大多数也是救不活的。

    可眼下平穰城就在面前,城内十余万守军枕戈待旦,这些俘虏之下场将会极大限度的影响城内的军心士气,若是处置不当,极易挑起城内守军同仇敌忾、兔死狐悲之心,守城之时奋不顾死,拼死力战,唐军将会遭受极大之伤亡。

    可若是予以善待,尽力救治,却需要耗费极大的粮秣辎重……在唐军自己的辎重都捉襟见肘的情况下,再去耗费药材、粮秣去救治这些几乎必死的重伤俘虏,让唐军兵卒们怎么想?

    李二陛下沉着脸,转头问身后的李绩:“此事,英国公认为应当如何处置为好?”

    李绩:“……”

第一千两百零一章 危墙之下

    李二陛下有些后悔,早知如此,自己应该晚一些过来,无论那些重伤俘虏如何处置,那都是程咬金的实情。处置得好了,自然有他一份功劳,若是出了差错,责任也得由他来背。

    自己若是拿了主意,无论导致敌军同仇敌忾亦或是唐军心生怨尤,那就都成了自己的责任。

    处事不明,自然是平庸之君主……

    李二陛下如何肯背上这个大锅?

    所以他立马转头,见到身后诸人尽皆低眉垂眼盯着自己脚尖,绝不与自己目光对视,只得看着李绩询问道:“英国公以为,该当如何处置?”

    没办法,不是朕不公道,可谁叫你是宰辅之首呢?

    李绩:“……”

    合着你们都知道此事不好处置,搞不好就要背黑锅,所以都滑不留手绝不沾边儿,却推到咱身上是吧?

    这跟我有个毛的关系啊!

    可是陛下询问了,他就不能再次推脱,满腹怨念的想了想,道:“暂且收押在大城山城吧,让随军郎中尽力救治,勿要吝惜药材。上天有好生之德,吾大唐以仁义立国,泽被天下,不能放弃任何一个可救之人,即便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俘虏。”

    这件事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怎么做都有可能引发后患。

    两害相权取其轻,也就只能忽略唐军兵卒的不满,对俘虏进行救治。若是他此刻敢下令将这些俘虏弃之不顾,任其自生自灭,且不说平穰城内的守军会否同仇敌忾,迸发出极大之战斗力,就连长安城内那些个饱学鸿儒亦将痛斥他李绩“狠辣冷血”“有伤天和”,四处抹黑他的人品,使得千夫所指,声名狼藉……

    李二陛下满意了。

    他才不在乎那些个俘虏如何处置,是生是死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只要别事后将责任摊到他的头上,那就万事大吉。

    既然这件事已经定下,主意是李绩拿的,是功是过那自然都是李绩的实情,他果断转化话题:“安鹤宫内是否已经将敌军清剿干净?”

    程咬金道:“昨夜攻陷安鹤宫,薛将军便已经连夜清剿宫内,只不过有千余溃军遁入安鹤宫后山,那里山高林密、沟壑纵横,追踪不易,故而不予理会,料想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李二陛下颔首。

    千余人的溃军,撒进大山里根本追无可追,况且军队一旦溃散,便丧失全部战斗力,不足为患。

    一旁的李绩却皱眉道:“如何确认只有千余溃军?”

    一场大战,敌我双方混战不休,战后极短的时间内是很难统计双方战损的,眼下程咬金却这般笃定溃兵只有千余人,这并不附和常理。

    程咬金愣了一下,他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薛万彻报上来,他便深信不疑……

    “长孙冲的密信之中,与他换防的高延武率军五千至六千进驻安鹤宫,眼下敌军伤亡人数加在一起尚缺额千余,这些缺额自然就是溃兵……”

    程咬金解释。

    李绩却道:“由此可知,长孙冲对于换防之军队人数根本并无一个确认之数字,只是大略估计所得。万一他估计有错,这只部队的人数是七千、八千,甚至一万……这么多的溃兵潜藏于安鹤宫后山之中,正值大军攻略平穰城的紧要关头,所有兵力都向前线输送,若是有人将这些溃兵组织起来,忽如其来的杀出来,你可知会造成何等严重之后果?”

    程咬金冷汗涔涔。

    这种危险是很可能存在的……

    一支军队的人数并非恒定,会由于各种各样的愿意增多或者减少,尤其是高句丽军队建制不完备,同样的一军,有的只有五六千人,有的却多达万余人,战斗力更是天差地别。

    长孙冲并不知道与其换防的军队到底多少人,只是做出一个预计,那就代表有可能出错。

    若是如李绩担忧的那样,四五千人遁入山林,在某一位将领的领导之下重新聚拢,然后陡然杀出……

    眼下唐军的重心已经前移,随着薛万彻等将领开始强攻平穰城,大城山城、安鹤宫一线已经成为后方,否则李二陛下也不敢轻易出现在此处。

    假若眼下一支数千人的高句丽军队凭空杀出,李二陛下身边护卫的“百骑”精锐只有五六百人,那后果简直不敢设想……

    “陛下放心,老臣这就召集斥候,前往后山探明情况,若发现溃军影踪,即刻派兵前去剿灭。”

    一支自腹心之地陡然杀出的敌军,所造成的损失不堪设想,再是谨慎亦不为过。

    一旁的长孙无忌面色难看,却没有说话。

    李绩的言语或许只是公事公办,但实则却直接指向长孙冲,认为长孙冲的能力不足,有可能导致疏忽大意……

    不过长孙无忌素来隐忍,这个时候自然不会与李绩针锋相对,在他看来这些都是细枝末节,只要长孙冲能够顺利开启七星门,东征首攻便是板上钉钉,眼下这些意气争执根本无关紧要。

    且让李绩这匹夫嚣张一时……

    李二陛下看着几个重臣言语机锋敲敲打打,心中好笑,这等局面是他最喜闻乐见,若是这些人一团和气、你好我好,那他这个皇帝怕是要睡不着觉了。

    不过此等时候非是争斗隔阂之时,应当集中力量一致对外,覆亡高句丽才是一等一的大事。

    打圆场道:“薛万彻固然有所疏忽,却功不可没,无论溃军只有千余人亦或是三四千,都不过是溃军而已,军心以溃,不足为虑,只需遣人查探清楚即可。诸位可愿与朕再向前一段路程,看一看平穰城墙?”

