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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子許     天唐锦绣txt下载     天唐锦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二十九章 现身码头

    虽然消除了最大的担心,可在自己全力戒备的情形下依旧被人狠狠的耍了一道,这令心高气傲的李治很是愤懑。

    见到父皇并未有太多责怪自己的意思,他也放下心来,忿忿道:“‘百骑司’最是擅长追踪行藏、查询线索,码头上来来往往那么多人,贼人不可能无声无息的坐下此等事,必有踪迹可寻,想必李将军稍后就能传来好消息。”

    只要能够查询此事的背后有房俊甚或是太子一派的影子,哪怕最终无法定罪,也足以消弭自己在此期间犯下的错误,不至于使得威信扫地。

    甚至自己可能因此一扫颓势,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反击那些贼人,毕竟自己可是受害者啊,理当得到同情……

    李二陛下却不以为然,但也只是摇摇头,没有多说。

    那房俊何等心思细腻,岂能留下这等疏漏让你反戈一击?整个码头都是人家的产业,上上下下那么多人,岂能这般轻易露出马脚?更别说就算是“百骑司”也并非铁板一块……

    *****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一艘快船从下游逆水而上,直抵房家湾码头。此时的码头已经被完全戒严,京兆府与刑部可谓倾巢而出,一条船一条船的搜索,一个人一个人的盘问,整个码头风声鹤唳,诸多商贾战战兢兢。

    谁能想得到如此严密的防备之下,依旧有军械失窃?任何一个人、任何一艘船都有嫌疑,没人敢在这种时候抗拒盘查,只能乖乖的配合。

    否则万一最终找不到贼人,京兆府和刑部干脆找两个替罪羊随便交上去,那可就倒了血霉了……

    快船刚刚抵达码头,便有几个京兆府衙役跳上甲板,一边将船上的水手叫过来战排,一边拿出一本名簿记录名字、籍贯,以及这艘快船所属。

    当前一个衙役将毛笔伸入一个灌满墨汁的瓶子蘸了一下,单手铺开名捕擎在手上,面无表情的对面前一排水手,先将名字询问着记录了,又问道:“此船乃何人所有?”

    一个穿着衣服却依旧看得出虬结肌肉的壮实水手回道:“皇家水师。”

    那衙役一愣:“谁?”

    水手又说了一遍:“皇家水师。”

    衙役啧啧嘴,语气瞬间客气许多:“船上所有乘客是否都在这里,舱里可还有人?”

    水手道:“自然是有的。”

    衙役蹙眉:“能否叫出来一起记录名字?非是吾等多事,实在是今日有大案发生,吾等奉了京兆尹之命务必盘查往来人员,无论是谁,都得登记在册,不敢疏忽。”

    他不敢不客气,皇家水师乃是房俊一手创立,如今房俊虽然已经不再水师担任要职,可整个水师上上下下皆是房俊一手简拔起来的心腹,依旧对房俊唯命是从。

    房俊那是什么人?且不说崇高地位、优隆圣眷,单只是前任京兆尹这一个身份,就使得这些曾经在房俊麾下任事的京兆府衙役心存敬畏,不敢造次。

    那水手黝黑的脸膛没什么表情,只是略微摇头,道:“你若要查,自己进去舱内便是,吾只是个兵卒,不敢入内。”

    衙役顿时吃了一惊,心想难不成这船上还有水师的高层将领?

    那可不能失礼,忙道:“既然如此,那吾自己进舱记录便是……”

    话音未落,便见到舱里走出两人,当先一人面庞微黑、锦帽貂裘,行走之间有若龙行虎步,气势十足,正爽朗笑道:“你们这些**当真没规矩,人家京兆府乃是依律盘查过往船只,吾等身为军人,自当全力配合,岂能予以抵触呢?”

    那些水手赶紧退到一边,齐声道:“吾等知错!”

    那衙役腿都有些软了,作为京兆府的老人儿,他自然是识得房俊的,此刻见到房俊从舱底走出,赶紧上前鞠躬施礼,惶恐道:“吾等奉了京兆尹之命盘查人员,惊扰了越国公歇息,还望见谅。”

    房俊笑呵呵的一摆手:“这算得什么惊扰?身为大唐军人,自当全力配合各个衙门。吾乃房俊,这位是华亭镇长史,河东裴氏子弟裴行俭,你可记录在档,若有什么需要吾等配合之处,毋须介意,只管找上门来便是,吾等必定全力配合。”

    那衙役顿生崇敬之意。

    人家这是何等级别的高官显贵,却依旧如当年担任京兆尹时一般平易近人,外人都说这位是个“棒槌”,但人家从未对自己这等小人物耀武扬威恣意凌辱,再看看此前盘查过的几艘官船,一个个五六七品的小官儿也将下巴抬到天上去,官威斗得飞起。

    两相对照,差距太大。

    “多谢越国公体谅。”

    房俊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又好奇问道:“今日到底发生何事,使得京兆府与刑部这般大张旗鼓?”

