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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子許     天唐锦绣txt下载     天唐锦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零四十三章 敲打谄媚

    长安,兴庆宫。

    瑟瑟秋风卷起枯黄的树叶在天空中恣意翻卷,花园之中百草凋敝、繁华落尽,巍峨的宫宇楼阁似乎都弥漫着一股颓废萧索的气息。

    兴庆宫本为前隋文帝之时的殿宇,后修建大兴宫作为皇帝寝宫、朝堂中枢,逐渐废弃。

    待到大唐立国,改大兴宫为太极宫,兴庆宫愈发废弃,后来还曾短暂作为高祖李渊退位之后的行宫……

    大殿之内,太子李承乾居中,萧瑀、岑文本、刘洎等人分列左右,正听取面前兵部左侍郎崔敦礼的奏折。

    自从大半支右屯卫跟随房俊出镇河西,太子李承乾便在萧瑀、岑文本等人劝说之下暂时迁往兴庆宫居住,并且将内阁也一并迁来。

    ……

    崔敦礼跪坐在一张矮几之后,奏折放在矮几上,清声道:“越国公于河西一战,枭首敌寇三万有余,俘虏将近两万,其中尚有吐谷浑可汗诺曷钵之长子伏忠……实乃一场酣畅淋漓之大胜。吐谷浑溃军两万余人跟随诺曷钵狼狈遁逃,河西之地重归安定。”

    尽管河西大捷的消息早以传来,但是每一次听闻,依旧使得这些宰辅们心潮激荡、兴奋不已。

    谁能想到这样一场本可危及关中的战火,却被房俊率领半支右屯卫便硬生生的给打赢了?

    在座之人或许立场不同、述求不同,但是无一例外,没人愿意见到敌寇兵锋直抵关中,使得长安震动、社稷板荡,大唐帝国之统治受到严重威胁。

    至少在现阶段,一个和平稳定且繁荣昌盛的大唐帝国,才附和朝堂各方势力之利益。

    真正想要动摇国本、祸乱朝纲,使得现有秩序濒临崩溃的,唯有那些身在暗处、不能从朝堂之上攫取利益,且深受朝政打压的人……

    萧瑀瞥了一眼太子,见其虽然正襟危坐,但是脸上的兴奋之色却只是努力遮掩,可见是何等之亢奋。

    这也难怪,原本朝野上下皆以为这将是太子殿下的一大危机,因为一旦河西失陷、关中危矣,会立刻被视为太子“德不配位”“不得昊天之眷顾”,进而引发一场危及储位的斗争。

    而一旦被冠以那些个罪名,太子的储位自然危在旦夕。

    不知多少人都在背地里憋着乐,等着看太子狼狈不堪被百官弹劾,而后陛下还朝之后予以废黜的情形……

    然而河西一场匪夷所思的大捷,却将整个局面扭转过来。

    不仅那些危机全部解除,反而使得太子的威望陡然暴增——既然河西失陷是“德不配位”“不得昊天之眷顾”,那么于不可能之中反败为胜、以少胜多,岂不是正说明太子“天命所归”?

    况且太子一直不是个城府深沉的,眼下能够压制兴奋,只流于表面,已经算是难能可贵。

    萧瑀心中念头转动,问道:“吾闻听吐蕃使节已于昨日抵达长安,却没有经由鸿胪寺传递国书,反而直接赶赴兵部衙门,由兵部衙门呈递其书函至太子殿下……兵部劳苦功高,却也不能将朝廷规制弃之不顾。”

    话语之中,颇有几分不满。

    人家吐蕃使节前来长安,论理必需由鸿胪寺接待,然后予以接洽,再联系事务所属各部。即便吐蕃使节前来长安所谓乃是两国兵事,且也没有兵部直接将人接走的规矩。

    现在的兵部随着房俊的权势、威望不断攀升,已经隐隐然有着六部之首的趋势,部中官吏皆是房俊之心腹亲信,一个个骄纵狂妄,不仅不将其余五部放在眼中,甚至就连三省掌管对其之约束都非常有限。

    三省六部,相互制约,若是兵部一家独大,难免侵吞旁人的利益,这就有些不合适了……

    如今所属江南士族的官员已经多有不满,不止一次在自己面前抱怨。

    萧瑀甚为江南士族之领袖,天然具有维系本派系利益之责,若是任由兵部壮大压制各部,会导致他的威望下跌,所以于公于私,都要站出来敲打一番。

    崔敦礼面色不变,言语恭敬:“好教宋国公知晓,此番吐蕃来人,乃是禄东赞之次子论钦陵,代表其家族与大唐商议河西之防务,非是作为吐蕃使者出使大唐。故而,此事与鸿胪寺无关,只需兵部予以报备,然后提请太子殿下裁决,或经由政事堂商议讨论即可。若是先经由鸿胪寺运转,再递交至门下,进而呈递太子殿下,最后分派至兵部……实在是步骤繁琐,事倍功半,白白浪费朝廷中枢之人力物力。”

    态度很是恭敬,却一下子就将萧瑀给怼了回去。

    萧瑀脸色有些难堪,却不至于跟崔敦礼翻脸。崔敦礼算不得什么,但是他背后的房俊却是江南士族头等盟友,不能为了这么一点小事便使得双方起了龌蹉。

    本以为世家门阀联合起来将房俊排斥于东征之外,使其难以攫取军功,却不想偏偏吐谷浑送上门来,促成了房俊这一场震动天下的“河西大捷”,使之名望暴涨的同时,更立下赫赫功勋。

    如今的房俊,羽翼已成,屹立坚挺于军方的一杆大旗,无数年轻一辈的将领追随其后,不仅再也不能如以往那般打压,也没人能压得住了……

    李承乾微笑看着萧瑀敲打崔敦礼,又笑看着崔敦礼将萧瑀给怼回去,这才不紧不慢的拿出面前书案上一份奏折,递给身边的内侍,命其转递给萧瑀,说道:“这是越国公于河西命人送回的奏折,言及如今吐蕃国内是形势,以及对于大唐与噶尔家族互为……战略伙伴的建议,诸位爱卿都看看吧,孤觉得言之有物,不妨如此施行。”

    萧瑀无语。

    咱们连奏折上写的什么都没看呢,您这便直接就予以核准了,这还让咱们怎么说话?

    心里有些憋闷,觉得太子对于房俊之信任宠幸愈发严重,这对于江南士族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从内侍手中结果奏折,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然后递给身边的岑文本,自己蹙着眉头拈起茶杯呷了一口,却没有轻易发表意见。

    待到岑文本、刘洎相继看过,将奏折递给内侍,内侍再将奏折放在太子案头。

    李承乾看着三位宰辅,问道:“诸位爱卿,不知对于这份奏折有何意见,认为是否可行?”

    萧瑀捋着胡子不说话。

    说什么?您先前就表态说这份奏折“言之有物”“应当准予施行”,咱们就算当真有意见,那也不能驳斥了您太子殿下的面子吧?

    真真是令人憋闷。

    古往今来,但凡跟“佞臣”沾边儿的,就没什么好事儿……

    他不说话,以沉默表达自己的不满,别人却不这么想。

    刘洎道:“臣乃是文官,未曾经历兵事,不敢轻易对越国公之建议置喙。不过以臣想来,越国公战功赫赫、用兵入神,先前兵出白道覆亡薛延陀,此番又大斗拔谷筑城击溃吐谷浑,放眼天下,除却卫国公、英国公等寥寥数人之外,谁人能及?故而,越国公既然提出这样的建议,必然是经由全盘之考量,吾等实在是没什么资历予以反驳。”

    这话说的,差点将萧瑀给生生气笑了。

    拜托,你刘洎如今可是侍中啊,宰辅之一,天下第一等的高官,居然这般恬不知耻的对房俊予以吹捧?

    阿谀谄媚,简直毫无底线……

    连李承乾都面皮一抖,嘴角抽了一下。

    瞥了一眼一脸“理所当然”、“实事求是”的刘洎,李承乾无奈道:“朝政之上,孤素来要求各抒己见、就事论事。噶尔家族乃是吐蕃贵族,与吐蕃之牵连盘根错节,是否如论钦陵所言那般遭受打压、势不两立,松赞干布更是欲置噶尔家族于死地?此事攸关河西之安危,不得不慎重处之,不能因为孤与越国公之意见一致,诸位便予以默认,不予反驳。孤虽然不如父皇胸怀广阔,但虚心纳谏却是一般无二,诸位但有所想,皆可畅所欲言。”

第一千零四十四章 利益为上

    即便李承乾算得上是朝中最为坚定的“房俊拥护者”,但是面对刘洎这般毫无底线的吹捧谄媚,依旧有些无语。

    这位新晋侍中能力没得说,就只是这骨头太软,立场随风倒。作为太子一系的拥趸,再其余宰辅面前维护房俊这本没错,然而……你终究是侍中啊,堂堂正正的宰辅之一,这般毫无原则,简直匪夷所思。

    都说许敬宗谗言媚上无节操,如今看来,这刘洎居然丝毫不在许敬宗之下,真真是官场奇葩……

    李承乾忽然想到,如今许敬宗、刘洎这等毫无风骨之辈尽皆聚拢在东宫,以“昏君配佞臣”的标准配置来看,自己岂非亦是无道之君?

    娘咧……

    萧瑀、岑文本也很是不耻刘洎这般无下限的谄媚,而且你对太子谄媚也就罢了,何必对房俊如此低三下四、阿谀吹捧?

    到底也是宰辅之一,不能连脸面都不要了吧。

    岑文本咳了一声,开口道:“奏折之中,越国公已然将吐蕃内部之纷争详细道明,尤其是噶尔家族如何遭受忌惮、排斥,不得不被放逐至青海湖一带,以充当大唐与吐蕃之间的缓冲。噶尔家族心生怨愤,对松赞干布多有不满,亦是理所应当之事。故而,无论是其报复松赞干布之猜忌排挤,亦或是在两国夹缝之间求存,缓和与大唐之间的关系便尤为重要。若是听从松赞干布之命悍然入侵河西,便是自绝于大唐,等到两国开战,噶尔家族将会首当其冲,灭族之日不远。左右逢源、发展壮大,必然是很长一段时间噶尔家族的策略,所以与之结盟,的确可以确保河西之地在未来保持安定。”

    说了这么多话,有些心跳气短,岑文本一阵急促的喘息。

    李承乾连忙担忧道:“中书令身体虚弱,还需好生静养才是,慢慢说,慢慢说。”

    岑文本喘息一阵,又喝了口茶水压了压,这才顺过气儿来,苦笑道:“臣垂垂老矣,再难如以往那般为君上分担国事、尽忠职守,待到陛下得胜还朝,老臣就得乞骸骨,告老还乡了。”

    事实上,满朝文武当中,要数岑文本的立场最为清晰、坚定。他身后并无显赫之门阀,邓阳岑氏固然世代官宦,但余荫不多,族中子弟大多依靠读书进学,并不依附于那些世家门阀。

    若非近两年年老体衰、病疾缠身,此番东征,原本是要随行辽东的。

    身体渐渐衰弱,精力难以为继,使得岑文本早已生出致仕之心,只不过眼下正是帝国紧要之时,甚为老臣,不敢轻言身退,故而勉起余力,站好最后一班岗……

    萧瑀呷了口茶水,说道:“正如中书令之言,与噶尔家族结盟,的确是短期内确保河西安定的好办法,然而越国公奏折之中言及于河西开设榷场,主持大唐与吐蕃之间的商贸往来,未免欠妥。众所众知,因为青稞酒之故,使得如今吐蕃亟需大量的粮食,若是将粮食运输之道路经由噶尔家族之领地,必会使得逻些城里那些个吐蕃贵族心生担忧,唯恐噶尔家族恣意截断其粮食贸易之路。松赞干布乃是一代人杰,雄才大略,焉能坐视命脉被旁人攥在手中?只怕榷场一旦设立,吐蕃便会兴兵直出青海湖,进而威胁河西。”

    虽然与房俊乃是同盟,但并不意味着萧瑀就要对房俊的建议一味附和,因为双方的立场不同,所属势力不同,利益便不同。

    原本“东大唐商号”与吐蕃之贸易,走得乃是蜀中直入藏地的古道,而蜀中素来与江南士族联系密切,反而与关陇门阀极为敌视,这就使得与吐蕃之贸易当中,江南士族的利益极大。

    然而一旦改由河西横穿祁连山途径青海湖进入藏地,那么整条路就将完全掌控在关陇门阀手中。而关陇门阀眼下遭受打压,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完成两国之间的巨量贸易,得益的必然是山东世家。

    萧瑀作为江南士族之领袖,岂能坐视原本攥在手中的利益,被山东世家所攫取?

    所以任何时代,每一样政策之制定、实施,都绝非顺应时势、时代之发展那么简单,而是要顾忌多方面的利益,在此基础之上取得平衡、妥协,之后才能推行开来。

    诸如历史之上多次变法那般,是朝中衮衮诸公都是愚顽之辈,不识时务、见不到以往之弊端,更见不到新政之优点么?

    非也。

    能够在天下亿兆庶民之中爬到朝堂中枢,执掌帝国之运转,哪一个不是人精?然而正是这群人精,却一次又一次的阻碍新政之实施,抱着老旧的制度不肯做出丝毫改变。

    何也?利益耳。

    王朝初期,整个社会阶层发生巨大之变化,这个时候是推行新政最好的时候,帝王的利益几乎与门阀、士绅之利益一致,所以这个时期往往社会稳定、锐意进取,若是遇到一个勤于政务的帝王,盛世可欺。

    然而随着阶层的稳固,利益之划分也趋于稳定,这个时候谁若是想要改变以往之社会结构、国家运转,势必要触及那一部分既得利益者,而这些既得利益者,却一定是当时社会最中坚的力量,岂能部遭受到汹涌澎湃之反噬?

    到最后别说新政的实施者了,即便是高高在上、坐拥天下的帝王都会觉察到皇位不稳,哪里还施行得下去?

    眼下形势亦是如此,萧瑀与房俊乃是同盟,但是房俊的建议损害了江南士族的利益,萧瑀就必须站出来予以反对,维护江南士族的利益。

    所以说,朝堂之上非但无所谓正与邪、对与错,甚至连立场都非是恒定不变,左右这一切的力量,唯有利益而已。

    李承乾自然明白这些道理,所以也不去跟萧瑀争论,而是颔首道:“此事重大,下一次政事堂会议上,由各位宰辅商讨之后再做定论吧。”

    萧瑀也不指望太子能够站在他这一边,没有乾纲独断将他的意见驳斥回来就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故而颔首领旨道:“老臣遵旨。”

    刘洎也道:“正该如此。”

    他是房俊的拥趸,可以偏袒房俊去怼萧瑀,但是并不会轻易牵涉进山东世家与江南士族的利益争夺之中。

    那太危险了,若出了差池,别说房俊了,就算太子也保不住他。

    门阀派系之间的利益争夺,往往不见鲜血,却最是暴戾残酷,稍有不慎便死无葬身之地……

    ……

    太极宫。

    晋阳公主的寝宫之内,长乐公主一身青色道袍遮掩住纤细窈窕的身姿,正跪坐在茶几之后,一脸无语的看着一侧的晋阳公主……

    只见小公主穿着一身圆领箭袖的胡服,满头青丝绾成一个男式的发髻,用一根簪子固定,正负着手俏生生的站在墙壁前。

    墙壁之上原本的一副阎立本绘制的仕女图早已被摘下,换上了一副河西诸郡的舆图,而在舆图左下方,用红色的毛笔勾勒出大斗拔谷所在的位置,甚至标注了吐谷浑大军进军之路线、唐军设置之防御阵地……

    只听得晋阳公主摇头晃脑的感慨道:“姐夫当真是当世战神呀!数倍于己的强敌,且皆是精锐铁骑,那等排山倒海一般的冲锋威势足以使得山崩地裂,却依旧被姐夫一战而定,丢盔弃甲狼狈奔逃……啧啧啧,真真是厉害呀!”

