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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子許     天唐锦绣txt下载     天唐锦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一十四章 嫉妒之心

    高阳公主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儿满是红晕,神情又是羞涩又是得意,羞答答的举起酒杯,掩唇而笑:“青雀哥哥这般赞誉,着实让小妹受宠若惊、愧不敢当,倒是青雀哥哥的文采素来为小妹所仰慕,那便回敬哥哥一杯。”

    兄妹两人碰了下杯子,各自一饮而尽。

    一旁的城阳公主看着容光焕发的高阳公主,心头满是艳羡。

    作为李二陛下与文德皇后的嫡女,她自然有着自己的骄傲,一度为高阳公主嫁给房俊这个棒槌而深感遗憾的同时,未尝就没有过一丝丝的庆幸与得意,我不仅身为嫡女身份地位比你高,就连嫁人也比你嫁得好。

    那个时候房俊是长安城出了名的棒槌,长得黑黢黢的不好看不说,更是一无是处,哪里比得上相貌俊美性格跳脱的杜荷?

    未必就有多少“恨人穷”的龌蹉,不过是小女儿家心底的攀比之意而已。

    然而没过几天,形势便陡然逆转。

    原本的棒槌房二郎文武双全履立功勋,官职权力一路扶摇直上,不仅得到了李二陛下的欢心,更是逐渐成为朝廷柱石,名符其实的位高权重,成为年轻一辈当中当之无愧的领袖。

    而自家相貌俊俏、最会吃喝玩乐甜言蜜语的杜二郎,却依旧整日里飞鹰走狗、游手好闲,不求上进自甘堕落,被人家给甩出去十万八千里,跟在人家身后连灰土都吃不上……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随着杜荷愈发好吃懒做耽于享乐,却从无半分心思放在事业至上,城阳公主早已对其失望之极。

    如今看着高阳公主洋洋得意的模样,自然难免心中泛酸……

    莫说她心胸狭隘、妇人之见,世上又有几人能够眼看着别人家高楼云起、富贵堂皇而不自怨自怜呢?

    ……

    酒过三巡。

    城阳公主训了一个借口,匆匆离席。

    旁人倒也并无在意她的心事,杜荷更是毫无所觉,撸着袖子跟房俊拼酒,一张俊脸被酒气蒸得通红,眼神都有些凝滞,却还是拉着房俊的胳膊说道:“房二,某有些嫉妒你了。”

    房俊并未在意杜荷对他的称呼,一个人的地位再高,也要保持一定的谦逊低调,似杜荷这等幼时的玩伴,虽然长大之后未必理念一致,却也不必对外人那般冷峻疏远。

    便笑道:“怎么,嫉妒某高官得做、骏马得骑,麾下猛将无数,又深得陛下之信任?”

    “不不不,”

    杜荷连连摇头,吐着酒气道:“倒也不是说不羡慕这些,男人嘛,谁不想大权在握一言而决人生死?可某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纵然今日将我放在你这个位置上,我也不可能降服那些个骄兵悍将。更别说当初兵出白道、横行漠北、覆灭薛延陀了,那等功勋谁不眼红?可我也知道,且不说当时若是易地而处,我到底能不能有那等决心敢于率领一卫之兵卒悍然兵出白道进入漠北,即便是去了,难道就能将薛延陀铁骑砍瓜切菜一般击溃?没可能的……”

    这话连李泰都有点刮目相看。

    人贵有自知之明,这话谁都听过,谁都明白,可是真正能够做得到的却是少之又少。

    人们总是嫉妒别人取得的成功,幻想着若是那等机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便会如何如何,却从不去想自己是否也曾得到过那样的机会却白白的任其溜走,甚至孤注一掷惨败收场。

    能够清晰的认知到自己的不足,而不去盲目的羡慕嫉妒,这很是难得。

    房俊不由奇道:“既然不是嫉妒这个,那倒是为了什么?”

    杜荷打了一个酒嗝,晃了晃脑袋,喟然叹气道:“嫉妒你这等娇妻美妾和谐共处的本事!高阳殿下貌美如花自不必说,如今又展现出巾帼英豪的飒飒风姿,用不了几天就能传得沸沸扬扬,不知多少男儿艳羡。再瞅瞅你那几个小妾,各个容颜淑丽才情绝世……而我呢?前些时日别人送我一个美婢,我想要将其收入房中,城阳公主三天没用正眼瞅我……你说说同是大唐之驸马,差距怎地就那么大呢?”

    他又转头去拉扯李泰:“殿下您评评理,孔子都说‘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他房俊娶了几个小妾成为一时之美谈,家庭和睦愉悦相处,我想要纳个妾怎地就那么难?”

    李泰无语:“此乃你自己之家事,本王有什么办法?”

    杜荷瞪着眼睛:“怎么就没有办法?您是亲王啊,是城阳的兄长,长兄如父,只要您发话允许我纳个小妾,城阳又岂能阻拦?她敢阻拦,那就是不敬兄长,您就修理她!”

    “嘿!”

    李泰都给气笑了,一把将他的手打开,训斥道:“你这厮当真无礼之极,纳妾与否乃是你自家事,只要说得通城阳,自去娶回家便是。可你自己在城阳面前矮一头,哪有求着妻兄帮你的道理?既然今日话说到这里,本王不妨警告你,若城阳同意,你纳多少个妾都由得你,可若是城阳不同意,你敢让她受委屈,本王就不得不教训你!”

    房俊在旁边笑呵呵的补了一句:“勿谓言之不预也!”

    李泰抚掌大笑:“正是如此!”

    杜荷自觉受了委屈,不满道:“殿下,厚此薄彼何至于此?你自己除了正妃侧妃,不还是美妾成群?有哪一个是经过魏王妃同意才娶回来的?”

    未等李泰说话,旁边一直乖巧安静的晋阳公主蹙蹙眉,娇哼一声,清声道:“贪花好色,无耻之徒!”

    杜荷:……

    小公主你这就过分了啊!

    你哥哥、你姐夫娶了一个又一个,你不言不语的,我这边一个都娶回来,仅只是想想,就被你冠以一个无耻之徒的骂名?

    他觉得有些委屈:“殿下,您不公平。”

    晋阳公主可不会给他好脸色,淡淡道:“你要公平,那不妨回去给城阳姐姐一纸和离文书,从此一别两宽、各自欢喜,你就算是娶一百个小妾,谁有会管你呢?”

    杜荷:……

    居然没发现,这位小公主青春淑丽的外表之下,居然隐藏着一张刀子嘴……

    一旁的高阳公主已经笑得捂肚子,看着杜荷窘迫的表情,赶紧拉着晋阳公主的手,笑道:“让他们男人在这里胡吹大气吧,咱们去看看长乐姐姐,也不知身子好了一些没有。”

    “哦。”

    晋阳公主乖巧起身,两姊妹对三个男人鞠躬施礼,便携手退走。

    长乐公主染了风寒,今日身子有些不爽利,便在卧房之中歇息……

    待到两位公主走远,杜荷这才松了口气,抱怨道:“殿下你瞅瞅,晋阳公主这态度也着实过分了吧?想当年她不大一点儿的时候,那微臣也是各种各样的礼物隔三差五的就往宫里送,变着法儿的哄她高兴,结果呢?陛下这么多的驸马,这位却独独之称呼房二一声‘姐夫’,余者就好似旁人一般……简直过分!”

    对于这话,李泰倒是深以为然。

    如今在皇族内部,房俊已经算是某种程度引起了“公愤”,正是因为父皇最宠爱的兕子对于一众驸马的称呼与态度,实在是差别太大。都是父皇的女婿,长乐与城阳更是兕子的嫡亲姐姐,可无论是当年的长孙冲,亦或是如今的杜荷,都不能得到兕子的青睐。

    在她口中,“姐夫”这个称谓独指一人,那就是房俊,余者要么以官职相称,要么就干脆直呼其姓,称作“某某驸马”……

    这些驸马都是勋戚之后、世家子弟,平素更是前呼后拥、备受尊崇,结果却连一句“姐夫”的称呼都轮不上,岂能不心存怨气?

    这股怨气自然不敢向兕子发泄,自然而然的由房俊承担了……

    但是李泰也知道,别的驸马亲近兕子的原因,有一大半是因为父皇宠爱她,想要借助她而向父皇表示亲近,唯独房俊却是当真将兕子视若己出,当成自己的亲妹妹、甚至亲闺女来对待。

    那种诚挚而深厚的感情,是绝对不可能作假的。

    李泰便劝慰道:“你又何必羡慕这一点呢?人与人之间,其实就是相互的,你对别人真心实意的好,别人自然感受得到,也会予以相应的回报。你自己虚情假意,又怎能苛责别人真心相待呢?”

    杜荷虽然酒气上脸,却没有醉,闻言有些尴尬。

    又聊了一阵,但席间氛围已经不似先前那般融洽,杜荷被李泰给教训了一顿,神情之间难免尴尬,说话也吞吞吐吐,思前想后。

    房俊便将酒杯端起,笑道:“某身上有伤,不敢多饮,这一杯饮尽便各自回房安歇吧。”

    话题被杜荷与李泰给聊死了,气氛就差了很多,再喝下去也没什么滋味,李泰与杜荷便一起举杯,三人一饮而尽,散了酒席。

    房俊出了偏厅,又内侍撑伞跟在身后,径直进了后院,往长乐公主的住处走去,既然高阳与兕子都在长乐那边,自己也毋须避讳什么,去探视一番长乐公主的病情,否则难以心安……

第六百一十五章 闲情逸致

    这一处庄园远不及先前居住的徐氏庄园那般恢弘大气,但地方虽小,精致优美之处却丝毫不逊。

    绕过一片微雨之中青翠欲滴的竹林,便是一幢小巧玲珑的两层小楼,雕梁画栋重角飞檐,掩映在一片竹林之中,一侧有引活水而贯通的沟渠缓缓流淌,雨幕之下,仿若人间仙境。

    房俊来到门口,早有侍女敛裾施礼,引着来到雨廊之下,几名随同房俊而来的内侍被请到一侧的偏厅歇息等候,房俊则脱去鞋子,踩着地板走入正堂。

    今日气温湿冷,所有的窗子都关得严严实实,正堂中间的茶几旁燃了一个炭炉,造型华美的镂空青铜盖子下是红彤彤的炭火,满室皆春。

    出乎房俊预料的是,高阳公主与晋阳公主并不在,倒是城阳公主跪坐在茶几前……

    纤弱的身姿穿着一身宫装,发髻高高绾起,满头珠翠,愈发映衬得秀美的玉容端庄秀雅。

    一截修长白皙的脖颈之下,宫装的领口严严实实,看上去似乎有些波澜不惊,但房俊却知道那下边隐藏着怎样的山峦起伏。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

    城阳公主闻听有人入内,抬起头来与房俊四目相对,相顾愕然。

    房俊先行施礼:“微臣见过城阳公主。”

    城阳公主也赶紧起身,盈盈还礼:“越国公不必多礼。”

    “多谢殿下。”

    房俊这才起身,径自上前坐在茶几对面。

    城阳公主犹豫了一下,经历了那晚的事情之后面对有些窘迫,虽然那只是一场误会,可自己的身体被对方亲密接触却是实打实的,这对于一个端庄妇人来说,精神层面的压力很大。

    不过若是就这般避之而唯恐不及的逃掉,似乎更加欲盖拟彰……

    吸了口气,平复一下心境,城阳公主重新跪坐下来,与房俊相对。

    然后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一般便用纤纤玉手提起茶壶,给房俊斟了一杯茶……

    公主是君,房俊是臣。上下尊卑不可逾越,似两人并不熟悉的情况之下,断然没有城阳公主给房俊斟茶的道理,一旦如此做了,那就表明彼此之间的关系很是亲近,属于私下里的交情,不以礼数论处。

    可问题是两人虽然彼此并不熟悉,更无交情一说,偏偏有过很亲密的接触,那么城阳公主的这一举措便十足包含了一些别的意义……

    好在房俊并未多想,眼见到城阳公主斟茶之后一张莹白的俏脸肉眼可见的速度飞起两朵红云,连忙说道:“微臣多谢殿下!”

    举起茶杯呷了一口。

    “刚刚在前院,高阳殿下与晋阳殿下说是要来探视长乐殿下,却不知为何不在?”

    见到房俊将话题岔开,城阳公主长长的吁了口气,若是这厮借着机会出言调戏,自己当真不知如何是好……

    “她们俩刚刚的确来过,不过长乐姐姐在沐浴,兕子又吵着吃了酒有些头晕想睡觉,高阳便陪同她一起离开,想必回去午睡了吧。”

    “原来如此。”

    茶杯里的茶水饮尽,房俊自然的提起茶壶,给城阳公主与自己面前的茶杯续满茶水。

    又喝了一口茶水,房俊笑问道:“毕竟初次来到江南,不知殿下对江南的风俗食物可否接纳,玩得是否尽兴?”

    说起这个,城阳公主唇角微翘,很是愉悦的说道:“一切都挺好,江南食物多甜食,量少而且精致,最是适合女人。风景也很好啊,不似关中那边崇山峻岭气概雄浑,更多的还是山明水秀精致瑰丽,有些地方看似不大,但置身其中便令人乐不思蜀,恨不得一辈子都徜徉其间。就只是这天气着实不大适应,又潮湿又阴冷,看似水不结冰,但是比起关中狂风暴雪的却也暖和不到哪里去。”

    这大抵是所有北方人对南方气候的共同感触。

    分明不似北方那般北风呼号千里冰封,却偏偏冻得人透骨生寒……南方是不烧炭的,这个年代更不产煤,所谓的地龙、火炕更是不知何物,所以这个年代的南方人每到了冬天便觉得很是难挨,天地之大却无一处可以暖身之所……

    两人渐渐摒弃了那一丝尴尬,相互讨论着南北的差异,居然意外的投契。

    后堂脚步声响,却是长乐公主沐浴完毕,穿着一袭单薄的青色道袍走了出来,一头乌黑的秀发尚且残留着水气,一张吹弹可破的莹白脸蛋儿被热水蒸得红润透亮,看上去神采奕奕。

    “咦,越国公何时过来的?”

    长乐公主一手拿着个帕子擦拭着头发,站在茶几前惊讶问道。

    房俊起身施礼,道:“微臣见过殿下,也是刚刚过来。”

    直起身,看着长乐公主隐藏在单薄道袍之下的窈窕身姿,放在平常时候他定会大饱眼福一番,此刻却蹙起浓眉,语气有些责怪:“雨天湿寒,这江南的冬日虽然不似关中那般酷寒,可若是寒气入体,也足以使人大病一场。前两日殿下便因受了风寒导致身体不适,病了两天,怎能依旧穿着如此单薄呢?”

