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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子許     天唐锦绣txt下载     天唐锦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四十三章 动之以理

    李治固然聪慧,可到底年纪尚小、涉世未深,心性修炼尚有欠缺,做不到稳如磐石、外物不萦于怀的境界,听得房俊说话一半居然咽了回去,心里又是恼怒又是不甘,抓耳挠腮很是别扭。

    半晌,方才憋出一句:“越国公见多识广,若是有什么话,说来听听倒也无妨。”

    “呵!”

    房俊轻笑一声,看着装模作样故作老成的李治,语重心长道:“大丈夫有所为而有所不为,每个人做一件事,首要便是审时度势,决定取舍,而后便是指定计策,严格遵行,方可成就大事。然而世间之路千条百条,在未能成事之前,谁又知道哪一条路才是对的呢?故而,便要设置底限,遵循原则,清楚自己的追求,更明白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所以子曰: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

    狂类似左,狷类似右。

    狂类似过头,狷类似不及。

    这两者皆不好,一者踯躅不前,一者无所顾忌,都不及中庸者……

    李治愣了愣,略微颔首。

    他明白房俊的意思,争储可以,但是要明白自身之立场,更要清楚哪些事可以做,哪些事不能做,不可贪功冒进只图一时之得失,便丧失了底线与原则,否则必将悔不当初。

    至于房俊言语之中的“底线”与“原则”,李治自然懂得……

    想了想,又有些不忿。

    “本王之所以争储,并非是贪图皇权,更非对太子哥哥不敬,而是认为太子哥哥的性格不适合当一个君王。本王更非是冷血无情之人,争得是储位,而不是太子哥哥的性命,本王与太子哥哥一母同胞,岂能忍心让太子哥哥不得善终?所以就算本王争得储位,日后继承大统,也必然对太子哥哥恩宠有加,决不让他受到一丝半点的委屈。”

    虽然无数人在他耳边说起过,一旦等到他即位之后,今日之所有誓言都未必能够兑现,因为到了那个时候,更多的时候是身不由己,帝王也并非随心所欲,能不能保得住被废黜的太子,并不是他努力就可以达成的。

    但他还是一而再的重复,因为他从来就没有想过争储成功之后要将太子逼死,以此来巩固自己到手的皇位。

    在他看来,我既然能够在争储当中获得胜利,就代表着已经完全得到了整个天下的拥戴,又何须去担忧太子哥哥那微弱至可以忽略不计的威胁?

    更何况,太子哥哥对他宠爱非常,就算有机会能够将他从皇位之上掀翻并且置于死地,又岂能忍心呢?

    所以他觉得所有人都只是用史书之上的那些个故事来衡量他与太子,这是不公平的。

    房俊却是冷笑一声,讥讽道:“真是天真!陛下富有四海、天下至尊,可是平素也不能随心所欲、心想事成。位置越高,权力越大,其实相应的羁绊和掣肘就越多。除非隋炀帝那般一意孤行、乾纲独断,哪一个皇帝不是被周围的各种束缚所制约?”

    这话点到即止,但是内里的意思却很是冷酷。

    当年“玄武门之变”胜利之后,李二陛下又岂是心甘情愿非要斩杀李建成、李元吉这一母同胞的兄弟?非但如此,甚至两兄弟的子嗣都一起斩尽杀绝……

    非是李二陛下嗜杀,而是他不得不杀。

    且不说他自己是否放心李建成、李元吉活着,就算他肯冒这个风险,他身边的关陇贵族、山东世家等等各方势力,谁敢陪他冒这个风险?

    所以不管李二陛下想不想杀李建成与李元吉,这两人都必须死。

    否则李二陛下自己的阵营就会出现动荡,甚至分裂……

    李治有些失神。

    他觉得自己比太子更适合当大唐的皇帝,却也不忍太子被废黜之后便身家性命不保,一直以来都坚定的认为只要自己将来夺得皇位,便全力保住太子哥哥一家,并且奉行父皇的政策继续打压、削弱世家门阀。

    眼下却终于觉得,或许这一切都只是自己异想天开。

    怕是等到那天到来,自己真的坐上了那个位置,尽管仍旧未忘初心,却在形势逼迫之下,不得不做下那些违背心意之事……

    若是如此,那自己到底还要不要争这个储君?

    储君与太子,权力与亲情,到底哪一个对自己更为重要?

    李治纠结彷徨,陷入混乱不可自拔……

    厨房准备了午膳,兵部官员们都在食堂用膳,简单的饭食之后便继续投入到忙碌的工作当中。因为东征在即,举国上下所有的有关于军事方面的人员征调、粮秣运输、军械分派,都需要兵部来审核签发,所以事务非常繁忙。

    一直到了申时,各级官员的案头上依旧文牍如山,不见减少。

    房俊干脆传下话去,今日加班至酉时,并且让人去了松鹤楼叫了几桌上等的酒席充当晚膳。

    东征在即,整个帝国上下一心,全都在废寝忘食的做着筹备工作,兵部官员自然懂得轻重。虽然这个年头没有加班费,但是人们的家国情怀却相当深重,没人喊苦喊累,更没人提前下值回家。

    等到酒宴送来,房俊便命令官员们暂停手中事务,去食堂一同用了晚膳。

    值得一提的是,李治一下午的时间都浑浑噩噩,坐在自己的值房里也不出门、也不办公,就是呆呆的出神。这会儿到了食堂,大抵是饿了的缘故,也狼吞虎咽的与官员们一同用膳。

    待到酒足饭饱,才跟着房俊去了他的值房。

    关上门,李治便说道:“本王考虑清楚了,这个皇位还是要争一争的,因为本王始终觉得太子哥哥不适合做大唐的皇帝。不过越国公所言也很有道理,本王会谨守底线,该做的做,不该做的宁死不做。”

    房俊便笑着点头:“孺子可教也。”

    他知道不可能劝说李治放弃争储,能够使其明白“有所为有所不为”的道理,就算是功德一件了。

    李治等着眼睛,怒道:“休要用这般轻佻之言辞,本王乃是堂堂亲王,越国公难道连上下尊卑都不分了?”

    倒也不是非要在房俊面前彰显自己天潢贵胄的身份,实在是房俊这种“我把你当个小弟弟”的神情举止,令他很是不满。

    当我还是小孩子呢?

    看着李治气呼呼的模样,房俊不由失笑。

    年轻真好啊,希望这位晋王殿下能够谨记今时今日之青涩、纯真,不至于在将来被权力**迷失了心智,脸上挂着仁义道德手足情谊,内里却心狠手辣满腹熏黑……

    他挑了挑眉,揶揄道:“怎么,被陛下敕封为晋王,便摆起谱,连长辈也不认了?”

    李治气道:“你是谁的长辈?”

    房俊悠悠道:“当年也不知是谁,抹着鼻涕追着我喊姐夫呢……”

    李治有些囧,却也愈发气愤。

    感情你还记着呢?呵呵,当年咱想要跟你亲近,可你却只喜欢兕子,哪怕后来带着齐王、蜀王四处闯祸也不跟我玩儿……现在想起来你是长辈了?

    我呸!

    李治翻了一个白眼,下巴冲着房俊从鼻孔里嗤笑一声,转过身,背着手走出了房俊的值房。

    天色昏暗,兵部衙门内各个值房早早的便掌起了灯烛,书吏、文员在各处值房之间来回穿梭,手里时不时的捧着厚厚的一摞档案文牍,脚步匆匆忙碌不停。

    作为此次东征负责所有兵员调拨、后勤辎重的兵部,不仅责任如山大,事务之繁忙更是高居三省六部九寺之冠。这等时候,谁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大意?当然,眼下之责任越大、事务越多,等到东征胜利之后,功劳也就越大。

    李治在各处值房门前走了一圈儿,也被这种忙碌却严谨的氛围所感染,心底对房俊的钦佩自然又升了一个档次。

    作为山东世家与关陇贵族着重角力的一个衙门,却被房俊以一己之力经营得风雨不透、铁板一块,所以此刻才没了那些扯皮、推卸,而是上下一心,力图将所有事务都做到最好。

    世家门阀的壮大,演化成为派系之争,进而导致朝廷效率的极大降低。

    权力归于中枢,尽在皇帝扺掌,才能够使得帝国万众齐心一往无前……而自己借助关陇贵族参与争储,即便以后成功上位,那时候世家门阀的势力将会再一次根深蒂固,自己是否还能有魄力、有能力将皇权尽数纳入手中?

第七百四十四章 有所不为

    兵部衙门里秉烛加班,官员们严谨而肃穆,每个人都各司其职,努力将自己的职责做到最好,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烛影飘摇之中,官员们要么伏案疾书,要么脚步匆匆,要么三三两两低声商议,要么前往房俊的值房请示。

    总之,坐在值房里思忖人生的晋王殿下,就好似被所有人遗忘一般,冷冷清清,安安静静……

    到了酉时末,李治坐在值房当中越琢磨越不是滋味,自己堂堂晋王,天潢贵胄,奉皇命敕封“检校兵部尚书”,你们不能这么无视我吧?

    便推门走出去。

    孰料刚刚推开门,便见到一个书吏陪着笑脸,“嗖”的一下从一旁窜了过来:“殿下是不是喝了?下官这就给您准备茶水。”

    李治摆摆手,未等说话,那书吏又道:“那您是饿了?殿下放心,刚才房尚书准备晚膳的时候,便多备下一份松鹤楼的酱牛肉,下官给您拿来,再就上一壶黄酒,给您当宵夜。”

    李治没好气道:“收了那些个心思吧,本王就是走走看看,一边儿待着去!”

    将本王当做酒囊饭袋,丢在一旁吃吃喝喝么?

    简直此有此理!

    那书吏也不敢违逆,只是陪着笑,寸步不离的跟在李治身后:“殿下您随便走,随便看,房尚书有命,下官今日的任务便是照顾好殿下,殿下但凡有所需要,下官必定努力办成。”

    李治不理他,只是背着手在兵部衙门内溜溜达达,挨个值房瞅瞅,然后又来到正堂。

    不是送达文书、请上官签字的官员在正堂里进进出出,见到李治,都恭恭敬敬的鞠躬施礼,道一声“见过殿下”,态度恭谨语气谦卑,然后该干嘛干嘛,就好像他李治是来到兵部衙门游玩踏青一般……

    这是被人给完全架空了啊。

    李治叹着气,经由先前与房俊的一席谈话,这会儿倒是没有多少怒气,反而嗟叹不已。

    偌大一个衙门,居于中枢六部之一,内里各方势力混杂,利益南辕北辙甚至相互冲突,却依旧能被房俊牢牢的掌控,没有一个人敢于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玩弄手段,尽皆乖乖的沿着房俊指明的方向前进,不敢违逆。

    就连柳奭这样家族之中明显与关陇贵族利益相同、共进同退的官员,都以房俊马首是瞻,甚至于当初自己初到兵部的时候,便以铸造局缺乏资金为由狠狠的摆了自己一道,借此向房俊表达了忠心。

    这等驾驭部下的手段、魄力,放眼朝堂,又有几人能够达到?

    太子哥哥得到房俊之倾力相助、鼎力支持,实在是胜过千军万马,一下子便将整个东宫的骨架给稳固起来,这才在与自己争储之中位于上风。

    ……

    走到房俊的值房外头,也没有敲门,径直便推门进去。

    房俊正在伏案疾书批阅文牍,闻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了一眼,微微颔首,道:“殿下稍作,待微臣将这份文牍处置完毕。”

    言罢,拿起放在一旁的茶杯,灌了一口浓茶,揉了揉眼睛,继续伏案办公。

    李治自己到待客区坐下。

    这正是房俊最难能可贵的地方,明知东征之后,几乎所有的功勋都将被关陇贵族所攫取,太子一党将会在争储之中落在下风,可他却依旧不折不扣的将一个兵部尚书应当完成的职责尽量完成,没有一丝一毫的私心作祟,更不曾借故对关陇贵族们打压。

    正如房俊自己所言那般,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当得起“公忠体国”这四个字。

    李治心生感触,忽然笑了笑,说道:“假若他日本王大业可成,无论今时今日越国公如何与我作对,也必定重用越国公,若违此誓,人神共弃之!”

    正伏案疾书的房俊微微一愣,诧异的抬起头,看了看李治一本正经的脸色,也笑了起来,摇头道:“怎么,殿下也想学那苏秦张仪,凭借三寸不烂之舌,便将微臣鼓动得朝秦暮楚、三心两意?那殿下当真小觑了微臣,微臣之所以坚定的支持太子殿下,是因为纲常所在、人伦至理,绝非是贪图个人之权柄前途,殿下想多了。”

    李治蹙眉,心底多半是不信的,问道:“大权在握、尽展胸中抱负,难道不是越国公之目的?”

    房俊摇头笑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说罢,将手中毛笔搁置在笔架上,又将面前的文牍合起,放在一旁堆积如山一般的文牍之上,将书案清理一番,干干净净,工工整整,这才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说道:“时候不早了,就不留殿下享用宵夜了。”

    将门外的书吏叫进来,吩咐道:“将近戌时了,大家忙了一天,去通知一下都下值吧,明日早起今早过来衙门再继续公务不迟。”、

    “喏。”

    书吏得了吩咐,赶紧退出去,挨个值房通知。

    旋即,外头便传来脚步和说话声,官员们放下手中公务,三三两两的走出衙门,下值回家。

    房俊与李治又等了一会儿,等到官员们都走得差不多,两人才从值房内出来。

    临走时,房俊叮嘱衙门的守夜的官吏:“天干物燥,定要严防火烛,衙门里到处都是文牍档案,一旦失火,后果不堪设想。若有任何意外,必定唯尔等是问,绝不轻饶!”

    因为东征在即,全**队几乎轮着番的调动了一遍,有的奔赴辽东准备参战,有的离开驻地开始换防,百万大军的调动规模,数十支各不统属的敌方军队,再加上十六卫大军,所牵扯的文牍档案得有多少?

    许多堆放在库房之中的档案都给翻了出来,这若是一把火给烧光了,全国一大半的兵卒将领将成为没有档案的“黑户”,那是何等严重之后果?

    再想将档案建立起来,怕是得要三五年之功。

    更别说由此引发的种种后果,谁能担负得起那个责任?

    守夜的官吏自然知道轻重,颔首道:“房尚书尽管放心,吾等一整夜都睁着眼睛,绝对不会打一个瞌睡,确保衙门内外绝无状况,否则以身谢罪!”

    房俊这才放心,颔首道:“值此关键时刻,吾等身为军队中枢,自当披荆斩棘、背负重任。等到东征胜利,本官亲自为尔等请功!”

    不厌其烦的叮嘱一番,房俊这才与李治并肩出了兵部衙门的大门。

    门前悬挂了两盏灯笼,微弱的光芒只照亮门前石阶,稍远一点的街道黑漆漆的一片迷茫,天上夜幕深沉,冷风阵阵,无星无月。

    两人站在门前,远处各自的禁卫、亲兵已经将马车赶了过来,李治扭头看着房俊,想了想,问道:“姐夫之所以支持太子哥哥,是因为纲常人伦、宗祧承继,还是认为太子哥哥必定能够当得好大唐皇帝,而我却远远不如?”

