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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子許     天唐锦绣txt下载     天唐锦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五十四章 杀出生天

    打雀谷外一片开阔的平地上,厮杀震天,鏖战正酣。

    高句丽军占据了绝对的人数优势,一个一个方阵将唐军的大杀器具装铁骑死死的拖住,不计伤亡前赴后继的冲上去,试图硬生生将这一支唐军的王牌部队给磨死。

    主将高惠真则亲率万余精锐挡住意欲救援具装铁骑的王文度所部,血肉横飞却死战不退!

    一场伏击战,硬生生的变成了遭遇战。

    所幸唐军无论军械装备亦或是兵员素质都远胜高句丽军,所以即便是人数劣势、战局不利,却依旧在敌军的阵列之中奋勇冲杀,所过之处尸山血海,不知多少高句丽军卒被屠戮斩杀,战意高昂。

    然而随着战局拖延下去,形势对唐军愈发不利,尤其是处于敌军方阵之中的具装铁骑。

    具装铁骑这种战场之上的大杀器,最大的优势便是其强悍的冲击力,但也正因如此,往往只能投入到两军冲锋的时候,一旦战局陷入焦灼,其弱点便愈发暴露。

    铠甲笨重,使得战士与战马的消耗极大,难以持久。

    ……

    薛万彻一马当先,奋勇冲杀。手中精钢锻造的陌刀已经有些卷刃,人马身上的铁甲早就沾满了敌人的鲜血碎肉,可眼前的敌人却依旧密密麻麻蛆虫一般蠕动着围在周围,斩之不尽,杀之不绝。

    他早就不知道杀了多少人,身后的铁骑在渐渐的减少,他们在高句丽的方阵之中横冲直撞,所过之处鲜血成河残肢遍地,但敌军却始终随着他们移动,将他们紧紧的裹在方阵中间,不断的用人海战术来消耗他们的体力和意志,一点一点的磨去他们的战力。

    这是要死在这里了吧?

    薛万彻一刀砍翻面前一个校尉,忽然觉得双臂有些酸疼,身体有些虚脱,铁甲之下的中衣早就被汗水浸透,面罩之下大口大口的喘气。身下神骏无比的战马也疲惫到了极点,披着一副铁甲驮着一个全副武装的战士,便是天上的神马也吃不消。

    他是不惧死亡的。

    所谓“瓦罐难离井沿破,将军难免阵前亡”,身在军务冲锋陷阵,又岂能每一次都安然无恙大获全胜?他见过多少英勇善战的将军在战阵之中被敌军一个低级的兵卒偷袭得手,血染沙场,岂能没有心理准备。

    马革裹尸,也算是身为军人的荣耀。

    然而他不想就这样死去。

    王文度不遵站前设定之计划,未能及时的杀入敌阵予以协助,这才是导致他深陷敌阵无法脱身的原因。

    若是没有王文度所部在身后接应,自己又岂能这般肆无忌惮的杀入敌阵?

    只是没想到,这奸贼居然胆敢无视站前之计划,临阵退缩坐视他率领麾下铁骑杀入敌阵,却不肯及时接应!

    原因他也猜得到一些,开展以来他率领先锋军攻城拔寨所向披靡,短短旬月之间,多少功勋到手?王文度这个狗贼必然是眼热自己的功勋,所以用这等方式使得自己陷入敌阵力战而亡,此后他便能够成为大军之先锋,攫取功勋……

    越想,薛万彻心中越是不甘,一股愤怒的火焰似乎将全身的血液都燃烧得沸腾起来!

    他多少年征战,也算是朝中有名的宿将,何曾想到有朝一日居然会败亡自己的同僚之手?

    阴险贼子,只知私利而罔顾大义,此等奸佞之徒,自己又岂能让他如愿!

    “杀!”

    薛万彻振奋精神,不屈的意志支撑着他的躯体,手里的陌刀一如既往的劈砍斩杀。犹若箭簇一般为身后的麾下承担了最大的压力,在敌军珍重奋力冲杀,陌刀翻飞,鲜血飞溅残肢遍地,挡在身前的敌军无一合之将,肆意斩杀,状若魔神!

    跟在他身后的铁骑也被主将的悍勇激起血性,不肯就这般阵亡于敌阵之中,奋起余勇跟随在薛万彻身后一直向着前方冲杀。

    高句丽军卒都快哭出来了!

    他们何曾见过这等恍若魔神一般的敌人?!

    这群铁骑浑身上下都是铁甲覆体,几乎刀枪不入,想要冲到近前砍断马腿却又得突破敌人手里锋锐的陌刀,费尽力气好不容易砍翻一个敌人,却往往要付出十几倍甚至几十倍的代价。

    没有人不怕死,高句丽军卒因为几乎唾手可得的功勋能够悍不畏死的围杀,可是当脚下袍泽的尸体、残肢堆积如山,鲜血汇聚成河,人间地狱一般的场景不断的摧毁着他们的意志。

    功勋的确重要,可以使得他们摆脱奴隶的身份,一跃成为平民甚至军官,可说到底这一切也得有命去享受才是啊!

    被围剿在阵中的唐军铁骑就好似一个巨大的血肉磨盘一般,只要靠近了就被那雪亮的陌刀无情斩杀,喷涌的鲜血、飞溅的残肢,使得高句丽军卒的意志渐渐趋于崩溃。

    杀不死的敌人,这是战场上最令人绝望的。

    分明已经将唐军铁骑围在阵中,数万人轮番冲杀却依旧巍然不动,只怕自己人死光了,唐军铁骑依旧屹立不倒……

    不只是谁正麻木的向前冲杀之时,一只飞过来的断臂迎面砸在脸上,疼得他“啊”的惊叫一声,伸手一抹,温热粘稠的鲜血喷了一脸,胃里顿时一阵抽搐,蹲在地上猛地呕吐起来。

    等到吐无可吐,猛地起身将手里的兵刃丢掉,发出一声凄厉的喊叫,翻身向后跑去。

    迎面而来的兵卒躲闪不及将他撞到在地,他就那么喊叫着在地上连滚带爬,浑身上下都被恐惧所占满,意志已经完全崩溃。

    阵中一片混乱。

    很多时候,紧绷的神经就好似一根弦,看似坚韧,实则只要轻轻的一碰,就会立即断裂。

    眼下的高句丽军便是如此。

    向往功勋的热情使得他们前赴后继悍不畏死,可是当无数的袍泽倒在自己脚下鲜血横流尸横枕籍,敌人却依旧状若魔神巍然不动,那种无奈、恐惧和绝望,早已经堆积到了顶点。

    其中一个人丧失了信念,意志崩溃,立即就好似骨牌一般引发了连锁反应,无数兵卒面色惨白,放弃了继续围剿冲杀,转身向着身后不远处的打雀谷跑去。任凭校尉军官呵斥砍杀,却根本不能阻挡心底的恐惧……

    整个战阵在一瞬间崩溃,兵败如山倒。

    无数兵卒哭喊着丢掉兵刃,向着身后的打雀谷跑去,无数兵卒慌不择路,或是跌倒或是被挤开不断的掉进一旁水流滔滔的河水之中,挣扎几下便没顶不见。校尉军官呵斥连连,非但不能阻止军队的溃散,反而被崩溃的兵卒裹挟着随波逐流,一路后退……

    ……

    抱着不屈之信念咬着牙勉励冲杀的薛万彻,在砍翻一个敌军之后觉得压力陡然一松,愕然抬头环顾,发现数万敌军已经如潮水一般溃退……

    薛万彻大大的喘了口气,战争经验丰富的他明白到敌军这是溃败了,这个时候可不是衔尾追杀的好时机,敌军的将领随便组织起一旅兵卒展开反击,自己就有可能战亡于此。

    此等良机,岂容错过?

    当即大喝一声:“随吾杀出敌阵!”

    猛地一夹马腹,胯下战马“希律律”发出一声长嘶,使出最后的力气,驮着他向着远处正混战的王文度所部杀过去。

    那里是脱离战场的必经之路。

    早已经精疲力竭的铁骑自以为必死,却忽然发现可以逃出生天,当即振奋精神,猛催胯下战马,跟随着薛万彻狠狠的撞入高惠真所部的后阵之中。

    高惠真正率领麾下死死的抵挡住唐军步卒的进攻,心底暗暗奇怪,这些唐军步卒虽然战斗力强悍,却始终不紧不慢的向前推进,似乎根本不在乎已经被敌人围剿起来的具装铁骑……

    来不及思忖其中之究竟,只要能够拖延时间使得具装铁骑被己方斩杀干净,那就是大功一件,被偷袭带来的罪责完全可以洗脱。

    然而后阵忽然发生混乱,高惠真扭头看去,登时目眦欲裂。

    本应该被围剿的具装铁骑已经摆脱己方方阵之束缚,反而杀入自己的后阵,使得阵型大乱。

    而自己的数万步卒却头也不回的钻进狭窄的打雀谷,更有不少人挤撞之下跌入滚滚河水,如同羊群一般……

    这是……败了?

第八百五十五章 怒火填膺

    不仅高惠真一脸懵然不知失败为何来得这么快,就连指挥着麾下稳扎稳打缓缓推进的王文度也目瞪口呆。

    被数万敌军围剿的情形之下,薛万彻居然能够杀出来?!

    娘咧!

    这些个高句丽军队已经不能用乌合之众来形容了,简直就是一群绵羊啊!自己宁肯违背军令耽搁时间,数万敌军却依旧不能将薛万彻所部围剿,就算是数万头猪也能将薛万彻撞死吧?

    简直不可思议!

    随即,王文度便觉得有一股寒气从脊椎骨升起,瞬间蔓延全身。

    薛万彻不死……那他的麻烦就大了!

    违背军令,坐视友军陷入重围而不接应,这是什么罪?妥妥的杀头大罪啊……

    王文度彷徨无措。

    高惠真见到眼前战局,知道大败已成定局,哪里还敢恋战?当即指挥部下:“守住后阵,不能让敌人铁骑杀进来!”

    在兵卒们杀向后阵的唐军铁骑之时,他却带着自己的亲兵迅速脱离战场,沿着河边向着后方的打雀谷一路狂奔。这个时候已经不是考虑战败之后将会受到何等责罚问题了,而是首先要保住小命。

    值此国难之时,自己身为高句丽的南部傉萨,一方重将,想必残忍暴戾的渊盖苏文也不敢随意将自己处死吧……

    随着高惠真脱离战场落荒而逃,高句丽军队的士气瞬间崩溃。无数兵卒丢掉正与自己鏖战的唐军,追在自家主帅的身后疯狂逃窜,整个战场一片混乱,人喊马嘶鬼哭狼嚎,遍地狼藉。

    薛万彻长长的吁出口气,顿时觉得有一种逃出生天的感觉,不过眼下还是不敢大意,带着自己麾下的铁骑绕开面前的王文度所部,沿着战场的边缘向着来路快速返回。

    贼子既然敢违背军令坐视铁骑被高句丽军队围杀,那么为了不使阴谋暴露受到军法之严惩,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他和生还的铁骑就地斩杀嫁祸给高句丽人,是极有可能的。

    眼下铁骑早已是强弩之末,对上精锐的己方步卒,根本毫无胜算。

    薛万彻脑子不大精明,却绝对不是傻子……

    王文度眼看着薛万彻极其部下将刀口对着自己,充满了防范戒备,然后绕开自己所部迅速回撤,连遗留在战场之上重伤的袍泽都不管,就知道薛大傻子已经识破了自己的算计。

    强抑着追上去将薛万彻所部斩杀殆尽的冲动,王文度只得沉着脸,下令道:“迅速收拢伤员,看看铁骑是否又幸存者,然后立即返回大营。”

    “诺!”

    麾下兵卒赶紧行动,手脚麻利的收拢、救援伤员。敌人虽然溃散败退,可毕竟人数上依旧远远占优,万一杀个回马枪,那大家就又得一场血战。

    很快,伤员收拢完毕,连阵亡铁骑的铁甲都收回来,且粗略的对战果进行了一番统计。

    结果令王文度再次郁闷……

    数百具装铁骑冲入敌阵,历经生死搏杀,斩杀了足足四千余敌军,其中校尉、军官不计其数,然后还能从容而退。

    他原本是想要借着高句丽军队的手将薛万彻这个先锋官除掉,结果非但未能如愿,反而又让薛万彻立下一桩大功。

    阵斩十倍之敌,重挫敌军士气,杀退八万敌军,挫败敌军支援安市城之图谋……这特么都足够一战封侯了吧?

    娘咧……

    王文度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心口,差点生生闭过气去。

    当然,眼下非是郁闷这些的时候,而是要好生想想如何脱身。自己虽然背靠太原王氏,算是晋王的嫡系,可程咬金这个老贼到底会不会卖给晋王一个面子,对自己从轻处置、网开一面?

    恶意违背军令,坐视袍泽陷于敌阵,严格深究起来就算一刀砍了也不为过……

    程咬金敢不敢砍了他?当然敢,以程咬金的地位、资历,以及陛下对其的信重,杀一个麾下副将算个什么事儿?顶了天就是下旨申饬一番,然后罚俸若干,勒令闭门思过一段时间。

    但他认为程咬金不能砍了他。

    他可不仅仅是左武卫的将军,更是太原王氏的子弟,晋王一系在军中屈指可数的领军人物之一。

    砍了他,就是明目张胆的斩断晋王在军中的势力,公然阻挠晋王争储,以程咬金的政治智慧,岂能作出这种等同于自绝于晋王之前的举措?

    程咬金这个老狐狸最是狡猾,绝对不会作出支持太子、自绝于晋王这种蠢事,两头下注、坐山观虎,这才符合程咬金的性情。

    前前后后他早已推敲过,此时又在心头捋了一遍,觉得并无疏漏差错。薛万彻没死是一个意外,但是就算他安然返回将事情闹大,程咬金也大多是将他绑缚陛下面前,听凭陛下圣裁。

    陛下会杀自己么?

    或许会,但是陛下身边的长孙无忌、诸遂良一定会全力维护……

    左思右想,这件事虽然因为薛万彻逃出生天有些麻烦,但是并无太过严重的后果。

    王文度轻吁一口气,当即指挥着麾下部队收拢起来,任凭高句丽溃军疯狂逃窜至进打雀谷,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快速返回营地。

    事情尚未定性,他不能任由薛万彻去程咬金面前“恶人先告状”,而是要及时赶回去自辩……

    紧赶慢赶,终于只比薛万彻稍晚一步返回营地。

    到了辕门附近,并未见到负责整肃军纪的军中司马等到那里,见到他便上前大喝一声“下马受死”,王文度心里再次松了口气。定了定神,吩咐麾下兵卒先行回去营地休整,治疗伤员,这才大踏步向着中军帐走去,沿途见到有亲近的将校走过,笑着问道:“薛将军还未回来?”

    那偏将一脸艳羡,道:“刚刚回转,好家伙,一身是血啊!这回肯定杀敌不少,这功劳大了吧?”

    王文度打个哈哈,敷衍了一句,道:“本将去见大帅复命,稍后再聊!”

    便匆匆走向中军帐。

    帐前的两名卫兵见到王文度,一起笑道:“王将军这回立下大功,回头得请兄弟们吃酒!”