    长乐公主愣了一下,眨眨眼,本就红润细嫩的脸蛋儿愈发娇艳欲滴,美眸忽闪着不敢与房俊对视,轻声道:“没什么关系呢,这不是刚刚沐浴吗,觉得有些热……”

    她能够感受到那份毫无遮掩的关切之情,这令她芳心悸动,难以自抑。

    房俊依旧板着脸,生硬道:“越是体内虚火旺盛,就越是需要担心不被外邪侵袭,殿下还是应当加一件衣裳为好。”

    长乐公主无奈,嘀咕道:“以前不也是常常这样穿吗?大惊小怪……”

    见到城阳公主看过来,说道:“你先坐坐,我去换一件衣裳,稍后就来。”

    城阳公主愣愣的回道:“哦。”

    看着长乐公主纤细窈窕的背影走入后堂,城阳公主扭头看了看房俊,心头满是震撼。

    以往坊市之间多有关于长乐公主房俊之绯闻,便是皇族之间也偶有流传,城阳公主一直认为不过是好事之徒捕风捉影加油添醋,实际上这两人绝无可能衍生出那等关系。

    她与长乐公主乃是一母同胞,年纪也没相差几岁,对于这个姐姐的性情最是了解,深知长乐公主的端庄贤惠绝非虚伪表象,而是一个将矜持镌刻在骨子里的女子,怎能做出那等丑事?

    就算李唐皇族的公主一向风评不佳,性格几乎皆是活泼外放,但这种事无论如何都不应当出现在长乐公主身上……

    前两天房俊遇刺之后深夜潜入长乐公主的房中,就已经使得大家心存疑窦,不过事后推断当时的房俊很有可能是走投无路之下误打误撞,所以尚且可以解释。

    那么刚刚眼前发生的一幕,就不得不另城阳公主多想了。

    身为臣子,用那等近乎于责备的语气与一个公主说话,这已经不仅仅是“僭越”可以解释的行为了,而且长乐公主不仅不觉意外,反而乖巧听话的神情举止,更是令人浮想联翩。

    让人难免有一种“夫唱妇随”的错觉……

    房俊重新坐下,迎着城阳公主瞪大的眼睛,给她续上茶水,笑着揶揄道:“难道是从未有人说过殿下的眼睛非常漂亮,所以殿下故意在微臣面前展示,希望得到微臣的衷心夸赞?”

    城阳公主回过神,红着脸“啐”了一声,想了想,说道:“外界一直流传着你跟长乐姐姐的事情,所以还是应当避讳一下为好。”

    这话本不该说,可不知为何,却还是鬼使神差的说了出来,但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

    自己以往可从来都不管这些个闲事的……

    房俊笑道:“外界如何流传微臣与长乐殿下的事情,微臣并不知道,不过微臣却知道若殿下依旧坐在这里与微臣闲聊这等话题,那么用不了多久,流传的就会是微臣与殿下你的传言了。”

第六百一十六章 长安来人

    城阳公主横了他一眼,不满道:“怎么,这就想要赶我走,给你们腾地方?”

    房俊摊手道:“这可真是冤哉枉也,微臣来此,只不过是探视长乐殿下的病情如何,为何在殿下您的口中却总是有一些不可言说的意味?其实当真说起来,微臣与殿下您的关系,可比长乐殿下还要亲近一些。”

    城阳公主一时不察,没体会到房俊此言的真正含义,所以便摇了摇头,说道:“怎么会呢?虽然本宫也不相信外头那些谣言,但你当初可是在终南山救国长乐姐姐的,如今你遭逢刺杀,又是长乐姐姐不顾凶险出去通知了苏定方等人,这才能够及时救援,所以你们之间关系亲近理所应当,不必用这等话语来搪塞本宫。”

    她只是以为房俊故意这么说,是害怕她由于长乐与房俊关系更为亲近而有所不满,毕竟同样都是一母同胞,何以厚此薄彼?

    孰料房俊却忍不住笑起来,眨眨眼,故意神秘兮兮的往前凑了凑,语气轻佻:“哦?微臣可没有说谎,所谓男女授受不亲,微臣可是连长乐殿下的手都不敢碰一下,但是殿下您,嘿嘿……”

    目光停留在城阳公主看似波澜不惊的胸脯,意味深长……

    城阳公主这才恍然,俏脸“腾”的一下便红透了,又羞又恼,恨恨瞪着房俊,咬牙小声道:“休得放肆!那件事……再也休提!”

    房俊就觉得这位公主的性格也蛮有意思,看似清纯冷淡,实则却有些娇憨,故意逗她道:“微臣愚钝,不知殿下所指的那件事,到底是哪件事?”

    城阳公主连脖颈都有些红了,羞恼交加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既然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又何必拿意外那件事来撩拨于本宫?是否在你心里,本宫便是那等水性杨花之人,可以任意调戏,甚至出言侮辱?”

    这问题可就闹大了。

    房俊连忙解释道:“殿下误会,微臣岂敢有这等轻薄之心?只是真心觉得与殿下并不需要太过见外,所以一时出言无状罢了。若殿下有什么误解,微臣愿意诚挚道歉。”

    城阳公主正欲说话,长乐公主却已经换好衣裳走了进来,对于两人之间颇为热烈的氛围略感意外,坐到城阳公主旁边,好奇问道:“你们聊什么呢?”

    城阳公主觉得自己神情可能有些不对,万一被长乐公主瞧破,追根问底下去自己要怎么说?

    到底还是心虚,便说道:“也没什么说,只是先前喝了点酒,有些乏了,妹妹先行告辞。”

    言罢,便起身匆匆离去。

    长乐公主瞧着城阳公主急匆匆背影,回过头来看着一脸无辜的房俊,哼了一声,清声道:“怎么回事?是不是你出言无状,调戏城阳?”

    房俊大呼冤枉:“殿下这也太不讲道理了吧?微臣规规矩矩的坐着,哪里有出言调戏?微臣岂能是那等轻薄无状之登徒子!”

    “哼!”

    长乐公主脸儿红了一下,咬着嘴唇道:“你就是个登徒子!”

    话一出口,便觉得有些不妥,这话并未有几分责备,反倒像是情侣之间打情骂俏……

    赶紧红着脸将话题岔开:“你身上的伤势痊愈没有?”

    房俊便伸手去解开腰带,嘴里说道:“殿下这么一提起来,微臣倒是当真觉得还有些疼,也不知是不是伤口化脓了,还请殿下给微臣看看……”

    眼瞅着他就要宽衣解带,长乐公主目瞪口呆之余也大为慌乱,疾声道:“你干什么?速速住手,这么多人看着呢!”

    正堂门口站着几位长乐公主的贴身侍女,此刻也被房俊的动作给惊呆了。

    这位越国公也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吧?居然就在殿下的面前宽衣解带,虽然说监视伤口算得上是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可是这般不拘小节,一旦传扬出去,那可就要出了大事。

    外面那些人才不会管你此举之目的到底为何,他们只会在意你是否当真宽衣解带,然后加油添醋凭空捏造一番,再传扬出去……

    房俊自然不会当真脱个精光,见到长乐公主被自己逗得满脸通红,这等小女儿家的神情可鲜少出现在长乐公主脸上,心里得意,虽然停下动作重新坐好,嘴里依旧忍不住道:“哦,微臣明白,待到无人之时,再请殿下查看。”

    长乐公主恼怒不已,啐了一声,没好气道:“谁给你查看?美得你。”

    两人做好,房俊给长乐公主斟茶,问道:“殿下为何忽然之间便染了风寒?可是水土不服,身体欠佳?”

    长乐公主接过茶水,浅浅的呷了一口,闻言横了房俊一眼,轻声道:“还不是你那晚忽然闯进房中,身上都湿透了,还……那般样子,还得本宫受了凉,之后又惊又怕,自然受不住。不过也仅只是受凉而已,随行的御医已经诊治过了,喝了汤药感觉好了很多。”

    言罢,抬起盈盈美眸,含羞带怯的瞅了房俊一眼,犹豫着说道:“你以后莫要这般堂而皇之的登门,万一被人传扬出去,怕又是闲言碎语不止。”

    房俊便笑道:“堂而皇之不行,那就偷偷摸摸?”

    长乐公主气道:“你这人哩,就不能正经一些?偷偷摸摸也不行!总是少来找我就好了。”

    房俊自然不以为然,心想小爷魂牵梦萦好多年了,这眼瞅着就吃到嘴里的肉,怎么舍得放过?

    不过言辞之间也不再轻佻。

    说了一阵,忽然外头有人通报,说是长安来人,求见房俊。

    房俊心里一跳,若是无事,长安岂能派人前来寻自己?匆匆与长乐公主说了两句,便叹道:“怕是逗留江南的时日不多了,殿下若是还有未曾前往的地方,趁着这几日赶紧前去吧。”

    长乐公主奇道:“长安发生了何事?”

    房俊摇头道:“吾亦不知,不过想来不会是小事,否则何必千里迢迢跑来?”

    又说了几句,便起身离开,回到前院。

    李泰已经坐在堂中,面色凝肃,见了房俊,微微颔首。

    房俊见到堂内尚有一人,丰神如玉相貌俊朗,虽然奔波几千里由关中一路前来江南,浑身上下一袭雪白的袍服却不曾沾染半丝风尘仆仆之色,就好似翩翩公子出游踏青一般,神情悠然。

    正是多日不见的聿明雷。

    房俊坐到李泰下首,对聿明雷道:“聿明兄,快快请坐,关中可是有事发生?”

    聿明雷施施然坐在房俊对面,又仆人奉上香茗,他端起茶碗气质优雅的喝了两口,这才放下茶碗,吁了口气,便将关中近日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了。

    末了,说道:“这些时日一直居住在骊山庄子里,向房相请教一些学问,正是房相觉得最近关中大事连连,恐怕有所变故,所以拆迁在下赶来通知二郎,若是正事处置完毕,就莫要多做盘桓,速速回京应对变故。”

    听闻高季辅被杀,房俊心里便是一沉,再听闻丘行恭在皇帝面前不仅将罪责推得干干净净,又爆出丘英起受了长孙无忌之命南下刺杀自己,更是怒火中烧。

    很显然,固然丘英起未曾听从长孙无忌之命南下,而是折返回去暗杀了高季辅,可是以长孙无忌一贯的行事风格,沈纬这步棋必定是他事先安插,本意应当是接应或者辅助丘英起。

    只不过丘英起半路不见了踪影,沈纬觉得诱杀自己难度不大,故而悍然出手。

    否则,单凭他区区一个苏州司马,如何能够收买那么多的北衙禁军?

    好一个长孙阴人!

    聿明雷又道:“房相还说,目前晋王殿下在兵部动作频频,希望你能够赶紧回去主持大局,否则兵部上下群龙无首,很容易被钻了空子,不能将希望寄托在所有人的忠诚上……呃,这是房相的原话,并非在下妄言。”

    对于这一点,房俊倒不是特别担心。

    就算有长孙无忌扶持,李治想要操控兵部也是难如登天,最起码自己事先布置的几道难题,就足够他们头疼一阵子了。

    不能树立威信,不能给人看到更加强势的力量,又何谈什么收买人心呢?

第六百一十七章 长安局势

    聿明雷说完长孙无忌指使丘英起南下刺杀房俊之事,李泰早已暴跳如雷,勃然大怒:“简直丧心病狂!吾大唐以法立国,万事皆有法度,岂可这般对朝中大臣施以暗杀之手段,以此来剪除不同政见之同僚?若是人人效仿,则国将不国,此乃亡国之兆矣!”

    一个国家最重要便是政治稳定,如此方能够上行下效,朝廷上制订的政策能够在全国顺利推行。

    若是人人都学长孙无忌这般对待政敌,那便是末世之相。

    强盛如秦汉,也正是在那等政局动荡、朝臣朝不保夕的情形下坠入深渊、分崩离析。

    房俊蹙着眉,摸着唇上短髭沉思良久,问道:“陛下可有何举措?”

    聿明雷想了想,摇头道:“并不曾听闻有何举措,丘行恭说丘英起畏罪自杀,陛下甚至都未曾派人追究,至于长孙无忌更是未有半分苛责,看上去似乎依旧顾念着往昔的情分,至此而止。”

    房俊便叹息道:“这可不是陛下的秉性,若是雷霆震怒不依不饶那还好一些,可眼下这般隐忍,显然是不想在东征之前破坏朝局之稳定,一切以大局为重。”

    李泰也道:“所以,东征之后,父皇必有大动作!”

    房俊深以为然。

    东征高句丽,不仅仅是开疆拓土,将这一块从未真正臣服于中原王朝的土地实实在在的纳入大唐之版图,开创千古一帝的雄伟霸业,更是因为高句丽幅员辽阔、人口众多,其民众汇聚东北诸多部落,因长期生活于苦寒之地,民风剽悍骁勇善战,若是坐视其不断发展,终有一日将会成为中原的心腹大患。

    东北的地势太有利了,渝关背山面海,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高句丽只需盘踞东北之地休养生息大力发展,将来强生之后破关而出,便直面一马平川的河北、河东之地,擅于骑射的游牧民族纵马南下,根本不可阻挡,便可肆虐中原,摧毁王朝根基。

    任何一个有谋略的君王,都不可能任由东北的政治力量自由发展,务必在其崛起之初予以沉重打击,即便不能够将其彻底覆亡,也要破坏其稳定发展的根基,使之苟延残喘,再不能对中原构成威胁。

    所以东征高句丽势在必行,大唐举国上下早已经意见统一。

    为此,李二陛下极力隐忍,哪怕长孙无忌之举动早已经践踏到他的底线,也暂且放在一边,务必先行覆灭高句丽这个心腹大患。

    房俊感慨道:“陛下之心胸,果然非常人能及,古往今来之君王,罕有与其匹敌者。既然如此,身为臣子又岂能眼看着陛下饮气吞声呢?陛下不好出面职责,唯恐极其剧变祸乱朝堂,那么微臣便以一己之力,与长孙老贼尽力周旋一番吧!”

    李二陛下若是追究此事,势必要自上而下以雷霆之势完全彻查,如此一来便难以控制力度与规模,极易导致牵连甚广,动荡太大。可采取隐忍妥协之姿态亦非明智之举,那样一来有可能导致长孙无忌等人得寸进尺、不知收敛,再弄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还得要李二陛下出面收拾残局,结果依旧是使得朝局不受控制的产生动荡。

    最好的办法,自然便是有人能够牵制长孙无忌等人,在平等的层面上予以狙击和限制,将影响局限于这一个层面之内。

    那么最佳之人选,就必然是房俊。

    想来房玄龄之所以派遣聿明雷千里迢迢赶往江南通告长安发生的这些事,用意便是要让房俊及早回京。

    只不过这老爹大抵是宰辅做得久了,言行举止都要讲究一个含蓄隐晦,你猜不到就拉倒,却绝对不肯予人一丝半点的疏漏口实……

    李泰想了想,颔首道:“如此甚好,反正江南这边的事务大体上已经处置完毕,本王暂且留几天,将手尾都收拾干净,你先轻舟快马返回长安,待到本王料理清楚,再护着长乐高阳几人一起回去。”

    房俊便说道:“那就有劳殿下了,微臣明日一早便即启程。”

    两人三言两语讲方略定下,一旁的聿明雷大为不满:“喂喂,你这人太也自私,只考虑自己,可曾想过在下?这一路风餐露宿跋涉千里,一身骨头都快要散架,尚未休整两日便要启程返京,谁受得了?”