    李绩的担忧是有道理的,但程咬金的身份地位太高,所以错误只能是薛万彻的……

    一听他还要继续往前,一众大臣吓得浑身冷汗。

    就连素来以“谗臣”示人的诸遂良都赶紧劝阻道:“陛下,万万不可!战场之上兵凶战危,刀箭无眼,焉能自蹈险地?”

    长孙无忌也道:“大战至此,战局已定,无论犬子能否顺利打开七星门,平穰城破乃是旦夕间之事,陛下万不可行险。”

    众人也都苦苦相劝。

    李二陛下固然自负,甚至有些刚愎自用,但也很懂得给大臣们面子,心中有些不爽,却也勉为其难道:“也罢……那咱们就在此稍作盘桓,第一时间等候大捷的消息!”

    大家齐齐松了口气,程咬金连连颔首:“如此最好,如此最好。”

    李二陛下嘴角一翘,心里洋洋得意。

    他知道这帮人不可能让他前往平穰城下观战,自己乃是九五之尊、一国之主,若是出了半点差错,这些大臣怕是就得以死向天下谢罪。

    自己先是要求平穰城下观战,被拒绝之后退而求其次,这帮人自然不会不允……呵呵。

    *****

    天色渐渐亮起,天上的大雪却依旧纷纷扬扬,没有丝毫停歇之意。

    渊男建跺跺脚,觉得双腿已经冻得发麻,可是前方却一丝一毫消息也没有传来。

    原本因为唐军并未派人前来搜索山林之时松弛下来的心弦,这会儿又忍不住绷起。

    若是等到天色大亮,前方依旧未曾传回消息,那自己是否还要引领大军冲出山林沟壑,杀入安鹤宫,再由安鹤宫杀出,直捣唐军之后阵?

    没有了夜色的掩护,自己麾下军队再是精锐,怕是也难以对唐军造成太大损伤,想要趁乱直插中军袭杀大唐皇帝也只能是美梦一场……

    远处,一条身影自大雪之中时隐时现、飘忽不定。

    渊男建一手猛地摁上腰间刀柄,一双眼睛睁大,狠狠的盯着那条人影,身边兵卒也各个屏息静气。

    盏茶之后,那条人影终于出现在近处,隐藏在雪地里的几个斥候猛地扑出,将那人影摁在地上……

    片刻之后,斥候将那人押解至渊男建面前。

第一千两百零二章 东窗事发

    那人单膝跪地,喘着粗气,亢奋道:“末将奉命潜伏在宫内,侦查唐军情况。眼下唐军大将程咬金已经命人前来后山之中搜索溃军踪迹,另外,末将在安鹤宫中观察,发现宫门前的一处营地之中有数百精锐唐军,装束与别不同,极为精悍,想来是有什么大人物前来,连程咬金都神情恭谨,入内之时身边亲兵尽皆留在营外,只一人进入……”

    此人乃是渊男建留在安鹤宫的内应,通晓汉话,换上唐军的军装,兵荒马乱的时候自然不易暴露。

    果然带回来极为重要之消息,若非及时通秉,怕是片刻之后唐军斥候便能发现大军潜藏的踪迹。

    等到唐军大举来攻,所有谋划都是一场空……

    尤其让他注意的是,什么样的身份地位比程咬金还高,连程咬金入营内相见连亲兵都留在营外?

    想想唐军中的那位大人物,渊男建呼吸顿时粗重起来。

    原本还想着冲杀出去奔袭唐军后阵,直捣中军大帐,看看能够天意顺遂袭杀大唐皇帝……

    却不想居然亲自送上门来!

    狠狠的咬了一下嘴唇,压抑着心底澎湃激荡的兴奋,渊男建当机立断,抽出腰刀,低吼一声:“时机已至,随吾杀敌!”

    身边亲兵将早已备好的旌旗陡然竖起,十余面颜色不一的旗帜在风雪之中烈烈招展,一股萧杀之气腾空而起。

    身后,万余兵卒沉默无言,却各个握紧手中刀,牵住战马的缰绳,跟随在旗帜之后小跑着自深沟密林之中跑出去。

    待到出了山沟密林,渊男建翻身上马,看了看前方出现又消失的唐军斥候,根本不以为意,高高举起手中的佩刀,大吼一声,双腿夹紧马腹,战马长嘶一声,四蹄翻腾,狂奔而出。

    在他身后,万余大军亦是各个在跑动之中飞身上马,紧随在渊男建身后,狂风一般席卷低矮的山梁、平坦的地域,向着安鹤宫狂飙突进。

    一时间蹄声隆隆、风云变色,狂暴至极的杀气弥漫天地之间。

    *****

    七星门。

    临近黎明,风雪肆虐,鹅毛一般的大雪纷纷扬扬,笼罩整个城楼。

    城楼之内,渊男生负手踱步,如坐针毡。

    长孙冲倒是还有几分静气,拈着茶杯慢慢的呷着茶水,只是时不时抬头去看窗外天色的动作却暴露了心底的紧张……

    前方的消息一个接一个的传来,听闻唐军已然攻陷安鹤宫,高延武极其所部全军覆没,唐军大将薛万彻已然集结兵马,即将直抵七星门下。只需唐军一到,两人便会下令打开城门,迎接大军入城,届时大局已定。

    这等关键时刻,两人皆是坐立难安,紧张万分。

    窗外风声呼啸、大雪纷飞,却迟迟没有唐军抵达的消息。

    渊男生来回踱步,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念叨着:“为何迟迟不至?该不会是出了什么差错吧?万一出了变数怎么办?父亲会否已然东西吾等之谋划,所以早已布下埋伏,故意将吾等安置在这里?”

    ……

    长孙冲努力做出镇定如山的模样,好似大事临近却巍然不动,一切尽在掌握……

    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干涸的喉咙,他淡然道:“世子不必焦急,安鹤宫已然攻陷,那高延武全军覆灭,再无人能够挡住唐军的脚步。唐军需要集结,补充军械,最迟一个时辰,必然抵达七星门下,世子稍安勿躁。”

    渊男生走到窗口处,将窗子推开一条缝隙,清冷的风雪瞬间灌入,令他精神一振。

    看着外头城下黑洞洞的街巷、房舍,不知为何,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惊悸,他迟疑着说道:“不知为何,吾心里总是忐忑不安,好似有什么是吾等所遗漏……”

    琢磨了好一阵,他忽然一拍大腿,说道:“唐军攻陷安鹤宫的消息已经数度送入城内,下一刻必然兵临城下,可为何这七星门内却依旧安静如常,不见兵马调动?唐军气势汹汹而来,对于七星门志在必得,父亲该不会对吾等这般信任,认为吾等麾下这数千兵卒便能够挡住唐军猛攻吧?”