    他叫了一声“姐夫”,性质便有所不同。

    先前是晋王与越国公在交手过招,现在却是一家人敞开心扉……

    房俊感受到了李治的意思,仔细想了想,组织了一下语言,一时间却又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李治做皇帝如何?

    历史早已经给了回答,虽然称不上惊才绝艳,却也绝对合格。

    只不过他借助关陇贵族而上位,回头想要打压以关陇贵族为首的世家门阀之时,难免底气不足,所以便迂回出击,将武媚娘推出来与关陇贵族血战一番。最终的结局虽然对关陇贵族有所抑制,却并未根除,而且使得山东世家趁势崛起。

    本质上来说,无论关陇贵族亦或是山东世家,对于权力的**没什么分别……

    而武媚娘攫取了大唐最高权力,也并未使得整个帝国陷入混乱,反而依旧健康有序的发展。

    然而一切问题的根本,世家门阀这个毒瘤依旧存在,即便是大力提倡科举,终唐一朝也未能抬举寒门子弟压得过世家门阀。

第七百四十五章 历史轨迹

    所以,李治这个皇帝的意义何在呢?

    即便是换了别人做这个皇帝,只要不是太过昏聩无能,照样能够凭着李二陛下积攒下的家底荡平高句丽,李治一朝文臣如雨武将如云,然而大多都是在贞观朝便崭露头角,要么便是世家子弟,真正算得上李治简拔培养的人才几乎没有几个。

    最重要的是他如同李二陛下那般借助世家门阀的支持而上位,却未有李二陛下打压门阀之决心魄力,结果使得世家门阀依旧积蓄壮大,关陇虽然渐渐湮灭,山东世家却又趁势崛起。自他以后,玄宗为了抵抗武媚娘遗留下来的势力,依旧只能借助世家门阀的力量,终唐一朝,世家门阀始终是朝堂上的主流。

    最终导致了藩镇处处、权力分散,酿成了“安史之乱”的惨祸。

    李治对于历史来说,只不过是走了一段弯路而已,并没有什么积极进步的意义……

    不过这话若是说出来有些伤人,况且李治也不会信。

    斟酌半晌,房俊方才叹息一声,道:“开国之君,必须有坚韧之性情、暴烈之霸气,要积极进取,要破而后立。而继嗣之君,则要稳重如山,以仁爱治世,方可巩固基业,继往开来。这一点,晋王殿下不如太子。”

    李治抬首望着黑漆漆的夜空,默然不语。

    一阵寒风吹过,几片零星的雪花随风翻卷,打在脸上瞬即消融,凉丝丝的。

    良久,李治方才低声说道:“本王谁也不信,只信自己。不过姐夫刚才那句话说的好,‘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本王会牢记心中。争储是为了实现心中的抱负,而非为了攫取至高无上的权力,所以无论本王与太子哥哥如何争斗,都会谨守底线,坚守原则。姐夫也一样,哪怕今日姐夫竭尽全力辅助太子哥哥,若是异日本王成就大事,非但不会怨恨姐夫,反而会一如既往的亲近,并予以重用。”

    房俊愣了一下,旋即郑重道:“多谢殿下。”

    固然历史上的李治并未有太过突出的表现和贡献,但是单凭他能够以幼弟之身份,逆而夺取皇位,就说明心胸气魄非是常人可比。

    李治紧了紧身上的皮裘,青涩的笑容很是灿烂:“本王先行告辞,明日一早给姐夫带早膳过来。”

    言罢,登上马车,在禁卫簇拥下缓缓离开。

    今日之种种,虽然未能打消其争储之意志,却也使得心态受到极大的震动,尤其是房俊的一席话,以及整个兵部的态度,令他明白了许多往日从未曾考虑的问题。

    那便是自己一心想要借助关陇贵族的势力以为争储,甚至想要等到坐稳储位、登基为帝之后,再回过头来延续父皇的政策对世家门阀予以打压。

    可是关陇那些个老狐狸又有哪一个是吃素的?尤其是长孙无忌,阴险谋算朝野无敌,又岂能想不到自己的心思,故而老老实实的将自己推上储位,而不做任何防范呢?

    最为严重的是,自己利用关陇的势力去争夺皇权的同时,关陇难道就只是利用自己来巩固他们以往的风光荣耀么?

    人心不足,永不自满。

    一旦关陇觉得他们可以攫取更多的利益,而自己不得不在短时间内依靠他们去稳定天下,是否会使得私欲更加膨胀,贪婪更多的利益?

    甚至于,是否会迫使自己去做一些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

    房俊看着李治的马车渐渐远去,缓缓吐出口气,仰首望天,雪花偏偏飘落,如同苇絮。

    之所以如此耐心的与李治交流,是因为李治作为李二陛下最疼爱的儿子,在争储的过程中是一个极为关键的所在,不仅仅是他有争储的资格,更在于他足以影响李二陛下的决定。

    天知道万一李治在关陇贵族的蛊惑怂恿之下玩弄一些阴谋诡计,逼着李二陛下不顾满朝文武的意愿从而强行废黜太子怎么办?

    历史上,李承乾在储位飘摇、惶恐不安之下,被冠以“谋反”之罪名,导致储位被废黜,进而圈禁起来,又命司徒长孙无忌、司空房玄龄、特进萧瑀、兵部尚书李勣、大理卿孙伏伽、中书侍郎岑文本、御史大夫马周、谏议大夫褚遂良等予以参鞫,事皆明验,证据确凿。

    最终徙居黔州,“忧愤而死”……

    这背后的真相,究竟是李承乾绝望之下奋起反击,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亦或是李二陛下为了推动李治上位不惜将这个嫡长子牺牲掉,还是李治背后的关陇贵族所谋划构陷。

    甚至于,是不是所有的一切都出自于李治的谋算……

    人心隔肚皮,兄弟手足又如何?在面对天下至尊的权力之时,没有谁可以历经考验依旧坚如磐石、清如明月。

    所以他一直在点拨李治,争储可以,但是千万别使出那些个**龌蹉的勾当,否则我房俊绝对不会坐以待毙。

    而李治也是个聪明人,清晰的表明了他的态度。

    有所为,有所不为。

    这就很好……

    如今之局势,已经与历史之上天差地别,历史上的李承乾被李二陛下舍弃之后,算得上是众叛亲离,即便奋力挣扎,也不可能撼动朝局,失败是唯一的途径。

    而现在,李承乾的身边有大半的朝廷大臣,甚是山东世家、江南士族都坚定的站在他的身后,无论李承乾自己生出不臣之心,亦或是遭受到构陷栽赃,他以及他身后的力量必然奋力反击。

    那将是一场势均力敌,足以动摇整个江山的战争!

    房俊宁愿李承乾被废黜,宁愿自己身死,也不愿这样一场惊天动地的战争发生,那意味着自贞观以来整个大唐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意味着历史之上汉人最荣耀的时代将会不能到来,意味着好不容易方才统一的神州大地,极有可能陷入分裂,甚至被压制许久的异族乘势崛起,入寇中原……

    这是绝不容许发生的。

    有时候,能够在重重迷雾之中看透历史前进的轨迹,并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

    过了初十,整个长安都紧张起来,所有的中枢衙门尽皆上值,整日里无数的探马斥候驿站快骑自天下各处州府汇聚长安,带来了各式各样的消息,然后又将中枢的谕令带回地方。

    整个帝国机器都开动起来。

    李二陛下每日里都在太极宫召集文武大臣奏对,仔细商议东征之路线、战略、战术。

    到了二月二龙抬头,江南已经春风送暖,“二月二日江上行,东风日暖闻吹笙”,关中也已经地气升温,积蓄了一冬的积雪开始融化。而辽东送来的消息显示已经化冻,再经由一些时日晾晒,泥泞的道路原野就将干燥稳固下来,适宜大军开拔行进。

    李二陛下在御书房内召集朝中重臣,赐下每人一碗龙须面。

    二月二俗称“龙抬头”,很多饮食就都加了一个龙字,比如面条叫作“龙须面”,水饺叫“龙耳”、“龙角”,米饭最为神奇,居然叫“龙子”,面条、馄饨在一起叫做“龙拿珠”,吃猪头被叫“食龙头”……话说皇帝自古便被称作“天之子”,又做“真龙天子”,这二月二的习俗如此霸道,皇帝难道就不忌讳?

    御书房里,大臣们纷纷就坐,相互之间问候谈笑,气氛很是轻松。

    整个正月里大家都忙着各自的事情,虽然心底各有心思,但是谁也不想在自己负责的一摊子事务里头出了差错,所以都殚精竭虑力求做到最好,很是苦熬了一阵子。

    如今各项事务纷纷就绪,大家紧绷的神经也都放松下来。

    大唐立国未久,至今战争不断,文臣武将都久历战阵,东征虽然是举国之战,但大臣们各司其职,并不紧迫慌乱。

    今日大家也都理了头发,剃了胡须,一个个精神抖擞,汇聚在御书房……

第七百四十六章 先锋人选

    李二陛下也将胡须修剪一番,三绺长髯乌黑油顺,在颌下飘荡,用手轻轻一捋,很是潇洒。

    一袭青色直裰,简约朴素之中少了几分君临天下的霸气,倒是多了几分清俊隽永的仙风道骨……

    只看得坐在一旁的房俊啧啧称奇,心中暗忖,这位皇帝陛下该不会是嗑多了药吧?居然当真带了几分仙气儿。

    似乎觉察到什么,跪坐在地席上的李二陛下捋着胡须,抬眼扫视一周,正好便与房俊打量他的眼神对上,登时心中一怒,狠狠瞪了房俊一眼。

    幸亏此间有数位大臣,考虑到给这厮留几分面子,否则说不得就能冲上去踹几脚……

    四目相对,房俊心里一慌,赶紧垂下头做鹌鹑状。

    不知怎么的,虽然李二陛下什么话也没说,可房俊心里总感觉李二陛下看向自己那眼神充满了杀气……杀了自己倒是不至于,但是观其神情,显然对自己不爽已久,一顿狠揍怕是亟不可待。

    自己哪里又得罪了这位皇帝陛下?

    思忖良久,始终不得其解,只好乖巧的坐在一旁不言不语,尽量不去吸引李二陛下的注意,免得惹祸上身。

    李二陛下心中恼怒大朝会当日这厮跑去晋阳公主的寝宫,话说晋阳公主年纪小不懂事,想不到那些个有可能引发的流言蜚语,你房俊人精似的,难道也想不到?

    越看这厮越来气,便将目光从房俊身上挪开,看着面前的一群大臣。

    李绩、长孙无忌、萧瑀、刘洎、马周、李道宗……看着看着,又有些添堵。这几乎就是朝中群臣之代表,其中关陇贵族依然落魄至唯有长孙无忌一人够资格与这些人一起坐在他的面前。

    关陇贵族犹如时时刻刻悬在他头上的利剑,随时随地都能掉下来将他刺伤,如今落魄至此,难免略感舒畅。

    只不过再想深一层,这么多人里头唯有长孙无忌这个自己不遗余力打压的人是坚定站在晋王身后的,余者尽皆向太子效忠,这就说明自己支持晋王争储的想法其实已经等于夭折了一半。

    除非自己以君王之权力强行废黜太子、扶持晋王上位,否则若是顺其自然人气竞争,晋王并无太多胜算。

    帝王之意志,好像也不能为所欲为……

    顺了顺心头气,李二陛下露出一抹笑容,温言道:“自腊月开始,诸位爱卿为了东征之诸般事务,便殚精竭虑、废寝忘食,朕深感欣慰之同时,也颇为感慨。当年朕与尔等战阵里冲杀、生死中拼搏,方才有今日之江山锦绣、国泰民安。如今,吾等皆以不再年轻,怕是上不得马、提不得刀、杀不得贼,却依旧不忘初心,哪怕年老力衰,却依旧兢兢业业,为了帝国之强盛,为了子孙之安宁,毅然决定东征!能够与诸君共事,实乃朕之荣幸。此战为了剪除帝国东北之隐患,务必旗开得胜,大胜而还,届时朕与尔等至圜丘祭祀上苍,昭告天下,可为万世不拔之伟业!当与诸君共勉。”

    圜丘乃是古代帝王冬至祭天的地方,《周礼·春官·大司乐》有曰:“冬日至,於地上之圜丘奏之。”

    李二陛下之言,意在争取冬至之前便扫平高句丽,得胜还朝,祭祀天地,向华夏之始祖昭告大唐武勋之盛!

    一席话语,激得在座各位热血沸腾。

    本已是功成名就、安若磐石,可是谁又能不为这等旷古未有之功绩心生向往呢?只要想想待到攻陷高句丽之后将其纳入大唐之版图,然后携此功勋前往圜丘祭祀上苍、昭告天下,怕是比之霍去病当年封狼居胥亦是不遑多让!

    放眼当朝,也唯有李靖、李绩、房俊之殊勋,可堪比拟。

    众位大臣跪坐在地席上,纷纷俯身施礼,齐声道:“愿意追随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士气高涨。

    李二陛下久经战阵,乃是天下第一等的统帅,自然懂得提振士气之道,见状很是满意。

    国战当前,不仅前线之兵将要士气高昂不畏死战,身在长安以及各条战线上的官吏们更要众志成城,万众一心方能够彻底征服隋朝两代帝王亦未能征服的高句丽,不可有一丝一毫的携带。

    战争的形式从上古殷商之时而至春秋战国,再到如今之大唐盛世,早已经发生了无数的变化,如今的战争再不是一城一池之得失,更不是一人一旅之勇武,而是一个国家综合国力之竞争。

    尤其似东征这等举国之战,打得便是两**队的后勤。

    如果后勤因为种种原因跟不上,那前线之战士再是勇武、将领之战术再是正确、装备之军械再是精良,怕也无法取得最终之胜利。

    将士气鼓舞一番,接下来便是对于东征战略之磋商。

    固然之前设置了军机处,但李二陛下更多是将其视为自己御驾亲征之后坐镇长安控制军队的机构,并且起到约束太子之目的。眼下事关东征大计,自然是要将所有自己可以信赖之人都招至近前,集思广益。

    他看了看面前诸位宰辅,待到内侍奉上香茗之后,王德将所有闲杂人等尽皆带走,然后亲自守在门口,这才抬手示意诸人饮茶,然后问道:“对于东征之先锋,诸位爱卿有何提议?”

    一众大臣“伏溜伏溜”的喝茶,尽皆沉默。

    非是心中并无合适之人选,而是在等别人先出头。各自的利益不同,观点自然不同,心目当中的合适人选自然也不同,一军之先锋固然责任重大,可一旦能够势如破竹无往而不胜,那么功勋自然也最大。

    谁不想自己人出任大军先锋呢?

    所以先出头者,必成众矢之的……

    李二陛下见到场面沉默,倒也不动气,拈起茶杯,浅浅的呷了一口。

    他身为帝王,如何不懂得这些人的心思?正因为有世家门阀之存在,所以朝堂之上的大臣们天然的便各有阵营,为了各自的利益争权夺利,却甚少从帝国之利益出发,自会顾及私利。

    所以一个国家想要上下一心,文臣武将人人为公,就必须剪除门阀之界限,否则人人只图私利,谁将帝国放在心上?