    房俊不以为然:“聿明少侠不是曾吹嘘自己铜皮铁骨、刀枪不入么?区区几千里路程,大部分又都是在坐船,体力消耗有限。以聿明少侠的能耐,便是十个八个来回也只是等闲。”

    聿明雷无语。

    心里虽然不情愿,不过也知道时间紧迫,房俊必须赶紧返回长安主持大局,与长孙无忌等人针尖对麦芒的斗上一场,以便给李二陛下解忧。

    只得颔首同意。

    待到聿明雷被内侍待下去洗漱一番吃点东西补一个觉,房俊正想与李泰商议一番如何处置江南这边的手尾,便见到有内侍入内通禀,说是苏州刺史穆元佐求见。

    李泰当即召见。

    穆元佐大步流星走入堂中,见到李泰与房俊皆在上座,先行施礼,然后起身道:“殿下、越国公,下官有急事禀报。”

    房俊皱眉道:“发生何事?”

    穆元佐道:“自今日早晨开始,陆续有江南各家的船队有所异动,上百艘船只在海虞镇一代的江面上集结,舟楫如云遮天蔽日,气势很是盛大。”

    房俊吓了一跳:“他们想干什么?”

    他第一个念头便是难道李泰的竹杠一下接一下,将这些江南士族敲得晕头转向终于顶不住了,想要奋起抗争?

    穆元佐道:“下官有眼线,汇报说是这些人家都接了一个买卖,关中有人雇佣这些船只将一批紧要的货物由关中运输出海,不过其中具体之细节尚未可知,何人所雇、运输何物,一概不知。这一次的集结乃是各家的核心人物发起,即便是领队也懵然不知内情,只知抵达关中之后听命而行。”

    李泰奇道:“这么多的船只集结,那肯定是一桩大买卖,既然这么多人参与,又怎么可能没有细节流露出来呢?这保密的功夫到时做得挺足。”

    房俊沉吟不语。

    眼下关中水道即将冰封,这等时候往来关中之水运基本上已经停止,如此大规模的雇佣江南船只北上运输货物,极其罕有。

    何等货物非得要在渭水、黄河冰封之前务必运出关中?

    答案呼之欲出。

    “殿下不必惊诧,想来这必然是晋王殿下与赵国公的手笔。微臣卸任兵部尚书之时,有一大批军械正在建造当中,算一算时间此刻正该完工。这批军械是要运抵辽东给各部驻军之装备,务必在辽东降雪之前运抵,否则就只能等待来年春天,必然影响大军之备战。原本的计划是微臣调动水师战船前往关中,将这批军械沿着黄河水道运输出海,然后北上直抵辽东柳城一带码头。不过现在微臣已经卸任兵部尚书,此事自然与微臣无关,而晋王殿下扺掌兵部,大抵是不愿意求到微臣面前,所以不惜花费巨资雇佣江南的船只。”

    稍微捋了一遍,房俊便猜测出前因后果,想来不会有太大的偏差。

    需要如此之多的船只,时间又如此紧迫,必然是兵部要运输那一批军械……

    李泰蹙眉,他自然知道房俊所言之“不愿意求到他面前”只是一个委婉的说法,事实应该是晋王认为就算他腆着脸求了,房俊也肯定会拒绝。

    一旁的穆元佐顿时双眼一亮,兴奋道:“居然是这等缘故?哎呀呀,下官立即便行文各处码头、关卡,务必将这些船只拦住,决不能让他们顺顺利利的北上直抵长安!”

    再他看来,这可是直接为太子殿下出力的最好时机!

第六百一十八章 名正言顺

    谁不知道晋王入主兵部之目的,就是为了掘断太子在军中的根基,由此在争储的斗争中占据先手之利?如今若是自己能够破坏晋王运输军械的计划,就等于给了晋王迎头痛击,坏了晋王好事的同时,更是为太子殿下争取到了有利的地位。

    大功一件啊!

    李泰蹙起眉头,有些不悦的看了穆元佐一眼,不过却未开口,而是等着看房俊要如何处置。

    这穆元佐为人圆滑,办事能力极强,可是这胸襟气度却着实有限。

    好在房俊并未令他失望,听了穆元佐的建议,微微摇头道:“不可,这批军械乃是辽东大军的装备,务必在今年冬天装备到各部军中,否则必然影响明年春天的备战。朝中之争斗,应当有一个底线,那便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影响到大局稳定,更不能影响到东征大计。否则吾等又与不择手段的长孙无忌之辈何异?太子殿下期待胜利,但必须是光明正大的胜利,稍有一点瑕疵,日后太子登基之后便会成为不可洗刷之污点,岂非吾等臣子之大罪?”

    穆元佐顿时吃了一惊,赶紧起身离席,一揖及地,痛悔道:“多谢越国公教诲,下官目光短浅,险些玷污了太子殿下之威望,惭愧之至!”

    的确是自己太过狭隘了,太子殿下的志向乃是登基大宝、问鼎天下,自然就需要一步一步光明正大的继承江山社稷,否则若是运用计谋达成目的,日后难免被人诟病,成为不可磨灭之缺憾。

    当今陛下便是最好的例子,登基以来夙兴夜寐励精图治,将前隋留下的残破江山治理得花团锦簇、盛世将兴,可就是因为当年“玄武门”下杀兄弑弟,时至今日依旧被那些自诩正统的儒门学者所诋毁。

    杀兄弑弟这个罪名的确不好听,可问题在于难不成李二陛下当年还能束手就擒?

    若是那时便引颈就戮,固然没有什么杀兄弑弟的恶名,却也仅是太子建成登基路上的一块绊脚石。

    到那个时候,李承建便是起兵评判,名正言顺……

    这就是名分大义的重要性。

    无论如何,君王之名誉志高重要,不仅代表着是否能够有足够的权威统治天下,更意味着能否成为王朝正朔。

    晋王处在下风,若想逆而夺取储君之位,就必须要施展非常手段,迫不得已也得如陛下当年那般不惜背负恶名兄弟阋于墙。可太子如今却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占据了名分大义,行事就毋须行险,也不能行险。

    自己若当真自作聪明半途使手段破坏了这一次的军械运输,晋王固然要遭受失职之责罚,太子却要为此背负一个“不顾大局,罔顾军机”的罪名,说不得就能记载于史书之上,成为永远也无法洗脱之污点。

    到那个时候,自己不仅半点功劳也没有,反而会被太子殿下恨不得剥皮煎骨挫骨扬灰……

    穆元佐激灵灵打了个冷颤,暗暗庆幸,幸亏有房俊提点,否则自己已经铸下大错,说不得从此就得要断绝仕途之路矣!

    不过想想又觉得有些不甘心,试探着问道:“可吾等就这般坐视不管,任凭晋王与赵国公顺顺当当将军械运抵辽东,立下一桩大功?”

    房俊哼了一声,冷笑道:“哪里那般容易?军械是肯定要运抵辽东的,无论私底下怎么斗,都不能有损帝国利益,这是底线,若不能坚守底线,吾等又与那些祸国殃民之国贼有何区别?但是任凭他们将军械运抵辽东,却不代表此行便能够顺顺当当。”

    穆元佐不敢去揣摩房俊的心思,以免又说错话,干脆闭口不言。

    反正我就乖乖的听话,老老实实守着江南这一亩三分地,你让干啥就干啥,这样就不会犯错了……

    李泰看了看房俊的神情,提醒道:“注意分寸,适可而止。”

    房俊正色道:“殿下放心,微臣之底线绝对不会逾越,无论如何,东征都是头等大事,绝不会做出任何有损东征之举措。”

    李泰松了口气,笑道:“你办事,本王自然是放心的。行啦,速速去收拾一番,与高阳告个别,交待一下,明早便尽快返回关中吧,莫让太子哥哥等的心急。”

    不知不觉之间,素来保持中立,不掺和储位争夺的李泰也渐渐对太子有所偏向。

    这其实倒也正常,晋王虽然亦是自己的兄弟,可出面争储这件事本身就是晋王不对,再加上长孙无忌恣无忌惮的刺杀房俊,使得李泰大为反感,连带着对晋王李治也多有不满。

    他之所以甘愿退出争储,就是因为深刻认识到这场斗争的最后结局绝不会任由自己控制,太子胜,自然要剪除挑战者以维护自己的权威,挑战者胜,更是要诛杀太子以绝后患。

    本事一母同胞,又非是父皇当年非生即死根本没得选,又何必沾染着兄弟的鲜血去觊觎所谓的至尊权力?

    纵然是胜了,下半辈子亦会内心不安,遭受天下人唾骂……

    他只希望在晋王陷入未深之际,能够知难而退,或许可保全兄弟之情谊。

    *****

    长安。

    兵部值房内,李治扒拉着算盘,将面前一本账簿一张一张的翻阅,上面记录的数字一笔一笔叠加,好半晌方才长长的吁出口气。

    放下账簿,拿起桌案上的茶盏喝了一口,冲着门口喊道:“柳主事可否在衙门?让他过来一趟。”

    “喏!”

    门外书吏领命,迅即远去。

    没一会儿的功夫,柳奭敲门而入,到了桌案前施礼道:“殿下有何吩咐?”

    李治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指了指桌案上的账簿,道:“此乃长孙家铁厂近些时日以来运抵铸造局之铁料、铜料,价格与之前房家铁厂一般无二,数量也已经达到所需之三成,其余部分将会陆续送抵铸造局,想必能够满足铸造局锻造火器只需,你且查看一番,然后签字画押用印,记录归档。”

    说这话的时候,李治难免有些洋洋得意。

    他自然知道无论柳奭亦或是崔敦礼,所提出来的这几项事务都是在刻意刁难,意在打击他的威信,阻止他控制兵部的野心。

    可最终不还是给自己彻底解决了?

    虽然跟长孙无忌讨要这些铁料有些无赖,使得长孙家铁厂不得不以远低于成本的价格供应铸造局所需,估计每日里往铸造局运输铁料的时候长孙家上上下下都在心里淌血,可那关他晋王李治何事?

    他是晋王,注定要问鼎大宝、继承大统的天子骄子,他所需要考虑的只是能否达成自己的目的,至于过程当中耗费了多少代价,根本不在需要考虑的范畴之内。

    反正有人为此付账……

    柳奭有些惊奇:“这么快?”

    见到李治不说话,便拿起账簿翻了翻,然后噼里啪啦扒拉着算盘,好一通运算,然后蹙着眉阖上账簿,迟疑道:“这个……殿下怕是算错了吧?”

    李治一愣:“哪里错了?本王的算数虽然比不得越国公,可也是受到太史令袁天罡亲自教导的,这么一些数字岂有算错之理?”

    说着便翻开账簿。

    柳奭忙道:“殿下误会了,微臣非是说殿下数字计算有误,而是长孙家铁厂送抵铸造局的铁料当中,有一部分是劣等铁料,难以用来铸造火器,按照惯例,这些铁料都是要予以退还的。如今这部分铁料都堆在铸造局的库房当中,总数大抵有三万余斤,所以殿下计算的时候,应当将这些劣等铁料扣除,如此一来,缺口便扩大了,尚需总数的八成左右。这可是一个不小的数字,铁料的开采冶炼也是需要时间的,若不能及时供应,恐怕要影响铸造局的进程,继而导致东征开始之后耗费的火器、军械供应。殿下,这可是大事,您还是应当敦促长孙家铁厂赶紧供应铁料才是。”

    李治挠挠头,他觉得柳奭实在故意刁难自己,可是又找不出什么破绽。

    铁料冶炼他虽然不懂,可是也知道每一炉炼制出来的铁水质量都不同,其中肯定是有一些质量低劣不堪使用的。

    但是一下子挑出来三万余斤废料,这也太多了一点。

    本来长孙家就对供应铸造局怨声载道,若是再让其将这一部分补足,怕是愈发怨气满满……

    可若是不能及时补足,就会影响铸造局的计划,这个责任他可背负不起。

第六百一十九章 小人之心

    李治觉得很为难。

    他固然可以在长孙无忌面前耍赖,使其不得不承受巨大的经济损失供应铸造局所需之铁料、铜料,可常言道“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长孙无忌宁愿蚀本也帮助自己解决铸造局铁料供应之难题,这就是情分,若是自己继续上门讨要,说是你家供应的铁料质量不行,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劣等,需要格外补足……即便李治一贯觉得自己脸皮薄,却也很难张口。

    可若是不求助长孙无忌,又实在是没法保证铸造局铁料之充盈供给……

    这使得李治愈发感受到实务之艰难,哪里像是以前在尚书省,整日里埋首案牍核准诏书、制定策略,大笔一挥随心所欲,无论对错都自有人去查缺补漏、细心纠正。

    如今身为兵部主官,一切决策都需要自己去琢磨、决断,而且要背负责任,最重要是连一个查缺补漏的人都没有,真的太难了……

    勉力提振精神,李治脸上未见多少神情波动,摆了摆手,故作淡然道:“柳主事放心,本王自由安排,断不会耽搁了铸造局的进度就是。”

    办法是肯定没有办法的,也只能下值之后继续厚着脸皮去求助长孙无忌了。

    不过倒也没有太多的心里障碍,你支持我争储又非是当真看我天庭饱满地格方圆,一心一意在乎我是你的外甥,说到底也是为了长孙家乃至于整个关陇贵族的未来能够继续攫取权力,咱们本就是相互利用,关键时刻又何须客气?

    这么一想,心里顿时坦然……

    柳奭迟疑着并未出去。

    李治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禁奇道:“柳主事,还有事?”

    柳奭回头瞅了瞅门口,又转过来,沉吟半晌方才似下定决心一般说道:“殿下,非是下官多嘴,只不过关中的天气一日冷过一日,说不定哪天就下雪了,辽东那边的天气怕是更加寒冷,一旦大雪封路,咱们衙门这批军械可就没办法送到各部军中,势必要影响大军备战,进而影响到开春的东征。所以……您还得上心一些才是。”

    身为河东柳氏子弟,晋王殿下的妻舅,柳奭其实在兵部很是为难。

    一方面房俊予以他绝对的信任,是他掌握着铸造局近乎于全部的权力,使得他以区区一个兵部主事的官职在整个军队系统当中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于公于私,他都必须紧跟房俊的脚步。

    可是另外一方面,与晋王殿下的姻亲关系,又使得他成为兵部官员当中少有的“两面派”。

    至少在旁人眼中是这么看的……

    所以他也做不到似崔敦礼那般完全彻底的站在太子、房俊的那一派,因为他害怕自己孤注一掷的结局却是不被信任。

    尤为重要的是,晋王殿下毕竟得到陛下的宠爱与支持,固然眼下看上去太子的根基更加稳固,可晋王未必就没有争储胜利之可能……

    如果自己一味的铁了心跟随房俊投靠太子,万一将来晋王争储成功,那自己将要如何自处?

    毕竟凭借自己与晋王的姻亲关系,是完全可以青云直上立足朝堂的……

    正是这种纠结与犹豫的心态,使得他在站定太子派系的同时,也想要维护与晋王之间的关系。

    李治很是聪明,柳奭这番话说出来,他立马认识到其中的关窍,紧张道:“你是说,有人会对这批军械的运输动手脚?”