    秀美无匹的俏脸之上,满满的全是崇拜孺慕与击节叹赏,两只秋水一般的眼眸都快要蹦出小星星……

    长乐公主一脸黑线,微嗔道:“你这丫头发什么疯呢?若是被宫内嫔妃们知道你在寝宫里悬挂舆图,又这般言语神情,必定传得沸沸扬扬,说不定被宫外那些个御史言官们得知,非得群起而弹劾不可!”

    甚为皇室公主,且尚云英未嫁、待字闺中,于寝宫之内悬挂舆图已然不妥,且这般崇拜一个外臣,将皇室颜面置于何地?

    原本这丫头与房俊之间的风言风语就不少了,再掀起波澜,怕是真的嫁不出去。

    没人敢娶……

第一千零四十五章 少女慕艾

    长乐公主面对愈发跳脱的妹妹愁的不行,晋阳公主却不以为然,俏脸一板,轻哼一声,道:“穿个男装而已,有什么了不起?又没谁规定公主不许看舆图,那些御史言官吃饱了撑的来管我?”

    话是这么说,却也乖乖的回到长乐公主身边坐好,只是秀美的脸上有些不爽。

    说到底,晋阳公主非是那种任性活泼的性子,还是很温柔娴淑的,只不过如今房俊河西之战的威名传遍长安,使得素来对房俊崇拜孺慕的公主殿下有些亢奋,这才换上男装,又让人挂上舆图,想要体会一番那等“挥斥方遒,樯橹灰飞烟灭”的壮志豪情。

    却不料长乐公主前来窜门儿,被逮个正着……

    长乐公主伸出葱白一般的玉指,轻轻点了点晋阳公主光洁的额头,嗔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宫里正在商议你的婚事,这般轻率不当,万一传了出去,到时候被人说成不知礼数,岂非糟糕?”

    原本,因为晋阳公主很是亲近房俊,导致朝野之间谣言四起,对于晋阳公主的清誉很是不利。眼下虽然是风气开放的大唐,非是将“存天理灭人欲”发挥之极限的明清两朝,但是女子的**同样重要。

    尤其是那些传承千年的世家门阀,谁家愿意娶回一个与旁的男人不清不楚、纠葛颇深的媳妇?

    更何况这个媳妇身份尊贵,注定为家族之长媳,将来还要成为一家之主母……

    晋阳公主闻言偷偷皱皱鼻子,有些不满,乖巧的给长乐公主斟茶,笑道:“听说最近可是有不少人家往宫里递信,谈及我的婚事呢,姐姐难道不知道?”

    长乐宫主气得瞪眼:“那是数日之前,现在你再看看,哪里还有一家敢于提亲?”

    “嘻嘻!”

    晋阳公主掩唇而笑,眼波流动,很是有些得意。

    之前,由于韦正矩与房俊的意外冲突,使得京兆韦氏差一点遭遇灭顶之灾,事后不仅京兆韦氏惊魂甫定不敢再言及向晋阳公主求亲,即便是京中原本那些有意求娶晋阳公主的,也都偃旗息鼓。

    没弄明白晋阳公主与房俊只见到底什么关系之前,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万一撞到房俊这块铁板上,惹得这个棒槌不满,岂非自讨苦吃?

    不过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李二陛下以及太子殿下对于晋阳公主的宠爱,依旧使得许多人家愿意行险一搏。

    毕竟一旦成功求娶到晋阳公主,获得的政治资源足以使得一个中等门阀一跃成为显赫门庭,福泽数十年……

    故而等到房俊出镇河西,朝中流言四起,都认定房俊必将大败亏输,甚至战死河西,那些个被投机之野心膨胀得蠢蠢欲动的门阀们纷纷行动起来。

    在他们看来,纵然晋阳公主当真与房俊相好,清誉不在,可是与娶到晋阳公主可以获得的丰厚回报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等到房俊战败于河西,无论是死是活,必将威望暴跌,甚至还要为惨败负责,进一步受到陛下的惩罚。

    有一些门阀掂量掂量,觉得还是可以抵抗房俊的报复的……

    于是,各路求亲者如同雨后春笋一般纷纷冒出头来,整日里有宫中妃嫔的家眷入宫求见,都是碍着各方的求情,不得不充当一个红娘。

    然而好景不长,这样热闹的场面没过几天,河西大捷的消息便传回长安。

    那些认为房俊必将大败的门阀们悔之不及,赶紧纷纷偃旗息鼓,之前求亲之事再也无人提及,一个个犹如缩头乌龟一般躲了起来……

    导致晋阳公主的婚事如同一场闹剧,冷一场热一场,今日趋之若鹜,明日无人问津……

    晋阳公主倒是无所谓,她自忖年纪小,成亲之事倒也不急,却将一众兄弟姊妹给愁坏了。

    女子到了及笄之年,若是尚未成婚倒也罢了,可若是连亲事都未订下,岂非让天下人耻笑?

    唯有贫苦农家那等无盐女才会这般无人登门提亲……

    看着晋阳公主不以为意的模样,长乐公主又气又愁,将她拉到身边,牵着手问道:“你这丫头到底怎么想的?长安城中那么多的少年俊彦,总归会有你欣赏中意的类型吧?左右父皇与太子哥哥也不会委屈了你,你挑一个自己看上眼的,就算门楣差了一些也无妨,大不了加恩便是。”

    所有的兄弟姊妹都疼惜这个自幼病疾缠身的妹妹,曾经一度有太医说她难以活到成年,将兄弟姊妹们心疼得恨不能含在嘴里、捧在掌心,不肯让她受到一丝半点的委屈。

    即便如今病好了,可是依旧不会委屈她,尤其是成亲这等大事,联姻之类的想法断不会有,唯一的条件便是晋阳公主自己颔首应允,否则没人会逼她。

    可是这长安内外、关中上下不知凡几的年青俊彦,却硬是没有一个被她看得入眼的……

    这可就麻烦了,超过十四岁尚未定亲那可就是老姑娘了,难不成一辈子寻不到看的入眼的,便一辈子不嫁人?

    那可真真成了李唐皇室的丑闻了……

    晋阳公主反握着姐姐的手掌,微微扬起雪腻尖俏的下颌,秋水一样的眸子微微眯起,眼神似乎有些放空,语气轻柔:“那些个所谓的世家子弟的,各个都是自命不凡,却没什么真才实学,要么只知吃喝玩乐,要么古板木讷毫无趣味,若是嫁给那样的人,一辈子要如何才能够挨完呢?简直就是遭罪啊。”

    长乐公主无语,不死心道:“那你自己到底中意什么样儿的?”

    晋阳公主咬着粉润的菱唇,目光迷离:“要有才华啊,出口成章、落笔成文是最起码的。再者说来,男人嘛,不能插花敷粉病秧子也似,雄健的体魄是必要的,不然早早便死了,我岂不是要守寡?还有啊,似咱们这样的人家,女婿肯定是要委以军政重任的,不说什么‘上马提刀定乾坤,下马执笔安社稷’,可总得文武全才,不让父皇、太子哥哥失望吧?最重要的是不能长得太丑,姐姐知道我最喜欢漂亮的东西,若是郎君太丑,岂非大煞风景……”

    听着晋阳公主叨叨咕咕,长乐公主一双美眸越睁越大,檀口都张开来合不拢,芳心怦怦乱跳。

    天呐!

    这死丫头说的岂不是就是那人?

    这普天下的男子,怕是再也找不出一个如同晋阳所描述这般优秀的男子……

    可这事儿绝无半分可能啊!

    那厮乃是高阳的驸马,自己与之暗通款曲已经不像样子,好歹自己是一个和离之妇,婚姻破碎,纵然行为不捡也不至于那般惊世骇俗。

    可兕子乃是父皇最最疼爱的女儿,掌上明珠一般,焉能让她与那厮有一丝半缕的瓜葛?

    休说瓜葛了,哪怕只是露出那么一点点的苗头,父皇都能拔剑将那厮斩杀了事……

    长乐公主使劲儿咽了口唾沫,心慌慌的拉着晋阳公主,打断她的“憧憬”,断然道:“世间之事,哪里有那么多的十全十美?没听说谁家找女婿比选状元还难。再者说来,夫妻之间从陌生到熟悉,总要相识相知,才能彼此情投契合、相濡以沫,不然就算男子乃天下英才,负心薄幸的还少了?”

    说到这里,难免有些黯然,这就是她自己的写照。

    当初长孙冲便是那等玉树临风、才气横溢的名门公子,长安城多少少女为之倾心。结果与自己成亲之后,方知道婚姻双方性格能够合拍、彼此能否宽容才是重中之重,再好看的容颜,再高深的才华,若是不能情投契合,终究也只能是一场悲剧。

    晋阳公主是个聪慧的,见到姐姐的神情,便知触动了姐姐上心之处,赶紧温言抚慰道:“姐姐以往固然辛苦,可是如今能够与心上人相知相印,不也快活?”

    不知怎地,听到“快活”这词,长乐公主便一阵脸红气短、心跳加速,轻轻拍了妹妹一下,正欲说话,忽然见到外头侍女进来,禀报道:“启禀二位殿下,韦妃娘娘求见。”

    姊妹两个一愣,旋即面色有些冷落下来。

    看起来,这位韦妃娘娘还是不死心啊……

第一千零四十六章 牙尖嘴利

    环佩叮珰,一身五彩宫装的韦妃步履摇曳,含笑而入。

    一头乌鸦鸦的青丝高高绾成一个坠马髻,珠翠琳琅,一根金步摇煜煜生辉,愈发衬得脖颈白皙修长、面如秋月。

    修眉俊目,琼鼻檀口,极美的瓜子脸圆润光洁,不见一丝碎月之痕迹。

    固然已经是年届四旬,徐娘半老,但举手投足只见流泻而出的熟美风韵,却更胜花季少女的青涩……

    长乐与晋阳一齐起身,万福施礼:“见过韦妃娘娘。”

    身姿丰腴的韦妃未语先笑,还礼之后上前拉着两位公主的手,绝美的脸庞满是温柔可亲的笑意:“哎呦,岂敢当二位殿下的大礼?咱这个不速之客,没扰了二位的清静吧?”

    长乐公主笑道:“我们姊妹正说着闲话儿呢,娘娘快请入座。”

    晋阳公主亦是笑容温婉,与长乐一起将韦妃让到上座。

    虽然心中猜测韦妃此来必然与自己的亲事有关,有些抵触,但自东汉和帝开始推崇“以孝治天下”,无论皇室民间,都不能违背一个“孝”字,韦妃乃是长辈,固然心中再是不待见,却也不能流于表面,否则便是没教养的表现。

    李二陛下之所以饱受攻讦,杀兄弑弟是一方面,但其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处境是得到大部分人谅解的,总不能兄长要杀你,就只能引颈就戮不许反抗吧?最大的问题在于弑杀李建成、李元吉之后没有安心做太子,而是迫不及待的“逼父退位”,更将高祖李渊软禁在皇宫大内,不许会见臣子宗室……

    这是被统治阶级所绝对难以容忍的,因为谁都担心此例一开,往后自家子孙有样学样,动辄“大逆不道”“以下犯上”,那可真真是夜不安寝、食不甘味……

    韦妃顺势做下,笑眯眯的看着端坐左右的两位公主,赞叹道:“二位殿下皆是一般的天生丽质、秀外慧中,怪不得陛下对二位殿下那般宠爱,真真是令人爱惜不已。”

    长乐公主面容恬静,微垂眼帘,柔声笑道:“娘娘可别这么夸赞,丽质和兕子万万担当不起。”

    晋阳公主笑着不说话,在一旁斟了两杯茶,分别放在韦妃和长乐公主的面前。

    韦妃接过茶水,顺势握住晋阳公主的手,妩媚的脸上似乎有些烦恼,轻叹道:“二位殿下知书达理、温柔贤惠,又孝顺可人,若是吾那两个女人有二位殿下之一半,吾也心安了。整日里总是给吾找麻烦,这一天天的呦,让人烦不胜烦,却又不好毫不理会……”

    她育有两女一子,长女定襄县主乃是初婚之时与前隋民部尚书之子李珉所生,后来隋朝灭亡、大唐立国,改嫁于李二陛下,又诞下临川公主与纪王李慎。

    按理说,她话说到这里,两位公主便应当将话接下去,比如询问一下“娘娘有何烦心之事”之类,然而长乐与晋阳却尽皆面容轻柔,微笑不语,让韦妃的话有些说不下去……

    韦妃面色微微一变,旋即恢复如常,一咬牙,看着晋阳公主秀丽绝伦的小脸儿,啧啧赞道:“晋阳殿下真真是长得好,性子也柔和,怪道吾那娘家侄儿整日里茶不思饭不想,琢磨着如何能够向陛下提亲,都快害了相思病!”

    闻言,晋阳公主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下来,微微低头不语。

    此前,韦妃已经三番两次当着自己面前谈及韦正矩如何兰芝玉樹、潇洒倜傥,有意撮合自己的亲事。本以为经由前番与房俊姐夫冲突一事,韦家会打消了这个心思,却不想今日韦妃旧事重提,显然尚未死心……

    但是无论如何,她这般给韦妃脸子看,都有些失礼。

    长乐公主略微嗔怪的瞪她一眼,笑着对韦妃道:“韦公子声名远播,实乃年轻一辈当中屈指可数之俊彦。”

    孰料话音刚落,便见到晋阳公主抬起头,眨眨眼,笑着问道:“姐姐这话有失偏颇呢,当今能够称得上‘年青俊彦’这个评价的,除去姐夫之外,谁敢厚颜担之?”

    长乐:“……”

    心里气得咬牙,忿忿瞪了这个臭丫头一眼,不过是客气话儿而已,何必较真儿?没礼貌。

    韦妃一张妩媚绝美的脸上笑容顿时僵住,很是尴尬。

    不过她能够以再嫁之身得宠于后宫,心智手腕自然不是易与之辈,很快调整心态,轻抚着晋阳公主的手掌,笑道:“殿下说的是啊,越国公文可比曹子建才高八斗,武可比霍骠骑封狼居胥,岂止是大唐之俊彦?古往今来,也就没有几个比得上越国公的英豪!所以说啊,高阳殿下真真是好命,那么多的功勋之后,偏生陛下就将这个挑给了她,原本还纨绔得不成样子,接过成亲之后这些年愈发不得了,跟着陛下建功立业,不知羡煞了多少豪门贵女……”

    这回,轮到长乐公主尴尬了。

    固然知道韦妃这番话乃是提点兕子,告诉她就算房俊再好那也是高阳的驸马,是你的姐夫,你不能整日里惦记着。可偏偏这话停在兕子耳中不至于怎样,自己却好似被揭破了心事一般。

    自己可不就是整日里惦记着高阳的驸马么……

    低眉垂眼毫无表情,可脸上却一片滚烫。

    晋阳公主眨眨眼,偷瞄了长乐公主一眼,便甜甜笑着,温柔可亲的对韦妃说道:“姐夫少年英雄,文明播于天下,武功甲于朝廷,又英气勃勃、俊朗不凡,哪一个女儿家不曾幻想过这样的男子出现在自己的生命中,从而心生崇慕呢?所以啊,吾等姊妹整日里见惯了姐夫那样经天纬地的奇男子,再去看旁的那些个插花敷粉的庸俗之辈,实在是入不得眼了……哎呦,兕子可不是说您那位娘家侄儿是庸俗之辈,听说那也是个顶好的呢,比姐夫也不差,嘻嘻。”

    韦妃:“……”

    还能不能愉快的聊天了?