    李二陛下放下茶杯,看了看众人,然后指了指房俊说道:“既然大家一时之间未有主意,那么房俊你便先说一说看法吧,抛砖引玉。”

    房俊心想为啥我的主意就是抛砖引玉?

    便谦恭着说道:“陛下明鉴,微臣阅历不足、才疏学浅,陛下面前,诸位朝廷柱石皆在,微臣何敢在这等国家大事上置喙?还请陛下恕罪,微臣并无人选。”

    人家薛万彻已经在辽东待了一年,爬冰卧雪勤勉有加,您这会儿居然还讨论大军先锋之人选,若是当真将薛万彻给顶了,信不信丹阳公主今晚上就敢从辽东赶回来,然后去太极宫叩阙,在您面前寻死觅活?

    当初丹阳公主看不上薛万彻这个老粗,是觉得这人迂腐木讷,只知兵事不懂浪漫。后来薛万彻在房俊等人怂恿之下硬气了几回,展现了男人的阳刚英武之气质,丹阳公主便一改常态、回心转意,很有一股子夫唱妇随的意味。

    人家正指望着东征一战望夫成龙呢,您若是把人家驸马十拿九稳的先锋给撤了……呵呵。

    不得不说,李二陛下固然雄才大略,有些时候也的确心狠手辣,但是很是念旧,也很是顾念亲情。

    大抵是当年玄武门事变之时不得而为之,将兄长兄弟都给杀了,无论是出于愧疚心理,亦或是演给别人看,李二陛下对于自己的兄弟姊妹都很是亲厚,隔三差五的丰厚赏赐就不说了,对于那些有才干的姐夫、妹夫、兄弟也都愿意委以重任。

    便是一直心怀叵测的荆王李元景,亦是报以期望,希望其能够回心转意……

第七百四十七章 针锋相对

    只不过他这话一说出口,便听到御书房内响起数声冷笑,一时间,大臣们尽皆翻个白眼,鄙视之情尽显无遗。

    拜托,您房二嚣张跋扈横行霸道的时候,何曾知晓自己阅历不足、才疏学浅?

    您可是牛得很呐!

    整个长安城,甚至整个大唐帝国,除去陛下之外还有谁被你放在眼里,予以尊敬过?

    假话人人都说,无论官场还是民间都得讲究个人情世故,真话往往得罪人。可如同你这般睁着眼睛说瞎话,那可就无耻透顶了……

    被大家这么嘲笑,房俊自己也觉得有些尴尬。

    不过还好他脸皮厚,眯着眼干笑两声,又说道:“陛下英明神武,必然早有合适之人选,又何须吾等予以参详呢?无论是谁,陛下只管乾纲独断就好,微臣无有不遵,绝无异议。”

    大臣们都服气了。

    论起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纵然是一干混迹官场半辈子的老油条,也都在房俊面前甘拜下风。

    能够将谄媚之辞说得这般清新自然,的确有佞臣之潜质,自叹弗如啊……

    李二陛下心里还恼火着房俊呢,自然不会吃下这记马屁,瞪了房俊一眼,训斥道:“朕岂是那等独裁之君?自朕御极以来,集思广益、从谏如流,但凡是有见地的意见,自然予以采纳。诸位爱卿莫要理会这厮,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只要合情合理,朕必然予以思量。”

    大家本来还在嘲笑房俊拍马屁不要脸,听着李二陛下训斥他还有些幸灾乐祸,可是这话他听着听着,就觉得有些不对味儿了。

    和着陛下还真有属意之人选呐?

    得咧,人家房俊“高风亮节”刚刚表示了唯陛下马首是瞻,咱们虽然自珍羽毛说不出那等阿谀逢迎的话语,可是总不能在人家拍马屁的时候,自己却“忠言直谏”,无视陛下从而推举自己的人吧?

    那可就不是刚正秉直了,而是缺心眼儿……

    大臣们面面相觑,最终宋国公萧瑀道:“陛下圣明烛照,若是有属意之人,可告知臣等,大家一起商议,若是并无不妥之处,可当即下旨擢升任命,亦好今早做好准备,替大军旗开得胜,斩获一个好兆头。”

    所谓的“一起商议”,不过是转圜之语罢了,使得自己这些人不至于那么“毫无主见”“奉迎上意”,只要李二陛下提出人选,大抵是不会有人吃饱了撑的没眼色的予以反驳的。

    李二陛下忍不住郁闷了一下。

    他是真的想要就先锋的人选仔细商量一番,毕竟先锋之责任重大,胜败之间极大的影响了大军的士气,不可轻忽任命。

    可是被房俊这个一搅合,怎么反倒成了自己打算“乾纲独断”“一意孤行”?

    咱也不是那样的人啊!

    “从谏如流”那可是当初坐上皇位的第一天便曾立下的誓言,无论何时何地都谨守不忘,否则如何能够忍受魏徵那厮的吹毛求疵长达十余年的时间?

    这个混账棒槌,迟早将老子的一世英名都给毁了……

    不过房俊到底也是朝中重臣,又是自己的女婿,再怎么惩罚那也算是家事,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伤了他的颜面,暂且不与其计较。

    “诸位爱卿助朕治理江山多年,都是朕之肱骨,倚为心腹,有什么想法但请直言无妨。”

    李二陛下面容肃穆,神态亲和,必须将自己“善于纳谏”的属性尽可能的表露出来。

    不懂纳谏,如何算得上一代明君?

    大臣们一听,原来陛下当真胸怀广阔、从谏如流啊……

    相互看了看,长孙无忌开口道:“陛下,老臣以为,营州都督周道务适合担任大军之先锋。周道务忠良之后,将门虎子,本身又是陛下之女婿,且坐镇幽营二州数年,熟知当地之地形,当为不二之人选。”

    他觉得自己的举荐合情合理。

    周道务本身之实力毋庸置疑,出身更是忠良将门,自幼便被李二陛下养育在宫中,成年之后方才放出宫去,加官晋爵委以重任,又将自己的闺女临川公主下嫁,倍受宠信。

    至于其关陇子弟的身份……那又如何?

    只要没有别人比周道务更适合,那么李二陛下若是予以反对,便会使得周道务心里扎下一根刺,所有的忠诚都将有所动摇,更会使得皇族内部产生裂痕……

    李绩等人纷纷默然,不置可否。

    这已经涉及到了皇族内部的利益分配,外人不能掺和,长孙无忌敢提议,大家却没那个胆子予以置评。

    然后就在大家还在心里琢磨的时候,李二陛下已经蹙眉道:“周道务阅历不足、才疏学浅,岂能因为是忠良之后、当朝驸马,便委以重任呢?此议不妥。”

    长孙无忌:“……”

    众大臣:“……”

    说好的“从谏如流”呢?

    说好的“善于纳谏”呢?

    你刚刚说的话,一转脸的功夫就自己咽回去了,您自己不觉得尴尬么吗?

    更何况,什么“阅历不足,才疏学浅”,这不是刚才房俊那厮自谦之言么?以此言来搪塞长孙无忌之提议,未免有些对周道务不公允。同样都是当朝驸马,固然您更喜爱房俊一些,可是这般区别对待,当真有些不公平……

    当然,这话也只能在心里想想,万万不能说出口的。

    长孙无忌并未因为李二陛下的断然拒绝而有所退缩,沉声说道:“陛下之言,老臣不敢苟同。周道务固然年轻,可是满朝勋臣,哪一个又不是从年轻的时候走过来的呢?若是不委以重任、予以信赖,那么便永远也不能成长起来独当一面。况且,越国公当初不也是年少轻狂、恣意妄为,陛下依旧对其委以重任、信赖有加,这才造就了越国公屡立殊勋,成为国之柱石,可见对于年轻人还是应当大胆任用,才能将其栽培成才,还请陛下三思。”

    放眼朝堂,敢于这般同李二陛下说话之人,不超过两个。

    一个是魏徵,另一个便是长孙无忌。

    前者凭借的是一心为公、刚正秉直,后者则是凭借这些年为李二陛下立下的无数功勋。

    即便是这些年遭受打压,长孙无忌也从不会在李二陛下面前唯唯诺诺、战战兢兢,因为他深知李二陛下之为人,在他面前你若是不够分量、不够理由,就算将头磕破,也休想换取半点怜悯与转圜,反之,只要你能够拿得出正当理由,就可以理直气壮。

    举荐周道务,自然是正当理由。

    正如他所言那些有点一般,周道务其实是一个非常合适的先锋人选。

    然而李二陛下自然不肯答允下来,单单一个关陇子弟的名份,就注定在李二陛下心里不可能受到重用,至少是在关陇的联盟彻底崩塌之前……

    当然,长孙无忌这般咄咄逼人的态度,也令李二陛下恼火之余,感到有些棘手。

    说到底,周道务是他的女婿,更是功勋之后,自己强硬的拒绝,会引发宗室内部的混乱,会有人说他心有成见,不能一视同仁。

    所以继续反驳长孙无忌不仅有失君王之威仪,更会引发宗室之矛盾,便抬手拈起茶杯,看了房俊一眼,然后低头饮茶,对长孙无忌的话语充耳不闻。

    房俊登时心领神会……

    给皇帝当刀子,那可是房俊最爱干的活儿。

    当即便挺了挺腰,慢悠悠说道:“赵国公之言,下官不敢苟同。人与人是不同的,岂能一概而论呢?有些人予以栽培,则会在将来收获一个人才;而有些人你付出了信任和心血,却有可能招致反噬。陛下对下官委以重任,下官无以为报,自然披肝沥胆、向死而生,为陛下建立殊勋;而令郎亦被陛下委以重任,甚至将其放在身边言传身教,结果却换来无耻之背叛……所以,人与人是不同的,赵国公之言大谬特缪,根本毫无道理。”

第七百四十八章 不留情面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不仅一众大臣纷纷惊诧不已的看着房俊,就连李二陛下也瞪圆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打人不打脸,这番话与口吐芬芳有何区别?

    大唐的朝堂上其实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和谐的,大家虽然分属阵营不同、利益不同,少不得明争暗斗,可到底也是当年一起并肩作战的袍泽,其中谁救了谁的命、谁解了谁的急,早已经数不清楚,相互瓜葛纠缠颇深,一般在朝堂上唇枪舌剑寸步不让,私底下都能坐在一起喝上一杯,聊上一聊。

    真正撕破脸皮毫无顾忌的舍命相搏,还得等到太子李承乾被废黜之后,各方势力顾及身家性命、家族前程,故而抛却以往的温情脉脉,赤膊上阵刀刃见血,无所不用其极。

    等到李治登上皇位,为了巩固天下至尊的宝座,更是明里暗里杀戮不断,不知道多少当年跟随着李二陛下打天下的功勋臣子家破人亡……

    这自然是后话,起码直到目前为止,大家还能够保持表面上的和谐。

    似房俊这般当着皇帝、大臣的面直接将长孙无忌的面皮剥下来狠狠的踩踏一番再吐上口水,实在是从未有过。

    私底下你就算是指着长孙无忌的鼻子骂,大家也都没有意见,可是这般大庭广众之下这般羞辱长孙无忌,谁敢这么干?

    可千万莫以为只有房俊是个“棒槌”,长孙无忌发起疯来,那可是比“棒槌”还可怕……

    李二陛下训斥道:“放肆!御书房内,岂由得你这般狂言乱语?长孙冲乃是自作自受,自有朝廷法度予以惩戒,与赵国公又有何干?让你说话,你便就着大军先锋之人选提出意见即可,休要拐弯抹角打击报复,给朕闭上嘴!”

    房俊放了一炮,这会儿倒是乖巧听话,恭谨道:“喏。”

    再也不发一言。

    而一旁的长孙无忌早已气得满面通红、青筋暴跳,死死咬着牙根,一双眼瞪圆了恨恨的瞅着房俊,若是年轻个二十岁,恨不能扑上去咬住这厮的脖子,饮其血、啖其肉,方消心头之恨!

    李绩身为首辅,即便再是装死,这会儿也不得不站出来打圆场:“越国公之言有失偏颇,没有谁能够生而知之,甫一入仕便担当大任,总要有一个栽培的过程,百炼成钢嘛。”

    李道宗瞥了李绩一眼,说道:“英国公之言有理,若是不经由一番锤炼锻打,谁又能知晓哪个是精钢,哪个是顽铁呢?将年轻人及早放在重要的岗位上,观其才能、查其品性,方知能否大用。否则若是贸然推上高位,方知其才能不显、品性不端,很容易酿成大祸,不好收场。”

    前半句还好,大家以为他也是顺着李绩的话头将气氛转圜一下,孰料下半句就令众人无语了,你这话里话外、拐弯抹角的,不还是拿长孙冲说事儿么?

    长孙无忌坐不下去了,他再是城府深沉,也受不得被两个后辈这般打脸,而且一边打完换另一边接着打……

    坐直身体,俯身施礼,哑声道:“陛下,老臣偶感不适,精力交瘁,想先行回府修养一番。至于大军先锋之人选,便请陛下乾纲独断,老臣无有不允。”

    李二陛下无奈,看着长孙无忌愤怒苍老的脸色,心中也自感慨,只得允准道:“既然如此,辅机你便先行回去,稍后朕让太医过去府上为你诊治一番,年岁大了,体魄精力大不如前,如今又正值国战,朕倚重之处甚多,还是要好生保养才行。”

    “多谢陛下体恤,老臣告退。”

    长孙无忌再次施礼,起身阴着脸告退。

    御书房内一时间很是安静……

    李二陛下狠狠瞪了房俊一眼,转向众人问道:“休要学这个棒槌胡搅蛮缠,诸位爱卿若是有何属意之人,不妨提出来大家商议。”

    这些人可没有长孙无忌那般头铁,虽然都希望大军先锋能够落入自己手中,可在李二陛下已经有属意之人的情况下,自然不会讨人嫌,便各自说道:“陛下属意何人?”

    李二陛下这才说道:“朕觉得武安郡公薛万彻不错,爱卿们以为如何?”

    众人一听,纷纷诧异。

    本来嘛,薛万彻筹深行阵、勇冠戎夷,算得上是勇冠三军的人物,李二陛下当年更是曾夸赞他“当今名将,唯李勣、江夏王道宗、万彻而已。勣、道宗虽不能大胜,亦未尝大败;至万彻,非大胜即大败矣”,可见对其甚为推崇。

    只不过薛万彻其人愚笨了一些,勇则勇矣,却有勇而无谋。

    但是考虑到大军之先锋实则并无多少自主之权,进行后退都要接受统帅之调遣,有没有谋略倒也不是很重要。

    然而薛万彻即便有一百种好,其阵营立场却有待商榷。

    此人最早乃是李建成的死党,李建成在玄武门之下被射杀之后,薛万彻曾一度扬言要为李建成报仇雪恨,将秦王府上下屠尽为李建成陪葬,吓得李二陛下心胆俱丧。只不过未能事成,兵败之后逃出长安,潜入终南山。

    后来李二陛下派人招降,薛万彻走投无路之下只得俯首称臣,不过却也与李二陛下隔阂甚深,即便李二陛下对其一再予以重用,甚至将丹阳公主下嫁于他,始终未能真心实意依附于羽翼之下。

    反倒是与荆王李元景相处颇好,交情深厚……

    在这东征之际,又正值储位相争,将大军之先锋交由这样一个人,李二陛下的意图到底为何?