    只要延误这批军械的运输,他便难辞其咎。

    身为兵部主官,无论是否由你参与、更无论到底是谁犯错,只要结果是影响了辽东大军的战备,那么便是责无旁贷。

    一旦父皇问责,他李治逃无可逃。

    所以只需要暗中破坏这批军械之运输,哪怕耽搁几日,不仅可以对他的威信造成致命的打击,更会使得父皇对他深感失望……

    柳奭摇摇头:“微臣并未如此说,只是提醒殿下一番,毕竟如今天气越来越冷,可时至今日,尚未有船队抵达关中,殿下要抓紧一些才行。”

    此去辽东,陆路远隔千山万水,如此之大的一批军械想要运抵辽东需要耗费极大的人力物力以及时间,以往运输军械粮秣都是采取陆路运输,弊端太多,损耗太大,所以当初房俊提出由水路运输,整个兵部上下以及政事堂几乎全部赞成。

    水运实在是太便利了。

    可是房俊被暂停兵部尚书职务之后,晋王入主兵部,想要建立威信就必须抛开房俊,将当初房俊能够做到的事情尽皆做到,还得做得更好才行。

    如此一来,势必不可能去求水师派船运输。

    可是如此之大规模的一批军械,单单依靠关中的船只是远远不够的,当然以晋王背后关陇贵族们的能量,聚集起这样一支船队并不太难,但最重要的却是时间。

    只需中间出现一个小小的差错,就会耽搁日久,进而影响全局,造成不可挽回之损失……

    李治盯着柳奭看了半天,揣测着柳奭这番话到底只是提醒,亦或是“点醒”,两者虽然只差一字,性质却是千差万别。

    若是前者,只能说明柳奭“身在曹营心在汉”,虽然投靠了太子党,却依旧对自己心存希望,想要预留退路。

    可若是后者,就表示已经有人暗中谋划,想要在运输军械这件事上动手脚,使自己栽一个大跟头……

    可柳奭脸上却没有太多表情,说完这番话之后,便躬身施礼:“微臣尚有公务未曾处置,若殿下无事,微臣先行告退。”

    李治瞅着柳奭,缓缓颔首,道:“那柳主事便先去忙吧,你说的话,本王会记在心里,多加小心。”

    这算是隐晦的接受了柳奭的善意,柳奭心中一喜,忙道:“殿下龙凤之姿、天之骄子,自然能力卓越、得天之幸,微臣不过是杞人忧天而已。微臣告辞。”

    等到柳奭退出值房,李治靠在椅子上凝神思索。

    越想越是担心,这兵部上上下下皆是房俊的人马,纵然柳奭这样自己的姻亲都要紧跟房俊的脚步,提醒自己都得小心翼翼以免落人口实,万一运输军械的时候有人暗地里搞一些小动作,那可如何是好?

    他现在几乎可以肯定,等到运输军械之时必然要出问题,甚至装船的时候就得出岔子,只需要船只无缘无故的沉上个十艘八艘,为了避免航行的时候出现意外,就势必要暂停装船。

    事后检修的时候再沉上几艘……

    一下子就能拖延个十天半月。

    军械等人,可辽东的天气不等人,黄河冰封不等人,这一来二去的,一项“耽搁军机”的罪名就算是给自己坐实了,纵然父皇不处罚自己,可自己往后如何在兵部立足?

    更别提收买人心控制兵部了……

    到了下值,李治匆匆离开兵部衙门,径自进了皇宫。

    层层通禀之后,进了神龙殿,见到李二陛下正伏案处理公文,李治上前见礼。

    李二陛下放下手里的朱笔,阖上公文,伸了一下懒腰,拿起桌案上的茶水喝了一口,笑呵呵问道:“你去兵部也有一段时日了,公务处置如何,可有什么难处?”

    事实上他虽然统一将晋王放在兵部,却并不太过看好。

    兵部与尚书省不同,后者更多是一些政策性的决定,每一项政策的制订、实施,都需要上上下下通力协作,往往要很多轮的讨论之后方才能够确定,这就使得个人的意见、能力其实并不那么重要。

    政策拟定,卷中署名第一的未必就是提倡者……

    兵部却是个实权衙门,任何一桩决定的下达、政务的决策,都需要超强的能力与魄力,单单依靠聪明智慧是不可能妥善处置的,更何况如今的兵部权柄日重,每一项公务都牵扯到方方面面,如何权衡各方利益,就成为部务能否顺利施行之根本。

    从实务层面来说,李治尚需磨砺。

第六百二十章 求助皇帝

    没有人能够生而知之,尤其是官场之上的都勾心斗角、实务处置,都需要一点一点的去磨砺、去积累,似房俊那般初入官场不久便能够将公务轻易上手的情况,已经算是少之又少,似李治这般自幼生长在宫墙之内,不知人间疾苦,又岂能那般容易便能够处置实务?

    这可不是只靠着一张嘴耍嘴皮子就行的,你得有真材实料拿出来,让手底下的人信服,才能够成事。

    所以他虽然看好李治的心性更适合成为一国之君,却也有着足够的耐心,允许其犯错。

    李治听到父皇询问,就有些愁眉苦脸,嗟叹一声,有些无奈道:“以往儿臣亦在尚书省任职,自以为纵然算不得出类拔萃,却也能够将公务处置的得心应手。然而如今到了兵部,方才知道实务之难,不下于尚书省十倍百倍。单只是实务之难也就罢了,费些心思也还能勉强处理,可是这人心之道,儿臣却着实有些无能为力。”

    李二陛下温言,顿时剑眉一挑,沉声问道:“是有人故意刁难?真真是好大的胆子,你乃朕之皇子,更是兵部主官,那些人难道还敢置公务于不顾,纯心刁难于你?说说看都有谁,父皇替你收拾他们。”

    李治忙道:“父皇误会了,并未有人纯心刁难。儿臣固然鲁钝,可却也不蠢,明刀明枪还是能够抵挡的,怕只怕有些人鬼鬼祟祟不敢露面,却在背地里下绊子,这就令人防不胜防了。”

    他自然不能让李二陛下出面给他摆平兵部上下,那样一来他李治成了什么人?更何况那些人即便是摄于皇帝之威严俯首帖耳,却也并非衷心臣服,看似扺掌了整个兵部,实则毫无意义。

    李二陛下觉得这个稚奴今日前来,始终是话里有话,忍不住问道:“可是你觉察到了什么?”

    李治略作沉吟,实话实说道:“非是儿臣觉察到了什么,或许是儿臣心胸狭隘、小人之心吧,总是害怕有人在背后搞手段,出其不意的对儿臣施以打击。”

    “呵,”

    李二陛下便笑了一声,呷了口茶水,似笑非笑道:“说起背后搞手段,你那位舅父才是一等一的好手,朕还真就不信有人能将手段搞到他的背后去?”

    这话就有些尴尬了,李治赔笑道:“舅父固然精明,可儿臣欲有作为,总不能事事依靠舅父,还是应当自己去面对艰难,增加阅历。”

    这话实际上就是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我借助长孙无忌的力量去争储,但是我有自己的底线,知道什么事情是我能做的,而什么事情是我不能做的,您只管放心就好。

    李二陛下自然听得懂,略感欣慰,捋须微笑道:“那么不妨给为父说说,到底遇到了什么难题?”

    李治又叹息一声,将柳奭提点之后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不过略过了柳奭这个环节。

    解决不了问题也就罢了,若是连发现问题都需要别人提点才行,那也太过没用。

    晋王殿下是个要脸面的……

    李二陛下蹙眉,看着李治问道:“这是谁跟你说的?”

    李治心里一跳,不肯承认:“回父皇的话,并非旁人与儿臣提及,只是儿臣自己猜想罢了。”

    李二陛下哼了一声,没有继续追问,想了想,说道:“稍后为父知会李君羡一声,让他派遣一些‘百骑司’的好手,由军械装船开始,直至运抵辽东,沿途监管,确保不出差错。”

    李治大喜:“多谢父皇!嘿嘿,或许这只是儿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太子哥哥不至于不惜耽搁辽东大军的战备亦要打击儿臣,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李二陛下默然不语。

    父子两个又说了一阵,李治告退出去。

    李二陛下望着这个嫡子的背影,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当年文德皇后殡天,余下稚奴、兕子、小幺三个呀呀学语的孩童,除去小幺年岁太小需要乳母喂养照顾,稚奴与兕子都被他养在身边,朝夕相处,感情自然非比寻常。

    知子莫若父。

    对于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儿子,李二陛下自然了解其聪慧伶俐之处,却也知道心胸不够宽阔乃是他的缺点。

    与此相比,太子固然优柔寡断、妇人之仁,可是大义名节上却是绝对不亏,如今又有房俊辅佐,早已经志向远大胸怀四海,又焉能不惜葬送辽东大军一冬天之战备,以此来打击晋王之威信呢?

    稚奴口口声声自己小人之心,却也当真是小人之心了。

    不过自己现在一力栽培稚奴,有时候需要教诲,有时候则需要引导,让其自己去体会朝政实务之核心,他相信以稚奴之智慧,三五年之后必将脱胎换骨,若是有个十年八年的栽培,必成一代明君。

    一手将一个自己最得意的儿子培养成材,这也算是一个莫大的成就。

    就只是可惜了太子……

    可又能怎么办呢?

    家国天下,身处君王之位,首要考虑的便是江山传承,又岂能将父子之情放在首位?

    那或许是对太子的公平,却是对天下人的不公。

    *****

    李治回到王府用了晚膳,沏了一壶茶与晋王妃在花厅之中坐了一会儿,聊了聊天,便觉得有些困倦,沐浴之后回了卧房歇息。

    可不料将将躺下,便有内侍敲门禀报,说是长孙家来人求见。

    虽然扰了好梦心里不大爽利,可如今自己与长孙家正处得蜜里调油、难分彼此,且知道这个时候长孙家来人必有要事,只得强打精神,披了一件袍子便来到正堂。

    来人是长孙无忌的五子长孙淹。

    长孙淹正坐在堂中,见到李治从后堂出来,赶紧起身见礼:“微臣见过晋王殿下。”

    李治坐下,摆了摆手,笑着说道:“都是自家兄弟,何须这般见外?坐下说话。”

    “喏。”

    长孙淹依言坐了,便听得李治问道:“这么晚前来,可是舅父有何吩咐?”

    长孙淹便说道:“正是父亲命微臣前来告知殿下,从江南雇佣的船只已经抵达潼关之外,半夜的时候便能够入关,集结在房家湾码头。明日一早,殿下便可指挥兵部官将军械装船。吾家有族人在辽东那边经营买卖,昨日来信,说是辽东的天气已经很冷,刮了几场大风,预计用不了几日就得下雪,殿下还需抓紧才行。”

    辽东苦寒,路况更是不佳,平素还好,一旦降下大雪,那便是千里封山寸步难行。万一等到辽东下了大雪,就算这些军械能够运抵柳城码头,也休想将其运到各个军队的驻扎之处。

    所以才会这般急切。

    李治顿时精神一振,欣喜之余也有些奇怪:“那房俊如今正在江南,各大士族调动如此大规模的船队,自然不可能无声无息,难道他就没有从中作梗,试图阻拦?”

    关中少船,虽然如今航运渐渐成为大唐国内运输的重头,但是毕竟起步晚,不可能凑足运输军械所需的百余条货船。想要一次凑足这么多的船只,那就只有那些江南士族才行。

    可如今房俊就在江南,如此大规模的船只调动不可能避过他的耳目,一旦被其察觉,说不得就要横加阻拦,如此一来势必要耽搁运输军械的计划。

    所以起先长孙无忌提及这个主意的时候,李治并未抱着太多的成算。

    可除此之外又别无他法,所以李治一直提心吊胆……

    长孙淹如今乃是长孙无忌诸子当中主管外事的那一个,深受长孙无忌之器重,所以知晓很多内情,闻言便摇头道:“据微臣所知,整个船队集结的过程很是顺利,并未受到任何阻拦。不过据江南快马来报,房俊前些时日曾遭遇一场刺杀,所幸只是受了轻伤,并不大碍,或许正是因为全力侦缉凶徒,故而未有精力拦阻吾等行事。”

    李治大吃一惊,失声道:“房俊遭遇刺杀?”

    前些天丘行恭还曾跑到父皇面前供述,说是长孙无忌意欲派遣丘英起南下暗杀房俊,结果丘英起阳奉阴违,非但没去,反而偷偷潜回长安刺杀了高季辅。

    却不成想房俊依旧遭遇了刺杀……

    这背后是否长孙无忌指使?

第六百二十一章 心生不满

    长孙淹走后,李治一个人坐在堂中。

    窗外寒风呼啸,正堂门窗密闭极好,并未有一丝寒风侵入,可李治依旧觉得遍体生寒。

    他首次这般静下来沉思自己身处之局势。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自己可以借助关陇贵族的力量来达到自己争储之目的,固然其实心底很是赞同父皇与太子坚持对世家门阀的打压政策,却不得不违心依靠门阀的力量,来完成心中的抱负。

    但他始终坚信一切结在掌握之中,待到自己成就大业,会重拾父皇与太子的理念,持续对门阀施以强势之压力,甚至将门阀的影响降低至有史以来的最低程度,以此达到富国强兵,增强皇权之地步。

    对于这一切,他有着十足的信心。

    然而在听闻房俊遇刺的那一刻,李治发现自己的信心有些动摇了。

    似长孙无忌这等猛虎,当真可以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利用完其价值之后便尚能够轻易的将其摆脱吗?

    身为皇族子弟,亦算是关陇的一份子,自幼生长的环境当中,使得他能够充分的认知到关陇的力量。

    更加清楚一旦这股能量疯狂起来,足以毁天灭地。

    只看眼下,他便有些动摇了。

    自从父皇登基以来,对于朝争采取了纵容的态度,允许各派系之间明争暗斗,这也是抑制关陇贵族的一种手段,虽然实际上效果并不算太好。但一直以来父皇都有一条底线,那便是无论你们怎么争,都要摆得上台面,私底下的小动作必须有所收敛,尤其是采取刺杀等手段铲除异己、杀戮同僚,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即便是以父皇对于房俊之宠爱,当初爆出丘神绩之死,父皇亦是对其严惩,最终并无证据证明乃是房俊所为,这才作罢。

    可如今长孙无忌公然刺杀房俊,足以见得关陇贵族为了维护以往的利益,以及保持未来在朝堂之上的影响力,已经有一些歇斯底里,无所忌讳。

    已经处在失控边缘的关陇贵族,自己是否还能够有信心完全掌控?

    李治愁眉紧锁。

    好半晌方才回过神,看看外头的天色已经擦黑,便喊来内侍伺候着更衣,然后命人套了马车,坐车一路来到兵部衙门。

    晚间亦有官员在公廨当值,以便处置一些突发事件,虽然“军机处”已经设立多时,但由于目前尚未有大规模的战争发生,“军机处”的实际作用小于象征意义,军事上的事务处置依旧还落在兵部。

    当值的官员见到李治忽然来到衙门,赶紧上前见礼,问道:“殿下这么晚来到衙门,可是有事?”

    李治看了看黑漆漆的衙门,颔首道:“运输军械的船只已经到了潼关水道,正在等候查验取得过关资格,料想后半夜便能抵达城南码头,立即前往各官员的住处通知,今晚兵部上上下下所有官吏尽皆当值,待得船只一到,大家齐心协力将军械装船,早日运抵辽东。”

    “喏!”

