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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子許     天唐锦绣txt下载     天唐锦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九十九章 抢班夺权

    所有人都读懂了崔敦礼的意思,齐齐施礼道:“吾等不敢坐,请殿下直言。”

    李治眼角跳了跳,眼中闪过不悦,却并未呈现出来,依旧微笑着说道:“既然如此,那本王也不藏着掖着。本王受父皇之敕命,担任‘检校兵部尚书’一职,在兵部尚书暂缺的情况下,理所应当便是兵部的第一主官。可是诸位却事事不经请示便自作主张,试问,若是当真出了差错,由谁来负责?”

    兵部官吏们一阵沉默。

    很明显,这位殿下渡过了起初因为高季辅之死而引起的惊惧之后,终于开始着手揽取兵部权力了……

    崔敦礼束手而立,一言不发,面色沉静如水,让人看不透心里的想法。

    郭福善虽然身为兵部右侍郎,人情世故这一套乃是各种老手,但事实上在整个兵部的话语权并不强,他本人的性格亦是圆滑低调,轻易并不会与人争权夺利勾心斗角,所以这个时候肯定选择紧随崔敦礼,自己躲在后面。

    剩下极为主事相互看了一眼,也都将头底下。

    李治有些恼怒,兵部果然被房俊那厮经营的风雨不透,自己身为亲王当面质问,这些人也敢完全无视,简直岂有此理。

    他抬起手,指着一旁装死的柳奭问道:“柳主事,你来说说。”

    这可是自家王妃的舅舅,怎么说也是自己人,只要接上自己的话,那就有了给予自己发挥之余地,再往下的套路就能顺下去。

    柳奭苦着脸,一脸为难,偷偷瞥了崔敦礼一眼,见到这人面色如水阴沉不语,心里更是如打鼓一般,纠结半晌,方才一咬牙,躬身施礼道:“殿下相询,下官不敢不说。以往,兵部曾人浮于事、效率底下,每年年底的绩效考核,兵部均为六部之末,当年高祖皇帝、陛下都为此大为不满,导致兵部的权力慢慢被分散至别的衙门,比如军法审判之权,便因此交给了卫尉寺……直至越国公入主兵部之后,对兵部办事流程进行了大刀阔斧之改革,裁撤了以往那种层层上报、事事问询的拖沓流程,直接采取了各司其职、各自负责之方式,具体事务分派到所属各司,由各司主官按照规定自行办理,若有差错,自然由主官负责。如此一来,兵部办事效率极大提升,衙门上下皆能各尽其职,受到陛下数次嘉勉……故而下官以为,如今兵部的办事流程依然是六部当中最优良的,毋须更改。”

    李治瞪大了眼睛,火气升腾。

    娘咧!

    你可是本王的妻舅啊,一家人,非但不帮着本王说话,反而拆本王的台?

    语气中很是不悦,冷硬道:“听柳主事的意思,是否认为本王不识政务、好高骛远,胡乱插手兵部事务会使得兵部的办事效率大幅下降,再不复以往之顺畅精炼?”

    柳奭使劲儿咽了口口水,无奈道:“下官不敢,只不过既然如今兵部运转顺畅,又何须突兀改变呢?明春东征在即,朝廷各部之运转务必保持稳定,尤其是兵部更是重中之重。否则稍有差池,便会使得军粮之运输、兵员之调拨、军械的分派产生极为严重之影响,事关东征大计,不可不慎之又慎。”

    他也实在是没办法。

    晋王妃固然是自己的外甥女,一旦晋王争储成功,异日登基为帝自己便是堂堂外戚,可除了一个“国舅”的称呼之外,又能捞得到什么好处呢?

    没错,晋王若是登基,为了笼络妻族必然大肆封赏,自己以“国舅”之尊或许能够敕封一个高官显爵,可那又有什么用?就算是将自己敕封为宰辅,难道自己就真的成为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了?

    没可能的。

    浮沉官场多年,柳奭早已经看透了官场的本质,官职大小、品阶高低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什么样的位置,手里头握着什么样的权力。

    没有权力,纵然身为国公又如何?

    李靖牛不牛?功勋赫赫堪称战神,结果被李二陛下剥夺了兵权,空有一个“军神”的名号,却没人把你当回事儿……

    换句话说,为什么兵部上下时至今日依旧以房俊马首是瞻,根本不给你这个晋王的面子?

    就因为人家房俊不仅手里头有兵权,皇家水师与右屯卫死死的攥在手里,可以比肩军中任何一位大佬,况且人家到了现在依旧是兵部尚书,是兵部名义、实质上的最高长官,而你晋王也不过是一个“检校兵部尚书”而已。

    说白了,你只是一个临时的,“鸠占鹊巢”而已。

    李二陛下有可能将房俊的兵部尚书职位剥夺吗?根本不可能,哪怕朝中风波跌宕,房俊遭受了不知凡几的攻讦,李二陛下却也只是暂停房俊之职务,便可见一斑。

    更别说柳奭从心底就不看好晋王能在争储当中胜过太子……

    如今自己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兵部主事,可大唐唯一的铸造局就在自己手中,每一杆火枪、每一尊火炮、每一颗震天雷、甚至每一斤火药的制造都要经过自己的手,分派给谁、分派多少,自己有着非常大的权力,使得整个帝国所有军队都得溜须巴结。

    跟着你晋王混,我还能得到什么?

    恐怕未等到别的权力,铸造局第一个就得从手里飞走……

    李治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兵部上上下下数十官吏,最先站出来抵制自己的居然是自己的妻舅柳奭。

    他不可思议的瞪着柳奭,一时之间居然不知如何说话。

    河东柳氏早已经向自己表态支持,很是坚定的站在自己这边,可为何身为河东柳氏嫡支子弟的柳奭却与家族的决定背道而驰?

    其实这还是他太过年轻的缘故。

    一个人再是天资纵横、聪慧绝伦,也不可能对政治之道、人情世故这些东西生而知之,很多东西是书本上没有的,只能靠你的阅历却揣摩领悟,况且明显李治读的书也不够多,否则就应当知道古往今来,任何一个门阀都不会将自家的所有资源倾向于自己所支持的派系,总会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河东柳氏固然支持李治,可他们却不肯在柳奭已经掌握了铸造局大权的情况下令其转而投向李治,使得房俊对其深恶痛绝,从而剥夺铸造局大权。

    既然家中子弟已经得到了某一项权力,又何必让他再抛弃一切重新开始呢?

    不独是柳奭,其实兵部官吏大抵如此。

    家中的立场是一回事,他们自己站在太子、房俊这边又是另外一回事,如此非但不会与家族利益相抵触,反而更能够在危急关头尽可能的保证利益,毕竟无论是太子登基亦或是晋王夺嫡,总归家中都会站在胜利者一边……

    除去长孙家以及关陇贵族这等已经不可能在太子这边讨到任何利益的门阀,谁也不会一根筋的将自己完全奉献给其中一方。

    萧家之所以萧瑀在朝中支持太子,可本家却在江南谋算房俊,便是这样一个道理……

    李治又气又怒,瞪了柳奭好一会儿,才将目光转向崔敦礼,一字字问道:“崔侍郎亦是如此认为?”

    兵部上下,除去房俊之外,便以崔敦礼为尊,所以他打算拿崔敦礼开刀。

    自己身负皇帝敕命,乃政事堂叙职的“检校兵部尚书”,如今便是兵部实际上的长官,自己的命令便是兵部的最高意志,如果崔敦礼敢于同自己针锋相对,阻碍自己对兵部的管辖,那么无论是父皇还是政事堂的诸位宰辅,都必须对崔敦礼予以眼里的惩戒。

    长官的权威若是不能维护,身为中枢六部之一的兵部简直就会沦为官场笑柄。

    他就不信崔敦礼不懂得这一点,敢于同自己打对台。

第六百章 下有对策(上)

    值房里气氛有些凝重。

    大家都明白了李治锋芒毕露的原因,偷偷的看着李治与崔敦礼,心里暗暗替崔敦礼担心。

    崔敦礼却颇有一些大将之风,面沉似水,闻言微微躬身,恭声道:“柳主事之言,实乃兵部上下之共识,更是兵部赖以成为六部之中效率最佳之衙门的基础,还望晋王殿下能够尽早领会兵部各种流程之精髓,开拓进取,为东征大计保驾护航。”

    大家心里忍不住都提了起来,为崔敦礼的勇气赞赏,却也难免为他担忧。

    这是要硬怼晋王殿下么?

    毕竟人家可是如今陛下最宠爱的皇子,顶着圣旨来到兵部抢班夺权,若是闹得太僵,不排除晋王殿下杀一儆百……

    李治眼角不停的跳动,他觉得自己快要抑制不住心里的愤怒了。

    你不过是一个博陵崔氏的子弟,还是偏支的,只不过是入了房俊的眼得了信任,至今连太子的班底都还没靠过去呢,就敢在本王面前如此放肆?

    压制着蓬勃的怒气,李治慢慢说道:“哦?依照崔侍郎的意思,那便是本王少不更事却偏要指手画脚,想要扰乱兵部的大好局面,意图破坏父皇的东征大计?”

    这罪名着实够大,若是坐实了,别说区区一个崔敦礼,就算是一个当朝宰辅也顶不住。

    崔敦礼却是面无惧色,缓缓直起腰,抬起头,与李治四目相对。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不可置信的看着崔敦礼,娘咧!你老哥该不会是想要跟晋王硬怼到底吧?

    这可是晋王啊!

    李治更是怒火中烧,琢磨着只要崔敦礼说出半句放肆的话语,自己便当即发作将事情闹大,然后亲自去父皇面前哭诉一番,然后将其严厉惩治,发配边疆,终生不得返京……

    崔敦礼面色平静,目光灼灼的与李治对视,却一言不发。

    好半晌,就在李治即将控制不住自己怒火的时候,崔敦礼忽然一笑,所有剑拔弩张尽皆烟消云散,白净的脸上犹如春风拂面,拱手施礼道:“殿下说笑了,您是君,吾是臣,臣岂敢违逆君意?下官只是向殿下阐述兵部办事流程之关窍,就事论事而已。殿下如今乃是陛下敕封的检校兵部尚书,在越国公尚未官复原职之前,您便是兵部最高长官,言出法随,吾等岂敢不尊?”

    官吏们长长吁了口气,万一崔敦礼当真对房俊一腔愚忠,悍然与晋王硬怼,搞得晋王怒气勃发大动干戈,搞不好所有兵部官员都要遭受牵累。

    晋王想要抢班夺权,大家想办法挡着就是了,何必非得当面锣对面鼓的硬怼?

    以卵击石,殊为不智。

    李治自己也松了口气,若非必要,他也不愿一上任便背负一个揽权夺利的名声,况且崔敦礼在兵部威望甚高,只在房俊之下,深受上下官吏之拥戴,若是将其强硬惩处,对于自己在兵部的进展极为不利。

    可若是崔敦礼不识时务,非要跟自己作对以彰显对房俊、对太子的忠诚,那自己也只能将其搬到,巩固自己的威信。

    只要你服软就好……

    李治松了口气,脸上浮现笑容:“崔侍郎深明大义,本王甚为欣慰。本王并非诋毁越国公制定之流程不佳,而是自家知自家事,远远不能同越国公之文韬武略相比,故而为了守好父皇以及政事堂赋予之职责,不得不事必躬亲。故而,从今往后,兵部大小事务,务必交由本王定夺,经由本王审阅核准之后方可施行,否则严惩不贷!诸位可听得明白?”

    兵部官吏们无奈,只得齐声道:“下官明白。”

    心里却纷纷吐槽,这位晋王殿下吃相未免太过难看,谁都知道你来兵部的目的是抢班夺权,可好歹也得有点技术水平吧?如此粗糙强横,未免令旁人看来有些不屑。

    ……

    不过不管怎么说,李治身为检校兵部尚书,占据了名分大义,明面上他的命令只能遵从,若有违背,后果不是谁都能承受得起。

    待到一众官吏鱼贯而出,李治一个人坐在值房内,未免有些洋洋得意。

    他也知道自己的手段过于粗糙,可问题是既然自己占据了名分大义,那又何须上演委婉虚伪的那一套?

    官大一级,老子又是亲王,直接压下去谁敢反对?

    谁反对就弄谁!

    如此一来,用不了几天自己就能够在兵部树立威信,崔敦礼等人固然不好拉拢,但完全可以自下而上逐步渗透,不必急于一时。

    只需假以时日,将整个兵部挖空绝非难事。

    喊过来陪同自己上任的内侍,命其烧了一壶水沏了一壶茶,又取来几样宫里带来的点心,美滋滋边吃边饮,畅想未来。

    刚刚吃了两杯茶,便有书吏来报,说是柳奭求见。

    李治放下茶杯,擦了擦嘴角的糕点残屑,颔首道:“请他进来吧。”

    用帕子擦了擦手,好整以暇的端坐,琢磨着这位妻舅莫不是因为先前坚定站在房俊之立场,待到见识了自己强硬手腕之后心内惶恐,故而迫不及待的前来投诚?

    虽然是自己的妻舅,可刚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前一点面子都不给自己,这笔账可不能轻易揭过,一定要敲打一番才行,然后将其彻底收服,成为自己攻略兵部的急先锋……

    柳奭推门入内,手里捧着一卷账簿,施礼道:“下官见过晋王殿下。”

    李治从鼻孔里“嗯”了一声,将亲王殿下的架子摆的十足十,眼皮都不抬,轻轻呷了一口茶水,淡然问道:“柳主事可是有事相询?”

    柳奭面色如常,恭声道:“正是。”

    然后上前两步,将手里的账簿放在李治案头,说道:“此乃铸造局之账簿,还请殿下先行过目。”

    李治心中一喜。

    如今之大唐,火器早已经成为各支军队的核心武器,随着战法的不断更新、进化,越来越成为军队的主力装备,只是受限于产量,一时之间还无法大规模的普及到各支军队。

    但铸造局之作用却是水涨船高,隐隐间已经成为整个帝国最为重要的军械研发、制造衙门。

    可以说,之所以兵部的地位从六部之末陡然之间成为首屈一指之存在,一半的功劳都要归功于铸造局。

    若是能够掌控铸造局,几乎等于掌控了一半的兵部……

    既然柳奭迫不及待的将铸造局的账簿呈上,大抵就意味着柳奭想要以铸造局作为筹码,低头认错投入自己麾下……

    李治一边翻阅着账簿,一边问道:“铸造局如今之形势如何?可有何困难?”

    既然打算不计前嫌将柳奭收归麾下,那么就要展现出上位者的优容气度,若是能够帮助柳奭解决一些铸造局的实际困难,岂不是更加令柳奭归心?

    柳奭道:“铸造局以铸造火器为主,几经扩建,产量照比成立之初已经扩大了不止十倍,如今长安城西延平门外、昆明池北,铸造局的厂房、高炉鳞次栉比、连绵数十里。所铸造之火器陆续装备各支军队,目前以辽东之军队优先。只不过殿下相比也知晓,火器之铸造不仅费时费力,更加费钱,如今铸造局储存之铜料、铁料即将告罄,辽东各军却嗷嗷待哺,万一因为缺乏原料以停产,影响了东征大军的装备,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李治翻阅着记载着密密麻麻数字、账目的账簿,看得头晕眼花,闻言愕然抬头:“所以你的意思是……”

    柳奭道:“还请殿下拨付军资,用以购买铁料、铜料,以供应铸造局之需求。”

    李治合上账簿,拿起茶杯,不以为然道:“需要多少军资?你出一个数字,本王让兵部立即拨付便是。”

    柳奭道:“大抵需要六十万贯。”

    “噗!”