    那衙役答道:“越国公有所不知,昨日晚间,兵部于此装载军械运往辽东,结果有一艘船上的军械失窃三包,目前只发现了一包,另有两包不知所踪。京畿重地,这些军械失窃……意味这多大的风险,越国公想必也清楚,所以京兆府与刑部不敢怠慢,正在严格盘查、仔细搜索,务必找到那两包失窃的军械,否则后果之严重,不知有多少人将会被牵连在内。”

    房俊一脸恍然,颔首道:“如此,的确是一件大事。”

    那衙役记录了船上的人数,各自名字,来自何处,不过自然是不敢进入舱内搜索一番的,人家房俊位高爵显,能够给你面子就得兜住了,再敢蹬鼻子上脸,真以为这厮的拳脚是吃素的?

    待到这些衙役告退离去,房俊笑着瞅瞅裴行俭,道:“这回想必足够晋王殿下喝一壶的了。”

    裴行俭也笑道:“晋王殿下日防夜防,却没想到依旧没防住,此刻想必窝火得很。不过大帅也别抱太大希望,陛下英明神武、烛照万里,定会看出是吾等在背后搞鬼,所以未必会责怪晋王。”

    房俊哼了一声:“陛下是否责罚又有何关系?只要御史能够持续不断的上书弹劾,晋王的声誉便会一直处于波动之中,想要依靠一些举措提振声势,简直就是痴心妄想。这两包军械一日不出现,便会犹如选在晋王头顶的一柄宝剑,吓得他心惊胆颤,夜不能寐。居然还想要染指兵部大权?哼哼,简直痴心妄想。”

    裴行俭深以为然。

    无论大臣亦或是皇子,犯了错并不可怕,只要圣眷犹在,到底会有转圜的机会,哪怕是迫不得已降职罢官,也终有起复的一日。

    可一旦沾染了“谋逆”这件大罪,任谁也得脱层皮。

    如果将来有一天这些失窃的军械骤然出现,并且装备了一支叛军,那么今日导致军械失窃的晋王无论如何也不能洗脱干系,就算谁都知道并非他故意导致这些军械失窃,也逃不脱连带的责任。

    那对于一个有可能染指储位的皇子来说,简直就是致命的打击。

    若是碰到一个多疑的皇帝,说不得就是一杯毒酒赐下……

    在船上站了一会儿,便有房家的马车从远处驰来,更有一群亲兵部曲在后跟随,尽皆一人双马。

    房俊与裴行俭顺着跳板下了船来到码头上,马车到了近前,两人抬脚进了这辆宽敞的四轮马车,亲兵们则汇合一处,尽皆上马,前呼后拥的簇拥着马车离开码头,向城内驶去。

    车上,房俊脱下貂皮帽子,挠了挠头发,从车厢上的抽屉里寻摸出一个小酒壶,放在鼻子下嗅了嗅,赞叹一声,又摸出两个酒杯,斟了两杯酒,递给裴行俭一杯,然后拈着自己那杯一饮而尽。

    一股辛辣的酒水穿喉入腹,犹如滚烫的火焰,浑身寒气尽数驱散,很是舒服。

    又翻出一堆蜜饯,拈着一个杏肉脯放进嘴里咀嚼,问道:“可做好了入民部之后的准备?”

第六百三十章 志同道合

    裴行俭也将杯中酒一口饮尽,张嘴呼出一口酒气,精神为之一振,赞叹道:“好酒!”