    王文度哈哈一笑:“回京之后,松鹤楼摆上个十几二十桌,弟兄们都得捧场,一个也不许少!大帅在帐中吧?本将前来复命。”

    卫兵道:“在呢,王将军请。”

    跑上前去撩开门帘。

    一般来说,主帅的亲兵在军中并不会在乎副将的喜恶,上前给打帘子这种近乎于谄媚的举止更是不可能出现。但军中崇拜强者,王文度大胜而回,这是立下了大功,便以此表示自己的尊敬。

    王文度一拱手,道:“谢了!”

    抬脚就要往里走。

    身后忽然风声响起,有人失声喊叫:“住手!”

    “当心!”

    王文度心底一突,赶紧回身,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下意识的举手抵挡,只觉得一股凉意从抬起的手臂上传来,紧接着便是锥心刺骨的剧痛。

    “啊!”

    王文度惨叫一声,脚下连退两步,看着半截掉落在地上的手臂,再看看状若疯魔的一般的薛万彻手持横刀,冲着他狞笑道:“老子宰了你这个狗贼!”

    王文度魂飞魄散,一手捂着断臂处喷涌鲜血的创口,一边转身就往中军帐里跑,大呼道:“拦住他!拦住他!”

    薛万彻一刀失手,只砍掉了王文度的半截手臂,心中愤懑未平,非要将这贼人斩杀当场不可,提刀就要追进大帐。

    门口的卫兵哪里能让他提刀追杀进去?赶紧上前,一个抱住薛万彻的腰,一个去夺他手里的兵刃,大呼道:“薛驸马疯了不成?这是中军帐,你还要命不要!”

    可他俩哪里拦的住被怒火冲昏头脑的薛万彻?

    这人大吼一声:“放开老子!”两膀子一较劲,将抢夺他手中刀的卫兵甩开,然后左手向后一掏,便薅住抱住他腰那卫兵的后脖领,一使劲,便将那卫兵被丢了出去,“砰”的一声跌在地上,溅起一股烟尘。

    然后提着刀,大步冲进中军帐。

第八百五十六章 命悬一线

    行军在外,中军帐内自然也是有卫兵护卫的。

    程咬金正在帐内处置军务公文,阅读从陛下那边传来的军报,便忽然听闻外头一阵喧闹,有人呵斥大骂,有人呼救惨叫,懵然不知发生何事的时候,便见到一人从帐外一脚踏进来,然后滚地葫芦一般跌倒在地,一股子浓重的血腥味儿瞬间便染满了整个军帐。

    身边的护卫也吓了一跳,中军大帐乃是主帅行在,军机重地等闲不得进入,居然有人如此无礼?

    赶紧上前查看。

    却发现是被斩断一臂的王文度……

    程咬金自然也看清了,霍然起身,脸上又惊又怒,喝问道:“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便见到门帘被人挑开,一人手提横刀冲了进来,看到倒在地上惨嚎的王文度,二话不说,就待冲上前去一刀斩下。

    王文度魂飞魄散,顾不得断臂处的剧痛,在地上猛地一滚,悲呼道:“大帅救我!”

    程咬金头发都快气得竖起来了,断喝道:“拦住他!”

    本是上前搀扶王文度的两个卫兵,此刻自然无暇顾及丧家之犬一般的王文度,赶紧上前将薛万彻死死抱住,劝阻道:“将军切勿冲动!”

    薛万彻天生神力,甩开一人,挣扎去甩开另一个,嘴里叫道:“休要拦我,今日不斩杀此贼,誓不为人!”

    两个卫兵乃是程咬金的亲兵,也都是膀大腰圆身强体壮的悍卒,奈何薛万彻力大无比,又不能下死手,居然被他接连挣脱,又冲着地上的王文度杀过去。

    王文度虽然出身门阀,但是在军中打熬多年,也是军中悍将,此刻生死关头,居然硬生生的忍着剧痛,抱着血流不止的手臂从地上连续几个打滚,灵巧的滚到程咬金脚下,用完好的另一只手一把抱住程咬金的小腿,仓惶惊叫:“大帅救我!”

    程咬金虽然不知发生何事,可怎能让薛万彻在他面前宰了王文度?

    当即上前一步,挡住状若疯虎一般的薛万彻,看都不看他手里的横刀一眼,怒喝道:“薛万彻,你想造反不成?”

    薛万彻堪堪站住脚步,手里的横刀拎着,双目充血瞪着程咬金,怒声道:“此贼违背军令,陷害袍泽,今日若不杀他,如何对得起那些失陷于敌阵之中枉死的兄弟?”

    程咬金不知发生何事,但是知道眼下薛万彻已经近乎于失去理智,断然道:“休要胡扯!此地乃是中军大帐,手持利刃而入,论军法当斩!速速放下兵刃,道明原委,本帅自可酌情处置,若是执迷不悟罔顾军法,休怪本帅不讲情面,将你推出辕门以正军法!”

    他素来不以治军严苛闻名,但是此刻行军在外,也绝对不会罔顾军法,任由薛万彻恣意妄为。

    薛万彻这才清醒了一些。

    面前之人毕竟是当朝名将,立下过无数战功的卢国公程咬金,薛万彻冷静几分,知道自己若是一味的斩杀王文度,固然能够快意恩仇,却也讨不到好,只得恨恨的将横刀投掷于地,大哭道:“此贼悍然违背军令,坐视末将陷身敌阵却不予施救,害得末将差一点全军覆灭,不知多少弟兄葬身敌阵,简直猪狗不如,请大帅请军法斩杀此獠,为枉死的弟兄报仇!”

    此刻闻讯而来的将校们已经站满了大帐内外,见到这副场面已经吓了一跳,听了薛万彻的控诉,愈发惊骇不已。

    虽然几乎不可置信,但却没人质疑薛万彻,一个铁铮铮留学不流泪的汉子哭得满脸鼻涕眼泪,岂能作假?

    可“违背军令,陷害袍泽”这等罪名,大唐立国多年征战无数,却也闻所未闻……

    程咬金压制住心里的震惊,阴沉着脸,瞅了一眼地上兀自翻滚哀嚎的王文度,开口道:“随军郎中何在?速速给王将军治伤!”

    旋即怒瞪了薛万彻一眼,骂道:“不长脑子的蠢货,纵然你所言是真,自有军法惩处于他,岂能任由你肆意斩杀?当军法是废物,还是当本帅是个摆设?简直愚蠢透顶!”

    无论如何,不能让王文度就这么失血而死,一旦他死了,这件事就没法收场。

    若是薛万彻搞错了,自然是冤杀了王文度,自己将来无法向晋王以及太原王氏、关陇贵族交待。若王文度当真该死,那也不能死在薛万彻手中,军中自有军法,薛万彻泄愤杀人,不仅身上的官职会被一撸到底,甚至下狱治罪也有可能。

    眼下正值东征的关键,薛万彻这等骁勇善战的猛将正该发挥作用,岂能这般折损?

    薛万彻却依旧一脸愤然,怒视躺在地上打滚的王文度,死死咬着牙一言不发。

    军法?

    算个屁啊!

    若是今日不能将这个奸贼处死,拼着一身官职爵位,他也要手刃此獠,给那些枉死的兄弟报仇雪恨!

    程咬金见到安抚住了薛万彻,心里忍不住松口气。这是个浑人呐,万一热血上头不管不顾非要干掉王文度,势必闹得军心涣散士气低落,在这个东征的紧要当口,搞不好自己都得受牵连。

    当即也不管正在接受随军郎中医治的王文度,吩咐立在帐中的军中司马:“速速彻查薛驸马所言之事,无论真伪,都要有口供记录。”

    大军先锋跟军中副将闹得不死不休,这可不是小事,若是不能查明真相公正处置,影响实在是太大太坏。

    尤其是王文度乃晋王一系,薛万彻又亲近太子,此次事件很容易与夺嫡联系在一起,搞不好就会变成一次重大的政治事件。现在可是东征的紧要关头,眼瞅着就要会师李二陛下进攻安市城,若是这个时候将事情闹大发了,如何得了?

    将闲杂人等都赶出大帐,程咬金阴着脸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也不管横眉立目怒气未竭的薛万彻,只是盯着地上接受郎中医治却痛呼哀号的王文度,心里忍不住的泛起厌恶。

    以他对薛万彻的了解,这件事虽然眼下并无实证,但大体不会相差太多。而且王文度最近所表现出来的对于薛万彻所部不断立功的嫉妒、不满,使得他有足够的动机去做这样的事情。

    然而现在他就需要考虑下一步的事情了,一旦查实王文度果真因为嫉妒而违背军令、陷害袍泽,他这个一军之主帅该当如何处置?

    按照军法,枭首示众没商量。

    可他又不得不考虑事情更加深远的影响,王文度不仅仅是晋王一系,更是晋王妃的堂兄……

    杀了王文度,无论什么原因,就算是与晋王一系彻底反目成仇、背道而驰。

    自己是否准备好了全力站在太子一边呢?

    头痛啊……

    几个随军郎中忙碌着给王文度处置伤处,见到其左臂从肘下四寸的地方给齐刷刷的斩断,鲜血喷涌,雪白的骨头茬子清晰可见,不由暗叹薛万彻当真是个狠人,这一刀算是将人给彻底废了。

    不过伤势虽重,但是因为在军中几乎每日里都要处置这样的伤患,几个郎中倒也经验丰富,先用银针封住手臂上的穴道使得血流减慢,然后用高度的蒸馏酒清洗伤处,再敷上金疮药予以止血,最后包扎完毕。

    整个过程自然疼痛难当,不得不叫来几个兵卒将王文度死死的压住,使其动弹不得。即便如此,凄厉的惨嚎声依旧足足叫了小半个时辰,响彻大半个军营……

    好不容易处置完毕,王文度也奄奄一息,只剩下半条命……

    兵卒们寻来一个软垫子放在地上,将王文度放在上面。

    王文度一张脸惨白无血色,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整个人好似从水中捞出一般,虚弱的看着程咬金,开口道:“大帅,薛万彻残酷暴戾,残害袍泽,望大帅以正军法……”

第八百五十七章 立场选择

    薛万彻顿时一蹦三尺高,怒吼道:“放屁!你个奸贼,还敢倒打一耙?来来来,老子今日定要将你大卸八块,以告慰那些被你陷害之袍泽的在天之灵!”

    张牙舞爪就要往上冲。

    自然有兵卒急忙上前搂腰的搂腰,抱腿的抱腿,将他牢牢控制住。

    程咬金怒喝道:“放肆!都以为本帅老糊涂了不成?都老老实实的待在这里,等到军中司马调查之后汇报,本帅自会遵照军法处置!该鞭挞的鞭挞,该砍头的砍头,军法非是儿戏!”

    薛万彻虽然浑,不过对程咬金还算尊重,而且这件事他自认占着理,走到天边也不怕,便怒视王文度一眼,甩开纠缠住他的兵卒,坐在程咬金下首,闷声不吭。

    只不过人虽然安静下来,但心里却暗暗发狠,若是程咬金处事不公,那自己豁出命去也非得将王文度这个奸贼斩杀不可……

    王文度一张脸愈发白了几分,心惊胆跳。

    当时战场之上己方数千人,各个都目睹了整个战斗的形势,或许那些个兵卒并不清楚将领的指挥意味着什么,只知道闷头听令。可是程咬金这等打了一辈子仗的老帅只需略微了解,就知道他放弃原定之战略没有第一时间跟进,完成冲击高句丽军的方阵接应薛万彻部具装铁骑的任务,心里到底藏着什么鬼。

    固然他认为程咬金不会将他直接以军法处置,可心里到底还是虚的,毕竟自己的行为可是大罪!

    又看了薛万彻一眼,心底不禁暗暗后悔。

    谁能想到数百人的铁骑陷入数万人的敌阵当中,居然还能给他一路冲杀出来?

    简直难以置信!

    高句丽军队也当真是乌合之众,那么多人一人一口也能将薛万彻要死了,结果反被他给杀得士气崩溃四散溃逃……

    程咬金谁也不理会,大口大口的喝着茶水,心里直骂娘。

    麾下将领出现这种事,且不论谁对谁错,他这个一军之主帅都难辞其咎,想要推卸责任几乎不可能。

    虽然以他的身份地位已经不需要更多的功勋来提升自己,可谁又愿意发生这种事,使得军心涣散,还要面临李二陛下的申饬呢?

    真特娘的晦气……

    未几,前去调查的军中司马尽皆返回。

    “启禀大帅,吾等奉命前去调查,事实与薛将军所言几无差别。王将军抵达打雀谷之后违背军令,未能及时攻击敌军方阵,致使薛将军所部深陷敌营,伤亡惨重。幸得敌军军心涣散,在薛将军率部冲杀之下溃败,斩敌数千,余部从原路逃窜回打雀谷,已然挫败敌军支援安市城之意图。”

    这件事非常清楚,几乎用不着前往战场产看,根据居中兵卒的口供便能够推敲出整个经过。

    程咬金面如黑铁,霍然起身,恶狠狠的瞪着王文度,骂道:“混账东西!简直狼心狗肺,无耻之尤!你可还有什么好说的?”

    帐内其余将校也都愤然怒视王文度。

    军中最重袍泽之情。

    诚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利益争夺,但是身处于战阵之中,很少有人还将个人利益放在首要。面前皆是敌人,你所能相信的只有自己身后的袍泽,若无袍泽相护,只怕一个照面就要阵亡于战阵之中。

    私下里明争暗斗那是常态,可一旦上了战场,就必须摒弃前嫌,竭诚协作,否则军心涣散,哪里能打得了胜仗?

    更何况王文度平素里于薛万彻并无恩怨,这等举措完全就是嫉妒薛万彻之功勋,想要陷害其陷于敌阵、阵亡其中,往后再无人与其争夺功勋。

    这等做法,在军中被视为极度恶劣之行径,人人得而唾弃之!

    王文度知道这个时候再是如何狡辩都是无用,只能惨白着脸,忍着手上的剧痛,冷汗如雨道:“末将无话可说,但要求面前陛下,是生是死,绝无怨言!”

    程咬金怒道:“娘咧!你个狗贼是说本帅污蔑于你?”

    王文度摇头道:“末将什么话都没说,也不会说,只求大帅将末将交由陛下处置,生死无怨。”

    程咬金怒不可遏。

    他自然明白王文度一再要求将其送到陛下面前是什么意思,不仅他明白,在场的左武卫将校也全都明白。

    这人乃是晋王一系,身后又有太原王氏、关陇贵族这等靠山,以陛下属意晋王争储之心思,或许不愿见到晋王在军中有数的将领就这么被杀,故而饶他一死。甚至于此刻大军出征,准许他戴罪立功也不一定……

    “大帅!”

    薛万彻霍然起身,怒声道:“既然其罪行清楚,无可辩驳,末将恳请大帅将其枭首示众、以正军法!”

    旁边有人也站出来,愤慨道:“王文度违背军令、陷害袍泽,不杀不足以正军法,不杀不足以稳军心!”

    “没错!这等奸贼丧心病狂,简直是吾左武卫之耻辱,若是不杀,公理何在?”

    “请大帅诛杀此獠!”

    “以正军法!”