    李治一口茶水喷出,瞪大眼睛吃惊道:“多少?六十万贯?你们吃钱啊!”

第六百零一章 下有对策(下)

    火器是一项吃钱的行当,朝廷上下都已早有共识,可李治从未想过是真的在吃钱。

    六十万贯?

    这简直比直接吃钱还靡费!

    李治震惊的看着柳奭,琢磨着这位妻舅是否故意夸大其词,以此来给自己出难题,想要趁机打击自己的威信,自己哪儿去给他弄这么多钱?

    似乎感受到李治目光当中的探寻和怀疑的意味,柳奭苦笑一声,道:“殿下毋须怀疑,微臣岂敢拿这等军国大事扯谎?而且这只是半年的用度,一整年下来大抵需要一百万贯,当然这只是因为东征在即,各支军队都亟需换装火器,平常时候有一半便足够了。”

    一半那也是五十万贯啊!

    李治好奇问道:“以往这些军资是如何解决的?”

    他可不信民部会拨付如此庞大的一笔资金给兵部,至于父皇的内帑更不可能,内帑再有钱,也没有将钱贴补给兵部的道理。

    柳奭这两年的心思都在铸造局上,故而对于铸造局的军资来路如数家珍:“之前铸造局所需之军资一直都是越国公在筹措,其中的大头便是有房家遍及天下的铁厂给铸造局提供铁料,这一部分是赊欠的,铁料源源不断的运抵京师,然后以兵部辖下的驿站收入逐渐偿还。另一部分铜料则是由皇家水师在海外公开采购、以及‘东大唐商号’在各国挖矿开采。当然,无论是皇家水师亦或是‘东大唐商号’,都是需要付钱的。”

    李治愁眉紧锁。

    很显然柳奭没胆子骗他,那么这件事就当真棘手了。

    以往房家铁厂直接赊欠给兵部铁料,如今自己几乎等同于将兵部尚书的职位从房俊手里抢走,就算自己肯亲自上门,房家还会将铁料赊欠给自己么?至于皇家水师、“东大唐商号”亦是直接在房俊的控制之下,几乎可以想象从此之后这一部分一定会给自己掐的死死的。

    只要自己在检校兵部尚书的任上待一日,就别指望从房家铁厂、皇家水师、“东大唐商号”继续得到赊欠的铁料铜料。

    可问题是这样一大笔钱,自己要去何方筹措?

    难不成去跟父皇讨要,让父皇从内帑里头给自己出?

    且不说父皇是否会为了自己坏了规矩,单只是如此一来愈发衬托得自己无能,就令李治张不开口。

    人家房俊一手将兵部发展至如此模样,你非得要鸠占鹊巢抢班夺权,结果却什么事也干不好,反而要掏空老爹的内帑赖以维持?

    太丢人了……

    可自己颠儿颠儿的跑来兵部,依仗着皇子的身份占据了兵部主官的位置,却又无法完成部中事务,最终导致铸造局减产甚至停产,由此引发整个辽东驻军的换装不及时,进而形成各支军队的装备混乱,那也是绝对不成的。

    若当真爆发这等事,自己的脸面就算是丢尽了,往后还如何在兵部颐指气使、拉拢人心?

    想了想,李治问道:“据本王所知,大唐也不仅有房家一家铁厂,长孙家的铁厂曾经无论产量亦或是质量都不在房家铁厂之下,咱们为何不向长孙家铁厂购买铁料呢?难道这是房俊定下的规矩,便于他以权谋私?”

    柳奭目光怪异:“这怎么可能?原本房家铁厂是不愿意为兵部供应那么多铁料的,因此而导致江南船厂时常因为铁料不足而减缓生产,只不过别家铁厂的价格几乎是房家铁厂的两倍,而且铸造局又承担着大唐所有军队的火器装备,所以房家铁厂才不得不咬牙供应。”

    李治奇道:“是别家要价太高?那没关系,本王可以去找赵国公,让他们家的铁厂少赚一点,往后供应兵部所需就行了。”

    柳奭心说这位殿下聪慧倒是不虚,只不过短于历练,对于天下事务实在是陌生得很。

    语气尽量委婉着说道:“殿下误会了,兵部乃中枢衙门,除去房家铁厂这样要兼顾着江南船厂所以导致产能略有不足,别家又怎会不愿意供应呢?毕竟铸造局所需铁料用量庞大,哪怕少赚一些,以量取胜也远胜闲散零售。可殿下有所不知的是,房家铁厂经由越国公亲自改良了冶炼方式,使得无论成本亦或是质量都有极大程度的飞跃,别家铁厂哪怕是赔钱,也达不到房家铁厂的低廉价格,质量更是天壤之别。”

    李治尴尬了。

    他这几年都将心思放在文牍往来行政事务之上,却从未去关心过那些具体的实务,在他看来唯有把握好朝政,努力去学习行政方才能够强大自己,至于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实务,自有专业的人去做,何须自己插手?

    眼下看来,自己的确有些好高骛远了。

    仅只是冶炼方式的改进,便可以使得铁料的成本更低、质量更好,一下子便使得大唐的铁料冶炼数量大大上升,成本大大降低,导致铁料的用途更加广泛,而且质量较之以前更加优良。

    由此而产生的成本节俭使得用量陡升,间接让税赋更上一层楼。

    看似奇淫技巧的无用之物,却令大唐的国力有了一个直观的增长,甚至于在往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使得大唐的冶炼行业彻底碾压周边各国,让那些番邦蛮夷膛乎其后。

    李治再是不屑实务,也知道冶炼与人口、粮食一样代表着最基本的国力,冶炼的发达,代表着军队可以有更多、更优良的军械,民间可以有更多的生产生活用具,汉人之所以千百年来一直能够保持对于番邦异族的领先态势,正是因为冶铁技术的领先。

    “行了,本王已经知晓,过几日给你答复。”

    “喏!殿下可还有吩咐?”

    “你先退下吧。”

    “喏。”

    将柳奭赶走,李治一个人坐在值房里喝着茶水,一个头两个大。

    他不确认柳奭是否故意给自己找难题,借以打击自己的威信,可无论怎样,能否解决铸造局的军资问题,就代表着他在兵部能否顺利开展自己的计划,一旦自己被难住,威信大跌是肯定的。

    人家房俊一手创立铸造局,研发火器,使之成为大唐军械方面当之无愧的砥柱,结果自己风风火火的摘了桃子抢了人家的位置,却连军资都搞不到,岂不是高下立判?

    如果当真那般,那么自己进入兵部的气势有多么强势,之后遭受的诋毁与耻笑便有多么的恶劣……

    茶水已经凉了,李治觉得自己火气很大,便命书吏倒掉茶叶重新沏上一壶,多喝水,撤撤火。

    结果新茶尚未沏好,又有书吏进来,说是崔敦礼求见……

    这回李治可不敢乐观的以为有时过来“投诚”的,只求别接续给自己出难题就好了,一个铸造局所需的六十万贯军资就让他愁的掉头发,若是再冒出来一个难题,怕是晚上都要睡不着觉。

    不过无论如何,见是必须见的。

    心里求神拜佛祈祷一番,对书吏道:“有情。”

    须臾,崔敦礼大步走进来,拱手施礼:“下官见过殿下。”

    李治一脸笑容有若春风,招招手,亲热道:“毋须多礼,崔侍郎过来坐,陪本王饮茶。”

    崔敦礼略一踟躇,便笑着应道:“那下官便僭越了。”

    上前坐在书案对面。

    李治笑道:“何来僭越之说?如今你我一同当差,除去上下之分外,尚有一份同僚之谊,毋须见外。说起来,父皇亦曾跟本王提及,说是崔元礼通知四夷情伪,屡使突厥,前后建明,允会事机,有使之才……本王一直心生仰慕,如今同僚为官,自当多多亲近,本王年少,遇有不明之事还需向崔侍郎请教,还望不吝告知。”

    “元礼”乃是崔敦礼的字……

    听闻李治这番话,崔敦礼表现得诚惶诚恐,道:“陛下夙兴夜寐、励精图治,却还能知晓下官这区区薄名,实在是惶恐至极,些许微功,更当不起殿下之赞誉。”

    这时候书吏将茶壶拿过来,李治亲手执壶给崔敦礼斟茶,吓得崔敦礼急忙起身,连称不敢。

    李治随意摆摆手,让崔敦礼落座,笑问道:“崔侍郎前来,可是有事?”

第六百零二章 何其难也

    崔敦礼挺直腰杆,正襟危坐,肃容道:“此前军器监等衙门负责维修、养护的大批军械已然完工,亟需送到辽东前线,为屯驻在那里的各支部队换装,尽快做好开春之后东征之准备。”

    李治对于兵部的原作完全是两眼一抹黑,闻言便道:“那就送过去啊,是需要本王开具通关文凭么?”

    崔敦礼瞅了他一眼,道:“通关文凭自然是需要的,可更重要的是要安排好运输工具,这个需要殿下出面才行。”

    李治蹙眉道:“这个也需要本王出面?”

    不过是运输工具这等琐碎之事,何至于要他这个堂堂晋王亲自过问?不过想到自己刚刚当着兵部上下的面强调了要“事事通报”,总不能人家来通报了自己却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便颔首道:“本王初来乍到,对于兵部之流程并不熟悉,却不知需要征调多少马车、民夫?你说个数目,然后本王开具文书,你们自去办理。”

    崔敦礼一脸为难,嗫嚅半晌,这才迟疑着说道:“殿下可知这一批军械的数量是多少?”

    “多少?”

    “火枪五千杆,横刀七万五千柄,甲胄一万三千具,云梯三百副,马蹄铁五千套,火药三万斤,火油两千罐……”

    一个个数字报出来,李治眼珠子越瞪越圆。

    直到崔敦礼一口气报完,李治不可思议道:“这么多?”

    崔敦礼解释道:“这是战前最后一批军械,辽东天气苦寒道路难行,再过几天即将降雪,直至明年春天化冻之前,基本难以通行,所以务必在辽东降雪之前将这些军械送到。”

    李治再是不谙实务,算数总还是会的,掐着手指头算一算,倒吸一口凉气道:“这得需要多少车马民夫?”

    崔敦礼苦笑道:“若是以车马民夫运送,起码需要征调一县之人力物力,且因为耗时太久,恐怕未等征集完毕,军械尚未启程,辽东已经大雪纷飞,根本不可能抵达辽东军中。”

    李治奇道:“既然如此,那要如何运送?”

    崔敦礼道:“自然是请求水师派遣战船帮助运输,由长安装船,沿着水路在黄河尚未封冻之前出海,折而北上,在营州、柳城一带沿海码头登陆,再由各支军队派人前往领取,此乃最快之方法,亦是唯一之方法,否则绝无可能在辽东降雪之前运抵前线。”

    李治愣了愣,水师啊,那可是房俊的人马……

    自己抢了房俊的官职,意欲在兵部抢班夺权挖空房俊的墙角,又哪里有那么厚的颜面再去求助房俊?

    况且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就算自己舍下面皮去哀求,房俊那厮大抵也绝对不会相助的。

    反正运输军械乃是兵部的职责,人家水师帮助是情分,不帮是本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到时候房俊那厮肯定随便寻个借口,说什么出海剿匪也好维护船只也罢,轻轻松松就把自己给拒绝了……

    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崔敦礼,心里透明白。

    先是柳奭,后有崔敦礼,这明摆着给自己上眼药呢。

    自己前脚刚说了从今往后要“事事通禀”“凡事请示”,后脚就给自己弄上来两个超级难题……

    崔敦礼看了看李治变幻莫测的神色,轻叹一声,道:“殿下若是以为微臣在故意刁难,那可就错怪微臣了,微臣再是无状、不知轻重,亦不会拿军国大事来达到某一些私人目的。前方备战紧张,吾等身在后方自然要竭尽全力确保军械辎重及时供应,否则一旦因为自己的失误导致前方将士无谓伤亡,那便是帝国之罪人、天下之罪人。”

    李治眼睛闪了闪,有些羞愧。崔敦礼这话看似在解释他自己的动机,可其中未免就没有鄙视他这个晋王的成分。

    以争储之心,却让他在这等紧要时刻想着在兵部抢班夺权,将军国大事置于脑后,根本不管是否会因为兵部之动荡从而导致前方的军械辎重供应不及时,进而贻误战机,害得万千兵卒枉死……

    只不过这种思绪在脑海当中一闪即逝。

    太子八岁册封为国之储君,十余年来虽然褒贬不一也渐渐失去父皇之宠爱,但毕竟名分大义皆在,整个东宫署官无数,各个都是饱学鸿儒、当朝权贵,多年积累下来的力量绝对不可小觑,自己即便深受父皇宠爱,可若是想要名正言顺的取而代之,就只能剑走偏锋。

    若是按部就班、循规蹈矩,时常将道德仁义、国家利益放在前头,何年何月才能够完成夺嫡之目的?

    不过眼前的难题的确令他焦头烂额。

    若是不能将柳奭与崔敦礼的难题解决掉,自己在兵部就毫无微信可言,甚至就连父皇与朝中大臣们眼中也只会认为自己无能,对于自己的期望必定一降再降……

    深吸口气,李治说道:“本王刚刚就任,对于兵部之事务尚且不够了解,给本王几日时间,定能妥善解决。”

    崔敦礼面露难色:“非是微臣逼迫殿下,实在是时不我待,辽东苦寒之地,一场大风过后便气温陡降,随时随地都能降下大雪,若是不能赶在降雪之前将这批军械辎重运抵辽东,将会极大耽搁军队换装之后的操练、备战,这个责任不仅微臣负不起,殿下也负不起。”

    李治情绪有些烦躁,摆摆手,不耐烦道:“行了,本王知晓轻重。”

    崔敦礼见他神情,便不为已甚,起身道:“那微臣暂且告退,还请殿下以大局为重,尽早解决。”

    李治摆摆手。

    待到崔敦礼出去之后,李治一个人坐在书案之后,也没心思喝茶水了,烦躁不堪。

    这两件事解决不好,自己往后在兵部将会举步维艰,没了威信,谁还会响应他的招揽?可这两件事实在是太过棘手,一边是高达数十万贯的军资,一边是百余艘船只且只能求助于水师……

    难。

    越是心烦,就越是可惜高季辅之死,本来有这样一个精通实务、八面玲珑的人物辅佐自己,完全可以在兵部快速展开布置,却不料就在关键时刻遭遇暗杀,惨死当场。

    憋屈半天,想破头也无计可施,只得收拾一番起身走出兵部,坐着马车直奔赵国公府。

    这等时候,还是得向长孙无忌这等老狐狸问计才对……

    *****

    长孙无忌最近的日子也不好过。

    他原本将晋王前往兵部的前前后后都布置得清清楚楚,事情也按照他的布置稳定发展,结果高季辅惨遭横死,使得所有布置当中最重要的一环缺失,直接导致难度直线上升。

    晋王固然聪慧,可到底年幼,不仅不谙实务,无法妥善处置部务,就连官场之上勾心斗角的本事也极度欠缺,这种本事没有几个人是与生俱来的,大多要通过磨炼砥砺去不断的累积、领悟,可如今哪里有时间给晋王去慢慢发展?