    他终于明白心里这份忐忑惊悸来自于何处……安静,太安静了。

    风雪之下的七星门内,街巷静悄悄杳无人踪,甚至这一片房舍都罕有行人出入,这哪里是守城大战爆发之前的景象?

    太诡异了!

    被他紧张的心情感染,长孙冲也坐卧不安,起身来到渊男生身边,顺着窗子的缝隙看出去,城下街巷房舍笼罩在黑暗之中,黑洞洞好似有一只怪兽蛰伏其中,张开血盆大口等待着吞噬猎物……

    长孙冲心里打鼓。

    渊盖苏文其人固然刚愎自用、残忍暴虐,但是论才能绝对称得上一时人杰,否则何以能够皆空高句丽王室,将军政大权揽于一身,成为事实上的“高句丽王”?

    想要骗过他的确不易。

    可若是渊盖苏文早已洞悉他与渊男生的谋划,有何必将他们安置在这七星门,白白送给他们开城献降的机会?

    早早的一刀砍了多省事儿……

    长孙冲心里也惊疑不定。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在城外响起,长孙冲急忙推门而出,顶风冒雪来到箭垛前,居高临下看往城下。

    一个斥候疾驰而至,在城下大喊:“唐军先锋薛万彻已经率领大军数万,与半个时辰前开拔,前往七星门而来!再有一炷香的功夫,便可抵达城下,请世子与长孙将军严阵以待,固守城门!”

    “嘿!”

    长孙冲忍不住锤了一下面前的箭垛,心中振奋难言。

    终于来了!

    面上却强忍激动,冲城下喊道:“吾已知晓,再探再报!”

    待到城下斥候转身策马离去,长孙冲回到城楼,振奋道:“世子快去命令兵卒做好准备,只待唐军一到即刻打开城门,大事成矣!”

    渊男生兴冲冲的一拍手掌,道:“吾这就去安排!”

    反身走向门口,手掌尚未触及房门,便听得“砰”一声响,面前的房门被人从外边一脚踹开,吓得渊男生心脏差点从胸膛里崩出来,勃然大怒:“何人这般莽撞?”

    回应他的是一只从门外踹进来的脚,一脚正中他的胸口,将他踹得倒飞出去,“砰”的一声摔在地上。

    旋即,无数黑衣黑甲的兵卒自门外蜂拥而入。

    长孙冲惊骇欲绝,反手拔出腰间佩刀,拧身一个箭步窜到左边窗户旁,正欲破窗而出,“砰”,前后左右各扇窗户几乎在同一时间离支破碎,无数兵卒夹杂着木屑自窗外跃入,彷如神兵天降。

    这些兵卒跃入城楼之内,手中数十柄钢刀光芒闪闪,身后破碎的窗户又有数十张强弓出现,所有箭簇都对准了长孙冲。

    一股绝望涌上心头,长孙冲咬了咬牙,到底没有拼死一战的勇气,恨恨将手中的佩刀丢在地上。

    几个兵卒如狼似虎的冲上来,其中一人狠狠一拳捣在他的腹部,疼得他弯下腰去,苦胆水都吐了出来,那几个兵卒这才用绳索将他五花大绑,然后死死的摁在地上。

    渊男生好不容易缓过神,见到眼前一幕,登时魂飞魄散,哪里还能不知道自己与长孙冲的谋划已经被父亲窥破,此刻正是父亲派人在最关键的时候将他们制服?

    可这个时候断然不能束手就擒,他从地上一骨碌爬起,大叫道:“尔等意欲谋反不成?速速让开,吾要见父亲!”

    他心中尚存着一丝侥幸,或许这些人是二弟派来意欲加害他的呢?只要能够见到父亲,总归还有一个解释的机会,大不了就将实情尽数推到长孙冲身上,说自己是被长孙冲蒙蔽,心中绝无背叛父亲之心……

    一个顶盔贯甲的校尉自门外大步而入,冷冷的看了一眼渊男生,目光中满是嘲讽,而后束手立于门侧。

    门外,一个高大的身影缓步而入。

第一千两百零三章 早有埋伏

    风雪自破碎的门窗灌入,城楼之内一片狼藉,长孙冲被五花大绑死死的摁在地上,全无挣扎之力,渊男生倒是还站着,只是看着这道自门外缓步而入的高大身影,只觉得浑身颤栗、彻骨生寒。

    身为高句丽眼下之领袖,十余万守军的灵魂,拥有着至高无上权威的渊盖苏文居然离开了大莫离支府,来到这七星门的城楼之内……

    用意为何,不言自明。

    渊男生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完全熄灭……

    他两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以头顿地,涕泗横流,悔恨难当:“父亲,孩儿知错了!孩儿不该听信长孙冲之蛊惑,可孩儿万万没有背叛父亲的心思,只想着能够放唐军入城,然后凭此功绩与其商议,能够保全吾渊氏一族……”

    风声在窗外呼啸,夹杂着雪花自破碎的门窗卷入。

    渊盖苏文披着一件斗篷,高大的身躯顶盔贯甲,背上负着五柄长刀,红黄两色的刀彩在寒风吹拂之下烈烈飞扬,一张长脸面容刚毅深邃,整个人犹如渊渟岳峙一般,恍若战神降临。

    一双眼冷冷的盯着跪在地上的渊男生,毫无半分情感,好似在看一只待宰之前咩咩叫的羔羊……

    渊男生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好半晌发现父亲一言不发,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渊盖苏文冷漠的双眸,心头一颤,知道自己所有的谋划在父亲面前都已无所遁形。

    从小到大,自己每当做错事,越是狡辩就越是收到严厉的惩罚,这令他心有余悸……

    只能再次低下头,苦苦哀求:“……父亲饶了孩儿这一回吧,孩儿知错了,自今而后愿意让出世子之位,尽心尽力辅佐二弟继承父亲的家业,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良久,渊盖苏文才缓缓说道:“你可知,你二弟此刻身在何处,所做何事?”

    渊男生:“……”

    心想二弟不是在牡丹峰提督“王幢军”,等着护卫您自南门弃城而逃,前往百济苟延残喘么?

