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九章 关中警讯
关中细雨绵绵,青山翠岭被雨水洗涤得愈发鲜艳明媚,河道中水流潺潺,纵横的阡陌之间青苗茁壮,鸡犬相闻。
自从春耕之后,每过几日便会降下一场小雨,土地被浸润得肥沃,风调雨顺又预示着一个好年景。
傍晚时分,炊烟袅袅。
东宫之中却是一片宁肃,气氛有些低沉。
丽正殿,太子李承乾坐在首位,萧瑀、岑文本、马周、李道宗、房俊等人坐在下首。
李承乾将手里的战报递给身边的内侍,命其交给诸位大臣传阅,然后命人奉上香茗。
战报之上,是内附的吐谷浑近期频繁调兵、蠢蠢欲动的消息。
待到众人传阅完毕,李承乾道:“诸位有何看法?”
李道宗沉吟道:“吐谷浑内附多年,虽然依旧安置于其故地,但这些年来一直安分守己,更承担其为帝国豢养马匹的任务,此次忽然趁着陛下东征之际搞出一些动作,或许有其余势力参与其中导致。”
从古至今,吐谷浑始终活跃于青海一带,时而兴起时而衰落,却一直作为西北地区一个强势的政权而存在。
“吐谷浑”本是人名,是鲜卑慕容氏单于慕容涉归之庶长子,慕容涉归分给慕容吐谷浑一千七百余户管理。慕容涉归死后,其嫡子慕容廆继为单于,与慕容吐谷浑不和,吐谷浑遂率所部西迁陇上。
吐谷浑死,长子吐延继位,吐延之子叶延在位之时,以其父之名字作为姓氏和国号。大业五年,隋军大败吐谷浑,将其领地划归隋朝版图。大唐立国,吐谷浑首领伏允屡犯唐朝边境,攻击唐朝兰州、廓州等地,又拘留唐使赵德楷。
贞观初年,李二陛下派遣特使到吐谷浑商讨此事,又传召吐谷浑使者,亲自同他们进行商讨。
伏允仍然没有让步。
贞观八年秋天,在契苾、党项部落的协助下,李二陛下派遣左骁卫大将军段志玄为西海道行军总管、左骁卫将军樊兴为赤水道行军总管,率领唐军讨伐伏允。段志玄取得小的成功后,吐谷浑军队开始躲避唐军,拒绝与唐军作战。但唐军撤退后,吐谷浑再攻凉州。
边陲蛮族屡犯大唐岂可容忍?壮志雄心的李二陛下决心大举攻击吐谷浑。
贞观九年,以特进李靖为西海道行军大总管,兵部尚书侯君集为积石道、刑部尚书任城王李道宗为鄯善道、凉州都督李大亮为且末道、岷州都督李道彦为赤水道、利州刺史高甑生为盐泽道行军总管,辅以突厥和契苾部队,大举讨伐吐谷浑。
一举将其击溃。
吐谷浑王伏允败走后,其子儿子伏顺率吐谷浑各部投降于唐军,伏允自缢而死,吐谷浑归附于唐朝。伏顺被封为可汗、西平郡王,吐谷浑成为大唐内附属国。
吐谷浑之地理位置对于大唐掌控西域极其重要,若是任由其叛乱,则前往西域的道路将会被截断十之七八,一旦西域发生变故,关中无法及时支援。
当年李道宗曾经参与吐谷浑之战,对于其内部形势非常了解,所以此刻李承乾很是看重他的意见。
闻言,李承乾蹙眉道:“是突厥人,还是吐蕃人?”
李道宗道:“东突厥覆灭之后,残部向西一路撤退,遁入西域大漠之中,一直未曾放弃重返故地的努力,期间更是无数次想要策反吐谷浑,吐谷浑王伏顺却置之不理。若是依附突厥人,怕是早就已经依附,何必等到今日?依微臣看来,还是吐蕃人更有可能。”
李承乾颔首。
萧瑀也说道:“的确如此。吐蕃人一直野心勃勃,想要借助地势之利侵占西域以及大唐边境州府,只不过因为青稞酒之故,使其国内各部纷乱不休、难以统一行动,更因大量酿制青稞酒导致粮食匮乏,所以一直有心无力。眼下陛下御驾亲征,关中兵力空虚,吐蕃人趁机搅风搅雨,许诺给伏顺一些好处,支持其反叛,很有可能。”
说到这里,李承乾便对房俊道:“一个青稞酒,不仅拖住了吐蕃向外扩张的脚步,更大大损耗了其国力,甚至使得其各部族之间关系紧张、缺乏信任,此皆越国公之功劳也。否则以松赞干布之野心,必将鞭指大唐,掀起战乱,帝国难以全力攻略高句丽。”
这算是在公开场合,正是承认房俊对于吐蕃战略之功绩。
只此一项,便为大唐争取了西南边境十余年之安宁,可谓功在当代,名垂青史。
房俊谦逊道:“吐蕃之蛰伏,乃是因为大唐强盛,陛下英明神武,微臣岂敢贪天之功?不过微臣也认同江夏郡王之言,吐蕃目前固然缺乏足够的国力与大唐正面开战,但是一直觊觎大唐之土地,贼心不死,挑拨吐谷浑反叛,由此切断大唐与西域之联系,为吐蕃并吞西域打下基础,实在是顺理成章。”
历史上,吐蕃便一直对西域垂涎三尺,并且最终在大唐爆发“安史之乱”,国力衰弱、政局动荡之时,吐蕃借机控制了陇右十八州和安西四镇,甚至一度攻陷唐朝都城长安。
唐朝盛极而衰,直至灭亡,“安史之乱”固然是一个关键的节点,但是吐蕃趁乱出兵,却也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原因。
所谓“一山难容二虎”,即便吐蕃眼下的国力远远无法同历史同期相比,但松赞干布野心勃勃,绝不会坐视大唐继续强盛扩张。挑拨吐谷浑反叛,趁着大唐举国东征之际在陇西之地翻江倒海,拖延大唐之脚步,这非常符合吐蕃之利益。
李承乾头痛道:“若吐谷浑当真反叛,该当如何是好?”
如今关中兵力空虚,唯二的两个成建制军队,便是左右屯卫,却又肩负着宿卫玄武门的重任,不能轻易调动。其余诸兵卫只剩下少量兵卒看守各自的驻地,就算抽调兵员组成军队开赴陇西,又是否能够抵挡得住吐谷浑的军队?
要知道,当年吐谷浑王伏允与大唐为敌,大唐为了将其消灭,李二陛下几乎派出当时全国最精锐的部队,却也只能堪堪将其击败,没有余力将之彻底降伏,只能任由伏允自杀,余部内附大唐。
十几年来,吐谷浑名义上内附于大唐,实则所有内务皆由自决,大唐朝廷根本无法插手其中。
吐谷浑骑兵之强悍,即便是大唐最精锐的军队亦感到甚为棘手,更何况眼下兵力空虚,能够称得上“强兵”的,也就唯有右屯卫这一支军队。
岑文本道:“一动不如一静,眼下既然吐谷浑尚未骑兵反叛,不若派遣使者前往安抚,许以好处,将其稳住。纵然吐谷浑王伏顺有自立之心,也必然忌惮大唐之国力,只要他犹豫,便可拖延时间。同时向陛下行文告急,请陛下决断。”
此言一出,殿中诸人都沉默下来。
李二陛下御驾亲征,此刻身在辽东,由太子坐镇长安监国,自然行使郡望之权力,拥有全权处断吐谷浑之事的权力。
而岑文本却说要向陛下“行文告急,恳请圣断”,这并非是质疑太子之权力,而是想要将责任交给李二陛下。
什么责任呢?
自然是稳坐长安,任凭吐谷浑如何变故却不予应对,即便由此使得陇右沦陷、西域隔断。
这等责任,只有李二陛下负担得起,换了谁也不行……
李承乾喝了口茶水,将茶杯捧在手里,涩声道:“局势当真如此崩坏?”
他是太子,而且刚刚拥有了监国之权,尚未能够趁机一展胸中抱负,便遭受这等当头一棒,一时之间如何能够接受得了?
心中的郁闷之情,简直无以言表。
尤其是父皇前脚御驾亲征,吐谷浑后脚就要反叛,这更是将他身为太子的威严踩在地上摩擦……
第八百七十章 使者人选
李道宗是当世名将,更是皇室之中一等一的战将,这个时候比旁人更有资格说话:“左右屯卫连带着其余兵卫之兵力,拱卫京畿绰绰有余,却并无平叛之力。眼下首要之务自然是严守长安,不露半点破绽,或许伏顺尚能够心有忌惮,不敢反叛。若是贸然出兵,则等同于逼迫伏顺不得不起兵反叛。”
他自然明白李承乾心中纠结,然而时局如此,唯有“稳”字当头,才是首要之务。
为了太子之威仪,悍然出动并不宽裕的兵力征讨吐谷浑,那才是下下之策。
稍有疏忽,很容易导致长安动荡,到那个时候才是对太子威仪的致命打击……
房俊也劝谏道:“郡望所言甚是,殿下不应心存纠结。监国之重任,首要便是维系京畿之稳定,更何况眼下吐谷浑也只是有反叛之行迹,却尚无反叛之举止,派人申饬一番,再许以重利,或许吐谷浑王伏顺也不敢大张旗鼓的公然反叛。”
李承乾只得压下心中郁闷,颔首道:“那就依照诸位爱卿之言,先给父皇行文告急,恳请父皇决断,再派人出使吐谷浑,与伏顺好生谈一谈,使其知晓利害……这出使之人,诸位认为谁可胜任?”
众人一时沉吟未决。
眼下是形势,可谓千钧一发,吐谷浑随时都会竖起反叛的大旗,将整个陇右都拖入战火之中,不仅隔绝长安对西域的空置,甚至会干脆提兵东进,进逼关中,危及帝国腹心之地。
出使者犹如走在钢丝上,决不允许犯下一丝半点的错误,方能够力挽狂澜,消弭这一场战争。
这样的人选,实在是不好选。
半晌,房俊方才幽幽说道:“可让兵部左侍郎崔敦礼试一试。”
李道宗顿时赞同:“大善!崔敦礼通宵番邦诸事,敏锐果敢,实乃使者之不二人选。”
崔敦礼虽然只是兵部左侍郎,但是名声却很是响亮。
自幼便涉猎文史,非常仰慕苏武,崇尚节义,唐朝建立后历任左勋卫[4]、通事舍人等职。武德九年,李二陛下发动玄武门之变夺取皇位,崔敦礼时任检校右骁卫长史,被派到幽州,传召庐江王李瑗入朝。
李瑗本属李建成一党,心怀不安,遂据幽州叛乱,并扣押崔敦礼逼问京师情形。崔敦礼始终坚贞不屈。不久,李瑗兵败被杀,叛乱平定。崔敦礼这才得到释放,并由此得到李二陛下的赞赏,被擢为左卫郎将,获赐良马、黄金。
之后又历任中书舍人、兵部右侍郎,且在大唐平灭突厥之前多次出使突厥,表现稳重,颇有好评。
一直未曾开口的马周也颔首道:“崔敦礼性情坚毅,足智多谋,可以胜任。”
人选由房俊提议,李道宗、马周尽皆赞同,基本就等同于定下,萧瑀、岑文本自然不会反驳。
李承乾也很是看重崔敦礼,知道如今兵部事实上就是崔敦礼一手掌握部务,房俊基本处于“交权”的状态,欣然道:“既然如此,那就任命崔敦礼出使吐谷浑,务必说服伏顺打消反叛之心,莫要做下亡族灭种之祸!”
“喏!”
众臣领命,纷纷起身告退。
房俊出了东宫,早有亲兵上前递上意见蓑衣披上,又带了斗笠,骑着马在亲兵簇拥之下来到皇城,进了兵部衙门。
上下官员、书吏纷纷见礼。
房俊脱去蓑衣斗笠,一一颔首致意,径直来到晋王的值房,命人去讲崔敦礼叫来。
李治正在值房内看书,见到房俊从外头进来,颇为意外:“东宫那边商讨完了?”
吐谷浑异动之战报第一时间送抵兵部,李治便仔细的看过,知道这是了不得的大事,一旦处置不当,很有可能动摇帝国京畿之稳定。似这等大事,太子召集东宫幕僚商议讨论,怎么也得周密的谋划一番,却不想一个多时辰便返回。
房俊先施礼,而后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吁了口气,道:“眼下吐谷浑也只是异动而已,并未有消息表明伏顺已经下大决心反叛,所以朝中不宜反应剧烈。殿下命崔敦礼出使吐谷浑,劝阻伏顺安分守己。”
李治楞了一下,叹口气,道:“崔敦礼这回又要立功了。”
虽然他不曾主政一方,但政治上却很有天赋,稍微一琢磨,便看透了房俊意欲栽培崔敦礼的心思。
眼下之形势,吐谷浑虽然尚未竖起反旗,但反叛之心已经昭然若揭,所差的也就是一个合适的时机而已。
所以出使者即便无法劝阻伏顺,也是情理之中,反倒若是能够完成任务,则必然是大功一件。
甚至就算不能劝阻伏顺反叛,导致陷身于敌阵之中,只要立场坚定、拒不投降,将来活着回到长安,也必然是一桩功劳。
伏顺敢杀大唐使者么?
自然绝无可能。
纵然此刻因为东征将关中兵力抽调一空,使得伏顺看上去有复国之希望,但是毕竟大唐的国力放在这里,事后必然调集大军征讨。谁有信心再大唐举国之力征讨之下依旧安若磐石?
所以,伏顺就算反叛,最多也只是以此复国,或许胆子大一些可以进逼长安,但是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在争取大唐承认他复国成功。
这等情形之下,焉能杀害大唐使者,结下深仇大恨,逼得大唐不得不与其死战到底?
房俊喝了口茶水,不以为然道:“甚为上官,自当为麾下争取机会。只不过机会争取过来,到底能否完成任务、立下功勋,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有能力,才会顺着机会更进一步;没能力,看似升官进爵的好机会,却也可能成为失败之转折。”
何止是失败?
眼下吐谷浑动荡不休,似乎反叛就在下一刻发生,这等时候前往吐谷浑实在是机会与危及并重,稍有不慎,被吐谷浑王伏顺杀了祭旗也有可能……
当然,只要功成身退返回长安,那就是资历之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日后加官进爵,都是最重要的本钱之一。
李治呵呵一笑,随意道:“只怕每一个人都希望自己的上官能够为争取到这样的机会,危机代表着收益,危机越大,收益才会越大。否则这漫漫仕途,按部就班要何年何月才能上位?”
所以,朝中各方势力才会全力支持李二陛下东征,因为唯有战争,才能更快的攫取功勋,加官进爵、封妻荫子。
也因此,水师才会被排斥在东征主力之外,毕竟狼多肉少,高句丽就那么大,功勋不大够分……
正说着话,崔敦礼从外头敲门走进来,先向晋王李治施礼,而后向房俊施礼,问道:“越国公唤卑职前来,有何吩咐?”