    帐内数位将校齐齐站出,群情激奋,一致要求斩杀王文度,以正军法。

    王文度在软垫上浑身发抖,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吓得,大声道:“大帅三思!末将乃是左武卫将军,生死只能由陛下决断,大帅无权杀我!”

    他是真的害怕了,虽然此前认定程咬金不会公然于晋王决裂,可是眼前群情激奋,万一程咬金顶不住压力,不得不将他一刀砍了可怎么办?

    程咬金捋着胡须,沉吟未决。

    他的确不愿意就这样于晋王决裂,毕竟陛下春秋鼎盛,储位之争非是一年两年就可决出。眼下固然太子占据优势,可谁都知道陛下属意晋王,这储位归属就还有巨大的变数……

    薛万彻一看程咬金沉吟未决的面色,顿时大怒。

    他自然没有揣摩程咬金心思的智力,可也不是个傻子,既然王文度口口声声要求将其交由陛下处置,想必定是有脱身之法。

    那么多袍泽弟兄被王文度害死,若是任其活命,如何向死去的弟兄交待?

    当即怒吼一声:“末将不管什么军法,只知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个狗贼陷害那么多的袍泽深陷敌阵力战而亡,若是不降其项上人头拿来祭奠那些袍泽的在天之灵,吾薛万彻枉为人也!”

    一回身,就将身后一个校尉腰间的横刀给抽了出来,迈出去一大步,挥舞着横刀就朝着地上的王文度砍去。

    程咬金面色大变:“拦住他!”

    左近的校尉急忙抱住薛万彻,只不过他这一下出手忽然,大家终究是慢了一步,这一刀还是狠狠的砍在王文度的腿上。

    “啊!”

    王文度惨叫一声,在软垫上一滚,滚到程咬金身后。

    程咬金上前一把夺下薛万彻手里的横刀,怒叱道:“你个榆木脑袋,疯了不成?此贼自有军法处置,你若杀了他,你也是个死罪!”

    薛万彻挣扎咆哮,骂道:“休要放屁!这个狗贼所犯之军法清晰无比,这会儿就该当退出辕门枭首示众,大帅却犹犹豫豫,公理何在?既然大帅不愿杀他,那让末将来杀就是,只要斩下这贼子的狗头,要杀要剐,随大帅处置便是!”

    程咬金气得不行,狠狠将横刀“呛啷”一声丢在地上。

    旋即,程咬金便感觉到有些不对劲,虽然几个校尉依旧死死的将薛万彻控制住,可是其余人却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的站在当地。

    他就明白,王文度不杀不行了……

    军法如山,身在军中若是不能严格执法,势必会影响到军心士气。似王文度这等丧心病狂之行为若是还不能被绳之以法,哪里还有公平可言?军法即将沦为摆设。

    他再是威望高、资历足,可做不到一视同仁,谁会心服?

    看来,自己往后只能死心塌地的追随太子殿下了,可是将身家性命阖族老少全都绑在太子的战车上,这很是不符合他的性格谋算……

第八百五十八章 以正军法

    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处世原则,以及不同的政治智慧。

    程咬金资历足够、功勋足够、地位足够,妥妥的朝中元老,又不似房俊、马周、李道宗那些人那样有着自己的政治抱负,只需要稳固自己的圣眷,延续家族的荣华富贵就行了。

    所以他不愿意去在争储之中站队,只想一心一意的效忠陛下,这便足矣。

    等到将来新皇登基,再宣誓效忠新皇也不迟,何苦去承担争储之中那诺大的风险?“从龙之功”固然看上去利益丰厚、回报喜人,可同样要承担的风险也很大,一旦押错宝那就大输特输。

    之前比较靠近太子,是因为他周围牵扯关系的人大多亲近太子,英国公,宋国公,江夏郡王,房俊,甚至房玄龄……但是这并不能说明他就完全倒向了太子一边。

    站队不是说说而已,是要有所表现的。

    然而现在一旦杀了王文度,晋王在军中本就薄弱的力量又削减一分,会认为自己只是因为王文度触犯了军法,不得不杀么?

    更何况,王文度还是太子妃的堂兄……

    但是若不杀,军心无法平复,不仅会导致士气低迷,甚至有可能在某一刻引发连锁的反应,造成极其严重的后果。

    一军之主帅,若是做不到遵守军法、一视同仁,整个队伍的人心就会散掉。

    打了一辈子仗,程咬金如何不明白这一点?尤其是眼下孤军深入在高句丽境内穿插作战,一旦军中人心离散,各个都藏着小心思不能舍生忘死,极有可能在面临强敌的时候遭遇崩溃。

    心中左右权衡,委实难决,不由得狠狠瞪了薛万彻一眼。

    这个棒槌当真是给自己出了一个大难题啊……

    躺在程咬金身后的王文度在地上痛苦的哀嚎,鼻涕眼泪糊得满脸都是,吊着一只胳膊,另一只手捂着腿,鲜血从手指缝间汩汩的流出来,惊骇欲绝的叫道:“大帅,饶了我吧!”

    程咬金回头,恶狠狠骂道:“闭嘴!狼心狗肺的东西!”

    看着几个军中司马问道:“此贼该当何罪?”

    军中司马道:“违背军令,陷害袍泽,坐视不救……斩立决!”

    这几条每一条都是斩立决的大罪,再是心慈手软是主帅,都不可能给王文度一条活路。

    非但王文度是死罪,还要追回他荫萌的资格,兄弟手足若在官场亦要遭受相应的制裁。

    当然,太原王氏树大根深,很难予以深究,很大可能不会牵扯到家中子弟……

    王文度亡魂大冒,嘶声道:“大帅!此事处置不公,末将不服!还请大帅向陛下通报,请陛下派人彻查此事,末将完全是被冤枉啊!”

    他想不明白程咬金为何忽然狠得下心杀了自己,难道当真就认准了太子能够坐得稳储位,一直到将来顺利登基?否则今日杀了他,必然恶了晋王殿下,一旦晋王日后登基,难保不对程家抱以成见……

    程咬金冷哼一声,大声道:“事实俱在,哪里有什么冤枉?来人呐,将这贼子拖出辕门,枭首示众!首级悬于旗杆之上三日,让全军上下尽皆见识此等恶贼之下场,以儆效尤!”、

    “诺!”

    几个卫兵上前将地上的王文度架起,拖着便往外走。

    王文度状若疯狂,奋力挣扎,口中大呼道:“大帅饶命啊!大帅若杀了我,就不怕晋王殿下心中记恨吗?日后若晋王登基,大帅前途堪忧啊!大帅,我知道错了,饶了我这一次……”

    声音渐远,程咬金始终无动于衷。

    他的确看不起这种世家子弟,眼里只有家族利益,何曾将国法军纪放在眼里?只以为自己不敢杀他,却完全忘记了行军在外、军纪至上,即便是皇子犯错,身为主帅也照样杀得!

    不再理会这个必死之人,程咬金回头顶住军中书吏:“立即起草奏章军报,本帅要将此间之事详细的报于陛下知晓。王文度之罪行要附上调查口供,另外薛将军深陷重围依旧阵斩十倍之敌,向陛下请功!”

    “诺!”

    程咬金环视帐内众将,面容阴沉,目若铜铃,咬着牙训斥道:“本帅与诸位不仅是袍泽,更是手足兄弟!战阵之上同生共死,绝不相负!谁若心存龌蹉,只知私利,罔顾大义,届时休怪本帅不讲情面,王文度便是下场!”

    帐中校尉们笔直站立,肃容道:“诺!”

    谁不知道王文度的根底?这样一个世家子弟、晋王心腹都说杀就给杀了,谁心里还有存有侥幸?

    军伍之中本就是无情之地,军法第一,不可僭越。

    程咬金又看向薛万彻,颔首道:“此战王文度违背军令,致你部陷于敌阵,处于绝境。然这等形势之下,却依旧能够奋勇杀敌,带领余部杀出一条血路,振吾大唐军威,挫败敌军企图,当为首攻!还望将军持之以恒,奋力杀敌,早已覆灭高句丽,功盖天下!”

    薛万彻本就是个粗人,此刻见到程咬金背负压力严惩王文度,心中敬服,又听了他这番话,登时浑身打了鸡血一般,怒目圆瞪,大声道:“大帅放心,末将一把子力气没出使,必将遵从将令,有进无退,唯死而已!”

    程咬金赞道:“好汉子!回去休整一番,不日陛下即将攻下建安城,到时候挥师东进,与我部合在一处攻略安市城。只要安市城攻陷,整个辽东便再无可抵抗大唐铁骑之存在,平壤城遥遥在望,大胜只在弹指之间!诸位当厉兵秣马,枕戈待旦,成就不世之功业!”

    众将轰然应喏:“大胜!大胜!大胜!”

    *****

    唐军主力在攻陷远东城之后,就地休整一番,然后迅即南下,直扑建安城。

    建安城扼守通往辽南半岛的交通要道之上,依山而建,规模庞大,驻扎有守军五万人。整座山城就地开采石料而建,当地坚硬的青石很有特点,使得山城看上去甚为好看。

    若是能够攻略建安城,则向南可以沿着靠海的平原地带一路南下,直抵半岛尖端的卑沙城,向东南直奔鸭绿水畔的泊汋城,向东可抵达辽东重镇安市城,实乃辽东一地的交通要道,陆路咽喉,自汉代以来便是辽东地区的财货通衢。

    高句丽自然在此布下重兵,试图抵挡唐军一路南下。

    唐军一路突进至大清河北岸,安下营寨,就地休整,同时派出斥候探马,刺探敌军之虚实。

    大清河水浩浩荡荡,奔流入海,成为一道天然的屏障,建安城就建在远离河岸的半山腰处。

    李二陛下坐在营帐之中,强打精神与众将查看了一番附近的舆图,详细的作战计划则需要斥候探马刺探完毕高句丽军队的虚实再行制定。

    商谈一阵,大家见到李二陛下哈欠连天,互视一眼,便欲退下,让陛下好生休息。

    正巧有军中校尉走进来,抱拳施礼,道:“启禀陛下,卢国公有战报送抵。”

    众人闻言,便一起站住脚步。

    卢国公奉命前往安市城截断高句丽之支援,为主力攻下建安城之后前去会师做好准备,这个时候送来战报,想必是战局有了一定的发展。

    李二陛下略微颔首,身后的诸遂良便走上前去将战报接过,回身放在李二陛下面前的书案上,然后仔仔细细的眼看火漆封印,确认无误,这才取出小刀将信封裁开,取出其中信笺,交给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伸手接过,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登时一张方脸黑如锅底,“砰”的一声连带着信笺狠狠的拍在书案上,怒骂道:“简直丧心病狂、胆大包天!此等奸徒,视军法如无物乎?死不足惜!”

    众人都吓了一跳,长孙无忌忙问道:“陛下因何发怒?可是卢国公那边出现状况?”

第八百五十九章 水师前来

    其余人也都惊疑不定。

    按说安市城虽然是辽东重镇,将近十万高句丽精锐把守,但程咬金的任务并非攻陷安市城,而只是截断其后方的支援,使其成为一座孤城,扰乱其军心士气,为主力前往强攻做好准备,不至于出现什么太大的状况吧?

    军报放在书案上,李二陛下狠狠的拍了拍,道:“自己拿去看吧!一帮子贼胆包天的混账,朕恨不得夷其三族!”

    嚯!

    这话可就严重了,众人忍不住好奇,到底发生了何事会使得陛下说出这般欠缺沉稳的话语来?

    “君无戏言”,皇帝的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长孙无忌心中惊疑不定,上前取过军报,一目十行的看完,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王文度居然被程咬金给斩了……

    时至今日,曾经依靠军队支持李二陛下夺得帝位的关陇贵族们,虽然老一辈见见淡出军队,对于军队的影响力下降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地步。赖以起家的军权渐渐衰落,年轻子弟固然不少在军中打熬资历、获取军功,但是能够暂露头角的屈指可数。

    似王文度这样能够升至左武卫将军的子弟,已经算是领军人物。

    军队不比朝堂,升迁之路半点幸进都不存在,只能凭借资历、军功去一步一步的晋升。后起一辈当中苏定房、薛仁贵、刘仁轨算是升官快的,可瞧瞧他们名下积攒了多少功勋?

    纵横大洋四海无敌,兴一国、灭一国,弹指间尔。

    所以水师才能成为所有世家子弟最最向往的存在,无他,容易获取军功,可以加快晋升速度。

    只不过水师被房俊一手把持,想要绕过他进入水师几乎不可能,这种快速晋升的通道对于关陇子弟来说可望而不可及。

    在寻常军中晋升到王文度这样的官职,没有个十年八年想都别想,还得是关陇贵族在背后强力助推,耗费无数的资源才行。所以这一次东征,被所有的世家门阀都看作是最后一次快速晋升的机会,将自家的子弟扶持上马,一战之后,便能够取得平常时候十年的资历和功勋。

    结果开战没几天,族中子弟还未有任何建树,关陇就损失了一员大将……

    将军报传给身边的李绩,长孙无忌想了想,沉声道:“卢国公言及王文度违背军令、陷害袍泽,或许是有的。但是仅凭几个兵卒的证词便决定一员大将之生死,这是否草率了一些?尤其是此时出征在外,正需要上下一心、同心竭力,这等临阵斩将的做法怕是会动摇军心,使得将令迎敌作战只是畏首畏尾,不敢克尽全力。陛下应当派专人就此事彻查一番,看看卢国公是否有严苛错谬之处,以安军心。”

    话音刚落,将将看完军报的李绩便蹙眉道:“赵国公此言差矣,卢国公乃国之宿将,又是一军之主帅,拥有绝对权威。这般另外派人彻查,势必动摇卢国公之威信,万万不可。”

    长孙无忌也不争辩,只是施礼道:“唯请陛下圣裁。”

    说完便退在一旁,面容阴沉,不见喜怒,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

    军报一一往下传阅,李二陛下坐在书案之后,只觉得一阵阵心累,精力难以为继。揉了揉额头,强打精神,道:“卢国公素来严谨,既然认定王文度有罪,那便无可置疑。不过也应当传令下去,各军主帅不宜太过苛刻,纵然有军法约束,也应当适当宽松一些,毕竟出征在外,很多时候面临忽如其来的变故,未必能够考虑得周全,略微犯错也是可以容忍的。”

    李绩忙道:“喏!末将稍后便行文各军,传述陛下之宽厚。”

    长孙无忌略微躬身,道:“陛下英明!”

    彻查是肯定不会彻查的,程咬金的身份、资历摆在那里,怎么可能为了区区一个王文度便去动摇他在军中的威望?之所以这般提议,只不过是想要让陛下能够觉得对关陇一系的将令严厉了一些,要适当给于补偿。

    王文度再是重要,可死都死了,又能如何?

    李二陛下又吩咐诸遂良道:“薛万彻深陷敌阵,却依旧能够率领部下杀出重围,重创敌军,破坏敌人支援安市城的计划,此乃大功。定要记录在案,班师回朝之后予以重赏。”

    “喏。”

    诸遂良连忙答应下来。

    偷瞥了长孙无忌一眼,见到对方没什么表示,便安下心来去到靠窗的桌子上,桌上厚厚一大摞各种文书档案,从中找出一份文档来,翻开,寻到空白的地方,用毛笔蘸了墨汁将薛万彻的军功记上。

    这一仗打到现在,大军狂飙突进无坚不摧,因为战力太强,所以各部的表现都是中规中矩,好像所有的功劳都被薛万彻给得了。

    照这样打下去,说不定等到班师回朝,薛万彻这厮能因功晋升国公之爵……

    李二陛下原本疲惫至极,精神萎靡不振,不过因为被王文度这么气了一下,反倒精神了一些,看着李绩问道:“水师现在抵达何处?”