    不过父亲既然在这个时候问这么一句,显然答案不会那么简单。

    好在渊盖苏文也不打算让他猜测,缓缓道:“你在这里勾结唐军,意欲开城献降,断送高句丽六百年国祚,绸缪着向唐人卑躬屈膝、摇尾乞怜,而你的二弟,吾的儿子,却率领‘王幢军’潜藏在安鹤宫后山的冰天雪地之中,侍机以万余血肉之躯冲击唐军数十万之军阵,只为高句丽能够尚存一丝胜算!你可感到羞愧?”

    渊男生一时间尚未明白渊男建何时率领“王幢军”跑去了安鹤宫,而且安鹤宫不是已经陷落了么?

    一旁吐尽了苦胆水的长孙冲温言却是如遭雷噬,猛地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看着渊盖苏文。

    “王幢军”乃是他一直重点关注的军队,被唐军上下视为高句丽最后的抵抗力量。可是先前所有的线索都指向“王幢军”正在牡丹峰上,只等着唐军兵临城下之时,护送着渊盖苏文弃城而逃。

    怎地就去了安鹤宫?

    唐军回馈给他的信息,明确提及安鹤宫已然被薛万彻攻陷,清剿溃兵之后已然会师南下直奔七星门而来。

    若是“王幢军”藏匿于安鹤宫后的山岭密林之中,躲过了薛万彻的清剿,而后趁着所有唐军的攻击都倾斜在平穰城下之时,陡然自安鹤宫杀出,然后直插唐军后阵,甚至是扑向中军大帐……

    一股彻骨的寒意自心底升起。

    安鹤宫先前是他的驻扎之地,换防之后他将安鹤宫的底细汇报给唐军,其中自然没有一字一句提及“王幢军”——他自己都始终认为“王幢军”在牡丹峰,时刻准备着护送渊盖苏文跑路,又岂会叮嘱唐军注意?

    可现在“王幢军”就在安鹤宫的后山之中,一旦其陡然杀出,给唐军造成巨大损失……

    这个罪名是长孙冲无论如何也推脱不掉的。

    而且若是“王幢军”当真战力强横,一直杀到中军大帐,致使李二陛下遭受一丝半点的伤害……

    整个长孙家都要为此负责。

    渊男生这时候也明白过来,即便“王幢军”再是战力强悍,即便能够给予唐军再大的伤害,可是身处于数十万唐军之中,四面八方皆是唐军,又岂能有脱身之机会?

    无论如何,渊男建都必死无疑。

    自己为了性命、权势,出卖了高句丽与父亲的利益,二弟却为了高句丽、为了父亲甘愿深陷绝境……

    两相对比,连渊男生自己都觉得自己该死。

    可再是该死,他也不想死……

    跪在地上向前膝行两步,紧紧抱住渊盖苏文的腿,渊男生涕泗横流,一脸悔不当初的模样,哭着道:“父亲,孩儿知错了,真的知错了……自今而后,孩儿放弃世子之位,终生在府中不踏出一步,只求父亲念在血脉亲情的份儿上,给孩儿一个机会。”

    “呵呵,血脉亲情?”

    渊盖苏文冷硬的面容泛起一抹笑容,却让人看着彻骨生寒:“你打算打开七星门开城献降,将为父置于死地之时,可曾想过血脉亲情?”

    他摆摆手,让身边的亲兵上前将渊男生拖走,冷冷道:“为父亲至此地,非是念在父子一场的情份上给你送终,似你这等狼心狗肺之辈,还不配……不过吾亦要感谢你们,若非你们的谋划,吾又如何能够诱使唐军轻敌入城,而后设下埋伏予以歼灭?”

    长孙冲闭上眼睛,彻底绝望。

    若说“王幢军”藏匿于安鹤宫后山他有可能并不知情,眼下七星门开薛万彻引兵而入却遭遇高句丽军伏击,就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洗清的罪责了,因为这一切都是出自于他的谋划。

    而且自己落在渊盖苏文手中,怕是连去李二陛下面前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所有谋划功亏一篑,不仅他自己死无葬身之地,连带着使得整个长孙家都要承担罪责。

    若是唐军最终攻陷平穰城、覆亡高句丽还好,可若是此次东征因此空亏一篑、折戟沉沙,那么长孙家怕是要遭受李二陛下严厉之制裁,自此一蹶不振,彻底沉沦下去……

    他长孙冲,就是一手将家族推入火坑的罪人。

    “报!”

    城楼外,一个校尉自城下飞奔而来,至门外单膝跪地:“敌军已然抵达十里之外!”

    渊盖苏文颔首,大声道:“传令下去,待唐军至城下便打开城门,按计划行事!”

    “喏!”

    校尉飞快离开,有人在城楼上点燃一支火把,冲着内城晃了几圈,显然是事先约定好的暗号。

    城下黑洞洞的街巷房舍好似一个无底深渊一般,看似寂然无声,实则蕴藏了一只张开大嘴等待吞噬猎物的猛兽。

    一切准备就绪,渊盖苏文却并未有转身离去,而是让人寻了一把椅子,在四处漏风的城楼中坐了下来,又让人找来一个火炉,烧了一壶热水,沏了一壶香茶。

    摆手让人将长孙冲身上的绳索解开,他招招手,道:“做来陪吾坐坐,喝口茶,等着唐军入城。”

    长孙冲神色漠然,站在那里没动。

    自己太过天真,以为一直掌握着渊盖苏文的心思,实则却被玩弄于股掌之上……自己死了也就罢了,却害得长孙家跟着坠入深渊,这个时候哪里还有什么心情上演一出“视死如归”的戏码?

    渊盖苏文不以为意,待到香茶沏好,自斟自饮了一杯,瞥了一眼面色灰败的渊男生,淡然道:“你是吾之世子,却实在不懂吾之性格。高句丽也好,渊氏一族也罢,若不能为吾所掌控,这一切要之何用?从唐军寇边那一天起,吾便已经下定决心,要么击溃唐军挟大胜之威登顶高句丽王之宝座,要么就让高句丽与渊氏一族于吾陪葬。”

    长孙冲不得不感叹,论心性冷漠暴戾,渊盖苏文当真无出其右。

第一千两百零四章 欲退无路

    渊盖苏文冷硬的面容泛起一抹讥诮的笑意,饮了口茶,吁出口气,看着渊男生道:“让吾为了高句丽之国祚与渊氏一族之存亡力战而死,而汝等却在吾死后卑躬屈膝事贼而生,甚至继续享受荣华富贵……那是绝无可能之事,宁我负人,毋人负我。”

    长孙冲摇头轻叹。

    他的确不了解渊盖苏文之为人,这种当世枭雄骄傲且自负,宁愿轰轰烈烈的战死在平穰城内,又岂会如丧家之犬一般弃城而逃,背负一世骂名,以至于沦为笑柄余生耿耿于怀?