房俊从来不将崔敦礼当作下属一般看待,随意的招招手,让其坐在自己身边,将刚刚在东宫的商讨之后的决议说了,末了,叮嘱道:“如今吐谷浑局势动荡,伏顺那个蠢货大抵是受了吐蕃的挑唆,一门心思的想要复国,所以你此去定要加倍小心。功劳什么的大可放在一边,保证自身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他可不想这位未来的大唐宰相因为此事葬身吐谷浑……
崔敦礼顿时激动道:“越国公放心,卑职必定完成出使任务!”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官场之上想要升迁,按部就班熬资历是很难的,何况他的背景乃是山东世家,就算有房俊提携,却无扎实之根基推动,这等看似包含了危险的机会,则是最好的升迁途径。
同时心底也感动不已,身为上官首先考虑的不是事情的成败,而是下属的安危,此等宽厚之人,官场之上简直凤毛麟角。自己得遇这等既能够为下属争取机会,又真心实意将下属的安危放在心上的上官,是何等之幸运?
第八百七十一章 道观幽会
激动过后,崔敦礼歉然道:“只是如此以来,越国公您就要多多费心部务了。”
如今房俊乃是兵部尚书,兵部天然的一把手,只不过房俊此人并不贪恋权势,很愿意将权力下放,于是身为左侍郎的崔敦礼便承担了更多更重要的任务,几乎所有重要部务都要他处置。
崔敦礼出使吐谷浑,更多的部务就只能房俊来处理,右侍郎郭福善一团和气,人缘极佳,但是能力就要欠缺不少。
房俊却笑道:“你应当感谢殿下才对。”
李治一愣,忙道:“不行不行,本王才疏学浅,如何能够处置担起这样的重担?还需越国公多多操劳才行。”
他坐镇兵部,头上顶着“检校”两个字,就算是身负监察大权,对于兵部所有事务都有过问之权力,却绝对不代表他愿意将这些部务都揽在手中。
他如今算是看得清清楚楚,兵部上下早已被房俊经营得犹如铁板一块,所有的事情都需要贯彻房俊之意志,就算他这个晋王殿下有朝一日成为真正的兵部尚书,照样的被架空了。
眼下东征正酣,兵部负责大军所有的后勤补给、辎重调度,可谓重任在身,稍有疏忽便是弥天大罪。
这等情形之下,已经不仅仅是“做多错多”的问题,而是只要房俊想要让他犯错,他就一定会犯错……
他只需坐镇兵部就好,身负监察之责,兵部有了错误不干他事,有了功劳却怎么也跑不了他这一份。
脑袋坏掉了才会在这个时候将兵部大权揽在身上……
李治这一副小白兔见到大灰狼好怕怕的模样,让房俊登时无语。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搞得好像咱是个专门坑害纯洁少年的坏蛋一样……
叮嘱崔敦礼道:“将手头的事务都安排妥当,大抵也就这一两天便要成行,家中也要安排。”
“喏!卑职这就去办。”
崔敦礼兴冲冲的走出去。
出使吐谷浑,的确是危机与机遇并重,即便不能完成任务,只要能够保持大唐官员的风骨,便是大功一件。将来叙功的时候,自己这个左侍郎必定要擢升,六部尚书或许还有些欠缺,但是九寺寺卿却并非不能畅想一下。
那可就妥妥的朝廷重臣,而一般情况下自己想要升到那个位置,最起码还要苦熬十年的资历……
看着崔敦礼走出去,房俊喝了口茶水,回头对李治说道:“殿下不识好人心,您不是一直谋求兵部么?如今微臣愿意让贤,将兵部事务相托付,您却又一副吃亏上当的心思,实在是让微臣寒心。”
李治冷笑一声,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越国公您老谋深算、手段狠辣,本王敬佩不已、甘拜下风,可不敢试图染指兵部事务,谁知道会不会有个大坑在等着本王呢?哼哼,眼下父皇不在长安,本王若再次掉进坑里,非但没人拉本王一把,反而多得是落井下石之辈。”
他自诩聪慧,却从来未在房俊手里讨到好处,反而一再被坑,这个时候自然“少做少错,不做不错”,才不会傻乎乎的见到点好处就扑上去,不然怎么被坑死的都不知道。
他对房俊这条太子的“鹰犬”实在是太过忌惮,时时刻刻心存警惕……
房俊哈哈大笑:“殿下不仅过于谨慎,也实在小看了微臣的人品。微臣固然算不得老实人,却也从不会主动谋算人,这朝中各个勾心斗角,恨不得将对手统统打倒,与他们相比,微臣简直纯洁得白莲花一般,堪称人畜无害。”
李治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人畜无害?呵呵。
房俊将茶水喝完,问道:“微臣去城外吃斋菜,殿下可愿同往?”
李治顿时感兴趣:“那可当真不错,今日小雨,万物丰润,吃一顿斋菜喝一壶黄酒,的确是人生乐事啊!”
李氏皇族“佛道不禁”,既能在净室当中修心性,亦能在道观之中求长生,几乎各个喜欢吃斋菜。
见到房俊起身,李治也站起来,将桌案上的文牍整理一下,随口问道:“去何处吃?”
房俊道:“终南山中松风观。”
“呃……”
李治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然后蹙眉道:“本王忽然记起王府之中还有一些事务尚未处置,这次就算了吧,下次本王寻个地方,约上姐夫一起。”
松风观那可是长乐姐姐修道的地方,这厮明目张胆的跑过去与长乐姐姐幽会,本王跑过去作甚?
怕不是斋菜尚未吃到,便得被长乐姐姐给撵出来!
父皇不在长安,这两人是越来越恣无忌惮了,居然毫不避讳……
当然,李治并非是那等道德君子,长乐公主和离之后尚未婚配,与房俊这厮两情相悦,在他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妥。人嘛,总得追求一下自己向往的快乐不是?正所谓“有花堪折直需折”,管他什么道德礼法!
人之一生若不能快意恩仇,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又何必殚精竭虑力争上游,这等权力富贵又有何用?
房俊笑道:“那就下次?”
李治颔首道:“下次,下次!”
“那微臣暂且告退了。”
“嗯,本王也该下值了,越国公先行一步。”
……
出了兵部衙门,小雨已经渐渐演变成滂沱之势,街巷上积水流淌,所幸皇城之内排水设施良好,否则要引发内涝。
房俊在门厅处穿上蓑衣,戴好斗笠,出门骑上战马,在亲兵部曲簇拥之下出了朱雀门沿着长街一直向南,出了明德门,顺着官道直入终南山地界。雨中的终南山静谧幽美,鸟雀不见,山岭上的树木花草被雨水冲刷得鲜翠欲滴,策马疾驰在幽林之间的小路上,颇有几分诗情画意。
到了松风观门口,早有身穿道袍的宫女闻听到马蹄声候在那里,等房俊翻身下马,便上前伺候着结果蓑衣斗笠,迎他进了山门。
一切出乎自然,就好似迎接自家主人回家一般,无人感到生疏……
丹房之内,长乐公主一身道袍,身姿纤细窈窕,正跪坐在茶几前,身边一个红泥小炉炭火正燃,炉子上的银质水壶“咕嘟咕嘟”的冒着白气,听到身后脚步声响,扭头见到正是房俊迈步进来,莞尔一笑,柔声道:“泉水正开,先喝一壶茶,斋菜要等一下才好。”
房俊笑道:“正好口渴,喝杯热茶驱驱湿气。”
便走上前,跪坐在长乐公主对面。
长乐公主浅浅一笑,素手清洗茶具,而后用竹匙在陶罐中取了茶叶放在茶壶中,再提起水壶将烧开的泉水注入茶壶,洗茶、泡茶、沏茶,整个动作赏心悦目。
容颜精致,眉眼如画,一头青丝绾成发髻用一根玉簪固定,露出修长雪腻的脖颈,身姿窈窕,一袭道袍穿在身上尽显纤秀玲珑,比最为华美的宫装更显得韵味十足,淡淡的女子风韵流泻。
被房俊灼灼的目光盯得有些羞囧,长乐公主美眸嗔恼的瞪了房俊一眼,抿着嘴唇,轻斥道:“喝茶吧!看什么看?登徒子!”
说完,自己忍不住掩唇一笑。
“登徒子”这个称呼,还是当年高阳公主初遇房俊的时候给的评语呢,这令她又响起至今依旧在长安贵妇少女之间流传的那个梗,什么“从此刻开始,你只许对我一个人好;要宠我,不能骗我;答应我的每一件事情,你都要做到”,什么“对我讲的每一句话都要是真心。不许骗我、骂我,要关心我;别人欺负我时,你要在第一时刻出来帮我……”
简直令人捧腹,一个昂藏男儿,怎能说出那般厚颜无耻的话语?
这个男人似乎与当世的男子尽皆不同,似乎只要见到他,心里便会无限安稳。此间乃是自己修行之所,然而眼下却成了两人幽会的场所,哪里还有半分心思去修仙问道呢……
第八百七十一章 道观幽会
激动过后,崔敦礼歉然道:“只是如此以来,越国公您就要多多费心部务了。”
如今房俊乃是兵部尚书,兵部天然的一把手,只不过房俊此人并不贪恋权势,很愿意将权力下放,于是身为左侍郎的崔敦礼便承担了更多更重要的任务,几乎所有重要部务都要他处置。
崔敦礼出使吐谷浑,更多的部务就只能房俊来处理,右侍郎郭福善一团和气,人缘极佳,但是能力就要欠缺不少。
房俊却笑道:“你应当感谢殿下才对。”
李治一愣,忙道:“不行不行,本王才疏学浅,如何能够处置担起这样的重担?还需越国公多多操劳才行。”
他坐镇兵部,头上顶着“检校”两个字,就算是身负监察大权,对于兵部所有事务都有过问之权力,却绝对不代表他愿意将这些部务都揽在手中。
他如今算是看得清清楚楚,兵部上下早已被房俊经营得犹如铁板一块,所有的事情都需要贯彻房俊之意志,就算他这个晋王殿下有朝一日成为真正的兵部尚书,照样的被架空了。
眼下东征正酣,兵部负责大军所有的后勤补给、辎重调度,可谓重任在身,稍有疏忽便是弥天大罪。
这等情形之下,已经不仅仅是“做多错多”的问题,而是只要房俊想要让他犯错,他就一定会犯错……
他只需坐镇兵部就好,身负监察之责,兵部有了错误不干他事,有了功劳却怎么也跑不了他这一份。
脑袋坏掉了才会在这个时候将兵部大权揽在身上……
李治这一副小白兔见到大灰狼好怕怕的模样,让房俊登时无语。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搞得好像咱是个专门坑害纯洁少年的坏蛋一样……
叮嘱崔敦礼道:“将手头的事务都安排妥当,大抵也就这一两天便要成行,家中也要安排。”
“喏!卑职这就去办。”
崔敦礼兴冲冲的走出去。
出使吐谷浑,的确是危机与机遇并重,即便不能完成任务,只要能够保持大唐官员的风骨,便是大功一件。将来叙功的时候,自己这个左侍郎必定要擢升,六部尚书或许还有些欠缺,但是九寺寺卿却并非不能畅想一下。
那可就妥妥的朝廷重臣,而一般情况下自己想要升到那个位置,最起码还要苦熬十年的资历……
看着崔敦礼走出去,房俊喝了口茶水,回头对李治说道:“殿下不识好人心,您不是一直谋求兵部么?如今微臣愿意让贤,将兵部事务相托付,您却又一副吃亏上当的心思,实在是让微臣寒心。”
李治冷笑一声,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越国公您老谋深算、手段狠辣,本王敬佩不已、甘拜下风,可不敢试图染指兵部事务,谁知道会不会有个大坑在等着本王呢?哼哼,眼下父皇不在长安,本王若再次掉进坑里,非但没人拉本王一把,反而多得是落井下石之辈。”
他自诩聪慧,却从来未在房俊手里讨到好处,反而一再被坑,这个时候自然“少做少错,不做不错”,才不会傻乎乎的见到点好处就扑上去,不然怎么被坑死的都不知道。
他对房俊这条太子的“鹰犬”实在是太过忌惮,时时刻刻心存警惕……
房俊哈哈大笑:“殿下不仅过于谨慎,也实在小看了微臣的人品。微臣固然算不得老实人,却也从不会主动谋算人,这朝中各个勾心斗角,恨不得将对手统统打倒,与他们相比,微臣简直纯洁得白莲花一般,堪称人畜无害。”
李治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人畜无害?呵呵。
房俊将茶水喝完,问道:“微臣去城外吃斋菜,殿下可愿同往?”
李治顿时感兴趣:“那可当真不错,今日小雨,万物丰润,吃一顿斋菜喝一壶黄酒,的确是人生乐事啊!”
李氏皇族“佛道不禁”,既能在净室当中修心性,亦能在道观之中求长生,几乎各个喜欢吃斋菜。
见到房俊起身,李治也站起来,将桌案上的文牍整理一下,随口问道:“去何处吃?”
房俊道:“终南山中松风观。”
“呃……”
李治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然后蹙眉道:“本王忽然记起王府之中还有一些事务尚未处置,这次就算了吧,下次本王寻个地方,约上姐夫一起。”
松风观那可是长乐姐姐修道的地方,这厮明目张胆的跑过去与长乐姐姐幽会,本王跑过去作甚?
怕不是斋菜尚未吃到,便得被长乐姐姐给撵出来!
父皇不在长安,这两人是越来越恣无忌惮了,居然毫不避讳……
当然,李治并非是那等道德君子,长乐公主和离之后尚未婚配,与房俊这厮两情相悦,在他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妥。人嘛,总得追求一下自己向往的快乐不是?正所谓“有花堪折直需折”,管他什么道德礼法!
人之一生若不能快意恩仇,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又何必殚精竭虑力争上游,这等权力富贵又有何用?
房俊笑道:“那就下次?”
李治颔首道:“下次,下次!”
“那微臣暂且告退了。”
“嗯,本王也该下值了,越国公先行一步。”
……
出了兵部衙门,小雨已经渐渐演变成滂沱之势,街巷上积水流淌,所幸皇城之内排水设施良好,否则要引发内涝。
房俊在门厅处穿上蓑衣,戴好斗笠,出门骑上战马,在亲兵部曲簇拥之下出了朱雀门沿着长街一直向南,出了明德门,顺着官道直入终南山地界。雨中的终南山静谧幽美,鸟雀不见,山岭上的树木花草被雨水冲刷得鲜翠欲滴,策马疾驰在幽林之间的小路上,颇有几分诗情画意。
到了松风观门口,早有身穿道袍的宫女闻听到马蹄声候在那里,等房俊翻身下马,便上前伺候着结果蓑衣斗笠,迎他进了山门。
一切出乎自然,就好似迎接自家主人回家一般,无人感到生疏……
丹房之内,长乐公主一身道袍,身姿纤细窈窕,正跪坐在茶几前,身边一个红泥小炉炭火正燃,炉子上的银质水壶“咕嘟咕嘟”的冒着白气,听到身后脚步声响,扭头见到正是房俊迈步进来,莞尔一笑,柔声道:“泉水正开,先喝一壶茶,斋菜要等一下才好。”
房俊笑道:“正好口渴,喝杯热茶驱驱湿气。”
便走上前,跪坐在长乐公主对面。
长乐公主浅浅一笑,素手清洗茶具,而后用竹匙在陶罐中取了茶叶放在茶壶中,再提起水壶将烧开的泉水注入茶壶,洗茶、泡茶、沏茶,整个动作赏心悦目。
容颜精致,眉眼如画,一头青丝绾成发髻用一根玉簪固定,露出修长雪腻的脖颈,身姿窈窕,一袭道袍穿在身上尽显纤秀玲珑,比最为华美的宫装更显得韵味十足,淡淡的女子风韵流泻。
被房俊灼灼的目光盯得有些羞囧,长乐公主美眸嗔恼的瞪了房俊一眼,抿着嘴唇,轻斥道:“喝茶吧!看什么看?登徒子!”