    另一件事也令他疑神疑鬼。

    高季辅之横死,使得长孙无忌颇有些杯弓蛇影,明面上只死了一个高季辅,可谁知道凶手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万一这只是某些人发出的警告,告诫他要停止扶持晋王争储,那可怎么办?

    敢于在天子脚下、明德门外干掉高季辅,就代表凶手根本毫无顾忌,而且事后整个长安城几乎都被翻转过来亦没有找到半点关于凶手的蛛丝马迹,更意味着凶手神通广大。

    这样的人没有是不敢干的,一旦发现自己依旧未能停止扶持晋王,恼怒之下干脆向自己下手怎么办?

    自己或许可以通过提高戒备、增加守卫来保证安全,可凶手若是将刀口转向其余关陇贵族呢?

    昔日横行天下足可兴一国、灭一国的关陇集团,如今早已经风雨飘摇,全凭着自己的巨大牺牲以及崇高威望才能勉力维系,只要其中有一个人被残暴暗杀,整个联盟极有可能在一瞬间烟消瓦解。

    到底是谁杀了高季辅?

    长孙无忌疑神疑鬼,猜来猜去也不能确定。

    不仅于此。

    几日之前自己安插在江南的眼线就已经来信告知,说是丘英起一行人陡然之间失去踪迹,去向不明,这更令他心惊胆跳……

第六百零三章 难上加难

    怪不得长孙无忌疑神疑鬼,分明自己已经策划好了一切,予以派往江南之人临机决断之权,待到丘英起刺杀房俊之后便将其杀之灭口,若丘英起未能刺杀房俊,便从旁协助,务必保证房俊必须死。

    总之,不仅房俊要死,丘英起也要死。

    可如今丘英起好像忽然飞天遁地无影无踪,派往江南之人要到何处去找丘英起?若是找不到丘英起,会否干脆直接发动对房俊的刺杀?

    自己的命令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房俊必须死,而派往江南之人亦有临机决断之权,这万一遍寻丘英起不至,又适逢刺杀房俊的好机会,搞不好干脆悍然行动,撇开丘英起发动刺杀。

    这是极有可能的……

    当然,他对于自己派往江南之人有着绝对的信心,无论成败,都绝对不会泄露一丝一毫与关陇贵族的关系,所以绝无可能被人顺藤摸瓜找到自己头上。

    所以归根究底,最令他疑惑不解的便是……丘英起到底哪去了?

    心神不属之时,家仆来报,说是晋王殿下求见。

    长孙无忌捋着胡子,烦躁的皱皱眉,知道这一准儿是晋王在兵部进展不顺利,跑自己这边求助来了。

    可再是烦躁,也不能不见。

    起身亲自迎到门口,将李治迎进了堂中坐在主位,自己在一边陪着,笑问道:“殿下如今入主兵部,风采更胜往昔,满朝文武交口称赞,老臣足感欣慰啊,哈哈!”

    李治苦着脸道:“不过是一些阿谀逢迎之辈满口谀词罢了,这兵部上下被房俊经营的俨然铁板一块,本王虽有心破除万难开拓进取,却实在是破敌乏术,还请舅父教我。”

    长孙无忌喟然一叹,道:“原本高季辅乃是辅助殿下的不二人选,谁能想到……唉。”

    能够辅助李治攻略兵部,这样的人选着实不好找,既要有能力又要可以信任,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个,却稀里糊涂的就被人给暗杀了。

    现在哪怕长孙无忌再选一个人去辅助李治,怕是也没人敢去……

    李治一肚子苦水,叹气道:“舅父有所不知,兵部那帮子人根本就不把本王放在眼里,本王前脚说了要事事通禀、事事问询,后脚便给本王弄来一大堆麻烦事。如今本王在兵部举步维艰,若是不能妥善处理,怕是要威望扫地,舅父你得帮帮我。”

    长孙无忌倒是未将兵部那些人放在眼里,也就是李治短于历练、不谙实务,能被那些人刁难住,换了一个经验丰富之辈,没那么容易就被顶在墙上下不来。

    “你我分属君臣,却也有甥舅之情,帮你就是帮我自己,自然义不容辞。殿下不妨说说,那些刁滑之辈到底出了些什么幺蛾子,老臣为殿下一力担之!”

    虽然困难重重,可他必须培养李治的自信,万一这又是暗杀又是刁难的,吓得这位殿下缩起头不敢争储了可怎么办?

    自己所有的计划都得落空不说,长孙家复起之日就将遥遥无期。

    为了这个目的,哪怕付出再多也要迎难而上,只要李治能够争夺储位,所有的付出都将千倍百倍的得到回报。

    再者说了,兵部管辖范围不小,可是说得上难题的,无外乎钱粮而已,长孙家富可敌国,区区钱粮不过是小事一桩……

    李治闻言大喜:“舅父实乃吾之子房也!”

    长孙无忌捋须微笑,心想到底是个未经俗务的少年,再是聪慧也难免囿于阅历,遇上一点小事就喜怒形于色,拿起茶杯缓缓呷了一口,温言道:“老臣岂敢当得这般赞誉?殿下说说吧,那些刁滑之辈到底给出了什么难题?”

    李治伸出手,竖起一根手指,道:“第一,铸造局缺乏锻造火器之铁料、铜料,朝廷铁厂的产量远远不足,而若是向民间购买,则需要至少六十万贯钱。”

    “噗!”

    长孙无忌差一点将嘴里的茶水喷出来,若是喷到李治身上,那可就是大大的失礼,赶紧咽下去,呛得一阵咳嗽,眼泪都给咳出来了。

    李治吓了一跳,连忙关切问道:“舅父,您慢着一些。”

    长孙无忌好不容易顺过气,为难道:“老臣对铸造局也略知一二,固然正值东征亟需锻造大量火器,需要靡费银钱,六十万贯之数或许并不夸张。可问题是铸造局乃房俊一手创立,最是为房俊所看重,素来不曾听闻有缺乏资金之事发生。房俊如今虽然被停职赋闲在家,可铸造局按理来说应当有结余才是,怎能一下子出现这么大的缺口?许是崔敦礼等人故意刁难,殿下何不找柳奭询问内情?到底是殿下的妻舅,算是自家人,或许能够给殿下透透底。”

    李治两手一摊,无奈道:“这件事正是柳奭提出来的,还说铸造局的铁料已经告罄,若是不能及时购买,便会耽搁火器锻造,进而影响到辽东军队的装备。”

    长孙无忌蹙眉无语。

    他心底里对于房俊也是有一些服气的,这厮看上去就是个混不吝的棒槌,但是御下之术却着实不凡,但凡曾在他麾下任职,各个忠心耿耿,即便是离开之后亦不曾说上半句坏话。

    就连柳奭这样李治的姻亲都能被房俊收服,哪怕是房俊被停职赋闲,也照样一心一意忠心耿耿,端的了得。

    李治见到长孙无忌蹙眉不语,顿时着急道:“舅父你得帮帮我!况且这对于舅父来说也算是一个契机,以往铸造局被房俊一手把持,所需之铁料尽皆采购自房家铁厂,每年都是一个天文数字,给房家带去海量财富!若是本王能够将其拉拢过来,保证往后所需之铁料皆从长孙家的铁厂购买,如此一举两得之事,岂不美哉?”

    长孙无忌花白的眉毛跳了跳,气得想要骂人。

    美哉个屁!老子就不信你不知道由于房家铁厂采用新式冶铁执法导致成本大降、品质提升,若是依照房家铁厂给予铸造局的价格长孙家就得亏死这个事实……

    心里又气又怒。

    所谓龙生九子、各个不同,可瞅瞅李二陛下这些个儿子,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尤其是这位晋王殿下,看上去满面青涩眼神懵懂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可仅从这样一番话语就能够看出品性与“纯良”二字完全无关。

    那种看上去唉声叹气却又令人觉得不过是轻描淡写的神情,使得他一不留神便说下大话,这种事情不是他不想帮,而是他既拿不出六十万贯,也不愿意以房家铁厂价格给铸造局供应铁料……

    这小子鬼头鬼脑的,贼得很。

    长孙无忌捋着胡须冥思苦想,想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完美的解决办法,只得问道:“看殿下的意思,难题不止这一件?”

    李治叹气道:“当然不止这一件,另外一件事便是如何将兵部维修、锻造的一批装备尽快运到辽东。”

    长孙无忌又黑了脸。

    身为太尉,虽然只是名义上的帝**方最高官职,可对于大唐的军事可谓熟稔于心,不需要扒拉手指头便知道这一批军械装备肯定是一个天文数字。

    “辽东苦寒之地,如今关中都已经一日冷过一日,辽东那边估计已经将要结冰,一旦天降大雪,道路被封,无论粮秣军械都别想运过去,所以必须加快速度,否则影响了大军备战,陛下可是要杀人的。”

    李治愁眉苦脸:“谁说不是呢?可问题是原本这样一批军械师要用水师的战船由水路运抵辽东的……如今本王成为检校兵部尚书,谁都知道想要染指兵部,整个水师都在房俊那厮的控制之下,焉能痛痛快快答应运输这批军械?况且就算他肯派船,你让本王如何拉下脸来去求他?”

    长孙无忌一双眉毛简直快要打结,愁的不行。

    若说前头那件事还只是舍弃钱财便能够解决,那么这件事可当真是难上加难……

第六百零四章 勉为其难

    眼瞅着长孙无忌沉吟不语,显然很是为难,李治便微微前倾,陪着笑脸道:“本王也知道这两件事着实为难,若非束手无策,又岂能登门请求舅父指教?无论如何,这两件事都得依靠舅父出谋划策,否则本王今日便赖着不走了!”

    长孙无忌看着一脸惫懒的李治,顿时哭笑不得,颇有一种作茧自缚的郁闷。

    “殿下勿要着急,这头一件事好说,大不了老臣便舍去这身家,掏空家底给铸造局提供铁料便是。可是这后一件事,非是老臣不肯出力,殿下还是回去求助陛下为好。”

    李治顿时苦着脸,为难道:“怕是父皇认为本王无能,因而心生嫌弃。”

    自己当初信誓旦旦的要来兵部,结果父皇顶着巨大压力成全了自己,结果三天没到头,遇上点事儿便束手无策跑回去求助,这让父皇如何看待自己?

    简直无用至极。

    长孙无忌宽慰道:“殿下多虑了,这么多的军械运往辽东,如论是谁都一筹莫展,按照正常来说,就不应当有这么一档子事儿。辽东大军又不是各个都拿着烧火棍,足以横扫高句丽了,这批军械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只不过因为房俊手里掌握着水师几百上千条战船,可以旦夕之间将这些军械由水路出海运往辽东,故而才有此安排。殿下刚刚履任,无法完成这样庞大数量的军械运输再是正常不过,即便如今让老臣担任这兵部尚书,照样一筹莫展。”

    这话说完,心里却有些黯然。

    曾经叱咤风云的关陇贵族,如今勇于战阵者不在少数,但是能够运筹帷幄者却寥寥无几,否则自己又何必在高季辅惨死之后扼腕叹息?

    年轻一辈大多在军中效力,却没有几个当真凭借自己的实力出类拔萃,若是没有了相互之间的关照,怕是早已经沦落下去。

    所以房俊的异军突起才令他又是愤恨又是羡慕。

    如果自己能有这样一个儿子,长孙家族的辉煌再延续一个甲子都不成问题……

    李治想了想,觉得长孙无忌的话有些道理,可依旧难以释怀。他的性格虽然并不是表面上那么纯良温驯,可也不是那种厚脸皮唾面自干,万一父皇为此事责怪自己几句,必定惊慌失措。

    “舅父之言虽然有些道理,可本王既然想要争储,那就势必要表现出高人一等的魄力和能力,寻常人面对这个难题无法解决,本王亦是无法解决,那本王与寻常人又有何区别?既然大家都一样,那父皇又何必废黜太子哥哥,将储君之位交予本王?”

    长孙无忌有些无语,您这是赖上我啦……

    不过也得承认李治说的不错,想要逆而夺取、顶替太子,那自然就得展现出比太子强出一筹的能力,否则若只凭一句“皇帝宠爱”就逆势而为,恐怕满朝文武尽皆不服。

    长孙无忌沉吟半晌,缓缓说道:“既然如此,那此事便交予老臣处置吧,必定让殿下满意便是。”

    李治大喜,抚掌道:“果然还是舅父足智多谋!这两件事本王冥思苦想亦无妥善处置之策,到了舅父这边却是谈笑间便予以解决,本王实在是钦佩不已!”

    长孙无忌忍不住嘴角抽了抽,笑容满是苦涩。

    谈笑间便予以解决?

    呵呵,且不说解决铸造局所需之铁料足以使得长孙家库房为止一空,单单是想办法将那么大一批军械运往辽东,便让自己这张老脸舍出去半张,一辈子积攒的人情耗费大半……

    可是再难也得帮衬着李治。

    唯有李治成功夺嫡,今日付出的一些自然可以得到百倍千倍的回报,否则一旦太子登基,房俊等人必定把持朝堂,哪里还有长孙家立锥之地?

    *****

    丘行恭也在家中发愁。

    他怂恿丘英起去刺杀高季辅,一次作为向太子投诚之投名状,却不料丘英起这个蠢货自作主张,居然就在明德门外伏杀高季辅,搞得如今整个关中人心惶惶,陛下震怒三司严查,风云变色。

    虽然目的达到了,剪除了晋王的臂助,打击了晋王阵营的士气,可这份投名状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也不知太子殿下是否有这个胆子收下……

    可是事到如今,不仅仅是丘英起能否得到太子的赏识进而摆脱长孙无忌的利用控制,更关系到丘家能够趁此机会投入到太子的阵营,争夺一份从龙之功,以为丘家子子孙孙安享富贵。

    正自思虑之间,忽见家仆从外头大步走进来,低声道:“禀告家主,刚刚宋国公府来人,说是此刻宋国公正与太子殿下一同前往大慈恩寺,视察完工之建筑……”

    丘行恭霍然起身,大声道:“服侍吾沐浴更衣!”

    自由在一侧站着的侍女赶紧前去准备热水……

    ……

    丘行恭沐浴一番,换了一套衣衫,出门乘坐马车便直奔大慈恩寺。

    天色有些晦暗,寒风吹荡,街上行人不多。

    马车一路南行至晋昌坊,停在一处气宇恢宏的山门之外,丘行恭下了马车,抬头瞅瞅,令仆人家将候在此处,自己蹬着石阶来到山门前,便被顶盔掼甲的禁卫拦阻。

    “太子殿下正在寺中视察,所有闲人免进……哎呦,原来是丘大将军,末将失礼,失礼!”

    为首的禁卫将丘行恭拦住,待到认出他的面貌,赶紧拱手施礼。

    虽然如今丘行恭并无实权,名声也不大好听,可毕竟身份地位资历摆在那里,军队之中依旧有这么一号,等闲兵卒哪里敢不敬?

    丘行恭随意摆摆手,道:“某与宋国公约好,有急事面呈太子殿下,兄弟可否行个方便?”