    大臣们纷纷闭口不言,心中思量。

    皇帝乃天下之君,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影响深远,往往便会根据不同之举措向外展示自己的态度,没有任何时候不是深具含义,绝不能单纯的只看表面,必须去领悟更深层次的东西……

    只不过一时之间并无所得。

    因为谁也想不到,薛万彻居然与李元景反目,早已秘密的投入到太子麾下。

    然而薛万彻已然已经投入太子阵营,在这个储位争夺的当口,李二陛下偏偏任用他为大军先锋,独领一军,这其中又有着什么样的意味呢?

    房俊也想不明白……

    李二陛下喝了口茶水,问道:“众卿可有异议?若有,不妨仔细说说,大家一起斟酌。”

    大臣们觉得摸不准李二陛下的用意,一时之间有些踟躇,一旁的房俊已然说道:“陛下烛照万里、英明神武,用人之能震古烁今,既然陛下已有属意之人,微臣觉得绝对合适。”

    一众大臣:“……”

    娘咧!

    你小子是打算将溜须拍马进行到底咯?

    你这么搞,咱们就算是有不同意见也不好轻易提出来啊,毕竟不是人人都是魏徵那个铁棒锤……

    只得附和道:“陛下识人之明,臣等钦佩,至于大军先锋之人选,并无异议。”

    事实上,不考虑阵营的话,薛万彻无论是资历、能力、声望都足堪大任,就算想要举荐旁人与之竞争,等闲的将领还真就不一定比得过。而那些功成名就诸如程咬金、尉迟恭等等一代名将,都是各领一军,不屑去争抢这样一个先锋之位。

    此事就此定下,稍后便会有皇帝签发、门下审核、兵部颁行的正式任命送抵辽东,薛万彻就此成为东征大军之先锋将。

    李二陛下又问房俊:“先前兵部曾派遣官吏绘制天下舆图,朕记得你也曾向朕回禀过,派有诸多细作潜入高句丽,记述当地地形予以绘制舆图,如今大战将启,不知舆图绘制之进展如何?”

    因为交通之不便、山川之险峻,加之测绘方式之落后,绘制舆图是极其困难的一件事,想要比例精确、地形完善,更是难上加难,即便是大唐境内之舆图绘制亦要耗费十数年甚至更久,更何况是深入到敌国境内?

    所以李二陛下不指望有太过精确的舆图,只要能够将辽东地区绘制一个大概,待到行军之时再随时随地予以补充完善,就算是心满意足了。

第七百四十九章 辽东舆图

    房俊回道:“东征在即,兵部承担绘制舆图之重担,兵部上下自然不敢懈怠。前两日,经由兵部数十位经验非富的书吏齐心协力,将辽东传回之信息予以汇总、甄别、分辨,依然绘制完成高句丽之舆图,其过境之内历历在目,绝大部分都清晰可辨。”

    “高句丽全境?”

    李绩闻言蹙眉道:“事关重大,越国公万勿胡吹大气。”

    言语有些不客气,不过这也是两家关系亲近,他又素来将房俊视为晚辈的情况下。

    房俊笑道:“英国公多虑了,东征之意义,下官如何不知?万万不敢在这等大事上弄虚作假、哗众取宠。”

    他转向李二陛下,说道:“陛下,请让内侍前往兵部,命崔敦礼即刻将高句丽之舆图拿来,请陛下与诸位大臣观摩斧正。”

    李二陛下很有兴致:“可!”

    当即命内侍总管王德亲自前去兵部,宣召崔敦礼命其将舆图带到皇宫里来。

    一旁的萧瑀笑道:“若是当真已经绘制完成高句丽之舆图,越国公可是大功一件,堪为东征之首功。”

    行军打仗,无非是天时地利人和而已,如今之战术更是推陈出新,一方面是军队的战斗力,一方面是后勤辎重的补给,还有一方面便是能够有清晰的舆图,可以充分考虑战场的种种条件,予以指定相应的战术。

    在军队战力差距不大的情况下,一份完整、精确的舆图,往往就意味着一场胜利。

    因为在这个年代,舆图的绘制实在是太难了……

    当然,自家人嘛,相互吹捧自吹自擂一番,为不能亲自参与东征的房俊讨一点好处,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房俊却摇头道:“宋国公有所不知,此番为了绘制高句丽之舆图,兵部共有百余位细作潜入高句丽境内,散步之各处穷山恶岭,更有两百余位商贾愿意无偿提供掩护,并且予以协助。”

    说到这里,他转向李二陛下,诚恳道:“这份舆图之问世,凝聚了兵部上下以及无数商贾百姓之心血,因此牺牲之官吏、百姓,达到三十余人。若是战后论功行赏,某愿意不居寸功,将功劳尽皆让给兵部官员,升官晋爵丰厚赏赐,并且对那些自愿协助刺探敌**事要塞的百姓,更要予以嘉奖,吾大唐子民一心为国,哪怕身在敌国亦会舍生忘死报效家国,这份赤诚之忠心,必须得到嘉奖,否则岂不是让那些忠孝国民心灰意冷?”

    李二陛下默然颔首,慨然道:“正该如此!刘侍中,将此事记下,待到东征之后论功行赏,就如越国公之言,将那些在此战当中协助帝国之百姓尽皆登记造册,予以嘉奖。为帝国牺牲者,可酌情赐予其爵位勋阶,昭告天下,荫萌家族!”

    “喏!”

    刘洎赶紧应命。

    大臣们齐声道:“陛下英明!”

    大唐尚武之风浓郁,因此才能使得民风剽悍,短时间内便可聚集大规模的军队,府兵与募兵两种制度并行不悖,共同筑建起如今威服四海的庞大帝国。

    爵位勋阶那是必须要通过实打实的战功来兑换的,不少历经战阵的老兵都未必能够得到足够的功勋进而被钦赐爵位勋阶。

    而爵位勋阶除去算是一个无比崇高之荣耀,在乡间会得到与乡老等同的待遇,任谁都得高看一眼之外,更有减免赋税、赐予永业田这等实打实的实惠。

    可以想见,只要这道敕令一经颁布,必然使得民间士气暴涨,尚武之风愈发浓郁。

    兵部就在承天门南的皇城之内,王德一溜小跑,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打了一个来回。

    崔敦礼气喘吁吁的来到御书房,身后跟着两个满头大汗的小内侍,一人背了一个装书的山藤编织的书箱,放到御书房的地上。

    崔敦礼喘了几口气,这才施礼道:“下官兵部左侍郎寸崔敦礼,见过陛下,见过诸位上官。”

    李二陛下显然对崔敦礼的观感很好,温言道:“崔侍郎不必多礼,舆图可曾带来?”

    崔敦礼道:“已然带到。”

    说着,将书箱拿起,左右张望一番,请示道:“陛下明鉴,舆图过于巨大,不知陛下可否允许微臣将这面墙壁腾空,用意张挂舆图?”

    他指了指西侧的墙壁。

    相比于另外几面拜访了书架、书案等等家具,这边墙壁只是挂了有些稀罕的装饰,有鹿角、狼皮、还有一副强弓、一柄宝剑,相对来说简约很多。

    李二陛下颔首道:“可。”

    王德便赶紧上前带着两个小内侍将装饰物尽皆取下,暂且放在一旁,然后帮着崔敦礼打开书箱,将舆图取出,用一根根细小的钉子仔仔细细的展开之后钉在墙上。

    四张特制的纸张拼凑成一幅巨大的舆图,差一点将整面墙壁都给占满,舆图上密密麻麻的画着各式各样的线条,而箱子里,依旧还剩下几十张舆图……

    李二陛下起身来到舆图之上,仰首观望,大臣们也都纷纷起身站在李二陛下身后。

    一直以来,房俊便以能力卓著而闻名,尤其是其时不时鼓捣出一些匪夷所思的方式方法,闻所未闻,令人叹为观止。大家都知道房俊自从第一日入主兵部,便开始主导天下舆图之绘制,今日初见成品,自然心中好奇,急于一观。

    只见舆图之上自幽营二州开始,由辽河一直向东,直至扶余国大部,向南则直达牙山湾、竹岭一线,与百济、新罗交界。

    崔敦礼指着地图介绍道:“高句丽自建昭二年正式建国,国都设在国内城,其民主要是濊貊和扶余人,后又吸收一部分靺鞨人及三韩人。北魏始光四年,高句丽第二十代国王长寿王在位之时,将国都由国内城移都平壤城,至此,高句丽的扩张方向由寒冷的辽东逐步开始向温暖湿润的半岛转变,后逐步扩张,目前占据了大半个半岛,疆域辽阔,不过因为气候苦寒,所以地广人稀,且多为不宜耕种之山地丘陵。”

    指着地图,崔敦礼娓娓道来,将高句丽之溯源以及目前之国势讲得清清楚楚,往昔对于高句丽只是一个模糊的认识,眼下却犹如历历在目

    李二陛下赞叹道:“崔侍郎熟读史书,胸中自有沟壑,当再接再厉,为帝国立下殊勋,朕必不薄待!”

    崔敦礼心中激动,施礼道:“多谢陛下赞誉!不过微臣不敢居功,实是房尚书整日里耳提面命,严令吾等兵部官员定要熟知高句丽之人文历史、地形国势,才能有的放矢,做出针对的部署,为东征之胜利贡献一己之力。”

    李二陛下回头瞅了一眼房俊,满意道:“兵部上下一心,筹备得力,东征之后,朕必然不吝于嘉奖!”

    大臣们看着崔敦礼,纷纷赞叹。

    这位出身于清河崔氏的子弟,因其出众的才能以及房俊不遗余力的举荐,屡次进入陛下的视线,已然算得上是“简在帝心”了,假以时日,怕是最低的成就也得是六部尚书,便是进入政事堂也未尝不能。

    冉冉升起的一位帝国重臣呐……

    李二陛下看着舆图之上密密麻麻标注的城池、山脉、峰峦、河流,心中颇为欣慰:“来,崔侍郎给朕好好讲解一番高句丽之地势。”

    “喏!”

    崔敦礼信心倍增,沉稳道:“陛下请看,高句丽与大唐接壤之处在辽河之西,亦即是营州之地。而自从贞观初年以来,高句丽为了防备大唐攻伐,自知无法在野战之中抵御大唐之兵锋,故而由此向着纵深之处延伸,在紧要之处都建筑了山城、堡垒,起作用犹如长城一般,只不过限于其国力,无法将无数座山城连成一片,作为抵挡大唐之防线。而在其国都平壤城,更是于浿水北岸建筑了无数的坞堡,用以抵御大唐天下无敌的骑兵突袭……”

第七百五十章 士气高涨

    舆图之上,用各色线条、字迹,标注了每一处城池、山脉、河流,令人犹若自天空俯瞰一般将广袤的辽东大地尽收眼底。

    之后,崔敦礼又从书箱中拿出一些小幅的舆图,一一展开,便是高句丽各地的详细舆图,一个区域,一座城池,甚至一条山谷、一个村寨、一条道路……详尽无遗。

    末了,崔敦礼指着舆图上由东北直至辽河入海口的数处红点练成的一道虚线,解释道:“贞观二年,卫国公破突厥颉利可汗,高句丽荣留王高建武遣使奉贺,并上封域图。贞观五年,陛下曾诏遣广州都督府司马长孙师前往高句丽境内收殓隋时战亡将士骸骨,捣毁数处高句丽所设京观。高建武惊惧不已,召集群臣商议之后,决定举筑长城,抵御大唐有可能之进攻。东北自扶余城起,西南至辽河入海口海,共一千馀里,由高句丽权臣渊盖苏文监工负责。渊盖苏文觉得以高句丽之国力,想要建成这样一条长城抵御大唐之进攻,需要耗费至少三十年之久,便突发奇想,先行在各处地势紧要之关隘修筑山城,于是在扶余、新城、玄冤、辽东、沙卑、盖牟、安市、建安诸城各自修筑山城堡垒,成南北一线排列,战时相互依托、互相支援。然后待国力有余,再于各山城之间修筑城墙逐一连接……”

    说到此处,颇有些遗憾道:“只可惜高句丽对于各处山城尽皆采取军事托管,由军队驻扎,无一平民,出入亦要受到严格盘查,我们的细作无法潜入,故而只能知晓各处山城之位置,却不能知晓其中之底细。大军作战之时,应当小心戒备,仔细谋算。”

    众人听得入神。

    即便是李二陛下早已立志于覆灭高句丽,立下千古未有之功勋,可所有对于高句丽的了解,依旧只限于文献资料,以及辽东大军不断的在前线所收集之线索,何曾有过这般详细?

    可见兵部在房俊率领之下,的的确确是下了大功夫。

    这两年兵部的开支一直处于六部之首,甚至就连更多承担了关中地区水利设施建设的工部都要甘拜下风,御史台多次弹劾兵部浪费财赋,朝中上下也多有诟病,予以指责。

    房俊一概不理。

    大家都以为这是李二陛下宠信房俊,所以对其大力支持意在做出功劳,却不想人家所谋划之事业,早已经出乎所有人之预料。

    可以想见,这般详尽之高句丽舆图,需要投入多少人力物力才能够达到这等规模,就算是兵部的靡费再多一倍,也无可指摘。

    李二陛下赞赏的颔首,欣慰道:“兵部之大功,朕记在心中,必有赏赐。另外,这些舆图尽快复制一份,送交到辽东军前,也好让薛万彻对于辽东之地势地形心中有数,能够更好的制定突袭战略。”

    崔敦礼恭声道:“启禀陛下,此事兵部已在进行当中,三五日之后,便会有三份复制的舆图完成,一份交予军机处,一份留在兵部,一份送往辽东军前,而这一份便由陛下带在身边,随时随地了解辽东之形势,指挥大军攻城拔寨,无往而不胜!”

    “好!好!好!”

    李二陛下龙颜大悦,兵部不仅任务完成的漂亮,更是将功夫坐在事前,若是朝中上下尽皆如此,自己能省多少心?

    东征大业,何愁不成?