    这批军械的运输乃是目前兵部首要之务,两名当值的官员不敢怠慢,赶紧召集衙门里几个小吏,连门子都给派了出去,前往各位官员的住处通知。

    李治坐在兵部大堂上,留守的一位官员给他沏了一壶茶水,便一个人喝着茶水慢慢等候。

    未几,兵部官员尚未到来,反倒是李君羡先到了……

    一身戎装的李君羡大步走入兵部正堂,向李治施礼道:“末将李君羡,奉陛下之命,前来协助殿下。”

    李治大喜:“李将军何须多礼?来来,快请入座。”

    说着,拿过一个茶杯便要给李君羡斟茶。

    李君羡岂敢让晋王殿下给自己斟茶?赶紧抢先一步将茶壶握在手里,先给李治蓄满茶水,然后自己才斟了一杯,拈着茶杯坐在下首处。

    李治微微侧过身,笑问道:“江南来的船只将将抵达潼关水道,本王尚未去通知父皇,李将军如何便能这么快赶来?”

    李君羡恭声道:“殿下上午入宫,随后陛下便已经通知末将,要末将全力配合殿下。故而末将得令之后便派人去往各处关隘,掌握动向,恰好得知江南来的船只已经抵达潼关,稍后便可入关,便立即发动人手前来配合。眼下已经有两百多名好手前往房家湾码头,严密探查过往客商,务必确保此次军械的装载、运输万无一失。”

    李治赞叹道:“兵贵神速,李将军若是身在军中,也必是一等一的名将!”

    这是真心赞誉。

    他最怕运输军械的时候有人搞破坏,所以才求得父皇帮助,如今李君羡尚未要自己具体分派任务,就已经先行安排好了一切,让他省心省力,如何能够不满意?

    只是李君羡听了这话,仅只是笑了笑,恭谨道:“殿下之赞誉,末将愧不敢当。不过是一守门之犬而,有陛下遮风挡雨,行微末之事,焉能于边疆前线爬冰卧雪沙场争雄动辄马革裹尸的将领们相比?惭愧,惭愧。”

    一直以来,李君羡都对自己这个“百骑司”大统领的职位不甚满意,整天领着一群手下撬门压锁、四处监听,犹如老鼠一般不见天日,尽是干一些背地里阴暗龌蹉的活计,这哪儿是大好男儿的归宿?

    唯有沙场争雄、冲锋陷阵才不负这一身本领!

    况且自己这个职位知晓太多皇家秘辛,人一旦知道的秘密多了,就会被人忌惮。如今陛下信任自己固然无妨,可谁知道哪一天陛下便对自己起了猜忌之心?尤其是一旦将来新皇登基,那么自己必将是第一个要被剪除掉的威胁……

    不能遂生平之志鏖战沙场,还时刻有倾覆人亡之险,傻子才愿意干这样的活计。

    可眼下陛下对自己又是信任又是倚重,虽然曾旁敲侧击的流露出自己想要前往边疆的想法,却几次都给李二陛下给喝止,他也不敢再提了……

    心里总归还是郁闷的。

    李治不明白李君羡的心理,却感觉到似乎并不太高兴,便转换了话题,谈起正事:“这批军械干系重大,稍有不慎便会耽搁辽东大军的战备,进而导致明年开春的东征,所以不容有失。本王刚刚任职兵部,对于手下官吏不甚熟知,布置派遣的时候难免有所疏漏,这些还得依靠李将军多多帮衬才行。”

    李君羡闻弦歌而知雅意,明白这根本不是什么对手下官吏熟知不熟知的问题,而是担忧那些官吏会从中捣乱,便颔首道:“殿下放心,末将定会全力以赴,从军械装船开始,直至运抵辽东,全程都派人严密监视,绝对不会容许出现疏漏。”

    李治抚掌大笑:“正该如此!”

    有了“百骑司”从旁监督,就算有人胆大包天想要从中捣鬼,也没什么容易……

    正说着话儿,接到通知的兵部官员陆陆续续抵达。

    就在正堂之中,李治将郎中以上的官员叫在一起,开了一个简短的会议,将任务逐一分派下去。

    末了,环视一周警告道:“本王任职未久,大家或许并不清楚本王的办事风格。对于竭尽全力的有功之人,从来不吝于赏赐,可若是谁敢偷奸耍滑,甚至别有居心,一旦被本王查知,严惩不贷!”

    这等时候可不是展现温和风度的时机,必须敲打一番予以警告,让这些人心中有所顾忌才行。

    他实在是承受不住一旦出现差错导致自己威信全失的后果……

    崔敦礼为首,一众兵部官员赶紧起身,正色道:“还请殿下放心,这批军械影响重大,吾等心中自知,无论如何,定要顺利运抵辽东,使得辽东大军及早备战,开春之后方能够势如破竹覆亡高句丽!”

    这话既是保证,却也是表明态度——吾等与你不是一条心,但是该斗的时候斗,这等要紧时候却绝对不会为了斗争而影响大局。

第六百二十二章 宿命孽缘

    李治面色阴沉,摆了摆手:“如此甚好,大家一起前往城南房家湾码头,同时铸造局、兵器署各部跟进运送军械至码头,只要船只一到,立即装船。”

    “喏!”

    兵部官员尽皆大步走出衙门,各自前往负责的区域。

    令行禁止,李治却开心不起来。

    只因崔敦礼这番话实在是太过露骨,简直等同于指着他李治的鼻子告诉他——你们毫无底线,可以用暗杀这等卑劣之手段来对付政敌,但我们不同,如论何时何地,我们始终将帝国利益放在第一。

    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嘲讽依靠关陇贵族参与争储的晋王殿下……

    李治如何能不气恼?

    可即便是再生气,却也没辙。崔敦礼等人对待自己缺乏尊重,一旦自己公然指责,这些人势必会跟自己狡辩理论,可就算房俊在江南遇刺如今尚不能查明谁是幕后真凶,可长孙无忌派遣丘英起刺杀房俊乃是不争之事实,走到天边也是人家占着道理,自己越是强硬,就越是自取其辱。

    长孙无忌这等毫无底线的刺杀手段,使得自己落尽下风不说,更在舆论上处于不利之地。

    李治忧心忡忡,带着李君羡赶往城南码头。

    出了明德门,沿着平坦的道路径直来到河边,码头上已经灯火辉煌,人影幢幢。

    兵部官员先一步抵达码头,向码头管事述说了后半夜开始征用码头装载军械,码头管事二话不说,立即停止了正在装卸的船只,告知缘由,便将二十几个泊位空闲出来,供给兵部使用。

    因为对于装载军械早有御案,故而李治抵达码头不久,自铸造局那边用马车运来的军械已经陆陆续续抵达。

    整座码头喧嚣沸腾,只待自江南过来的船只通过通关抵达此处。

    李治披了一件黑色的貂皮大氅,左右有“百骑司”的精锐护卫,下了马车来到码头上驻足观看,对于兵部上下的动员能力很是满意。

    这时候崔敦礼与一位身穿锦袍的中年人走过来,施礼道:“殿下,此乃房家湾码头的管事。”

    那管事上前一步,一揖及地:“在下乃是房家湾码头管事,见过晋王殿下。”

    李治站在码头上,身后便是宽阔的河道,灯光将水面照得波光粼粼,使得整个人看上去颇有几分英武之气。

    微笑道:“素闻这房家湾码头乃是越国公的小妾掌管,为何本王再次,却不肯前来相见?”

    管事连忙说道:“吾家武娘子的确掌管码头,不过平素都是在下等人处置事务,武娘子只管掌总,不涉实务。不过在下知晓这批军械事关重大,所以刚才得到通知今夜将要装船,便已经派人回府知会武娘子,想必稍后武娘子便会前来,亲自调拨码头的装载和脚夫的调派。”

    李治摸了摸下颌的胡茬,心情忽然就美好起来,笑道:“武娘子名满关中,本王早就想结识一番,却不想却是这等情形之下,倒也算是一场缘分。”

    管事愣了愣,没有言语。

    这话其实有些不妥,您乃堂堂亲王,与一个别人家的小妾谈缘分,这合适么?

    李治尚未觉得不妥,一旁的李君羡已经咳了一声,低声道:“殿下,正事要紧,赶紧做好安排吧。”

    他与房俊交好,李治当着他的面说出这等轻佻的话语,心里有些不舒服。

    李治这才醒悟,颔首道:“正是如此。”

    可话音未落,便见到不远处一辆马车在十数名骑士家将的护卫之下缓缓驶来,沿途人众见到那悬挂着房家家徽的四轮马车尽皆闪避,兵部官员则站在一旁鞠躬致意。

    不一会儿的功夫,马车到了近前停住,家将们纷纷自马背上飞身下马,有人上前打开车门,一个身姿窈窕、艳若桃李的女子轻盈的走下马车。

    这女子眉目如画,四周灯火映照之下使得白皙晶莹的肌肤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红晕,望之倍添妩媚。

    一件绛色披风披在身后,秀发高高绾起,满头珠翠,披风下是一袭玄色紧身劲装,将窈窕的身姿裹得玲珑纤秀,脚上蹬着一双鹿皮快靴,整个人妩媚绝伦的气质当中又多了几分飒飒风姿。

    只是在马车旁盈盈俏立,顾盼之间,便使得码头上诸多灯火黯然失色。

    所谓人间绝色,亦不过如此。

    那一双灯火之下煜煜生辉的美眸扫视一周,见到正站在码头上的李治,当即莲步轻摆走了过去,距离三尺之远,盈盈下拜,嗓音犹若珠落玉盘、石溅清溪:“奴家武媚娘,见过晋王殿下。见过李将军。”

    李君羡急忙还礼:“武娘子多礼了。”

    一旁的李治却有些色授魂与,使劲儿咽了口唾沫,上前两步,居然想要伸手去搀扶武媚娘的胳膊,幸好还未失去神智,及时止步,却也只距离武媚娘一步之遥,努力镇定心神,说道:“武娘子多礼了,速速请起,速速请起。”

    他刚才的举动也将武媚娘吓了一跳,这等大庭广众之下若是任由晋王搀扶自己,回头不知道得有什么样的谣言传遍长安,女人家的名声就算是彻底毁了。

    她都想要立即退后多开李治,幸好李治及时止步,这才让她松了口气……

    “多谢殿下。”

    武媚娘这才起身,披风下柔软纤细的腰肢一闪即逝,却使得李治狠狠的咽了一口口水。

    身为皇子,虽然平素宫里教导极严,李二陛下也不允许他们兄弟胡作非为,可毕竟身份地位放在那里,很早便有宫里的嬷嬷教导一些男女之道,成人极早。再则毕竟是天底下最尊贵的血脉,如常所见别说是那些后宫妃嫔了,就连那寻常的宫女,又有哪一个不是各具风姿、人间绝色?

    所以李治绝对算得上见多识广。

    可即便如此,此刻面对武媚娘,看着这张妩媚娇艳的脸庞,嗅着对方身上散发的如兰似麝的香气,依旧让李治魂为之夺、心神失守。

    他就觉得这武娘子一眉一眼、一颦一笑,似乎就连鬓角旁散落的那几根发丝,无一处不是正中自己的喜好,好似就应当与自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彼此契合,完美无缺。

    大抵是上辈子便是一整块碧玉,这辈子投胎转世却陡然分开,只需合为一体,便可胜却这人间风流。

    “奴家得知今夜殿下亲自莅临码头,安排军械装载之事,故而急忙赶来协调码头上的泊位与脚夫,力争尽快完工,以免妨碍了殿下的大事。”

    武媚娘未语先笑,礼数周到,话语更是贴心贴肺。

    李治只觉得自己的心神皆备这美人儿的一颦一笑所牵动,颇有些心不知所属,闻言连忙说道:“区区小事,只要武娘子安排几个管事即可,岂敢劳动芳驾?这更深夜凉,万一不慎染了风寒,本王罪过可就大了。”

    一旁的李君羡直蹙眉,这位殿下平素瞅着倒是慎重知礼,这怎地见到美人儿便拿不动脚?

    这若是一个寻常女子也就罢了,可人家乃是房俊的小妾,你就不怕你这般轻佻之言传扬出去,房俊回京之后揍你一顿?

    又咳了一声,李君羡觉得今晚嗓子都咳得发痒,提醒道:“殿下,闲话少叙,还是赶紧安排装载吧,否则一会儿船只抵达,怕是要乱成一团。”

    李治有些不耐烦,四处看了一下,冲着远处招了招手:“崔侍郎,过来一下!”

    崔敦礼急忙跑过来:“殿下有何吩咐?”

    李治道:“此间事务,崔侍郎照看着一些,万勿出了差错。”

    言罢,转身对武媚娘笑道:“此间风大,武娘子还是寻一个安稳之处歇一歇,陪本王说说话,此间之事自有崔侍郎等人尽力完成,毋须操心。”

    他本不是那等好色如命之人,可不止怎地,每一次见了这武媚娘便觉得就好似命中劫数一般,挪不开眼、拿不动腿,整个人的心神全部都被对方的一颦一笑所吸引。

第六百二十三章 失魂落魄

    李治不信佛,但他酷爱读书,涉猎广泛,对于佛家的诸多观念颇为了解,从他第一次见武媚娘的第一眼起,他心里就浮现“宿命”这个词语。

    佛家认为世人之前世皆有宿慧,辗转轮回,总有宿慧相随,故称宿命。

    他就得自己与武媚娘便有这样的一种羁绊,今生相逢恨晚,但前世必定纠缠不清,以至于纵然轮回转世,亦不曾忘却那一丝半点的前世宿慧。

    否则如何解释这种一见倾心的感触?

    甚至于在某一刻,他脑海里居然能够浮现“纵然为她放弃江山、举世皆敌,亦甘之如饴”之想法……

    可武媚娘却不这么想。

    她自幼丧父,饱受嫡母与兄长的凌虐摧残,进宫之后更目睹经历了宫内的阴暗龌蹉,一颗心早有不符合年龄的成熟与创伤。可是自从嫁给房俊之后,虽然只能委身为妾,却得到了一辈子都非曾得到的尊重与自由,这令她庆幸与感恩,故而从不将所谓的富贵荣华放在眼中。

    纵然手掌后宫、六宫之主,不还是处处掣肘、步步受制?

    哪里及得上自己掌控着手里一个超强的商业帝国来得自由自在?

    故而,她连皇后之位都不大看得入眼,又岂会在意区区一个亲王的爱慕之心?

    更何况以她的家世,断无可能成为晋王妃。

    至于人品才情……这位晋王殿下固然算得上是少有的英俊少年,又有皇子这样一个显赫的身份,却如何同自家文韬武略、阳刚英武的郎君相比?

    当一个女子心有所属,天下之男儿便尽皆弃若敝履,不屑一顾……

    所以当晋王殿下火辣辣的眼神直视过来,武媚娘非但未曾感受到半点羞涩心动,反而说不出的紧张厌恶。

    听到李治的话语,武媚娘想都未想,断然拒绝道:“殿下好意,奴家心领了。只不过今日装载军械事关重大,稍有差池绝非奴家可以承受,还是请殿下去不远处的房舍里歇息,奴家在此看顾着这些脚夫,确保万无一失才行。”

    李治啧啧嘴,有些不满。

    倒不是不满武媚娘的拒绝,而是不满因此失去了与佳人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李君羡也有些头疼,这位晋王殿下平素也算得上是知书达礼、沉稳厚重,怎地这见了人家武娘子便迈不动腿,不顾面皮的死缠烂打?