    李绩道:“近日并未有水师的军报送抵,不过按照之前的军报计算行程,最迟也应当抵达卑沙城附近海域,寻找合适的登陆地点,若是动作快一些,怕是卑沙城之战已经开打。”

    李二陛下有些担心:“以你之见,战况会否如预想那般顺利?”

    不由得他不担心,虽然这几年水师被吹嘘得好似天下无敌一般,东洋、南洋诸国俯首称臣,横行大洋无所禁忌,可他毕竟没有亲眼所见,谁知道这其中有多少水分?

    官场之上捧红踩黑,如今房俊气势正盛,旁人也跟着瞎起哄鼓吹水师的战绩,这也正常。

    再者说来,水师毕竟是水师,就算在大洋之中横行天下未尝一败,可上了岸强攻卑沙城,谁知道能打成什么样?

    建安城乃是辽东重镇,其战略地位仅次于扼守辽东之中的安市城,驻守的高句丽军队很有可能远超情报上看到的那些,兼且背山面水,地利太过优越,若是没有水师协助,想要一鼓可定就得付出惨重的代价。

    李绩笃定道:“陛下放心,水师必然会按照既定时间抵达,与主力汇合,协助攻打建安城。苏定方虽然之前名声不显,但是师从卫国公,胸有韬略、腹有良谋,水师兵卒的战力更是首屈一指,更有火器之威,区区卑沙城万余高句丽军队,不过乌合之众而已,不可能挡得住水师的猛攻。末将料想,卑沙城之战顶多维持三五日,水师便会将其攻克,转而沿着海岸北上,前来会师。”

    张俭、尉迟恭便都看了长孙无忌一眼。

    这位虽然是被李二陛下“勒令”随军出征,但是一路上的表现倒是非常活跃,时不时的发表意见。只不过这些意见大多与李绩相悖,两人明显有互别苗头的意味……

    不过长孙无忌这会儿却是低眉垂眼,一言不发。

    他再是想要与李绩一争短长,也不会在这种极有可能被打脸的事情上争论不休。虽然他也不清楚水师的战力到底如何,但是火器之威他却非常清楚,尤其是在攻城之时发挥的巨大作用,简直颠覆了以往对于战争的认知。

    而水师更是大唐所有军队序列当中首先全军装备火器的军队,三四万虎贲的水师攻打万余兵卒驻守的卑沙城,岂能不胜?

    所存疑之处,也只是在于此战时间之长短而已。

    自己若是贸然反驳李绩的话语,说什么水师攻打卑沙城或许损兵折将、阻力重重,每个十天半月打不下来,而一转眼的功夫人家水师就送抵军报,说是已经攻下卑沙城,前来会师直取建安城,那自己多没面子?

    心里转着念头,然后便听到有兵卒在大帐外头高声禀报:“水师都督苏定方,已经率领水师抵达大清河口,有战报送抵,请求溯流而上,协助陛下攻略建安城!”

    “嘶……”

    帐内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众将纷纷互视一眼,按捺不住心底的惊诧。

第八百六十章 战略之争

    帐中众将顿时愕然,刚刚说起水师,水师这就来了。

    英国公还预言卑沙城之战能够打个三五日,结果话音未落人家的战报就已经送抵,按照时间算算,水师大抵是刚刚抵达卑沙城,战斗便已经结束,然后挥师沿着海岸北上,前来会师……

    这也太快了吧?

    就算卑沙城非是高句丽重点防守的重镇,可毕竟也是高句丽统治半岛南端的核心所在,万余名高句丽军据险而守,就算有火药破城,也得打个三五天吧?毕竟水师的作战兵力一共也不过三四万人,还要分出一部分船只、人手去负责运输主力大军所需的各种粮秣辎重,攻打卑沙城的兵力想必也就万人上下。

    李二陛下眉毛一挑,虽然精神已经极度疲惫,可这个时候万万耽搁不得,道:“将军报呈上来!”

    “喏!”

    有兵卒走进帐中,将军报呈上。

    诸遂良放下手中的叙功工作,起身将军报接过,转递给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接过,看了一遍,敲了敲面前的书案,大赞一声:“好!将军报给大家都看看,水师出师大捷,已然攻陷卑沙城,万余守军全军尽墨,一战便震慑敌胆!”

    嚯!

    众将都吓了一跳。水师取得胜利轻取卑沙城并不难,毕竟一直以来水师的战力都被各方面鼓吹,简直隐隐有“大唐第一军”的架势,就算其中有些水分,却也不至于相差太多。

    攻陷卑沙城,想必并无难度。

    然而高句丽面对唐军大兵压境,兵力严重不足,无法在各处要害关隘布置重兵予以布防,只能从国内各处强征兵源,农夫、牧民、甚至刑徒、奴隶,全部分发兵刃送上战场。

    似卑沙城这样并非要害的地方,自然不可能屯驻精兵。

    如此一来就会有一个现象,一旦卑沙城的城墙被唐军攻破,唐军杀入城内屠戮一番,绝大多数高句丽守军因为缺乏必要的操练,会在惊慌之余士气崩溃,要么尽皆溃逃,要么就地投降。

    想要全歼,实在是难如登天。

    毕竟这需要高句丽军上下一心、死战到底来配合……

    诸遂良将军报拿给众将传阅,第一个又是递给长孙无忌。

    李绩看了诸遂良一眼,又耷拉下眼皮,没有做声……

    长孙无忌很快将军报看完,然后递给身边的李绩,想了想,说道:“陛下明鉴,水师固然旗开得胜,攻陷辽南一带重镇卑沙城,但是根据其战报之中所书写乃是采取火攻,且围城而攻坐视整座卑沙城化作焦土,人畜皆为焦炭,无一生还……实在是杀戮太过,有伤天和。还请陛下治水师之罪,以免其余部队竞相效仿,造成无谓杀戮、生灵涂炭,有损吾天朝威仪。”

    没人接话。

    虽然大家都觉得这话有几分道理,可毕竟尚未看过军报,不好直接出言驳斥。

    等到军报在众将手中一一传阅完毕,张俭耐不住性子,站出来说道:“赵国公之言,末将不敢苟同。如今帝国东征,动用举国之力,自然是要一举覆亡高句丽,彻底消除帝国东北边境之隐患,自当狮子扑兔,奋力一搏。岂能畏首畏尾,给各军将士增添束缚?赵国公还请记得,前隋当年亦是国力强盛,百万大军数次东征尽皆铩羽而归,大唐绝不可重蹈前隋之覆辙,妇人之仁,实乃取祸之道。”

    这又不是国内的内战,得忌讳不能杀戮太盛,引起民众百姓之反感。两国交战本就是你死我活,你都想要将人家一举覆灭了,还嚷嚷着什么田超威仪、仁义之道,让人家感激你仁德宽宏,不杀之恩?

    他自然不会认为堂堂长孙无忌只有这么一点水平,之所以所处这种“妇人之仁”的话语,根本就是想要压制水师,私心作祟。

    这也正是张俭所不耻的地方。

    争权夺利在所难免,可是为了打压别人的功绩,却贸然约束大军整体的作战战略,这岂不是令亲者痛仇者快?

    自私自利,罔顾大义,令人不屑。

    长孙无忌却也不恼,淡然道:“帝国征伐高句丽,非是想要屠尽高句丽一族,待到攻入平壤城、覆亡其政权之后,不还是需要依靠高句丽人来治理这广袤的辽东之地?若是此时杀戮太盛,使得高句丽上下激起仇恨之心,此后必将同仇敌忾,每战定然怀抱必死之信念,则帝**队之损失势必大增。怎记得上以仁义之师之面貌,使得所有高句丽人都心悦诚服,主动接受帝国之统治?”

    张俭是个心性耿直的人,嘴皮子自然比不得长孙无忌,气得涨红脸,闷声道:“简直荒谬!帝国征伐高句丽,自然是要将其领土置于大唐版图之内,其民也受大唐之统治。只需令其畏惧大唐之天威即可,何需其感受大唐之仁德?化外之民,茹毛饮血,也未必懂得什么是仁德!”

    这其实算是目前大唐军中的主流价值观,与明清两朝截然不同。

    如今的帝**方认为所有的化外之民、蛮夷之地,都只需用武力去征服即可,毕竟蛮夷“畏威而不怀德”,你跟他们讲什么仁义道德,他们懂个屁啊?拳头够硬、刀子够快,他们才老老实实接受统治,否则得个机会便会反叛。

    曾经内附的突厥人就是最好的先例,当大唐军队突入草原攻入其牙账,打得号称“四十万控弦之士”狼奔豸突之时,他们畏惧大唐天威,心甘情愿的接受统治,并且竞相内附,愿意为大唐驻守河套地区。

    结果大唐的控制力稍微减弱,这些突厥人立即反叛,杀汉人、烧官府,携家带口跑去草原……

    水师屠尽卑沙城有什么不对?

    正因如此,才会让往后坚守山城的高句丽长个记性,顽抗到底的结局,就会是死路一条,还不如早早投降……

    长孙无忌摇摇头,道:“蛮夷不懂得圣人教化,所以弱肉强食,若是我们也同样杀戮不止,毫无仁德之心,那么又与那些蛮夷有何区别?蛮夷不懂仁德大义,帝国就应当教导他们懂得,就好似帝国如今在安南、倭国所做的那样,教授其汉字、汉话,使其读懂汉家典籍,那么他们当然就懂得仁德之道,知道大唐乃是天朝上国、仁义之邦,岂有复叛之理?”

    张俭气得瞪眼睛,偏偏说不出反驳之语。

    这特么不是那群腐儒整日里宣扬的话语么?往常在朝堂之上,腐儒们便是以这等理由来驳斥军方,说什么“国虽大,好战必亡”之类,对待外族要以怀柔为主,尽教化之攻,使之晓礼仪、懂仁德,沐浴在圣人光芒之下,自然海清河晏天下太平……

    你长孙无忌怎么算都是军方的代表人物,居然那腐儒的言论来压制水师的功勋?

    简直不要脸!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书案后的李二陛下早就一个头两个大,心烦意乱无法忍耐,克制着几欲爆发的脾气,敲了敲书案,道:“此事稍后再论,苏定方现在何处?”

    门口的兵卒道:“正在大清河口休整,随时可以溯河而上,协助大军攻打建安城。”

    李二陛下颔首,道:“命苏定方即刻赶来大帐,商议具体作战之策略。”

    “喏!”

    兵卒反身走出大帐,前去河口传令。

    李二陛下觉得精力实在难以为继,半闭着眼睛,摆手道:“诸位爱卿先各自回营休整一番,做好攻打建安城的准备。”

    “喏!”

    众人都看出李二陛下精神萎靡,赶紧鞠躬施礼,鱼贯退出大帐。

    张俭走到门口,见到长孙无忌出来,上前问道:“赵国公之言论,末将实不敢苟同。沙场征伐,不是你死就是我忘,若能以最小之代价取得胜利,何需顾忌敌人之死活?所谓有干天和,简直荒谬!”

    心里怒气冲天,这是从当初得知大军战略近乎完全将水师摒弃之后便积攒下来的怒火。

    争利益没关系,可是放着更好的战略不用,完全无视更大的伤亡来为自己攫取功勋,这就有些过了。

第八百六十一章 火油之威

    面对张俭毫不掩饰的指责,长孙无忌并未发怒,展现他一贯的城府,笑容满面,微笑道:“眼界会随着阅历的不同,看到不同的境界。皖城郡公之所以质疑老夫的言论,只不过是因为你我的眼界不同,所以看到的东西不同而已。相信等将来你到了一定的位置,有了更深的阅历,就会赞同老夫的话语。”

    言罢,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气得张俭满面通红,差点破口大骂……

    娘咧!

    屁的境界,屁的阅历!就直说你官职爵位比我高,瞧不起我这个大老粗就得了呗?

    这个“阴人”,着实可恶……

    气冲冲走远。

    李绩与程名振联袂从大帐之中走出,正好见到张俭的背影。

    程名振便笑道:“皖城郡公性格直率,遇到赵国公这种阴柔的性子,怕是要气得够呛。”

    李绩笑了笑,不予置评。

    他一贯奉行“沉默是金”,少言寡语,谁也不愿得罪。

    两人并肩而行,周围不时有兵卒经过,远远的站于路旁施礼,两人微笑着颔首示意。

    走了一段,程名振问道:“英国公在大帐之内,何以并不反驳赵国公的言语?”

    长孙无忌那番话纯粹就是为了打压水师的功勋,帐内众将,谁看不出来?水师乃是房俊的部队,不仅是房俊一手创立,而且直指目前依旧由房俊节制,游离于大唐军队序列之外,除去皇帝之外,谁也无权干预。

    而房俊是坚定的“太子党”,连带着水师也成为东宫阵营当真首屈一指的武力存在。

    原本在东征这场功勋的“饕餮盛宴”之中,水师就已经被满朝文武联合起来给架空,如今好不容易得到一些功勋,却又要被长孙无忌给压下去,身为房俊的盟友、东宫的支持者,李绩偏偏一言不发,这着实有些说不过去……

    李绩步履平缓,瞅了程名振一眼,淡然道:“徒逞口舌之利,有什么用?最重要还是要看陛下的心思。陛下想要给水师功勋,就算水师只是运输辎重粮秣,也会有一份功勋算上;若是陛下不想给,谁给给不了。”

    程名振的二字程务挺一直追随房俊,算是房俊最信任的班底之一,如今也在水师效力,和他说话自然不许藏着掖着,两人是同一阵营。

    程名振想了想,虽然李绩说得有道理,可心里还是憋着一股郁气,搓了搓手掌,叹息道:“虽说陛下将赵国公带在身边是防备他在长安搅风搅雨,可我总觉得就算身在军中,有陛下盯着,赵国公依旧不老实……”

    这话明显有怨气,可见长孙无忌如今的人缘着实不怎么样,李绩微微一哂。

    怎么可能老实呢?

    若当真老实下来,那可就不是长孙无忌了……

    ……

    翌日清晨,数艘张起白帆的战船溯流而上,剪式船首划破滔滔的大清河水,直抵距离建安城不远的地方下锚。

    唐军攻克远东城之后一路南下,沿途所有村庄、集寨皆被扫荡,除去征集了一批民夫之外,余者无论百姓亦或是牧民、兵卒,都被押送至柳城暂时关押,稍后会被送往大唐各地。

    在这个年代,人口的掠夺本就是战争的目的之一……

    如今唐军扎营在大清河北,与建安城隔河相望,然而所有的高句丽军民都已经缩在山城之中,南边河岸上人迹全无。

    战船从容下锚,然后其中一艘船上放下一条舢板,苏定方带了两名亲兵乘着舢板摆渡到北岸,上岸之后早有兵卒在此接应,直奔中军大帐。

    帐内早已众将齐聚,李二陛下端坐在书案之后,面色红润,精神焕发,与昨日萎靡之状判若两人……

    苏定方顶盔贯甲站在帐下,上前鞠躬施礼,大声道:“末将奉命攻打卑沙城,幸不辱命,现提兵北上,协助大军攻略建安城,如何行动,请陛下降旨!”