    禁卫一脸为难,道:“非是末将不给大将军脸面,实在是殿下有严令,无关人等绝不可入内……”

    正说着,便见到山门之内一个内侍气喘吁吁的跑出来,先是跟丘行恭见礼,继而对那禁卫说道:“殿下命吾带丘大将军进去,尔等不可阻拦。”

    禁卫认得这人乃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亲近内侍,自然不会阻拦,恭送丘行恭与内侍进入山门。

    进了山门,丘行恭踩着巨大青砖铺设的道路随着内侍一路前行,不时地打量着这座尚未建成便已经蜚声中外名动天下的雄伟寺庙。

    如今虽然尚未建成,但已经粗略可见各处庭院楼宇的基本轮廓,如山一般堆积的各种石料、木料,穿梭忙碌的工匠,足以彰显这样一座举国之力建筑的宏伟寺院,足可冠绝当世。

    尤其是此刻正前往的那一出宽阔庭院,连绵屋宇鳞次栉比,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广场,正中矗立起一座已经建成了三层的青砖佛塔。

    只是观其宏伟宽大的基座,便可知此塔建成之后之恢弘瑰丽!

    正对着砖塔有一趟先行建成的房舍,门前一溜青松,冬日之中依旧郁郁苍苍,挺拔青翠。

    门前有禁卫,显然是得了命令,上前将丘行恭仔仔细细搜了一遍身,然后便将其放行。

    丘行恭推开门,走入屋内。

    屋内光线有些昏暗,所以在墙壁上燃起了蜡烛,墙角处摆放着一个炭炉,燃着香炭,很是暖和。

    靠窗的地方摆放着一张桌案,太子李承乾正坐在桌案之后饮着茶水,萧瑀坐在他的对面,俯身在桌案之上翻阅着一堆厚厚的图纸。

    丘行恭快步上前,见礼道:“老臣参见太子殿下,拜见宋国公。”

    李承乾方才茶杯,随意指着一侧的椅子,笑道:“丘大将军毋须多礼,快请入座。来人,给丘大将军斟茶。”

    “多谢殿下!”

    丘行恭规规矩矩的到椅子上坐了,有内侍上前给他斟了茶,放在手边的茶几上。

    萧瑀这时候也放下手中的图纸,揉了揉眼睛,看了丘行恭一眼,对李承乾笑道:“人一旦上了年纪,当真是不中用了,只是看了一会儿图纸,便觉得老眼昏花头晕目眩,不服老真是不成了。”

    然后不待李承乾说话,便转向丘行恭,淡然道:“你今日恳请老夫让你私下与太子一会,说是有十万火急之事,却不知到底何事?”

第六百零五章 坚决不受

    丘家与萧家还是有些渊源的。

    隋朝初年,丘和曾任交趾郡太守,镇守南方富庶之地,彼时南梁依然覆亡,但萧氏一族依旧是江南豪族,把持着诸多商路,故此与丘家往来繁密,双方很是合作了一段时间,关系亲厚。

    只不过丘和死后,彼此之间的关系才渐渐疏远下来,但这份香火情却一直未断,平素或许不大往来,但到了生死关头,求到对方门上,怎么也会拉扯一把,行个方便……

    故而前两日丘行恭上门恳求,欲在私底下觐见太子,萧瑀便答允下来。

    这会儿李承乾问起,丘行恭正襟危坐,心底纠结紧张,先是看了看一脸淡然的萧瑀,继而心里一横,咬牙道:“老臣今日前来,实是为了向太子殿下请罪!”

    李承乾与萧瑀互视一眼,相顾愕然,好奇问道:“丘将军究竟所犯何事?再者说来,若是有罪,大可前往大理寺认罪伏法,何以到孤这边来请罪?”

    丘行恭道:“实在是所犯之罪十死无生,故而恳请殿下宽宥……”

    然后再李承乾惊愕的目光当中起身,跪伏于地,言辞恳切道:“老臣那不肖侄儿丘英起,听闻晋王殿下不顾名分大义、手足之情,意欲与殿下争夺储位、祸乱朝纲,心中愤懑。又适逢晋王入主兵部,意图掘断太子殿下之根基,满朝文武却无一人能够仗义执言,故而义愤填膺,冲动之下将高季辅刺杀于明德门外,意欲以此来剪除晋王之羽翼,使得晋王知难而退,再也不敢觊觎储君之位……次子鲁莽冲动,将大唐律法视若无物,纵使千刀万剐死不足惜。可说到底却也是一腔赤诚忠血,若是就此被官府缉拿之后明正典刑,也着实有些可惜,故而老臣今日厚颜觐见殿下,恳请殿下念在他赤胆忠心的份儿上,免其一死……”

    “咣当”

    萧瑀手里的茶杯刚刚拿起,便被惊得将茶杯盖掉在桌案上。

    丘行恭只说了恳求他帮着寻个机会在私底下面见太子,却口风甚严不肯说明原因,却着实未曾料到居然是这件事。

    李承乾更是瞪大眼睛,失声道:“你说什么?高季辅被刺一案,居然是丘英起所为?”

    闹得轰轰烈烈满朝风雨的高季辅刺杀案,居然未想到乃是潼关守将丘英起所为……

    萧瑀想到一个关窍,不禁问道:“丘英起乃是潼关守将,无故不得擅离职守。大理寺与刑部将四关之内都仔仔细细的筛查了一遍,丘英起若是离开潼关必然大有嫌疑,却为何不曾过问,连一丁点的消息都没有?”

    两大司法部门联合侦查此案,似丘英起这等级别的将领擅离职守是很容易查出来的,可既然如今无论大理寺亦或是刑部都对此案毫无进展,很明显并未发现丘英起离开潼关任上的事实。

    这怎么可能?

    丘行恭道:“此事便又牵扯进另外一桩秘辛,赵国公意欲派遣丘英起秘密南下刺杀房俊,故而伪造了兵部公文,大理寺与刑部排查通关之时,便是见到了这份公文,以为丘英起已经前往两淮地区追缉匪寇。不过丘英起心怀大义,不肯刺杀越国公这等国之柱石,故而半路折返回到关中,正巧高季辅为虎作伥,一时气不过,便做下这等蠢事。”

    萧瑀捋着胡须一想,这丘英起先是放弃刺杀房俊,继而又将晋王之臂助暗杀,对于太子来说这两次皆算得上大功。可转瞬又想,丘英起这人他也颇为熟知,是个有勇无谋之辈,焉能做得这般干脆利落?

    违背长孙无忌的命令,必将遭受极为严厉的惩罚,故而干脆脱离长孙无忌的阵营,以刺杀高季辅作为投名状,转而投靠依附于太子殿下,这等算计可不是丘英起那等莽夫能够想得出来的。

    想必这背后必定有丘行恭暗中指使……

    丘家这是打算破釜沉舟归附太子了。

    按说这等大功,太子必定大喜过望,倒履相迎……

    却不料李承乾面上书屋喜色,反而面沉似水,震怒道:“简直荒唐!若事情当真如你所言,大可亲自向父皇禀报,赵国公谋害朝廷大臣,实是将帝国之律法视若无物,唯恐天下不乱。你们非但不予检举揭发,反而希望寄托于刺杀高季辅来向本王表示忠心,你们这等做法又与赵国公有何不同?高季辅乃是吏部侍郎,朝廷重臣,却如豚犬一般被尔等斩杀于众目睽睽之下,此等做法简直丧心病狂,若是人人皆效法于此,吾大唐岂非风声鹤唳,人人朝不保夕?吾李承乾纵然丢了这储君之位,也断不会与尔等狂徒狼狈为奸、沆瀣一气!”

    丘行恭顿时傻眼。

    “投名状”这件事乃是他一手策划,可以说放在古往今来任何一个储君面前,都可算得上是大功一件。

    可他唯独担心李承乾一根筋,这位太子殿下满口仁义道德,讲究温良敦厚,怕是这等暴戾之手段并不能得到他的欣赏……

    果不其然,李承乾对此事之反应可谓激烈,丘行恭顿时没了主意,赶紧看向萧瑀求助。

    萧瑀不愿意掺和这种事,可毕竟与丘家有那么一份香火情分在,而且丘家在军中的影响力也不容小觑,若是使之归附于太子,必然使得太子愈发如虎添翼。

    想了想,上身微微向李承乾这边倾了倾,低声道:“殿下不必恼怒,说到底,这件事还是有利于殿下……”

    话说一半,却已经被李承乾打断。

    李承乾一脸严肃,断然道:“宋国公此言,孤不敢认同。试问,若是朝中人人皆如此,谁与自己政见不合便施以暗杀这等龌蹉阴毒之手段,长此以往,有样学样,岂有宁日?设身处地考虑一下,若是宋国公的政敌都用这等阴毒之手段来对付你,你将是何等心情?从此国将不国、一着不慎便能断送了江山社稷!孤纵然丢了这储君之位,也绝对不能容忍这等事情在眼前发生!”

    萧瑀默然。

    他发觉自己还是小觑了这位太子殿下,固然平素行事过于迂腐、不知变通,跟兼妇人之仁,可是这种看似过于腐朽的性情若是能够一直坚持下去,哪怕面对各种诱惑也能够不为所动,这又何尝不是一种高贵的品质?

    况且身为人臣,总归是希望自己的皇帝能够仁爱宽厚一些,否则似隋炀帝那等霸道暴戾之辈,动辄杀人赐死,毫无安全感可言……

    丘行恭已经彻底慌了,在地上跪着向前爬了两步,抓着李承乾的衣摆,涕泗横流的哀求道:“殿下!吾丘家子侄可都是为了殿下的千秋大业,方才做出此等不顾律法之事!恳求殿下仗义援手,吾丘家上上下下感恩不尽,世世代代效忠殿下,做牛做马至死不悔!”

    说着,在地上砰砰磕头。

    不由得他不慌,原本是寄希望于耍小聪明将计就计,背叛长孙无忌刺杀高季辅已达到归附太子的目的,结果太子胆小怕事拒之不受,那边长孙无忌更是恨不得将丘家上下剥皮拆骨,若太子不肯容留丘家,这天下之大,哪里还有丘家立锥之地?

    尤其是一旦太子将这件事汇报于陛下,陛下必然雷霆震怒,届时丘英起被绳之以法,三木之下熬受不住再说出自己是幕后主使者……哪里还能有命在?

    李承乾却不为所动,素来优柔寡断的太子殿下这回却是意志坚定,沉声道:“勿用在此哭诉,若是你此刻去太极宫向父皇自守伏法,孤尚且能够念着你往昔的功劳向父皇求情,若是执意不知悔改,自有大唐律法秉持公道!你自己好自为之!”

    言罢,一甩袍袖,起身大步离去。

    丘行恭慌了神,连忙看向萧瑀,目露乞求之色。

第六百零六章 断尾求生(上)

    萧瑀坐在那里,摇头叹息一声,嗟叹道:“你呀你呀,这么大岁数了却还是那么糊涂,这件事无论你的出发点如何,事先总归是应该先行向殿下询问,这般事后告知,殿下即便有心,又如何能够接受?”

    他虽然不知事情之实情,可明显不会如丘行恭所言那般忠诚大义,或许只不过是某些步骤出了疏漏,或者被长孙无忌给摆了一道,这才将太子当做退身之阶……

    然而如论如何,这等先斩后奏之行为,明显未将太子殿下放在眼中,太子就算再是仁厚,又岂能甘愿被人这般利用?

    丘行恭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哀求道:“在下如今依然走投无路,还请宋国公教我!”

    萧瑀摇头叹气,道:“殿下非是狠厉之人,不会对你赶尽杀绝的,依我之见,还是赶紧如殿下所言那般入宫请罪吧,毕竟你的功勋摆在那里,当年万军之中为陛下牵马坠蹬,身披创伤无数,只要非是谋反之罪,陛下也不会对你太过苛责。”

    顿了一顿,瞅着丘行恭幽幽道:“当然,在此之前,还是将一切手尾处理干净为好。”

    丘行恭愣了一愣,心底一跳,默然不语。

    “行啦,老夫言尽如此,爱莫能助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萧瑀又说了一句,便起身出门,追着李承乾的背影去了。

    丘行恭一个人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酸疼的膝盖,脸上神情变幻莫测,好半晌,方才长长的吁出口气,目光中流露出不忍之色,旋即却又敛去,愈发坚定起来。

    *****

    李承乾出了大慈恩寺,对身后追上来的萧瑀道:“孤要进宫一趟,宋国公是否要同去?”

    萧瑀自然之道他入宫就是要将丘行恭之事向陛下报备,想了想,摇头道:“吾家与丘家当年颇有交情,所以今日他央求老臣觐见太子,老臣未曾多想便答允下来,却丝毫不知居然是为了这件事。说起来,此事本与老臣无关,还是不去了吧。”

    这种事只要沾边儿,那就没有好处只有害处,他本来就是毫不知情,必须得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才行。

    李承乾颔首道:“宋国公毋须介怀,孤虽然愚笨了一些,却也看得懂来龙去脉,此事决然与宋国公无关。”

    萧瑀感激道:“多谢殿下体谅!”

    说起来,这样一个皇帝当真不错,不仅性格柔和,还能设身处地的为别人着想。或许登基之后未必有当今陛下之魄力,可怀柔绥靖之处却犹有过之,大唐大抵将会迎来一段太平祥和的日子。

    李承乾摆摆手,便登上马车离去。

    萧瑀躬身冲着马车施礼,待到马车走远之后方才起身,在大慈恩寺门前站了一会儿,四下看了看这座恢弘庄严的寺庙,这才摆手将自己马车叫过来,登车之后返回府中。

    至于丘行恭……自求多福吧。

    李承乾来到太极宫门前下了马车,不用通禀,便直接进了皇宫,问了内侍得知陛下正在神龙殿寝宫,便赶了过去。

    到了神龙殿,看门的内侍见到太子驾到,赶紧入内通禀,须臾返回,躬身请太子入内。

    李承乾进了神龙殿,将鞋子脱掉放在一边,白袜踩着光洁的地板,走进李二陛下的御书房。

    “儿臣拜见父皇,给父皇请安。”

    李二陛下正坐在书案之后批阅奏折,见到太子进来见礼,便放下手里的毛笔搁在笔山上,起身活动一下筋骨,笑道:“快快起来吧,来人,将朕的那罐好茶沏上一壶,朕与太子品尝一番。”

    李承乾道:“多谢父皇。”

    这才起身,等到李二陛下走到窗前的椅子上坐下,他才坐在下首处,中间隔着一场茶几。

    须臾,有内侍捧着茶壶茶杯放在茶几上,正欲给父子二人斟茶,李承乾摆摆手,道:“退下吧。”

    亲自执壶,给李二陛下斟了一杯,然后自己斟了一杯。

    李二陛下喝了口茶水,品味一番,神情欢愉,这才问道:“太子前来,可是有事?”

    李承乾手里婆娑着茶杯,想了想,说道:“刚才儿臣前往大慈恩寺视察,看看进度如何,正巧丘行恭求见……”

    便将丘行恭之言一五一十的说了,却独独省略了经由萧瑀引荐之事。

    李二陛下果然勃然大怒,狠狠一拍椅子扶手,骂道:“当真是狗胆包天!高季辅乃是吏部侍郎,结果就被他们如同豚犬一般刺杀在长安城外,民间舆情汹汹,官吏战战兢兢,朕的脸面都被他们丢尽了!还有赵国公,房俊如今已然是国之柱石,他岂能想杀就杀?”

    发泄一通,又瞪着李承乾,问道:“此时当中,果真没有你的手尾?”