    自己若是知晓其宁折不弯之性格,又岂会相信他会弃城而逃?早该知晓其在城南的布置乃是故意掩人耳目,事实上已经将“王幢军”安置在最为隐秘之地,只等着时机一到,便予以唐军重创。

    只可惜渊男生实在是愚蠢,身为人子,居然不知其父之性情,这才被骗得团团转,陷于万劫不复之境地……

    渊男生一脸灰败,嘴唇蠕动一下,终究没有说出话来。

    渊盖苏文这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狠辣,情愿将高句丽与渊氏一族一同拖着灭亡亦不想遭受背叛的决绝,令他彻骨生寒。

    高句丽覆亡也就罢了,可渊氏一族乃是血脉所在,居然全无半分怜悯之心……

    一名将领再次登上城楼,在门前禀报:“唐军即刻抵达!”

    渊盖苏文淡然自若,颇有几分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之气度,随意的挥挥手,道:“按照计划行事即可,吾便在此处,坐观汝等诱敌入城予以歼灭,为吾高句丽儿郎压阵!”

    “喏!”

    那将领起身飞跑下城楼,继而一连串的呼喝声响起,各处兵马调动,旋即又归于平静。

    片刻之后,一阵滚雷也似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传来,千军万马狂奔冲锋的气势震得城楼都微微颤动。

    须臾,无数唐军自黎明前的夜幕之中陡然出现,铁蹄踏碎地面的冰雪,裹挟着漫天风雪,一往无前的冲向七星门。

    薛万彻素来悍勇,此刻一马当先,在马背上微微伏着身子,一双眼睛紧盯着前方的七星门。城门前无数拒马错杂林立,城头几盏灯笼在风雪之中摇曳晃动,昏黄的光芒被大雪阻隔,看不清城头到底有多少人。

    但是大军行至此处,距离城门只有不足百丈,敌军却依旧悄无声息毫无反应,这使得薛万彻心中嚯嚯跳动。这种诡异的情况很显然是长孙冲已经掌控了城门,否则兵临城下,岂能毫无抵抗?

    果然,又向前奔袭数十丈,已然抵达一箭之内,七星门那厚重的城门忽然缓缓向内开启……

    薛万彻只觉得心头猛地一跳,一股热血直冲脑际,骑在马上大吼一声:“冲进城去,冲进城去!”

    身旁策马奔弛的兵卒并不知有人于七星门做内应,本以为一场死战却不料城门居然开启,兴奋之下哪里还顾得去想到底发生何事,一个个呼喝连连跃马扬刀,狂风一般卷起风雪,直冲向七星门。

    城墙之下,风雪之中,千军万马风卷残云,狂飙一般席卷向七星门,气势滔天!

    薛万彻奔至七星门下,前方黑洞洞的七星门毫无声息,他勒住缰绳减缓马速,指挥亲兵将城下的拒马搬走,看着麾下启禀潮水一般涌入七星门,心中豪气顿生,兴奋不已。

    无需多问,此战之后,东征之首攻必然为长孙冲所得。强攻平穰城必将伤亡无数兵卒、耗费无数辎重,眼下七星门打开,大军顺利入城,将最为艰苦的攻城战变成唐军极为擅长的巷战,这等功勋谁也别想抢走。

    而长孙冲之下,“首战之义”却非自己莫属!

    即便七星门已经打开,刺猬一般的平穰城等同于被剥开了最为坚硬扎人的外壳,但身为主将,薛万彻却没有头脑发热第一个冲入城内,他需要坐镇城外指挥调度,待到麾下兵卒完全取得七星门之控制权,才会入城进驻。

    这不是谨慎与否的问题,而是军中规制,就好似中军帐绝对不能设置在山脚、河边一样的道理。

    无数骑兵自他身边狂奔而过,冲入七星门,黑洞洞的城门此刻好似一张巨兽貔貅的大口,源源不断的吞噬着食物,却只进不出……

    薛万彻眼皮跳了跳,兴奋的心情瞬间有所削减,久历战阵磨砺出来的直觉令他泛起一股不祥之预感。

    固然长孙冲已经掌控了七星门,可是这七星门里里外外也着实太过安静了一些……

    说到底,长孙冲亦是一个唐人,渊盖苏文又岂能给予其毫无保留之信任?即便有渊盖苏文的长子渊男生与其联合,但是七星门这等重地,渊盖苏文又怎会不安置自己的心腹嫡系,反而全权交由长孙冲与渊男生?

    再是全盘控制,也不大可能上上下下面对唐军冲入城中而无动于衷……

    这一刻,薛万彻差点想要下令停止入城,然而转念一想,就算其中有什么差错,又怎能比得上强攻平穰城来得更凶险呢?即便城内有什么埋伏,也不过是恶战一场,好过强攻城池带来的损失。

    这么一想,他心底放松一些,然而未等他下令让冲入城内的兵卒小心,便听得“轰”一声闷响,城门方向传来一阵惨叫,后续涌向七星门的骑兵聚集在城门前,犹如被堵住的水道一般,冲锋之势戛然而止。

    薛万彻大吃一惊,大喝问道:“发生何事?”

    远处已经有校尉飞奔而来,大叫道:“将军,大事不好,七星门内降下一道铁门,将城门完全堵死,正冲入城门洞的兵卒被砸死砸伤!”

    薛万彻一拍大腿,坏了!

    好的不灵坏的灵,城门之内岂能无缘无故多了一道铁门?又在这等关键时刻降下,彻底将唐军隔成两段,城内的兵卒后退无路,城外的兵卒前进无门,这显然是中了敌人的埋伏。

    冲入城内的兵卒危矣……

    念头刚刚升起,便见到七星门内一道火光冲天而起,继而喊杀声如闷雷一般响起,震得脚下大地都微微颤栗。

    薛万彻哪里还不知道中了埋伏?

    气得他在马背上破口大骂:“长孙小儿误我!快快快,冲进城去!”