    他可是听说房俊即将从江南返回,万一李治不知收敛惹恼了武娘子,甚至于言辞举止之间有什么不堪,被传扬出去,房俊回来之后听到耳中,必然不肯善罢甘休。

    旁人或许忌惮李治的亲王身份,可房俊会在乎那个?

    那厮当年既然敢打魏王,今日就必然敢打你晋王……

    他今日乃是奉了陛下之命前来协助,一旦闹出些事情,以后更被房俊不依不饶,事后追究起来难免追寻到今日之事,若是他任由事情发生而不加阻止,怕是陛下与房俊都会记恨于他。

    更别说他与房俊私交甚好,又岂能眼睁睁的房俊的小妾被晋王骚扰?

    左思右想,便上前一步,对李治说道:“武娘子之言有理,这河边风大,殿下身份尊贵,万一受了风寒,末将罪无可恕。还是请殿下先行去歇息吧,避避风,喝盏热茶,这边有兵部官员调拨,武娘子从旁协助,末将负责监督,定会万无一失。”

    李治大为失望,不过见到武媚娘婉拒之态明显,这令他信心很是受创。

    听了李君羡之言,也知道自己表现得太过,毕竟这可是房俊的小妾,稍有过火,事后被房俊得知,必然不肯罢休。

    说句心里话,对于房俊这个姐夫他是又惊又怕……

    便颔首道:“既然如此,那就麻烦武娘子和李将军了。”

    李君羡和武媚娘齐齐鞠躬施礼:“此乃吾等之本分。”

    李治摆摆手,一副沮丧的神情,带着几个内侍走向不远处码头办事处的房舍,心里头却琢磨着若是自己向房俊讨要这个小妾,会有多大的成功率。

    大唐风气开放,小妾的地位极低,权贵豪族之间彼此讨要、赠送小妾的行为屡见不鲜,想自己身为堂堂晋王殿下,大唐皇子,开了金口讨要一个小妾,房俊再是难舍也得忍痛割爱吧?

    不过也不好说,房俊这厮太过霸道,素来只有他抢别人的东西,何曾见过别人能够夺得他的心头好?

    稍有不慎,不但要不来武娘子,反而会激怒那个棒槌,得不偿失。

    唉,想本王身为天家贵胄,更是储君最有利的竞争者,极有可能将来问鼎大宝、坐拥江山,却对一个自己爱慕的女子束手无策,简直讽刺……

    ……

    且不说李治唉声叹气的走远,这边武媚娘万福施礼,对李君羡道:“多谢李将军为奴家解围。”

    李君羡苦笑道:“武娘子天香国色,晋王殿下少年慕艾,实乃平常事,也算不得出格失礼,武娘子勿怪才好。”

    武媚娘冰雪聪明,自然明白李君羡的意思,便起身微微一笑:“李将军放心,奴家虽是女流之辈,却也非是只懂惹事不懂得压事的。”

    李君羡便呵呵笑起来,他就怕武媚娘将晋王的觊觎之心说与房俊听,然后房俊那个棒槌便不管不顾的去找晋王麻烦,将事情闹大。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即便是自己这般磨砺得犹若金石一般的心性,面对这等人间绝色亦要心旌摇曳,难以把持,更何况是晋王李治那等血气方刚的少年?

    为了区区言辞之间的失礼,便将事情闹大,殊为不美。

    很显然武媚娘懂得自己的意思,这女子不仅冰雪聪明,而且气度不凡,端的是一个贤内助,怪不得房俊对其这般宠爱,宁肯将家中大大小小所有产业都交予其搭理,就连一贯刁蛮任性的高阳公主亦对其颇为信服……

    正说话间,忽听码头上一阵骚动,有人指着东边黑沉沉的夜空,大声喊道:“快看,船来了!”

    李君羡与武媚娘连忙站在岸边,翘首东望,果然黑沉沉的河道远方一团黑影正迅速接近。

    崔敦礼这时候来到武媚娘身后,抬手施礼,恭声道:“船只已到,还请武娘子吩咐码头上的脚夫配合兵部官吏,妥善调度安排,尽快将军械装船。”

    房俊是他的上司,更是同一阵营的袍泽,心里对房俊非常尊重,连带着也不敢再这位房俊极为宠爱的小妾面前施礼。

    况且武媚娘一手掌握着房家富可敌国的产业,谁又能当真轻忽视之?

    他执礼甚恭,武媚娘更未有半分倨傲,敛裾还礼,笑吟吟道:“崔侍郎与吾家郎君分属同僚、交情深厚,奴家岂敢受您大礼?兵部运输军械前往辽东,备战东征,乃是国之大事,吾家世代深受皇恩,自当报效君王。奴家不过一介女流,此等大事不敢置喙,一切皆有崔侍郎做主便是,整个码头上下尽皆听您的调遣。”

    言罢,她将码头管事叫过来,吩咐务必听从崔敦礼的调遣,无论兵部有何要求,不惜成本、不惜人力,亦要协助完成。

    军械装船并不轻松,太多的人力太多的军械太多的船只,只能在有限的泊位上进行装船,相互之间的协调与分派就无比重要,稍有疏忽便会使得进程减缓,进而影响到前往辽东的时间。

    崔敦礼可不想耽搁进程,虽然如此能够使得李治背负主要责任,但却也会导致辽东大军备战受到影响,如此损国家利自己,君子所不为也。

    此刻听到武媚娘的吩咐,当即展颜道:“武娘子巾帼不让须眉,稍后本官定会将此汇报于太子殿下知晓。”

    武媚娘道:“本是份内之事,何须邀功请赏?崔侍郎还请去忙吧,若有要求,整个码头上下必然全力配合。”

第六百二十四章 拉近关系

    不愧是房俊的贤内助,事儿办的漂亮,话说的更漂亮,崔敦礼心中赞赏,抱拳道:“既然如此,那本官暂且告辞,若有要求,再行知会武娘子。”

    “请。”

    “请!”

    崔敦礼匆匆离开,按照之前设定的御案,有条不紊的指挥兵部官吏连同码头上的脚夫做好准备。

    没一会儿的功夫,百余艘商船就好似夜晚的猛兽一般自夜幕之中钻出,驶入码头,原本宽阔的河面顿时像是游来了数之不尽的鱼群,密密麻麻挤满了整个河面。

    早已准备就绪的兵部官员指使着兵部的民夫与码头的脚夫,安排船只靠近泊位,然后搅动绞盘,带动吊杆开始将用油布紧紧包裹的军械一包一包的吊上货船甲板,然后自有脚夫将其拖入船舱。

    而“百骑司”的精锐则各自分派,每一条船都有人监督,严防有人趁机破坏,耽搁了装船进程。

    整个码头灯火辉煌,沸反盈天。

    李君羡自然不需如手下那般每一条船去监督,站在码头上望着这火热的场景,感叹道:“当年末将亦曾身在军中,每逢军械、粮秣之运输,便是一场劳民伤财、旷日持久的大行动。动辄成千上万的马车、骡车,数以十万计征调而来的民夫,且不说艰难的路程时常走上几个月,即便是贪图的损耗,便是一个天文数字。故而有了‘兵者,国之大事’那句话,一场大战,往往便需要消耗国家几年甚至十几年的积蓄,所以边疆将士时常缺少军械、粮秣,面对外族入寇,总有杀敌之心,却无回天之力。然而自从贵府二郎创立江南船厂,改进船只设计建造,使得水运日趋重要。出去北疆、西域那等不适合水运的地方,如今大唐可以在旬月之间便将无数的兵卒、军械、粮秣运送到西南、岭南、东海的任何一个地方,不仅损耗微乎其微,速度更是以往的十倍不止。这才有了大唐虎贲无往而不胜的辉煌战绩,二郎之功,不仅在于社稷,更在于千秋万代!”

    这番话的确是有感而发。

    外界一般只看到房俊率领水师纵横七海慑服东洋、南洋诸国,甚至兵出白道覆亡薛延陀的功勋,但李君羡时常伴在李二陛下身边,对于房俊的功勋更加深刻的认知。

    慑服外洋、平灭漠北,固然功勋卓著,却并不是非房俊莫属,若是换了李靖、李绩这样的盖世名将,战果也不会差距太多。

    可是房俊发明、改良火器,使之成为大唐军中的主要兵种,彻底颠覆了战争的模式,多少曾经跃马扬刀骁勇善战的外族在火器面前不堪一击。尤其是房俊无比重视海疆,建设船厂改进船型,使得大唐在海洋上的威慑力与日俱增,带来了潮水一样的利益。

    打仗打的是什么?

    说白了,无非是人力、物力而已。

    甚至有些时候,先进的军械装备、充足的后勤供给,完全可以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

    从这个观点来看,房俊对于大唐的功勋可谓是居功至伟,正因为房俊的种种建议、举措,使得如今大唐的国力日盛一日,且依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增长,早已经冠盖天下、傲视寰宇。

    如此,才有了大唐虎贲横行天下开疆拓土之不世功勋!

    武媚娘伸出玉手拢了一下被风吹乱的鬓角,盈盈浅笑道:“男人的事情,我们女人家是不懂的,我们只知道要受得住男人打下来的江山,在他们累了、倦了的时候,素手调羹、知冷知热,那便足够了。至于那些所谓的功勋,自有陛下与朝臣去衡量,有斑斑青史去牢记,有后世子孙去传颂,却与我们女人有何关系呢?我们只需要在男人建功立业的时候默默的支持就好了。”

    李君羡愣忡半晌,方才回过神,摇了摇头,轻笑道:“难怪晋王殿下见了武娘子便魂不守舍,此等贤惠端庄、秀外慧中之奇女子,端的是便宜了房二郎!”

    这话有些轻佻,武媚娘却并未恼火,反而脸儿有些红,微嗔着说道:“李将军也学那晋王调戏人家么?”

    李君羡慌忙道:“在下绝无此意,不过是一时感概,故而出言无状,还望武娘子勿恼。”

    武媚娘眨眨眼,轻笑一声,道:“奴家不过是戏言尔,将军何必如此?将军与晋王不同,您与吾家郎君交情莫逆,相互仰慕,亦算得上知交好友,更可说是一家人,以前郎君胡闹而被陛下责罚,可是多亏了将军转圜方才少吃了许多苦头,郎君与将军可谓通家之好,又何须在意区区一句戏言?”

    这话说的,李君羡心里偎贴,大笑道:“不愧是巾帼不让须眉,二郎有妾如此,夫复何求?”

    看似有些不够尊重,实则却倏忽间便拉近了距离。

    自己的确与房俊互有好感,也彼此仰慕,可绝对达不到所谓“通家之好”的程度。可经过武媚娘这一番话,却使得双方之间的关系从好友变成了至交,否则何以能够与对方的小妾这般谈笑风生,却心无邪念?

    这个女子端的是七窍玲珑的心肝……

    “据闻二郎在江南遇刺,所幸有惊无险,此番事情处置完毕,大抵也快要返回长安了吧?”

    “昨日家中收到书信,郎君已然自江南动身返回,只是不知所乘坐之船只何等模样,速度如何,所以归期未定,不过料想也就是这一两日的事情。”

    李君羡颔首,看了看四周,夜漏更深,寒风愈发凛冽,他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对武媚娘关切的说道:“此间风大,甚为寒冷,武娘子身子娇弱,不妨去房舍之中躲避取暖,此处有在下看着,毋须劳神。”

    武媚娘也的确觉得有些冷,不过郎君曾数次谈及李君羡乃是关系到太子能否顺利登基的一个重要人物,所以今日正好有机会,她便费尽心机拉拢彼此两家的关系。

    此刻听闻李君羡这般言语,紧了紧身上的皮裘,笑了笑,轻声道:“那就有劳将军了,不过就不去那边房舍了,条件简陋,晋王殿下一个人尚且不自在,不敢再去叨扰,便回马车上暂且歇一歇,若是将军有事,可打发人前去知会一声。”

    李君羡自然知道武媚娘的意思,这是故意躲开晋王,以免给晋王可乘之机,坏了自己的名声,便含笑道:“如此甚好,你且去休息,若是有事,在派人去叫你。”

    两人相互告辞,武媚娘在侍女和家将陪同之下回到马车上,关了车厢门,侍女早从车厢里拿出一个小火炉,从中夹了两块烧得通红的香炭放在暖手炉中给武媚娘捧着暖手,然后将炉子拿到外边车辕上,做了一壶热水,沏了一壶热茶放在车厢中。

    武媚娘披着貂裘,抱着暖手炉,将将喝了一口热茶,外头便有人敲响了车门。

    “武娘子,二郎回来了。”

    外头有人凑近车厢,低声说道。

    武媚娘心中一喜,连忙问道:“现在何处?”

    “船只混杂在江南来的这些船只当中,刚刚抵达码头,眼下尚有要事去做,故而派遣小的前来知会一声,让武娘子莫要着急。”

    武媚娘这才放心,不过旋即叮嘱道:“立即去二郎那里,告诉他今日‘百骑司’好手尽出,协助晋王监督军械装载转运,要他务必多加小心,切莫被人捉住手尾。”

    她虽然不知道房俊神神秘秘的返回关中所谓何事,但这般隐迹藏行,必然所谋甚大。

    外头那人低声应诺,见到武媚娘再无交待,这才快步离去。

    车厢里,武媚娘蹙眉沉思。

    郎君这般神神秘秘的返回关中,又适逢兵部装载军械运往辽东,很明显是想要搞事情的。

    可耽搁军械之运输固然能够打击晋王的威信,然而却更会影响辽东大军的备战,如此罔顾帝国利益,更会激怒陛下,这可不像是郎君素来顾全大局的作风……

第六百二十五章 阴谋出手

    武媚娘深知自家郎君的行事风格,看似恣意张狂的背后绝对严守底线,大丈夫立于世间有所必为有所不为,有些时候哪怕牺牲自己的利益,也要去维护公平与正义。

    绝无可能为了某一个目标的达成而不择手段,甚至葬送帝国之利益。

    遭遇了一场刺杀险死还生,以郎君的性情必然会采取报复,任人鱼肉的岂能是那个“棒槌”?但无论怎样报复,也断无可能毫无底线,以耽搁军械之运输、破坏辽东大军备战的方式来打击晋王的威信。

    可若是没打算动这些军械,却又为何鬼鬼祟祟的混杂在这些江南赶来的船只当中?