    李承乾就怕这个,赶紧说道:“儿臣的性格,父皇岂能不知?断然做不出这等事来。况且儿臣再是愚笨,也知道如今天下富庶、四海升平,父皇与诸位大臣之间颇为和谐,焉能做出这等败坏风气,使得朝野上下人尽恐慌之事?”

    这件事他完全可以直接告知大理寺与刑部,却不得不先行赶来皇宫让李二陛下知晓。

    先前李二陛下就曾怀疑是他暗中刺杀了高季辅,一次来打击稚奴的威信,万一这种猜忌深植心底,对于自己可实在是大大的不利……

    李二陛下捋着胡须,瞅了太子一眼,缓缓颔首。

    所谓知子莫若父,他自然知晓这个长子的软弱性情,如何狠厉之事怕是做不出来的,况且丘行恭素来桀骜不驯,又岂是太子便能够驱使其主动背叛长孙无忌的?

    只不过整件事情的受益方唯有太子,故而此前不得不在心中有所怀疑,眼下见到太子目光湛然、坦诚自信,自然相信绝非是他所为。

    李二陛下紧锁眉头,喝了口茶水,问道:“太子以为这件事要如何处置?”

    说到底,丘行恭也是功臣。

    尤其是当年万军之中给自己牵马坠蹬,曾经身披箭创刀伤无数,骁勇善战忠心耿耿,所以李二陛下方才能够容忍性格暴戾残忍的丘行恭这么多年,哪怕丘行恭私底下嚣张跋扈,屡次触犯国法,却往往严厉痛斥一番便大事化小,既往不咎。

    然而此次之行为着实太过恶劣,他自登基以来便力求君臣和谐、官员友睦,政治斗争无处不在,但大家一定要严守底线,胜者不可穷追猛打落井下石,败者亦不可歇斯底里以命相搏。

    大家同僚为官,斗争是为了各自的利益,却决不可将彼此的身家性命都牵连进去。

    一旦官员之间危及性命,便会使得彼此再无安全感,为了活命往往无所不用其极,整个朝堂上下便会是一片腥风血雨,今日你杀我,明日我杀你,冤冤相报无穷无尽,哪里还有精力去励精图治、开拓进取?

    大唐的国运将会消磨在这种无穷无尽的内耗当中。

    然而这几年,血案却不时上演,甚至就连房俊这等朝廷重臣、皇家帝婿都三番两次的遭遇刺杀,这令李二陛下心头的怒火早已凝聚,之所以隐忍未发,不过是缺少一个契机而已。

    如今丘行恭的行为,算是彻底触动了他的逆鳞。

    老虎不发威,你们当我是病猫啊?!

    知子莫若父,反过来儿子对于父亲的了解亦是外人所不能及的,李承乾只看李二陛下的神情便知道已经处于爆发的边缘,赶紧劝慰道:“父皇息怒,如今东征在即,最重要保持朝政稳定,岂能为了丘行恭便闹得人心惶惶?若是导致东征不顺,实在是得不偿失。”

    李二陛下想了想,看着太子问道:“你的意思,要谨慎处置?”

    李承乾颔首道:“起码不能扩大范围,既然是丘英起所为,那么一人做事一人当,只处置丘英起就好,对于丘行恭顶多训斥几句,不易责罚过重。”

    李二陛下哼了一声:“那厮最是桀骜难驯,训斥几句顶什么用?转过头就给忘了。既然此事乃丘英起所为,朕就不信他毫不知情,只要丘英起吐露半句与他有关,朕不介意杀鸡儆猴。”

    李承乾见到父皇态度坚决,便不再多说。

    心底却一直提心吊胆,担忧着房俊的安危,虽然丘英起并未听从长孙无忌的派遣去江南刺杀房俊,甚至于反戈一击刺杀了高季辅,可以他对长孙无忌的了解,行事必有后手,说不定派往江南的人不知丘英起这一个……

第六百零七章 断尾求生(下)

    李承乾对于长孙无忌了解至深,使得他早已经对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

    “长孙阴人”这个名号虽然从未有人赶在长孙无忌面前提及,却早已成为朝野上下对他的共同认可的标签,这人性格阴狠,越是生气的时候就笑得看上去越是开心,但当面笑得有多开心,背地里下黑手的时候就有多狠辣。

    当年虽然关陇贵族支持父皇登上了皇位,携带着从龙之功意图把持朝堂,不是没有江南士族和山东世家试图染指朝政,但是在长孙无忌阴狠的手段之下,却尽皆铩羽而归。

    死在他手上名门子弟不知凡几。

    只不过后来父皇坐稳江山,开始推行仁政,严守朝臣之间的争斗底线,长孙无忌这才有所收敛。

    然而现在,随着储位之争愈演愈烈,很明显长孙无忌在落尽下风的形势下又重拾起当年排斥异己把持朝政的那一套狠戾手段,这等时候他敢于派人刺杀房俊,就必然会做出万全之谋划,绝对不会任由房俊侥幸脱险,然后反戈一击。

    所以丘英起虽然并未前往江南刺杀房俊,甚至转过头来反噬一口将高季辅给暗杀了,但李承乾依旧认为长孙无忌必有后手,房俊未必就能安然无恙。

    李二陛下发作一阵,见到太子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神思不属,不由奇道:“太子在想什么呢?”

    李承乾忧心房俊的情况,便将自己的担忧一五一十说了,然后说道:“父皇,是否要派人前往江南看看情况,即便越国公安然无事,也应当予以警醒告诫,令其加倍小心。”

    李二陛下蹙着眉头,颔首道:“这种担忧不无道理,回头朕让李君羡派几个人前往江南,提醒一下那小子。不过太子也不必太过担忧,此行有青雀和长乐、高阳他们一路南下,任谁也得顾忌几位亲王和公主的安危,必定不敢发动大规模的刺杀行动。只要规模可以控制在一定程度之内,以房俊的机警以及他在江南掌握的力量,足以自保,甚至于若是当真有刺客一击不中,更要遭受他的疯狂报复。”

    话虽如此说,可李承乾哪里放得下心?

    他从被废黜的边缘好不容易逆转过来,虽然依旧未能摆脱易储的风险,可到底掌握了一定的班底和力量,大家拧成一股绳奋力抗争,再也不是以往那般面对危机毫无反抗之力。

    而这一切,都要拜房俊所赐。

    如今的房俊不仅是他东宫班底当中的柱石,更是他精神上的支柱,如果房俊当真遭遇不测,他简直不敢想象自己要去如何面对残酷的现状……

    看着太子愁眉不展患得患失的模样,李二陛下心中又有些不满。

    他的性格里充满了英明果敢、杀伐决断,认为成大事者最重要的品质便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若没有这等坚定的心志,如何能够号令群雄、成就霸业?

    偏偏这个嫡长子哪儿哪儿都好,就唯独这优柔寡断的性子着实令他无语……

    父子两个各有心思,一时间各自出神,没有话说。

    门外响起脚步声,有内侍轻手轻脚的进来,低声道:“启禀陛下,大将军丘行恭在宫门外请求觐见。”

    “嗯?这厮还有胆子来见朕?”

    李二陛下剑眉一轩,冷笑道:“让他滚进来,朕倒要看看这厮是否吃了熊心豹子胆!”

    “喏!”

    内侍不明所以,不知陛下为何发火,赶紧乖乖的转身飞快的退走,免得稍有不慎惹祸上身、殃及池鱼……

    未几,丘行恭大步走入御书房内,二话不说,上前两步便跪伏在李二陛下脚前,悲怮不已的扯着嗓子嚎哭一声:“陛下,家门不幸,老臣罪该万死!”

    李二陛下一脸冷笑,低头俯视着他,一字字道:“说说看,怎么个罪该万死?”

    丘行恭心里砰砰跳,怕得不行,强撑着将戏演下去,脸上涕泗横流,全是懊恼悔恨之色:“陛下,老臣那个侄子丘英起,不知受了谁的蛊惑怂恿,居然在明德门外刺杀了吏部侍郎高季辅,老臣事前毫不知情,但是那畜生行凶之后跑回家中告知老臣,老臣舔犊情深,念其乃是亡兄之血脉,故而不忍命其伏法,反而去太子殿下面前苦苦哀求,希望殿下能够网开一面……被殿下训斥之后,老臣才认识到自己何等愚蠢,辜负了陛下这么多年的言传身教,实在是无颜面对陛下!”

    “呵呵!”

    李二陛下忍着气,冷笑个不停,问道:“那好,速速将你那侄子交由刑部与大理寺,供述幕后主使是谁,朕念着你往昔的汗马功劳,只追究丘英起一人之罪,绝不牵连丘家!”

    丘行恭抹了一把眼泪,捶足顿胸嚎哭道:“陛下明鉴,老臣被太子殿下训斥之后认识到错误,便赶去丘英起藏身之处想要劝其归案自首,却不料那孩子或许已经知道自己犯下弥天大错,悔之不及,故而已经自刎谢罪,尸体被老臣送到了京兆府……”

    “哇呀呀!”

    李二陛下胸中怒气终于抑制不住,抬起一脚正踹在丘行恭面门上,这一脚含怒而发势大力沉踹了个正着,丘行恭闷哼一声扬天跌倒,却也顾不得眼前发黑满天星斗以及鼻孔中喷涌而出的鲜血,一骨碌爬起来再次跪倒,“砰砰砰”的磕头,口中道:“老臣家门不幸,出了这样一个畜生,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李二陛下怒极而笑,戟指道:“老贼!敢在朕面前玩弄这一套,当真不知死字怎么写吗?”

    这老贼口口声声家门不幸,将罪责尽数归咎于丘英起,然后丘英起又“畏罪自杀”……

    糊弄三岁小孩子呢?!

    丘行恭却自有定见,既然太子不愿意接受丘家的投诚,那么丘家的罪责是绝对免不了的,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丘英起身上,如今丘英起已死,那么自己和丘家所承受的便是连带责任。

    自己好歹也有功勋傍身,只要咬死了不承认是自己指使丘英起刺杀高季辅,陛下再是震怒,也不可能当真将自己怎么样。

    无论这位陛下背负了多少骂名,干下过多少龌蹉事,但是唯有一点足以使得当年跟随他的文臣武将们交口盛赞、心悦诚服,那便是念旧情!

    侯君集如何?

    那可是犯下谋逆之大罪,放在历朝历代也得是个“夷三族”的罪名,结果李二陛下不仅赐其全尸,更是只将其子孙亲眷发配岭南了事,满朝文武看在心里,谁不敬佩莫名、甘愿效死?

    只要自己咬死了不吐口,以李二陛下的性情,那就绝对不会斩尽杀绝……

    眼瞅着李二陛下面容狰狞又要暴起,李承乾连忙劝阻道:“父皇息怒!丘大将军固然有错,自有刑部与大理寺量刑惩处,父皇何必大动肝火?如今东征在即,父皇还应当保重好龙体,率领吾大唐虎贲披荆斩棘、开疆拓土才行!”

    今天春天本应开始东征,结果数十万大军、数百万石粮秣已经集结辽东,却因为李二陛下的一场大病不得不暂时搁浅,由此导致的巨额军费开支、甚至于使得大军士气低落,损失太过严重。

    士气可鼓不可泄,如若明年春天的东征再次因为李二陛下的龙体而导致夭折,那么极有可能东征就得被迫取消,集结数十万大军所耗费的人力物力将会付诸东流,打击绝对是致命的。

    李二陛下也知道自己身子骨这两年越来越不堪,只得忍着怒气,对丘行恭骂道:“你个老贼,休要在朕面前晃悠惹朕生气,自去刑部与大理寺请罪吧!”

    “多谢陛下开恩!”

    丘行恭痛哭流涕,心里却大大松了口气。

    只要陛下不处置自己,又何惧刑部与大理寺?只要没有真凭实据,那帮子家伙甚至连羁押自己两天都不敢。

    自己狠心杀了侄子丘英起灭口,这般断尾求生的做法虽然有悖人伦,亦可说是禽兽不如,可到底还是将一桩危机转化于无形,不仅保住了自己,更保住了家族……

第六百零八章 我警告你

    江南烟雨缠绵不休,飘摇的雨丝丝丝缕缕的从天而降,如烟似雾一般笼罩着青山秀水,美则美矣,可那种浸润了每一分每一寸空间的潮湿阴冷,却令来自北方的人们大感受不了。

    屋子里燃了火盆,却依旧令人觉得连被褥都好似能够拧出水来,房俊蹙着眉,趴在床榻上紧了紧身下的厚被。

    在他身后,高阳公主跪在一侧,俯下身去,聚精会神的替他清洗了一下肋下的伤口,敷上生肌愈骨的金疮药,然后仔仔细细的包扎起来。

    一切完毕,高阳公主才直起腰,一只纤手握成粉拳锤了锤酸软的腰背,另一手则撩了一下额前算乱的发丝,吁出一口气香气道:“郎君身强体健,体质异于常人,这伤口愈合得极快,再换上几次药就愈合得差不多了。”

    房俊笑道:“还是娘子的手法好,那些个所谓的神医,在娘子面前也得自叹弗如。”

    要说穿越之后最令他满意之事,便是继承了这样一幅躯体。

    房遗爱那小子脑筋虽然不大好使,可筋骨强壮体质非凡,不仅天生神力,而且本钱雄厚,远胜他前世整日里枯坐办公室被烟酒侵蚀得快要掏空的身体……

    高阳公主为之失笑,轻轻拍了房俊健硕的肩膀一下,微嗔道:“这天底下能够当得起神医之称谓,也就只有孙思邈道长了。若是孙道长在此,听闻郎君口不择言,必定与你没完。”

    房俊翻身坐起,见到自家妻子腰肢窈窕、眉目如画,浅嗔薄怒之间眼眸流转,自然心生怜爱,伸出手臂揽住堪堪一握的纤细腰肢,将娇小玲珑的身子揽入怀中,嗅着清新的香气,调笑道:“那老道也是个妙人,岂能不知此乃吾夫妻之间的戏言,怎会较真儿?说不定还会以为为夫人是由于体力不济导致夫纲不振,不得不依托唇舌取悦娘子,故而大发善心赠给为父一些牛鞭鹿茸什么以壮声色……”

    高阳公主被他揽在怀里,抵不住这般耳鬓厮磨,什么“以唇舌取悦娘子”更是令她娇羞难抑,俏脸红润气喘吁吁,待听得后半句,却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美眸横了郎君一眼,咬着嘴唇嗔道:“郎君本就龙精虎猛,家里的几个女人哪堪鞑伐?每次都被你折腾得死去活来。就是这般却还惦记着什么鞭啊茸啊的,快给本宫速速招来,是否心里头惦记着别家娘子,唯恐力有不逮,被人家给小觑了,遭来嘲笑?”

    房俊顿时面容一整,义正辞严道:“娘子说的哪里话?为夫一身正气可鉴日月,岂能有那等龌蹉之念头?该罚!”

    说着,大手在柔软挺翘的臀儿上轻轻拍了一记。

    高阳公主咬着嘴唇,娇哼一声,美眸流转问道:“那你老实招来,那夜你潜入庄园之内,为何不来本宫的房内,却偏偏要跑去长乐姐姐的闺房?到底是你心存不轨,亦或是你们之间早有私情?”

    说起这件事,房俊也忍不住老脸一红,辩解道:“娘子误会了,就算信不得为夫,难道还信不过长乐殿下的人品?”