    敌人既然事先早有埋伏,冲进城去那些兵卒肯定进入了高句丽军的伏击圈,若是不能及时打通城门将其撤回,怕是就要全军覆没。

    这个时候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首功之义”?若是任由那些兵卒折在平穰城内,自己一个贪功冒进的罪名是绝对逃不掉的,尽管此事最大的罪责在于长孙冲……

    城外的唐军疯狂的冲到城下,在城门洞内埋设火药意欲炸塌里边这道铁门,打通退路,接应城内的唐军撤回。

    与此同时,城上忽然见灯火通明,无数高句丽守军登上城头,箭矢如雨一般自城头泼洒而下,将城下唐军笼罩其中。

    因事先知晓长孙冲会打开七星门迎接大军入城,故而唐军并未穿戴强攻城池的甲胄,而是注重机动性,只穿着革甲,意欲冲入城内之后能够更快的占据七星门,破坏平穰城的防御。

    故而城头上高句丽守军的箭矢自上而下轻易的洞穿兵卒身上的革甲,无数唐军顷刻间中箭坠马,城下伏尸无数,哀嚎震天。

    薛万彻目眦欲裂,可即便此等情况,也不能立即撤兵,否则等同于放弃城内的唐军……

    “冲上去!冲上去!炸开七星门!”

    薛万彻怒声大叫,前边校尉跑回来,禀报道:“启禀将军,那道铁门一场坚固,且深嵌在城门洞里,火药少了炸不动,火药多了怕是要连城门楼一起炸塌……”

    城门口炸塌,城内唐军更是后退无路。

    薛万彻哪里肯放弃?冲入城内的都是他麾下袍泽,就算他今日死在此地,亦不能弃之不顾,独自逃生!

第一千两百零五章 唐军退却

    薛万彻凶性大发,大叫道:“都给老子下马,择取两处城墙埋设火药,咱们炸开城墙冲进去!让后边的辎重营给老子快一些,若是上来得晚了,老子宰了他们!”

    “喏!”

    一军之兵卒皆乃袍泽,如今一半袍泽被困在城内,外边这些自然心急火燎,一心想着救援。他们不顾头顶飞蝗一般的箭矢,闷头冲到城下,想方设法撬动城砖埋设火药,试图炸毁城墙。

    “轰轰轰”

    数处埋设好的火药引爆,一阵阵黑烟腾空而起,将天空中的风雪冲得恣意乱卷,一段段城墙在爆破之下松动,但是塌方却不够彻底。

    平穰城的城墙外层砌着青砖,内里则是厚厚的夯土,黑火药的威力可以轻易将青壮炸得飞起,但是对于黏性很大的夯土却效果甚微,难以达到之前在安市城等地的效果。

    而兵卒埋设火药的过程冒着头顶的箭雨,伤亡甚大。

    薛万彻急得跳脚,城内火光熊熊喊杀震天,显然冲入城内的唐军已然遭遇伏击。城内十余万守军设下陷井围攻,那些唐军再是悍勇又如何抵挡?这可都是他麾下的袍泽,若是任其在城内被高句丽军歼灭,他又有何颜面面对麾下将士,将来返回长安,更有何颜面见这些阵亡兵卒的父母妻儿?

    身后一阵吵杂,薛万彻正欲破口大骂,却发现是后方的辎重部队终于赶到……

    “即刻搭设云梯,给老子攻城!”

    “快快快,赶紧将七星门给老子拿下!”

    “谁特么敢畏战不前,老子一刀劈了他!”

    ……

    薛万彻暴跳如雷,挥舞着横刀不断发号施令。眼瞅着一桩天大的功劳便要攥在手中,结果却遭遇伏击,指使损兵折将,甚至对大军围攻平穰城之士气造成极大之打击,这让他如何能忍?

    辎重营兵卒也知道了情况,各个奋不顾身,将云梯运到城下,迅速搭建完成,另有工兵在城下继续挖掘城砖埋设火药,试图再将城墙炸出几个豁口。

    无数唐军兵卒口叼横刀,双手飞速顺着云梯向城上攀爬,半途却遭遇箭矢、滚木之袭击,纷纷坠落城下,骨断筋折。

    “轰轰”火药轰鸣,一朵朵硝烟腾空而起,力量却并不足以如以往那般将城墙炸得塌方,只是将外层的青砖炸飞,城墙松动露出里层的夯土,整段城墙看似摇摇欲坠、残破不堪,实则依旧稳固。

    *****

    城下战火纷飞,城楼内,渊盖苏文却稳如泰山、巍然不动,不紧不慢的呷着茶水。

    长孙冲听着场下的嘶喊惨叫,外头冲天的火光映得他脸色阵青阵白,如坐针毡。

    渊盖苏文放下茶杯,轻笑道:“大郎可是担忧城下战事?去窗口旁看看,倒也无妨。”

    长孙冲迟疑一下,终究忍不住心中急切,起身来到南边窗口。

    呼啸的北风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使得长孙冲精神一振,并未有感受到太过寒冷。先前还黑洞洞的城门内街巷,此刻已然化作一个巨大的火炉,大抵是耗费了平穰城所有菜油,所有的房舍都燃烧在熊熊大火之中,即便是街巷上的砖石也燃着大火。

    唐军冲入城内的数千兵卒就在这大火之中辗转哀嚎,地上滑溜溜的菜油使得战马站立不稳纷纷跌倒,兵卒滚落在地浑身沾满菜油,无数高句丽军队将四面八方包围,一波一波的火箭腾空而起,落入唐军阵列之中,将沾满菜油的人马尽皆点燃。

    纵横天下不可一世的唐军,此刻就犹如牲畜一般在火海之中辗转哀嚎,遭受屠戮。

    长孙冲眼皮狂跳,强忍着胸腹之中的痉挛,又跑到北边窗前,俯瞰城下的战争。

    无数唐军沿着云梯向城上攀登,却始终未能登上城头,半途就被高句丽军队的箭矢、滚木、檑石击中,纷纷坠落城下,伤亡惨重。

    眼看着这一幕,长孙冲瞳孔发散,面色发白,嘴唇微微颤抖着,一颗心坠入冰窟。

    此等惨重损失,皆是因他误中渊盖苏文之计策而导致,此战之后,无论平穰城是否攻陷、高句丽是否覆亡,追究起责任来,他长孙冲必将首当其冲,无可逃避。

    造成这等损失,休说他长孙冲重返长安无望,便是家族亦要遭受拖累,父亲甚至要跪在陛下面前祈求宽恕……

    在他身后,渊盖苏文缓缓说道:“事已至此,大郎有何计较?”

    有何计较?

    长孙冲惨笑一声,失魂落魄的回到桌案旁,垂头一语不发,涩声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呵呵!”