    然后也学着房俊拈着一块果脯放进口中,嚼了两下,说道:“民部之事,关乎帝国之财赋,属下认为不宜操之过急,只要能够帮助太子牢牢的长官民部,使得储位之争不至于落入下风,然后才可顺利实行货币改革之计划。”

    房俊去拿酒壶,却被裴行俭抢先,便任其给自己斟酒,想了想说道:“如今大唐之经济突飞猛进,钱币数量早已不敷使用,所以币制改革势在必行。只不过吾等还是要慎重,如何增加税赋,如何增强大唐货殖向海外倾销的能力,如何架空别国的经济基础,这都需要去慢慢摸索,不能急于一时。正如你所言,只要帮助太子稳定民部,其余皆可缓缓图之,不能为了建功而一味的急功近利,那非是吾等最终之目的。”

    币制改革这种事,影响实在是太大。

    他毕竟非是科班出身,对于金融领域一知半解,还需要与这个时代最杰出的人才一起慢慢摸索,然后制定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政策,否则若是脑子一热想当然的就去鲁莽施行,搞不好非但不能达到目的,还会反受其害。

    大唐冠绝天下的经济乃是最犀利的武器,若能善加利用,必将无往而不利,可一旦政策有误,则不啻于自缚手脚,自毁根基。

    当然,由于大唐经济与别国经济的体量之间有着不可逾越之鸿沟,所以容错率非常大,只要不是太过愚蠢,完全不懂得经济规则,事实上总归会有一定之效果的,区别只在于效果的大与小而已。

    裴行俭颔首表示认可,旋即苦笑道:“属下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居然能够进入民部,协助管理帝国财赋,这实在是太过出乎预料。不怕您笑话,属下最近时常夙夜惊醒,唯恐有负所托,惶恐不已。”

    事实上朝廷六部除去礼部、吏部之外,其余四部都需要相应的专科能力,否则很难取得出色的成绩。

    房俊喝了杯酒,宽慰道:“谁又是生而知之呢?还不都是沉下心去慢慢摸索出来的。进入民部之后用心去做,一则可以积攒功勋拓展资历,再则亦可趁机与太子打好关系,让太子知晓你的能力。三五年之后便谋求外放,掌管一地之军政大权,若是能够做出成效,一任或者两任之后再调回中枢,便有了参豫政事之资格。到那个时候,只要太子能够保住储君之位甚至顺利登基,守约你足以进入政事堂,担任一任宰辅。”

    裴行俭只觉得眼窝发热,心底感动无以复加。

    可是将他往后二十年的发展都一步一步的规划好了呀……

    他放下酒杯,翻身而起,拜伏在房俊面前,感激道:“在下不过是河东一纨绔,整日里行事招摇玩物丧志,幸得越国公之错爱,不仅予以重任,且这般看重培养,此等恩情,无以为报。此生定然以您马首是瞻,粉身碎骨亦难报大恩于万一,若有半分违逆,人神共弃之!”

    这番话语的确是诚心实意。

    谁能想象当初房俊将自己带到华亭镇,居然赋予自己长史之位,将这个“天下第一封地”全权交托于自己,甚至在房俊回京的两年时间内,完全由他裴行俭一手掌控?

    正是在此期间,裴行俭完成了由一个天资聪颖的世家子弟向能臣干吏的转变,不夸张的说,扺掌华亭镇期间的经历,将会在他往后的人生当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这份重用与信任,值得他用一生去偿还……

    魏晋风骨,书生意气,士为知己者死而已。

    房俊却哈哈一笑,伸手将裴行俭拉起来,佯怒道:“你我以兄弟相称,素来理念相同、肝胆相照,何故居然这般市井之态?吾等辅佐太子,本意在于更好的建设大唐,在即将到来的辉煌盛世当中添砖加瓦,使吾等之心血可以将这片江山渲染得更加璀璨,使斑斑之青史,亦有吾等之名讳!万世之后,子孙们提及当年这煌煌盛世、盖代荣耀,吾汉家儿郎横行宇内冠盖古今之辉煌岁月,乃是由吾等参与其中,甚至一手缔造,这是何等流芳千古之功勋?这才是吾等孜孜以求的目的,而非是拉帮结派、蝇营狗苟!那些将一己私欲放在心头的官僚们,终将在吾等面前战战兢兢、黯淡无光!”

    裴行俭只觉得一身热血都有沸腾之势。

    古往今来,哪一个身居高位者不想着名垂千古,不想着流芳百世?可是一个人处于世间,有着太多的掣肘,也有着太多的局限,又有几个人当真能够将功名利禄抛于身外,一心一意为万民谋福祉,为万世开太平?

    自己何其幸也,能够懵懂之中便置身于房俊所构建的这样一个行列当中!

    虽然这个行列当中的同志眼下并未有太多展现自己的机会,更多人都还在奋力向着权力的顶峰攀爬,但是他相信,有朝一日当这些人扺掌了这个帝国的权力,毕竟是一番惊天动地旷古烁金的气势!

    一群志同道合者能够向着这样一个崇高的理想不断前进奋斗,一路披荆斩棘、锐意进入,死亦何憾?!