    ……

    到了后半夜,前方装载完毕的船只离开码头,转舵至河面中心的航道往东驶去,到了船队的前方停泊,空出来的泊位则由后边的船只依次递进。

    只不过军械太多,码头的泊位有限,装载的速度并不快,按照这样的速度,大抵要到中午的时候才能够装载完毕。

    百余艘船只在河面上停驻,绵延的队伍足有将近一里地,除去前方的船只停靠在码头的泊位上有灯火照耀之外,绝大多数都笼罩在黑暗当中,寒风呼啸而过,船只在水面上晃晃悠悠,有若鬼影幢幢。

    这些装载完军械的船只便静静的停驻在河边,尽皆熄了灯火,船上的水手以及“百骑司”的“监工”抓紧时间补个觉,否则等到天亮之后,往后将近半个月的时间里都没有可能安安稳稳的睡觉了。

    毕竟此时的黄河虽然尚未冰封,但已经有不少地方陆陆续续出现大片的冰凌,稍有不慎便是舟覆人亡的结局……

    茫茫夜色之下,一艘船只的船舷下水波晃动,一圈涟漪荡漾开去,随即十几个身穿黑色水靠的人影宛如水猴子一般自水中钻出,轻盈敏捷的攀着船舷翻上甲板,旋即潜入船舱之内。

    这些人潜入舱内,先是上前试探睡下的水手,见到一个个都睡得死沉,拍拍脸也不见反应,这才彻底放心,然后便有人拿出绳索铰链,用自带的木杠架设了一个简单的支架,绳索的另一端则将舱底用油布紧紧包裹的军械牢牢绑住,几个人一同用力,借助杠杆的原理将沉重的军械缓缓吊了上来。

    等到一大包军械吊上甲板,几个人趁着夜色推到船舷旁,再次用杠杆的原理将军靴包一点一点的顺到水中。

    诺大的军械包缓缓沉入河底,一圈一圈的涟漪随即被寒风吹拂河面的波浪驱散,神不知鬼不觉。

    连续将船舱里三个军械包尽皆丢进河里,这些人才小心翼翼的清除一切痕迹,然后倒退着再次潜入河水里。

    寒风吹着船只微微晃动,黑乎乎的河面上水波荡漾。

    这些人重新下水之后,并未第一时间离去,而是潜入河底用一个简易的带着木轮的板车托着军械包,沉重的军械包在水里的浮力作用下很是轻便,几个人便拖着走出去几十米的距离,然后返回,浮上水面喘口气,再次下潜。

    如是三次,三个军械包都被拖离了船只下方。

    确定无误,且销毁了痕迹,这些人便游鱼一般自水底游走,直接游出了最前头船只的观察范围,这才露出水面,登上岸之后背着绳索木杆板车迅速离开,翻过河堤,再向前跑了大概半里地,到了一处密密麻麻的仓库前,熟门熟路的钻入一处库房之中。

    外头寒风凛凛,仓库内却是温暖如春。

    空旷的仓库内并无货物摆放,这是在当中的地方燃起一个火炉,一个木箱子放在中间充当了桌子,几个人正围着木箱子喝着茶水说着什么,其余尚有皆是黑色劲装的彪形大汉伫立在四周。

    当先一个穿着水靠的掀开头上用水牛皮做的面罩,长长吁出一口气,上前冲着当中大马金刀坐着的面庞略黑的青年施行军礼,沉声道:“末将幸不辱命,任务完成!”

    黑面青年自然便是房俊,闻言道:“幸苦了!”

    拿过一只大碗,提起水壶倒了大半碗热水,递过去道:“喝完热水,暖暖身子!”

    “多谢大帅!”

    这人便是皇家水师偏将习君买,结果大碗,先是喝了一口试试水温,然后几大口喝完,一股暖流顿时从胃里蔓延全身,将身上的寒气驱散不少。

    房俊摆了摆手,道:“先将水靠脱掉再来说话,免得寒气侵袭,伤了身子。”

    “喏!”

    习君买得令,带着众人到了仓库一角,将水靠脱下,有人递上干燥的棉布擦干身体,换上与房俊等人一般无二的黑色劲装,然后回到房俊面前寻了个地方坐了,详细的将行动过程复述一遍。

    房俊仔细听着,觉得并无不妥,便问身边的裴行俭:“守约觉得可有疏漏之处?”

    裴行俭捋着颌下胡须,沉思片刻,摇头道:“只要迷药的分量不会太大,导致那些水手和监督的‘百骑司’好手太迟醒来,便不会惹人怀疑。”

    房俊便抚掌笑道:“既然如此,那么咱们便进行下一步的行动!”

    裴行俭嘿嘿笑道:“晋王殿下定然以为咱们会全力破坏这次军械的运输,却没想到咱们只是来一招釜底抽薪,便会忙得他焦头烂额。”

    房俊冷哼一声,不屑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们自己可以自私自利不顾帝国利益,便将所有人都想得如他们一样龌蹉。道为体,术为用。有道者术能长久,无道者术必落空。学术先需明道,方能大成,学术若不明道,终是小器。故道为纲,术为目,纲举目张。道为世间规律,术为规律之用,道为本,术为末,若本末倒置,则一世殆矣!关陇只懂权术而不懂正道,只顾私利而罔顾大义,纵然能够横行一时,最终的结局亦不过是国之蠹虫,晋王急功近利,心浮气躁,自以为天纵之资可操控天下,终有一日亦要遭逢反噬,反受其害。”

    诚然,历史上高宗李治即位之后国力强盛、威服四夷,更完成了李二陛下一生未能完成之夙愿——覆灭高句丽,房俊却对其不以为然。

    国力之强盛,是因为李治上承贞观之治,几乎完全延续了李二陛下后期的政策,有贞观之遗风。到了高宗后期,朝政几乎被武则天一手把持,直至武则天登基之后,一直奉行着武则天的政治主张,为开元盛世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就算是史上最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对门阀世家的打压政策,也是在武则天手上得以进展与发扬。

    而李治以赤诚仁孝谋求太子之位,登基之后表面上对待兄弟手足仁爱有加,实际上一众兄弟却相继惨死,这其中很难说与李治毫无相干。

    登基之后便对一手扶持他上位的关陇贵族极力打压,甚至于为了维护自己的名誉,不愿背负一个“过河拆桥”的骂名,借由废后之机,一手操纵“废王立武”之策略,将武则天推出来与关陇贵族打擂台。

    待到消除权臣大权独揽之后,将所有的罪名都尽归于武则天……

    不得不说,李治可谓将权术玩弄得出神入化,史上之帝王不知凡几,佼佼者更是数不胜数,但是权术之上能够超越李治的,却是屈指可数。

    然而一味的崇尚“术”,却忽略“道”的作用,便限制了李治的最终成就。

    否则依托着贞观之治留下来的遗产,四周除吐蕃之外再无强国,却为何仅仅博得了一个“贞观遗风”的评价?

    若是他的眼光更长远一些,魄力更强盛一些,何至于举国之力奈何不得偏处一隅的吐蕃,最终被吐蕃杀下高原,动摇了大唐之根基,埋下了大唐帝国覆亡之恶果?

    说白了,就是李治固然有能力,但是境界不够……

第六百二十六章 反戈一击

    房家湾码头上整夜喧嚣,一夜未停。

    无数的军械从铸造局、兵器署等衙门运到码头,然后整整齐齐的装船,之后停泊在河道两侧,等待着一同启航运往辽东。

    为了给兵部装载军械让路,整座码头的业务都不得不停止下来,这算是国家征用,所以往来的商贾们固然因为耽搁了自家事务而颇有微词,却也能够接受,只不过如此一来无数的船只聚集在河道上,整条水道几乎拥堵。

    天亮之后,有小贩发现了商机,将各种点心饭菜从城内弄出来,沿河叫卖。那些船工、脚夫因为要看顾船上的货物所以不敢擅离,肚子饿得咕咕叫,见到有卖东西的自然不会错过,哪怕价格比正常贵了一倍,却也不得不忍痛购买。

    整个码头人声鼎沸、摩肩擦踵,比往常热闹了一倍不止。

    终于倒得晌午时分,所有军械都已经装载完毕。

    李治熬了大半宿,在房舍当中歇息了一阵,只不过脑海里满是武娘子的倩影有些失眠,再加上一贯养尊处优的他难以适应简陋的环境,所以这会儿眼圈儿已经有些发黑,精神很是萎靡。

    不过等到崔敦礼上前说所有军械已经装载完毕,李治还是振奋了一下,心里长长的吁出口气。

    他就怕房俊趁着黑夜搞事情,所以一直提心吊胆,眼下见到装载顺利,并未有预想当中的事情发生,自然放下心中大石。

    “殿下,卑职已经数国,船只数量无误,各船已经装载军械完毕,可否立即启程?”

    这一次护送这批军械出关赶赴辽东的主事乃是兵部右侍郎郭福善,不过李治深知郭福善与房俊的关系很是亲近,不大放心让他独自全程护送,这万一半路上玩一出监守自盗可怎么办?所以他又增派了长孙无忌的侄子长孙祥全程跟随,以作监视……

    此时来到李治面前请示的便是长孙祥。

    李治看了一眼这个年过四旬的长孙家子弟,眉头微蹙,心中不满。

    他固然不敢相信郭福善,唯恐对方暗中动手脚,但这一切都只是猜测而已,你长孙祥的任务便是盯着郭福善的一举一动,确保这些军械能够安然抵达辽东,而不是如眼下这般一来就想要架空郭福善。

    人家郭福善乃是堂堂兵部右侍郎,妥妥的朝廷大员,你长孙祥不过是雍州司兵参军,官阶差着十万八千里呢,如此明目张胆的夺权,你让兵部上下怎么看我这个任用私人的晋王殿下?

    不过眼下正与长孙家蜜里调油,也清楚这不过是长孙无忌为自家子侄某一条上进之路,只得压抑着不满,颔首道:“既然确认无误,那就尽快启程吧。一路上多加小心,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长孙祥心领神会:“殿下放心,末将睡觉都会瞪着眼睛,决不让任何小人有可乘之机!”

    这话出口,左近的兵部官员尽皆面色难看。

    大家都知道你晋王不信任咱们,可如今乃是国事当头,大家不眠不休一整夜连带大半天,是为了忠于王事、恪尽职守,可不是来给你怀疑的。

    你的手下这般肆无忌惮的说出这样的话,将咱们兵部的官员当成什么了?

    李治以手抚额,恨不得一脚将这个长孙祥揣进河里去,忍着怒气,摆手道:“休要聒噪,赶紧启程吧!”

    “喏!”

    长孙祥自然感受到晋王的不满,却并未放在心上。

    既然叔父长孙无忌将这个差事派发给自己,那就意味着从今往后自己就算是晋王这边的人了,自己只需要勤勉任事,不需在乎任何人的眼色,包括晋王殿下在内。

    你再是能耐,那不还得依靠我们关陇的力量?

    ……

    看着船队缓缓启程,接天连云的船帆陆续升起,一眼看不到的船队气势雄壮,李治才算是将心放下了一半。

    另一半则需要船队安全抵达辽东之后才能彻底放下……

    心中的担忧减了一半,心思顿时便活泛起来。

    他站在码头上四处张望,久久不见倩影,忍不住问道:“李将军,却不知武娘子现在何处?”

    李君羡眼皮跳了跳,低声道:“武娘子昨夜一直协助兵部官员调派人手,熬到天明时分方才回城。”

    “回城了啊……”

    李治心中失落,叹息一声,道:“本王也很是困乏了,这便先去向父皇复命,随即回宫歇息。诸位兵部同僚也忙了一夜,今日衙门里除去当值的官员之外,且先各自回府歇息,明日再恢复上值。”

    一众兵部官员躬身答道:“多谢殿下体恤。”

    李治摆摆手,对李君羡道:“本王这就进宫,李将军要不要一起?”

    李君羡颔首道:“自然随殿下一起。”

    他奉命监督军械装载和运输过程,眼下也算是完成了一半,猜想房俊若是想要搞破坏最适合的便是在这码头之上,毕竟人荒马乱的又是他自己的地头,做什么事都方便的很。既然此间唯有纰漏,那么大抵并不会在航行途中出什么幺蛾子。

    自然要去向李二陛下复命回禀。

    两人便告辞了兵部官员,乘坐着李治的马车,慢悠悠的回城。

    走到明德门外,便见到有大批穿着刑部服饰的官员、皂隶自城内骑着马蜂拥出城,向南而去。

    李治坐在马车里奇道:“怎么回事?刑部这般大张旗鼓,莫非是何处发生了大案?”

    李君羡一整晚都在码头,此刻未与自己的麾下碰面,所以也不知发生何事。

    等两人到了皇宫,禀报之后在内侍的引领之下直入神龙殿。

    李二陛下看上去刚刚用过午膳,正与杨妃一起坐在厅中说话,见到晋王与李君羡入内,杨妃便起身离去,不参与公务。

    李治与李君羡恭送杨妃离去,便听到李二陛下道:“坐下说吧,还算顺利?”

    李治落座,李君羡则束手立于一侧。

    李治道:“幸不辱命,装载过程一切顺利。”

    李二陛下捋着胡须,神情之间很是平静,看上去早就认定如此,看着李治的黑眼圈和颓废的精神,关切道:“熬了一整夜吧?既然船队已经出发,便回去歇着吧。”

    “多谢父皇关心,儿臣还熬得住。想当年父皇夙兴夜寐、身在军中,每日里殚精竭虑运筹帷幄,方才率领大唐虎贲打下这锦绣江山,那是何等之魄力?儿臣固然未有父皇之精力,但这些微末小事,却也处置的来。”

    李二陛下便捋须微笑,很是满意:“成大事者,必有超人之精力,否则何以处置那等繁琐事务,又如何在紧要时刻保持清醒做出正确的抉择?吾儿少年英气,有为父当年之风!”

    一旁的李君羡闷声不语,心里却难免腹诽:屁的过人精力啊,这位足足躺了大半宿……

    得到父皇的肯定,李治很是兴奋,说了几句话,这才起身向门外走去。

    他倒是不担心李君羡将他昨夜歇息了大半夜的事情说出去,但凡能够成为父皇宠信的臣子,怎可能是那等愚蠢之辈?

    只不过他将将走到门口,便与内侍总管王德走了个碰面。

    见到王德申请急躁、脚步匆匆,李治便站定,奇道:“王总管今日这是怎么了,慌慌张张的,难道是发生了何等大事?”

    王德赶紧站定施礼,闻言面色有几分古怪,答道:“御史台数位监察御史正在承天门外叩阙,有弹劾奏章呈递。”

    李治对这个没什么兴趣,御史台那些人整日里就好似疯狗一般,有了一个“风闻奏事”的权力,便没头没脑的挨个咬,但凡是大臣们稍有疏漏错处,便逮住了咬个没完。

    他刚要迈步,却听得王德悠悠说道:“这件事情牵扯殿下,或许陛下稍后还会召见,所以殿下不妨暂且留步。”

    李治脚步一顿,一脸诧异:“难不成是弹劾本王的?”

    王德颔首。

第六百二十七章 釜底抽薪

    李治本是一句戏言,可见到王德居然颔首承认,顿时愕然。

    “是何人弹劾本王?本王犯了什么错?”

    从小到大,李治都一直是个乖宝宝,聪慧乖巧积极向上,饱受皇族上下以及朝野内外的赞赏,几乎成为众口一词的“别人家的孩子”,所有的负面评价几乎没有,单纯如白纸一般。

    此刻听闻居然有人弹劾他,心里又是惊愕又是迷茫,这种感觉实在是太新奇了……

    王德微微摇头,低声道:“老奴不敢多嘴,殿下稍后便知。”

    便迈步进了堂中。

    李治自然要跟着进去,看看到底是何人弹劾自己何事,若是当真自己不小心犯了错被御史们揪住了小辫子,也好及早向父皇坦承错误诚挚改正,免得将来稀里糊涂的挨一顿板子……

    王德进了堂中,见到李二陛下正在与李君羡说话,便快步上前,施礼道:“陛下,刚刚政事堂递进来的奏疏,御史台数位御史联名上书,弹劾晋王殿下。”

    李二陛下顿时一愣,看了看跟在王德后面走回来的李治,奇道:“究竟何事?”