    李二陛下捋着胡须,欣慰的看着帐下的苏定方,心中着实有些感慨。

    这般能力出众的一员大将,差点就因为卫国公李靖的缘故就此投闲置散,若非房俊慧眼识珠予以简拔并委以重任,怕是就要埋没掉了……

    “军报上说,水师攻打卑沙城,四个时辰便占领全城,高句丽守军全军尽墨,无一生还……你只说了用的火攻之策,却语焉不详,这是为何?”

    苏定方忙道:“陛下明鉴,不久之前,水师在黄河出海口附近建设港口船坞,以便宿卫黄河河道之安危,既能防备敌人溯河而上危及中原腹地,亦能监察河道肃剿水匪盗寇。在建设港口之时,无意中发现一种黑色粘稠的火油,腻浮水上,如漆似胶,取著器中,始黄后黑,有如凝膏,燃之极明,与膏无异,军中作坊以其浸泡棉布,塞入铸造之圆弹之中,以火炮发射,所至之处助燃极佳,水泼不灭。攻打卑沙城时末将试验此种火弹,威力无穷,彼时卑沙城中一片火海,因四门皆备我军封锁,逃脱不得,尽皆烧死。”

    帐内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听着苏定方淡然自若的回报战况,之时“一片火海”这四个字,但是众人脑海之中都不约而同的浮现出那样一副惨烈至极的画面……

    万余守军处身火海之中,水泼不灭、雨浇不熄,直至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都烧得干干净净……

    即便此时帐中每一个人都是鏖战沙场的宿将,见惯生死,都曾见过数以万计的兵卒在自己的指挥下死去,或是敌军,或是袍泽,可眼下依旧觉得脊椎骨一阵阵发凉。

    李绩捋须沉吟道:“此前吾亦曾听闻,在富州高奴有洧水,水有肥、如肉汁,可燃。或许便是此等火油?”

    苏定方道:“的确如此,汉朝班固就曾发现此物,并且记载于《汉书》之中,末将亦是后来经人提醒,翻阅《汉书》方才得知。英国当真是公文韬武略,末将敬佩。”

    他之所以蹉跎多年,完全是因为受到李靖的连累,与他本人的能力并没有什么关系。他性格虽然耿烈,却也不是愚蠢棒槌之辈,为人处世也自有其圆滑之处……

    李绩哈哈一笑,道:“苏都督此番赞誉,吾如何敢当?班固不仅是史学大家,更是学究天人,他当年发现火油记录于《汉书》之中,并未能理解其用处,苏都督偶然得之,便能够使其成为攻城拔寨之利器,这份见识,吾亦感敬佩。”

    苏定方忙道:“不过是灵光一现,不敢当英国公夸赞……”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在这中军帐内开始了互捧互吹……

    长孙无忌一开始开安静的听着,后来却眼皮子直跳,心想你俩还没完了?

    便站出来,施礼道:“陛下明鉴!上天有好生之德,固然战阵冲杀避免不了死伤枕籍,然而胜利之后亦要优待战俘。水师以火油猛攻,将卑沙城烧成一片白地,此等做法非但有干天和,甚至过于残暴!长此以往,吾大唐之赫赫天威何存?世人只知唐人之暴虐,却不知天朝之优容,必将视我为洪水猛兽,群起而攻之!还请陛下降旨申饬,并且严令其不得再用此等惨绝人寰之利器!”

    说着,居然整理一番衣袍,在帐中跪了下来……

    苏定方张了张嘴,一脸懵然。

    老子不费一兵一卒打下了卑沙城,难道没有攻反而有过?

    杀人怎么了?

    谁家打仗不死人?

    战阵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这烧死的都是敌人又不是自己人,你长孙无忌到底是唐人还是高句丽人?

    他自然是不知军中如今之风向,所以才有此疑惑。

    而帐中诸人都清楚长孙无忌的心思,之所以这般说法,无非就是想要延续他打压水师的策略。

    众将没有参与争辩,而是都看向李二陛下。

    打压水师可以,大家都表示赞同,但是人家明明已经立下大功,却还要将其功勋视若无物,并且严厉压制,这就有些过分了。

    说到底,上了战场谁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我这边忠君报国殊死搏杀,你那边却只知平衡各方势力对我的功劳视而不见,搁谁身上也难免心生怨怼啊……

第八百六十二章 亢奋反常

    李二陛下端坐在书案之后,一手捋着胡须,一手拈着茶杯浅浅的呷着茶水,浓眉轩挺,方正的面容不怒自威。

    似乎根本看不见跪在自己面前的长孙无忌……

    帐内静寂无声。

    好半晌,李二陛下方才放下茶杯,捋了一下胡须,抬起眼皮看着长孙无忌,淡然道:“赵国公乃国之勋臣,何以这般屈膝辱节?快起来吧,若是传扬出去,想来朕的头上又得多一个苛待功臣的罪名,怕是要遗臭万年咯。”

    长孙无忌吓了一跳,连忙道:“老臣岂有这等豺狼之心?只是事关重大,心中激动,故而有所疏忽而已,陛下恕罪!”

    忙起身站到一旁。

    皇帝这两句话实在是太严重了,简直就等于指着鼻子说他意欲陷皇帝之名声于严苛暴戾……

    即便是他长孙无忌也受不住。

    李二陛下瞥了长孙无忌一眼,没有继续追究,而是笑吟吟的看着苏定方,问道:“有此等火弹助阵,纵然高句丽将那些个山城修筑得城高墙厚又能如何?只是不知建安城距离河畔足有一里之遥,水师的火炮可否打得那么远,将火弹送入敌城之中?”

    帐中众将便纷纷扭头一起去看长孙无忌,长孙无忌以“滥杀无辜、有干天和”为由指谪水师杀戮太盛,结果回过头来李二陛下便想要用火弹攻打建安城,复制卑沙城“烈焰焚城”之一幕,这简直就是打脸……

    不过长孙无忌素来城府深沉,别管心里怎么想,面上却是丝毫不曾显露。

    苏定方尚处在面圣的激动之中,无心去查看长孙无忌的脸色,略显激动道:“回陛下,火炮自可轻易将火弹投送于敌城之内……然则火油虽然得之容易,但制成火弹却殊为不易,总计数十道工序,缺一不可,否则极有可能造成自燃之隐患,未伤敌,先伤己。是故,总计制成四百余枚,卑沙城之战耗费将近三百枚,只余下一百枚。”

    李二陛下颇为惋惜:“只有一百枚?”

    苏定方道:“火弹乃是军中秘器,故而有军中司马专门负责看管、运输,每日都要清点库存,上报数量,所以绝无差错。因其制作困难,下一批两百枚还要等两月后。”

    火油刚刚发现,还是在房俊的指点下才知道可以应用在火弹上,但是具体方法房俊也不知道,所以制作技术尚处于摸索阶段,生产极慢,量产更是需要一段时间。

    李二陛下很遗憾,他也想看看烈火焚城的壮烈景象,只不过区区一百枚火弹怕是达不到卑沙城那种阖城尽墨的威力……

    “聊胜于无吧,大军休整三日,三日后全军强攻,水师负责架设浮桥、协助大军强渡大清河,然后以火炮轰击建安城,能否做到?”

    “水师上下竭尽全力,必不让陛下失望!”

    苏定方斩钉截铁的表决心。

    李二陛下便捋着胡须很是欣慰。水师虽然是房俊一手创建,但名字前头冠以“皇家”,那便相当于李二陛下的“私军”,成败得失都是李二陛下的脸面。之前水师纵横海外,虽然到处都是吹嘘的声音,说成一副天下无敌的样子,但是未能亲眼所见,所以这份荣耀到底要打个折扣。

    毕竟水师平素作战的对象要么是海盗,要么是南洋诸国的那几艘小舢板一样的破船,实在是没有什么可比性……

    如今水师配合大军作战,是龙是虫就在大家伙的眼皮子底下,表现好坏,就再无可遮掩之处。

    不过只看苏定方的神情态度,李二陛下便知道水师还是有几把刷子的……

    旋即,李二陛下起身来到一侧的墙壁前,负手看着墙上的舆图。李绩、长孙无忌、尉迟恭、阿史那思摩等人也都围绕在李二陛下身后。

    李二陛下指着舆图上长短不一、颜色不同的代表着行军路线的箭头,道:“明日一早,张俭部渡过大清河,沿着建安城西边的官道一直南下,绕道建安城南,截断其退路,同时阻拦有可能来援的敌军。”

    张俭大声道:“喏!”

    李二陛下又道:“与此同时,尉迟恭部向东顺着山岭之间的谷道运动,斜插至建安城侧方,切断建安城敌军向东逃遁的通道。”

    “喏!”

    “周道务、丘孝忠,你二人从今晚半夜起,便率部袭扰建安城,只需佯攻,使其军心涣散士气动荡,无需接阵。当然,若是敌军出城反击,则务必予以迎头痛击,许胜不许败!”

    “喏!”

    “其余部队尽皆就地休整,三日之后随朕一起攻城!水师则负责搭设浮桥、运输军械,咱们力争一战而定,攻陷建安城,挥师东进与卢国公部会师于安市城下!”

    “喏!”

    众将轰然应命。

    对于李二陛下的运筹帷幄,无人有所异议。毕竟“天策上将”当年指挥千军万马,横扫各路豪杰,大大小小的战争鲜有败绩,战术素养比之李靖、李绩这等“军神”亦是不遑多让。

    更别说眼下主力大军数十万强攻建安城,完全是狮子搏兔之格局,只要不是天时尽失、地利陷落,如何会失败?

    李二陛下明显兴致甚高,排兵布阵完毕之后,捋着胡须大笑道:“当年隋炀帝志气冲霄,意欲覆亡高句丽占据辽东,立下不朽之功业,孰料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几次三番在辽东之地铩羽而归,最终导致江山板荡、社稷断绝。今日朕御驾亲征,麾下有汝等盖世名将,又有百万虎贲士气高昂,岂肯重蹈隋炀帝之覆辙?定要开创这前古未有之功业,名垂青史,万世扬名!”

    众将被他情绪所感染,亦是热血上涌,齐齐躬身道:“陛下千秋伟业,臣等躬逢胜饯,不胜荣幸!惟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哈哈!军中不可饮酒,否则朕定要于诸位爱卿浮一大白!待到功成之后,得胜还朝,朕定要在太极宫与诸位一醉方休!世人皆骂朕残暴不仁、刻薄狭隘,朕要让那些人看看,朕既能共患难,亦能同享乐!”

    “……”

    众将一脸懵然,无言以对。

    所谓的“残暴不仁”自然指的是当年“玄武门之变”杀兄弑弟那件事,虽然主流舆论在李二陛下这边,但是无论朝野,对于这件事的议论却从未停止,且多有不利于李二陛下之言论流传。

    所以这话可不好接,赞同与否,似乎都不大妥当……

    而且众将都看得出来,今天的陛下显然有点亢奋过度,这等以往讳莫如深的话题却这般堂而皇之的道出,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难以理解。

    难道就只是因为东征以来连战连胜,所以使得李二陛下心情大好,往日的忌讳也能够放得下?

    ……

    当天夜里,大军休整之后,周道务、丘孝忠两人各自率领麾下兵卒,在水师火炮掩护之下强渡大清河,对建安城发动佯攻。

    建安城守军似乎打定了龟缩不出的主意,眼看着唐军渡过大清河,却依旧坚守城池,只等着唐军来攻。

    唐军并未准备攻城器械,在城下丢了几颗震天雷,城上的守军往下放了几轮羽箭,相互之间并无多少伤亡,将至半夜,唐军便退了下去。却并未返回大清河对岸大营,而是驻扎在水边。

    然而即便如此,高句丽军队也丝毫没有“捡便宜”的念头,根本不在意唐军背水结阵乃是兵家大忌,有可能一个冲锋就将其阵势冲垮的架势,城门紧闭,坚守不出。

    唐军没奈何,天明的时候又袭扰了一轮,然后全军撤回大清河北岸,回营休整。

    连续两日,唐军每到夜间便渡过大清河,对建安城袭扰佯攻。高句丽军虽然闭门不出,也看出唐军只是做做样子,意在骚扰,却也不敢大意,在城头上严阵以待。

第八百六十三章 渡河作战

    建安城守军被唐军袭扰得一日数惊,然而就算明知道唐军是以袭扰为目的,却也不敢有丝毫大意。

    毕竟唐军之前曾展示过可将城墙炸塌的火器,谁知道他们哪一次是佯攻,哪一次忽然又来真的?万一自己这便一时疏忽大意,被唐军炸塌了城墙直接冲进城来,那可就万事皆休,根本不可阻挡。

    汉人自古以来就会打仗,更是能人辈出,总结出无数兵法,虚虚实实的那一套玩得炉火纯青。这一刻大意了,下一刻就得遭受中计之后的代价……

    连续三日,唐军都会在傍晚之时渡过大清河,向着山城发动侵扰性的攻击,又是猛烈一些,唐军会冲到城下埋设火药,轰然作响之后烟尘冲天,城墙被炸毁一个豁口,吓得城内的守军急忙前往豁口处试图堵截唐军攻入城中。

    然后唐军并不攻击,犹若潮水一般退得干干净净。

    有时候干脆就只是虚应故事,呜呜的号角吹得人心头发麻、头皮发紧,然而只是在城下绕一圈,便即退去……

    守城高句丽军苦不堪言。

    唐军人多势众,数倍于己,大军轮番拉到城下佯攻,其余部队轮换休整。可高句丽守军就那么几万人,战斗力较之唐军低了不止一个档次,哪里敢托大?必定是全员动员,唯恐唐军哪一次假戏真做,趁其不备杀入城中,那可就万事皆休。

    然而即便是知道唐军故意以这种袭扰之法,消耗自己的士气、精力,可高句丽守军却也不敢有丝毫大意。

    因为这更能够说明唐军的猛攻或许就在下一次袭扰之时……

    ……

    袭扰战的第三日,五月初一。

    傍晚。

    李二陛下顶盔贯甲,全副武装的站在大清河北岸,身边禁卫盔顶的红缨在夕阳残照之下殷红如血,肃立如林。

    看着一队一队的兵卒从大营中开出,缓缓集结在北岸,水师几艘舰船沿着河道逆流而上,停在一处略窄的河道处不紧不慢的架设浮桥。

    更远处,夕阳的余晖照耀得宽阔的河面血光粼粼,在目光难及的入海口处,无数船舰已经集结完毕,船桅如林,白帆如云,只等着天色完全黑下来,便会溯流而上铺满整个河道,架设浮桥协助大军渡河,然后以火炮攻打城池,为大军助阵。

    身后的大营之中,数十万大军已经枕戈待旦,就等着冲锋的号角吹响,便会以毁天灭地之威势一举荡平建安城,然后兵分数路,一路继续向南扫荡高句丽残余之兵力,一路折而向东直扑安市城,会卢国公部会师,拔除这颗钉在辽东腹心地带的钉子,将整个辽东故地尽数纳入大唐之版图。

    李二陛下迎风而立,美髯在胸前飘荡,神情亢奋,志得意满。

    古往今来,能够御驾亲征指挥这等数十万大军开疆拓土之帝王,便数青史,又能有几人?