    就算她再是看好娘家侄儿韦正矩,但是将其与房俊相比,再厚的面皮也会觉得害臊啊……

    别说朝中年轻一辈了,纵然当初跟随陛下打天下的那些个文臣武将,时至今日又有几个比得上房俊的功名权势、爵位功勋?

    若非晋阳公主秀美的脸蛋儿上满是乖巧可亲的笑容,明显是无心之言,她都要以为这是故意打她的脸……

    或许这就是“天真烂漫”?韦妃不敢去深想,否则愈发尴尬。

    “殿下这话说得不错,越国公的确是天下数一数二的俊彦,可说到底,这越国公也非是自小便出类拔萃、文武全才,还不是陛下宠爱给予机会,这才一步一步的成长起来,如今俨然朝中巨擘?好些个年青人呐,不是没本事,就只是缺了那些个机会而已,只要给了机会,未必就比旁人做得差。”

    韦妃掩饰住尴尬,笑着说道。

    晋阳公主乖巧的垂着眼帘,笑得很温柔:“娘娘说的是呢。”

    长乐公主一看她这神情,心里便咯噔一下。母后去世之后,这丫头跟自己最亲,自己时不时的回宫就带着她玩,对于她的性情再是了解不过,看上去这丫头温柔娴淑、知书达理,却是外柔内刚,骨子里却甚为执拗,一旦将她给惹毛了,那也是泼辣得很。

    连忙笑道:“不知娘娘今日前来,可是有事?”

    韦妃爱怜的抚摸着晋阳公主的肩头,笑眯眯道:“倒是有些唐突了,实在是觉得晋阳殿下温柔可亲、聪慧伶俐,吾娘家那个侄儿更是害了相思病,非殿下不娶,故而今日吾登门……”

    话音未落,便见到晋阳公主俏脸冷清起来,倒也并未发怒,只是语气却不大客气:“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有吾一个未出阁的女儿私下商定的?若是传扬出去,必会被天下人耻笑天家不懂礼仪、不顾廉耻,害得父皇面上无光呢。”

    长乐公主差点以手扶额,这丫头果然发脾气了,可这话也太重了,岂不是指着韦妃的鼻子骂她毫无礼义廉耻?

    韦妃浑身一僵,脸上的笑容被冰块冻上也似,差点就要撂下脸子来。

    这小丫头瞅着温柔贤惠,怎地这般牙尖嘴利,说话如此之毒辣?

第一千零四十七章 事有蹊跷

    韦妃浑身一僵,脸上的笑容被冰块冻上也似,差点就要撂下脸子来。

    这小丫头瞅着温柔贤惠,怎地说话如此之毒辣?

    可她知道这位小公主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心中恼怒之极却也不敢翻脸,只能勉强笑道:“身为长者,总是顾念着后辈的婚姻大事,希望你们都能找个好的,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陛下对殿下十分宠爱,择婿大事,定然征询殿下的意见,并不会乾纲独断,若是殿下属意那个,陛下定会让殿下心想事成。”

    她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京兆韦氏如今愈发门庭显赫,家中子弟多在中枢任职,虽然并未有执掌各部之领军人物,但稳扎稳打,十余年后必将迎来厚积薄发。

    身为皇帝之妃,身处宫阙之内,若是没有一个强势的娘家作为后盾,那日子实在是难熬……

    所以韦妃一直希望能够促成晋阳公主与韦正矩的婚事,只要此事能成,京兆韦氏必然圣眷优隆,获得的政治资源起码能够少奋斗十年。

    处于打压门阀世家的当口,若是想要从陛下那里打开缺口,让他同意将晋阳公主下嫁韦家,那难度自然倍增。

    而陛下对于晋阳公主十分宠爱,有长乐公主前车之鉴,未必会强硬的给晋阳公主指婚,若是晋阳公主自己中意哪个,只要不是太差,大抵陛下就会认同……

    只是不曾想,这个看上去温柔可亲的小丫头居然这般牙尖嘴利,将自己怼得胸口发闷、脸上发烧,丢脸至极。

    晋阳公主垂着眼帘,秀美的面容恬淡依旧:“婚姻大事,自当由父皇做主,此事娘娘还是去跟父皇商议吧,否则这般私下里谈论此事,若是被外人知晓,保不齐就会说出什么晋阳公主没人要,迫不及待往外嫁的笑话来。”

    韦妃又被噎了一下,心底升起不满,笑着说道:“殿下这话在理,现在的那些人呐,一个两个毫无廉耻之底线,捕风捉影恣意编造,可是说了不少殿下的坏话。殿下是个小姑娘,可不能不将自己的名声当回事儿,否则等到说亲之时,总要被别人拿来说道说道的。”

    你以为你的名声很好么?外头都传遍了你跟房俊之间的八卦传闻,若是不赶紧嫁了,过个几年怕是就要满天非议,满长安成的世家子弟听闻尚晋阳公主之时都打退堂鼓……

    长乐公主面色一沉,就待开口。

    说别的也就罢了,居然拿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谣言来诋毁兕子的名声,这个韦妃是昏了头么?

    只是尚未等她开口,便见到晋阳公主眼珠儿转转,含笑说道:“娘娘所谓外头的传言,吾倒是没听过,不过大抵也能猜得到,是说吾与姐夫吧?如此说来,倒是姐夫坏了吾之名节呢,等到姐夫凯旋而归,定要寻上门去给他要一个交待,不然定不肯善罢甘休!”

    “啊!”

    韦妃吓了一跳,这话若是晋阳公主跟房俊提及,房俊必然要问从何处听来,到时候晋阳公主将她给牵扯出来……

    只要想想房俊的棒槌脾气,以及前番京兆韦氏所遭遇的危机,就吓得韦妃心肝儿颤颤,连忙赔笑道:“不过是外头那些个贱役胡乱嚼舌头,贵人岂能与他们计较?这等话语再不敢说便是。”

    看着韦妃吓得面色大变,长乐公主心底好笑,却还是横了晋阳公主一眼,提醒她莫要过分,说到底这可是父皇的妃子……

    晋阳公主眉尖儿略微挑了一下,表示收到,笑吟吟对韦妃道:“娘娘是怕姐夫到时候迁怒于你?不会不会,这话又不是您说的,您也只是从别处听来,若没有您提醒,吾还懵然不知呢,不然等到名节都给毁了方才如梦方醒。说起来得感谢您才是……”

    韦妃有些坐不住了,起身强笑道:“都怪吾多嘴多舌,原本绝无坏心,如今怕是要办了坏事,惹得殿下不高兴……罢了罢了,小儿女之事,自有各自的福分,咱们长辈就算操碎了心又有何用呢?吾便先回去了,待到陛下回京之后,再做商议吧。”

    “嗯,娘娘慢走。”

    晋阳公主与长乐公主一齐起身,盈盈下拜,乖巧温顺,执礼甚恭。

    韦妃嘴角抽了一下,再也不敢小瞧这位看似温良贤淑的小公主,瞅着温驯得好似羊儿一般纯洁乖巧,实则牙尖嘴利得狠咧……

    ……

    送走韦妃,姊妹两个坐在堂中,待到侍女重新换了一壶清茶,添了几样点心,然后面面相觑……

    好半晌,晋阳公主才蹙着一双清越的秀眉,诧异道:“今日韦妃娘娘怎地这般直接?”

    按理说,自从上次京兆韦氏差一点被“百骑司”连窝断掉之后,韦家上上下下最近低调蛰伏,再不敢如先前那般恣意张扬,唯恐在陛下东征这段时间里惹祸上身,连个求饶诉苦的地方都没有。

    何以韦妃今日这般光明正大的登门,又谈及晋阳公主的婚事,意欲下嫁于韦正矩?

    长乐公主纤白的素手捧着茶杯,凑在殷红的唇边呷了一口,满满品味着茶汤的回甘,缓缓道:“事情有些不寻常。”

    韦妃性子的确有些冲动,却绝对不蠢,前番韦正矩惹恼了房俊使得京兆韦氏差一点遭受无妄之灾,怎会又一次旧事重提?她难道就不怕房俊当真与兕子之间有些什么,故而再次发作她们家?

    是她认定了房俊绝对不会发作,亦或是已经不怕房俊发作?

    要知道,如今房俊取得了河西大捷,声望已然臻达前所未有之巅峰,隐隐然有着“军神”李靖之后军中第一人的势头,连李绩、李孝恭、程咬金这些个名将、宿将都压过一头,又是太子哥哥的肱骨之臣,太子哥哥对其可谓言听计从……若是房俊当真发作起来,区区一个京兆韦氏如何抵挡得住?

    情况有些诡异。

    或许……朝中发生了自己不知道的变故?

    晋阳公主想了想,明媚的眼眸眨啊眨,好奇问道:“姐姐,你与姐夫之间……到底是何情况?”

    长乐公主愣了一下,显然对于这个小妹思维之跳跃有些一时接不上茬儿,回过神之后,登时俏脸羞红,微嗔道:“警告你啊,往后在与我说话之时,最好称呼越国公,而不是胡乱叫什么姐夫,免得被人误会。”

    “误会?嘻嘻!”

    晋阳公主笑得好似偷鸡的黄鼠狼也似,揶揄道:“只怕不是误会吧……哎呀!干嘛打人?”

    却是被恼羞成怒的长乐公主在她肩头拍了一下,喝叱道:“休要胡说八道!今日之事有些不大寻常,或许是有些变故使得韦家已经等不及父皇还朝之后再提及婚事,故而希望能够事先征得你的同意,这就意味着朝中可能又有变故,吾必须去提醒太子哥哥一声。你也别胡闹,要晓得轻重。”

    晋阳公主眼珠转转,乖巧颔首道:“妹妹知道了。”

    长乐公主这才起身,到了玄关处穿好鞋子,带着两个侍女径直到了宫门处,让内侍备好马车,出宫前往兴庆宫太子居处。

    寝宫内,晋阳公主皱了皱鼻子,心底对于韦家极为不耐,尤其是那个死缠烂打的韦正矩更是觉得厌恶至极,咬着嘴唇琢磨片刻,唇角便浮起一抹微笑来。

    对付这等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世家子弟,焉能用得着姐夫出马?太子哥哥就能将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定叫他们家以后断了提亲之心思……

    *****

    长乐公主出了太极宫,顺着天街一直向东过了延喜门,折而向南,沿着永兴坊、崇仁坊的坊墙往南走了数里,再向东便抵达行兴庆宫门前。

    下了马车,内侍入内通秉,须臾回转,得到太子召见,便引着长乐公主直入宫中。

第一千零四十八章 时局蹊跷

    兴庆宫虽然亦是前朝宫阙,但相比太极宫却简陋得多,多了几分江南园林的细腻柔美之韵致,却少了关中帝都巍峨耸立的辉煌大气。

    内侍引着长乐公主来到一处临水的亭阁之内。

    亭阁外曲水流觞,弯弯的河水旁杨柳成林,只是这个时候已然遍地枯黄,不见盛夏之时的树荫遮日、鸟鸣蝉唱。

    精致的亭阁以纱幔围拢,挡住瑟瑟秋风,阁内放置了一个小巧的红泥火炉,上等香炭燃得正旺,炉子上一个银质的水壶“咕嘟咕嘟”水响,一行白气自壶嘴喷些而出。

    茶几两侧,太子李承乾与魏王李泰相对跪坐,正悠闲品茶。

    见到长乐公主走进来,两兄弟并未起身,太子笑容温煦的招招手,笑道:“丽质来得正好,方才青雀嘲讽孤沏茶之术太过低劣,毁了这上品秋茶,很是不满。你的茶艺在皇室之中无出其右,快来伺候你这青雀哥哥,免得他聒噪。”

    李泰无奈笑道:“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太子茶艺低劣,难道还不许小弟嫌弃?太子乃是储君,自当广开言路、虚心纳谏,这般强横霸道、阻塞言路,可不是胸怀四海之表现。”

    李承乾被他生生气笑道:“喝个茶而已,恁多废话?”

    李泰笑而不语。

    长乐公主在一旁的玉盆中净了手,拿起一方雪白的帕子将手掌擦拭干净,这才含笑跪坐到茶几一侧,把茶壶之中的茶叶倒掉,又从茶叶罐中用茶匙取了适量茶叶放在茶壶之中,再将银质水壶从红泥小炉上提起,将烧开的山泉水注入茶壶。

    洗茶、沏茶、分茶,一整套动作熟练轻盈,一双雪白纤细的玉手每一个姿势都优美从容。

    茶香四溢。

    李泰赞道:“瞧瞧,丽质这茶艺比之太子强了绝对不止一筹,不仅茶香四溢,兼且赏心悦目。”

    李承乾笑道:“难道不是因为丽质比孤生的好看?”

    兄弟两个相视一眼,放声大笑。

    长乐公主将茶杯送到二人面前,伸手拢了一下鬓角发丝,秀面微红,微嗔道:“两位兄长将小妹抓了壮丁,反而还要取笑小妹,太过分了!”

    李承乾笑道:“孤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妹妹天资秀美、丽质天生,便只是一颦一笑都清丽无匹,沏茶之时神情专注,愈发显得温婉可人。所谓触景生情,经由妹妹一手沏出来的茶叶都似乎格外馨香。”

    对面李泰好似附和他一般,呷了一口茶水,微阖着眼皮,品味着回甘,赞道:“好香好香。”

    “哈哈!”

    李承乾大笑,也举杯喝了一口。

    长乐公主感触到兄弟两个之间如今的亲近毫无隔阂,心情也自大好,给自己也斟了一杯,小口小口的呷着茶水,目光在两个兄长面上溜来溜去,心中甚为感慨。

    曾几何时,这两人为了储位之争反目成仇,甚至恨不得将对方给弄死……然而如今青雀哥哥主动放弃了争夺储位,兄弟之间最大的隔阂忽然不存在了,以往的手足之情再度涌起。

    这样兄弟和睦的场景,自应当长长久久才好,兄弟姊妹们一生一世这般毫无隔阂的说笑,悠闲的品茶聊天,真好……

    心情好,长乐公主便格外活泼,殷勤的给两位兄长添茶,秀美的脸上一直洋溢着温馨的微笑,不复以往的清冷模样,观之令人眼前一亮,颇有几分明媚动人之艳色。

    不过响起雉奴,却又再度忧心。

    雉奴如今又升起了争储之心,给这份兄弟和美的感情硬生生撬出一道裂缝,亦不知将来要如何收场……

    李承乾放下茶杯,拈起一块糕点放在口中咀嚼两下,看着长乐公主笑容甜美的俏脸,忽然问道:“妹妹今日气色极佳,显然心情不错,难不成是有什么喜事?”

    长乐公主闻听“喜事”这两个字,心里忽然砰的跳了一个急拍,有些羞赧,洁白的玉容便泛起一层胭脂之色。

    她想到前番自己身体不适,却被太子哥哥误认为是珠胎暗结、怀有身孕之时的窘迫……

    见到李泰也看过来,连忙压抑住心底羞涩,摇头道:“倒不是什么喜事,只是刚刚韦妃前去兕子的寝宫,言及提亲一事。”

    李承乾脸上的笑容便淡了一些,点点头,道:“倒是难为韦妃了,这般惦记着小辈的婚事。”

    这可不是什么好话……

    李泰也奇道:“前番韦妃就曾与宫内数位贵人提及此事,继而不仅韦正矩被房二好一通收拾,连整个京兆韦氏都遭了殃,她难道这么几天的功夫就忘了?”