    渊盖苏文发出一声讥诮的笑意,淡然道:“勿要在吾面前做出这副不畏生死的模样,你以为吾会敬重你是条汉子,便放你一条生路?白日做梦。况且,你若当真不畏生死,刚才吾进门之时便应该悍不畏死的扑上来,争取与吾同归于尽,而你却选择反身破窗而出。即便是现在,你固然手无寸铁,也大可冲上来以牙齿咬断吾之咽喉,给城下这些因你而丧命的大唐兵卒一个交待……可你并没有。既然惜命,那为何不跪在吾之面前摇尾乞怜,看看能否打动吾之善心,却偏要做出慷慨赴死之态,实在是虚伪得紧。”

    长孙冲心思被窥破,羞愧无地,掩面无语。

    正如渊盖苏文所言那般,他若当真有赴死之心,刚才渊盖苏文进门之时便应该以命相搏,既然那时候第一反应是撞破窗户逃走,便已经彻底失去了慷慨赴死之意志。

    即便知道绝无可能活下去,可心底却难免仍有一丝奢望。

    蝼蚁尚且贪生呢……

    渊盖苏文瞥了一眼长孙冲,眼中讥讽几乎毫不掩饰,摆手让身边的亲兵斟了一杯茶,拈起茶杯呷了一口,说道:“似你这不忠不义之辈,吾这辈子见过太多,也杀过太多,在吾眼中几与豚犬无异。来人,将此人推出去斩首示众,首级抛于悬挂于七星门上,让唐军兵卒都看看,他们自以为潜入平穰城之内应,是何等下场!”

    “喏!”

    几个亲兵冲上前,将长孙冲拖着往外走。

    长孙冲犹如行尸走肉一般,也不挣扎,已然认命。

    他怕死,但是知道无论自己如何哀求,渊盖苏文这个杀人如麻的魔王亦不会动心半分,与其临死还要遭受此人之耻笑,还不如痛痛快快挨上一刀。

    虽然有可能很疼……

    渊男生在一旁噤若寒蝉,看着长孙冲豚犬一般被拖着往外走亟待行刑,张了张嘴,想要求情,却猛地醒悟自己眼下亦是自身难保,父亲杀起人来眼睛都是红的,可不管是亲爹还是亲儿子,只能闭上嘴巴。

    猛地,城楼外忽然传来一声欢呼:“唐军退了!”

    继而,便是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

    “唐军退了!”

    “唐军退了!”

    渊盖苏文刚刚将茶杯放在嘴边,闻言一愣,连忙将茶杯放下,起身问道:“发生何事?”

    一个校尉自城楼外急步入内,脸上难以压抑的喜色:“启禀大莫离支,攻城的唐军退了!”

    渊盖苏文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北边窗口,迎着寒风大雪向外眺望,只见已经蒙蒙亮的天色之下,无数唐军犹如潮水一般褪去,甚至连攻城器械都丢弃在原地……

    发生了何事,使得唐军忽然撤军,连城内的袍泽也不顾了?

    渊盖苏文心中疑惑,想了想,摆手道:“且先将长孙冲留着,或许还有些用处。”

    “喏!”

    “命令城内军队开始围剿,尽快将城内唐军歼灭!”

    “喏!”

    “将斥候放出去,刺探唐军虚实,最要紧探明薛万彻部因何陡然撤军,若是吾所料不差,必是唐军内部发生重大变故!”

    “喏!”

    ……

    一连串命令下达之后,渊盖苏文冷冷看了一眼一旁鹌鹑一般的长子渊男生,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大步走出城楼。

    渊男生浑身中衣已然被冷汗浸透,看着渊盖苏文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忍不住长长的吐出口气,只觉得两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心里却泛起狂喜。

    只要父亲没有在气头上宰了自己,过后想必便不会再下狠手,自己这条小命大抵是保住了……

第一千两百零六章 敌军来袭

    若是无风无雪此刻已经天光大亮,但是今日风雪交加、乌云密布,到了这个时辰天色才刚刚透亮。

    安鹤宫营门处的一间房舍之内,李二陛下站在窗前负手而立,看着窗外道路上一队队唐军小跑着开往平穰城方向,军械辎重战马嘶鸣,在风雪之中忙碌喧嚣,雄纠纠气昂昂,士气鼎盛。

    李二陛下回头看了长孙无忌一眼,问道:“长孙冲那边,可否尚有意外之可能?”

    即便心中早已一片火热,认定平穰城唾手可得,但他依旧绷紧心弦。

    世事无绝对,尤其是长孙冲身处平穰城内,周边皆是渊盖苏文的心腹亲信,稍有差错都可能导致整个计划的覆灭。而一旦长孙冲的计划败露,后果就不仅仅是他长孙冲身首异处,甚至有可能被高句丽军将计就计,设下埋伏,致使大军损失惨重。

    他认可长孙冲的能力,但是渊盖苏文乃当世人杰,怕是不能那般轻易的被长孙冲玩弄于股掌之上……

    意外肯定会存在,只看长孙冲能否妥善处理,不至于误了大事。

    长孙无忌上前,恭谨答道:“渊盖苏文一手遮天,上上下下皆是他的心腹亲信,想要将其完全瞒过,不漏一丝马脚,的确很难。不过直至眼下犬子依旧未曾来信提及困难,想来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况且此刻薛将军已然兵临七星门下,若有差错,想必消息也应当反馈回来。”

    李二陛下颔首。

    战事倒了这等地步,已然再无回旋之余地,无论长孙冲能否按照约定打开七星门迎接大军进城,最终之战也势不可免。顺利入城剿灭顽敌也好,强攻城池血战一场也罢,攻陷平穰城势在必得。

    大唐无法承受东征失败之后果……

    李二陛下回到书案后坐下,诸遂良在一旁斟了一杯茶放在书案上,李二陛下伸手去拿茶杯,却忽然愣住。

    稳稳当当的茶杯,杯中茶水却泛起一圈圈的涟漪……

    继而,一阵马蹄声在耳中响起,由远及近,好似滚雷一般自天际席卷而至。

    李二陛下霍然起身,其余长孙无忌、李绩、程咬金、诸遂良等人面色大变,程咬金更是厉声喝道:“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门口的亲兵飞步而出。

    李绩已经疾声道:“陛下,回中军吧!”