    夕阳在浩浩荡荡的河口处渐渐沉没下去,天地间的光线顿时暗淡,黑暗逐渐笼罩整个大地。

    一艘快船自下游快速驶来,到得李二陛下不远处的河边靠岸,一个一身戎装的将军自船上跳到岸边,带着两个校尉,小跑着来到李二陛下面前,单膝跪地,施行军礼,大声道:“皇家水师偏将程务挺,奉都督之名前来,协调水师辅助大军作战之计划,请陛下下令!”

    李二陛下正自意气风发,心情正好,闻言呵呵一笑,环顾左右,见到程名振就在自己不远处,笑问道:“可是将军家中千里驹?”

    程名振激动得上前两步,施礼道:“正是犬子!”

    “千里驹”啊!能够得到皇帝这样一句夸赞,可以想见,程务挺往后的仕途必将得到无数加成,说一句“圣眷优隆”绝不为过。

    李二陛下摇头道:“将军过谦了,虎父焉有犬子?”

    回头对程务挺道:“准许水师即刻溯流而上,协助大军渡河,而后炮轰建安城!”

    “喏!”

    程务挺得令,起身之后,对身后的校尉吩咐两居,两个校尉便反身回到船上,快船当即掉头,向着下游奔去。

    程务挺则留在此处,充当水师与主力之间沟通的桥梁。

    可是苏定方分派给他的任务,也是给他的一个机会。能够在李二陛下面前展示存在,这是无数军中将校梦寐以求的机会,或许战争顺利,皇帝心情大好,一句话就升了官。

    哪怕不升官,只要让皇帝记得住自己的名字,那也是无比雄厚的资历。往后但凡有一点功勋,晋升的折子报上去,都会痛痛快快的批复下来,会少了很多关卡的堪磨。

    黑暗中,一队队唐军离开大营,缓缓向河边聚集。

    水师的舰船也溯流而上,很快来到河道当中,数十上百条舰船猬集在一起,以木板在甲板上固定,首尾相连便成了一座座坚固无比的浮桥,唐军在各自将令的率领之下,快速渡河。

    李二陛下骑着战马站在岸边,看着河道当中黑黝黝一团一团的战船影子,感慨道:“水师之盛,以往只是见于战报奏折当中,今日亲见,方能够感受到那种纵横七海威压大洋之气慨,很好,很好!”

    一般来说,皇帝这般赞誉,身为水师偏将的程务挺自然应当谢恩。

    然而程务挺抽了抽嘴角,躬身道:“谢陛下夸赞!只不过陛下有所不知,眼前这些舰船只是水师用以渡海作战的小船,毕竟大清河河道太浅,只能以这种小船前来执行任务。此刻就在河口之外的海水当中,有三十艘数倍于此的战舰集结,那才是水师纵横大洋的根基所在!”

    程名振一听,差点上去一脚将自家这个孽障揣进河里!

    天子当面,兴致正好,你顺着说两句好听的会死啊?这般说话方式简直在驳斥天子的观点,愚蠢至极……

    不过显然李二陛下的胸襟不至于那么狭隘,听了程务挺的言语非但未感受到自己被冒犯,反而饶有兴致问道:“你是说,海上的战舰大小数倍于此间的战船?”

    程务挺道:“正是!大洋之上风高浪急,若是战舰体量不足,排水量不够,轻易便会发生倾覆之祸。所以水师最近所造之舰船越来越大,可以装备的火炮、装载的兵员也越来越多。比如眼前这些船只,每一艘只能装备一门火炮,因为火炮发射之时有非常大的后坐力,船只太小,船身结构难免不够坚固,很容易发生结构性的损坏。而海上的战舰,每艘船可以装备十门火炮,那才是移动的炮台,即便在海上遭遇十倍于己的敌军船队,亦可从容轰杀!然而,当今之世,还未有任何一个国家的水师规模,达到吾皇家水师十分之一之数量。”

    言下之意,咱们皇家水师在大洋之上,就是无敌的存在!任何敌人的船队碰上,唯有灰飞烟灭全军尽墨之结局。

    这种霸气,令李二陛下顿时兴致高涨。

    因为说来说去,这水师可算是他的“私兵”啊,身为皇帝,拥有这样一直强悍的水师舰队,纵横大洋之间的同时,也在向所有海外反绑传递着他这个大唐皇帝的盖世武功!

    然而兴奋之余,心中难免又响起当初房俊建议改变东征战略之时的言语。那厮说根本用不着征调如此之多的军队,只需水师沿着浿水溯流而上长驱直入,之地平壤城下,然后强攻平壤城使其陷落,则整个高句丽的政权势必趋于崩溃。届时自唐军之辽东兵分数路,逐个山城一一清楚,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占据高句丽全境……

    当时固然是要考虑国内各个派系对于军功的渴望,不得不采取这种“见者有份”的方式发生声势浩大的东征,也未免有李二陛下不信任水师的原因在内。

第八百六十四章 烈焰焚城

    李二陛下不认为仅仅凭借水师之力便可以攻陷平壤城,致使高句丽整个国家中枢瘫痪。人家高句丽好歹也是盘踞在辽东的强国,带甲数十万,你区区一部水师便能够长驱直入攻陷人家的国都?

    你让数度东征却尽皆铩羽而归的隋炀帝情何以堪?

    隋军的水师也不弱,照样横行东洋,可也只能作为辅助军种协助主力作战,别说突进到平壤城下将其攻陷了,就连进入浿水河口都做不到,真以为人家遍布两岸拱卫河道的军队是摆设?

    吹牛也不是这么吹的……

    程务挺就在李二陛下跟前,很清楚的见到李二陛下的神情,甚至就连一旁肃立的众位将军也尽皆露出不以为然之色,明显觉得他夸大其词。

    呵!

    咱也不多说,只希望你们待会儿见到火弹之威,还能有现在的想法……

    军队踏着浮桥迅速的渡过大清河,投入到阵地之上。这种以船只为依托搭建的浮桥比之以往更加稳定,战马走在上边亦是丝毫不惊,稳稳当当的渡过大河,然后一队一队的集结,做好攻城作战前的最后准备。

    李二陛下眼瞅着已经渡河十余万军队,便对一旁李绩道:“可以攻城了吧?”

    原本聚集在大清河北岸的军队达到四十万之众,尚有二十余万军队在后边慢悠悠的前进,一则顺路扫荡残余的高句丽军队,再则亦能护卫大军后路,不虞被敌军偷袭。

    四十万军队想要尽数渡过大清河,怕是得等到明天上午……

    更何况区区建安城,焉能用得到四十万大军强攻?也根本拉不开阵势,只能猬集在一起,人数再多也的轮番进攻。

    李绩颔首道:“已经渡河十五万军队,可以开战,以水师火炮轰城,挫败敌军之士气,然后大军展开攻城。待到火弹发射完毕,水师舰船再重新搭建浮桥,其余军队依次渡河。”

    一旁的长孙无忌面无表情,李绩是尚书左仆射,当朝宰辅之首,又是天下无敌的名将,自然充当了大军副帅之职务。

    这等时候,他是争不过李绩的……

    李二陛下颔首,对程务挺道:“准备火炮轰城吧!”

    “喏!”

    程务挺得令,吩咐身边的校尉,校尉速度跑向河边,下达作战的指令。

    战船上的水师兵卒便将搭设的浮桥暂且撤去,木板都堆放在甲板上,掉转船头,使得船首的火炮对准远处的建安城。

    已经渡河的十余万大军集结完毕,磨刀霍霍,就等着水师一轮炮火之后,便即展开攻城之战。

    河畔微风徐徐,杀气弥漫!

    战船缓缓掉头完毕,兵卒扯下包裹住炮管的油布炮衣,调整角度,装填弹药。

    位于河道正中的一艘战船首先开炮,“轰”的一声闷响,炮口炸出一团橘红色的火焰,在漆黑的夜色之中分外显眼。

    炮弹在夜空中划出一道明显的抛物线轨迹,落在建安城城墙外十余丈之处,落地之后火弹破裂,抛洒在地上燃起一堆熊熊大火。

    站在李二陛下身后的阿史那思摩有些失望,嚷嚷道:“这也太没准头了吧?差着老远呢。”

    其余众将大多没见过火炮发射,自然也不明白这一炮只是试射,也都露出差不多的神色。

    程务挺解释道:“火炮想要打得远,就只能抬高炮口,将炮弹以抛物线的方式打出去。诸位试想,丢出去一块石头想要砸中一里地以外的目标,何其困难?所以火炮齐射之前,要先试射几发,以此计算精确的炮口仰角,待会儿齐射之时,才能例无虚发。”

    众将晕晕乎乎,好像明白了,但是又不大懂。

    很快,那艘战船又发射一炮,这回炮弹在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抛物线,居然越过建安城,落在远方的山林之中,又隐隐约约的火光传来。

    众将一起抽了抽嘴角,这准头,呵呵……

    程务挺却很是兴奋,大声道:“这回射击诸元已经找好,下边便是齐射了!”

    李二陛下忍不住问道:“这都已经打过头了,怎么说已经找好角度了?”

    程务挺耐心解释道:“火炮设计,炮口的仰角是根据目标之间的距离来决定的,而这个仰角绝非是凭借感觉而来,是通过精密的计算得来。这种越过目标的炮弹,称之为‘跨射’,一旦出现跨射,就说明测距已经正确,目标覆盖在炮火范围之内,剩下的就只是概率问题,只要发射的炮弹足够多,就可以彻底摧毁目标。”

    众将又晕了。

    水师这种兵种自古以来便有,可是为何眼下听起来,却对如今水师的作战方式一头雾水,理解不能?

    骑兵骑马,水师坐船,也就是多了个火炮而已,搞得好像完全成为一个暂新的兵种一般……

    李二陛下越是不明白,偏偏越是感兴趣,追问道:“你说的这个……射击诸元,要如何计算?”

    程务挺道:“具体的计算方式非常复杂,一言半语难以讲述明白。水师的每一艘战船上,都有两人专门负责计算射击诸元,一主一副,以免作战之时有人不慎牺牲,无法发挥火炮之威力打击敌舰。”

    长孙无忌忽然插话:“这种计算方式很难学吧?”

    程务挺道:“这么说吧,每一个负责计算射击诸元的兵卒,都是水师当中的宝贝,单论其计算之能力,比之太史局那些个书吏也不遑多让。”

    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这特么是第几口了?似乎只要跟水师沾边儿,任何事都能够让人赶到意外,不可置信。

    太史局那是什么地方?那是记录天象、制定历法的地方!几乎全天下最精于计算的人才全部汇聚于此。程务挺居然说任意一个战船上负责计算射击诸元的兵卒都可以胜任太史局的书吏……实在是有些耸人听闻。

    众人正欲再问,忽然间只觉得眼前一团亮光闪现,河道上数十艘战船的炮口齐齐迸射出火焰,继而才是惊天动地的一声闷响。

    轰!

    火炮发射,巨大的后坐力使得战船猛地向后一座,船身在河道上平移少许,数十门大炮的炮口射出炮弹,一团一团浓烈的烟雾瞬间弥漫一片,将整个河道都包裹其中。

    这种来自于科技的威力,使得所有唐军都在这一瞬间血脉贲张!

    远处,被黑夜笼罩其中的建安城猛地亮堂起来,数十枚火弹准确的落入城内,一团一团狂烈的大火燃起,没过多久便蔓延成片。

    轰!轰!

    准备完毕的战船在此齐射,三轮之后,将所有火弹发射完毕,然后掉转船头,重新将木板铺设成浮桥,协助大军渡河。

    而在远方,整个建安城已然燃起熊熊大火,火光冲天而起,伴随着猛烈的浓烟,就好似黑夜之中一盏巨大的火炬那般,炽烈而狂暴!

    即便离着老远,依旧能够感受到那冲天的火焰下爆发出的狂烈与炽热,黑暗的天空硬生生被烧红了半边!

    连带着李二陛下在内,众人面面相觑,震骇不已。

    一百枚火弹已然是这等神威,那卑沙城遭受数百枚轰炸焚烧,又该是何等惨烈至极的场景?

    怕是说一句“人间地狱”,亦不为过……

    长孙无忌震惊之余,又搬出他那套理论,一撩身上的袍服,向着李二陛下躬身施礼,一脸的悲天悯人:“此等火弹,威力惊天动地,足以连顽石都烧成渣滓!以之攻城,阖城尽成焦炭,人畜化作飞灰,暴虐残酷之处,闻所未闻也!蛮夷虽非吾族人,然生于天地之间,岂同畜生一般相待?便是畜生,亦不忍以此等酷烈之手段加身也!陛下乃天下共主,被世人尊为‘天可汗’,亦当怀柔异族,播洒仁爱,如此方能够千秋万代!恳请陛下降旨,不准水师再制造此等有干天和、惨绝人寰之武器,则生灵感念、天下称颂!”

    说着,两只眼睛居然挤出几滴眼泪……

第八百六十五章 作茧自缚

    古往今来,但凡能够在政治上取得杰出成就之人,除去卓越之能力,更要有以假乱真之演技。

    往往很多时候,千言万语,不如一滴眼泪……

    所以长孙无忌此刻语声悲愤、情感炽烈,情到浓时流下几滴悲悯之眼泪,将心中对于众生之怜悯包裹其中,倒也没有人感觉到意外。

    尤为重要的是,他此番情感真挚之哭诉,到底有几分打压水师之心,又有几分出自肺腑之意,令人难以捉摸,不可揣度。

    因为在场几乎所有人,都对远处建安城的冲天大火感到心悸,这等毁天灭地之威,无数生灵被火焰吞噬辗转哀嚎,的确使得人心最柔软之处受到触动,升起不忍之意。

    所谓“杀人不过头点地”,都是血火之中翻滚过来的宿将,可以不眨眼的面对敌军活着袍泽被屠戮殆尽,然而这等凄惨至极的死法,却是有伤天和。

    将军们口中控诉着“腐儒”,大骂那些儒者整日里妇人之仁,倡导的是“非我族人,其心必异”,然而再骨子里,却往往或多或少都要受到儒家文化的熏陶沾染,很难超脱于儒家所构建的道德体系之外。

    华夏民族伸手儒家文化之熏陶,固然缺乏了进取、扩张之精神,却也当真做到了悲天悯人,从未丧失本性、利欲熏心,更不会以掳掠为荣,将偷盗之物堂而皇之的视为己有,恬不知耻。

    儒家文化之核心的“仁”,早已经浸润到华夏民族的骨髓之中,随着血液世代传承。

    故而,长孙无忌这一番作态,令人难辨真假,或者真假掺半……

    李二陛下沉吟良久,远处建安城冲天的火光倒映在他的眼眸之中,方才开口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这本不假。然而朕身为大唐皇帝,亿兆臣民奉朕为至尊,朕之责任便是给于臣民安定繁荣之生活。高句丽雄踞辽东,兵强马壮,早已成为大唐之心腹大患,若是不能予以剪除,迟早入寇中原、饮马黄河。到那个时候,高句丽人会否跟大唐的子民讲究什么‘仁德’,‘宽恕’?不会。他们茹毛饮血、不知礼仪,眼中唯有掠夺与杀戮,当他们的马蹄踏遍华夏山河,必将伴随着如山的尸骸与奔流的鲜血!华夏儿郎将会遭受屠戮,如同牲畜一般被奴役!”