说完,自己忍不住掩唇一笑。
“登徒子”这个称呼,还是当年高阳公主初遇房俊的时候给的评语呢,这令她又响起至今依旧在长安贵妇少女之间流传的那个梗,什么“从此刻开始,你只许对我一个人好;要宠我,不能骗我;答应我的每一件事情,你都要做到”,什么“对我讲的每一句话都要是真心。不许骗我、骂我,要关心我;别人欺负我时,你要在第一时刻出来帮我……”
简直令人捧腹,一个昂藏男儿,怎能说出那般厚颜无耻的话语?
这个男人似乎与当世的男子尽皆不同,似乎只要见到他,心里便会无限安稳。此间乃是自己修行之所,然而眼下却成了两人幽会的场所,哪里还有半分心思去修仙问道呢……
第八百七十二章 美人如玉
看着面前女子娇靥如花,雪白的脸庞好似蒙了一层红纱,就连眼波都春水般波光轻盈,房俊难免觉得秀色可餐,轻叹一声道:“难怪陆平原说‘鲜肤一何润,秀色若可餐’,古之贤者,实乃吾辈楷模,一语道尽人世间至美之景物,英雄所见略同!”
长乐公主娇羞的白了房俊一眼,轻哼到道:“油嘴滑舌。”
抬起雪白的素手,提起茶壶将清翠的茶汤斟入茶杯之中,然后将其中一杯轻轻推到房俊面前,自己则拈起另外一杯,洁白的瓷杯凑到红润的唇边,浅浅的呷了一口。
窗外微风轻雨,室内茶香馥郁,气氛很好。
见到房俊也饮了一口茶水,长乐公主便问道:“今日衙门里不忙么?”
房俊放下茶杯,改跪坐为盘膝,将吐谷浑或有反叛之事详细说了,末了说道:“太子虽然有监国之权,但是这等事攸关国本,还是需要陛下做出决断,任何人都不能越俎代庖,否则必生猜忌。”
长乐公主蹙眉道:“何必这般谨慎?父皇绝非心胸狭隘之人,吐谷浑既然有所异动,自当临机决断才是,报于父皇请他决断,一来一回岂非贻误战机?”
房俊道:“殿下了解你的父亲,却未必了解一位帝王。对于帝王来说,皇权至上,任何人只要触动皇权,便是踏过了底线,即便是父子手足亦不能忍受。更何况如今陛下身在万里之外的辽东,又岂能不担忧长安局势之变动?虽然麻烦了一些,不过吐谷浑也未必就有胆子反叛,否则这会儿应当已经竖旗起兵,既然吐谷浑王还在犹豫,那就还有得谈。”
长乐公主轻叹一声,道:“你们男人总是将事情搞得那么麻烦,都说女人小心眼,计较的事情太多,却不知原来男人较真的时候,比之女人尤甚。”
“人嘛,总有自己在乎的东西。没有碰触到底线的时候自然大度宽宏,还会规劝别人要心胸宽阔,可一旦涉及到自己的利益,却很难不去斤斤计较。”
房俊说着大道理。
长乐公主瞪着房俊,问道:“你不许兕子成亲,难道也是这个道理?”
房俊愕然:“微臣何时不许晋阳殿下成亲?”
长乐公主哼了一声,不满道:“别以为你串通孙道长,哄骗父亲说是兕子根元不稳、身子虚弱,不宜成亲的事情没人知道。”
“殿下冤枉啊!”
房俊吓了一跳,连忙说道:“那件事是晋阳殿下逼着微臣做的,万万不是微臣的主意!”
这事儿若是传到李二陛下耳朵里,怕是将自己一刀骟了弄进宫里当太监都有可能……
长乐公主道:“警告你,可千万别打兕子的主意,否则父皇饶不了你!”
房俊大声喊冤,指天立誓:“微臣若对晋阳殿下有一丝半点龌蹉之心,管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微臣何曾对晋阳殿下有过坏主意?微臣只打殿下您的主意!”
“呸!”
长乐公主又羞又恼,气道:“狗嘴吐不出象牙!”
一张白玉也似的俏脸,已经如同染了胭脂,粉光致致,倍添娇艳。
虽然两人现在算得上是两情相悦,除去最后那一步之外几乎与情人无异,最近更是时不时的跑到这道观来幽会,关系大为亲近,可是这等话语当着面的说出来,实在是令人羞不可抑……
房俊便舔着脸笑道:“微臣吐不吐得出象牙并不重要,只要殿下爱听微臣说话,那边是无上的恩宠。”
长乐公主愈发羞恼,娇嗔道:“谁爱听你说话?再敢胡说,就赶紧跟本宫出去!”
“外头正下着雨呢,万一淋湿了微臣,殿下不心疼?”
“谁心疼你?厚颜无耻之徒!”
“脸皮厚,吃个够,脸皮薄,吃不着……谁让微臣钦慕殿下呢?也只能后者脸皮凑到近前,否则哪里吃得到?”
“呸!谁让你吃到了?恶心!”
……
两人斗嘴,外边脚步声向,穿着道袍的宫女已经将备好的斋菜断了进来。
长乐公主用手指撩起鬓角的散发拢在晶莹如玉的耳朵后边,抬手给自己涨红的脸蛋扇了扇风,轻轻吁出口气,故作镇定,以免被侍女们瞧出什么端倪来。
侍女倒是没注意自家殿下红润的脸颊,将斋菜放置在桌案上,又取过一壶温好的黄酒放在红泥小炉上,便起身鞠躬,退了出去,将丹室之内让给两人独处。
关于自家殿下与越国公之间的暧昧关系,侍女们早已见惯不怪……
窗外雨水滴落在花树的叶子上,沙沙作响,清新的空气从窗子吹进来,热腾腾的斋菜香气四溢。
两人相对而坐,长乐公主将袖口挽起,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皓腕,添了两碗米饭。房俊则拿起酒壶,在两人面前的酒碗之中斟了大半碗黄酒,又用竹夹在酒壶之中夹了姜丝放在自己的酒碗中,然后将酒壶放在一旁。
黄酒要温着喝才好,但是也不能一直在炉子上放着,温度太高也不好。
房俊举起酒碗,笑道:“美酒佳肴,佳人如玉,微臣敬殿下一杯。”
长乐公主脸儿有些红,抿了一下嘴唇,没有多说,拿起酒碗轻轻砰了一下,剪水也似的双瞳滢滢的看着房俊,目光相触,低下头去,酒碗凑在粉润的唇边喝了一口。
美酒入喉,透提温热,雪白的脸颊飞起两抹红晕。
外头雨势渐大,阴云密布,丹室之内光线很暗,侍女从外头低着头走进来,点燃了放在一侧桌案上的烛台,然后又低着头退了出去。
橘红色的烛光弥漫开来,温馨而静谧。
房俊颇为享受这种氛围,轻叹道:“男儿汉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方不负一生抱负。今日微臣有幸,亦能效仿先贤,一遂平生之志,死而无憾矣。”
颇有些志得意满之慨。
长乐公主面色微晕,横了房俊一眼,轻声道:“休说那些无礼之言,招待你酒菜也就罢了,再多却是妄想。吃完喝完,趁着天色尚未全黑,便赶紧会城去吧,不然天黑山路难行,又在下雨,没得让高阳她们担心。”
她素来冰雪聪明,焉能听不懂这厮言语之中的试探和挑逗?虽然两人已经剖白心迹,已能够这样私底下幽会一番,但是出格之事,却似乎依旧差了那么一层,万万做不得。
房俊就甚为失望:“夜黑路滑,殿下就忍心微臣返回长安?”
长乐公主默不作声,只是一手捧着碗,低头吃菜。
房俊喝了口酒,将姜丝夹起放在口中咀嚼,咽下之后问道:“方才说起晋阳殿下,微臣倒是想起一事,前几日高阳殿下说起,东阳公主意欲举荐韦正矩,尚晋阳殿下?”
长乐公主嗯了一声,道:“确有此事,有何不妥?”
房俊叹息一声,又喝了一口酒。
韦正矩其人,乃是京兆韦氏东眷房子弟,少小聪慧、才华卓著,在年轻一辈当中很是有几分好评。只不过房俊之所以叹息,实在感叹命运无常,原本的历史上韦正矩娶得乃是李二陛下最小的嫡女新城公主,也就是衡山公主,只不过公主初嫁长孙诠,长孙无忌获罪之后阖族遭难,长孙诠被流放巂州并被地方官所杀,而后才再嫁给韦正矩。
结果成亲没几年,新城公主忽然暴卒。
期间有传言说是韦正矩有家暴之行为,“遇主不以礼”,高宗李治对于这个幼妹极其疼爱,悲怮万分之余更是大发雷霆,觉得妹妹的死多有蹊跷,命令有司彻查新城公主之死因。
偏偏韦正矩对于公主之死又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使得高宗李治愈发相信公主之死与韦正矩有关,便将其赐死,且流亡其亲族。
虽然事后大抵是高宗李治又觉得韦正矩不应当有那么大的胆子谋害公主,便准许公主与韦正矩合葬。只不过韦正矩年少身死,使得朝野上下对于“尚公主”一词谈之色变……
第八百七十三章 兕子婚事
长乐公主见到房俊神情,顿时疑惑道:“刚还说你并非故意搅合兕子的亲事,这会儿又是这般神情,你到底想要干嘛?”
房俊苦笑道:“微臣何曾有那等心思?只是觉得韦正矩此人并不太适合晋阳殿下,非是良配啊。”
历史上,固然后来高宗李治推翻了自己先前的认定,准许韦正矩与新城公主合葬,但是其中未必就没有政治妥协的意味。
李治绝非冲动鲁莽之人,甚至可以说是极为冷静、深谋远虑,他能认定新城公主之死与韦正矩有关,将其赐死且流放其亲族,岂能单凭臆测,而毫无证据?后来推翻先前认定,未必纯粹。
需知道那个时候高宗李治已经将长孙家族彻底干翻,盘踞关中数百年的关陇贵族分崩离析,朝中权力阶层出现一个短暂的真空时期,山东世家、江南士族则趁机崛起,攫取权力,朝堂趋于失控状态。
李治急于倚助京兆的韦、杜,河东的裴、薛、柳等等家族来把持朝政,控股统治。身为帝王,字不能以己身之喜恶率意行事,由此“平反”韦正矩,殊为不可。
总之,韦正矩与新城公主之死难脱干系。
这样一个人,房俊岂能让他娶了晋阳公主?在他心里,与其说晋阳公主是一个小姨子,不如说是闺女来得更恰当,那是一丝半点的委屈都不愿意让她遭受的……
长乐公主秀美紧蹙,狐疑的看着房俊,想要分辨他这话的真伪,到底是韦正矩确非良配,亦或是他干脆就是不想让兕子成亲……
不过见到房俊一脸凝重,便知道是自己多心了。
这个男人的确算不得持身守正的君子,却也绝非口是心非的小人,他既然说韦正矩非是良配,那么必然有正当而且充分的理由。
“不过这桩亲事乃是东阳姐姐提及,宫里杨妃、燕妃、韦妃都颔首同意,就等着行文说与父皇知晓。按理说,京兆韦氏乃是世家名门、底蕴深厚,又一贯不大与关陇贵族搅合在一起,等得了诸位妃嫔之应允,父皇一般不大会拒绝。”
长乐公主有些担忧。
房俊自然知道她所说却是事实。
“城南韦杜,去天尺五”这句话从汉朝就开始流传,直至今日依旧有人提及。
汉朝之时,鲁国邹县人韦贤号称“邹鲁大儒”,不仅精通《礼》、《尚书》,并传习《鲁诗》,产生了韦氏《鲁诗》一派,奠定了家族的经学传统。韦贤后被征召为博士、给事中,为汉昭帝之傅,又出任光禄大夫、詹事,至大鸿胪。
汉昭帝驾崩后,韦贤与霍光等共同尊立汉宣帝继位,赐爵关内侯,任长信少府,本始三年,韦贤升任丞相,封扶阳侯,食邑七百户,权倾一时。
韦贤有四子,除第三子韦舜留居邹鲁守家族坟墓外,其余诸子均迁至长安平陵,第四子韦玄成后继承扶阳侯爵位,先后任太常、少府、太子太傅、御史大夫,永光二年任丞相,徙居长安杜陵。
韦玄成之侄韦赏又因任汉哀帝定陶王时期的太傅,被提拔为大司马车骑将军,封关内侯,宗族中担任二千石一级官吏的有十余人。
京兆韦氏在西汉父子丞相,四世封侯,成为关内著名大族。
汉魏以来,关陇地区一直是汉族传统文化之渊薮所在,特别是自晋末丧乱以来,许多文人志士多避难于此,北方胡族入主中原,人数亦较少,为维护其长期统治,不论是军事上还是在政治上都依靠占人口多数的汉族,他们都必须而且首先要在文化上与关陇地区的地主阶级取得认同,必须同他们建立起牢固的政治军事同盟。
关陇集团的发展轨迹便是如此。
正是在这种历史背景下,产生了所谓的关中四姓——京兆韦氏、河东薛氏、河东裴氏、河东柳氏。这是汉魏以至隋唐时期关中地区的主要士族领袖,在关中地区拥有很大的名望以及根脉。
李二陛下打压关陇贵族,却也戒备山东世家、江南士族,此等情形之下,扶持“关中四姓”便成为政治需要。
与京兆韦氏联姻,更能够得到整个关中士族的支持。
而且房俊知道,历史上高宗李治也是在此等形势之下扶持“关中四姓”,使得京兆韦氏成为“李武韦杨”集团的一部分,京兆韦氏终唐一朝达到家族兴盛之巅峰,官至宰相者几近二十人!
这等局势之下,李二陛下又岂能不同意晋阳公主下嫁给韦正矩呢?
房俊有些头疼,一口喝干杯中温热的黄酒。
长乐公主自然了解房俊的性情,警告道:“我自然知晓你宠爱兕子,可她终究还是要成亲的,今日不是韦正矩,明日也定还有旁人,你总不能各个都看不上,所以便给搅合黄了吧?此事自有父皇决断,你切勿横加干预,更别去找韦正矩的麻烦,否则父皇绝对饶不了你。”
这个棒槌对兕子万般宠溺,若是当真看不上韦正矩,说不定就能跑去将韦正矩狠揍一顿,然后警告让韦家赶紧打消尚公主的念头……
房俊无语:“微臣岂是那等蛮不讲理的鲁莽之辈?”