    对房俊的不快也烟消云散,满意的不得了。

    这厮不仅自己精明强干、办事妥帖,更有识人之明、用人之能,崔敦礼之前在兵部不显山不露水,虽然年纪轻轻便占据了兵部侍郎之位,但更多还是因为其家族在背后的推动,然而自房俊去兵部上任之后,便陡然焕发光彩,诸般事物处置得井井有条。

    如今在兵部,房俊是名义上的尚书,把持一切,但是办事的更多还是崔敦礼在做。

    李二陛下并不认为这有何不妥,一个人就算再是精力充沛,又能办多少事?身为一个上位者,最重要的能力便是能不能用人、会不会用人,这一点,房俊无论是在兵部亦或是水师,都做得非常好,不仅自己的政绩斐然,更为帝国发掘、培养了一大批人才。

    只不过房俊越是这般优秀,晋王在兵部的日子就越是不好过,上上下下皆以房俊马首是瞻,这些官员们才不会管你晋王是不是皇子亲王,仕途命运没有掌握在你的手中,自然不会言听计从,去跟房俊这样的人作对……

    人生,或许永远这般充满矛盾,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心底感慨一番,李二陛下振作精神,神态豪迈道:“帝国上下,万众一心,朕与众位爱卿矢志不渝、排除万难,三月初三,誓师出征!待到平定辽东,班师回朝之日,再与诸位共饮庆功酒,诏告天地,壮吾大唐!”

    “陛下万岁,大唐万岁!”

    “臣等定当协助陛下,开创万世不拔之伟业!”

    “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一众大臣纷纷俯身施礼,宣誓效忠,慷慨激昂。

    李二陛下豪气大发,大笑道:“高句丽弹丸之地,却使得前隋两代帝王以举国之力亦不曾将其征服,如今朕御驾亲征,誓要将高句丽一鼓荡平,让这等旷世功勋就要降临到朕与众位爱卿之身上,彪炳青史,万世流传!”

    “陛下威武!”

    大臣们一起附和。

    固然大家心底都在打着各自的小算盘,但是没有一个人认为以大唐举国之力尚不足以荡平高句丽。

    胜利肯定是毋庸置疑的,只不过在胜利的过程当中,究竟看谁能够攫取到更多的利益罢了……

    *****

    关中已然严冬降尽、新春降至,江南更是草长莺飞、柳絮飘荡,而西域却依旧寒风凛凛,大雪弥漫。

    然而就在这被冰雪覆盖的丝路之上,依旧有着无数的商队在冰天雪地里艰难的跋涉,即便随时一场暴风雪都会导致迷路,甚至被大雪覆盖进而冻死在路途上,却并不能阻挡人们向往财富的**。

    在这最是凶险的旅途背后,却也蕴藏着巨大的商机,被一趟往来行商的利润都会是夏日里的五倍甚至是十倍,只要能够侥幸抵达终点完成贸易,那便是车载斗量的财富。

    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大抵如此……

    冬季的丝路充满了危险,不仅仅是酷寒的气候和弥漫的暴雪,神出鬼没的盗贼匪寇更是商队的克星。

    这些西域各国的民众、兵卒甚至是突厥人的狼骑组成的盗匪,最是擅长在冬日里截杀商队强多财物。寒风凛凛大雪漫天,袭击之后携带着财物迅速远遁,无论是唐军亦或是西域各国的军队都无从追觅,实在是杀人越货的最佳季节。

    如此,依旧怀着侥幸心思的商队便不得不雇佣唐人来保护安全。

    这些唐人有的是退伍的府兵,有的是关中的游侠儿,有的甚至本身就是匪寇,他们装备精良骁勇善战,甚至会联络数家商队联合在一起一同行进,最大限度的降低被盗匪截杀的风险。

    ……

    长孙濬带着自己的五十余名精锐家将,便扮演成了护送商队前往西域的护卫,混迹在商队之中,向着西域进发。

    因为此次前往大马士革乃是父亲交代的绝密任务,长孙濬即便心底极为抵触,却也不敢怠慢。若是不能带足护卫力量,他害怕半路稀里糊涂的被盗匪截杀,可人带的多了,又唯恐被沿途的唐军发现行踪,固然干脆装扮成一队专门护送商队往来西域的“雇佣兵”,利用伪造的身份证明秘密上路。

    这个方法确实奏效,长孙家伪造的身份证明真假难辨,甚至根本就是在关中某一处衙门真实入档的,故而连过数座关防,也没有被发现。

    直至一路出了玉门关,眼前是茫茫大漠冰天雪地,长孙濬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但是真正的艰难旅途也才刚刚开始……

第七百五十一章 险被识破

    塞外悲风切,交河冰已结。

    瀚海百重波,阴山千里雪。

    交河城外,长孙濬坐在马上,呼啸的寒风夹杂着芦花一般的大雪打在身上,厚重的铠甲几如坚冰一般冰凉沉重,透骨生寒。

    裹了裹外面的披风,将头上的貂皮帽子往下压了压,一脸冰霜的长孙濬看着逐渐走进的一队唐军兵卒。

    此处乃是交河城外,前往西域的必经之路,更是西域都护府所在地,所以来往兵卒军队络绎不绝,即便是大雪天也严查过路商贾。

    长孙濬坐在马上,看着逐渐走进的那队兵卒,其中还有一个是在长安市曾经对坐饮酒的世家子弟,如今革甲披身,往昔的桀骜光彩早已被西域的风沙雨雪打磨得半点不剩,一张满是冻疮的脸上,只有钢铁刀刃一般的坚强锋锐。

    “从何处来,到何处去,贩卖何等货物?”

    为首的校尉坐在马上,抹了一把脸上的雪沫,沉声喝问。

    说话的时候,另一只手始终搭在腰间横刀的刀柄,精神处于警惕状态,稍有异常情况,便会拔刀出鞘,暴起杀人。

    唐军从来都不是仁义君子,在长安、在山东、在江南,儒家子弟整日宣扬的仁义礼智信,在这一片胡汉杂居的土地上根本毫无用处。自玉门关以西,直至更远处的大食、拜占庭,胡人信奉强者为尊、适者生存,一切行为均要遵从自身之利益出发,谁的拳头大,谁就说话算。

    跟这些茹毛饮血的胡人将道理,无异于自寻死路……

    长孙濬坐在马上,闭口不言。

    此次雇佣长孙濬的商户乃是陇右道天水郡的秦家家主秦长庚,此刻早已经从马背上翻下去,掏出怀中早已备好的一小袋铜钱,熟门熟路的递上去,赔笑道:“吾乃陇右道天水郡人氏,此行前往大马士革,贩卖丝绸三百五十匹。诸位官军奉皇命驻守西域,守护吾等商贾之身家性命,心中感佩,区区心意,不成敬意,这冰天雪地的请诸位官军买杯水酒,去去寒气。”

    那校尉在马上摆了摆手,身后的兵卒便上前挨个车辆查看。

    然后对秦长庚道:“本将奉命盘查,不敢执法犯法,故而老哥的心意收了,但是这钱却不敢收。将所有人等之身份证明拿来我看。”

    “哎哎。”

    秦长庚只得将钱袋收回来,一边喊过来自己的账房将各种文牍拿来递给校尉,一边感慨道:“在下行商数年,来往西域也有个十几二十回,似校尉这等正直之人确实少见,心中敬佩。”

    那校尉接过文牍一一翻阅,信口说道:“如今河间郡王担任安西大都护,上任伊始便整肃军纪,严禁对过往商贾盘剥搜刮,这等当口,谁不打算要着吃饭的脑袋了,敢顶风作案?”

    秦长庚感叹道:“只愿朝廷能够永远掌管西域,将丝路紧紧的握在手里,吾等商贾才能大大发财。”

    自前隋裴矩开辟西域商路以来,中原王朝的军队便始终控制着西域,使得丝路畅通,无数商贾因此发家致富,成为一方豪绅。

    朝中时有驻军西域靡费甚多、拖累国库之说,但是对于商贾们来讲,自然无比拥护朝廷在西域永远驻军下去。

    校尉嘿的一笑,随意道:“大家都发财自然是好,但是也别忘了缴税。”

    缴税的地方在刚刚过去的一处关卡,秦长庚已经交足了商税,此刻连忙说道:“校尉说的是,在下岂敢偷税漏税?且不说自从越国公上书陛下进行商税改制之后,咱们只需缴纳一回税费即可,每年不知省下多少钱,单单这唐人十税一、胡人四税一的政策,便使得咱们完全压制了胡商,利润也比以往多了不止一筹。朝廷如此关照咱们商贾,咱们自然愿意拥戴朝廷,经商缴税,天经地义!”

    “十税一”的税率其实是比以往的税费高得多的,毕竟在此之前商税是“零”,根本就没有商税这么一说儿……

    然而固然没有正经的商税,但是贩卖货殖的路途上所经之处各种地方官府私设的关卡,那一处不是雁过拔毛?甚至各种地方的摊牌,最终都要转嫁到商贾的头上。

    一趟行商算下来,得有一大半的利润是给各地官府干的……

    如今固定了商税,只需要拿着完税的凭证,一路穿州过府再也无需缴纳一分一文的税费,里外里节省了多少,商贾们岂能算不出?

    校尉戏谑道:“嗬,你倒是识相……那个,孙俊?”

    长孙濬先是并未留意,待到看着那校尉向着自己看过来,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从马背上跳下,低着头,恭声道:“正是在下。”

    校尉翻看着文牍,然后道:“抬起头来。”

    长孙濬心中一紧,却也不敢抗命,只得抬起头,任凭校尉的目光刀子一般在他脸上扫来扫去。

    这若是被识破自己的身份,不仅父亲交代的任务无法完成,更可能由此引发一系列的后果,毕竟身为长孙家的子弟,隐迹藏行假冒身份前往西域,到底意欲何为?

    虽然自己的脸上做了简单的化妆,可是这校尉以前可是与自己相识的,虽然谈不上熟悉,但万一……

    好在那校尉估计也只是职责所在,按着身份文牍将所有人都点名了一遍,觉得并无异常,才将文牍尽数归还给秦长庚。

    然后警告道:“此行西区,地域辽阔人烟稀少,巡逻的兵卒难免照应不过来,所以盗匪横行。尔等一路上要多加戒备,若是遇到盗匪打劫,不必慌乱,先结成阵势拖延时间,然后燃放烟火通知周边的巡逻兵卒赶去营救……当然,若是兵卒能够看得见烟火的话。”

    胡地荒凉广袤,北风卷地白草折,又时不时的降下鹅毛大雪,一百万大军撒下去也犹如鱼入大海,哪里看顾得过来?除非恰好有巡逻兵卒在左近不远处,否则还真不一定看得到商贾求救的烟火。

    是生是死,更多是看运气……

    秦长庚忙道:“多谢校尉提醒,这位孙俊壮士乃是在下此行雇佣的护卫,身手很好,装备也甚是精良,除非遭遇大股突厥马匪,否则自保应当无虞。”

    突厥人在漠北被大唐击溃,颉利可汗被生擒活捉,整日里在大唐皇帝陛下座前载歌载舞,充分展示草原民族能歌善舞的天赋……龙庭之地又被薛延陀给鸠占鹊巢,不得已只能一直向西逃窜,依靠大漠天险,方才苟延残喘。

    虽然突厥人时常活动在西域各国之间,但是忌惮于唐军的战力,不敢零散出行,只能大规模的行动,安全虽然有了保障,但是行动也难免受限,不可能随时随地往来丝路截杀商贾。

    “哦?”

    校尉在马上又看了长孙濬一眼,目光自他腰间的横刀掠过,笑了笑,说道:“知道小心就好,时辰不早,赶紧上路吧。”

    “喏!”

    秦长庚这才率领商队拜别校尉,缓缓启程。

    看着这一支商队缓缓的消失在漫天风雪之中,那校尉骑在马上,摸着下巴的胡茬,暗暗思忖:那叫做孙俊的家伙,怎地看上去这般面善?好似以往在何处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也是世家子弟,虽然门庭不显,但当初身在关中的时候往来的也都是达官显贵,仔细想想,以往相熟的熟人怎么可能跑到这冰天雪地的西域,给一支商队充当护卫呢?

    摇了摇头,带着麾下兵卒,又拦住了另外一队商队……

    长孙濬直到走出老远,回头看看漫天风雪早已经湮灭了来时的道路,那些兵卒更是被风雪阻挡见不到半点身影,这才长长的吁出口气。

    那校尉最后的一眼,差点让他以为自己已经被认出来了。

    好在最终瞒了过去,过了这交河城,便是广袤的大漠深处,唐军的影响力有限,不虞再遇上熟人被发现踪迹。

    只不过距离大马士革的漫漫长路,才刚走了不到一半……

第七百五十二章 冰天雪地

    西域的风很大,天上的云层随时飘动、变幻莫测,所以很难长时间的降雪或者降雨,往往前一刻的前方还是大雪封山,等到翻越一座大山,眼前便是广袤无垠的戈壁。

    但是无论降雪与否,也无论脚下是冰冻的积雪亦或是荒凉的戈壁,毫无遮挡的寒风在天地间肆无忌惮的吹拂鼓荡,尤其是夜晚之时若不能寻到避风之地,人活着牲畜都很快被冻僵,很难活到天亮。

    长孙濬一贯养尊处优,对于这等酷寒之天气极端不适应,若非知晓此行对于家族之重要,若有闪失父亲可能一刀将他给宰了,这会儿都想干脆半途而费,打道回府……

    可再是酷寒之天气,也得坚持下去。

    若能顺利完成父亲交代的任务,那么长孙家下一任家主的位置他非他莫属,可若是坏了父亲的大事,那可就万事皆休。

    路上倒也遭遇了几波盗匪,只不过装备简陋面黄肌瘦的盗匪战斗力有限,三两下就被长孙濬的护卫杀退,使得秦长庚激动不已,自己这是找了一支战斗力的强悍的护卫队啊,除非遇到大规模的突厥人突袭,否则等闲的盗匪根本无法奈何他们。

    旅途的安全就意味着此行必将大赚特赚,冬日里来往于丝路之上,固然风险较比夏日大了一倍不止,可收益也很是乐观,起码比寻常高出五倍。路上已经遇到好几波一同自长安出发的商队,好几支都被盗匪伏击之后劫掠一空,注定了赔得血本无归。

    秦长庚心情大好,向长孙濬保证道:“只要此行能够安全抵达大马士革,待到交易之后,定将壮士的酬金翻一倍!”

    长孙濬打个哈哈,皮笑肉不笑。

    这丝路虽然流淌着财富,可同样凶险处处,遍地黄金等着你去捡,却也得能够捡的起来、扛回家中才算……

    商队过了龟兹,天色渐渐晴朗起来。

    一直向西进发,然后半途上折而向南,脱离了丝路的路线,长孙濬好奇问道:“为何不遵循旧路而行?”