    他目光炯炯,环视左右,朗声道:“如今朕御驾亲征,召集百万虎贲,挥师东进,所为非止这旷世难有之功勋,更为了以战止战,消灭祸患!战阵之上,兵戈相向,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稍有不慎就会重蹈前隋之覆辙。此等情形之下,自然各个奋勇争先、戮力杀敌,心里岂能有半分仁恕之念?对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酷!火弹之威固然有伤天和,然而为了华夏千秋,即便上天降罪于下,那就让朕这个天子一力担之!”

    言语铿锵,气慨雄浑!

    众将心中激荡,热血奔流,齐齐躬身,大声道:“愿为陛下开疆拓土,视死如归!”

    李二陛下这一段慷慨激昂的话语,顿时将诸人心中被长孙无忌所引起的迟疑、不忍统统击碎!

    什么杀戮太盛,什么有伤天和,都是狗******下百万大军东征,已然是一场有胜无败之国战,若是一旦战败,后果极有可能如同前隋一般将国内所有矛盾都爆发出来,届时江山板荡、烽烟处处,大好的盛世局面顷刻间冰消瓦解。

    攸关国运,哪里还有余暇担忧什么有伤天和?

    唯有尽可能的斩杀敌人,重创高句丽之根基,才能确保东征之胜利。

    而这,亦是朝中、军中各方势力所追求的一致目标——若东征不胜,何来功勋分享?

    长孙无忌浑身颤抖,额上冷汗涔涔,抬头看着李二陛下,见到对方正居高临下的俯视,眼中精光闪闪,警告之意味毫不掩饰。

    “老臣出言无状,伏请陛下降罪!”

    凭借对李二陛下的了解,长孙无忌明白自己已经彻底激怒了皇帝,不得不伏地请罪。

    太极殿上的李二陛下或许心存几分仁慈宽恕,心心念念想着与大臣们善始善终,成全一段佳话。然而军营之中的李二陛下,却依旧是那位杀伐决断、冷酷无情的亲王、天策上将!

    抉择面前,玄武门下杀兄弑弟尚且毫不犹豫,何况是一个扰乱军心的臣子?

    一般在这个时候,所为的“请罪”只是表达自己认错的态度,只需有人在旁边求个情,皇帝自然顺水推舟,不予计较。

    然而,众人沉默以对,没有人出面给长孙无忌求情……

    李二陛下端坐马背之上,眼神闪烁,缄默不语。

    河水滔滔,微风轻抚。

    长孙无忌却浑身大汗,一颗心骤然紧绷。

    他自然知晓李二陛下对他不满已久,该不会趁着今日之机会,以一个“惑乱军心”之罪名,干脆将他给斩了吧?

    自己好像有些作茧自缚了……

    他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心里将诸遂良骂了个半死。此间唯一能够为他出言求情,给李二陛下一个台阶下的人就唯有诸遂良,然而现场一片沉寂,一直跟在李二陛下身后的诸遂良却半点生息也无,完全消失了一般。

    殊不知诸遂良此刻正远眺着建安城的大火,感受着战场之上那种潮水一般自四面八方而来的强大压力。缺乏朝堂经验的他严格说起来只是一个文化人,哪里知道此刻他应当站出去求几句情,替长孙无忌圆一下场,也给李二陛下一个台阶下?

    然而他不懂,有人却懂。

    程务挺正自茫然,忽然感受到站在身边的父亲碰了他一下,没敢回头,只是眼尾余光瞥了父亲一眼,然后有用脚尖碰了他。

    父亲这是想要自己站出去给长孙无忌求情?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程家祖居洛州,程名振投靠大唐之后更是一直在山东地界为官,与山东世家盘根错节、利益纠葛,从来都不是长孙无忌的人马……

    既然不是求情,那就只能是落井下石了。

    程务挺向前站了一步,恭声道:“陛下明鉴,所谓‘军心如石’,不可动摇,动辄有倾覆之祸!古往今来,战争之胜败从来就不是以人数之多寡而论,军心是否坚固,士气是否高昂,才是取胜之要诀。赵国公之言论明显惑乱军心,百万大军出征在外,兵卒难免思乡心切、水土不服,若是再听信赵国公之言,难保军心涣散、士气崩溃。故而,为了稳定军心、维护士气,末将请陛下斩杀赵国公,以正军法!”

    娘咧!

    长孙无忌差点从地上蹦起来指着程务挺的鼻子骂娘!

    小贼不愧是房俊那个混账的鹰犬爪牙,这等落井下石的手段倒是学到了精髓!

    最要命是李二陛下此刻面色阴沉、态度暧昧,万一当真动了杀心,那可就大大不妙。只不过他刚刚“请罪”,这会儿难道还能站起来反驳程务挺的话语?那也太过厚颜无耻了,而且明确显示刚才的“请罪”并非出自本心,而是权谋之术,用来跟皇帝耍心眼儿……

    幸好这个时候,诸遂良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赶忙站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赵国公悲天悯人,仁德无双,岂能称的上过错?然则陛下御驾亲征,自然乾纲独断,惩罚犹可,却万万不可过重,赵国公亦曾统御千军万马,功在社稷,过于苛责,难免军心动荡,陛下三思。”

    不得不说,诸遂良这个人还是有几分水平的。虽然缺乏朝堂上的争斗之术,但是天赋高啊,程务挺以惑乱军心为由请斩长孙无忌,他就以稳定军心为据,请求宽恕长孙无忌。

    切入点非常好,“军心士气”正是李二陛下最在乎的,只要军心稳定、士气高昂,其余皆可忍耐……

第八百六十六章 建安城破

    李二陛下淡淡的瞅了诸遂良一眼,捋着胡须,默然不语。

    诸遂良心理素质照比那些浸淫朝堂多年的“老油子”自然是差了许多,平素跟李二陛下私底下谈论书法、鉴赏书画,李二陛下多是和风细雨笑容温煦,眼下面对李二陛下的天威,吓得一身冷汗,大气儿都不敢喘。

    以往陪侍在李二陛下身边,他总能揣摩李二陛下之喜恶,言辞举止无不投其所好,故而能够得到李二陛下的欢心,成为皇帝身边最受宠的词臣,甚至由此使得李二陛下愿意在仕途之上对他予以栽培。

    然而就在此刻,他看着李二陛下冷漠的眼神,却发现根本无法揣摩其心思,更不知自己应当如何应对。

    所谓帝王心术,大抵便是令人难以捉摸,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李二陛下沉默之中释放出的冷酷之意,就在大家都在琢磨李二陛下是否在这东征的关键时刻阵斩曾经的“勋臣第一”长孙无忌,忽而见到李二陛下展颜一笑,道:“褚司业之言有理,辅机啊,心怀仁德是好事,大唐更应当以仁德之心面对世人,只不过眼下这战阵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贸然对敌人讲究仁德之心,却不知要以何去面对百万大塘虎贲?子曰:以直报直!敌人的刀砍向朕之虎贲,自然也要以钢刀还会去!”

    长孙无忌冷汗涔涔:“陛下英明!是老臣糊涂了,敢情陛下恕罪。”

    他可不敢再说什么“请罪”的话语了,今日李二陛下的状态很是有些诡异,似乎杀气很重,万一顺水推舟“成全”了自己,那可就大大不妙。

    若是在长安,顾忌方方面面,李二陛下自然不会对他猝下狠手。然而这是军中,主帅言出法随、一言九鼎,任何人之生死都操纵于手,谁若有违军纪,辕门之外枭首示众,那可不是说着玩的……

    李二陛下哈哈一笑,马鞭抬了抬:“起来吧,军前探讨,自然畅所欲言,何罪之有呢?赵国公太过严谨了。”

    “多谢陛下。”

    长孙无忌赶紧起身,用袍袖不着痕迹的擦拭一下汗津津的额头,一扭头,正好见到程务挺向他望过来,还咧嘴一笑,露出一排大白牙:“末将只是就事论事,赵国公大人大量,万勿放在心上。”

    长孙无忌恨不能一刀宰了这个混账,面上却温和淡笑:“程将军少年英雄,自是积极进取、一往无前,老夫当年亦是如此,只不过世事蹉跎,年岁长了一些,见过了太多的浮沉起落,如今却是愈发敬畏。”

    脸上带着笑,话里却藏着刀。

    少年锐气又如何?朝堂上的浮沉起落就是给你们这些人准备的,等待吃够了苦头、历经了磨难,方知道敬畏……

    程务挺自然听得懂,却也不恼,笑道:“赵国公乃是长者,心胸宽阔、提携后进,实乃吾辈之楷模。当年太子亦曾受教于赵国公,如今以仁慈之风倍受朝野称颂,全是赵国公的功劳。”

    有些时候听得懂,我就偏偏装作听不懂。

    不就是阴阳怪气的说话么?谁不会还是怎地……

    这话的确有些阴损,太子的确是仁慈宽恕,天下景仰,可长孙无忌浑身上下哪根骨头能够跟“宽厚”沾上边儿?他的标签可是“阴人”,专门会笑里藏刀、背后阴人……

    太子幼年之时,长孙无忌亦曾教学东宫,只不过后来不知为何渐渐与太子疏远,先是支持魏王,后来又支持晋王,誓要将太子从储位上拉下马。一个心胸狭隘、睚眦必报的“阴人”,却教导出一个宽恕仁爱的太子,这的确是一个天大的讽刺,程务挺的话语简直就是明确的在说:您老人家之所以与太子分道扬镳,就是因为您的行事风格与太子格格不入,甚至背道而驰,因为太子的秉性是“仁恕”。

    这是在打长孙无忌的脸。

    然而这个时候,长孙无忌又能说什么呢?两人的地位相差太过悬殊,就算他能够将程务挺摁在地上摩擦,谁又会说他长孙无忌能耐大么?只会笑话他以大欺小。

    “呵呵,程将军少年英雄,前途无量。”

    长孙无忌冷笑一声,再在一旁,再也不搭理刺猬一般找茬的程务挺。

    心底不得不佩服房俊的驭人之术,那厮固然是个棒槌,但也正是那种不管不顾的性格,关键时刻对于亲朋故旧、部属麾下的维护非常到位,愈发使得人人都对他死心塌地。

    只要是房俊的敌人或者对手,这些人都会不分场合的蹦出来打击……

    程务挺呵呵一笑:“多谢赵国公夸赞,愧不敢当。”

    自然也不再多说。

    程名振在一旁,一手摁着腰刀,一手捋着胡子,看着自家儿子的目光毫不掩饰的欣慰。

    男人就该这样,立场鲜明、不畏强权,只要找准了自己的路,那就要无所顾忌的走下去,脑门儿上清清楚楚的刻上门庭派系,这样才能够在己方派系之内得到重用。

    唯唯诺诺、权衡利弊之辈,谁会将你倚为心腹、引以臂助?

    总之一句话,男人就得横!

    无论战场上面对敌人亦或是朝堂上面对对手,就得展现出那种不畏强权的霸气,横行无忌、旗帜鲜明!

    李二陛下显然也很是看好程务挺,笑呵呵的看了他一眼,赞许道:“这小子不错!”

    程名振更是大喜,连忙拉着程务挺一起躬身施礼:“多谢陛下赞誉!”

    “呜呜呜——”

    低沉的号角声在河对岸响起,众人抬头看去,只见到无数唐军正潮水一般攻向夜晚中依旧熊熊燃烧的建安城。

    火炬一般的建安城,犹如潮水拍打之下的一座孤岛,随时随地都会遭遇没顶之灾。

    显然,总攻已经开始。

    李二陛下颇为意外,面色阴沉下来:“这才多长时间,就开始总攻了?”

    大军攻城之时,死伤是最为惨重的时候,若是敌人反抗顽强,伤亡只会更大。所以一般来说,只有在敌城的某一处攻上了城墙,这才会发动总攻,以此会突破口,进而攻陷城墙,杀入内城,展开巷战。

    然而这才过了多久?

    建安城内数万守军,就算因为火弹之威烧死一些,城墙上的守卫力量也不会减少多少,贸然攻城,必然导致伤亡增大。

    唐军自然不怕伤亡,绝对的人数优势就算一换一,也足以将高句丽所有军队都给兑光,但是这种鲁莽的减员是李二陛下绝对不允许的。

    每一个兵卒都是大唐子弟,固然为了胜利必须作出牺牲,却也不能这般轻率的阵亡在敌城之下。

    视子民如草芥,那他与杨广又有何异?

    诸遂良赶紧道:“微臣这就去将英国公叫过来询问!”

    言罢,快步向着河岸走去。

    李二陛下作为主帅御驾亲征,却不必事事亲力亲为,既然身边有李绩这样的当世名将,故而他只是负责战略之制定,具体的操作指挥自然有李绩代劳。这会儿李绩已经去到河岸指挥攻城。

    片刻之后,李绩随着诸遂良返回,来到李二陛下面前道:“陛下明鉴,非是微臣鲁莽,只因建安城头的守军数量稀少、士气低迷,已经有多处城头被我军攀上,所以微臣下达了总攻之命令,一举攻入城中,奠定胜局。”

    李二陛下奇道:“城中数万守军,怎会无人守城?”

    李绩道:“微臣亦不知城中状况,不过斥候已经随大军杀入城中,稍后便会有城内详细情况传回。”

    李二陛下嗯了一声,仰首远眺,便见到火炬一般燃烧着的建安城,无数唐军已经凭借云梯攀上城头,潮水一般占满了城头。旋即,唐军翻墙而入,杀退城门处的敌军,将厚重的城门从内打开,外面密密麻麻的唐军蜂拥而入,杀入城内。

第八百六十七章 异族美人

    无论城内的守军到底发生何事导致守城力量锐减,导致唐军轻易攻上城头,时至此刻,大局已定,没有了城墙作为依托抵挡唐军,守军不可能绝地反击。

    远处,背上插着小红旗的斥候飞奔而来。

    沙场之上纵横厮杀,各部队之间虽然协同作战,但很多时候相互交织、彼此穿插,阵型往往混乱不堪,若无明显之标记,这些负责传递消息的斥候很容易被自己人所阻挡。

    当然,斥候只会在己方阵地之中背插红旗以作标记,在两军混战之处是万万不可如此的,否则就好比头顶插上明灯,告诉敌人来吧围杀我……

    斥候抵达李二陛下面前,单膝跪地,大声道:“启禀陛下,大军已然杀入城中,顺利推进至城中各处,敌军抵抗寥寥,已被大火烧伤殆尽,余者亦难以组织其有效之抵抗,再有一个时辰就将肃清完毕,请陛下移驾,入城检视。”

    “嚯!”

    众将纷纷惊叹,李二陛下笑道:“这么快?”

    回首对诸人道:“走吧,咱们也赶紧过河,今晚便宿营在这建安城中。”

    “喏!”

    众将对于大军推进如此之快倍感惊奇,数万守军,难道就被水师那百余枚火弹都给烧死了不成?