    “哼!长乐姐姐固然端庄贤惠,可到底也是一个久旷之妇,所谓烈女怕缠郎,你这厮又贯会玩弄那些个对付女人的手段,说不定哪一天一时疏忽心神失守,便被你这棒槌得了手去。”

    房俊不满:“嘿!怎么说话呢?凭什么有事也是吾房某人的错,就不能是她主动勾引你家男人?”

    “啪!”

    高阳公主打掉那只不知不觉间攀上自己胸脯的大手,在他怀里扭转身,仰起一张清纯秀丽的小脸儿,一双美眸忽闪忽闪光芒流转,正色道:“我非是善妒之妇,不管你那些个床底之事,碰上喜欢的,养在外头也好,娶回府里也罢,都随着你高兴。长乐姐姐固然与我乃是姊妹,可说到底也是和离之妇,纵然你与她情投意合做下些什么苟且之事,我也懒得问,更懒得管。男人嘛,三妻四妾逢场作戏,本就是天性,就算是管怕是也管不住。但是我必须警告你,绝对别去碰城阳!”

    房俊眨眨眼,奇道:“这话从哪儿说起?”

    他素来明白高阳公主的态度,只要自己宠着她、惯着她,那么无论再有多少女人,她都不屑一顾。

    身为大唐公主,就是这么大度而且有底气。

    可警告自己别碰城阳公主……这就莫名其妙了。

    不过就是摸了一下而已,算不算“碰”?

    高阳公主撇撇嘴,对于房俊的“不坦白”表示相当之不爽,清声道:“这些时日以来,城阳每次见你都面红耳赤,眼神当中柔情蜜意的,你以为我看不出?可城阳乃是有妇之夫,更是杜家的媳妇,一旦你与她有染,不仅坏了她的名声,父皇更饶不了你!”

    大唐风气开放,尤其是以李唐皇族为首的有着鲜卑血统的关陇贵族们,男女之事甚为随便,这就导致了大唐公主的名声一贯不怎么好。

    可若是换了别的公主与房俊有染,李二陛下纵然不满,却也不会太过干涉,但城阳公主的身份却绝对不同,谁都知道杜如晦在李二陛下心目当中的地位,当年杜如晦临死的时候,李二陛下可是亲口答应要照拂杜家,决不让杜如晦的子孙受到一丁点的欺辱。

    这等背景之下,就算李二陛下对房俊再是纵容,一旦他敢染指城阳公主,也绝对施以严惩!

    房俊无奈,竖起手掌指天立誓道:“苍天在上,除去那天晚上的误会之外,为夫连一根手指都未曾碰过城阳公主,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哎呀!你这人还真是个棒槌,说说而已,干嘛指天立誓?呸呸呸,赶紧吐两口唾沫,童言无忌。”

    房俊不过是以示清白,高阳公主却花容失色,拉着他的手一叠声的让他认错。

    举头三尺有神明,你的一言一行都有神仙看着呢,既然发下这等毒誓那就得遵守才行,一旦违反了誓言,报应马上就来。

    她不过是出言警告一番,就算是当真将城阳睡了也不过是难逃父皇的一顿责罚,总不会将他砍了脑袋,可是誓言被神明听在耳中便不得违背,万一以后当真一时冲动做下错事,那是当真会天打雷劈的……

    嬉闹一阵,夫妻两个相拥着坐在床榻上,高阳公主娇小的身躯依偎在郎君壮阔的胸膛上,看着窗外迷蒙的烟雨,听着雨水滴落屋檐发出的声响。

    房俊婆娑着妻子平坦的小腹,在她耳畔轻声道:“知道吗?那日为夫深陷险地,娘子仗剑而行毫无畏惧,那等睥睨天下英姿飒飒的模样,当真是美人如玉剑如虹,太帅了!爱煞为夫也!”

    “当真?”

    高阳公主仰起小脸儿,便见到了郎君眼眸当中流露出来的无限爱怜。

    “当真!”

    房俊俯下头去,在红唇上轻轻一吻。

    “嘻嘻!”高阳公主秀丽的脸蛋儿散发着夺人心魄的光晕,眉宇之间有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娇声道:“别以为只有你能上阵杀敌,咱们李家的女儿,各个都有着平阳昭公主的遗风,哪怕平素看似弱不禁风,可到了紧要关头,照样骑得了战马、舞得动横刀,刚烈无双,巾帼不让须眉!”

    似乎每一个李唐皇族的女儿,都将平阳昭公主视为平生偶像,固然不可能人人都如平阳昭公主那般能够驱策万千二郎奋死争杀,可只要有那么一丝一毫的机会,都要展示血脉当中的飒飒英姿。

    房俊将头伏在高阳公主修长洁白的脖颈之间,喘着粗气,一双大手便要登山涉水。

    高阳公主也大为情动,却死死的按着那一双作怪的大手,眼眸流淌,喘着气道:“别闹,你身上还有伤呢。”

    美人在怀,却不能剑及履及,房俊懊恼的仰天长叹。

    高阳公主在他怀里转过身,四目相对,挑了挑眉梢,眼波如水,舔了舔红唇,做出暗示。

    房俊顿时咽了口唾沫,大喜道:“幸苦娘子了!”

    窗外风雨如晦。

    一墙之隔的窗户下边,一位清丽无匹的美人儿正凭窗远眺,柔肠百结……

第六百零九章 帝国利益

    窗外烟雨凄迷,雨水顺着屋檐如珠串一般滴落,隔壁不时传来的夫妻间喁喁私语和低声谈笑,却已经清晰入耳。

    长乐公主凭窗远眺,清冷的空气夹杂着水气扑面而来,目光如同烟雨一般迷蒙。

    “愿娘子相离之后,

    重梳婵髻,美扫娥眉。

    巧呈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这是当初和离之时,长孙冲相赠的和离书上写就的话语,看似意味隽永,心平气和,充满了深情与祝福,实则却是“别亦不宽、爱恨交缠”。

    那一段婚姻彻彻底底的摧毁了她的人生,少女之时所有对于幸福的憧憬都在现实当中被撞击得支离破碎,生活从未因为她人世间最尊贵的身份而有所优待,在享受着人世间最极致之尊荣的同时,也付出了对于一个女儿家来说最珍贵的一切。

    上天总是那么公平,在赐予你一样东西的同时,往往也会取走一件相等的东西……

    若自己不曾被赐婚于长孙冲,亦或者能够晚生几年,是否便能够遇上一个完全不同的人,开始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

    可惜,人生没有重来。

    所幸,人生没有重来……

    *****

    雨幕之中,魏王李泰撑着雨伞穿着雨靴,大步流星的走进这一处位于苏州城外的庄园。徐氏庄园已经被彻底破坏得不成样子,多处损毁,花园更是被乱兵踩成了一摊烂泥,所以穆元佐便将自家位于城外的庄园贡献出来,此处本是他老父母所居,为了讨好王爷公主,干脆将父母也给接到了城内府中……

    进了正堂门口,李泰将手里的雨伞递给一旁的内侍,抖了抖衣摆上沾着的雨水,跺了跺脚,这才脱去了鞋子,踩着地板走了进去。

    房俊正盘膝坐在窗旁的茶几前饮茶,见状将将起身欲施礼,便见到李泰摆摆手,快步走到近前坐下,道:“给本王斟杯茶。”

    房俊便顺势坐下,取过一只茶杯用热水烫了一下,略微清洗,斟了一杯茶。

    李泰拈起茶杯,一杯热茶分三口饮尽,这才长吁一口气:“热汤入喉,暖心暖肺,提神醒脑,齿颊留香!一盏热茶胜过珍馐佳肴,凭窗远眺胸臆尽展,二郎的确会享受。”

    未等房俊回应,却又自顾自抱怨道:“这江南哪儿哪儿都好,可就是这天气着实令人难受。一场雨下了这么多天,被褥衣服始终都是潮的,攥一把能够攥出水来,看似不冷,可是这湿冷的空气直往人骨头缝儿里钻,还不如关中寒风凛冽割面如刀,起码屋子里暖和啊!”

    在关中虽然冬天更冷,但门窗的缝隙都密封上,屋子里燃着地龙,这些年有普及了火炕,甚至再燃气一盆香炭,那简直比春天还要温暖。

    可是这江南之地似乎连空气中都蕴含着水分,尤其是这淅淅沥沥的雨天,哪怕正堂里燃了香炭也感受不到几分暖意……

    房俊执壶给茶杯之中续满茶水,笑道:“殿下语气之中颇多抱怨,可为何微臣却未从殿下眉宇之间感受到半分沮丧,反而眉梢眼角似乎都流淌着不可自抑的喜庆之色?”

    “哈哈!不愧是享誉天下的诗词圣手,这份观察入微的本事,当世少有人及!”

    李泰得意一笑,拈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茶杯之后一本正经的侧过身冲着房俊拱手施礼,道:“本王此番大有收获,皆是拜二郎之赐,这等情谊没齿难忘,本王素知二郎胸襟广阔、器宇轩昂,故而也不多说那些个感激之类的废话,只有一句,容后图报!”

    这回厚颜恳请房俊陪同他南下,只为了接受那些江南士族赔偿房俊的产业货殖,又使得房俊历经九死一生,本应当心存愧疚才是,可熟料却因此使得各家人心惶惶之下竞相跑去自己那边钻营,试图让自己给他们说说话,免得房俊怒火万丈之下不管不顾采取报复,由此而来的货殖钱帛简直车载斗量。

    大大发了一笔横财。

    愧疚是肯定愧疚的,毕竟原本就不需要房俊南下,可即便是亲王之尊见到那些士族献上的钱财也不免动容,欢喜也是真的欢喜。

    房俊便嗟叹道:“这世道便是如此,从无公平可言。有些人家贫如洗穷困一生常常三月不知肉味,有些人生来富贵锦衣玉食何而不食肉糜,有些人利刃加身九死一生遭受无妄之灾,而有些人邀天之幸坐享其成自有金银满仓……啧啧啧,《道德经》中说什么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应当众生平等无分彼此……纯粹扯淡嘛。”

    李泰得了便宜便卖乖,正色道:“诶,无端诋毁圣人之言,这可使不得。这个问题你得反过来想想,虽然本王如今收受了大笔钱财,可你也因此收获了本王的真挚情感。钱财乃身外之物,来去如浮云,可人与人之间的交情却能够历久而弥新,一生一世,不能或忘。由此可见,你的收获比本王多得多。”

    房俊瞪着眼睛,赞叹道:“微臣从未见过这等厚颜无耻之辈!”

    狡辩倒也罢了,偏偏还能这般东拉西扯,李泰你能不能要点脸?

    李泰再是脸皮厚,此刻也不禁老脸一红,干咳一声,摊手道:“瞧你这话说的,好像本王当真如何不要脸了似的……不过话说回来,这回你险死还生,当真不打算追究这些个江南士族?”

    房俊呷了口茶水,道:“不瞒殿下,此番遭受刺杀,微臣深感愤懑,大唐立国以来虽然历经多次朝廷争斗,可自从陛下御极以来,却是君臣投契、朝野和睦,从未发生过此等穷凶极恶之事。若是人人都有样学样,无论斗争之一时胜负便寄希望于暗地里出手,长此以往,岂不使得人心惶惶,君臣离散?此乃亡国之兆也!可话说回来,这次江南士族大多皆是收到牵连,实际上都是无辜的,微臣若是一股脑的不分青红皂白尽皆报复,难免有人便会遭受无妄之灾。尤为重要的是,江南乃大唐钱粮富庶之地,年年税赋缴纳皆占据全国的大头,在东征即将开始之际,微臣岂能因为一己之私使得整个江南产生动荡,进而影响到税赋征缴,扰乱陛下的东征大业?”

    继而长叹一声,无奈道:“个人之恩仇,如何能够凌驾于帝国利益之上?微臣固然没读过几本圣人微言,却也知人间正道,这一回就便宜了那些个家伙吧,只是敲一敲他们的竹杠,让他们割下来一点肉,希望能够记得疼。”

    窗外雨声淅沥,寒气扑面而来,李泰却觉得精神振奋,胸臆当中自由一股气流激荡。

    他挽了挽袖子,亲手执壶给房俊面前的茶杯续上茶水,正色道:“二郎之胸襟,远超天下英雄多矣!这一句‘个人之恩仇不可凌驾于帝国利益之上’,实在是令人茅塞顿开、心情激荡!若人人皆能如二郎这般视帝国利益至高无上,吾大唐定可横扫寰宇,再现强汉之风骨,普天之下,皆为我土,率土之滨,尽归吾臣!”

    房俊也觉得身体里好像有一种久违的热血在激荡澎湃,似乎又回到上辈子曾经历过的“愤青”岁月,干脆举起茶杯,大声道:“那微臣便以茶代酒,敬吾大唐千秋万载,一统寰宇!”

    “好一个千秋万载,一统寰宇!若父皇在此听闻此句,定会装置凌霄、浮一大白!”

    “殿下,请!”

    “饮圣!”

    茶杯碰了一下,也不顾茶水滚烫,一口饮尽。

    男人之间便是如此,有些时候情绪到了,一丁点的小事都可能引起强烈的共鸣,谁心里还没有一个励精图治强国强军的梦想?

    无论时移世易、沧海桑田,哪怕这一个曾经屹立在世界之巅的民族备受欺辱,这一片神州大地满目苍夷,也照样会有那样一群热血澎湃的年轻人为了渺茫之目标抛头颅、洒热血,无怨无悔,可鉴苍天!

    强汉之筋骨,盛唐之风韵,早已镌刻在这个民族的灵魂深处,追忆曾经的荣光,早已成为每一个华夏子孙舍生取义、一往无前之动力。

第六百一十章 为了正义

    房俊遇刺之事本不想大张旗鼓,可事发当时有太多水师兵卒、苏州郡兵参与,事后难免要泄露出风声,一传十、十传百,便成为整个江南上上下下皆知的事情,就连坊市之间的贩夫走卒亦能够绘声绘色的讲述一番当时凶险的场景。

    整个江南难免为之震动!

    房俊那是什么人?

    当今陛下的东床快婿,宰辅之首房玄龄的公子,钦赐越国公,兵部尚书,太子少保……绝对的一等一的朝廷重臣,放眼朝堂,能够在功勋、官职上稳压房俊一头的早已屈指可数。

    尤其是房俊在江南声威赫赫,江南士族不知道在他手里吃了多少亏、遭了多少罪,以至于整个江南早已谈之色变,人人避之而唯恐不及。

    就是这样一个人,居然被人设计暗杀,险些便命丧当场……

    江南人看待这件事,大体上不外乎两种观点:一种是扼腕叹息,脸上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说上几句越国公吉人天相,心里却将那刺客骂个半死,既然敢于刺杀这等人物,怎么就不能谋划得再精细一些、出手再狠厉一些,将其一举击杀、为民除害呢?

    另一种则是扶额相庆,庆幸房俊逃出生天,否则若是命丧当场,远在长安的李二陛下必定极为震怒,由此而引发的震动足以将绝大部分江南士族牵连在内,到了那个时候,谁死、谁活,可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与姓名相比,钱财算个屁呀?

    只要能够保得住身家性命,保得住几百上千年的家族传承,再多的钱也舍得往外掏!