    外界传言晋阳公主房俊有私情,兄弟姊妹们自然知道纯粹是无稽之谈,不过兕子与房俊极为相厚,房俊也对兕子甚是宠溺倒是不假。

    如若房俊看不上韦正矩,觉得那个名满关中的韦家子弟配不上兕子,故而从中作梗故意捣乱是极有可能的。

    这等情形之下,韦妃固然身份贵重,但到底只是一个妃子,在太极宫里尚有几分力度,但是出了宫哪里还能镇得住房俊这等当朝权臣?

    既然先前已经看到了房俊对于这门亲事的不满,甚至敲山震虎予以警告,韦妃以及她身后的京兆韦氏哪里来的胆子旧事重提?

    他倒是明白京兆韦氏如此执着于求娶兕子的心思,毕竟一旦尚了兕子,京兆韦氏即将获得的政治资源实在是太过重要。

    可也不能为了一点政治资源,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吧?

    如今的房俊可谓威望暴增、声势无两,真要是较真儿连他这个魏王都要退避三舍,京兆韦氏又算个什么……

    长乐公主轻声道:“她忘没忘没人知道,但妹妹觉得这其中或许没那么简单。”

    李承乾和李泰一齐颔首。

    都是从争储的漩涡里打过滚的,什么样的计谋算计没见过?只看韦妃这般无视房俊之威胁,就知其必然有恃无恐。

    最起码亦是笃定能够抵御房俊回京之后的寻衅攻势……

    李承乾没有就韦妃发表什么看法,毕竟身为太子背地里谈论父皇的贵妃实在是失礼,话题一转,说道:“此番阿拉伯人卷土重来,再度入侵西域,出兵之时机、路线,尽皆掐准吾大唐之要害,其中若不是令有缘由,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

    这不仅是他的怀疑,而是如今朝中诸臣尽皆横亘在心头的疑惑——若说大食人出兵之时机尚且可以说得通,可是自西域之战开始以来,大食人的军队长驱直入,每每避开唐军之正面防御插入后方空虚之处予以围拢、包围,再施以强攻。薛仁贵虽然深谙兵法、能力卓越,但除去碎叶城之战大获全胜之外,一直苦苦支撑、节节败退,眼下已然退到了弓月城,大半个西域尽皆沦陷与大食人的马蹄之下。

    大食人对于唐军之虚实了若指掌,这就令人难以置信了……

    再联想到眼下房俊平定河西之后已经赶赴河西支援安西军……

    “嘶!”

    李泰倒吸一口凉气,惊诧道:“该不会有人想要对付房二吧?”

    长乐公主一张俏脸也瞬间毫无血色。

    李承乾面色凝重,沉吟道:“如今西域之形势崩坏,大食人长驱直入,安西军节节败退,纵然多了右屯卫支援,也不见得就能够扭转大局,转败为胜。相反,若是右屯卫稍有不慎,便极有可能陷入大食人之包围……那或许就遂了某些人的心意。”

    如若大唐内部有人给大食人通风报信,使得大食人能够避实就虚、长驱直入,那么一旦这些人将右屯卫之动向行踪告知大食人,右屯卫懵然不知的情况下,陷入大食人之包围圈实在是轻而易举。

    长乐公主面色已经苍白,声音微微颤抖,心底的担忧根本掩饰不住:“那该如何是好?不如太子哥哥颁下钧令,将右屯卫召回吧……”

第一千零四十九章 一箭双雕

    长乐公主心忧如焚,右屯卫参预河西之战的不过区区两万精兵,纵然以少胜多大胜吐谷浑,可是到了西域,还能重演大斗拔谷的一幕,再一次以弱胜强击败大食人么?

    未必如此。

    之所以“以少胜多”“以弱胜强”会被歌颂传扬、反复褒奖,就因为实在是出于预料,化不可能为可能。这种事情即便有过一次都堪称奇迹,又岂能奢望一而再、再而三?

    更何况太子还怀疑有人里通外国,给大食人通风报讯,那西域之战更加不可能获胜。

    在河西之时还好,若是兵败,大不了退入关中依托关隘山川之形势据险以守,可若是在西域战败,定会被敌人衔尾追杀,想跑都跑不掉……

    见到长乐公主关切焦急之情溢于言表,李承乾、李泰两兄弟尽皆放下手中茶杯,目光怪异的看过去。

    长乐公主微微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表现得太过激动了……

    登时面红耳赤垂下头去,差点想要挖个地洞多金去不出来见人,羞不可抑。

    “咳咳!”

    李泰没有出言揶揄,而是看着李承乾问道:“太子可否如此?”

    自然是发出钧令将右屯卫召回关中之事,但他自己也知道完全没可能。

    李承乾为难片刻,摇头道:“岂能这般?如今外敌入寇,安西军数万将士视死如归与敌死战,孤若是将自己的妹夫召回,声威受损暂且不说,亦会使得安西军士气崩溃,一败涂地。”

    别人在前线打生打死、死磕强敌,你却将自己的妹夫召回长安,这让安西军的将士怎么想?

    士气崩溃都是轻的,若是干脆反戈一击杀回长安灭了你这个昏君都别怪人家……

    长乐公主低眉垂眼,直觉脸颊火辣辣的发烫,一句话也不敢说。

    心底对于房俊的担忧这般浅白的流露出来,即便是在自己兄长面前,亦是觉得羞囧无地……

    好在李承乾与李泰都心疼这个妹妹,并未趁机揶揄或是训斥,权当没听到,唯恐她羞臊难堪。

    李承乾愁眉不展:“最近总觉得朝中局势有些平静,平静得很是诡异。”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忧心忡忡说道:“似京兆韦氏这样的人家,与各个门阀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甚深,总能够嗅到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得知一些隐藏甚深的秘辛,故而此番韦妃不顾二郎之威胁,依旧执意想要迎娶兕子,其背后必定有所凭恃。”

    监国之权看似显赫无比,实则就是一个巨大的深坑,不知多少人明里暗里盯着,意欲将他彻底绊倒跌落尘埃,永远都爬不起来。

    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之结局。

    原本有房俊护卫身边,李承乾还能够稳住架子,可如今房俊不得不先征河西、再征西域,孤木难支的李承乾愈发感受到巨大的压力。

    这等压力所体现出来的结果,便是他看谁都似乎想要在背地里捅自己一刀,将自己这个太子给拉下马,跌落泥水之中,再踩上几脚,颇有些草木皆兵的意味。

    然而这份担忧却绝非空穴来风……

    李泰提醒道:“无论如何,都应当给二郎写信告知,令其不可轻信任何人,行军布阵更要多加小心。西域之地看似空旷广袤,实则凶险之地数之不尽,若是当真被人给算计,很容易陷入不利之境地。”

    他曾经远赴西域,跟随李绩杀伐征战,熟知西域错综复杂之地形。

    李承乾颔首道:“这是自然。”

    房俊取得河西大捷之后马不停蹄的出征西域,对于后勤辎重、西域战况等等方面都没有更好的布置,实在是太容易掉进别人的陷井。

    至于书信通知……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大军在外,战场局势瞬息万变,不仅要面对凶悍的敌人,还有提防身后的袍泽,岂是简单一句“小心在意”就能完全顾及?

    只能希望房俊这个“福将”能够吉人天相……

    李泰想了想,又低声道:“韦妃既然再提兕子之婚事,必然是京兆韦氏得了某些消息,不若让‘百骑司’出动,狠狠的将京兆韦氏查一查,或许就能够揪出此事之根源,将其彻底斩断也未可知。”

    李承乾抽了李泰一眼,微微摇头:“韦妃乃是父皇妃嫔,身份尊贵,京兆韦氏亦是关中大姓,岂可轻举妄动。”

    若非确认李泰早已打消了争储的心思,眼下李承乾都要怀疑这个兄弟是在往死里坑他……

    “京兆韦杜,去天尺五”,这是前隋之时便在关中流传的谚语,足见“韦杜”两家在关中的势力是如何强横。固然相比与房陵杜氏,京兆韦氏一直不显山不露水,但是其根基之深厚,绝对不容小觑。

    若是毫无证据便指使“百骑司”强悍针对这样一个世家门阀,必将引起轩然大波。眼下长安本就局势叵测、潜流汹涌,稍有不慎就会闹出大事来,届时且不说自己这个储君之位还坐不坐得稳,怕是连社稷国祚都要遭受严峻考验。

    更何况还有韦妃横在其中,愈发令李承乾投鼠忌器……

    李泰看他神情,便知他心中所想,不过他的确早已熄了争储之心,此刻一心一意为了李承乾谋划,很是坦荡,故而低声又说道:“太子有些当局者迷,咱们固然害怕京兆韦氏有所不满将事情闹大,搞得满城风雨朝局动荡,可京兆韦氏难道就不怕太子铁了心的政治他?再是强横的门阀,单一拎出来也不可能同朝廷相对抗,否则大军横扫之下,必定化为齑粉。太子何不将姿态做足,不追出事后真相绝不罢休的模样,京兆韦氏必定就范。”

    李承乾蹙眉沉思,觉得李泰的话语有道理。

    他害怕京兆韦氏将事情搞大,使得诸多门阀世家唇亡齿寒、趁机动乱,可是京兆韦氏又怎能不怕被太子给针对?

    如今陛下东征,太子监国,若是铁了心的收拾京兆韦氏,没人挡得住……

    而且此举不仅可以追查韦妃提亲之事背后的玄机,亦会使得太子的威望在此增强,局势动荡之际也敢对京兆韦氏这样的门阀悍然出手,别人家又岂能不心存戒惧、深怀忌惮,从而不敢恣意妄为?

    杀鸡儆猴,敲山震虎,实乃一举两得……

    李承乾怦然心动。

    长乐公主在一旁默默听着,这会儿见到李承乾意动,出声提醒道:“无论如何,定要将韦妃摘出来,否则非但朝野之间非议不断,便是父皇亦会恼火。”

    “以孝治天下”这句话绝非说说而已,上至帝王将相,下至贩夫走卒,一旦在“孝道”之上遭受诘难,往往会名誉尽毁、声威扫地。

    韦妃乃是李二陛下的妃子,亦是太子的长辈,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动机以及目的,都不能给于外界“恣意凌虐”的感受,否则后患无穷。

    李承乾颔首道:“妹妹放心,孤省得。”

    然后便起身去了一侧的书房,当着李泰与李承乾的面写就了一封书信,仔细封口之后,命人快马加鞭赶赴西域,递交给房俊,让他当心有人会泄露安西军之虚实,甚至是他的行军路线。

    而后又让人去传召李君羡。

    李泰则与长乐公主一齐告退,有些事他们可以出出主意,但是绝对不能牵涉其中……

    出了兴庆宫,李泰抬脚登车,见到一旁长乐公主微微躬身礼送,想了想,又将脚收回,迈步来到长乐公主面前,迎着长乐公主略感诧异的目光,咳了一下,低声道:“你我兄妹皆乃金枝玉叶,人世之间尊贵至极,不必去在意外人之目光与诋毁,只求顺心遂意、不负此生,如此足矣!”

    言罢,在长乐公主羞恼不堪面红耳赤的跺足娇嗔之中,哈哈一笑,反身登车,扬长而去。

第一千零五十章 愚不可及

    韦妃回到自己寝宫,踢掉鞋子气呼呼的斜倚在软榻上,将雪白的纤足并拢收在臀下,曼妙的身姿玲珑浮突,但媚艳的面容却挂着冰霜一般,甚是难看。

    刚刚在晋阳公主那边,可算是被那丫头给噎的不轻……

    平素倒是未曾留意,一个温婉可人、聪慧伶俐的小丫头,毒舌起来居然那般伶牙俐齿,句句剜心。

    害得她当时差点挂不住脸子。

    这会儿不仅气没消,而且更为头痛:这丫头明显不是个软和的,若是当真取回韦家,任性犯倔的时候岂不是将韦家搅合得一团糟?即便能够得到更多的政治资源,使得京兆韦氏跃上一个新的台阶,成为关中门阀之中数一数二的存在,可若是这丫头不愿意配合韦家去向李二陛下讨要资源,那可如何是好?

    心里既是生气,又是忧虑。

    外头脚步声响,侍女入内禀报道:“启禀娘娘,纪王殿下宫外求见。”

    “哦,让他进来吧。”

    “喏。”

    未几,纪王李慎大步走进殿内,见到韦妃一副慵懒至极的模样斜倚在软榻上,宫裙之下山峦起伏、线条浮凸,一双雪白的赤足更是斜斜的并拢在一旁。心里一热,赶紧低头,施礼道:“儿子前来看望母亲。”

    “哼!”

    韦妃有些不满,随意摆摆手,示意李慎坐下,嗔怪道:“你这孩子出了宫就如脱了缰的野马一般,整日里寻欢作乐恣意享受,心里还有我这个娘?”

    李慎有些尴尬,赔笑道:“母亲这话说的,儿子就算到了天边,那也是您的儿子,岂能忘了母亲呢?最近京里不太平,儿子也没出去玩,整天待在王府之中,这不抽空儿就来看您了吗。”

    他这两年的确有些玩野了,不过也怪不得他。一个亲王在宫里拘束了十几年,整日里循规蹈矩读书学礼,一朝开府建牙能够搬出皇宫,自由自在无人管束,哪还能不放飞自我?

    韦妃依旧不爽,葱白也似的手指头点了点:“你就是个没良心的,自己开府建牙自由自在,却不管老娘在宫里头伏低做小、四处受气。”

    面色很是不好看。

    这时侍女奉上香茗糕点,李慎摆手将之斥退,瞅着韦妃的脸色,好奇问道:“母亲心情不好?”

    “哼,能好就见鬼了!”

    韦妃恼怒的哼了一声,自家儿子面前,也不在乎那些贤良淑德的形象。

    李慎愈发好奇:“这宫里还有人能让母亲受气?”

    文德皇后殡天之后,李二陛下未册立新后,宫里的事情一直由韦妃与杨妃、燕妃、郑妃商议处理,倒也顺遂。而诸妃之中,唯有韦妃被册封为贵妃,诞下李恪的杨妃、诞下李贞的燕妃都要低了一等,更别说并无子嗣诞下的郑妃,以及地位更低的韦昭容、徐婕妤等妃嫔……

    可以说,韦妃虽然未被册立为皇后,但是地位却是后宫之中第一人,深得父皇宠爱的杨妃、徐婕妤更是温和娴静的性子,平白无故哪里会招惹她?

    韦妃在软榻上坐直身子,胸前的雄伟一阵波涛荡漾,杏眼圆瞪,咬牙气道:“出了晋阳那个被陛下宠得没边儿的,还能有哪个?”

    李慎愈发不可思议:“兕子会招惹您?那定是别有缘由。”

    晋阳公主虽然聪慧伶俐,却绝对不是刻薄的性子,反而温良贤淑,很是心善,朝中大臣每每被父皇责骂,都是晋阳公主予以转圜,风评口碑好的不得了。

    韦妃登时柳眉倒竖,瞪着儿子怒叱道:“你那是什么眼神?难不成是你娘我刁蛮刻薄,跑去欺负她个没娘的孩子?哼哼,若是那般,别说陛下不依,就算是那房俊也肯定跟我没完!那小丫头一口一个姐夫的叫着亲切,指不定背地里两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龌蹉……”

    “母亲,慎言!”

    李慎吓坏了,赶紧出言制止。

    这等话语是您一个妃嫔能够轻易说出口的?且不说父皇回京之后知晓此事必然责怪,单只是房俊那一关就不肯罢休啊。那棒槌或许不敢将您这个贵妃如何,可是寻个由头揍儿子一顿却并不难。

    关键是有了你这番话,我就算挨了打都没人同情,反而大把的人会喊一声“打得好”……

    韦妃也知道这话有些过了,不过心中气愤难平,忍不住抱怨道:“这也不怪娘瞎说,你说说韦正矩文武全才、仪表堂堂,乃是关中少有的年青俊彦,又是京兆韦氏这等门阀的子弟,怎地就不入晋阳公主的眼呢?其中必有蹊跷。”

    李慎终于琢磨过来味儿,瞪大眼睛惊讶道:“母亲,您去找兕子提及婚事了?”