长乐公主秀眉轻挑:“你不是么?”
时至今日,关中内外依旧传扬着这厮当初为了达到“霸占”她的目的,将去向父皇提亲的丘神绩暗杀的传言……
房俊大为不忿,瞪眼道:“微臣若当真是那等人,此刻岂会这般老实规矩的与殿下对坐饮酒,面对心仪之人却束手束脚假装正经?怕是早就按耐不住,将生米煮成熟饭了!”
“呸!”
长乐公主玉颊生晕,羞不可抑,啐了一口道:“胡说八道什么呢?在说兕子的亲事呢,别扯到本宫身上!”
这人愈发无法无天了,也不知自己的矜持还能在他的攻势之下坚守多久……
又说了几句,房俊将壶中的黄酒喝完,吃了一碗米饭,便放下筷子。
长乐公主饭量小,本就是陪着房俊用膳,见他吃完,也放下筷子,将侍女叫进来收拾干净,又煮了一壶水,沏了一壶茶,坐在窗前听着风雨之声,甚为惬意。
房俊喝了口茶水,道:“这韦正矩名声不小,但是微臣却与其甚少交集,闻名未曾见面。这几日闲来无事,找人探一探这厮的底细,归拢一些资料,若是有甚不妥之处,再转告殿下。晋阳公主是殿下的亲妹妹,您总不能看着她进了火坑吧?”
长乐公主捧着茶杯,随意的坐着却也腰杆笔直,甚为端庄的模样,闻言蹙眉道:“你这心里已经先入为主,认为韦正矩不是好人,岂能公平公正的对待?”
她担心房俊胡乱搅合。
以房俊今时今日的地位、权势,别看京兆韦氏渊源深厚、根脉广博,当真想要狠狠的搞一搞韦正矩,对方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父皇御驾亲征远在辽东,整个长安几乎无人可以约束房俊,这厮胡闹起来,谁也拉不住,韦正矩怕是要倒霉……
房俊嘿的一声,不满道:“殿下不能总将微臣当作那等恣意妄为的纨绔子弟,怎么说咱也是诗词双绝、功勋盖世的一代名臣。比如微臣心中钦慕殿下,恨不能共效于飞,却始终能够谨守礼数,不曾有半点唐突之处,只是痴心的等着殿下能够垂怜……”
长乐公主羞不可抑,暗道这厮又开始说胡话,眼神儿便有些飘,红着脸蛋儿,轻声道:“夜色不早,越国公还是及早上路,否则待会儿城门都关了。”
房俊近距离欣赏着佳人秀美绝色,心中蠢蠢欲动,咽了口唾沫,道:“殿下当真不留微臣?”
眼神炙热,咄咄逼人。
长乐公主何曾遇见过这等场面?
强抑着心中羞涩,缓缓摇头,声如蚊蚋:“今日不行呢……”
今日不行?
房俊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壳,一把拉住长乐公主的纤手……
第八百七十四章 雨夜密谋
“你放手!”
长乐公主低声喝叱,素手被一直温暖宽厚的大手紧紧握住,就好似心尖儿被攥住了一般,浑身猛地一颤。
她着实没料到房俊居然胆大至此……
房俊哪里会放手?将那只纤细柔软的玉手握在手心,轻声道:“殿下心中有我,又何必这般抗拒?”
言罢,非但不放手,反而起身来到长乐公主身侧,手臂一伸,便揽住了柳枝一般柔软的腰肢……
“啊!”长乐公主惊叫一声,浑身好似着了火一般,另一只手使劲儿推着房俊的胸膛,抬头正好四目相对,明显感受到对方眼中那灼灼的目光似欲将她一口吞下一般,心中愈发惊惶。
外头的侍女听到异常,没敢进来,在门外问道:“殿下?”
房俊扬声道:“没事!”
外头没听到长乐公主的召唤,自然不会进来。
长乐公主感受到近在咫尺的灼热呼吸,娇躯已经僵住,没有大声斥责,只是哀求道:“你莫要这般,岂是将我当成那等水性杨花的女子,可以任意轻薄,予取予求不成?”
房俊低头看着眼前星眸迷离的美人,压抑着那种就地摁倒剑及履及的冲动,轻声道:“若是殿下不愿,微臣岂敢亵渎?只等殿下心甘情愿之日,微臣方才得偿所愿。”
两世为人,他对于女人的追求早已过了那种低劣的占有,而是更向往精神层面的交融。
对于心仪之女子,那种若即若离、牵肠挂肚的感觉更为美好。
“嗯。”
似乎是感受到强烈的压迫感在逐渐消失,长乐公主轻轻吁出口气,没有再奋力挣扎,而是任由男人健硕的手臂揽着自己的腰肢,红着脸儿,微微侧身,依偎在男人胸口。
仅仅是这样的相拥,便令她感觉到似乎船儿停驻在港湾,无比安心。
天生万物,阴阳相济,再是坚强的女子,也需要男人的抚慰与拥抱……
……
从道观出来,天色已然阴沉沉笼罩四野。
抬头望天,风疏雨骤。
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房俊轻轻吐出口气,只觉得精神振奋、心舒神畅,左右亲兵递来蓑衣斗笠,服侍他穿戴整齐,又牵过来战马翻身而上,下令道:“走吧,回城!”
亲兵部曲纷纷上马,前后左右将他簇拥在中间,沿着山路向着山下行去。
同一时间,龙首原北渭水之畔,还是那间河畔茅舍,荆王李元景与柴哲威在此相会。
柴哲威有些不满,满桌子珍馐佳肴也提不起半点兴趣,提杯饮了一口美酒,抱怨道:“眼下长安城中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微臣,王爷却还要将微臣叫出来,若是被人看到,必生变故。您该不会真以为太子殿下不敢杀了微臣吧?”
自从“火烧账房”之后,他虽然侥幸逃过一劫,却也知道自己成为太子一系的眼中钉、肉中刺,行事愈发小心谨慎,平素连家都不会,就只是待在军营当中,以免被人抓到把柄。
太子固然仁厚,可他身边无论是房俊、李道宗,亦或是马周等人,哪一个不是杀伐决断、心狠手辣之辈?
统兵大将与宗室亲王私下相会,一旦被人得知,根本辩无可辩。
难道告诉别人只是花前月下、惺惺相惜?
傻子都不信……
李元景听着柴哲威的抱怨,却是不以为意,笑道:“谯国公莫要太过谨慎,如今关中兵力空虚,就算他们想要对你不利,也得顾忌动了你之后整个左屯卫震荡的后果。兵权在手,谯国公又有何惧?”
柴哲威没好气道:“说得轻巧!太子若是一道诏令将微臣叫去东宫,然后伏下甲兵将微臣就地格杀,难道王爷以为微臣麾下那些个将校兵卒就肯为了报仇发动叛乱?太子大义在身,有监国之权,生杀予夺无所不从,微臣不敢去挑衅太子之威仪。”
虽然上次危机乃是依靠李元景发动宗室给他解了围,自己也的确感恩,愿意多多靠向李元景一边,却不代表自己就可以任凭李元景指使。
他心里清楚李元景野心勃勃到底想要干什么……
“呵呵,”
李元景小了一声,略微压低声音,问道:“你可知今日早晨,有战报送抵长安?”
柴哲威一愣,道:“是辽东战事?”
他这些时日窝在左屯卫军营哪儿也不去,为了避嫌甚至不去打探朝中任何情况,唯恐太子一系寻个借口又来拾掇他。
李元景喝了一口酒,有些眉飞色舞道:“不是辽东,而是吐谷浑!”
柴哲威大吃一惊,忙问道:“吐谷浑起兵反叛了?”
一直以来,吐谷浑横亘在陇西一带,虽然内附大唐,朝廷却始终未曾真正腾出手来予以肃清,其内部看似安稳,终究是个心腹大患。其地处于关中前往西域的交通要道,一旦反叛,势必会影响长安对西域的掌控。
李元景摇头道:“尚未反叛,只不过吐谷浑王伏顺连续接触吐蕃、突厥使者,又召集各部聚于牙账之内,其心已经昭然若揭。朝中定下策略,以兵部左侍郎崔敦礼出使吐谷浑,希望能够陈明厉害、晓以大义,劝阻伏顺迷途知返,不过以本王看来,未必有什么效果。当年吐谷浑王伏允被李靖、李绩等人击败,自缢身亡,余部这才无奈投降,如今关中兵力空虚,伏顺自然视为天赐良机,只需起兵反唐,进可直接攻打关中危及帝国中枢,退可一直向北遁入北疆,重新恢复他一国之王的权力,焉能甘心成为内附之臣,唯唯诺诺?”
以他估计,吐谷浑必反无疑!
柴哲威面容凝重:“若果真如此,则关中危矣!吐谷浑一旦反叛,无论真正的意图是否北上脱离大唐之控制,都会先象征性的攻打一下关中,震慑朝廷!而其背后必定有人支持,否则伏顺那样贪生怕死的性格,哪敢反叛?不管是突厥人亦或是吐蕃人,势必会趁势尾随,对关中狂攻!西域只有安西军镇守,不可能封锁所有的要道,突厥人在吐谷浑的帮助下突破玉门关并不难;吐蕃坐拥高原,可直下兰、凉、甘、肃等数州,占据河西走廊,不仅能够截断关中通往西域之路,更可以顺势配合吐谷浑攻打关中!若吐谷浑攻打关中只是为了震慑京畿,使得长安守军不敢肆无忌惮的追杀,则无论突厥人亦或是吐蕃人前来,那可就是一场实打实的硬仗!”
突厥、吐蕃想要与大唐争霸的心思不知道已经藏了多少年,只不过一直以来大唐内部政局稳定税赋充盈,对外战略正确并无疏漏,不禁将东突厥覆灭,打得余部不得不向西逃遁,就连吐蕃也没讨得半点便宜。
一旦这两股势力因为吐谷浑反叛使得大唐失去对河西走廊控制之机,从而发兵倾巢来攻,岂能善罢甘休?
说不好,关中沃野就要遭受大唐立国只来第一次荼毒,届时尸骸遍野、生灵涂炭。
甚至于,长安也不是没有就此陷落的可能啊……
那可就天下大乱了!
李元景却丝毫没有担忧之心,反而兴致勃勃,给柴哲威斟酒,然后笑道:“若是那样,咱们的机会可就来了!”
柴哲威无语,叹气道:“王爷也太宽心了吧?无论突厥人亦或是吐蕃人,眼下固然都不是大唐的对手,可关中兵力极度空虚,对方又裹挟着吐谷浑,兵力强横。一旦强攻关中,鹿死谁手尤未可知!一旦长安失陷,吾辈皆成帝国之罪人矣!”
他有些恼火。
争权夺利可以,图谋皇位也不是不行,可总不能将帝国之存亡、关中数百万百姓的性命弃之不顾吧?
无论如何,都底有一条底线存在才行,这般利欲熏心,又岂能同谋大事?
他心里首次对李元景产生失望,合作的心思也开始动摇……
第八百七十五章 冤家路窄
柴哲威摇摇头,手里拈着酒杯,道:“吐谷浑若是叛乱,一旦吐蕃参与其中,两处合兵即刻翻越祁连山脉,直插入河西走廊,势必动摇帝国之根基,吾等纵然不满太子,此刻却绝对不可平添肘腋之患,给蛮胡可乘之机,否则,吾等将成为千古罪人。”
在他看来,争权夺利的底线就是不动摇大唐之根基,无论是他这样的勋贵,亦或是李元景这等宗室,都是依附于帝国而存在。只要帝国千秋万载,他们自然世代富贵、与国同休,岂有期盼着帝国倾覆之道理?
杀鸡取卵,何其蠢也!
李元景自斟自饮了一杯,叹口气,道:“本王何尝不明白你所言之道理?也曾打定主意等一等、熬一熬,若是上苍眷顾,将来能够给一个机会,自会拼去所有与命运挣一挣!若是没有机会,这辈子也就那样卑躬屈膝的活着……只可惜啊,纵然本王放得下,可你以为陛下能放得下?”
柴哲威默然。
有些话不用说的太明白,他又岂能不懂呢?荆王李元景在皇室之中大肆拉拢,势力越来越庞大,导致本就因为“玄武门之变”屠戮了大量宗室而对李二陛下非常不满的皇亲们,愈发与李二陛下离心离德。
李元景的威望不断拔高,已成为李二陛下的心腹大患。
兼且李元景暗地里小动作不断,早已引起李二陛下的警觉,之所以迟迟未能动手,而是一再放任李元景,正是因为不愿意再一次对宗室亲族举起屠刀,杀得人头滚滚,流下满身骂名。
然而李二陛下活着的时候可以忍,可是将死之时呢?
恐怕定要将李元景先行铲除,以便给太子留下一个清清爽爽的皇室,顺利的掌控帝国……
有些事情,做了就不能更改,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李元景又饮了一杯,似乎酒气有些上涌,哄着眼睛道:“你以为本王觊觎那个位置么?非也!本王也是被逼无奈而已,如今皇室之中除去陛下,便以本王为尊,那些个宗室子弟都被武德九年那一场杀戮给杀得肝颤心惊,对陛下极为疏远,所以便围拢在本王周围。可陛下却只是看到本王的威望,浑然不曾察觉这岂是根本就是他一手造成的,若是他当年未曾对宗室那般冷酷杀戮,又岂会使得宗室上下离心离德?本王也是无奈啊!”
看着李元景七情上面、矫揉做作,柴哲威心里微微一哂。
这话骗鬼呢?
武德九年玄武门之变,陛下的确大肆屠杀宗室子弟,可那是因为即便陛下取得了玄武门的胜利,已经将至高无上的皇权攫取在手,那些个心向着太子建成、齐王元吉的宗室子弟们依旧不甘心接受现实,密谋发动兵谏。
那等情形之下,这些人不杀留着干嘛?
至于李元景所谓他只是被迫无奈,才接受宗室子弟向他靠拢……更是胡说八道,你若无谋求大位之心,那些人闲的难受会向你靠拢?
说白了,任何人站在任何一个立场,都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这个利益或许是权力,或许是财富,或许是理想,也或许是仇恨、友情,总归是要有一个述求的。
什么利益都不图,只图你荆王殿下威望高,就甘愿冒着天大的风险为你鞍前马后牵马坠镫?
简直就是扯犊子……
李元景发泄一番,似乎也觉得自己“演技”不精,抹了一把脸,诚挚道:“无论如何,将太子掀翻乃是你我共同的述求,只有太子倒台,你我的利益才会得到保证。这一点你没有意见吧?”
柴哲威道:“别的暂且不说,一旦吐谷浑反叛,微臣以及麾下左屯卫,将会誓死保卫长安。”
长安在,大唐就在;大唐在,他们这些勋贵才能与国同休、世代富贵。
至于去争取额外的利益,必须是在保证帝国稳定的前提之下,他才不会如同李元景那般愚蠢,冒着帝国板荡的危险亦要去搏一把。
这根本就是发了疯,他才不会干……
李元景颔首道:“这是自然!军人的职责便是保家卫国,强敌来犯,自当守卫家园、报效君王!”