    本以为这建安城是块硬骨头,却不料攻陷却如此轻而易举,连厮杀声都未听够呢……

    众人纷纷上马,众星拱月一般将李二陛下簇拥在中间,外围数百黑甲红缨的禁军护卫,缓缓来到河边,踏着浮桥渡过大清河。

    行走在浮桥之上,战马步履稳定,浮桥纹丝不晃,李二陛下不禁心中感慨,水师的作用的确大得出奇。只可惜水师的战船只能在长江、黄河这等大河之中航行,不然吃水太深容易搁浅,否则大军所至之处又这样一支船队遇水搭桥,可以将骑兵的机动性发挥到极致。

    等众人到了建安城不远处,有校尉飞奔前来禀告:“城内敌军已然肃清,恳请陛下入城检视。”

    虽然这攻城的速度太快,却也在预想之中,李二陛下带着大家欣然步入建安城。

    混乱的占据已然平息,唐军兵卒整齐的排着队列出出进进,待到李二陛下刚一进城,扑面而来的一股焦糊味道差点令人作呕。

    城门连着城内的主街,还算宽敞的道路直通城池的中心,哪里一幢还算高大的建筑依旧燃着火苗,浓烟滚滚,早已坍塌得不成样子。

    无数兵卒在道路两侧倒塌的房舍之中翻翻捡捡,时不时的将烧得黑乎乎的东西翻出来,丢在一旁,自有另一队人将之丢在简易的板车上,迅速的运出城去。

    无需多问,那自然是被烧焦的高句丽守军的尸体。

    而这弥漫在城中每一寸空气当中那令人作呕的味道,也就显而易见……

    连带着李二陛下在内,所有人的面色都说不上好看。虽然这股味道与烤肉的香气非常相似,但是只要想一想人体在火焰当中被烤得里焦外嫩、滋滋冒油的场面,谁能受得了?

    所至之处,墙倒屋塌,几乎化作白地。

    城内的房屋大多采用木材建筑,这也是这个时期辽东地界的一大特色,毕竟到处都是生长几十上百年的高大树木,且因为处于苦寒之地,树木生长缓慢导致木质紧密结实,乃是最佳的建筑材料,所以大多因地制宜,砍伐木材建造房屋,不仅易于建造,而且冬暖夏凉。

    只是这种房屋不妨火。

    水师发射的火弹从天而降,落地之后发生爆炸,将内里的火油等物向着四面八方抛射,只要沾染上火油,火焰就会腾起,水泼不灭,直至将能够燃烧的东西全部烧完,才会熄灭。

    不过百余枚火弹自然没有覆灭全城的威力,但是火油燃烧只是会产生大量有毒的浓烟,建安城也就方圆两三粒的样子,数万守军猬集其中,绝大对数都被烧死、呛死。

    断瓦残垣之中,遍地尸骸。

    看着眼前的惨状,李二陛下以及众将愈发心有戚戚然,区区百枚火弹就将建安城夷为平地,卑沙城遭遇了数百枚火弹攻击,又会是个何等惨样?

    怕是连石头都给烧碎了……

    建安城中此等惨状,李二陛下自然没有心思在此宿营。

    诸遂良提议道:“大军虽然并无多少损失,但辎重耗损极大,需要水师运输粮秣辎重前来补充,这起码需要三五日的时间。此去向南五十里,乃是汉朝平郭县治所,其地大河环绕、景色秀丽,更有温泉喷涌,陛下不妨移驾前往,略作休整。”

    李二陛下兴致顿起,欣然道:“如此甚好。此间便拜托诸位将军,待到补充粮秣辎重之后,朕即返回,挥师东进,攻克安市城!”

    “喏!”

    众将齐齐领命。

    原本就有向南扫荡敌军残余势力、收复整个辽南半岛之战略,当即,李二陛下便在万余禁军护卫之下,连同负责此战略的周道务所部,连夜启程往南,直奔平郭县治所在熊岳城。

    一路疾行,丑时左右便抵达熊岳城。

    东汉初平元年,公孙度自立为辽东侯、平州牧,将辽东郡分为辽东、辽西、辽中三个郡,平郭县属辽中郡。由此而始,平郭县便一直作为整个辽东的政治、经济核心,辐射广袤的辽东地区,极为繁华。

    后燕燕元二年十一月,燕王慕容垂命平北将军、带方王、平州刺史慕容佐将平州治所移至平郭县,辖辽东、玄菟、辽西、昌黎四郡,平郭县属辽东郡。当时的平郭县为四郡政治、经济、文化、军事中心,是历代政权在辽东地区最高行政设置。

    北魏天赐元年,高句丽占据辽东。

    高句丽族实行以部族为中心的城邑制,遂废平郭县。

    自汉朝而始的繁华,从此落寞沉寂。只不过此地依旧尚存诸多旧时宫廷楼宇,建筑于温泉之旁,引水入楼,高句丽王族屡经修缮,作为王族的游玩圣地,照比高句丽其余地方倒也算是繁华。

    大军抵达熊岳城北,稍做休整,即刻攻城。

    熊岳城守军不足两千之数,根本不知道北方重镇建安城已然陷落,猝不及防之下,只抵抗了半个时辰便被唐军攻破城门,少部分当场投降,大部分弃城而逃。

    周道务率军衔尾追杀,渡过城南的响水河,直奔复州而去。

    万余禁军则驻留熊岳城,将城内残余高句丽军队清剿一空。

    李二陛下奔波半夜,药劲儿过了一些,顿觉疲累,在城中衙署之内吃茶,便见到诸遂良从带头兴冲冲进来,眉飞色舞道:“陛下!在城东温泉行馆之内,发现有高句丽王族亲眷在此逗留,微臣命人将其囚禁。其中有两名高句丽王族之内眷,容颜姝丽,气质清华,尚是处子之身……”

    李二陛下登时意动。

    是不是处子他倒是不大在乎,并没有那方面的洁癖,向来是来者不拒的。只不过此刻远离国境、征伐在外,相对来说处子的安全性更高一些,毕竟似高句丽这等蛮夷之地,各种隐疾发生的概率还是很高的。

    处子就没有问题。

    而且高句丽美人别具一格,他宫里便有不少高宝藏进贡送来的佳丽……

    享受两个异族美人,泡一泡温泉解解乏,然后好生睡上一觉养精蓄锐,等待前往安市城进行一场大战……

    “汝速去安排,朕随后就到。”

    “喏!”

    诸遂良走出去,李二陛下将自己随行的内侍叫来,又取了一粒药丸,和水吞服。

    内侍犹豫了一下,小声道:“陛下,这等药物固然培元固本、提振精力,却不宜多服,以免透支太过,伤及根本……”

    李二陛下面容阴沉,瞥了那内侍一眼,叮嘱道:“朕岂会不知?只是万里行军,所耗费之精力太甚,不得不依靠药物弥补。朕自会注意药量,此事万勿让旁人知晓,否则你便自裁谢罪吧。”

第八百六十八章 透支严重

    “喏!”

    内侍吓得一激灵,不敢多说。

    若是内侍总管王德在此,或许还可以大着胆子谏言几句,似这等小内侍在李二陛下的天威面前,这般多嘴已然是殊为难得,哪里还敢多说?

    赶紧去一旁捧出那个锦盒,取了一丸药,又倒了一杯温水,服侍李二陛下将药丸吞下。

    “走吧!”

    李二陛下起身,带着几个内侍出门,在一大群禁军簇拥之下,向着城东的温泉行去。

    夜色之下,整个熊岳城倒也算是安静祥和,先前的战斗早已停止,残余守军被肃清,为数不多的民居也各自关门闭户,唯恐进入城中的唐军展开一轮屠杀……

    李二陛下顶盔贯甲,在禁军簇拥下沿着石板铺设的长街向东行去,不久之后便出了东城门。响水河是熊岳城南的一条河流,自东向西注入大海,河道并不宽阔,被引为熊岳城的护城河,夜色下河水湍湍,波光粼粼。

    沿着河岸向东走了不远,便见到沿河诸多建筑掩映于林木之中,有点点灯笼挑起,颇为幽静。

    唐军正在各处路口、楼前站岗,已然接受了这一片区域,并且军队正向着附近的村寨挺进,清缴溃兵。

    诸遂良已经站在路口,见到李二陛下过来,急忙上前牵住马缰,道:“陛下随吾来!”

    牵着马缰,小跑着进了一处静谧的园林。

    林中到处挂着灯笼,深处是建筑在园林当中的房舍楼宇,错落其中,很是精致。

    到了其中一座汉式楼宇之前,诸遂良才停下脚步,笑道:“就在这里!”

    服侍李二陛下下了马,将马缰丢给一旁的禁军,与李二陛下在十余名禁军护卫之下进了楼中。

    楼中很是轩敞,结构都是汉式,与中原无异,有些破败,但收拾得还算干净,自然比不得汉式宫廷那般雕梁画栋、装饰精美。亦不知是以往汉人所建遗留下来,还是高句丽人仿造汉式后来兴建。

    楼内的地板上,跪着一排衣饰华丽的女子,各个低着头,也看不清面容,闻听到脚步声,纷纷伏在地板上,娇声呼道:“参见贵人!”

    高句丽人最是向往汉家礼仪,且与中原王朝来往密切,王族之中时常有美人被进贡给中原皇族,简单的汉语都能听、能说。

    而说汉话、写汉字,更是高句丽阶级地位的象征,普通平民不仅没有机会学习,也没有资格学习……

    李二陛下瞅了诸遂良一眼。

    诸遂良悄声道:“都是高句丽王室之中的女眷,虽然是番邦夷人,却也有几分见识。微臣跟她们说稍后服侍大唐权贵,各个都很是高兴。”

    夷人女子,也有烈性之辈。万一知晓自己将要服侍的是大唐皇帝,谁敢保证不会恶向胆边生?

    可若仅只是一般的权贵,那就未必有同归于尽之心。

    反正高句丽人乃是游牧民族,并不在乎贞节,服侍大唐权贵一遭,若是能够放归,照样嫁人。

    李二陛下负手道:“都抬起头来!”

    地板上的女眷们闻言,纷纷仰起头。

    果然,跪在左手边的两个女眷容颜姝丽、花容月貌,年方二八,体态妖娆,即便是在李二陛下群美毕集的太极宫里,亦算得上是中上之资。此等颜色之女子,骤然出现在这等穷乡僻壤的蛮夷之地,又有身边那些庸脂俗粉衬托,愈发显得出类拔萃,犹若仙女谪落凡尘。

    李二陛下顿时心情大好,哈哈一笑,伸手一指,道:“你二人服侍我沐浴吧!”

    两女花容惨淡,却也知道这是逃避不过的命运,若不想被如狼似虎的唐军糟蹋,甚至残杀此地,那就唯有服侍好面前这位气度轩昂的贵人。

    “喏……”

    两女柔柔的应下,一左一右搀扶着李二陛下去了后面的温泉池子。

    诸遂良摆摆手,命人将剩余的女眷待下去。

    看着李二陛下消失在屏风之后的背影,心底不禁叹了口气。想当年自己也是自命清高的一代儒者,对于那等谗佞媚上之人无比唾弃,然而身入官场之后,却在潜移默化之间变成了自己当年最讨厌的那个样子……

    自己整日里嘲笑房俊那厮是依靠着谄媚陛下得以加官进爵,比那些个古之佞臣亦是不遑多让,然而现在呢?自己似乎比房俊更加不堪……

    唉!

    长长的叹息一声,诸遂良摇着头,无奈的转身走出去。

    皓月当空,树影婆娑。

    *****

    当夜诸遂良便睡在一旁的房舍之中。

    翌日清早,诸遂良早早起来,梳洗完毕,用了简单的早膳,来到楼宇之内,觐见李二陛下,却被内侍告知,陛下昨夜兴致颇高,几番鞑伐,直至天明之前方才歇下,这会儿睡得正酣。

    然后给诸遂良沏了茶水,便自去忙碌。

    诸遂良坐在堂中,喝着茶水,心中却着实有些惊慌起来。

    他自然不知陛下服药之事,只不过却看得见陛下的状态起起伏伏非常不好,显然劳师远征对于陛下的身子耗损严重。这等情形之下,自己却又送了两个美人供陛下享乐,这万一玩着玩着出了什么岔子……

    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简直不敢想像下去。

    忐忑不安的坐了一个多时辰,才有内侍从后堂走过来,说是陛下刚刚醒来,召他相见。

    诸遂良赶紧整理一番衣冠,随着内侍步入后堂。

    李二陛下已经醒来,却歪在床榻之上,一身中衣敞着胸怀,精神萎靡似醒非醒。

    两个美人自然早被送往别处,宠幸之后,是没有资格陪着陛下睡觉的……

    “爱卿,坐吧。”

    李二陛下听到脚步声,这才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随意说了一句,又阖上眼皮,蓄养精神。

    诸遂良战战兢兢的坐在靠窗的凳子上,想了想,还是大着胆子谏言道:“陛下此刻身在辽东,身系东征之要害,还是应当以军机为要,享乐亦要适当,否则一旦出点岔子,谁也担待不起啊。”

    他是真的害怕李二陛下“享乐过度”……

    一旁的几个内侍都偷偷的瞥了诸遂良一眼,暗暗鄙夷。

    娘咧前脚寻了两个异族美人送给陛下享乐,后脚却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劝谏陛下要适可而止、持身守正……见过无耻的,没见过无耻至这等程度的。

    李二陛下随意摆摆手,懒洋洋道:“这与爱卿无关,朕知晓自己的身体状况,不必担心。”

    话是这么说,实则他自己也有些后悔,最晚玩得太过奔放,情绪浓烈之时差点晕过去……

    不过话说回来,美色当前,又有哪个男人忍得住呢?

    但是以后必然不能继续这样,此次御驾亲征,自己的身体状态每况愈下,精神更是衰弱疲惫,每每依靠药物才能勉励支持。长此以往,说不定就要将根元透支干净,种下大祸。

    诸遂良感激道:“多谢陛下爱护!”

    他明白这是李二陛下对他的维护,否则一旦此间之事传扬出去,朝中那些个道德老儒必将对他口诛笔伐,甚至将他比作上古奸佞,群起弹劾。如此一来,他半生清誉,怕是就将付诸东流。

    想到此处,心里不禁暗暗后悔,昨夜献女之事有些草率了,只顾着讨得陛下之欢心,却没考虑到由此引发的严重后果……

    李二陛下阖目休息了一会儿,精神好了一些,从床榻之上坐起,让内侍服侍他穿上一件常服,说道:“建安城那边休整还要两天,朕正好趁此期间好生休息一番。走,随朕出去转转,看看这汉朝故地,是否在高句丽人的治下被祸害得不成样子。”

    “喏。”

    诸遂良服侍着李二陛下用了早膳,待到巳时时分,方才从温泉楼宇之中走出,骑着马四处逛了逛。

    正欲前往北边一处拔地而起、犹若石柱一般的山峰游览,忽然见到有斥候策骑而来,高呼道:“陛下!长安急信!”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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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但是当房俊穿越到那位浑身冒着绿油油光芒的唐朝同名前辈身上,就感觉生活全都不好了……天唐锦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唐锦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唐锦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