    韦妃嗯了一声,没好气道:“娘这是为她好,孰料她非但不感激,反而伶牙俐齿将娘好一通怼,真真气死个人。”

    李慎都快无语了,跺脚埋怨道:“娘诶!上回您在宫里头便提及韦正矩与兕子之婚事,结果怎么样您难道忘了?那个时候房二就敢给京兆韦氏一个下马威,如今他打赢了河西之战,愈发功勋赫赫声威暴增,等到他回京,比不与韦家善罢甘休!”

    他知道母亲如此上心韦正矩与兕子之婚事,必然是韦家人又在身后撺掇,可怜自己母亲光是长的漂亮,脑子却不大够用,总被娘家人当刀使……

    有些愁人。

    韦妃却没想那么多,撇撇嘴,不屑的哼了声,道:“河西之战房俊虽然侥幸得胜,可是此番出征西域,面对数倍之强敌,断然不可能再次大胜。而且西域广袤,戈壁沙漠一望无垠无遮无挡,一旦战败,必然被大食人衔尾追杀,想要活着回到长安都难。”

    李慎琢磨片刻,按说道理倒是不差,可还是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对劲,蹙眉问道:“去跟兕子谈论婚事,是韦家有意为之,还是母亲自作主张?”

    韦妃道:“家中并不知道,上次弄巧成拙,家中吓得一地鸡毛,这回吾将事情办妥之后再通知家里,给他们一个惊喜。”

    在她看来,求娶晋阳公主的收获之大,足以使得她这个已经入宫多年的妇人深受家族之重视,即便将来家族风生水起成为天下一等一的门阀煊赫天下,也皆是拜她之赐。

    李慎素来胆小,这会儿险些被气笑了,又问道:“那母亲所谓房俊出征西域必败无疑,且想要活着回到长安都难这等话语,又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亦或是在何处听来?”

    韦妃想了想,道:“前几日太常卿夫人入宫,在吾面前好像说起过这件事……”

    太常卿便是韦挺……

    李慎急道:“她到底如何说的?”

    见到儿子有些咄咄逼人,韦妃有些恼怒,嗔怪的瞪了儿子一眼,不过她自己也有些回过味儿来,努力回想,道:“好像说过那么一嘴,说是如今朝中不太平,或许有人见不得房俊这般屡次三番的立下大功……哎呀!该不会是有人想要谋害房俊吧?”

    出生于世家门阀,即便是女子,但自幼所受的教育亦非是寻常人家男丁可比,史书也是读过几本的,对于那些朝堂上的勾心斗角最终延伸至外朝甚至战场的把戏,实在是熟悉得很。

    她只是先前并没有在这一点上注意,而且懒得去想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关联,所以懵懂忽略,现在得了儿子的提醒,顿时发觉不对劲。

    所以猪并不是笨死的,而是懒死的……

    李慎最是胆小怕事,以往几个兄长争储的时候,他都远远的躲开以免波及自身被迫站队,现在琢磨着整件事的不寻常,更是吓得小脸发白,颤声道:“究竟有无此事,谁也不知道。然而若是贼子当真有这般恶毒至极的想法,却又事机不密,头一个倒霉的就得是母亲和我……”

    毕竟,韦妃旧事重提且毫不顾忌房俊之报复的做法,实在是太过令人生疑了……

    韦妃也变了颜色,从软榻上霍然起身,跺足道:“这可如何是好?”

    总不能跑去太子殿下面前,说“我只是从太常卿夫人那里听来的一句闲话,所以我就觉得房俊很可能回不来了,故而有些恣无忌惮”吧?

第一千零五十一章 推卸责任

    韦妃彷徨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不管怎么说,韦挺那可是京兆韦氏最为出类拔萃的子弟,且官居高位,算得上是京兆韦氏的顶梁柱,若是将韦挺牵扯进去,怕是整个京兆韦氏都得遭受一场劫难……

    但是此刻不予澄清,一旦房俊当真有个三长两短,朝廷时候追究起来很容易就将她给牵扯进去,到那个时候可就不是想要撇清就能够撇得清的。

    “百骑司”精锐尽出,她一个贵妃也顶不住……

    可是这件事要如何收拾收尾,不至于事后被人挑出来?

    韦妃还是有些急智的,她只是懒得动脑子,认真起来的时候也可以有些谋略:“这件事不能到此为止,那些话语只是吾从太常卿夫人那边听来的,无论以后有什么后患,都应当她来背负。”

    到了这个时候,恐惧令韦妃做出明哲保身的选择,只要保得住自己不被牵扯进去,也不管京兆韦氏会否又一次面临“百骑司”的缉捕索问。

    李慎也觉得应当如此,母亲是贵妃,他是亲王,都是尊贵至极的人物,焉能稀里糊涂的被那些个野心勃勃的贼子给牵连进去?

    不值当。

    母子两个商议了好一会儿,李慎方才起身告辞,出了宫门,骑着马在禁卫簇拥之下,径直前往太常卿韦挺的府邸。

    到了府门前,李慎甩蹬离鞍跃下马背,将缰绳甩给身边的禁卫,沉着脸抬步走上门前台阶。

    门子自是认得这位殿下,赶紧赔笑上前,尚未说话,便听得李慎问道:“太常卿可在府中?”

    门子忙道:“刚刚回府不久,奴婢给殿下通传……”

    话音未落,便见到李慎一言不发,大步走进门去,径直向着正堂而去。

    门子愣了一下,旋即觉得不妙,这位殿下显然心情不好,该不会是找自家家主的麻烦吧?

    赶紧抄小路萨撒腿就跑,一溜烟儿的抵达内宅门口,将纪王殿下前来拜会并且神情不豫之事详细禀报。

    刚刚访友归来洗漱完毕的韦挺蹙眉不解,这位殿下平素唯恐被那些御史言官弹劾,所以与韦家基本不走动,今日怎地堂而皇之登门而来?

    心底固然疑惑,却也不敢怠慢,毕竟这位也算是韦家在皇室之中的依靠,毕竟身上留着韦家的血脉。

    换了一套常服,韦挺急忙感到正堂相见。

    “哈哈,今日是什么风,居然将殿下刮到寒舍?真真是蓬荜生辉,受宠若惊啊!殿下快快请坐,来人,上茶!”

    “太常卿毋须多礼。”

    两人寒暄几句,分别落座,待到侍女奉上香茗之后,李慎摆手将堂中侍候的侍女尽皆斥退。

    韦挺心中一沉,上身微微前倾,看着李慎问道:“殿下今日登门,可是有事?”

    “自然是有事,”李慎冷笑,“而且是了不得的大事!”

    韦挺忙问道:“到底何事?”

    李慎瞪着韦挺,咬牙骂道:“放肆!本王今日既然来了,难道太常卿自己做下的好事,还要故作不知不成?”

    韦挺简直莫名其妙:“臣下愚钝,还请殿下名言,臣下到底错在何处?”

    他实在是莫名其妙,自从上次被“百骑司”吓得够呛,好不容易才将实情平息下去,这些时日他深居简出,早晨去衙门里点一卯就走,连部务都尽量交付给副手,却不知哪里做了错事,惹得这位平素谨小慎微的殿下这般恼怒?

    李慎怒叱道:“休要在本王面前做出这般无辜之态!你们背地里做些什么,那是你们自己的事,千万别将母妃和本王牵扯进去。母妃和本王一心一意为了韦家谋福祉,甚至不惜得罪房俊亦要给韦正矩求娶晋阳公主,可是你们却这般胆大妄为、恩将仇报!房俊不仅是一军之主将,更是帝国的越国公、兵部尚书,还是父皇的女婿!河西战火燃起、外族入寇,是房俊毅然决然向死而生、出镇河西!河西大捷不久,西域战事紧急,又是房俊挺身而出,率部驰援西域,与强敌对阵,护帝国山河!这样一个铁骨铮铮、功在社稷的功勋之臣,却要被你们的阴谋诡计葬送在西域荒凉之地么?你们良心何安?难道就不怕父皇回京之后雷霆震怒,一个两个的乱臣贼子都杀了?!”

    这一番话语半真半假,情绪倒是十足,直震得韦挺脑子嗡嗡响,一脸惊骇,却又茫然不知所错的神情。

    “殿下何处此言?”

    韦挺满脸震撼,“臣下这些时候一直闭门谢客、深居简出,不曾与任何人有过近之走动,更不曾谋划……”

    “行了!”

    李慎打断他的话语,一脸不耐之色,断然道:“女儿是泼出去的水,你们不仁母妃是韦家人,这无所谓,但是母妃却不能不认自己的血脉。今日本王前来,便是母妃央求,让本王传话,太常卿也好,贵妇人也罢,甚至整个京兆韦氏都算在内,你们好自为之吧!”

    言罢,起身离席,拂袖而去,对于韦挺急切的阻拦视如不见。

    韦挺心里懵然,只得将纪王李慎送出大门,看着李慎飞身上马,在禁卫簇拥之下头也不回的走远,这才阴沉着脸吩咐仆人关闭大门,反身回到堂中。

    坐了片刻,吩咐侍女道:“将夫人叫来。”

    “喏!”

    侍女急忙去往后宅,片刻之后,环佩叮珰,妻子长孙氏来到正堂,到韦挺身边坐下,给韦挺斟了一杯茶水,笑问道:“郎君何故唤我?”

    韦挺沉吟未语,只是盯着妻子。

    长孙氏是他的续弦,正妻病故之后经人做媒,以长孙家偏支的身份嫁入韦家。成亲多年,老夫少妻感情甚笃,没有红过脸。

    长孙氏见到郎君眼睛直勾勾的瞅着自己,忍不住脸儿一红,微嗔道:“你这人哩,一把年纪了,还如同小儿般急切,这般失态岂不是遭人笑话?晚上沐浴之后,随你怎样便是……”

    虽然徐娘半老,却依旧相貌端庄,羞涩委婉之处,动人心弦。

    韦挺却半分欣赏的心思都未有,沉吟良久,方才问道:“夫人最近见过韦贵妃?”

    长孙氏道:“前两日响起多日未曾入宫拜会韦贵妃,正好得闲便去了一趟。毕竟都是自家姑嫂,平素多联系着,感情也深一些。总不能事到临头抱佛脚,才想起有这么一个韦家女儿在宫里当贵妃吧?”

    韦挺却摇摇头,沉声问道:“夫人去见贵妃,都说了什么?”

    长孙氏面色有些不自然,强笑道:“也没说什么,就是家长里短的唠叨一些,更多都是女人间的话题。”

    “是夫人提及韦正矩的婚事,让贵妃私下里征询晋阳公主的意见?”韦挺盯着妻子。

    长孙氏有些慌张,笑不出来了:“这个……倒也不算是提及,就只是顺口那么一说……毕竟陛下对晋阳公主十分宠爱,若是晋阳公主自己中意韦正矩,相比就算陛下不满,亦不会反驳……”

    韦挺摆手,打断她的话语,冷硬问道:“休说这些没用的,我且问你,言谈之中可曾提及房俊,可曾提及房俊西征会一败涂地,甚至会葬身西域?”

    长孙氏面色发白,支支吾吾半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韦挺长叹一声,心中颓丧且无奈:“这种话语,你这样一个深宅妇人是万万说不出的,必然是从何处听来,然后在贵妃面前谈起,对不对?”

    长孙氏也意识到了什么,面色苍白,嘴唇蠕动几下,缓缓颔首。

    韦挺看着这张平素温柔小意的面容,夫妻之间的恩情欢爱一幕幕在脑海之中划过。

    良久之后,他颓然长叹,哑声道:“你……真是自己作死啊。若是不想连累韦家与长孙家被株连,甚至夷灭三族,便回去后宅自尽吧。”

    长孙氏一双眼睛瞬间睁大,不可思议的瞪着韦挺:“郎君说什么?自……自尽?”

    不过是一句闲话而已,何至于此?

第一千零五十二章 狠辣决绝

    韦挺阖上双目,脸颊的肌肉抽搐几下,寒声道:“你可知你之言语,会将韦家与长孙家置于万劫不复之境地?阴谋戮害朝廷重臣,里通外国祸乱朝纲……每一样都是夷灭三族之重罪!”

    他不忍说出这样的话语,更不忍做出这样的决定,然则此事之后患近乎于无穷无尽,只要被人捉住把柄,那是无论如何也洗脱不掉的。与其等着“百骑司”登门,还不如干脆让长孙氏自寻痛快。

    莫说一个续弦之继室,即便是他韦挺自己,一旦关乎于家族之存亡,又岂能贪生怕死?

    长孙氏却整个人都懵掉了,呆愣半晌,忽然“噗通”跪在韦挺面前,抱住他的双腿,痛哭流涕道:“郎君,你我夫妻一场,焉能如此绝情?更何况吾去贵妃面前谈及此事,乃是一心一意为了韦家啊!只要韦正矩娶了晋阳公主,韦家就会一跃成为关中门阀之首……此事吾只有公义,绝无半分私心……怎么就沦落至如此境地?”

    她想不明白,自己分明是为了韦家好,何以就沦落至自己非得自尽以谢罪之地步?

    韦挺睁开眼,看着依旧执迷不悟的长孙氏,只觉得往昔这个如花似玉娇美可人的女子,如今却是愚蠢如猪。

    冷声道:“吾毋须问你那等话语从何听来,却也能够有所猜测。你如今是韦家的人,不再是长孙家的女儿,所作所为都只能代表着韦家的利益,就算长孙家再是煊赫崇高又能如何?已经与你没有多少干系了。然则你之行为,却冷漠自私且愚蠢!以为吾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不过是听闻长孙家有人谈及房俊西域之凶险,故而信以为真,以为如此便是房俊之末日,若能让韦正矩娶了晋阳公主,便可复制房俊之辉煌,而你则是韦家与长孙家共同的功臣!”

    女人可以懒惰,可以丑陋,甚至可以不守妇道,但是绝对不能愚蠢,更不能虚荣。

    而若是一个女人愚蠢且虚荣,那么简直就是丧门之妇……

    愤恨长孙氏愚蠢且自私、虚荣之同时,韦挺也将长孙家恨入骨髓!

    无论是长孙家事机不密,将绸缪之事随意泄露也好,亦或是有心算计,故意诱使长孙氏入彀将韦家拖下水,长孙家之所作所为,都已经完全践踏了世家门阀之底线。

    如此,与当年那些眼中只有利益、全无家国的门阀豪强有何区别?

    他们永不能成为帝国之基石,只会无休止无底线的追求利益,不惜将整个帝国的百姓一同拖进水深火热之中,用汩汩鲜血、累累白骨去成就他们的簪缨传承、显赫门庭。

    世家门阀之本质,就只是一群依附在帝国躯体之上敲骨吸髓的蠹虫!

    尤其是长孙家这等身体里流淌着鲜卑血脉的门阀,本就是一群塞外之蛮夷,只因为长久经营渐渐融入汉家文化,使其摇身一变亦成为定鼎中原之功勋,受到帝国以及百姓之供养。

    然则其内心深处却毫无道德廉耻,固然家族之中有一二人杰,但是绝大多数子弟都寡廉鲜耻、卑鄙无义!