柴哲威道:“王爷深明大义,微臣敬佩。时候不早,军务在身,微臣暂且告退了。”
李元景起身相送:“夜雨路滑,谯国公定要看准脚下。”
一语双关。
柴哲威微微一顿,旋即笑了笑,拱手告退。
待到柴哲威离开,李元景重新坐下,自己斟了一杯酒,饮了一口,抬头望着茅屋外淅淅沥沥的雨水,眯起眼睛。
这个柴哲威!
既想要攫取从龙之功,获得更大的利益,却又不愿冒险,只想着待价而沽、顺时而动。
当真是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
若是依着李元景自己的脾气,那是绝对不愿意同柴哲威这等首鼠两端、干大事而惜身之辈合作。这种人平素看着慷慨激昂、踏实稳重,实则最不靠谱,稍有风吹草动便会改弦更张,说不定一转眼的功夫就把盟友给卖了!
不过柴哲威却很受李二陛下器重,不惜将拱卫玄武门的两支军卫之一交给他统率,无论眼下关中空虚,亦或是将来陛下回京,左屯卫都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力量,必须争取过来。
因为他清楚,房俊的右屯卫是万万不会追随他的……
将杯中酒一口抽干,酒杯重重顿在桌案上。
就算你柴哲威奸猾似鬼又如何?你身边有我的人,一切行动布置不仅在我的掌握之下,甚至还会受到我的影响,将来到底怎么干,那可就由不得你了……
*****
夜雨淅沥。
柴哲威来时没有穿戴雨具,这会儿雨势渐大,更走了没一会儿便浑身湿透。只得打马快行,赶紧回到军营驻地。
距离左屯卫驻地尚有一段距离,便见到前头一队骑兵慢悠悠走在路上,左右分散,将整条道路都给堵个严实。
柴哲威以及麾下兵卒都没有穿戴雨具,这会儿各个淋得落汤鸡一般,急于回营,心情便有些急躁,当先的一个兵卒在马背上厉声喝道:“什么人深夜游荡?靠近军营,意欲何为?”
“赶紧滚开,让开道路!”
话音未落,只见前边这一队骑兵非但未曾靠向路边让出道路,反而在马上勒住马缰,然后掉转马头,齐齐向着这便冲了过来。
这下连柴哲威都吓了一跳,知道对方并非寻常兵卒,身边的亲兵连忙大声喝道:“都站住!谯国公在此,速速下马!”
孰料对方根本充耳不闻,数十匹战马“呼啦”一下就将柴哲威一方围个严严实实。
稍后,便见到对方骑兵后面一人骑在马上慢悠悠的靠近,笑道:“真是胡说八道,谯国公乃是左屯卫大将军,半夜出门,身边岂能就只有这么几个歪瓜裂枣?来人呐,将这伙贼人给本帅拿下,抓回去好生审一审!”
“喏!”
身边亲兵部曲便气势汹汹的冲上去。
柴哲威一听,顿时气冲脑海,当真是冤家路宰啊!
这大半夜的,也能在路上遇到房俊这个棒槌……
他甚为当朝国公、左屯卫大将军,就算是夜晚出门,身边这十余个亲兵也不少了吧?谁能像房俊这样,遍地都是仇家,尤其是关陇贵族们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所以出个门身边四五十人,恨不能带一个旅队放在身边才安心……
见到右屯卫兵卒气势汹汹的扑上来,柴哲威赶紧在马背上喊道:“住手!房俊,休要欺人太甚!”
房俊在马背上长笑一声,大声道:“休要装腔作势!这群贼子胆敢冒充谯国公,趁夜靠近军营,必定所图甚大,说不定还想要颠覆左屯卫!速速给本帅拿下,押回去大刑审问!”
柴哲威目眦欲裂。
只见房俊身边亲兵顿时如狼似虎一般扑上来,可怜自己这边人数处于绝对劣势,连刀子都不敢亮出来,便被从马背上撕扯着拽下去,重重的跌落在地上的泥水里……
第八百七十六章 我雀盲眼
看着身边亲兵被摁倒在路上的泥水里,柴哲威都快要疯了!
娘咧!
杀人不过头点地,房俊你个王八蛋你要将老子的脸面踩在地上蹂躏才算舒服是吧?
“呛啷!”
怒气冲天、忍无可忍的柴哲威抽出自己的佩刀,嘶声吼道:“房俊!来来来,有胆的一对一,信不信老子一刀劈了你?”
房俊哪里会跟他逞凶斗狠?
阴仄仄道:“贼人胆敢拘捕,且携带凶刃,来人,弓弩预备,贼人若有异动,立即射杀!”
“喏!”
依旧留在他身边护卫的几个亲兵一把掀开头上的斗笠,从背后取过长弓劲弩,拉弓搭弦瞄准了正提刀在手的柴哲威。
雨天火枪无法射击,弓弩的威力也大打折扣,但是在丈余远近的距离之内射杀一个人,自然不在话下。
柴哲威只觉得胯下一凉,一股寒气陡然升起。
娘咧!
这个棒槌难道真敢给老子一发?
按理说,这不可能。
自己好歹也是当朝国公、左屯卫大将军,皇亲国戚!这般射杀自己,他自己能逃得掉律法的制裁?哪怕太子再是维护他也不行!
可是这厮既然是个“棒槌”,胆子一贯是大得离谱。
丘行恭功勋赫赫,他儿子丘神绩不还是因为意欲染指长乐公主,便被这厮以残忍至极的手段杀害?
更何况此刻夜黑下雨,时候这厮咬定了天黑认不得人,只说是怀疑有人冒充意欲接近军营,说不定还真能逃脱罪责。
御史台、大理寺、刑部,那可都是他的人啊……
“保护大帅!”
他身边的亲兵吓得大叫一声,齐齐跳下马背围拢过来,见到柴哲威依旧骑在马上,目标太过明显,赶紧将其从马上拽下来,死死的护在身后。
柴哲威也不敢逞强,万一房俊这个棒槌恶向胆边生,无论事后能否受到严惩,自己都已经冤哉枉也……
赶紧缩在亲兵身后。
房俊的亲兵却是毫不理会,依旧恣无忌惮的冲上前去,一阵拳打脚踢,将左屯卫兵卒放翻在地。左屯卫甚至都不敢亮刀子,房俊身边那些亲兵部曲各个张弓搭箭,万一放箭射杀,自己这便岂非都得丢了性命?
只能任由如狼似虎的敌人冲上来爆锤一顿……
柴哲威眼瞅着自己的兵卒被放翻在地,躺在泥水里打滚儿哀嚎,气得手足冰冷,嘴唇颤抖。
“房俊!焉敢辱我至此?我定与你不死不休!”
柴哲威气得大叫。
房俊骑在马背上,看着被雨水淋得落汤鸡一般的柴哲威,呵呵笑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牙,都到了这等地步,还敢冒充谯国公?哼哼,来呀,将此獠就地擒拿,押回大营,老子十八般大刑伺候着,看看他还嘴硬到何时!”
“喏!”
亲兵部曲纷纷冲了上去,先夺走了柴哲威手里的佩刀,继而将其扭臂擒拿。
柴哲威怒吼连连:“放开老子!老子是当朝国公、左屯卫大将军,尔等不要命了嘛?”
到了这会儿,他自己也有些糊涂了,这房俊到底是故意整自己,还是当真没看出来?
话说自己因为出来的时候没有佩戴雨具,被雨水淋得狼狈不堪,又为了避人耳目只穿了寻常兵卒的衣裳,的确是没有几分堂堂国公、一军之帅的威仪……
这等情形之下,就算房俊将自己炮制一番,事后只说一句“当真没认出来”,然后随便的赔个礼道个歉,谁能奈他何?
总不能不许人认错人吧……
想到这里,柴哲威心里愈发惊惶,奋力挣脱出一条手臂,狠狠抹了把脸,将脸上的雨水抹掉,大叫道:“房俊,老子就是柴哲威,你这般凌辱于我,将朝廷体统放在何处?速速将老子放了,不然定与你不死不休!”
房俊在马上哈哈大笑,马鞭指着柴哲威,对左右说道:“瞧瞧,此等贼子到了这等地步,依旧不肯俯首认罪,还在冒充!他说自己是柴哲威,你们大伙瞅瞅,哪里长得像?”
左右自然明白房俊的心思,纷纷笑道:“不像不像,哪里有一点像?”
又有人道:“你还别说,的确有几分相似……只不过谯国公乃皇亲国戚,高大威武一表人才,这人却贼头贼脑一脸猥琐,就好似大伯子要钻进兄弟媳妇被窝也似,嘿嘿。”
柴哲威肺子都快要气炸了,大怒道:“放屁!胆敢侮辱公主,当真不知死字怎么写?”
“嘿!你个贼子还敢耍横!”
几个兵卒上前摁着柴哲威的脑袋,意欲将他摁在满是泥水的地上。
柴哲威如何肯就范?这若是当真被摁在地上,他一张面皮就算是丢尽,下半辈子都别想在官场上混。
当即剧烈挣扎,兵卒们虽然人多,一时间却也拿他没法。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旋即有人大叫道:“军营重地,何人胆敢在此闹事?”
疏忽之间,一标骑兵顶风冒雨而至,看其装束,乃是左屯卫巡夜的兵卒。
柴哲威顿时见到了亲人一般,奋力叫道:“来人!来人!快救本帅!”
左屯卫兵卒大吃一惊,其中一人连忙上前,俯身到柴哲威面前,看着这个披头散发一身泥泞的家伙,顿时吓得从马背上滚落,叫道:“大帅!何以至此?”
其余同僚也吓了一跳,自家大帅这是怎么了?
再看看周围东倒西歪的袍泽,顿时“呼啦”围了上去,将柴哲威抢了出来,房俊的亲兵部曲也不拦着,笑嘻嘻的退开一些,有人说道:“这伙贼人冒充谯国公,靠近军营意图不轨,吾等奉大帅之命将其擒拿。既然左屯卫的袍泽前来,那就交由你们处置。走走走,咱们回营!”
柴哲威脱离毒手,抹了一把脸,怒喝道:“都给老子站着!今日谁敢走,老子杀他全家!”
左屯卫的兵卒也纷纷鼓噪:“休走!将吾家大帅弄成这样,你们还想一走了之?”
房俊甩着马鞭,催动战马向前几步,看着柴哲威道:“哎呦!这还真是谯国公当面?你瞧瞧我这雀盲眼,居然当面不识真佛,还以为是贼人冒充呢!不过话说回来,这深更半夜的,谯国公不守着军营却带兵外出,还将自己乔装打扮穿着寻常兵卒的衣裳,您这到底是想要干嘛?”
柴哲威心中的怒气瞬间一滞……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又掉进了房俊的圈套,自己不似房俊身上还有着兵部尚书的职衔,可以随意脱离军营入城处置兵部事务。身为左屯卫大将军,半夜三更脱离军营乔装外出,这种事随便给自己按一个罪名都难以洗脱。
尤其是这个时候如果恰好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很容易就扣在自己脑袋上。
谁知道房俊这厮有没有后手?
眼前这个棒槌为了打击自己,可是连稽查账册这种阴狠的手段都使得出来,若是故意设计栽赃,自己麻烦就大了。
只能忍气吞声,制止身边兵卒想要冲上去讨个说法,阴着脸道:“既然越国公夜晚雀盲,没认出本帅也情有可原,到底也不过是一场误会而已。越国公别放在心上,就请速速回营吧。”
他现在对房俊是真的从心里打怵,这厮手段阴狠胆大包天,又有太子袒护,几乎可说是为所欲为,自己出了隐忍,还能如何?
今晚这事儿就算是闹到陛下面前,人家一句“没认出来”也就掀过去了,总不能为了这点事儿就处罚一位当朝国公、兵部尚书吧?
而越是闹得大,自己就越是丢人……
房俊在马上笑吟吟的看着柴哲威,问道:“那这件事就算是揭过去了,本就是谯国公违反军纪且乔装打扮,怨不得本帅没认出人来,你可不能回过头无事生非,没完没了。”
柴哲威气得牙都快咬碎了。
老子被你差点摁在泥水里,现在居然反咬一口说老子无事生非?!
娘咧!
第八百七十七章 挑唆野心
柴哲威狠狠的瞪着马背上笑嘻嘻的房俊,恨不得肋生双翅凌空飞起,然后将这厮扑倒在地狠狠的咬上一口。
两人虽然同辈,但是年岁相差了将近十岁,平素玩的更不是一个圈子,按理说柴哲威更像是个前辈,面对房俊这个“小兄弟”的挑衅,只觉得一张面皮火辣辣的疼,羞愤无地。
房玄龄一辈子温润如玉、和风细雨,怎地生出这么个棒槌?
这时候,远处又传来一阵马蹄声,到了近前方才知道原来是右屯卫巡营的兵卒听到这便有动静,便派了人过来巡视。
柴哲威一看不好,人越聚越多,只会将使事情越闹愈大,而这件事只会让自己更丢脸。
深吸口气,控制自己暴怒的情绪,柴哲威咬着牙颔首道:“今日之事,责任并不都在越国公,本帅亦有不妥之处,就此作罢,事后绝不追究。”
事实上,并非是房俊怕他事后追究,而是他怕房俊一张大嘴毫无遮拦,到处去宣扬这件事。
堂堂谯国公、左屯卫大将军,被人家当成“贼人”差点摁在泥水地里摩擦,传扬出去颜面何存?
不管怎么说,今日算是他自己稀里糊涂的掉进坑里丢了一回面皮,就此认栽,不能将事态扩大。
房俊打个哈哈,勒着马缰,手里的马鞭甩了甩,对周围亲兵道:“行了,一群雀盲眼的玩意,连谯国公都认不出来,还给当成了居心不良的贼子,这回丢人了吧?赶紧的都给老子回营,谁再敢半夜不睡觉出来瞎折腾,当心老子一个个的敲断你们的腿!”
带着麾下兵卒扬长而去。
雨一直下,柴哲威的心情不是那么融洽……
听着房俊最后含沙射影的话语,柴哲威一口牙要得咯吱响,冲着身边的兵卒骂道:“都特么傻了吗?看着老子被那厮折辱,你们居然一个两个都傻站着,老子养条狗都比你们强!”
兵卒们战战兢兢,低着头不敢说话,可心里却未必服气。
刚才人家都已经张弓搭箭了,谁知道那棒槌会否当真下令放箭?咱们是怂了一些,可那也是为了大帅您的安危着想啊。咱们忠心护主,您却将咱们比成狗……
不过看着自家大帅气得青筋暴跳的模样,没人敢说话。
柴哲威发了一通邪火,心里却也知道实在是怪不得这些兵卒,人家强弓劲孥怼在脑门儿,除了束手就擒,还能如何?
“哼!”