    房俊这个棒槌遇刺之后据说是受了重伤,整日里窝在庄园之中疗养,不见外客,所幸还有一位魏王殿下出面处置各项事务,大家别无他法,便一股脑的前往魏王处走门路,希望能够获得这位殿下的谅解,并且帮助从中转圜,在房俊面前说上几句好话。

    于是乎,魏王李泰所居之处当真是车水马龙、门庭若市。

    可人与人之间总归有一个远近亲疏,人家身为亲王,自然不可能任谁登门都予以召见,有些人寻不到门路见不到李泰,自然心中惊慌,唯恐这位还未等到敬献钱财取得这位殿下的谅解,那边房俊已经指挥水师兵卒抄家灭门。

    好在后来大家都听闻了沈纶亲自登门谢罪,并且许下了半个族产的厚礼,并且得到了李泰的承诺……

    这下子所有人都放了心。

    很明显,这位魏王殿下眼睛里只认钱啊,只要有钱,就算是刺杀案主谋之一的沈纬的家族都能够得到宽恕,更何况是他们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家?

    只要你肯收钱,我就舍得送!

    于是,曾经名闻关中的才子亲王,便化身为贪财小王子,整日里数着堆积如山的钱帛恍若梦中,见了谁都笑得见牙不见眼……

    ……

    “殿下,有了这些江南士族襄助,使得殿下可谓如虎添翼,往昔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困境再也不会重现。大唐之文教盛世,必将早早在殿下手中完成,往后万千学子都因殿下而攻读诗书,千秋之后,定当名垂青史!”

    穆元佐这人治理州府的才能不弱,但是捧哏逢迎的本事更好,这些时日每天都往李泰这边跑,帮衬着寻找库房派人看守,用以装载海量的钱帛财富。

    关系自然日趋亲近……

    两人坐在堂中,李泰便很是赞赏穆元佐的知情识趣,笑着说道:“本王致力于将学塾开遍大唐的每一个州府县城,非只为了个人之名声,更为长远的目标乃是为帝国培养更多的人才。随着帝国日趋强盛,疆域不断拓展,愈发需要更多的人才治理各地,只依靠着门阀世家子弟显然早已不敷使用,唯有让更多的寒门学子受到更好的教育,才能够担当起重任,而这也是父皇一直所推崇的治国理念。穆刺史这些时日多有相助,本王感激不尽,回京之后定当在父皇面前陈说一番,想必父皇亦能够为之欣慰。”

    身为亲王,当初更曾经参与夺嫡争储,对于官场上这一套简直不要太熟悉。

    且不管父皇到底是否属意这个苏州刺史,自己暂且将好听的话语说出来,画一个大饼,便能够得到穆元佐更加诚挚的帮助,甚至无以言表的感激。

    说几句话而已,惠而不费,何乐而不为?

    穆元佐闻听李泰要在李二陛下面前褒奖于他,当即激动地满面通红,慨然道:“殿下若当真如此,微臣必当一生一世追随,若有贰心,人神共弃!”

    向上官表达效忠之态,最紧要的不是吹嘘自己多么有能力,而是定要将忠心耿耿放在前面。

    天底下有能耐的人多了去,人家为何要重用于你?

    你得听话啊……

    两人谈笑自若,甚是相得。

    李泰让穆元佐留下一同享用午膳,穆元佐自然不可能推辞,待到吩咐内饰去准备午膳,李泰见到穆元佐神情有异、欲言又止,心底明白这位今日怕是有事登门,便问道:“穆刺史有何难言之隐,不妨说来听听。”

    穆元佐叹息道:“非是难言之隐,只是心中有些担忧,不知应当如何处置,故而想要征询殿下之意见。”

    “哦,到底何事?”

    “殿下,微臣斗胆问一句,越国公到底打算如何处置吴兴沈家?”

    这件事在穆元佐心头盘亘多日,却一直不敢去房俊面前询问,故而耿耿于怀,难以安寝。

    今日正好与魏王谈得投契,便大着胆子问一问,希望能够得到魏王的点拨。

    李泰蹙眉问道:“本王已经收受了吾家的赎罪之礼,且已经与越国公说过,越国公并未便是反对,那么这件事就应当到此为止了。况且沈纬那个贼子被关在水师牢狱之中,所有审讯都是水师经手,与你何干?”

    穆元佐苦笑道:“殿下有所不知,昨日水师都督苏定方已经派人将沈纬以及一众苏州郡兵都押解至苏州府衙,移交给微臣。据他所言,水师并非地方官府,无权审讯案件,所以后续之审讯、侦缉,都得交由苏州府衙来执行。”

    李泰略微颔首,听明白了。

    这件事房俊是受害者,按照房俊以往的脾性,那是绝无可能善罢甘休的,杀一个血流成河不至于,但是对于此案的主谋吴兴沈家,必定会实施严厉的打击报复,况且沈纬罪证确凿、无可辩解,由此揪出沈家其他人实在是太容易了,无论这件事是否还有其余沈家人知情或者参与。

    乃至于就此扩大,由沈纬、沈家开始,将绝大多数江南士族牵连在内,也有足够的里有以及证据。

    可现在房俊一反常态便是既往不咎,李泰更在这边借机大肆敛财,这就让穆元佐迷茫了,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平衡点。

    若是当真不追究沈家以及其余江南士族,房俊会否从此在心里留下疙瘩,认为他穆元佐不会办事?

    我房俊身份地位特殊,为了顾全大局不得不忍气吞声,可你穆元佐却也害怕得罪人影响朝政,为此不肯给我出气,那我还要你这个狗腿子何用?

    可若是追究下去,这边李泰又把钱都收了,岂不是让魏王殿下坐蜡?

    所以穆元佐之所以有此一问,并非他自己不懂如何处置,而是来试探自己与房俊之间到底达成了何等决议,“顾全大局”是没错的,可到底要顾全到何种程度,却是需要自己给出一个标准……

    李泰凝眉沉思片刻,缓缓说道:“这件事越国公算是受了大委屈,以他的性子,毕竟要愤懑多时。本王虽然亦赞同他顾全大局之做法,可吾等皆非圣贤,又岂能没有半点私心呢?所以,我等既要兼顾大局,亦要扶持正义,虽然不能牵连甚广处置严苛,但西细节之上,却不防予以惩戒,以儆效尤。”

    穆元佐就明白了。

    说来说去,您就是觉得还有一些人家的“赎罪金”没给到位,还可以在现有的程度上更深挖掘一下,充分发挥那些人家的潜力。

    这是打算一棒子就将往后十年建造学塾所需的钱财都给敲出来?

    真黑啊……

第六百一十一章 乘胜追击

    李泰这么一说,穆元佐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大体上便是以顾全大局为重,决不能使得江南产生动荡,但该敲的竹杠还是得敲,一则是为了敛财,再则便是通过这种相对温和的方式对于江南士族予以惩戒与警告。

    别以为这么大的事情发生之后你们还能够安然无事,不割点肉、流点血,怎么能记得这一次的教训呢?

    最紧要是要保持要一个度,既要让那些个江南士族肉痛,又不至于产生抵触,铤而走险。

    不过这对于穆元佐这等小门小户出身,一步一步走上高位的官员来说,不要太简单……

    “微臣明白殿下的意思,回头就让人将沈纬在此提审一遍,令其写下一份供状,然后拿着供状挨家挨户的上门告诫,谁家诚心实意悔改,那么便既往不咎、一笔勾销,谁若是顽固抵赖、心存侥幸,那便公事公办,先将其拘押到苏州府衙再说。”

    李泰抚掌暗叹:“正该如此!穆刺史处事机变,深得吾心!”

    穆元佐得了称赞,自然心中欢喜,笑道:“殿下过誉了,微臣鲁钝,若非殿下尽心执教点拨,怕是一味的宽容放纵,不能给予惩戒与震慑,怕是往后未能吸取教训心存敬畏,有负职责。”

    两人相互吹捧一番,穆元佐告辞出去,着手开始审讯沈纬。

    其实早就没什么好审的,水师牢狱可不是良善之地,沈纬刺杀房俊而入狱,肯定要遭受一番剥皮拆骨的折磨,该说的不该说的已经没什么可说了,不过按照李泰的意思,那是肯定还要再从其口中交待几个共犯或者胁从的,就此深挖一番,将疑犯的面积扩大,尽可能的多多牵连几家。

    这么做不仅可以继续敛财,更会使得江南士族人人自危,口供笔录可都是实打实的,往后谁家若是继续如以往那般阳奉阴违甚至直接支持晋王,这份口供笔录拿出来,就能将谁家置于死地。

    换句话说,只要自己将这件事情办妥,然后将这份口供笔录交到房俊甚至是太子的手中,那便是大功一件。

    等同于给所有江南士族的头顶选了一柄利刃,乖巧懂事自然一切无虞,可若是存了贰心,这柄利刃掉下来就是人头落地、阖家遭祸……

    算是江南江南士族的命脉捏在了手里。

    且不说这对于朝廷治理江南有着多么积极的意义,单说只要这份功勋在手,自己就算是彻彻底底成为太子麾下的重要一员,等到太子他日登基御极,论功行赏,怎么能少得了自己?

    退一步讲,哪怕现在跑去陛下面前献上这份口供笔录,自己从一届苏州刺史任满之后直入中枢亦是指日可待。

    可谓是一箭数雕。

    当然,最倒霉便要数一众江南士族,可话说回来,这股怨气纵然无法消散,那也是冤有头债有主,自去寻吴兴沈氏的麻烦便是……

    穆元佐回到苏州府衙,直接便将羁押在牢狱之中的沈纬给提上正堂。

    之前被关押在水师大牢,历经几次审讯,起初沈纬骨子颇硬,梗着脖子说着大不了就是一死,给我个痛快的。可水师兵卒最是爱戴房俊,如今刺杀房俊的凶手就在眼前,怎么肯给他一个痛快的?

    各种大刑轮番上阵,每几个回合,沈纬便崩溃了。沈家素来行事豪横,沈纬更是横行乡里,手里头沾得人命没有十条也有八条,杀个人就跟杀只鸡差不多,一刀下去完事儿了。

    可自家的命岂能与别人的命相比?

    杀别人的时候痛快,轮到自己要死了,却有些抵不住。尤其是当他轮番受了几样大刑,才算是明白“人世间最可怕的事情并不是死亡”这句话的真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那种绝望才更让人崩溃。

    到了后来,基本就是水师的兵卒问什么他就说什么……

    如今被转送至苏州府衙,穆元佐命人将沈纬带上正堂,打算大刑侍候一遍,然后再循循善诱使其供述出几家往来亲密的人家,所以也没有避讳府衙中的官吏,很多人就在堂上旁观。

    结果人一带上来,穆元佐就有些傻眼。

    看着几乎已经不成人形的沈纬,穆元佐心底一阵阵的冒着寒气,这得是经受了何等酷刑才能将一个昂藏七尺的汉子给折磨至这种程度?手脚筋络早已经挑断了,整个人软塌塌的伏在堂中,身上没有一件衣物,所有皮肤几乎就没有一块完整的,令人就算想要再次上刑都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堂上两侧站着的其余官吏也都面面相觑,两股战战。

    穆元佐指使衙役上前询问,沈纬已经处于一种失神状态,意志完全崩溃,问什么说什么,甚至也不管到底有没有那些事情,只要你问,他就点头,潜意识里完全没有抵抗的想法,只求速死。

    衙役揪着沈纬的眼皮不让他昏过去,问道:“还有谁与你一起谋划刺杀越国公之事?”

    沈纬不说话。

    衙役又问:“是不是人太多了,你一时说不清?”

    “是……”

    “那好,我来问你,想清楚再回答,有没有张家?”

    “有。”

    “有没有朱家?”

    “有。”

    “有没有王家?”

    “有。”

    “有没有长孙家?”

    “有。”

    ……

    别管怎么问,沈纬都只是一个字:“有。”

    他的意志早就已经崩溃了,问什么就承认什么,只求能够赶紧结束这无穷无尽的刑罚折磨,给他来一刀痛快的,所以根本就不考虑是否会牵扯无辜,是否会出卖盟友。

    可是这让堂上一众官吏停在耳朵了,却是各个相顾骇然,心惊胆颤。

    但凡能够进入苏州府衙任职的,基本上都是江南士族出身的门阀子弟,此刻听了沈纬胡说八道攀咬一通,再看看坐在上首老神在在的穆元佐,哪里还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若是当真较真儿,这种审讯方式其实是不合法的,毕竟谁都看得出沈纬已经处于意志崩溃、神志恍惚的状态,说的话根本做不得准。可问题是如果穆元佐不管不顾,直接将这份口供笔录封存之后快马送入长安,呈递于李二陛下的案头,谁知道那个时候李二陛下会否在意过程当中的某一些不合法度的细节?

    当真按照口供笔录上的人家一股脑的都给杀了自然不可能,但万一李二陛下想要杀鸡儆猴怎么办?

    杀一只鸡,一群猴子肯定就都给吓唬住了。

    可问题在于……谁会成为那只被杀掉的鸡?

    没人想当那只鸡!

    但是只要自家的名字在这份口供笔录之中,理论上谁家都有可能成为那只将会被宰掉的鸡……

    穆元佐命人抬起沈纬的手,蘸着他自己身上的血渍在那份口供笔录上摁下手印,然后自己仔仔细细检查一遍,用一个厚厚的信封装了,放入怀中,环视众人道:“将沈纬带下去吧,这份口供笔录本官会将其送往魏王处,请魏王殿下检视之后,便快马送往长安,呈递至陛下案头,恳请陛下予以决断。诸位也莫要掉以轻心,绝对不容许再次发生刺杀之死间,否则到时候非但本官头上的乌纱难保,诸位也必将广受牵连。”

    一众官吏战战兢兢,其声称是。

    待到穆元佐退堂走出府衙,在兵卒衙役护卫之下登上马车前往魏王住处,这些个官吏顿时将公务丢在一边,纷纷跟自己的主官告了假,然后鱼贯走出苏州府衙,快马奔往各自家中。

    这等信息务必在第一时间送给家中,让家中家主、族老们赶紧商议对策,好在这份口供笔录会先送抵魏王那边,检视之后才能送往长安,这就留下了足够操作的空间……

    ……

    苏州城南一处优美奢华的庄园之内,一大群年长者聚集一处,其中有耄耋老者鹤发童颜,亦有壮年文士宽袍博带,但年纪最小的也在四旬左右,一个个气度沉稳、举止有度。

    皆是江南士族的当家人物。

第六百一十二章 还得掏钱?