    然而,他却只能让长孙氏去死,却不能将罪魁祸首长孙家给揭发出去。此事说到底乃是事发于韦家,纵然能够将长孙家承担其罪责,但是首当其冲的依旧是韦家。

    长孙氏一张秀美的容颜苍白如纸,两眼绝望的看着曾经恩爱的郎君,不敢相信他居然说得出这般绝情之话语。

    然则女子出嫁从夫,她如今是韦家的人,韦挺让她死,她又岂能不死?况且她如今也明白自己究竟犯下了何等大错,若是她不死,便会将韦家与长孙家一同牵连进去,成为大唐立国以来第一桩大案!

    只是生死之间,便是昂藏七尺的男儿尚且犹豫彷徨、难以决绝,更何况她一个深宅妇人?

    任凭泪水鼻涕哗哗流淌,跑着韦挺的大腿依旧苦苦哀求,只求一线生机,哪怕从此幽绝于佛庵之中余生不见外人……

    韦挺亦非绝情之人。

    只是身份地位到了他这等程度,眼界心胸又岂是寻常男人可比?怜香惜玉之心固然有,但是家族之安危却是首要之务,为此目的,没有谁是不能被牺牲掉的。

    强忍着心中不舍,韦挺嗟叹道:“非是吾决绝,实在是若等到‘百骑司’登门将你拿了押赴牢狱之中,诸般大刑之下,你熬不住的……”

    便是铜皮铁骨的铮铮男儿,亦要在三木之下卑躬屈膝、屈打成招,又何况是这样一个自私且柔弱的妇人?

    到了“百骑司”的公堂之上,那可就不仅仅是“阴谋戮害朝廷大臣、统兵大将”这样一个罪名了,求死不能的时候胡乱攀咬之下,鬼知道长孙氏到底能够说出什么骇人听闻的话语来……

    所以唯有长孙氏于眼下一死,一了百了,“百骑司”纵然疑窦重重,却也没有了切入之处,只能鸣金收兵,自此罢手。

    毕竟如今长安形势危机,潜流汹涌,稳定才是目前之大局。

    只要没有明显之证据使得“百骑司”不得不查,那么断然不会一举将长孙家、韦家一网打尽,引发社稷动荡。

    再多的可疑,也只能留待陛下回京之后再做商议……

    长孙氏哪里愿意去死?正待再哀求,忽见家仆至外面匆忙而入,连禀报都疏忽了,陡然见到自家主母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浑身软了一般,登时吓了一跳,不过却顾不得太多,疾声道:“启禀家主,门外‘百骑司’大统领李君羡求见。”

    长孙氏啼哭的声音戛然而止。

    韦挺心中“咯噔”一下,暗道:果然!

    长孙氏之愚蠢,韦妃之鲁莽,使得一场空前之危机陡然来袭,令人猝不及防。若非纪王殿下事先预警,此刻自己定然不明所以导致错失良机,一旦长孙氏被“百骑司”带走,后果不堪设想。

    “吾知道了,且将李将军带至偏厅,吾稍后前去会见。”

    “喏。”

    家仆走后,韦挺坐直身子,上身微微前倾,清癯的面容满是悲色,一双眼也已经泛红,缓缓道:“事已至此,再无侥幸。你放心的去吧,你我之儿女定会长大成人,将来成家之时亦能多分得一份家业,以补偿吾之愧疚。然则你若是心中有怨恨,那就怨恨长孙家吧,是他们图谋不轨,害了你的性命。”

    夫妻一场,恩爱多年,如今亲手将妻子逼死,韦挺亦是愤恨欲狂,却也无可奈何。

    长孙氏也明白自己唯有死路一条,与其被带去“百骑司”大堂百般折辱而死,还不如自己一杯鸩酒饮下,走得体面一些。

    她也理解韦挺之决绝,事到如今,为了韦家阖族之安危,只能让她去死,从此这件事一了百了……

    她跪在地上,面色苍白如纸,两眼却喷射着怨恨至极的火焰,牙龈都咬出血来,一字字道:“吾心中恨极,纵然化作厉鬼,亦要诅咒长孙家断子绝孙,一个个不得好死!”

    言罢,起身,脚步踉跄的向走宅走去。

    不过是一介深宅之妇,却也有几分刚烈决绝之血性,只是不知长孙家那些男儿见到此景,会否心虚愧疚?

    韦挺一言不发,眼睁睁的看着长孙氏走入后宅。

    世家门阀,大多于寝室之中设置一个密格,藏一些紧要之物,其中便有牵机之毒以备不时之需,服之可顷刻间毙命……

    韦挺坐在堂中,身姿笔挺,双目微阖,一张脸肌肉抽搐、阴沉铁青。

    此等仇怨,岂能善罢甘休?

    无论长孙家是无意泄露,亦或是有意为之,他都不会当作没发生一般。

    好半晌,方才平复心中之愤懑怨恨,起身长长吐出一口气,面容坚定的来到一侧偏厅,面见李君羡。

    正当他走到偏厅门口之时,后宅之中隐隐有哭声传来,然后渐渐大声,席卷整个后宅。

第一千零五十三章 一了百了

    李君羡坐在厅中,两名副手侍立一旁,他自己则端起茶盏浅浅的呷了一口,等着韦挺前来会见。

    “百骑司”固然权柄甚重,很多时候犹若“如朕亲临”,无论国公大臣亦或是皇亲国戚都可随时缉捕予以审讯,但李二陛下亦知“刚则易折”的道理,对于“百骑司”之束缚半点不会疏忽,以免培养出一个护卫皇权之怪兽,进而恣意妄为、祸乱朝纲,人人谈之而色变,使得律法有若无物。

    更何况如今陛下御驾亲征赶赴辽东,京中太子监国,河西、西域战事频仍,皇权不稳、社稷不固,“百骑司”又怎敢恣无忌惮的行事,使得局势愈发紧张?

    哪怕明知纪王殿下派人前来报讯说是有人意图不轨,可能谋害房俊,在缺乏真凭实据之情况下,李君羡也只能低调行事。

    事情牵涉到太常卿韦挺的妻子,而韦挺的妻子又是长孙家的女儿,一下子将两个颇具份量的顶级门阀牵扯其中,稍微处置不慎,就很容易引发极大的反弹,后果不堪设想……

    这可是太子殿下不厌其烦严厉叮嘱的,李君羡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只要能够消弭危险便好,将有可能存在的“通敌叛国,戮害大臣”掐断在萌芽之中,不使扩大,才是最佳的结果。

    所以即便是登门欲寻韦挺之妻子问明情况,却也只能先礼后兵,或者只礼不兵……

    等了半天,李君羡蹙眉有些不耐之时,才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韦家的仆人在门口通秉:“李将军,家主来了。”

    李君羡不敢托大,太常卿乃是九卿之一,清贵已极,非是他一个武将可以相提并论,遂起身相迎。

    孰料韦挺刚刚走到门口,李君羡拱手尚未见礼,便听到外头隐隐传来一阵哭号之声。

    李君羡心中猛地一挑,眉毛瞬间扬起,顾不得客气见礼,出言问道:“太常卿,何处传来哭声?”

    韦挺面容冷淡,淡然道:“吾亦不知……”

    话音刚落,便见到一个侍女飞快跑来,尖声见到:“家主,主母薨了……”

    李君羡浑身一震,双目精光爆射,死死盯着韦挺,寒声道:“太常卿,汝欲欺君否?”

    “百骑司”出动,有若如朕亲临,刚刚登门,长孙氏便即身死,如欺君之罪何异?

    实在太过猖獗!

    韦挺却也不怕,只是面露诧异与焦急,道:“将军先在此等候,吾先去看看!”

    言罢,不等李君羡回应,便转身回头向着后宅跑去,倒的确有几分骤闻噩耗之神态……

    李君羡却是半点都不信,哼了一声,冲着身后一摆手,两名副手一名跟在他身边向着后宅而去,另一人则飞快跑出府门,将留在府外的一队兵卒带了进来。韦家家仆意欲阻拦,被兵卒们打散,只得眼睁睁看着“百骑司”兵卒浩浩荡荡冲了进来。

    李君羡大步流星到了后宅,便见到韦家的女眷在院子里、墙边跪了一长溜,纷纷痛哭失声,哭天抢地。

    李君羡一颗心沉下去,来到寝室门口,被韦家几个家仆挡住:“将军止步,主母薨逝,有所避讳,家主悲怮难忍,怕是不能会客……”

    “呛啷!”

    话音未落,李君羡身边的副手已经抽出腰间横刀,雪亮的刀刃搁在那家仆的脖子上,只待一声令下,便让他身首异处。

    韦家家仆吓得面色惨败两股战战。

    门内,传来韦挺的声音:“李将军皇命在身,岂需避讳?快快请进。”

    家仆们赶紧散开,让李君羡以及他身后的兵卒直入寝室之内。

    按理说,妇人死于寝卧之内,外男是肯定要避讳的,但是长孙氏牵涉到一桩有可能泼天的秘辛,她的死就绝对不仅是她自己的事,更不是韦家自己的事,“百骑司”是肯定要插手介入的。

    李君羡大步入内,一眼便见到一个身姿窈窕的妇人穿着一身寻常的家居衣衫,侧着身子佝偻着躺在床榻之上,床单凌乱不堪,口鼻之中涌出的鲜血到处沾染,显然曾奋力挣扎。

    此时一动不动,已然气绝。

    身边副手上前,用手指试探一下妇人的鼻息,再翻开眼睑检查瞳孔,最后摁住脖颈上的动脉片刻,这才收回手,对李君羡道:“刚刚气绝,应当是中了牵机之毒。”

    李君羡背负双手,双目紧盯着韦挺。

    将长孙氏抓回“百骑司”大堂其实是一件麻烦事,万一这妇人是个没数儿的,什么东西都往外说,甚至为了脱身胡诌八扯故意攀咬,那会令“百骑司”很是为难,总不能她咬出一个,就上门去抓一个吧?

    还是那句话,“通敌叛国、戮害大臣”的幕后主使要查,阴谋要掐断,但是又不能将事情闹得太大,引发朝局震荡,无法收场。

    然而眼下长孙氏死了,却是更加麻烦。

    其幕后主使是谁?所施之阴谋为何?运行到了哪一步,又有那些人参预通敌叛国?

    一了百了。

    就算李君羡明知背后必定有长孙家之手尾,可是没有任何凭据,谁又能登门指认长孙家?

    别说太子了,就算是陛下也不能。

    那是逼着长孙家造反,还会收获一个“戮害功臣,不得不反”的好名声,被天下誉为“刚烈之家”……

    故而,此刻李君羡心中尤为震怒。

    韦挺面对着李君羡的怒火,心里难免有些发虚,却强撑着露出一副悲戚之面容,揉了揉眼睛,淌出几滴眼泪,哽咽道:“先前闲聊之时,拙荆言及曾入宫拜见韦妃娘娘,一时失口说起一些不该提及之话语,吾甚为震怒,便言辞喝叱了一番,教训她这般出言无状,有朝一日必定害了韦妃娘娘,害了咱们韦家……原也只是气话而已,却不想拙荆居然刚烈至此,回来就服下剧毒……呜呜,此实为吾之恨也!奈何人死不能复生,总有千般悔恨,亦是难挽生死……”

    说着,放声大哭起来。

    门里门外的韦家人也各个嚎哭不绝,哭声震天。

    李君羡只觉得脑仁嗡嗡响,恨不能将老奸巨猾的韦挺一刀宰了,却也只能强自压抑着愤怒,颔首道:“府上骤然临丧,太常卿还请节哀顺变……只不过太常卿乃是聪明人,自然知晓‘风起于青萍之末’的道理,有些事情不会陡然出现,需要一个发展传递的过程。况且,世间最可恶之事不是借刀杀人,而是背后藏刀……末将这就回去向殿下回禀,太常卿好自为之。”

    言罢,也不管韦挺的反应,径自带着麾下兵卒出了韦家,去向太子复命。

    待到李君羡走后,韦挺站在寝卧之中,看着家中婆子嬷嬷上前为长孙氏净面净身,等待府中裁缝赶制寿衣,一颗心痛澈心脾,又怒气满胀。

    “家主,是否前往京中各家报丧?”

    府中管事小心翼翼的上前,瞧了一眼家主的脸色,见其愤怒多过于悲伤,心中自然纳罕,却也不敢多问。

    刚才主母被家主叫到正堂,没过多久主母一个人返回寝卧便即服食剧毒自尽,其中到底有什么内幕,也着实令人好奇得紧……

    韦挺不忍见长孙氏那张惨白的连,觉得整个寝卧之中都弥漫着凄婉哀绝的气息,负手从寝卧中走出,站在门外的院子里,咬着牙道:“自然要报丧,第一家就前去长孙家,你亲自去,告诉长孙淹,让他过来给吾妻磕头!”

    “……喏!”

    管事愣了一下,以为家主是悲伤过度糊涂了,主母不过是长孙家偏支闺女,那长孙淹乃是长孙无忌亲子,且如今身上的几个哥哥都死了,眼瞅着就将成为长孙家的长子嫡孙,家主的继承人,岂能前来给一个偏支的出嫁之女磕头?

    可是抬头见到家主清癯的面容上满是狰狞的铁青之色,心里吓得一颤,赶紧应下,不敢多问。

第一千零五十四章 心思阴毒

    李君羡回到兴庆宫,将韦家之事一五一十的禀报,李承乾惊得圆瞪双目,吃吃道:“她……她……居然服毒自尽?”

    李君羡道:“确认无疑,太常卿夫人服食的应是牵机之毒与鹤顶红,症状确凿。“

    对于一个”百骑司“大统领来说,整日里接触无数这种毒物,长安城里那些个世家门阀之中,最是断不得服毒、下毒这等卑劣阴毒之伎俩,对于各种毒物之症状了如指掌。

    “……”李承乾嗟叹无语。

    虽然谋害房俊之事十分可恶,可毕竟事情并未到那一步,房俊也还全须全尾,何至于便将长孙氏逼死?

    他自幼生在秦王府,后来长于深宫,或许不识人间疾苦,但是对于那等阴私狠毒之伎俩却再是熟悉不过。只是一听,便将长孙氏之死背后的内情猜得七七八八,是以对韦挺愈发不满。

    固然事情追查下去长孙氏难免一死,可是你身为丈夫却逼着妻子服毒自尽来保全你自己,未免太过狠毒了一些……

    李承乾素来不喜欢这等手段狠辣之辈,在他看来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同床共枕的两夫妻更应当相濡以沫、白首偕老,纵然犯下大错,那也得是丈夫挺身而出维护妻子,岂能一杯毒酒让妻子饮尽?