怒哼一声,向麾下兵卒展示一番自己的强硬,就好像先前所受之羞辱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这才转身怒气冲冲的走回军营,连战马也不骑……
回到营帐之内,早有亲兵备好了热水,柴哲威脱去衣物泡在木桶之中胡乱洗了洗,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衫,坐在营帐里灌了半壶温茶水,这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胸腹之中的郁闷略微得到舒缓。
军中长史游文芝从外边走进来,进来之后脱下身上的蓑衣,抖了抖雨水放在门口一侧的地上,这才走到柴哲威面前,施礼问道:“刚才大帅在营门之外发生何事?”
柴哲威面色黑如锅底,不过他对游文芝倚为心腹,非常信任,什么事都不会瞒着,便将自己被房俊羞辱之事说了。
游文芝不禁暗暗咋舌。
自家这位大帅和房俊算是结下了死梁子,但凡有个机会,都会将对方剥皮抽筋置于死地。
不过这正巧符合他的算计……
眉毛蹙起,怒声道:“简直欺人太甚!就算天色黑了一些,大帅已经自报家门,难道他就不会上前仔细查看么?二话不说就将大帅的亲兵缴械,还要将大帅带回去大刑审问,这根本就是故意在羞辱大帅啊!”
柴哲威以来稍微平息的火气再次翻腾起来,狠狠将茶杯投掷于地,骂道:“吾与房二,不同戴天!”
他今日当真是丢人丢大发了,往日里谯国公风度翩翩、仪表堂堂,在贵妇圈子里那也是响当当的人物,爱慕者数之不尽,何曾遭遇过这等狼狈至极的情况?若是今日之事传出,不知有多少人对他失望透顶。
尤其是连续栽在房俊手里,这更令心高气傲的柴哲威难以接受……
游文芝唤来一个亲兵,将地上散碎的茶杯碎片收拾干净,然而做到柴哲威对面,忧心忡忡道:“大帅与房俊之仇怨,怕是已然无法缓和。就算大帅心胸宽广,可房俊一而再、再而三的针对大帅,显然也很是忌惮大帅的地位,眼下尚且好一些,毕竟陛下通情达理处事公正,可将来太子登基之后……实在是令人堪忧啊。”
柴哲威郁闷的憋气,不知说什么好。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地就得罪了房俊,难道就因为当初那厮在芙蓉园遭遇刺杀之前曾见过自己,就将自己与刺客划上等号?
且不说事情真相到底如何,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这样显然有些武断。
可房俊这个人有些时候就是那么不讲道理,不然岂能将令狐德棻那等德高望重的宿儒逼得在金殿之上以头撞柱,借着撞晕才能下台?更别提与长孙家生生死死的恩怨了……
正如游文芝所言,等到将来太子登基,作为太子身边的肱骨之臣,房俊势必水涨船高,成为宰辅也不是不可能。到时候自己必定遭受对方的打压。
尤其是房俊的年纪,比自己还要年轻十岁呢,肯定执掌中枢非常长的一段时间,自己的苦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游文芝看着柴哲威不停变幻的脸色,试探着说道:“如今太子一系对大帅有很深之成见,陛下固然春秋鼎盛,可那一日迟早也会到来。无论是为了大帅自己的前程,亦或是整个谯国公府的未来,何不趁早给自己某一条后路?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还应及早打算才好。”
这话说得柴哲威心中砰的一跳,抬头看着游文芝,目光幽幽,问道:“汝此言何意?”
游文芝不说话,但态度很明显。
所谓的后路,眼前不就正好有一条么?人家荆王殿下可是礼贤下士不断拉拢你啊……
柴哲威先是有些心动,不过旋即摇头道:“不成,荆王固然威望卓著,在宗室之内影响力颇大,但是手中既无兵权,朝中亦无奥援,不能成事。”
游文芝低声道:“大帅这就有些想当然了,朝中除去房俊、马周等寥寥数人之外,其余哪一个不是高祖皇帝简拔出来的?如今固然对陛下效忠,可是谁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心里不满陛下?至于兵权,大帅您手里不就掌握着一个军卫呢……”
言外之意,正是因为荆王并无兵权,您才更好的漫天要价,只要投靠过去,就必然占据一席之地。
正是因为荆王缺少兵权,所以您才会显得更重要!
柴哲威心里砰砰直跳,有些心动,但更多却是胆怯。
柴哲威不同于任何一个皇子,无论是晋王、魏王,哪怕是齐王、蜀王想要争夺大位,那都是储位之争,是陛下自己的家事。身为臣子,无论支持哪一个都说得过去。
然而荆王则不同,他是李二陛下的兄弟。
荆王想要上位,那就唯有兵变之一途,重新演绎一遍“玄武门之变”才行!
他有些口干舌燥,想要喝水,却发现茶杯已经被自己摔碎了,摇摇头,说道:“风险太大。”
他可不仅仅是自己,谯国公府上上下下数千条人命,一旦事败,就要遭受屠戮。即便兄弟柴令武是李二陛下的女婿,怕是也难逃干系。
说不定整个柴家就要从此绝后……
游文芝眼见柴哲威心动,却依旧是那种“干大事而惜身”的模样,顾忌这个顾忌那个,心里想着嘴上却说不要,有些鄙夷,嘴上却劝说道:“风险自然有,但是收益更大!”
一句话,将柴哲威的心气儿给勾了起来。
没错,当年“玄武门之变”以前,李二陛下与整个“天策府”上下不都是将阖家老小的性命系在裤腰带上?输了,那就满门抄斩,万事皆休。
可人家赢了,从此“天策府”上下鱼跃龙门,权倾天下……
第八百七十八章 出尔反尔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胜则为王,败则为寇。
老祖宗早就教会我们,做一件事的意义是需要最后的成果来衡量与定义的,这世间原本就没有什么正义与邪恶之分。
柴哲威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眼下他虽然看似位高爵显、手握兵权,但实则在朝中的影响力极低,即便是李二陛下将左屯卫委任于他,也更多是因为对他母亲平阳昭公主的酬功,并非对他柴哲威当真如何信重。
若是有“从龙之功”,那就完全不同。
不敢奢求能够如长孙无忌当年那般“权倾天下”,成为“贞观第一功臣”,但是最起码也能比得上李绩之流吧?
别看如今的李绩贵为宰辅之首,当年可还是个降将呢……
当然,收益与风险并存。
“从龙之功”固然显赫,可一旦失败,那么等待他的就将是无尽的深渊……
柴哲威喝了口茶水,默然不语,心中委实难以决断。
游文芝看看柴哲威的脸色,见到他已经意动,若是继续逼迫有可能过犹不及、适得其反,便转换话题,道:“无论吐谷浑那边最终是否会反叛,这段时间大帅都应该收拢部队,严加操练,以备不测。”
柴哲威颔首。
军人的力量终究来自于手底下的兵,若是养了一群虾兵蟹将,大战临头却一触即溃,就算亲爹是皇帝又能怎样?照样投闲置散,不受重用。
荆王李元景为何几次三番的拉拢于他?就因为他手底下有一支能战之兵,可以在关键时刻左右局势。
这是他的根底所在,不容有失。
而且自从过年之后右屯卫一天到晚的高强度训练,兵卒的战力肉眼可见的提升,尤其是军心士气不断攀升,令柴哲威感到艳羡之余,也有着深深的危机感——大家地位相等,一左一右宿卫玄武门,若是差距太大,何谈其他?
“明日起,擂鼓聚将,展开一**练。这段时间因为春耕之故,全军上下都快放了羊,也该是时候操练起来了。操练要狠,补给就得跟上,伙房每日加餐,而且要餐餐有肉,油水给足了,不然兵卒受不了。这部分钱你去向兵部申请一下,不过顾及没指望,若是要不来,那就由本帅自掏腰包垫上。”
柴哲威发了狠,从来都是从军中账目上可口贪墨,何曾往军中垫钱?
游文芝颔首道:“卑职领命!”
他和柴哲威的想法一样,唯有一支强军才能作为资本,若是整个左屯卫一群乌合之众、一触即溃,又怎能显出他的功劳?
随便去加上拉一群青皮地痞岂不是更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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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中阴雨绵绵,气候凉爽,西域却是烈日炎炎,黄沙漫漫。
一支商队缓慢的行走在路上,坚硬的沙土路面热得烫脚,即便是忍耐最强的骆驼也耷拉着脑袋,有些无精打采。
道路两侧漫漫黄沙,远处是荒凉的戈壁,时不时便有被风沙侵蚀的巨石形状古怪的屹立在戈壁之中,烈日当空,倍添荒凉。
长孙濬头上裹着白巾,抬头抽了抽天上的烈阳,舔了舔干涸的嘴唇,伸手从身下的骆驼脖子上取下水袋,晃了晃,打开塞子小口灌了一口,没舍得多喝,将塞子仔细塞好,挂回远处。
从上一处绿洲已经走出来五天,距离下一个绿洲还有两天,队伍之中的清水已经所剩不多,必须节省着才行,若是喝光了,他可不确定那些看管自己的大食人能够将自己的份额施舍给他……
自己奉父亲之命前往大马士革,一来一回已经将近半年。
去的时候寒风凛凛大雪飘飞,稍有不慎便会给冻死在路旁;回来的时候烈日炎炎,漫漫黄沙好似要着了火一般,能将人活生生的烘干、烤熟……
唉!
长孙濬长长叹息一声,满腹愁苦。
堂堂长孙家的嫡子,长安城内数得着的世家子弟,长这么大何曾遭受过这等罪?
更别说,还要时刻防备着大食人“撕票”的可能,更要带领商队绕开唐军沿途设下的哨卡,以免行踪暴露,被唐军逮捕捉拿。整日里可算是殚精竭虑、耗尽精力……
后边一匹骆驼晃悠悠赶上来,坐在骆驼背上的阿兹米也头缠白巾抵御烈日的暴晒,与长孙濬并行,开口问道:“长孙公子,距离玉门关还有多远?”
长孙濬的目光落在遥远天际那一道蜿蜒倾颓的长城上,叹气道:“最起码还要十天!”
那是汉武帝时候在西域修筑的长城,以壕沟或利用自然地形作屏障,由烽燧、古堡、亭障等组成防御工事,在汉代被称为“塞”。
汉长城一般都是就地取材则用沙子和石子,或凿石垒墙,或取土夯筑;而在沙漠杂以芦草和柳枝层层叠压而成,并在外长城各枢纽建立要塞,驻扎装备弩机和长戟的骑兵巡逻。
汉武帝在此筑城以屯田、养马,作为防御和进攻匈奴的基地。
人世间沧海桑田,王朝更迭,这一段巍峨的长城却依旧伫立在荒凉的沙漠里。
阿兹米也很是沮丧:“还要那么久?”
他自告奋勇承担起“收取赎金”的任务,希望能够凭此功劳在穆阿维叶面前受到重用。可他以往最远取过西域诸国,而且是靠西的那些,却从未抵达过玉门关,哪里知道这一段不仅路程遥远,且愈发艰难?
长孙濬在骆驼背上晃晃悠悠,没精打采,没好气道:“原本不用走这么久的,谁让你每到一处都要耽搁逗留?两个月的路程生生被你走出四个月,再走下去我们都得累死在这荒漠里!”
商队每至一处,阿兹米就会指派随队的兵卒四处打探,各地的道路、风土人情、财富多寡,尤其是一旦有唐军驻扎的地方,更会想法设法探明唐军的数量、装备。
刚开始的时候长孙濬对这种随意刺探唐军虚实的做法非常抵触,说到底他也是唐人啊!
可是随即就想起自己此行前去大马士革的任务,便默不作声,任凭大食人东走西逛,将沿途在诸君情况摸得七七八八……
阿兹米嘿的一声,傲然道:“在下此次作为哈里发的使者前往玉门关,自然要完成哈里发交待的任务,这可是天大的功劳!下一次长孙公子前去大马士革,在下必然不会再是一个小小的守城将军了,一跃成为大将军也说不定!嘿嘿!”
此行不但能够受到三千两黄金的“赎金”,还能够为大军探明道路,了解到唐军再各地驻扎之虚实,届时哈里发亲率大军横扫西域、进攻大唐,自己就是最大的功臣!
官职、财富、美女……
阿兹米咽了口口水,一想起这些,再苦再累也忍受得了。
九天之后,商队终于抵达玉门关外最后一处绿洲。一方不大的湖水,倒影着湛蓝的天空,湖畔的胡杨树下建有一排排的房舍,即为了来往旅人歇息、补充淡水,又是大唐的一处驿站。
此处距离玉门关已经不足百里,来往的商贾多有关中商人,长孙濬唯恐遇到熟人,不敢露面,整日里关在房舍之中,很是气闷。
又在这里等了两天,终于等到了前来缴纳“赎金”的长孙淹一行……
夜晚,湖畔房舍之中。
长孙淹见到自家兄长半年的功夫已经晒得肌肤乌黑,脸上的皮肤更是粗糙得犹如沙漠中的沙砾,精神萎靡不振,不由得心疼道:“三兄……”
长孙濬见到自家兄弟,更是未语泪先流……
未等他说话,一柄弯刀已经放在他脖子上。
阿兹米看着长孙淹道:“赎金带来了?”
长孙淹不敢多言,颔首之后,命人将黄金抬进屋中。
阿兹米很是谨慎,手中弯刀不离长孙濬的脖子,命手下上前查看。几个箱子打开,灯光照映之下黄橙橙金灿灿,差点晃花了眼。
三千两黄金啊!
所有人都双目放光。
长孙淹道:“赎金送抵,放了吾家三兄。”
阿兹米嘿嘿一笑:“阁下放心,咱们大食人最讲究信誉。不过此地乃是大唐治下,万一在下前脚放了长孙公子,后脚就被唐军冲进来乱刀杀死,岂不是冤枉?所以,还得劳烦长孙公子送咱们一程。”
第八百七十九章 心生歹意
阿兹米也不尴尬,似乎这种出尔反尔的事情做起来特别顺溜,弯刀抵着长孙濬的脖子,满不在乎道:“这里是大唐的底盘,在下有命收钱,总得有命拿着钱回去大马士革吧?非是在下小人之心,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小心驶得万年船’,还请诸位公子体谅。”
这话说得客气,可神情却半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长孙淹气得瞪眼睛,语气强硬道:“咱们之前说得明明白白,一手交钱一手交人,阁下这般不讲信用,你让我如何信你?万一你收了钱却对兄长不利,岂非人财两空!”
三千两黄金不是小数目,即便是长孙家这样的累世豪族,筹措这笔钱的时候也变卖了不少产业。若是能够赎回三兄也就罢了,可一旦这个大食蛮子耍无赖,收了钱不放人,自己的罪过可就大了。
阿兹米哼了一声,弯刀抵着长孙濬的脖子,另一手拉着长孙濬的胳膊就往外走,阴狠说道:“你们长孙家在大唐的权势,在下有所耳闻,想要杀了我们不过是翻掌之间。可那又如何?大不了就让我们这条贱命换长孙公子一条命,那我们还赚了!而且别忘了,你们家万里迢迢跑去大马士革是为了什么事,若是我临死之前将这件事抖出来,你们如何向大唐皇帝陛下解释?”