    秦长庚道:“这几日天气晴朗,所以吾等便改变路线,穿过热海前往碎叶城,顺路去碎叶川流入热海的山口祭奠一番当时为了阻断阿拉伯骑兵而奋战而死的英灵。吾等汉商之所以如今在西域地位崇高,正是因为当初安西军的斥候死战碎叶川山口为大军争得了战机,方才挫败了大食人图谋西域的阴谋。否则此刻整个西域已然尽入大食人之手,哪里还有吾等汉商通行之余地?怕是要被当做牲畜羔羊一般扒皮煎骨食肉了。”

    长孙濬恍然,自然全无异议。

    当初碎叶川山口一战,早已流传至大唐内地,轰动一时。

    商队向南走了一段,然后继续西进,两天后便钻入一道山口,北侧有高山阻挡了寒风,与南边一道山脉夹着中间的一个浩瀚辽阔的大湖,商队只能在湖畔山脚下的小径上缓缓前行。

    一日之后,便到了山口。

    此处山峰耸峙,湖水自此倾泻而出,沿着山坡上的河道奔腾而下,严冬不冻,水声轰鸣震耳,气势磅礴。

    山口一侧的空地上,有一处石块垒砌的高堆,堆前竖起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大唐安西军阵亡之地”,石碑前的石桌上堆满了已经冻透了的食物瓜果,盛放香烛的石槽里香灰已经被大风吹得干干净净。

    显然,此处时常有人前来祭奠。

    商队停下,秦长庚带着几个仆役上前,先将食物放在石桌之上,然后用手捧了不远处石缝中残留的积雪放在石槽中,再取出香烛插在石槽之中点燃,又拿出一坛酒水倾倒在石碑之前的土地上,最后面容肃穆的整理一番衣冠,一揖及地。

    一番祭奠完毕,秦长庚拿出一方洁白的手帕,将那石碑仔仔细细的擦拭一遍,对长孙濬说道:“吾等往来西域之汉商,只要天气允许,大抵都会从这热海岸边走一遭,来这里祭奠一番。咱们汉家儿郎,为了守护西域葬身于此,固然有些悲凉,可也壮我汉家英气,死得其所。正是因为有他们死战不退的烈性,才没有胡人敢小瞧我们,他们每一个都是英雄。”

    马上的长孙濬心潮起伏,神情纠结。

    说着话的时候,秦长庚转到了石碑的背面,说道:“瞧瞧,这上头还有阵亡于此的兵卒的名字,头一个叫做高真行,是安西军的校尉,据说还是长安城的世家子弟呢。”

    高真行啊……

    长孙濬仰首,看了看被大风吹得晴朗的天空,耳畔是隆隆的水声,心中百味杂陈。

    他怎能不记得高真行呢?长孙家与高家血脉相连,却也恩怨纠葛,谁能想得到在长安城中横行霸道的纨绔子弟,到了这西域边陲,却也能够悍不畏死,以一身之血肉,铸就唐军烈烈之雄魂?

    更何况,之后也正是长孙家的子弟试图瞒报阿拉伯骑兵入寇的消息,不肯发兵救援,坐视高真行力战而死……

    每一个大唐男儿,都有一份壮烈不屈的胸怀,长孙濬也不例外。

    他从马背上翻身下来,跟秦长庚要了几柱香,点燃之后插在石槽当中,郑重的跪地磕头。

    起身之后又从马背上取下酒囊,拔掉塞子自己灌了一口,然后尽数倾洒在石碑之前,心情被这等壮烈的事迹所影响,一时间眼眶有些泛红。

    秦长庚奇道:“贤弟何以这般激动?”

    一般人前来祭奠,大抵也就是悼念一番,毕竟时过境迁,很难控制不住心情。

    长孙濬默然,许久方道:“吾与高真行,乃是旧识。”

    秦长庚恍然,赞叹道:“高校尉真乃吾汉人之英杰,若是吾能与其生前相识,往后必定时常挂在嘴边,让吾之儿孙亦能知晓先辈之壮烈。”

    长孙濬默然不语。

    再是壮烈千古,又能如何?

    如今亦不过是一抷荒冢而已,所有的荣华富贵、壮志抱负都已空无一物,唯有活下去,才能笑到最后。

    ……

    在碎叶城,商队休整了两天。

    沿途冰天雪地,酷寒的气候、恶劣的环境,对于人和牲畜的伤害都极大,商队中不少骆驼倒地不起,秦长庚的活计和长孙濬的护卫也有数人染了风寒病重不治,被丢弃在荒凉的戈壁滩上。

    碎叶城虽然也是冬天,但是日照充足,有河流过境,周围又有山岭阻挡寒风,气候明显温暖得多。

    只不过此地乃是安西都护府所控制的最西线,唐军明显增多,往来的斥候探马络绎不绝,长孙濬怕被人认出,整日里待在客栈不敢露头。但是客栈之中往来商贾居住,消息倒也畅通。

    与几个精通汉话的胡商饮了几次酒,也得到不少消息。

    拜房俊之赐,于碎叶城之南击溃阿拉伯骑兵之后,几乎所有的大食军队都远远的缩回过境,不敢再逼近唐军控制的土地,而大食国内部更是发生了哈里发遇刺身亡、王位更迭这样的大事,乱成一团,更是无暇顾及西域诸国,突厥人也在冬天里偃旗息鼓,这就导致偌大的西域唯有唐军纵横驰骋,控制力前所未有的强大。

    固然时不时的有些盗匪出没,截杀小规模的商队,但是大体上来说,汉人商贾在整条丝路上的地位都明显增强,最显著的表现,便是汉人商贾越来越多,压制得胡商越来越少。

    因为但凡能够接到汉人商贾的求救,不管多远,唐军必定策马赶至,予以解救,而胡人商贾哪怕被盗匪洗劫一空,唐军也是置之不理……

    后果便是胡商更多的只能当一个“坐地商”,等着汉人商贾将货物送到门口然后交易,如此一来,绝大部分的利润自然被汉人商贾赚取一空。

    经由房俊率军在碎叶城西与阿拉伯骑兵一战,汉人已经主导了西域的贸易。

第七百五十三章 杀人灭口

    长孙濬不禁不感叹,房俊虽然人在长安,但是对于西域的影响根本不做第二人想,如今的安西都护李孝恭对房俊更是言听计从,所有的一些政策都是出自于房俊的授意。

    而房俊将汉人商贾的地位拔高至前所未有的地位,同时使得更多的财富流入大唐。

    即便是前隋名臣裴矩经略西域功震当世,却也略逊房俊一筹……

    只可惜,这等注定成为名臣的人物,却与长孙家仇怨纠缠,恨不能置对方于死地,永远无法携手修好。

    在碎叶城逗留两日,补充了淡水和食物,又购买了一批骆驼,商队才重新启程。

    由碎叶城向西,便出了安西军的控制范围,虽然丝路连接东西方成为一条财富的纽带,无数人在这条路途上讨生活,所以明里暗里都有很多势力在努力的维持着丝路的畅通、商贾的安全,可毕竟在胡人的掌控之下,每一个汉人都得谨小慎微,稍有不慎,便会招致灭顶之灾。

    所幸,这一路很是畅通。

    等到抵达大马士革不远处,气候已经渐渐转暖,算一算日子,已经是二月份了,这一行自长安出发,历经两月有余将近三个月,跋山涉水历尽艰难,此行之目的地终于在望。

    大马士革是丝路上最重要的一处节点,亦是此时大食国最重要、最繁华的大都市,由此向西便是浩瀚的地中海,沿着海边的道路北上便是另一座雄伟的都市,拜占庭帝国的首都君士坦丁堡,由君士坦丁堡跨越海峡,可抵达阿尔瓦人、法兰克人所统治的平坦、肥沃的土地。

    当然,君士坦丁堡西方的广袤地区如今正处于极度愚昧黑暗的时代,哪里的土著人们茹毛饮血、愚昧不堪,与光明的世界隔着千山万水,即便是汉商能够抵达那些地方,贫穷的土著也买不起昂贵的大唐商品。

    所以汉商大多至君士坦丁堡而止,整个欧洲的的商业贸易都控制在阿拉伯商人的手里,即便是依旧强大的拜占庭帝国也不得不依靠阿拉伯商人的贸易带来财富。

    正是阿拉伯商人将东方精美的商品跨越千山万水,贩卖至遥远北方的,甚至西方的海边……

    ……

    站在路旁,眺望远方建筑在平地上的大马士革城,长孙濬的心里颇有些失望。

    这就是名闻天下的大马士革?

    不仅小,而且土……

    西方远处是一条蜿蜒起伏的山脉,长孙濬知道山脉的背后便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大马士革城就坐落在山脉下方的平原上,河流纵横土地肥沃,是一块位于山脉与沙漠之间的绿洲。

    城池不大,或许能够与大唐一个中州的府城大小差不多,别说是天下第一大都城长安了,即便是洛阳、扬州、金陵这些个繁华的都市,也足以在规模和人口上碾压大马士革。

    秦长庚手搭凉棚远眺着大马士革城,兴奋道:“终于到了!不过望山跑死马,看上去好像不远,但现在已经黄昏,到大马士革城就得半夜了,这座城到了晚上就要宵禁,任何人不得入城,而城外虽然宽敞,但是许多巡逻士兵来回巡梭,看上不顺眼的就要敲诈勒索一番,稍有不慎还会惹上官司。咱们不妨就在此地扎营,将就一宿,明日一早再前往入城。”

    长孙濬颔首,这倒是正和他的心意……

    扎营之地选择了一出沙丘的向阳面,紧邻大路,来来往往商队不绝,晚上只需留着一堆卫兵值夜,很是安全。

    而就在不远处,同样有几队商队选择驻扎下来,显然也是打着同样的主意,打算明早进城。

    营帐扎下,商队中的厨师兴致勃勃的将所有食材都翻找出来,架起锅灶,做了一顿丰盛的美食。

    路上所有食物都要省着吃,但是此刻到了地头,眼看着明早就可以进城贸易之后补给食物,然后再购买当地的特产贩回长安,所以就不必节省着吃了。

    再者说了,这一路上爬冰卧雪,整个商队渐远了十余人,好不容易活着到了大马士革,岂能不庆祝一番?

    待到商队所有人一起用了晚膳,每个人还将分到的一点酒喝光,夜幕已经降临。

    ……

    帐篷外,彻骨的寒风呼呼的刮着,小小的简易帐篷在狂风之中摇摇欲坠,似乎下一刻就能被大风掀开。

    长孙濬坐在一块地毡上,紧了紧身上的皮裘,喝了一口酒,啃了一口手里的骆驼腿,津津有味的咀嚼着。

    以往,长孙公子对于这等粗劣的食物根本不屑一顾,长这么大都没吃过,然而经由两个多月的艰难旅程,缺乏油水使得两颊都已经凹陷下去,这一刻吃上一口骆驼肉,喝一口劣酒,简直就是无上的美味。

    就这么一块骆驼腿肉,还是经过碎叶城的时候冻死的骆驼被宰杀之后留下来的肉,今日里秦长庚塞给他的。

    不得不说,秦长庚对他的确很好,一路上并非是因为雇佣的关系而示好于他,而是真心实意的将他当做一个可以信赖之人。

    汉人自己在国内各种龌蹉,争权夺利无所不用其极,即便是贩夫走卒之间也耍着小心机,占着小便宜。但是一旦踏出国门,来到异族之地,却立即团结起来,相互帮扶从不吝啬。

    喝着酒,吃着肉,长孙濬默默的叹了口气。

    帐篷的入口被人掀开,一股寒风灌了进来,吹得马灯晃晃悠悠。自己的亲随从外头钻进来,搓搓手,呼出一口寒气,还未说话,长孙濬便将手里的酒囊丢了过去。

    亲随赶紧接过,灌了一大口劣酒,长长的吁出口气,浑身都暖和起来,这才说道:“公子,吾等都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动手。”

    长孙濬拒绝骆驼肉的动作僵了一下,然后继续,问道:“都睡了?”

    “只有四五个亲信尚在守夜,不过全无防备,在下可以确保无声无息的收拾掉,不惊动任何人。”

    “嗯。”

    长孙濬应了一声,耷拉下眼皮道:“那就动手吧,下手狠一些、快一些,让他们少受点罪,毕竟这一路来相互扶持,总归是有几分交情的。最重要是,决不可惊动旁边歇息的那几支商队,得手之后,立即离开。”

    “喏!”

    亲随应了一声,起身钻了出去。

    长孙濬一个人坐在帐篷里,将剩下的骆驼肉用油纸仔仔细细的包裹起来,塞进一旁的衣物下边,摸了摸嘴巴上的油,拿过酒囊喝了一口酒,叹了一口气,眼神有些黯然。

    人在世上,身不由己。

    自己肩负家族存亡之大任,半点都不敢疏忽懈怠,与秦长庚一路上从陌生到相熟,难保以后自己不被认出来。

    一旦被旁人得知身为长孙家的子弟亲自跑到大马士革来,而且后续发生的事情足以称得上惊天动地,那么长孙家的后果可以想象。

    李二陛下可以容忍长孙家在朝堂上兴风作浪,无论是为了东征大业也好,顾念往昔的交情也罢,大抵都是睁一眼闭一眼。可若是知晓长孙家通敌卖国,那么等待长孙家的唯一下场,便是起兵谋反,然后被镇压灭族,再无其他。

    所以秦长庚极其商队的所有人都必须死,只有这些人都死了,自己前来大马士革之事便天衣无缝毫无破绽,再也不会被旁人知晓。

    虽然有些亏心,也有些不讲道义,可为了确保安全,他又能有什么法子呢?也只能嘱咐手底下的死士们下手的时候狠一些、快一些,让秦长庚他们少受一些罪,最好是睡梦之中稀里糊涂的丢了命,半点痛楚都感受不到,一觉醒来,已是奈何桥上,灌一碗孟婆汤下去,便是来世……

    半炷香之后,帐篷再一次被掀开,还是先前那个亲随,手里的横刀在马灯照耀下反着光,有鲜血顺着刀刃低落。

    “公子,事成了。”

    “嗯。”

第七百五十四章 西域名城

    长孙濬起身,将横刀仔细的系在腰间,然后将随身衣物连同一些盘缠、书信都带好,出了帐篷。

    迎面而来的冷风夹杂着浓重的血腥气,呛得人浑身一激灵。

    数十名死士尽皆站在帐篷外,各自牵着马,除去马屁偶尔打个响鼻之外,寂静无声。

    长孙濬跨上亲随牵来的战马,瞅了一眼黑沉沉的营地,道:“留下几个人,待吾等走后半炷香,将营地烧干净吧,然后去大马士革城外汇合,明日一早,一起进城。”

    “喏!”

    死士们应命,当即留下五六个人,其余人则纷纷上马,驱赶着一部分装载着丝绸货物的马车,在长孙濬身后缓缓踏上大路,走出一里地之后,才纵马加速,向着大马士革城奔去。

    身后,火光照亮了整座沙丘,火借风势,一瞬间便熊熊燃烧起来。

    附近几支扎营的商队顿时被惊动,呼呼喝喝的叫喊起来,都是汉人商队,不能袖手旁观,大家一起冲到近前想要救火。然而帐篷、货物都淋上了灯油,天干物燥,火借风势,哪里能够扑灭?这些想要救火的商贾也只能远远的看着,提防着大风将火星吹起落到自家的营地了……

    长孙濬回首远远的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会,一味的打马向前。

    这里没人认得自己,即便事后发现尸体当中不见了他们这些护卫,也没人能够按图索骥知晓是自己所为,只要进了大马士革城,花一些银钱便能摇身一变换一个身份,成为从长安前来贸易的商贾。

    此间之事,再也无人知晓。

    ……

    等到天色大亮,他们终于抵达大马士革城外。

    一道低矮的城墙环绕着整座城池,四周山脉绵延,将此地围拢,几阻挡了寒风,有汇聚了水源,实在是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

    一队队商贾以及本地的百姓都在城门前排着长队,接受检查之后缓缓入城。

    等待入城的当口,身边有人凑了过来,好奇问道:“公子是哪里人士?第一次前来大马士革经商吧,在下头一回见你。”

    长孙濬扭头看去,见到是一个相貌粗犷的中年男人,身上穿着臃肿的皮裘,头上戴着一顶毡帽,胡子虬结盘曲,眼珠子泛着淡蓝色,很明显是一个胡商。

    长孙濬微微蹙眉,对于这种上杆子打交道的商贾殊无好感,淡然道:“阁下又如何得知吾是第一次前来大马士革?”