    太过凉薄狠毒。

    李君羡补充道:“殿下明鉴,韦家于军中并无根基,纵然意欲通敌叛国、谋害越国公,却也有心无力。”

    有些事情,没有证据的时候不能乱说,所以他只是表述自己的怀疑,让太子殿下能够有充分的认知,知道整件事的关键之处在哪里。

    但是有些事情,其实并不需要证据,只要逻辑、道理搞明白了,答案清晰可见……

    李承乾自然明白李君羡的意思,先是缓缓颔首,后又摇摇头,沉声道:“眼下朝局动荡、京畿不稳,不能大动干戈。稍后,让宫里备下三丈白绫由你亲自送去韦家,算是天家的悲悯之意。”

    李君羡楞了一下,旋即躬身道:“喏。”

    外界都说太子软弱,不够杀伐决断,非是盛世明主,可是在李君羡看来,与其说太子软弱,还不如说是仁慈更为妥帖一些。

    这是一位心性极其敏感脆弱的太子,受到压力之时容易崩溃,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报复行为,但更多的却只是报复自己。

    然而无论何时,他心中始终存有善念,善待身边的每一个人,甚至会为了一个奴仆婢女的死去而伤心痛哭……

    立国之时,百废待兴,自然需要陛下那等雄才伟略、杀伐决断之英主,披荆斩棘奠定帝国盛世之基业。

    然则将来盛世来临,繁花锦绣,需要的却正是太子这般仁厚之主……

    李君羡终于明白房俊为何不选笃正端方、英明果敢的吴王,也不选才华横溢、聪敏绝伦的魏王,更对仁孝忠厚、伶俐恭顺的晋王不屑一顾……

    这样一位仁主,才是继承贞观盛世、稳守繁华社稷的最佳选择。

    ……

    长孙家。

    书房之中,长孙淹跪坐在主位,手里捧着父亲从辽东寄回的书信一字一句的读着,左右两侧,长孙温、长孙净、长孙溆、长孙湛、长孙津等一众成年兄弟各自安坐。

    年纪尚幼的长孙泽、长孙润则没资格列席这样的家族会议……

    好半晌,长孙淹方才放下书信,却没有交给各位兄弟传阅的意思,而是小心翼翼的将信纸折起,塞会信封之中。

    而后才扫视一眼诸位兄弟,沉声道:“因为三兄身死之故,父亲悲怮过甚,伤及根本,身子大不如前。且如今又随行军中,即便有太医时常诊治,却每况愈下。父亲叮嘱吾等,勿要自行其是,最紧要是在这等关头守住家业……且眼下大兄身在平穰城,颇受原改斯文之信任,已被其纳为女婿,手中兵卒数千,委以重任。只待大军攻伐至平壤城下,大兄便能够里应外合立下殊勋,重返长安之日不远。”

    长孙温兴奋道:“太好了!大兄被奸贼陷害,不得不流亡天涯,实在是吃了太多苦,咱们兄弟也没了主心骨。只要大兄回来,定会带着吾等风生水起,断然不能再看着房二那厮耀武扬威!”

    几位兄弟都纷纷附和,长孙冲虽然犯下大错,但是他们一直认为都是房俊使了奸计,这才使得大兄遭受陷害。且长孙冲不仅年长,更是嫡长兄,在兄弟之间素来威望甚重,此刻听闻其不久即将重返长安,岂能不欣喜若狂?

    唯独长孙淹勉强基础一丝笑容,心中不安。

    虽然长孙冲即便得到陛下的特赦返回长安,因其以往所犯之大罪也断然没有资格成为家主,甚至一官半职都是奢望,但从小到大长孙冲在兄弟们之间的威望并未消失,且父亲对他的宠爱并未衰减半分。

    只要长孙冲一回来,依旧是长孙家下一代的中坚人物。

    即便自己能够如愿以偿的成为家主,但是以长孙冲在长孙家族内部以及整个关陇门阀对他的认可,依旧会牢牢的把持着长孙家的大权,自己这个家主也只能是个傀儡而已。

    没人愿意被当作傀儡……

    不过心中再是不爽,这种情绪也不能表露出来。自从二兄、三兄、六弟相继陨殁之后,父亲无比重视几个儿子之间能否兄友弟恭、相亲相爱,若是查知自己的小心思,怕是立即受到斥责不说,稳稳当当的家主之位也难保。

    再是不愿意做傀儡,那也得先将那个位置占住了才行,否则连做傀儡都没机会……

    当然,最为理想的局势,便是趁着父亲身在辽东,大兄尚未回归,自己便能够立下一桩大功劳,使得自己的位置做得稳稳当当,将来即便大兄重返长安,自己也有足够的实力、声望与其分庭抗礼。

    而若想立下大功,提神声威,自然不能如房俊那般率军出征,他没有那等临敌对战之能力,也没有带兵之资格,就只能希望长安乱起来。

    局势一乱,机会才会出现。

    无论是荆王那一伙,亦或是长孙家身后的关陇门阀,甚至是如今朝堂上那些个文臣武将,一个个都是心怀叵测、钻营投机之辈,只要乱局一起,这些人定然不会放过火中取黍的机会。

    而乱局之肇始……

    长孙淹心中笃定,自己事先布好的那枚棋子必然会发生作用,只要韦家被牵连进去,便是一场巨大的风暴!

    至于长孙家会否遭受牵扯……若是李二陛下如今坐镇长安,借给长孙淹两个胆子也不敢这么搞,可陛下如今身在辽东鞭长莫及,且一切都得以大局稳定为重,而李承乾哪里有那个胆子?

    想到这里,心中笃定,警告几个兄弟道:“最近长安局势不稳,尔等勿要在外生事,最好都在家中避免外出。大兄能否顺利返回长安不仅仅在于立下多少功勋,吾等家人亦不能横生枝节,导致陛下反感。父亲高瞻远瞩,此刻随驾征伐辽东,亦对长安之局势了若指掌,一旦尔等惹是生非,父亲责怪下来,吾必不会为尔等开脱求情。”

    几个兄弟因为长孙冲即将回归而起的亢奋心情顿时有所削减,赶紧俯首帖耳,不敢有所异议。

    只是心中却难免不服。

    一直以来,长孙无忌都是高高在上难以接触的存在,似旁人家父子和睦之景象从未有过,卓越的威望使得一众子弟对长孙无忌敬畏有加,寻常时候到了长孙无忌面前犹如耗子见来猫一般。唯有长孙冲能够与长孙无忌坐在一处商议事情,也就使得长孙冲在一种兄弟之中威望甚高,大家都心服口服。

    长孙冲逃亡之后,身为庶长子的长孙涣又得到父亲之器重。虽然不如长孙冲那般身为嫡长子的名正言顺,但长孙涣才能卓越、平易近人,深得一众兄弟之信服。

    至于之后的长孙濬乃至长孙淹……

    正在这时,门外有家仆求见,长孙淹准许。家仆进来之后,神色有些愤然,躬身道:“刚才韦家前来报丧,说是太常卿夫人暴卒,而且……报丧的人说,太常卿让四郎您亲自前去吊唁,且要给太常卿夫人灵前磕头……”

    长孙家一众兄弟登时愣住。

第一千零五十五章 出乎预料

    长孙津少年气盛,当即怒道:“放肆!他韦挺疯了不成,长孙氏不过是咱们家一个偏支远方之女,吾等心怀恭谨才称她一声姑姑,莫不是他韦挺还真当是咱们的姑丈了?”

    一众兄弟各个炸了毛儿。

    长孙湛也道:“韦挺太过放肆,将吾长孙家置于何地?”

    长孙淹尚在失神之中,对于兄弟们的愤怒充耳不闻、视如不见。

    他此刻脑子里嗡嗡响,只有一个声音反复回荡:长孙氏怎地就死了?

    他所谋划的不过是一个框架,实质行动半点没有,他又没有吃了熊心豹子胆,岂敢在西域之战的时候插手其中横加干预?若是不小心坏了父亲的大事,自己这张皮怕是都得被剥掉!

    只是利用长孙氏那个蠢货能够入宫拜见韦妃,从中煽动一下,使得太子得知之后恼怒异常,针对韦家展开一场严厉的惩罚……

    京兆韦氏看似不显山不露水,但是根基雄厚实力强劲,一旦被太子针对,所引发的反应足以使得朝纲振荡,将大多数世家门阀席卷进去,从而达到他火中取黍的目的。

    至于长孙家……他断定太子那个怂货没有魄力敢于将长孙家牵扯进去,即便牵扯进去,以长孙家过往之功绩以及文德皇后之余荫,谁还敢将长孙家、将他长孙淹如何?

    只是没想到,长孙氏居然就这么死了。

    她必然是将话带到了宫里,然后事发,被逼自尽……

    如此说来,接下来就应当是太子针对京兆韦氏展开雷霆霹雳一般的报复,以此来告知各方,太子要维护他身边的人马,同时更要捍卫储君之威严!

    可是朝中各家门阀,又有谁将这位软弱的太子放在眼中?

    他们只害怕刀子,永远不会感激仁德……

    当然,韦挺的反应,也说明此事必定引发了极为严重之后果,否则不会近乎于撕破脸一般让自己前去韦家“跪灵”,自己不仅仅是长孙无忌的儿子,更是下任家主的继承者身份,岂能这般去给一个偏支远方的妇人下跪磕头?

    他也不怕京兆韦氏找他麻烦,世家门阀之间即相互联姻结成联盟,又相互拆台背后捅刀,实在是没什么稀奇。

    更何况如今无论关中大姓亦或是关陇门阀之间本就各怀心思,谁也那谁没法儿,韦挺又能将他怎么样?

    磕头是肯定不能去磕头的,哪怕今日韦挺前来烧了长孙家的房子,那也绝对不能去磕头。

    等过了今日? 太子之打击报复手段必定旋踵而至,希望那个时候韦挺还能有精力找他算账……

    长孙淹伸出手? 在虚空处作势按了按? 几个兄弟的争吵声戛然而止。

    很是欣慰这种威望,长孙淹面色淡然,对家仆道:“去回复韦挺? 长孙家自然会前去吊唁? 但除此之外? 让他别多想了。”

    “就该这样!”

    长孙温击节叫好,堂堂长孙家,岂能被韦家呼来喝去,还给他们家的妇人磕头?就算那妇人是长孙家的女儿也不行!

    长孙津也傲然道:“那韦挺大抵是昏了头,真以为他家韦正矩那个窝囊废娶了晋阳公主? 成为陛下乘龙快婿了?就算当真韦家尚了晋阳公主? 他也是个屁!被人家房二给打了一顿好生羞辱? 阖家上下居然连个屁都不敢放? 也敢称什么关中大姓、高门大阀?我呸!”

    长孙溆性子有些闷,反应有些慢? 一直毫无存在感的坐在一旁,此刻见到一众兄弟都很亢奋? 气势很盛? 也受到感染,冷不丁插了一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区区韦家,何足道哉?若是日后大兄回归,更会领着吾等打上门去,以偿今日之辱!”

    长孙津:“……”

    长孙温:“……”

    长孙湛:“……”

    你若是不会说话就待在一旁,没人非得让你说。可你若是非得说,拜托能不能长点脑子,说什么话语之前琢磨一下?

    好兄弟,眼下是四哥话事,长孙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是四哥说了算,即便将来父亲回京、大兄回归,四哥依旧是长孙家的家主继承人……你这般说话,岂不是认为吾等跟着四哥就只能含羞忍辱,唯有跟着大兄才能吐气扬眉?

    何其蠢也……

    长孙淹也嘴角抽搐一下,目光幽幽的盯着长孙溆看了一会儿。

    长孙溆觉察到气氛不大对头,也明白自己说错话,见到长孙淹看过来,赶紧缩缩脖子,躲在长孙湛身后。

    长孙淹:“……”

    这等蠢人,说话办事原本就不过脑子,跟他置什么气呢?

    心头再是不满,也只能自己憋着吧……

    长身而起,吩咐道:“固然韦挺桀骜失礼,但是说到底,长孙氏亦是吾家之女,如今暴卒,岂能没有娘家人前去扶灵?吾入内换一套衣衫,稍后七郎、八郎……还是九郎吧,与吾一同前去韦家吊唁。”

    “喏。”

    长孙净与长孙湛一齐应下。

    待到长孙淹入内,长孙净瞅了一眼一脸懵然的长孙溆,心底叹息一声,宽慰道:“毋须颓丧,兄弟之间说错话又打什么紧?不过往后还是应当谨言慎行,说话做事都要想明白。”

    眼下四郎几乎铁板钉钉会成为下一任家主,可这位素来不是个心胸宽阔的……

    叮嘱了一句,长孙净与长孙湛也一同各自回到院子换了一套玄色衣衫,到了大门口处等了没一会儿,便见到长孙淹从内院出来,三人汇合一处,让人牵来马匹,翻身上马,长孙淹在前,长孙净、长孙湛一左一右稍微落后一个马头,在家兵簇拥之下,赶往韦家吊唁。

    到了韦家所在的坊门外,便见到一辆一辆的马车已经从长安城内各处赶来,因为车辆太多,房内道路堵塞,便都在坊门外下车。

    长孙淹看着络绎不绝的宾客赶至,心里也有些惊诧于京兆韦氏的人脉之深,这是平素低调谦虚的京兆韦氏所没有表现出来的。

    京兆韦氏,不愧为关中大姓,与房陵杜氏一起传承数百年,根深蒂固。

    与他们相比,叱诧风云的关陇门阀倒好像是外来户……

    三兄弟行至房门前,各自甩蹬离鞍下马,将缰绳将给一旁的家兵,进了坊门,步行来到韦家正门前。

    高大雄阔的门庭,已然布满白幡黑纱,院内隐隐有哭声传出,门庭中宾客络绎不绝,尽皆面色凝肃。

    早有韦家的仆从见到长孙家的三兄弟,不敢怠慢,小跑着走上前,将三人请到门内,于一处门房外站定,取来三条白色孝带递给三人。

    韦家与长孙家乃是姻亲,故而长孙家治丧,长孙家的子弟皆要服孝。

    三兄弟结果孝带,仔细绑在腰间。

    “三位郎君,里边请。”

    韦家仆从躬着身,欲将三人请入灵堂。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一阵马蹄杂乱,门前的宾客纷纷躲避,有人大声道:“太子殿下有旨,韦家公忠体国、克己复礼,簪缨传家、代代仁厚。今日举家治丧,特赐下白绫三丈,以为哀荣。”

    得到消息的韦挺一身白色孝衣,早已从灵堂内赶来,躬身谢恩:“多谢太子殿下体恤,韦氏一门,铭感五内!”

    有内侍捧着白绫进了大门,直去灵堂之前,将白绫悬挂在门外。

    这本是应有之意,韦家不仅是关中大姓,家中更是出了一个贵妃,韦家治丧,皇家自当有所表示。

    只是门前悬挂起来的三丈白绫落在长孙淹眼里,却令他有些失魂落魄。

    长孙氏之死,必然是其在宫内面见韦妃之时,将那些话语道出,被太子得知之后予以追查,韦挺唯恐牵累家族,故而逼迫长孙氏自尽。

    这已经出乎长孙淹的预料,他当初不认为韦挺能够这般有魄力,将长孙氏之死将祸患尽皆消除。

    而太子既然得知那些话,又岂能不雷霆震怒?即便只是为了捍卫储君之威严,也势必要对韦家穷追不舍……可为何又赐下三丈白绫以示哀荣,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事情超出了预计,就意味着其后之发展也完全脱离了他当初的构想,之后究竟会引向何处,发生一些什么,很难掌握在自己手中。

    韦挺逼迫长孙氏自尽,在此事尚未形成轩然大波之前一举将源头掐灭,这手段当真是又狠又准……

第一千零五十六章 居心叵测

    长孙淹觉得狠憋屈,自己的谋算落空了不说,还白白得罪了韦家,只从韦挺传话让他牵来“跪灵”就可以看出,京兆韦氏对于此事之愤怒,往后两家纵然不至于你死我活,却也是铁铁的死对头。

    尤为重要的是太子的反应。

    即便这位殿下再是软弱,可有人谋害他的肱骨之臣,为何却能够这般隐忍?难道不应当是恼羞成怒的给于回应,严厉惩罚韦家以彰显储君之威严、维护麾下之功臣么?

    然而现在太子居然主动给韦家赐下白绫以示哀荣,双方之间本应出现的冲突并未发生,这与长孙淹的预想大相径庭。

    现在已经不是朝局乱不乱得起来、他能否从中渔利的问题了,而是自己很有可能同时面对太子与韦家两方面的怒火……

    事情怎地会变成这个样子?