说着话,人已经到了门口,同行的大食人纷纷拿起行李装备,意欲一起退出门去。
长孙濬早就慌了神,一点异动也不敢有,唯恐阿兹米心一狠将刀刃在他脖子上割下去,瞪着长孙淹骂道:“你是失心疯了吧?速速将钱财交给他们,否则吾命休矣!”
他去往大马士革,来回跋山涉水万里迢迢,早就吃够了苦头,谁知道到了家门口却又弄出这事儿?
他此刻只想赶紧回家,对谨慎过头的长孙淹非常不满。
心里甚至在想,这个兄弟莫非是想要借着大食人的手除掉自己?
毕竟大兄长孙冲亡命在外,已经不可能继承家业,二兄长孙涣自戕于府门之前,若是自己再死了,那么长孙淹就成为诸兄弟之中最长的那一个,顺理成章的成为家主的继承人……
这个时候,他难免用最恶毒的想法去揣测自己的兄弟,毕竟似他们这等钟鸣鼎食的世家门阀,为了争夺家主之位,那可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的。
长孙淹一听,顿时跺脚解释道:“三兄何以说出这等话语?实在是太过伤人!兄弟接到兄长的信笺,当即筹措黄金启程前来,片刻都未曾耽搁,只为了将兄长赎回,若有半分歹毒心思,定要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是真的冤枉,自己辛辛苦苦前来交钱赎人,却被自己的手足怀疑心有歹毒,谁都会觉得委屈。
阿兹米没耐心看他们上演一幕“兄弟情仇”的戏码,依旧挟持着长孙濬,指挥身边的同伴:“带上黄金,咱们撤出去!”
同伴便上前将几个箱子抬起来,从门口走出去。
长孙家的家丁都看着长孙淹,长孙淹赶紧摆摆手,示意不得阻拦。刚才长孙濬的那番话语他听得清清楚楚,想必心里头对自己已经有了意见,这个时候自己若是阻拦大食人拿走黄金,最后导致出现意外,自己如何说得清楚?
心里也不禁暗暗埋怨长孙濬毫无气节,导致自己处处受制,被大食人牵着鼻子走……
长孙淹来的时候,为了避免被熟人碰见,所以等天黑了才过来,此时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去。
阿兹米挟持着长孙濬从房舍中出来,见到左右无人,便退到一旁的马厩处,让人将骆驼都牵出来,将黄金装好,用刀逼着长孙濬两人共骑一匹骆驼,对追出来的长孙淹说道:“你们就在这里不要追赶,等到我们过了疏勒国,自会放还长孙公子。可若是你们追上来,我不能保证长孙公子的安全。”
长孙淹怒道:“尔等所为不过是钱财,吾长孙家何曾放在眼里?只要释放兄长,吾担保你们可以平安回到西域。”
他岂能任由长孙濬一直被劫持在大食人手上?
万一这些蛮子到了安全地界,为免麻烦干脆一刀宰了长孙濬,那可如何是好?回家没法跟父亲交待啊……
阿兹米摇头道:“要么我一刀杀了长孙公子,黄金也不要了,甘愿死在大唐,顺便将你们长孙家所谋划的事情公之于众;要么此刻尔等就留在此地,等到我到了安全地方释放长孙公子,咱们各取所需,一别两宽。你们自己选!”
言罢,也不理会束手无策的长孙淹,挟持着长孙濬连夜向西而去。
长孙濬坐在骆驼上,又惊又怕,欲哭无泪……
……
回程的速度加快了一倍不止,阿兹米来的时候已经将唐军各个驻地了解清楚,甚至连各处的路卡都探听明白,所以虽然绕路避过这些地方,速度却也不慢。
长孙淹带着家丁远远的跟在后面,不敢接近,却也不敢使得大食人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否则大食人一旦“撕票”,然后逃之夭夭,那他麻烦可就大了……
两支队伍一前一后,保持着一里左右的距离,一路向西而行。
眼见着已经深入西域内部,长孙淹愈发心急火燎,因为他觉得大食人似乎根本没有释放长孙濬的意图,不仅渐渐加快了行程,而且时不时的留下几人监视着自己这边。
结果等到过了龟兹,大食人居然挟持着长孙濬往碎叶城而去……
长孙淹愈发确定自己被耍了。
碎叶城在热海之东、碎叶川之畔,而疏勒国在热海之南,两者南辕北辙,根本就不是一条路。
三兄前往大马士革之原因,他已经从父亲那里得知,所以他愈发弄不明白大食人的想法——既然已经准备与长孙家合作,勒索钱财也就罢了,为何还生出杀人灭口之心?
当然,眼下不是琢磨这些的时候,他必须将长孙濬救下来,他不能承受人财两空的结果。
即便长孙濬必须死,也绝对不能与他牵扯上一丝半点的关系,不然等父亲随同陛下东征回来,能活活扒了他的皮。
当然,若是长孙濬死于大食人之手,自己又能让父亲相信与自己无关,那么自己就将成为长孙家家主的合法顺位继承人……
一路上,长孙淹都在这种思绪当中倍受煎熬,难以抉择。
距离碎叶城一百里,长孙淹终于下定决心。
他将随行的家丁大部分留下,继续追着大食人的脚步一路向西,自己则带着两个心腹,快马加鞭绕过前头的大食人,先行一步抵达了碎叶城。
自从安西军击败了入侵的阿拉伯军队,就连以往时不时沿途捣乱的突厥人都销声匿迹,不敢碰触大唐之虎须。整条丝路尽在唐军控制之下,使得碎叶城愈发繁华。
傍晚时分,长孙淹抵达碎叶城外。
碎叶城乃是安西重镇,驻扎了两千余安西军,整个城池仿造长安城而建,当然规模要小得多。长孙淹不敢太过接近碎叶城,安西军的兵卒大多是关中子弟,万一碰见一个熟人,解释都没法解释。
便吩咐自己的一个心腹手持长孙家的信物,扮作半途掉队的商贾,入城求见在安西军中担任军官的关陇子弟。
等到天色已经全黑,长孙淹又渴又饿饥肠辘辘,方才见到自己的心腹带着一匹快马前来……
长孙淹纵马上前,相互见面,见到对方正是元家的一个偏支子弟。
自从元家位于长安的一支被房俊鼓动百姓烧杀一空,李二陛下顺应民心对元家穷追猛打,将以往的罪行尽数定罪,这个曾经显赫一时的世家门阀便彻底没落。
长孙淹心中暗喜,元家如今子弟零落,毫无根基,不仅可以指使其办事,更容易收尾……
第八百八十章 心思歹毒
“长孙四郎,何故来到这碎叶城?”
元畏有些惊奇,虽然他是见到了长孙家的信物才私自出城相见,却也没想到居然是长孙家的嫡子长孙淹跑到原理长安万里之遥的碎叶城。
这一路黄沙戈壁、烈日炎炎,旅行的苦头可不是这些个世家子弟吃得消的。
长孙淹看了看他身后,见到元畏只身前来,顿时松口气,他最怕自己见元畏的事情被旁人得知……
凑到元畏跟前,他低声说道:“此次前来西域,乃是奉了家父之命办一件差事。只不过事到临头,却发现难处甚大,非是我一人之力可为。故而冒昧寻求元兄之帮助。”
元畏一脸无所谓:“到底何事,四郎直说无妨。在下虽然只是一个校尉,可是在这碎叶城内,倒也有几分人望,手底下也有几十个心腹兄弟。但凡能力之内,绝无推辞。”
曾经煊赫一时的元家已经灰飞烟灭,嫡支已经都死绝了,只剩下一些偏房远支,既无人脉又无底蕴,想要生存下去,就必须要依靠关陇这棵大树。
长孙家眼下的权势虽然也不如以往,可依然是关陇领袖,能够有机会替长孙家出力,他是求之不得。
长孙淹语气轻松,道:“几个大食人而已,蝼蚁牲畜一般的东西。不过吾若是私底下动手,难免惹出麻烦,只能麻烦兄弟你,以碎叶城驻军之名义,予以剿杀!”
元畏丝毫没有怀疑长孙淹的话语。
大唐律固然严禁走私,尤其是对于盐铁之类绝对杜绝流往西域,可越是杜绝,就越是意味着利润丰厚。那些个枝繁叶茂的世家门阀凭什么维系家族的底蕴和拓展?这等走私之事,几乎每一天都在发生,谁也不可能完全将其杜绝。
既然是这等见不得光的事情,难免私底下交易的时候发生一些龌蹉,常年在碎叶城驻军的元畏早已司空见惯、不以为然。故而将胸脯拍得“砰砰”响,豪气道:“这有何难?贼人有多少,可有弓弩等远程兵器,是否要留活口?”
长孙淹面皮抖了一下,咬牙道:“不过二十余人,皆是大食人,其中尚有吾家一个叛徒,否则亦不会使得家中商队损失惨重。弓弩自然是有的,战力也相当不俗,所以还请兄弟多多调集兵力,定要雷霆一击,不给其挣扎之余地,不然缠斗起来,怕是要有伤亡。不过兄弟放心,无论伤亡多少,酬金、汤药钱、安家费,吾全部双倍,必不让兄弟为难!”
一听对方有弓弩,元畏也谨慎起来,颔首道:“四郎仗义!不过还请稍等,兄弟正好今晚后半夜巡城,这就回去召集麾下兵卒,向偏将报备,然后拉出一支五十人的队伍,带上革甲,确保一击即中,一个活口也不留!”
“如此最好!”
长孙淹松了口气,只要元畏不同旁人提及此次剿杀大食人是受了自己的托付,那么事后自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责任推卸干净。
“那咱们就此约定,兄弟先行回城!”
“一言为定!”
两人分离,元畏回去碎叶城召集兵卒,长孙淹则返回追上自己的人马,继续跟在大食人后面。
又行了一会儿,大食人便在碎叶城不远的一处客舍之中住宿,商队中的人时不时的出来,采购食物、补充清水。
长孙淹干脆就领着人露宿路旁,搭起了帐篷。
到了晚上,长孙淹带着几个心腹来到碎叶城外等候。丑时左右,一标人马自城东巡城而来,到得近前,队伍缓缓站下,几人从队伍之中策骑而出,来到长孙淹面前,正是元畏。
元畏在马背上问道:“贼人落脚何处?”
长孙淹将那客舍位置说了,反问道:“可曾做好准备?”
元畏拍了拍身上的铠甲,指了指身后,道:“都是兄弟麾下的百战老卒,时不时的跟突厥人也能撕咬一阵,何况只是一群做生意奸诈,打仗根本不行的大食人?四郎放心,保准一击即中,且绝对不会暴露四郎你的存在。”
长孙淹愈发放心,赞道:“兄弟办事,在下自然放心!”
当即掉转马头,当先引路。
长孙淹回头对身后的兵卒道:“有人举报大食人杀害汉人商贾、劫掠货殖,现在更是发现了贼人的踪迹。尔等随吾前去将其擒拿归案,交由安斯都护府审问严惩。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喏!”
众兵卒轰然应喏。
虽然如今整个西域都在大唐控制之下,但是西域地广人稀,安西军的数量也不足,无法做到监控每一处地方,似这等杀人越货的案件屡见不鲜。不过汉人地位在西域越来越高,杀害汉人商贾并且劫掠货殖这种事却鲜有发生,大家都很是恼怒。
区区大食人,前脚已经被咱们安西军打跑了一回,连他们那个大马士革总督都夹着尾巴仓惶南遁,居然还来挑衅?
简直该死!
这种劫掠汉商、杀人越货的番邦蛮夷,唐军一旦遇上定然严惩,稍有抵抗便会格杀勿论,所以元畏心中丝毫没有顾虑。
既无后患,又能让长孙淹领自己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当即便率领兵卒跟在长孙淹身后,气势汹汹的向着客舍杀去。
……
客舍之内,阿兹米没有亏待自己的人质,与长孙濬相对而坐,吃着烤肉、喝着美酒,气氛看起来还算融洽。
他此行的任务有二,一是将三千两黄金带回去,再是顺路侦查大唐在西域各处的兵力布置。因为有长孙濬这个长孙家的子弟在,虽然不曾加入安西军,但是对于西域也有一些了解,所以他侦查唐军的任务完成得非常顺利。
只要将三千两黄金安全带回大马士革,必定要升官发财,所以怎能容许意外的发生?
这西域到底是大唐的底盘,万一长孙家舍不得这些黄金,那自己绝对完蛋……
“长孙公子别怪在下苛刻,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待到明日过了碎叶城,定然将公子释放。往后若是有缘再去大马士革,在下必定好生招待,以弥补今日之罪过。”
阿兹米不得已绑票长孙濬,却也不愿意得罪,毕竟自家哈里发与长孙家往后必定还有有合作,若是自己将其得罪的狠了,一封书信送去大马士革,说自己如何对其虐待,以穆阿维叶的性格,怕是能将自己剥光了绑在木棍上丢在沙漠里,任凭烈日将自己晒成人干……
长孙濬哼了一声,心底愤怒,但是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除了忍耐,又能如何?
狠狠咬了一口烤肉,灌了一口美酒,心情却愈发郁闷。离开长安已经半年,始终在西域颠沛流转,这种胡人的食物早就吃得想吐,自然无比想念长安的美酒佳肴……
吃过饭,阿兹米对长孙濬陪着笑,道:“以防万一,今夜还得委屈公子一下,不过也是最后一晚了,抱歉抱歉。”
便命人将长孙濬捆了起来,然后又用一块碎布堵住了嘴,以免他大喊大叫,将巡逻的唐军给招惹过来……
这一路都是如此过来的,长孙濬也认命了,只想着明日离开碎叶城,这些大食人能够言而有信,将自己给放了。
阿兹米又让人将装满黄金的箱子都抬到屋子里,自己取了一床杯子铺在箱子上,这才吹熄了灯烛,和衣而眠。
长孙濬躺在硬板床上,被捆着的姿势很难入睡,瞪着眼睛瞅着黑暗之中的屋顶。
忽然,外头一声大喝令他顿时激动起来:“吾等乃是碎叶城驻军,巡逻至此,闲杂人等一律配合,否则军法处置!”
碎叶城的驻军?
长孙濬歪头瞅瞅刚刚从熟睡中被惊醒的阿兹米,又看了看距离自己不远的窗子,若是弄出一点动静,这些驻军能否发现,及时赶来对自己救援?
第八百八十一章 杀人灭口
见到睡熟的阿兹米被惊醒,长孙濬随即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自己此来西域,乃是秉承了父亲的命令,若是被碎叶城的驻军将自己认出来,自己又该如何解释出现在西域,且被大食人挟持这件事?
算了,忍一忍吧,反正明天过后自己就会被释放,到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返回长安复命乃是正途……
然而这个念头刚刚放下,便听到外头有人低声说了一句:“就是这间客舍!”
长孙濬瞬间眼睛瞪大,这不是长孙淹的声音么?
这小子居然搬来碎叶城的兵卒救自己?