    面对忽如起来的刺杀案,整个江南都乱了套。

    虽然此次刺杀案过后房俊安然无恙,并且出乎预料的没有采取直接报复,只是通过魏王李泰狠狠的敲了大家一笔,看似所受的损失足以承受。

    可大家依旧不敢疏忽大意,谁知道这等情况是否魏王李泰力压房俊而取得的局面?若非房俊真心实意不语报复,单只是依靠魏王来压制的话,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失去控制。

    房俊的棒槌脾气再没有比江南士族更为了解的了,一直以来这厮根本不讲道理,随心所欲恣意妄为,整个江南被他给折腾得苦不堪言。

    一旦某时某刻一点点看似不起眼的小事再次将这厮的怒火给挑起来,魏王李泰怕是绝对压制不住的。

    有数万水师兵卒在手,房俊完全可以在江南为所欲为。

    没人能够承受房俊震怒失去控制的后果……

    萧璟坐在上首,一众江南士族以他为尊,分列左右。

    堂中吵吵嚷嚷,萧璟放下手里的茶杯,用手指头敲了敲面前的案几,待到声音静下来,才瞅着一侧的沈纶说道:“这件事,沈家要给大伙一个交待。”

    一句话,不仅将事情定了性,而且分清了主次。

    若非因为你们沈家人胆大包天藐视法度去刺杀房俊,当前形势何至于这般被动?大家的身家性命都悬于一线,动辄便有倾覆之厄,主要的责任自然要由沈家扛起。

    沈纶面色苍白,到还算是镇静,跪坐在位置上,上身微微前倾,垂首道:“家门不幸,牵连了诸位,沈家上下倍感歉疚。只是事已至此,沈家愿意背负责任,却还需大家一起同心协力共度时艰。非是在下推卸责任,实在是若只是沈氏一家,根本担不起这个责任。”

    尽管他心里明白,沈纬断无可能自己找死去刺杀房俊,非但幕后有主事之人,此间也必然有些人家与其暗中谋划、相互协同,如今事发之后将所有责任尽皆推卸给沈家实为不公,可却也别无他法。

    这件事情太大,后果太过严重,若是江南士族为了自保从而众口一辞将吴兴沈家退出去承担房俊的怒火,那吴兴沈家必遭灭顶之灾。

    唯有大家一起联合起来,才有抵抗之余地。

    法不责众嘛……

    所以他必须将火气压制在心底,装作不会攀咬旁人的模样,如此一来反倒会使得那些人家投鼠忌器,自觉的帮助沈家。

    果不其然,他话音刚落,一旁便有人道:“说起来,这件事也仅止是沈纬一人之主张,整个沈家都算是遭受了无妄之灾。咱们江南士族虽然平素不免隔阂摩擦,但当次紧要关头,还是应当团结起来,难不成还能眼看着吴兴沈氏步上顾家、元家之后尘,阖族遭难、家庙不存?”

    有人附和道:“此言有理,否则若今日沈家蒙难,吾等作壁上观、不闻不问,他日你我再有此等遭遇,还有谁愿意出手相助?”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出言附和。

    沈纶便暗暗吁了口气,庆幸自己的对策得当……

    萧璟坐在首位,蹙着眉毛,眼神从面前主人脸上一一掠过,良久之后,方才缓缓颔首:“既然大家都赞同守望相助,那么咱们便以此来拟定策略,商议一下看看究竟要如何才能够将这一次的事情彻底了解。”

    身边有一位老者道:“谈何容易?虽然如今魏王为了敛财,给了大家一个喘息之机,可房俊那厮最是豪横,万一哪天连魏王的面子也不卖了,执意要跟咱们算后账,吾等为之奈何?”

    众人不语,各个面色沉重。

    这正是他们最担心的……

    窗外冬雨淅淅沥沥,堂内众人心头却是一片焦躁。

    正在这时,院内有人匆匆而入,被门前的仆人拦阻之后疾声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便被放行,撑着雨伞快步走到正堂入口,脱鞋入内。

    众人一看,正是在苏州府衙任职的萧家子弟,见其面色惶急,想来定是府衙那边传来了什么坏消息,心里纷纷提了起来。

    萧家子弟快步来到萧璟面前,先是躬身施礼,继而便大声说道:“启禀家主,刚刚苏州刺史与魏王殿下会见之后,便即返回府衙,提审沈纬,详细问及刺杀案之幕后主谋、胁从疑犯都有何人,那沈纬已然被水师严刑审讯,苏州府衙大堂之上尚未用刑,便已经一一招供,签字画押。”

    大家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儿,有沉不住气的,已经惊慌问道:“可否有吾家在内?”

    亦有人道:“具体都有谁家?”

    也有人对他们的惊慌失措表示不屑:“哼,吾家行得正坐得直,就不信他苏州刺史还敢屈打成招,恣意诬陷不成?”

    众人乱七八糟的嚷嚷着,萧璟觉得脑仁儿疼,举起手挥了挥,这才将众人的声音压制下去,遂问道:“你可曾见了那口供笔录,到底都招认了谁家?”

    萧氏子弟道:“穆刺史并未避讳旁人,当时吾就在大堂之上,亲眼见了那口供笔录。”

    说到此处,他眼睛扫视了一圈刚刚心急火燎的众人,沉声道:“各家各姓,俱在其中。”

    “轰”的一声,大堂上沸反盈天。

    众人尽皆又惊又怒,嘴里骂骂咧咧宣泄着不满。他们当中自然有人与沈纬有所勾结,此刻面色苍白摇摇欲坠,可就算是那些无辜者,在咒骂之余亦是心惊胆跳,心怀惊惧。

    一旦这份口供笔录送去长安,谁知道李二陛下面对自己宠爱的臣子、女婿遭受刺杀的时候,会做出何等反应?

    这位陛下固然励精图治、勤于政务,登基之后处事向来公允,可却也是一位性情中人,若是被情感所迷惑做出冲动的举措,也完全有可能。

    当真如此,那么整个江南都得要面临一场浩劫,无人可以独善其身……

    便有人在萧璟身旁问道:“萧家乃是江南领袖,宋国公更是朝中柱石、国之重臣,此番穆元佐连同魏王殿下倒行逆施、恣意构陷,萧家可得为所有江南士族出头!”

    萧璟冷笑一声,耷拉着眼皮瞅都不瞅一眼,淡淡道:“这话说的,你如何证明穆元佐与魏王乃是恣意构陷?”

    那人理所当然道:“老朽不排除此间的确有人曾与沈纬过从甚密,甚至协同犯案,可大多数人绝对是无辜的,他们凭什么就能将所有江南士族统统归于同谋?”

    萧璟暗骂一声愚蠢,缓缓说道:“到底是不同犯,总归要审过才知道。既然阁下认为自己是被冤枉的,大可以现在就去苏州府衙,向穆元佐亦或是魏王讲述自己的无辜,若是穆元佐不信,大可以请他审查于你,又何必坐在这里聒噪个不休呢?”

    那人面红耳赤,不敢再说。

    自己去苏州府衙配合审查?

    那只有傻子才能做得出来!说到底大家之所以那么怕那份口供笔录,并非是因为自己当真参与此案,而是一旦这份口供笔录被无限放大,有人拿着它大做文章,挨家挨户的予以审查,必然要查出一些别的事情。

    江南士族一直盘踞江南,数代、甚至数十代巧取豪夺,方才积攒下如今庞大之家业底蕴,谁敢担保自家清清白白,绝无作奸犯科之事?

    不查就各个都是簪缨世族,一查那就是丑闻无数、土豪劣绅……

    大堂里吵嚷之声渐渐停息,大家也认识到这般聒噪根本毫无用处,便都看着萧璟已经他身边的诸位老者,盼着他们拿个主意。

    萧璟环视一周,叹息一声,道:“眼下之计,唯有先弄明白魏王殿下与苏州刺史到底意欲何为,当真是想要将这件事上报至陛下面前,亦或仅仅是想要将这份口供笔录拿在手里,以便胁迫大家呢?”

    大家一听,顿时又吵嚷起来,各个义愤填膺。

    大家都已经狠狠的割了肉、放了血,赔偿了一笔巨大的钱粮,结果那位魏王殿下居然还不满足?

    这也太黑了吧!

第六百一十三章 绑架民意

    堂内气氛很是凝重,二十余人济济一堂,却尽皆压抑着不出声,唯有窗外雨水拍打着窗户噼啪作响。

    压抑而沉默。

    怒火在胸膛里燃烧着,想着大家已经为了消灾解祸花费了巨额的钱粮,似吴兴沈氏几乎将家底都搬空,可到头来却依旧难以填满魏王殿下的胃口,这竹杠翘起来梆梆响,敲得大家伙晕头转向不说,还浑身流血。

    可再是愤怒,又能怎样呢?

    有了沈纬这样一份口供笔录在手,无论皇家水师亦或是苏州府衙便都有权可以随时随地对笔录上牵涉之人予以缉拿审讯,甚至对各家的产业、府邸进行深入的审查。

    这简直要了老命……

    还是那句老话,世家门阀崛起之初依靠的是名望和学识,然而数百年传承下来,用意巩固门阀地位的却是权力与财富。一代又一代人的积累过程当中,难免使用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计谋,放在平素无伤大雅,因为大家都这么干,可一旦将其曝光在世人面前,那就足矣摧毁一个家族最为在乎的名声。

    更别说触犯律法了,这种事几乎每一天都在做……

    真正到了上纲上线的时候,谁家都难逃清白,难不成面对刑部与大理寺的指控,你还能说“大家都这样,为何针对我”这类蠢话?

    所以审查是绝对不能被审查的,为了家族的荣耀与传承,这辈子甚至下辈子都不可能被审查,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可问题是,魏王殿下很明显竹杠敲上了瘾,一波一波无休无止,若是每一次都尽量予以满足,什么时候是个头?

    到最后大家就算是拆掉房子卖了,将小老婆都拿出去抵押,也未必能够填平魏王殿下的海口……

    萧璟老神在在的跪坐着,慢慢的呷了口茶水,抬了抬眼皮,问了一句:“诸位,对于这份口供笔录有何看法?”

    便有人气氛说道:“沈纬简直无耻!这次本就是他一人之错,却连累大家为此遭受巨大损失,吴兴沈氏要为此而负责!”

    “没错,吾等当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稀里糊涂的便成为刺杀案的嫌疑人,沈家难辞其咎!”

    “吾等之损失,应当由吴兴沈氏予以补偿。”

    ……

    群情汹涌,矛头直指吴兴沈家。

    沈纶跪坐在案几之后,垂着头,一声不吭,既不反驳亦不答允,一副随你们高兴的模样。

    至于补偿……开什么玩笑?

    吴兴沈氏如今数百年积累下来的家底都掏出去大半,拿什么去补偿受损失的各家?若是当真要补偿,那沈家上上下下千余口人就得喝西北风。到那个时候,沈家为了活命必将奋起抗争,最先倒霉的就得是江东一带的门阀。

    论地位、成就、底蕴,吴兴沈氏在一众江南士族当中根本排不到前面,可若是单纯论武力,放眼江南,还真就没有几家敢跟沈家硬碰硬!

    萧璟当然不能同意大家去掠夺沈家来填补自家的损失,他太了解沈家的家风传承了,剽悍、野蛮、无所畏惧,当他们认为自己的生存遭遇到危机,甚至有可能阖族覆亡的时候,他们敢于做出任何事。

    区区一个沈家的生死存亡当然并不放在萧璟的心上,可一旦沈家疯狂起来,却既有可能导致所有的江南氏族都遭受牵累。

    他今天将近八十岁了,当年沈法兴揭竿而起席卷江南的一幕依旧历历在目,那一次,整个江南有一半人葬身与战火之中……

    他抬手制止旁人的鼓噪,看着垂头不语的沈纶,缓缓道:“江南士族同气连枝,这件事老朽稍后亲自拜访魏王殿下,希望能够得到一个通融,再不济也要摸准魏王殿下的心思,试探其底线所在。此番沈家遭受重创,根基受损,待到时局平稳之后,大家自然会倾力相帮、守望相助,帮助沈家渡过难关,可若是沈家破罐子破摔犯浑,想要破坏江南和平稳定的大好局面,非但老朽不答应,所有的江南氏族都不会答应。沈家原本是江南士族的一份子,可千万莫要一时鬼迷心窍,变成所有江南士族的敌人。”

    言语之中的警告意味非常浓郁,却也给了沈家一个承诺——你们家老老实实的,受了损失也是你们咎由自取,大家会帮助你们渡过难关,可若是想要将大家一起拖下水,那么用不着房俊或者朝廷出手,所有的江南氏族就不会放过沈家!

    沈纶这才抬头,看了看面色凝重、眼神犀利的萧璟,想了想,缓缓颔首,道:“那晚辈便等着您的好消息。”

    萧璟便大为头痛,这个沈家当真是骨子里桀骜难驯,很显然沈纶当真就存了破罐子破摔的打算。

    老子就是这么一副德行,活得下去自然最好,若是活不下去,那就搅风搅雨祸乱整个江南,大家都别想好好活。

    要么你们就赶紧都伸伸手,拉我一把……

    沈纶这人当真阴险,颇有乃父之风,为了自家之存亡不惜将所有江南士族都绑在他们的战车上,要么你们都搭把手将我捞上来,回头自然有所回报,要么就大家一起死。

    这很显然是要“绑架民意”啊……

    *****

    “来来来,为兄敬妹妹一杯!”

    饭桌上,李泰举起酒杯,煞有介事的向高阳公主敬酒。

    “妹妹不愧是吾李家的女儿,巾帼不让须眉,颇有平阳昭公主之遗风,为兄心生仰慕,自叹弗如!”

    话语之中有些调侃的意味,但李泰是当真佩服这个妹妹。

    一直以来,高阳公主都算是李二陛下一众公主之中比较特殊的存在,她自幼丧母,养在杨妃膝下,所以兄弟姊妹们都感慨她的身世,既是同情又是可怜,颇多照顾。

    可高阳公主性格跳脱,处事娇蛮,往往随心所欲不顾礼法,闯的祸可不少,就连被称为混世魔王的蜀王李愔都对她颇多顾忌,不敢招惹。

    兄弟姊妹对其既有可怜、爱惜,又有些敬而远之。

    起先嫁给房俊的时候,大家也都挺为高阳公主不值,这样一个貌美如花、聪明伶俐的公主却要下嫁房俊那样一个愚钝不堪的棒槌,简直比鲜花插在牛粪上还要大煞风景。

    李承乾、李泰、李恪等兄长私下里饮酒的时候还曾感慨过,房二定然是拿捏不住高阳的,以高阳那种跳脱任性的性格,素来眼高于顶,如何能够看得起这个丈夫?

    一旦机缘巧合,有那种文武全才的青年俊彦接近,说不得就能有亏妇道,做出些丑闻来……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往日里木讷愚钝、懵懵懂懂的房俊,在成亲前后的日子里忽然间就开了窍,不仅处事果断人情练达,而且文韬武略惊才绝艳,堪称前所未闻之大转变!

    女人总是这样,当男人不如他,那便处处不入眼,各种嫌弃心生愤懑恨不得红杏出墙;可是当自家男人拿得出手了,却又死心塌地夫唱妇随,各种宽容小鸟依人忠贞不渝……

    于是,高阳公主便从一个人人担忧的问题少女,变成所有姊妹都羡慕嫉妒的幸福存在。

    然而这还不够,又有谁能想到素来不问正事,甚至连家中管事之权都下放给小妾的高阳公主,居然能够在面对暴徒之时仗剑而行、杀气腾腾?

    大唐尚武,女子的美丽固然很重要,但是那种弱不禁风的病美人却没有太多人欣赏,反而是这等英姿飒飒的巾帼英雄更受欢迎,为难之时能够顶得起一片天,能够力挽狂澜,更是最崇高的审美标准。

    身份尊贵、貌美如花、英气逼人,这简直就是当世女子最优秀的品质!

    当三种品质集于一身,使得高阳公主瞬间浑身布满光环,即便是自己的兄长也不免为之心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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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唐锦绣介绍:
穿越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但是当房俊穿越到那位浑身冒着绿油油光芒的唐朝同名前辈身上,就感觉生活全都不好了……天唐锦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唐锦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唐锦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