    长孙淹有些憋屈,更有些沮丧。他一直自诩文武双全,只不过时不我与,因为出身之缘故导致被几位兄长压在头上,有志不得伸展,才华不能展露,只要能够给予他一个机会,必定一飞冲天,绝不亚于房二等人。

    然而自己先是谋害了长孙濬,又意欲搅乱朝局从中渔利,却尽皆未能取得预想之成果,甚至前者还多有鄙陋,埋下不少隐患。

    真是太难了……

    一旁的长孙湛见到兄长居然站在那里发愣,连忙悄悄捅了一下,低声提醒道:“四兄,该去灵堂内祭拜了……”

    “哦!”

    长孙淹如梦方醒,知道这会儿不是沮丧的时候,形势出了偏差,往后怕是后患无穷,更需慎重对待。

    忙带着两个兄弟,在韦家仆从的引领之下来到灵堂。

    到了灵堂前,迎面便见到一身玄色衣袍的荆王李元景从灵堂内走出,韦挺陪在身边,两人略微低着头,边走便低声说话。

    长孙淹三人忙避在一旁让出道路,躬身施礼:“吾等见过荆王殿下。”

    “嗯?”

    正说这话的李元景抬起头,见是长孙淹兄弟三人,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旋即敛去,颔首道:“原来是长孙家的几位郎君,好好好,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各个都精神得很,赵国公后继有人呐? 哈哈。”

    然后负手大步离去。

    他这句话听上去似乎是夸赞,也许是客气? 但是听在长孙淹耳中? 却总觉得满满的都是嘲讽……

    韦挺目光从长孙家三兄弟面上掠过,冷然无表情,亲自将李元景送去一侧的跨院歇息。

    长孙湛有些不满,低声嘀咕道:“这韦挺吃错药了不成?先是让四兄前来跪灵,已然失礼之极? 眼下却又对吾等视若无睹,简直不知所谓!四兄? 咱们家何曾要看他们京兆韦氏的眼色?不若这就回去吧。”

    长孙家素来是关陇领袖? 而京兆韦氏虽然与关陇贵族起家之初并非同根同源? 但是由于势力皆在关中一带,所以盘根错节难分彼此? 曾经也是关陇门阀的一份子。

    在长孙家最为辉煌的年代? 京兆韦氏伏低做小,长孙家之号令莫有不从。

    如今韦挺这等冷态无礼的态度,自然让长孙湛等人甚为不满? 认为这皆是因为陛下对长孙家予以打压? 长孙家的势力不如以往那般权倾朝野? 所以反过来试图攀咬长孙家一口,以向陛下效忠。

    “呸!反复无常的小人,狗眼看人低!咱长孙家就算再是落魄,又岂是京兆韦氏可以相提并论?”

    长孙净也骂骂咧咧。

    唯有长孙淹心虚,明白韦挺之所以这般态度,皆是因为知道了自己的谋算,害得他不得不逼死妻子以保全家族。若是这个时候韦挺依旧能够执礼甚恭、笑容满面,那才是见鬼了……

    “咳咳!人家骤逢丧事,心神震荡之下礼数不周,亦是情理之中。吾等若是这个时候挑礼,岂非被天下人耻笑?走吧,灵前祭拜一番,人家既然不待见咱们,稍后离开便是。”

    长孙淹安抚几句,带着两个兄弟进了灵堂,在灵前三鞠躬,又恭恭敬敬的上了一炷香,这才从灵堂退出。

    不少牵来吊唁的关陇门阀子弟见到三兄弟,都主动上前见礼,只不过此地非是寒暄之所,故而也仅只是相互见礼,颔首致意之后便即离开。

    这时候韦挺将李元景送去跨院,命家中奴仆好生招待,折返回来。

    长孙净心中不满,略微拱手:“姑丈且去招待宾客吧,吾等兄弟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也就不叨扰了,这便离去。”

    韦挺却看都不看他,盯着长孙淹,冷声道:“拙荆乃是长孙家之女,固然非是嫡出,却也有着长孙家的血脉。此番暴卒而亡,四郎难道就没有几分悲戚之情、愧疚之心?”

    长孙净蹙眉,不满道:“姑丈这话说的简直毫无道理。姑母去世,吾等自然悲伤,可人死不能复生,难不成还要吾等在这里痛哭流涕嚎哭不已,才能算是悲戚之情?而且姑母暴卒,吾长孙家未曾登门跟你们韦家要个说法已经算是通情达理、宽宏大量,何以还需吾家有愧疚之情?”

    韦挺不说话,只是盯着长孙淹。

    长孙淹强撑着面容不变,拱手道:“姑丈乍逢噩耗,痛失至亲,心情悲怮吾等能够理解。只不过饭不能乱吃,话更不能乱说,希望您能够冷静一些,好自为之。”

    言罢,带着两兄弟扬长而去。

    韦挺冷冷的看着三人背影走出府门,这才回头走进灵堂,招待前来吊唁的宾客。

    ……

    晚上,韦家灯烛高燃、亮如白昼,哀乐奏鸣。

    跨院之内,脱去孝衣换上一套寻常衣衫的韦挺难掩疲累哀伤之色,拈起面前的酒杯,对坐在对面的李元景道:“在下精疲力竭,不胜酒力,王爷尽兴就好。”

    呷了一口,放下酒杯。

    李元景摇摇头,也喝了一杯,嗟叹道:“人生最为悲怮之事,无过于幼年丧母、中年丧妻、老年丧子。人之际遇,唯有天定,非人力所能左右。贤弟乃才智卓越之辈,自当宽慰自己,不要钻了牛角尖。逝者已矣,生者却还要活下去。尤其是贤弟身系韦家之门庭,更应当早日从悲伤之中走出,振作起来。否则岂不是让那些害了尊夫人的鼠辈贼子得逞?”

    韦挺清癯的面容顿时一僵,震惊的看着李元景。

    “贤弟毋须如此,宫里宫外,拢共也就那么大的地方,那么些人,这种事哪里还瞒得住人?早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不过本王还是要提点贤弟一句,太子此番看似大度,实则未必如此。房俊乃是太子身边的肱骨之臣,说一句‘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亦不为过,太子之位能够坐到今日,房俊功不可没。这样一个信服亲信,且依为臂助的臣子被人谋害,太子岂能无动于衷?眼下好像宽恕了尊夫人之过错,不过是为了稳定朝局而已,这笔账定然一直记在心里,对景儿的时候,总是要清算的。”

    李元景给韦挺添了一杯酒,语气沉重,一副推心置腹的神情,显得很是为韦挺担忧。

    韦挺默然不语。

    这种话不好接,荆王的心思固然从来不曾披露,但是观其以往之做派,其野心似乎也不小,若是说错话,极有可能误入彀中。可心中却也承认荆王的话语很是有道理,似房俊那等对太子万分重要之人,若是有人意欲谋害,太子岂能无动于衷?

    无论做给房俊个样子看一看,亦或是杀鸡儆猴,都不会轻易放过韦家。

    李元景瞅瞅韦挺的脸色,便往前凑了凑,上前微微前倾,盯着韦挺的眼睛,低声道:“这世上唯有千日做贼的,何曾见过千日防贼的?贤弟若想韦家代代传承、世世显赫,那就不能坐以待毙,而是要主动出击。”

    韦挺目光一闪,沉吟良久,方才问道:“如何主动出击?”

    李元景便笑起来。

第一千零五十七章 私下密谋

    跨院内的花厅之内,韦挺与李元景相对而坐。

    当听到韦挺问及“如何主动出击”之时,李元景便笑了笑,心里却是欣喜若狂。

    他压抑着兴奋的心情,低声道:“太子殿下大抵是觉得稳定朝局最为重要,既然所谓的通敌叛国、谋害房俊一事尚未发生,那么便隐忍起来,以向韦家赐下白绫这等方式,向外宣示他仁厚之品格,且对于此事不再追究。贤弟以为如何?”

    韦挺默然颔首。

    他并不相信李元景的人品,但是如此剖析太子动机,倒是予以赞成。

    李元景给韦挺添了杯酒,两人一起举杯呷了一口,他又续道:“官场上这些事儿,没有谁是傻子,都看得透。即便太子将来会针对韦家予以惩罚,但太子心里也一定明白,这件事韦家只不过是被人坑了一回,真正的主谋者另有其人。”

    他顿了一下,笑道:“贤弟,若是眼下房二在西域发生一些意外,比如行军踪迹被大食人侦破,从而预先设下埋伏,导致房二深陷重围、无力回天……那么你猜猜,太子殿下会以为此乃何人所为?”

    韦挺怦然心动。

    他逼着长孙氏自尽,此举在外界看来固然是断尾求生,但更是向太子表明立场:韦家不做那些阴私龌蹉之事。而太子赐下白绫,也表达了太子的意思:孤知道这件事韦家是冤枉的。

    的确,他认为太子并不会从此真的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以后等到太子登上帝位,必然会伺机报复,将今日之愤怒倾泻出来,韦家未来堪虞。

    但是太子一定明白,整件事幕后的谋划,皆是出自长孙家,所以如若房俊此刻当真发生什么意外,第一嫌疑人便是长孙家。

    不过……

    他思虑稍顷,叹气道:“既然这件事已经引起波澜,太子殿下又岂能不告知房俊,令其小心戒备,谨防被人谋算?即便吾等有此心意,也怕是再无机会。”

    对于家伙给长孙家顺带着将房俊狠狠的坑一回,韦挺绝无半分负担。长孙家的做法令他深恶痛绝,能够有机会还会去自然不会犹豫,至于房俊,先前几乎将韦家的颜面狠狠踩在脚底羞辱? 作为世家门阀的京兆韦氏? 又岂能不怀恨在心?

    而与李元景合作? 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又不是合谋造反? 不过是双方有着针对房俊的共同意愿而已? 没什么可担心的。

    李元景却不以为然,“嘿”的一声? 低声道:“眼下不但贤弟这么想,太子殿下这么想? 怕是房俊自己也这么想……”

    朝廷争斗、阴谋算计,对于帝国高层的精英们来说早已司空见惯? 一本《三十六计》倒背如流,各种史书琢磨透彻? 哪里还有什么新鲜伎俩?到了这等层次,没有谁是愚笨的等着别人来坑却懵然不知? 唯有“疏忽大意”才会导致马失前蹄。

    逆向推之,当一件事大家都认为不可能的时候,其实往往却是成功率最高的时候……

    韦挺目光湛然? 拱手道:“如此,就有劳殿下了!”

    京兆韦氏固然根基雄厚? 但是在军中却没什么人脉,即便有几个家中子弟身在军伍,却也只是不入流的小角色,难以参预到谋算房俊这样的算计之中,那就只能依靠李元景。

    他自然不会去问李元景愿不愿意这么做,既然能够当着他的面施展这种“挑拨离间”的计策,那必然是愿意出手的。

    李元景却摇头道:“本王素来不插手军务,这等事怕是有心无力……不过谯国公素来景仰贤弟,却一直未能使关系更进一步,不妨等到明日谯国公前来吊唁之时,咱们坐在一处,详细商讨。”

    韦挺蹙眉,沉吟道:“这个……”

    他觉得有些不妥。

    自己与李元景私底下如何谋算,并无旁人得知,固然事后肯定是要付出一些利益,但是只要自己咬定除此之外再无干系,就算李二陛下返回长安雷霆震怒,也拿他没什么法子。

    但若是再牵扯到柴哲威,那性质就全完不同。

    之前还可以说只是出于气愤,意欲陷害房俊、嫁祸长孙家,可一旦柴哲威牵扯进来,一位亲王,一个世家门阀,一个统兵大将……这可就妥妥的成为一个团伙了。

    成为团伙尚在其次,李元景之野心韦挺也算是略有感触,万一这位将来不甘于亲王之身份,意欲更进一步……那京兆韦氏会不会因此被外界视作与他绑在一处?

    李元景目光闪动,见到韦挺迟疑的神色,便笑道:“这件事全凭贤弟自己拿主意,事实上,本王对房俊虽然多有不满,却还不至于到了要置他于死地之地步,此举也全是为了贤弟着想……当然,今日之后,这件事单凭贤弟与谯国公去谋算,做与不做,成与不成,与本王毫无干系。”

    他这么一说,韦挺反倒踏实下来,拱手道:“非是信不过殿下,实在是兹事体大,不得不慎。”

    李元景摆手道:“这种事自然要慎之又慎,否则略有消息泄出,谁能承受得起?所以此事到此为止,本王陪贤弟喝几杯,消解一番心中悲戚之情。”

    “多谢殿下!”

    “哈哈!你我亲若手足,这般说话倒是客气了。”

    ……

    翌日,韦家愈发门庭若市,几乎半个长安的门阀显贵、功勋国戚尽皆前来吊唁,整个坊门前车水马龙,堵得水泄不通。

    谯国公柴哲威白日里来了一趟,至灵堂前上了香,见到人多眼杂,便暂且告辞离去,到了酉时之后才再次登门。

    韦挺将柴哲威请入内宅书房之中,让人备下几样精致的小菜,一壶美酒,对坐闲聊……

    *****

    鸭绿水畔,雷声隆隆。

    无数唐军犹如涨潮的潮水一般涌向泊汋城,火药埋设在城墙之下旋即点燃,隆隆的轰鸣将城墙一截一截的炸毁,原本固若金汤的城墙,不到半天的功夫便即狼藉不堪,只剩下一段段残垣断壁。

    只不过高句丽军队并未弃城投降,而是就地展开反击,依托着城垣阻截唐军至突进,等到唐军一点一点突破城墙区域之后,又撤回城内,步步为营与唐军展开巷战。

    不得不说的是,安市城、泊汋城的两场战斗,使得唐军见识到了高句丽精锐军队的强悍之处,之所以前隋数度东征皆铩羽而归,除去天时之外,也的确遭遇到了强横之抵抗。

    阿史那思摩顶盔贯甲坐在马背之上,手握横朔,目光炯炯的盯着城墙塌陷的泊汋城,不断的催促着麾下兵将发动一波又一波的猛攻,不讲伤亡得失,力求尽早攻入城内,将高句丽守军剿灭一空,打通渡口,协助大军横渡鸭绿水。

    身边一位副将是突厥族的老部下,此刻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颤声道:“家主,缓一缓吧!高句丽人抵抗非常凶猛,越是强攻遭受的反噬就越大,不若将攻势减缓片刻,高句丽人必然退回城内龟缩起来,到时候大军再从容包围,敌军插翅难飞!”

    眼瞅着将士们奋勇争先与敌人颤抖在一起,伤亡陡增,而这些精锐兵卒皆是当年跟随阿史那思摩投降大唐的老卒,各个都是突厥族的精锐,每折损一个,都是无可弥补的损失。

    阿史那思摩却不为所动,厉声道:“放肆!两军阵前,自当一鼓作气势如虎,岂能展缓锐气,纵虎归山?再敢这般祸乱军心,吾定斩不饶!来人,传令下去,加强攻势,今日天黑之前,务必攻入城中,打通渡口!”

    “喏!”

    身边亲兵当即手持令旗,前往军中传递军令。

    阿史那思摩面容冷峻,看着前方奋不顾身的麾下将士,心里叹了口气。

    他又岂愿意将这些跟随他多年的老部下折损在这里?然而这些时日以来,他始终琢磨薛万彻跟他说的那些个话语,“享乐之时恣无忌惮,打仗之时奋不顾身”,这的的确确是降将的安身立命之道啊……

    李二陛下重用于他,并非是看中他手底下这些忠心耿耿的突厥兵卒,而是他突厥贵族的身份。

    只要他活着,就还有利用价值,荣华富贵自然一样也少不了。

    反之,若是手底下兵强马壮,将士兵卒各个赤胆忠心,那才是自取灭亡之道——你一个降将,拥有那么强的势力,行事还小心翼翼圆滑世故……你想要干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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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但是当房俊穿越到那位浑身冒着绿油油光芒的唐朝同名前辈身上,就感觉生活全都不好了……天唐锦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唐锦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唐锦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