一时间长孙濬又是恼火又是感动。恼火之处自然是自己此刻不适合公开路面,否则没法解释自己出现在此地且与大食人纠缠在一起的事实,而且万一大食人说出自己曾经前往大马士革,纵然唐军一时间无法猜测自己前往大马士革的真正目的,却也是一个隐藏的巨大隐患。
感动的自然是长孙淹明知这一切的严重后果,却依然搬来碎叶城的驻军,显然是害怕他这个兄长最终被大食人被“撕票”。
为了兄弟之情,连父亲的命令都敢违背,家族的安危都放在一边,当真是骨肉亲情,好兄弟啊……
阿兹米已经翻身坐起,听到外头的声音顿时大惊失色,拿起自己的弯刀抽出来,叽里呱啦一顿大叫,左右两侧房间的同伴纷纷醒来,涌入这间房中,想要合力一起冲杀出去。
虽然敌情未明,这般聚拢一起并非好办法,可三千两黄金都在这里,若是丢失,阿兹米如何回去向穆阿维叶交待?
他必须行险一搏。
然而未等他带领同伴冲杀出去,便听得“轰”然一声响,门板、窗户已经被人从外便踢开,紧接着便是犹如飞蝗一般的弩箭弓矢劈头盖脸疯狂射来。
噗噗噗!夺夺夺!
屋内空间狭小,几十人挤在一处,登时被弩箭弓矢射中,惨叫四起,割麦子一般倒下去。唐军锋锐的三棱箭簇射在身体上,瞬间便狠狠的透进去,发出“噗噗”的闷声,偶尔几支箭矢从空隙中穿过射在夯土墙壁、木质窗棱上,“夺夺”一片乱响。
原本躺在硬板床上的长孙濬都惊呆了。
兄弟,虽然哥哥领你前来救援的人情,可是这般毫无差别的箭矢覆盖,难道就没想过万一将哥哥也射死了怎么办?
他身体被捆,口不能言,只能虫子一般蠕动几下,“噗通”掉在地上,然后尽量将身体蜷缩在一起,以免被飞蝗一般乱窜的箭矢射中。
刚掉在地上,正巧一个大食人被箭矢射中,临死之前倒在他身上,将他盖住……
屋子里幸存的大食人也反应过来,赶紧抓起身边一切东西抵挡箭矢,桌子、凳子、甚至将装满黄金的箱子摞起来,人躲在箱子后边。
一阵箭雨之后,屋子里到处都是颤巍巍兀自颤动的白羽,这时候外头的唐军才发动进攻。
唐军三人一组,前边的兵卒举着盾牌,当先冲入屋内,后边兵卒握着横刀紧随其后,相互依托,奋勇争先。
眨眼之间,三组九人便冲入屋内。
大食人倒是悍勇,可是如何与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唐军相比?屋子里顿时惨叫四起,鲜血飞溅。
长孙淹瞅了身边几个心腹死士一眼,挥了挥手,沉声道:“这是为咱们家办事,不能都在一旁看热闹,上去帮衬一把,一个活口也不留!”
“喏!”
几个死士早就得了命令,这会儿纷纷抽出兵刃,随着兵卒杀进屋子,见人就砍,哪怕是已经浑身鲜血倒在地上的,也会上去补刀。
元畏以为长孙家这是与大食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所以不敢留下活口,以免这些大食人被擒之后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事情,便高声道:“不留活口!”
他本是帮忙,可以领受长孙家一个人情,若是最后大食人说出什么,闹得满城风雨,自己岂不是人情没领到,还得受埋怨?
得了,干脆统统杀个干净,都别开口说话了……
大食人拥挤在狭窄的房间之内,早已被狂风骤雨一般的箭矢射得士气崩溃,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面对配合默契、如狼似虎的唐军,唯有待宰的份儿,连半柱香的时间都没有,房间里的惨叫声便偃旗息鼓。
长孙濬被一个大食人尸体盖住,倒是没有被乱箭射中,只不过屋子里浓重的血腥味儿熏人欲呕,黏稠的鲜血恣意流淌,早已将他身上的衣服浸透,心里慌得一匹……
好不容易惨叫声停歇,战斗停止,他终于长长吁出一口气,得救了。
身上的尸体被人退开,眼前顿时出现数张汉人面孔,却不是唐军的装束,其中两个看上去有些眼熟,好像是自家的家丁死士,旁边还有几人拎着刀子对尸体补刀。
长孙濬赶紧挣扎大叫,万一这些人认不出自己可咋办?只是他身体被捆、口中塞了碎布,挣扎不了也喊不出声,急得一头大汗。
所幸,这几个死士低下头仔细看他的脸容,想必是认出了他,这让长孙濬长出了一口气。
然而接下来,他立即惊骇欲绝的瞪圆了眼珠。
只见几个死士辨认了一番,然后相互使个眼色,其中一人便举起了手里雪亮的刀子,在他脖颈上狠狠一划。
冰凉的刀刃令他浑身血液瞬间凝固,然后割断了他脖子上的血管,眼里陡然只见炸起一蓬血雾,浑身的力量都随着鲜血的喷涌飞快流逝。
“嗬嗬!”
长孙濬怒目圆瞪,不敢置信的盯着面前这两个自家的家丁死士,脑子里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兄弟,你在哪里?这两个畜牲连自家主人都不认得,我好冤啊,快来救救哥哥……
两个死士回头见到没人注意这边,又伸手从一旁的死尸身上拔出一支弩箭,狠狠插在长孙濬的心口,造成先被弩箭射中,而后被补刀的假象,这才起身巡视一圈,然后退出屋外。
长孙淹心里很是紧张,见到自己人出来,赶紧看去,见到其中两个死士不著痕迹的点点头,一颗心顿时放下,狠狠的咽了一口唾沫。
然后对元畏道:“还请兄弟将兵卒们都叫出来,这里头有吾家的一批黄金,兄弟随吾一同进取验证一番,查看数目是否对得上。”
元畏连忙将人都叫了出来,陪同长孙淹进了屋子。
一只脚迈进屋子,一股浓烈至极的血腥味直冲鼻腔,长孙淹素来是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何曾遭遇过这等惨烈至极的场面?
差点呕吐出来……
虽然强忍着胃里的痉挛,脸上却早已经煞白一片。
跟在他身边的元畏心里有些鄙夷,面上却微笑着道:“四郎未曾见过这等场面,有所不适在所难免。其实见的多了也就习惯了,死人和死猪没什么区别,开膛破肚见多了也就那样。”
长孙淹面色难堪,强笑道:“让兄弟看笑话了。”
这才进了屋子。
遍地都是浸泡在血水当中的尸体……
元畏瞅着屋子当中的箱子:“可是这些箱子?”
长孙淹道:“正是!”
元畏便上前,抽出横刀将刀刃塞进箱子的缝隙用力一撬,将盖子撬开,黄橙橙金灿灿的黄金登时让他睁大眼睛。
娘咧!
这得是多少黄金?!
长孙家这是跟大食人做了一笔什么样的交易啊!只看这些黄金的数量,怕是不下几千两之数,怪不得长孙淹要求自己杀人灭口,一个活口都不留。不然一旦闹开了,必定是一件天大的乱子!
同时心中暗喜,他能够帮助长孙淹处理这样一件大事,此后必然会让长孙家对自己另眼相看,甚至倚为心腹也说不定。
好运气啊……
他正心中窃喜,冷不防身边的长孙淹忽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惊叫,然后惨呼一声,大叫道:“兄长啊!你死得好惨……”
元畏:“……”
第八百八十二章 事后收尾
这一生嚎丧差点将元畏吓得蹦起来,诧异的扭头去看长孙淹,却见他早已扑倒在地上一具尸体旁,痛哭不止。
元畏心里咯噔一声,连忙上前,问道:“四郎,这是何故?”
长孙淹哭道:“这是吾之三兄啊,不料居然惨死于此!”
元畏还未反应过来,奇道:“四郎的三兄?那岂不是……哎呀!”他叫了一声,吓得魂儿都快飞了!
长孙三郎?
长孙濬!
眼下长孙家的嫡长子,未来长孙家族的继承人……居然死在这里?
元畏只觉得脑袋里好像炸了个雷,嗡嗡作响,赶紧上前查看,见到那长孙濬心口插着一支弩箭,脖子被割破,浑身鲜血都流淌干净了,一张脸惨白,身子还被人用生子捆着,嘴里塞着浸透了鲜血的碎布……
元畏魂儿都快飞了,失魂落魄道:“这这这,这是何等情况?哎呀呀,三郎在此,四郎你何不早说?否则在下绝不会让人强攻啊!如今害了三郎性命,这可如何是好?”
长孙家这些年子嗣凋零,关中上下人尽皆知。
先是长孙冲阴谋叛乱、流亡天涯,至今生死不知,接着又是长孙涣被逼得在自家府门之前自戕身死,而六郎长孙澹更是早先死在长安城外的驿站之中,还与房俊扯上联系。
如今连长孙濬也死了……
这可是长孙家族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呐!
死在自己下令的屠杀之下,就算自己只是无心之失,可说到底人也是死了,若是长孙无忌知晓此事,该会如何炮制自己来给他的儿子报仇?
元畏整个人如同坠入冰窖一般,跺足叫道:“四郎,你可害死我了!”
他也不是傻子,这长孙濬分明被大食人挟持绑架,长孙淹岂会不知?既然明知如此,却根本不曾告诉自己,还让自己“不留活口”……曾经也见识过元家子弟为了家主之位争夺不休的元畏,如何猜不出长孙淹的心思?
可你自己争家主之位也就罢了,何必将我牵连在内?
这特么也太缺德了!
长孙淹这会儿擦了擦眼泪,喝道:“闭嘴!你想闹得人尽皆知么?”
元畏心说人都死了,我喊两声又能如何?
长孙淹站起身,看着他说道:“三兄奉父亲之命办事,我也不知他居然被大食人挟持绑架,否则岂能酿此惨祸?只不过事到如今,说那些都没甚用处。一旦父亲得知此事,我固然难逃家法,兄弟你也必会被父亲迁怒!”
元畏吓得浑身发抖,差点哭出来:“这可如何是好?”
长孙无忌“阴人”之名,天下皆知。这人永远都是一脸笑容,看似和蔼,实则最是小肚鸡肠、睚眦必报。如今他的儿子惨死在自己手中,即便是无心之失,也必定不会放过自己,定要将自己给他的儿子陪葬。
长孙淹道:“此间之事,你麾下那些兵卒毫不知情,只要你们一口咬定三兄是事先被大食人撕票灭口,那此事自然就会成为定局,而你只不过是救援来迟而已。如此,你我皆可逃过责罚。”
元畏早就没了主意,闻言连连点头:“四郎如何说,我就如何办!”
他眼下六神无主,早就吓懵了,自然唯命是从。
长孙淹早有腹案,便说道:“你即刻返回碎叶城,将剿灭大食人之事写成公文呈给将军,此间将军乃是薛仁贵吧?万万不可提及家兄之事,否则薛仁贵必然严查,搞不好就出现漏洞。吾将家兄之尸身带走,寻一处地方火化,将骨灰带回长安,就说家兄被大食人绑架撕票,吾等救援不及。从此之后,这件事就彻底烂在肚子里,无论是谁过问,也都是这一个说辞。否则长孙家之怒火,都要兄弟你来承受!”
这还真不是恐吓,无论存心还是无意,只要事情的经过泄露出去,元畏都要为长孙濬之死负责。以长孙无忌心黑手狠的性格,元畏岂能幸免?
元畏早就吓得两股战战,连连颔首道:“多谢四郎担待!没说的,在下这条命就卖给你了,你怎么说,我怎么做!”
长孙淹料定元畏不敢将此间之事说出,否则他必定死无葬身之地,便彻底放下心来,先从箱子里抓了几个金锭塞给元畏,然后将两个心腹死士叫进来,用一件破衣服裹住长孙濬的头脸,再将自己带来的人都喊进来,将装满黄金的箱子抬出去,最后让那两个心腹抬着长孙濬的尸体去了后院,一把火烧了,胡乱抓一些灰烬装在一个坛子里。
元畏那边也让兵卒将房屋之中收拾一番,警告左右围观的旅人远远退开,然后正儿八经的收敛尸体。
待到一切收拾妥当,两人告辞,长孙淹带着黄金和长孙濬的骨灰回返长安,元畏则返回碎叶城,向薛仁贵禀报。
……
若是在关中,寅时末的时候天色已经发亮,但是在碎叶城,依旧一片漆黑。
元畏来到衙署门前,深深的吸口气,敲响了门,见到守门的兵卒,求见薛仁贵,说是有要是禀报。
片刻之后,兵卒将他带进衙署,在花厅之中见到薛仁贵。
薛仁贵显然刚从睡梦之中被叫醒,头发有些乱,精神却不错,坐在主位上端着茶杯喝了一口,见到元畏进来,略微颔首,道:“坐吧,什么事这么急着求见?”
元畏施礼之后才落座,小心翼翼道:“今夜卑职奉命巡城,到得城外客舍之时,有人举报见到有大食人形迹可疑,便前往询问。黑灯瞎火未免兵卒受损,所以打算先将对方拿下之后再行询问,结果对方非但不予配合,且各个佩戴兵刃。卑职无奈,下令强攻,结果这伙贼人非常剽悍,尽皆战死也未有一人投降。”
薛仁贵放下茶杯,面色凝重,问道:“可曾查明身份?”
碎叶城乃是大唐的底盘,可若是平白无故的剿杀一伙异国商贾,难免使得大唐声威受损。一旦此事传扬出去,会使得所有商贾都对丝路的安全产生怀疑,进而影响到交易规模,减少大唐的税赋。
如果对方果真是敌国探子,固然没有影响大唐声威之虑,却代表着很有可能是敌国想要攻略西域,不得不防。
所以无论那伙贼人的身份如何,都不是小事。
元畏道:“卑职已经检查了一遍,的确都是大食人,只不过并无身份验证之证据,卑职已经下令将尸体收敛,恳请司马派人彻查。”
死了那么多人,自然不能他区区一个校尉便说啥是啥,肯定需要都护府派人彻查一番,予以认证。
薛仁贵霍然起身,面色凝重道:“速速带本司马前去查看,同时严令碎叶城巡夜兵卒数量增加一倍,探马斥候推到一百里之外,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及时回禀。城中兵卒严阵以待,给都护府送去战报,请求调集三千兵卒前来碎叶城,以防不测!”
既然是大食人鬼鬼祟祟出现在碎叶城,那就必须做好严防,毕竟之前已经有大食人前来攻打西域的先例。
眼下碎叶城守军不过两千之数,虽然皆是精锐,可万一大食人似上次那般倾巢来攻,聚集大军数十万,如何能挡?
碎叶乃是大唐统治西域的最西边陲,一旦丢失,敌军就可以长驱直入,损失惨重。
元畏心里哆嗦一下,大军调动、严阵以待,事情闹大发了啊……
他认定那些大食人只是同长孙家进行一些交易,与攻略碎叶城根本无关。然而薛仁贵谨慎得过分,居然这就要大功干戈,如此以来自己可就不仅仅是配合长孙家剿灭对手了,而是变成谎报军情!
前者大不了打一顿军棍,后者却是要杀头的……
想了想,元畏小心翼翼道:“将军明鉴,卑职并不认为这是大食人有意攻略西域……”
“嗯?”
薛仁贵一愣,蹙眉看着元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