    王德将奏疏双手呈上,回话道:“就在刚刚,城南房家湾码头发现一包本应装载上船运往辽东的军械,京兆府与刑部得到报案,立即派遣人手前往现场勘察,确认无误之后,便快马追上刚刚启程的船队,予以叫停,并且开始彻查究竟是如何丢失了那一包军械。结果发现其中有一条船上一共失窃了三包军械,而船上水手以及随行的‘百骑司’官员居然毫无所觉。碰巧有几位前往河东公干的监察御史返京,上前询问缘由,京兆府衙役不敢隐瞒,结果那几位御史当即便在穿上写就了弹劾奏疏,快马送抵政事堂。”

    李治一听,脑袋里顿时“轰”的一声。

    千算万算,就怕这个时候出事,结果还是没防住。自己见到船队出发认为以为万无一失,结果便是在自己由码头返回皇宫的这段时间,居然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不过他也有些想不通:“军械丢失,的确有本王失察之原因,但勘察核准丢失数量之后,船队应当予以放行赶赴辽东,刑部与京兆府自可慢慢去查,何至于便弹劾本王?”

    在他想来,军械丢失固然是自己的责任,可说到底自己也是受害者,就算将所有错误都安插在自己头上,那也犯不着被监察御史弹劾吧?

    一个失职而已,顶了天也就是父皇下旨申饬一番,挨得着御史台什么事儿?

    王德不敢多言,奏疏就在皇帝手里头呢,一看便知,他才不会去多言多舌……

    李二陛下一目十行,这会儿的功夫已经将奏疏看完,哼了一声,将奏疏放在面前的茶几上,看着李治道:“想知道人家为何弹劾于你?哼,一船上千件军械,其中多有甲胄横刀、强弓劲弩,甚至还有一包火器……这些东西一旦流入长安,被人私底下藏匿起来,足以武装起一支上千人的精锐军队……”

    李治顿时面色大变,两股战战,失声惊呼道:“父皇,儿臣冤枉!”

    他已经猜到了御史们在奏疏当中的话语。

    果不其然,李二陛下没理他,继续说道:“……冤枉不冤枉,暂且另说,这几位也并没有说你故意为之、心怀叵测。但人家言之灼灼,说这件事必须予以严惩,以儆效尤,否则将来人人效仿,各部军中甚至铸造局、兵器署等衙门动辄‘军械丢失’,这个长安城岂不是处处危机、步步惊险?长此以往,整个长安城都将陷入恐慌与动荡之中。”

    李治面色惨白,抿嘴不语。

    他只是以为御史们小题大做,是想要与他作对,故意以弹劾这种方式来打击他的威信,此刻听了李二陛下这番话语,顿时意识到事情尚且不止这么简单。

    长安是什么地方?

    京畿之地、天子脚下!

    这等地方最重要的长治久安,否则连帝都都动荡不安,整个天下又岂能事事顺遂,官员们又岂能各按其职,百姓又岂能安居乐业?如今三包军械失窃,尚余两包找不到下落,一旦这些军械落入心怀叵测的贼人手中,将会危及到皇帝的安危,甚至整个大唐江山的安稳。

    不止如此。

    这些军械到底是一时疏忽导致丢失,还是负责装载运输这批军械的晋王殿下监守自盗?

    若是前者,或许只是监管不力、能力有限,皇帝应当下旨予以申饬,自此之后尽心竭力以图后效,下不为例。

    可若是后者,那就完全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李治浑身冷汗涔涔,嘴唇白发,拜伏在李二陛下脚前,颤声道:“父皇烛照万里、明察秋毫,这批军械之丢失,儿臣全不知情!”

    他太明白这件事的后果了,若军械丢失,顶了天是一个失察无能之责,可若是被人误以为是他自己“监守自盗”,那可就要了亲命了。

    别看父皇一贯对自己极为宠爱,可父皇最是讲究原则,尤其是这等攸关帝国稳固之事宜,绝对不会对任何人有体恤宽恕之情,自会严厉惩处,以儆效尤。

    他现在就怕的就是再有御史弹劾他私藏兵甲、隐匿死士,然后“百骑司”的密探便开进晋王府大肆搜索,结果于府中某一处搜出这批丢失的军械。

    这就对不是危言耸听,更不是杞人忧天,只看这批军械能够在层层防范之中神不知鬼不觉的丢失,便可知贼人能量之强大,想要将这批丢失的军械再想法藏在自己的府邸之中,然后等着人上门搜查之后嫁祸于自己,那也并非不可能。

    只要想想一旦这批军械于自己府邸之中被发现的后果,李治便不寒而栗,魂飞胆丧……

    李二陛下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看了看已经吓得魂不附体的儿子,摇头叹了口气,对李君羡说道:“立刻派人看守晋王府,任何出入的可疑人等尽皆缉拿入狱,严加审讯。”

    李君羡站在一旁已经浑身大汗,闻言赶紧道:“末将遵命!”

    便急忙大步匆匆离去。

    原本李二陛下派遣自己前去督查军械之装载,便是担忧有人要暗中破坏打击晋王的威信,结果自己大张旗鼓前去,却依旧没能阻挡贼人搞破坏,这已经是极其严重的失职。

    尤其是心里也拿捏不准此事到底何人所为,若是房俊还好一点,起码这厮脾气虽然棒槌,但为人处事尚有底线,只要打击晋王威信的目的达到,并不会借机搞出别的事情。

    可万一此事并非房俊所为,贼人的目的也的确是盗窃军械藏匿起来,以待将来有机会用以武装起千余人的军队祸乱长安,甚至攻打太极宫……

    那自己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再想深一层,房俊固然不会藏匿这批军械意图作乱,可若不仅仅只是想要打击晋王的威信,而是想要一举将晋王争储的资格彻底摧毁,他会怎么办?

    自然是栽赃嫁祸,将这批军械想办法藏匿在晋王府!

    固然李君羡不认为房俊行事会这般毫无底线,可毕竟这也有着极大之可能,他断然不会允许此事发生。

    看着李君羡匆匆离去,李二陛下面容沉静,对李治说道:“起来吧,这般跪着又有什么用呢?应当仔细想想自己到底错在哪里,如何予以弥补,最重要是往后要如何改正。”

    李治听了这话,忐忑的心情略有平复了一些,他明白父皇知晓这件事必然是有人针对他。可话说回来,他自己也早就预料有人会针对此事搞破坏,甚至央求父皇派遣了“百骑司”前去监督,却依旧别人家谋算成功,这岂不是从另一个方面证实了他的无能?

    嘴里有些苦涩,李治从地上爬起,垂头丧气的坐在李二陛下面前。

第六百二十八章 李二教子

    李二陛下看着垂头丧气一蹶不振的儿子,有些心疼,又有些好笑。

    心疼于如此一个聪慧的儿子居然被人狠狠的耍了一道,极有可能使得李治的自信缺失,影响到性格的发展。好笑则在于这小子素来看似平和谦逊,但骨子里的那种骄傲却根深蒂固,如今受了委屈,倒是做出一副少见的小儿女之态……

    命王德沏了一壶茶水,又让内侍取来几样糕点,温言道:“昨夜忙了一宿,尚未用过早膳吧?来,先吃一些东西垫垫肚子,稍后回到府里,再好生吃上一顿。”

    李治心中感动,拈起一块糕点咀嚼一口,又有些羞愧。

    他作业的确一宿未睡,可却非是因为要忙碌那些军械的装载,而是躺在简陋房舍硬邦邦的床榻之上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武娘子的倾世容颜以及妩媚风姿,颇有些色授魂与,神思不属……

    李二陛下看他神情,还以为他在为被人家耍了一道而羞愧,便安慰道:“世上无人能够生而知之,所谓的明君贤臣,也都是在一次一次的失败当中积累经验,最终取得辉煌成就。人孰无过?要正视自己的错误,思忖错在何处,往后当时刻警醒并予以改正,如此,方能够成就大业。”

    李治颔首受教,感受到父皇的疼爱,眼睛有些发红,再想起自己早已经知道有人要搞破坏,所以央求父皇派遣“百骑司”为自己所用,却依旧被贼子趁隙而入,狠狠的耍了一道,自尊心大受挫折,语气便有些哽咽,哑声道:“此事必是房俊所为,他一力支持太子,处处与我作对,兵部上上下下皆是他的人马,儿臣根本无法指使。这一次他就是要彻底摧毁儿臣的威信,甚至于说不定就会将那些军械藏在儿臣府中,然后撺掇那些个御史言官极力弹劾……”

    话说一半,却被李二陛下竖起的手掌所打断。

    李二陛下坐直身子,面沉似水,冷冷的瞪着李治,直将李治瞪得心里发毛,嗫嚅道:“父皇……儿臣可是说错了?”

    李二陛下未答。

    沉默少顷,李二陛下才缓缓说道:“当初房俊升任京兆尹,曾与京兆府大堂之中写下一副楹联,‘公生明,廉生威’,至今依旧悬挂在京兆府。曾有人问他何意,他说:吏不畏吾严而畏吾廉,民不服吾能而服吾公,廉则吏不敢慢,公则民不敢欺,公生明,廉生威。”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似乎再给李治留下思考的时间,拈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水,这才续道:“六个字,却道尽了上位者应当何以自处之精髓,可做到这一点却很是不容易。气魄大度方能公正,心底无私方能廉洁,如此,方可御下而不生反驳,量刑而不生怨愤。你自小到大,聪慧敏锐远超常人,父皇都看在眼里,可知道你自认远超太子之能力,但是你却不知,或许你处处都超过太子,也不屑于太子的优柔管段、妇人之仁,然而正是太子那一份对待朝臣一视同仁之心,却是你很难能够达到的。”

    李治心底惶恐,想要说话,却被李二陛下再一次打断。

    李二陛下目光灼灼,看着他说道:“房俊非是一般之朝臣,身为越国公,已然臻达人臣之极限,每一个这样的人,都是帝国之柱石。且不说你这番话完全是凭空揣测、毫无根据,即便是证据确凿,亦不能这般武断,尚需考虑整件事所牵扯之种种。朝臣们无论是否支持你,都会在心底认为你鲁莽冒失,尤其是房俊的支持者更会认为你刻薄寡恩。既然你公然认定此事乃是房俊所为,那么就必须要予以惩戒处罚,否则明知其犯法而不予处置,如何能够服众?大唐之律法岂非成为玩物?可是你一旦施以惩戒,便会导致整个朝局的动荡,说严重一些,甚至有可能导致帝国的衰颓。”

    这话绝对不是危言耸听。

    正如长孙无忌那般,背地里坐下的龌蹉事无可计数,可是素来以明断英武著称的李二陛下却为何一直对其雍容有加,赏赐不断,甚至在公然抵抗自己制定之国策时,也更多的采取怀柔策略,而不是雷霆万钧的予以镇压?

    镇压一个长孙无忌容易,可是连带着使得所有关陇贵族离心离德,甚至生出反叛之心,那可就大发了。

    帝国之有今日,乃是李二陛下以及无数大臣呕心沥血、夙兴夜寐的结果,焉能因为区区一个长孙无忌,便使得无数人的心血付诸东流,放任即将开启的辉煌盛世半途夭折?

    这世上的事情,并不是非黑即白的。

    有些时候你要明知对方的错误却依旧采取隐忍妥协的姿态,如此方能成为缔造大事之豪杰。

    连“忍”都做不到,还能有什么出息?

    在他看来,李治就是锐气太盛,从未遇到过真正的挫折,眼下虽然明显被别人摆了一道,受了委屈,可是这种委屈却不见得是坏事。

    即便是真正的精钢,不经千锤百炼又如何能够铸就绝世神兵?

    李治脸色灰败,心里又是惧怕又是不忿。

    他知道自己犯了错,可仅此一项便说自己不如太子,这让他很是不服。难道自己没有魄力气度么?他可不是这么认为。就比如房俊,这人虽然是自己的姐夫,可素来与自己不大亲近,从小面对自己以及一起长大的兕子,那厮就对兕子倍加宠溺,哪怕兕子要天上的月亮都会想个法子给摘下来,可是对待自己却是冷漠疏远。

    近些年更成为太子的肱骨之臣,处处与自己作对。

    若是换了旁人,怕是早就将房俊恨得牙根痒痒,恨得不行了吧?可自己并未有多大的恨意。

    他时常在想,虽然房俊如今与自己作对,可若是哪一天自己逆而夺取、成功逆袭夺得储君之位,甚至有朝一日荣登大宝君临天下,照样会善待房俊这样的能臣,甚至予以信重。

    这还不是胸怀气度?

    可父皇的话语他是绝对不敢驳斥的,只能低着头,委委屈屈的说道:“父皇教训的是,儿臣受教,往后必定予以改正。”

    李二陛下什么样人,只一眼便看出李治言不由衷,却也并未失望,这个儿子正当气盛之年岁,有一点小脾气也是可以理解的。话说回来,一个真正什么脾气也没有的人,如何能够扺掌这样一个庞大帝国?

    就好似软塌塌没有多少主见的太子一般,不会有什么出息的……

    这时候门口有内侍通禀,说是京兆尹马周、刑部尚书张亮有联名奏疏递交到政事堂,政事堂诸位宰辅名人呈递入宫。

    王德将奏疏接了,进来放在李二陛下案头。

    李二陛下拿起奏疏仔细观看,眉峰虽然并未舒展,但面色却好看了许多。

    然后他将奏疏递给李治,道:“你自己看看吧。”

    李治一头雾水,难道马周和张亮也弹劾自己?这两人的分量可不是御史台那些个聒噪的御史可堪比拟的,赶紧一目十行的观看,然后稍稍放下了心。

    奏疏之中,马周与张亮提及接到报案之后先是赶往房家湾码头,确认了发现的军械正是兵部昨夜装载的那一批,便立即快马在船队出关之前截停,详细严查之后,发现其中有一条船吃水太浅,上船检查之后的确丢失了三包军械,如今连人带船已经全部扣押。

    但是考虑到这批军械的紧急之处,所以其余船只尽皆放行,出关奔赴辽东,京兆府和刑部将会抽调精锐人手尽快侦破此案……

    还好没有大张旗鼓的将所有船只截停配合调查,否则势必耽搁船队运输的日程,一旦辽东降雪,这些军械无法抵达军中,那么第一责任人便是负责此次军械装载运输的晋王李治。

    到那个时候,李治就不得不背负起这个责任,威信扫地。

    显然一切正如父皇先前所说,这些人虽然在背后搞自己,却也严守底线,并未使得辽东大军的战备受阻,就使得事情限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杀伤力不是太过强悍。

    当然,若是不能妥善解决,他李治照样要颜面尽失,往后在兵部说话都直不起腰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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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但是当房俊穿越到那位浑身冒着绿油油光芒的唐朝同名前辈身上,就感觉生活全都不好了……天唐锦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唐锦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唐锦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