    那胡商哈哈一笑,露出一嘴黄牙:“咱叫白茅,龟兹王族,现定居于长安怀远坊,常年在丝路上行走,像是公子这等规模的商队,咱也可以说大体全都认识,却并未见过公子,故而由此一问。”

    虽然此刻商队只剩下长孙濬带着自己的亲兵死士,可数十人各个膀大腰圆杀气腾腾,这在一众商队之中极其罕见,尤其是他为了装扮成商贾所以将秦长庚的一批丝绸和瓷器都给留下,这便让人看出了异样。

    毕竟丝绸虽然珍贵,但是对于长途行商的商贾来说,沉重且不易运输的瓷器,价值更加贵重。

    只从装在瓷器的马车走在雪地上,车辙深深陷入雪地里,就可看出车上必然是瓷器,总不能将铁器从长安贩运到大马士革来吧。

    人家大马士革可是天下有数的刀剑之乡,大马士革刀享誉天下,大唐的横刀在这里可不受欢迎……

    长孙濬暗叹自己疏忽,就不该带着瓷器的,而且这个白茅只看名字就是龟兹的王族,怀远坊更是长安城内胡商的聚居之处,坊名取自“怀柔远夷”之一,这些胡商整日里与大唐的达官显贵打交道,万一识得自己,那可就大大不妙。

    所以他不愿与这个白茅攀谈,冷着脸道:“之前都是家中长辈在丝路贸易,今年长辈染病,便让吾接受商事,一则锻炼一下,再则也能了解其中详细。要入城了,还请自便。”

    那白茅以为碰上一个长安的豪商,想要凑凑近乎,以后在长安也好有个照应,多个朋友多条路嘛,毕竟胡商哪怕家财万贯,在长安的地位也极其低下,真正的贵人连看都不看他们,而这些汉人商贾却大多是王侯公卿们所豢养的……

    碰了一鼻子灰,白茅只得讪讪的退到一旁。

    心想这小子好大的气魄,不过是一个商贾而已,居然比那些个王侯公卿的世家子弟都难伺候……

    临到长孙濬一行人入城,他愕然发现城门处的兵卒当中居然有两个汉人。

    等到他递上自己的身份文牍,才明白原来那些个黑面卷发的大马士革人不懂得汉字,而汉商又太多,只能招募汉人兵卒来查验过往汉商。

    其中一个汉人兵卒看了看长孙濬,然后低头仔仔细细的查看了一摞文牍,便回头跟大马士革士兵说了几句什么,一群兵卒便上前将马车上的箱子都打开,逐一检查。

    正当长孙濬以为这兵卒是不是想索要好处的时候,便听得他说道:“即刻入城吧,第一次来大马士革?”

    长孙濬连忙称是,手下不慢,掏了几个金锞子出来,塞进兵卒手中。

    兵卒略一掂量,脸上顿时满是笑容:“先去城中负责贸易的衙署报备,按估测之数目缴纳商税,然后在城东指定之区域内贸易即可,切记不可四处乱走,否则若是惹上麻烦,谁也保不了你。”

    “多谢多谢。”

    长孙濬一叠声的应允,这才命亲随驱赶马车,过了低矮的门洞,进入了大马士革城。

    入城之后,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条长长的街道,放眼望去可见到最东边的城门楼,由东至西贯穿整座城池,左右两边挤满了店铺,无数商贾、百姓沿街叫卖,喊声不绝于耳,甚为繁华。

    各式各样新奇的建筑充满了大食风韵,看上去很是别具风格。

    当时便有当地的商贾凑到近前,操着一口别扭至极的汉话,询问他们所贩卖何等货物,是否需要帮忙。

    前些时日从秦长庚那里得知,这些人是专门给汉商充当跑腿的,帮助初来乍到的汉商缴税、寻找卸货的仓库,甚至帮忙寻找买家,从中赚取佣金。

    只不过这些人大多是当地的地痞,往往索要的佣金非常昂贵,你若是不给,他们便会串通大马士革的官府给你找各种各样的麻烦,甚至寻个由头将你的货物没收,乃至于干脆给你按个罪名下了大狱,吃得一点渣滓都不剩……

    长孙濬当然不差钱,懒得四处去走动受人脸色,便对这人说道:“帮我们缴税,然后找一个落脚的地方卸货。”

    那人顿时喜动颜色,这是有生意上门了,赶紧道:“在下阿普杜拉,我的兄弟阿兹米是大马士革的守城将军,您选择了我,是最正确的事情!请随我来!”

    他看出长孙濬一行人根本就是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既然你不问佣金多少,那我也不说,等到贸易之后便张口要个天价,你若是反悔不给,那可就别怪我黑心,嘿嘿……

    当下便领着长孙濬一行人去了位于城中位置的衙署申报了税赋,有专门的官员检查了货物之后给出了一个估价,由此按照比例缴纳赋税。

    至于这个估价是否合理……那就得全看这些官员的心情。

    不过长孙濬不在乎这个,痛快的缴纳了税赋,得到了一个令牌,凭此算是在大马士革城有了一个官方承认的身份,可以在集市内设置一个地点摆摊,贸易自己的货物。

    阿普杜拉说道:“其实不必去集市内摆摊,那里有太多本地的商人,他们会跟你挑挑拣拣,一味的压榨你的利润,只要被他们盯上了,就没有别的商贾过来和你贸易。我在城里有很多人脉,认识很多商贾,不如让我直接给你联系买家,你们谈好价钱,给我一些酬劳就好了。”

第七百五十五章 求找门路

    长孙濬不理会这茬,说道:“不急,先给我们找一个落脚的地方,将货物卸下,然后好生歇一歇。”

    “那好,诸位随我来。”

    阿普杜拉带着长孙濬等人穿街过巷,来到城东一处多加库房连绵的地方。

    这大马士革城到处都是商贾,马车牛车骆驼在城中穿梭不停,各式各样的牲畜和人的粪便布满了街道两侧,大一些的主干道还好,那些个小巷简直臭气熏天,在严寒的冬日里尚且如此,到了夏天的情况简直不敢想象……

    最要命的是这些大食人根本不在乎这等恶劣的卫生条件,即便是走路的时候不小心一脚踩了还冒着热气的粪便,也只是跺跺脚,浑不在意。

    长孙濬一路行来都是捂着鼻子,那股子味道熏得他差点呕吐。

    与之相比,大唐即便是那些个地方府县也比这干净得多啊……

    心里对大马士革的憧憬已经彻底消失,原本还有一份见识一下西方名称的祈盼,如今身临其境,顿时觉得不过如此,只恨不得赶紧将父亲交代的人物及早完成,然后踏上归途。

    宽广厚重、灯红酒绿的长安才是他这样的勋贵最应该待的地方,那个阿普杜拉居然还说这大马士革“人间若有天堂,大马士革必在其中;天堂若在太空,大马土革与它齐名”,更吹嘘什么“天神宠爱谁,就把谁安顿在大马士革”……

    就这也能成为天堂?

    “天神”若是见识了长安洛阳的雄伟,领略了姑苏钱塘之繁华,再是厚脸皮也说不出这样的话语……

    安顿好了住处,大半天的时间都过去了。

    长孙濬带着阿普杜拉寻了一处食舍将就着对付了一口,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他都不愿意吃,只是要了一根羊腿,就着透着酸馊的浊酒,勉强吃了一顿。

    这会儿长孙濬更是无力吐槽了,“天神宠爱谁,就把谁安顿在大马士革”这句话根本就是扯淡,在他看来,“天神”把谁恨到骨子里,才会将他弄来这大马士革遭罪。

    只要想想长安的美食,长孙濬便归心似箭,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抹了抹嘴,他看着阿普杜拉问道:“你当真有一个当将军的亲戚?”

    阿普杜拉咽下口中的食物,点头道:“当真如此,绝不骗人,公子是有什么事情要办么?”

    长孙濬身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玉佩,放在阿普杜拉面前:“岂是吾乃大唐之使者,万里迢迢而来,半路遇上盗匪劫路,厮杀一番方才摆脱,但也丢失了国书印信。所以,若是你能够帮助我见到穆阿维叶,不仅仅是这枚玉佩,我这一次所携带的所有货物,就都是你的了。”

    “……”

    阿普杜拉下意识的就像拒绝。

    开什么玩笑?如今的穆阿维叶已经是大食国的哈里发,刚刚从圣地麦加返回不久,据说正担忧上一任哈里发的死忠前来刺杀,所以整个王宫的警戒异常严密,岂是谁都能见的?

    可是看着桌上的这枚玉佩,这可是极品的羊脂白玉,整个大食国最尊贵的贵族才能拥有。

    还有刚才卸到库房里的那些产自大唐的轻盈华丽的丝绸、莹白如玉的瓷器……

    阿普杜拉使劲儿咽了口唾沫,想了想,说道:“这件事我无法决定,你将这枚玉佩送给我,然后我拿着它去见我的亲戚,看看能否打动他让他想办法。你刚来大马士革,不知道城内的情形,穆阿维叶刚刚就任哈里发,政权未稳,不是谁想见就能见。”

    至于得了这块玉佩能否完成事情……他不会给出承诺。

    反正这大马士革乃是他的地头,若是没有自己的帮助,眼前这个汉人一点见到穆阿维叶的机会都没有。

    他吃定了这个汉人,不仅是这块玉佩,连带着那些丝绸和瓷器,也都得吞进肚子里去……

    长孙濬看着阿普杜拉,微笑道:“我家里是大唐的豪族,财富无数。此次奉大唐皇帝之命前来大马士革,半途却丢失了国书印信,这是大罪。所以只要你能够帮我见到穆阿维叶哈里发,不仅仅是这才财物,待到我回归大唐之时,你可亲自与我同行,抵达长安之后,我会再加一倍谢礼,决不食言。”

    阿普杜拉一颗心霍霍跳动,嘴唇干涸。

    唐人都这么有钱的吗?这枚玉佩与那一些丝绸的价值几乎相等,还有那么多的瓷器,居然还要再加一倍……

    “你等着我!”

    阿普杜拉再也按耐不住对财富的渴望,将那枚玉佩揣进怀里,起身便小跑着出了食舍,径自去寻他那个担任守城将军的兄弟。

    食舍里,亲随有些担心的说道:“公子,那玉佩价值不菲,若是此人心存贪念,据为已有之后却不肯办事……”

    长孙濬摆了摆手,叹气道:“一枚玉佩而已,就算是十车丝绸十块玉佩,又算个甚?这鬼地方屎尿熏天肮脏贫穷,就连吃的东西都难以下咽,还有这酒,啧啧……我是一天都不愿意多待。就让这个阿普杜拉试试吧,若是不行,咱们再找别的门路便是。胡人视财如命,咱们那么多的丝绸和瓷器,总有人能够牵上线的。”

    亲随自然不敢多说。

    这位公子平日里养尊处优,此番万里跋涉来到大马士革,一路上遭的罪怕是早就受够了,若非担忧家主的惩罚,顾及半路就扭头回去了……此刻既然已经到了大马士革,舍弃多少钱财都无所谓,只要将任务办好,那就算是功德圆满。

    返回住处,长孙濬嫌弃的将充满了古怪味道的被褥都给扔到地上,裹着自己从秦长庚那里带走的毛毡躺在床榻之上,好在亲随们寻来一些木柴在壁炉里点燃,否则能将他给冻死……

    昏昏沉沉的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瞅瞅外头天色微黑,浑身不得劲。

    没有青盐漱口,没有清水濯洗,没有丫鬟梳头……正在长孙公子扒拉着自己的头发抓虱子的时候,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敲门之后进来,正是去而复返的阿普杜拉。

    长孙濬精神一振,问道:“如何?”

    阿普杜拉一脸难色,叹息一声,道:“我那兄弟说了,此事非同寻常,难度太大,几乎不可能,他想与您见一面。”

    这种话长孙濬整日里听过无数次,前头所有的一切都不必在意,只要关注最后一句就行了。

    若是不可能,为何还要与自己见一面?

    长孙濬瞬即起身,披上皮裘,道:“头前带路。”

    只要能够见到穆阿维叶完成父亲交待的任务,现在他什么代价都愿意出,只求赶紧回返长安,离开这个该死的大马士革……

    阿普杜拉心中一喜,见到长孙濬的神情愈发放心,你只要着急就好,只要着急,就得由着我们敲上一笔狠的……

    *****

    城中一处宅院内,长孙濬见到了那位据说是阿普杜拉兄弟的守城将军,阿兹米。

    阿兹米三十左右年岁,一脸虬髯盘曲滋生,脸上油腻腻的好似半年不洗一次脸,头发用白巾包裹,那白斤已经脏的变成了淡黄色……

    虽然形象差了一些,但是坐在案几后面背脊挺直,两只铜铃也似的牛眼光芒闪烁,倒也有几分统兵将军的气势。

    长孙濬进了屋子,鞠躬施礼:“在下大唐使者,因半路丢失国书印信无法觐见哈里发陛下,故而恳请将军帮助。事成之后,必有重礼酬谢。”

    阿兹米嗯了一声,开口道:“阿普杜拉已经说了你的处境,我心中知晓,请坐。”

    一开口,下了长孙濬一跳。

    这位大马士革的将军居然说了一口流利的汉话,虽然口音如同阿普杜拉一般怪异,但的的确确听得懂。

    送了几口气,长孙濬坦然坐在阿兹米对面。

    阿兹米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长孙濬,也不说话,直将长孙濬看得心里发毛,忽听阿兹米说道:“今早有一队汉商在城外五十里处的沙丘被人劫杀,且放火将尸体付之一炬……是你做的吧?劫杀商贾、杀人越货,在大马士革,这是死罪,必将处以绞刑!”

    长孙濬吓得差点跳起来!

第七百五十六章 讨价还价

    由长安来此的一路上,长孙濬已经对于大马士革有了相当程度的了解。

    虽然号称是“西方的明珠”,被“上帝祝福的土地”,实际上这个城池相当的愚昧落后,西方人更是从未经受过儒家思想的教育,不懂得何谓“仁义礼智信”,他们信奉“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谁的拳头大谁就说话算。

    这里的人根本不懂得创造的意义,认为遥远的东方所讲究的那些个仁义道德根本空虚无物,没有了就去抢,谁强谁有理,谁弱谁该死,何必那般假仁假义、虚与委蛇?