    军中部队调动,他自然了若指掌。听这来势汹汹的马蹄声,若无万余骑兵绝对营造不出这等气势,可是记忆里军中骑兵绝对没有这样规模的调动,眼下出现这种情况,必然是哪里出了差错。

    无论是敌军偷袭,亦或是军队违规调动,都意味着局势出现重大变故。

    李二陛下半生戎马,深知兵事,自然明白眼下凶险万分,虽然心中镇定,却也沉着脸微微颔首,在长孙无忌、诸遂良护卫之下,抬脚向外走去。

    数百“百骑”精锐已然在门外集结。

    自从登基之后,为了解散高祖皇帝的禁卫“元从禁军”,李二陛下干脆将自己的“玄甲铁骑”也予以解散,一并整编成为“百骑司”,即负责情报刺探,亦负责宿卫宫禁,以此取信于禅位的高祖皇帝。

    故而,“百骑司”虽然人数只在万余上下,却是各个以一当十,精锐之中的精锐。

    然而李二陛下还未等出门,一个校尉已经飞奔入内,差点迎头撞上李二陛下,疾呼道:“高句丽兵卒潜藏在后山沟壑密林之内,此刻已然倾巢而出,突袭而来!”

    李绩一脚将那校尉踢开,扯着李二陛下衣袖,大声道:“陛下,快走!”

    耳畔马蹄声已经有若雷鸣一般,连营房的门窗、脚下的大地都在微微颤抖,说明敌军骑兵已然近在咫尺,若是耽搁片刻,致使陛下身陷万军之中……简直不堪设想!

    李二陛下也知道此刻不是展示什么临危不乱风度之时,加快脚步,走出门口。

    马蹄声犹如闷雷敲击在心口,整个军营已经乱作一团,谁也想不到敌军居然潜伏如此之隐秘,出击之实际又掌握得如此之准确,于军中运输军械、补充辎重,等候前往平穰城下攻城之时陡然杀出。

    李绩回头瞅了一眼,头发丝都竖起来了。

    只见安鹤宫后方的方向,无数骑兵奔腾咆哮自黎明苍茫的天色之中奔袭而来,势不可挡的骑兵一头冲进试图阻挡的唐军步卒之中,摧枯拉朽一般长驱直入,直奔营房这般而来。

    万马奔腾踏碎地上的冰雪,溅起漫天冰屑雪沫,与天空中的风雪交相辉映,犹如风卷残云一般。

    一眼瞅见敌军阵中一杆高高竖起的黑色旗帜,李绩失声惊呼:“王幢军!”

    李二陛下浑身一震,回头瞅了长孙无忌一眼,大步走到禁卫身前,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数百“百骑”精锐簇拥在他周围,围得风雨不透。

    长孙无忌在李绩喊出“王幢军”的那一刻,心头好似被铁锤狠狠的砸了一下,浑身巨震,一张脸苍白无血色。

    眼下的高句丽已然是强弩之末,城破国亡只在旦夕之间,唯一能够给唐军造成麻烦的就之位渊盖苏文身边的“王幢军”。这支高句丽战力最强之军队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但是根据长孙冲的密信,其一直驻守在平穰城内的牡丹峰,由渊盖苏文的此子渊男建执掌,随时等候护送渊盖苏文自平穰城南门弃城而逃,前往与百济接壤之南方……

    然而现在,“王幢军”却陡然出现在安鹤宫,且避过了唐军的耳目,直直的杀向唐军腹心之地。

    是渊盖苏文太过狡猾,骗过了长孙冲?

    亦或是长孙冲已然变节,配合渊盖苏文骗过了唐军?

    无论原因是哪一种,事实是“王幢军”直杀入唐军腹心之地,且眼下已经危及了陛下之安全……长孙冲之份量已经不足以背负这个承担,整个长孙家族都要为此承担后果。

    而且若是后一个猜测,长孙冲背祖弃宗、通敌叛国,较之当年谋逆之举更加可恶十倍、百倍,整个长孙家族将会为此永远背负骂名,生生世世,无止无休;若是前一个猜测,则长孙冲此刻必然已经落入渊盖苏文之掌控,绝无生还之希望……

    长孙无忌失魂落魄,脚步踉跄,幸亏诸遂良在身后拉扯他一把,才没有摔倒在地,勉力振奋精神,由诸遂良扶着翻身上马。

    李绩等人齐齐上马,大喝道:“回去中军!”

    然而整个军营之内,唐军步卒、辎重兵,尚未押解别处的高句丽军俘虏、伤员,乱糟糟拥挤不堪。此刻陡然遭受敌军骑兵突袭,更是指挥失灵,到处没头苍蝇一样乱窜,死死的堵住了营门前的道路,李二陛下在“百骑”护卫之下想要撤出军营,却是无路可走。

    身后,“王幢军”已然气势汹汹的冲杀而来。

    程咬金目眦欲裂,手提横刀一马当先,挥刀将一个乱窜的兵卒劈翻在地,大吼道:“都给老子安静下来,各伍、各队、各旅,全部集结起来,哪个若是畏战不前,杀无赦!”

    营地之中的步卒皆是他的麾下,听闻他的号令,总算是镇定下来,纷纷往各自的伍长、队帅身边靠拢,试图组织其来,抵挡敌军突袭。

    然而辎重兵却是另外一个系统,与其说是兵卒不如说是民夫,都是开战之时自国内各地征调而来,随军出征可以抵充徭役。这些民夫根本没有经过军事训练,只负责运输辎重、军械,眼下万余敌军骑兵奔袭而来,气势汹汹,早就吓得魂飞魄散,哪里管什么命令?

    再加上失去管束的数千俘虏,虽然手无寸铁,也没有多少斗志,只是盲目的乱窜,将整个营地搅合得乱七八糟。

    “百骑”想要护卫李二陛下离开,就只能将挡在面前的所有人一一斩杀,杀出一条血路。

    李绩当机立断:“杀出去!”

    这个时候,兵卒也好,民夫也罢,全都顾不得了,只要尽快护卫李二陛下冲出营地返回中军,一切手段都值得。

    李二陛下却摆摆手,沉声道:“这些民夫皆是朕征调而来,随朕征伐辽东,有许多已然或是因病或是意外死于辽东,朕无颜面对他们家中父母妻儿,心存愧疚。此刻又怎能为了自己逃生,便对她们恣意屠戮,予以残杀?”

    他勒住马头,缓缓转身,面相“王幢军”冲来的方向,方正的脸膛满是坚毅:“区区贼寇,焉能让朕望风而逃?诸位,列阵,随朕破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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