    所以他们固然远远落后于汉人,却从来都看不起汉人。

    所谓的法律制度更是形同虚设,只是为了上位者可以更好的奴役平民奴隶而创造出来的工具罢了。

    故而像是汉人自相残杀这种事,大马士革人从来都不在乎。

    他们只在乎有没有人到大马士革来经商,能否给他们带来财富,至于汉人是死是活,他们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由此,长孙濬才敢悍然在距离大马士革不远的地方将秦长庚的商队尽数屠杀……

    长孙濬心里发虚,强自镇定道:“在下对此完全不知,更没有劫杀什么商队,将军想必是弄错了。”

    阿兹米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长孙濬,沉默不语。

    长孙濬干咳一声,说道:“在下自长安而来,不慎中途丢失国书印信,故而恳请将军代为请示贵国王,事成之后,必有重礼酬谢。”

    他可不能在商队被杀一事上纠缠,大马士革人的确不会管汉人的死活,可这人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万一起了贪念想要将自己抓捕下狱,然后敲诈勒索一番可怎么办?

    自己可是个玉器啊,万万不能摔碎在这大马士革的地界上!

    还是赶紧提出正事吧,也好让这个阿兹米知道,你想要钱,我有的是,完全可以帮我办事来获取酬劳,而不是盯着商队劫杀一事敲诈勒索……

    好在,阿兹米固然粗鄙,却并不愚笨,脑子里转了转,也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

    这个汉人身在万里之外,纵然家中财帛如山,但远水抵不了近渴,难不成还能让他给长安的家中写信,千山万水的送到大马士革来赎人?

    这么做倒也不是不行,反正将其关在箭雨等着他家人前来便是,但如此一来势必弄得满城风雨,一旦这件事传到哈里发耳中,自己恐怕难逃责罚。

    对于东方那一片富饶的土地,哈里发早已经垂涎三尺。虽然前番发动的战争未能取得占据西域诸国直逼大唐国都的战果,半途因为圣地麦加发生的动乱不得不班师回朝,但这番心思却从未减弱半分。

    反倒是因为意外登上了哈里发之位,扺掌阿拉伯帝国广袤的疆域和强盛的兵力之后,愈发亟不可待。

    而哈里发对于大唐的觊觎,并非是一片尚未蒙面的土地,哈里发对于土地的渴望与前任绝不相同,他更看重实实在在的财富。

    谁都知道丝绸之路是一条流淌着黄金的通道,而丝路的.asxs.大唐的长安,更是天下财富汇聚之所。

    无数到过长安的胡商都在描述着那座城市的雄伟和富庶,若是能够将其征服,将会获得多少财富?

    而前番在碎叶川的战争,也使得哈里发见识到了唐军的强悍,由此心生顾忌,在内部尚未稳固之前,不会贸然去征服那个有着无数军队的强盛帝国。

    但是攫取财富的过程是不能中断的,于是,阿拉伯帝国境内的所有城市,都被下令要善待汉商,尽可能的吸引更多的汉商来到阿拉伯帝国通商贸易,加速财富的流通,使得帝国获取更多的税赋。

    所以若是被哈里发知晓自己为了敲诈财富将汉商软禁关押起来,必定不会饶恕自己……

    心中念头转动,阿兹米说道:“哈里发乃帝国之首领,更是上天在人间的使者,身份尊贵无比,岂是谁想见就能见的?便是我们这样的武将,平素都难以见到哈里发一面,似你这等外臣更是痴心妄想。很难,很难。”

    长孙濬心中鄙视,还是阿普杜拉那一套,先强调困难,然后又留下话口……这些愚蠢的大马士革人难道就不会一点别的套路么?

    “我们汉人有一句话,叫做‘朋友有疏财之义’,只要将军能够帮我这个忙,那么将军便是我的朋友,只要您开口,多少谢礼都不成问题。”

    如今在长安盛行一句话:“凡是钱能够解决的问题,那就都不算是问题”。据说这话最初出自房俊之口,后来传扬开来,被许多人奉为圭臬。

    乍听上去似乎有些狂悖,然而仔细思之,却又不得不承认的确很有道理。

    当一个人稍微达到一点较高的层次,就会发现财富累积起来其实相当容易,予以相比,一些官场上或者规则中的事情反倒更加难以处理,若是能够用钱打开道路、解决问题,何乐而不为呢?

    阿兹米一听,顿时笑逐颜开,脸上的冷酷严肃瞬间消失,抚掌赞叹道:“你们汉人的确聪明,这么精辟的道理唯有你们能够想得到。既然阁下将我当做朋友,那么我也不藏着掖着了,一口价,黄金一千两,阁下意下如何?”

    长孙濬差点没将自己的舌头给咬掉,他吃惊的瞪着阿兹米,这个人掉眼前儿里么?

    这个年代限于矿石开采的水平低下,所以金银产量极其稀少,东西方皆是如此,故而极其珍贵。

    大唐官方对于金银铜的兑换值是一:十:十,前两者的单位是“两”,后者的单位是“贯”。一贯等同于一千文,也就是说一两黄金价值一万钱。这还是官方的定价,事实上由于金银奇缺,绝大多数时候作为流通货币的都是铜钱和布帛,实际的兑换价格还有上涨一些,大抵在一两黄金兑换一万二三千钱左右。

    这个阿兹米张口讨要一千两黄金,那就是一百余万贯,一千余万钱……

    就算是用马车来拉,也得数十辆马车才行。

    即便是长孙家家大业大,一时半会儿的凑够这么多的先前也不容易……

    长孙濬却面无难色,慨然道:“在下出使大马士革,身上不可能带那么多钱,若是将军信得过我,大可以等到在下返程的时候,派亲信心腹跟随,只要一到长安,必定如数奉上,绝不推迟。”

    “哈哈,阁下以为我是个粗人,就那么好糊弄么?”

    阿兹米咧嘴笑道:“等到你回了长安,若是一心耍赖,我又能奈何?那可是长安,大唐帝国的都城,雄兵百万固若金汤,就算是咱们的哈里发也只能望而兴叹,更何况我这个小小的将军?”

    长孙濬蹙眉道:“将军这可就难为我了,此次出使,路途遥远轻车简从,没谁会携带那么多钱在身上……”

    话说一半,便被阿兹米打断。

    阿兹米凝视长孙濬,收起笑容,冷冷道:“莫要再拿这等话来诳我,在担任这大马士革的守城将军之前,我的职责便是负责城东的集市,整日里与汉商打交道,所以才学会了这一口汉化,汉字也能识得几个。据我所知,大唐的天使无论出使哪国,都会有皇帝节旄随行卫队,以彰显大唐皇帝君临天下之尊贵……阁下身边不过区区数十人,既无国书,又无节旄,还要屠杀一队商贾劫掠其马车货物用以伪装身份,你说你是大唐使节,骗谁呢?”

    长孙濬无话可说。

    千算万算,他没有算到自己的一举一动居然都被大马士革人所掌握,落入了极其被动的局面。

    只得说道:“我身上的确没有这么多钱,回长安之后奉上,将军又担心我耍赖,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第七百五十七章 大食皇宫

    阿兹米道:“很简单,你此刻便写下书信,让亲随送回长安家中,令家中准备酬金送到玉门关。然后我带你去见哈里发,之后我会请求哈里发出使大唐,然后再玉门关外交接这一千两黄金。”

    这算盘打得铛铛响,的确精明。

    首先这是将他长孙濬当做人质,等到了玉门关外,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做不了假。其次因为有大食国的使节团,无论大唐与大食国的关系如何,都不可能为了区区一千两黄金便悍然屠杀使节,尤其是对于大唐这种素来讲究仁义道德大国风范的国家来说,更是不能忍受。

    如此一来,便可以顺利的将黄金带回大马士革。

    长孙濬也只能同意,不然他知道非但想要再去寻一个面见穆阿维叶的门路很难,他自己也根本出不了这个门……

    这个阿兹米分明就是个土匪,岂能放任他这个“财神”去别处寻求门路?

    “既然如此,那就一言为定!”

    “哈哈!爽快!”

    “不知将军打算何时安排在下觐见贵国哈里发?”

    “嗯……这个还得等机会。”

    “……”

    看着摸着胡子笑得诡异的阿兹米,长孙濬恨不得当场暴起一刀将这厮宰了。

    一千两黄金啊!

    即便是长孙家这样的世家门阀底蕴深厚,那也足足刮掉一层肉,结果这人居然还不满意?

    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长孙濬只得忍着气,温言道:“难自然是难了一些,不过还请将军多多用心,在下必然不会亏待。”

    阿兹米这才说道:“哈里发刚刚从圣地返回不久,长途跋涉之下精神疲惫,等闲不见外客……当然啦,若是有哈里发身边的亲信愿意帮忙递话,倒还有几分可能。”

    “在下应当如何?”

    这个汉人很是懂事啊,阿兹米笑得很是得意:“听说你这次进城,带了一些货物?反正也是从别人那里劫来的,不如将这些货物送给那些哈里发的亲随,一则可以让他们在哈里发面前美言几句,再则,也可以消弭你劫杀商贾所犯下之重罪。”

    长孙濬明白了,这个大胡子将军不将自己敲骨吸髓,那是绝对不肯罢手的。

    大唐与大食国的风俗人情南辕北辙、差距极大,但是在这些个**龌蹉的心思上,却罕见的同流合污……

    不过他是个明白人,只在乎赶紧完成任务返回长安,根本无所谓付出多少代价,这鬼地方他是一天都不愿意多待。

    “在下把将军当成朋友,一切便请将军做主,在下绝无怨言。”

    “好!爽快!”

    阿兹米大喜:“既然如此,你就留在这里安歇,让阿普杜拉服侍你,我这就去王宫走一趟,请求哈里发身边的人帮着说项。”

    长孙濬也很是欣喜,没想到这家伙敲诈勒索恨不得将人敲骨吸髓,但是谈妥之后,办事倒是雷厉风行。

    至于将自己扣下作为人质,却是并不担心。

    反正自己身在贼穴,纵然不在阿兹米的府中,难道就能逃脱他的掌控?对方无非是求财而已,只要能够帮助自己见到穆阿维叶完成父亲交代的任务,多少钱财都给他就是……

    “那就多谢将军费心了!”

    “哈哈,好说,好说!”

    当即,阿兹米将长孙濬留在家中歇息,自己则连夜前往皇宫,求见与自己相熟的内侍。

    作为大马士革的守城将军,阿兹米固然贪财了一些,人品不大可靠,但是人脉关系却绝对一等一……

    *****

    长孙濬一觉醒来,再一次被擀毡的头发折磨了一遍,用清水洗了一遍却没有肥皂,头发里的虱子也很难清除,聊胜于无吧。

    用细碎的盐粒漱口的时候,直把阿兹米家中的仆人都给看傻眼了……

    这等事何等高贵富庶的家族培养出来的孩子,才能够奢侈到用盐来漱口?

    等到长孙濬在阿普杜拉的陪同下艰难的享用了一顿难以下咽的早餐,阿兹米便兴冲冲的从外头回来。

    这人显然一夜未睡,两只眼睛红彤彤的,但精神很是健旺。

    来到长孙濬身边坐下,用脏兮兮的一只手拽过一只胡饼放在嘴里咬了一大口,一边嚼着一边兴奋说道:“昨夜我与守宫的将领与内侍沟通过,他们答应为你说话,让我们等着消息便是。”

    长孙濬看着他那只手,顿时半点食欲也无,拱手道:“多谢将军连夜奔走!”

    阿兹米大笑道:“你们汉人总是这样在乎礼貌,这有什么?不过是为了钱财而已,让我舍去半条命都行,何况只是找人疏通一番?客气,客气了!”

    用过早餐,阿兹米回去卧房补觉,长孙濬只能由阿普杜拉陪着在院子里说话。

    他现在已经被阿兹米当做了财神爷,是绝对不能放任他离开自己掌控范围的……

    好在将将到了晌午,便有人从外头进来求见阿兹米,被阿兹米请进卧房当中说话,不一会儿,阿兹米连同那人一起出来,对长孙濬说道:“带上你的东西,随我进宫。”

    长孙濬长吁一口气,急忙将自己的包裹打开,将父亲交给他的信封放进怀中。

    阿兹米便带着长孙濬出了家门,径直往位于城中的皇宫走去。

    到了宫门外,全副武装的士兵正在巡逻,一手持盾,一手拎着巨大的带着瑰丽花纹的大马士革刀,身强体壮,威风凛凛。

    见到长孙濬的目光在刀身上停驻,阿兹米道:“你们大唐什么都好,但是唯有这刀剑,比不得我们大马士革。据说咱们大马士革的军刀在大唐也很是受欢迎,待到公子临走的时候,我送给你几把。”

    长孙濬忙道:“多谢。”

    他心说一两把大马士革军刀又算得了什么?若是能够得到锻炼宝刀的秘方秘术可以成批锻造,那才是自己上心的东西。

    不过他也知道大马士革军刀的锻造方式一直以来都是不传之秘,也就没敢贸然开口……

    等到进了皇宫,长孙濬更是大失所望。

    这特么就是一国之皇宫?

    看这建筑倒是高大威猛,风格全然与大唐不同,墙壁上甚至还有用一块一块陶砖拼凑起来的巨大图案,都是一些象征着教派意义的图案,也看不懂个啥,但只觉得有些神秘。

    可是无论装饰之华美、亦或是占地之宽广,不说与太极宫没法比,纵然是咸阳残留下来的那些个前朝殿宇,也足以碾压这座皇宫。

    太简陋了……

    走到一处院落前,里边走出来一个身材高大、头裹白巾、身穿长袍的中年人,鹰钩鼻、眼眸深邃,看上去阴气森森,有一股生人勿近的味道。

    阿兹米低声道:“这位便是哈里发身边最受宠爱的内侍……你们那里叫太监是吧?千万别乱说话,这人脾气古怪得很,昨晚我可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让他答应在哈里发面前美言,惹毛了他,当心将你拖出去喂狗!”

    长孙濬顿时等到眼睛。

    原来这大马士革的哈里发身边也有太监?

    嘿呦,这可当真是长见识了……

    心里虽然好奇的要命,想要仔细看看这大食国的太监与长安的太监有何不同,但忌惮阿兹米的警告,所以低眉垂眼的,也不敢多看。

    那太监跟阿兹米说了几句什么,阿兹米回头对长孙濬说道:“大内侍说了,见到哈里发之后,一定不能乱说话,将来意道明即可,一切皆有哈里发做主,否则若是触怒了哈里发,唯有死路一条。咱们这里可不比大唐,酷刑多着呢,而触怒哈里发所要承受的刑罚,仅次于谋朝篡位,绝对凄惨无比!”

    长孙濬吓得一哆嗦,赶紧乖巧应下。

    那大内侍这才点头,领着二人进了一道高大的门阙,然后向左一拐,直直走进一间巨石垒砌的宫殿之中。

    刚一进门,长孙濬便感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继而便是扑鼻的香气,以及在耳畔响起的鼓乐之声。

    他悄悄抬起头,想要四处打量一番,谁知目光刚刚向前方扫过,便被震惊得目瞪口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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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但是当房俊穿越到那位浑身冒着绿油油光芒的唐朝同名前辈身上,就感觉生活全都不好了……天唐锦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唐锦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唐锦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