    ……

    马车来到裴家在长安的宅邸前停下,裴行俭告别房俊下了马车,暂时回家休整几日。这几年他一直身在江南扺掌华亭镇,数年未曾归家,此刻立足于坊门之外,一时间心情激荡,难以克制。

    思忖良久,方才迈步进了坊门……

    房俊则坐着马车一路来到皇城承天门前,下了马车来到门前,早有禁卫上前,见到是房俊,顿时吃了一惊,连忙谄笑着点头哈腰:“原来是越国公,您老人家几时回京的?应当事先通知一声,弟兄们也好设宴给您接风洗尘。”

    房俊瞅了瞅这个禁卫,有些面善,却一时叫不起来名字,便笑着道:“出京两月,此番回京自当向陛下报备,岂敢徇私而罔顾朝廷规矩?吃饭喝酒这等事自是好说,等过个几天,大家一起聚一聚便是。”

    他如今早已经成为长安勋贵子弟当中的传奇人物,除去个别人因为所属阵营不同而对他抱有敌意之外,余者哪一个不是衷心敬服?不过房俊倒是素来不摆架子,即便身居高位,甚至比这些个勋贵子弟家中长辈的官职爵位还高,却也能够打成一片。

    那禁卫便有些受宠若惊:“那咱们可说好了……您先稍等,咱给您入内通禀一声。”

    房俊颔首。

    那禁卫便快步进了承天门内,半晌才回转,身后跟了一个内侍,恭恭敬敬的上前给房俊施礼,道:“陛下召见,越国公请随奴婢入内。”

    房俊冲着门前禁卫拱拱手,便随着内侍进了太极宫。

    关中严寒,今年虽然尚未降雪,但宫内的花树早已凋敝,亭台楼馆之间倍显疏远,高墙飞檐愈发显得恢弘大气。

    青砖铺就的小路清扫得干干净净,房俊随着内侍一路来到神龙殿,内侍入内通禀,须臾回转,侧身请房俊入内。

    房俊进了神龙殿,在偏厅之内换了鞋子,这才径直来到正殿之后的御书房,求见入内。

    李二陛下正名人沏好了一壶差,又让内侍备了几样糕点,见到房俊进来一揖及地,口称“觐见陛下”,便随意的摆摆手,笑道:“由江南一路返回,舟车劳顿,关中气候又极为苦寒,赶紧过来喝杯茶,吃几块糕点。”

    话说李二陛下虽然对房俊动辄打骂,丝毫不留情面,但其实私底下很少会摆皇帝、岳父的谱子,时常对坐饮酒、饮茶,颇似忘年之交。

    房俊领命,便来到李二陛下跪坐下去,见到李二陛下居然亲手执壶给他斟茶,连忙伸手去拿茶壶,惶恐道:“微臣不敢当!”

    李二陛下似笑非笑,躲开他的手,执意给他斟茶,口中说道:“如何不敢当?你房二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整个江南都被你给整治得风声鹤唳,多少人家倾家荡产方能保得住项上人头,如此杀气,如此气魄,纵观朝野上下何人可堪匹敌?你若不敢当,还有何人敢当?来来来,朕亲手为您斟茶,庆贺您房二郎纵横江南、慑服群雄!”

    房俊顿时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咱不辞辛劳千山万水下江南,可都是为了您的儿子,如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魏王殿下金山银山入袋,结果一回头您非但没有半句嘉奖感谢,反而这般阴阳怪气……这又是为的哪般?

第六百三十一章 简在帝心

    房俊自认为对于李二陛下的性情尚算了解,可是眼前这样一幅阴阳怪气的模样却着实令他一头雾水,不知所为哪般。

    只得装作惶恐惊惧的神情,两手搓着,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李二陛下,说道:“微臣脾气太坏,素来受不得委屈,此番在江南遭遇暗杀险死还生,所以这心底难免有些愤懑,行事便恣无忌惮了一些。陛下明鉴,微臣已然知错,往后再有类似之情形,必将陛下之利益、帝国之利益放在首要,纵然粉身碎骨,亦当不损大唐基业之万一。”

    李二陛下拈着茶杯的手顿在半空,啧啧嘴,发现自己居然无话可说……

    人家有错么?

    原本下江南就是自家儿子生拉硬拽去的,将太原王氏等门阀赔偿于房俊的货殖产业接手过来,本质上几乎就是讨要,这就是一份大大的人情。

    至于到了江南的种种行为,或许有些僭越,但也绝对说不上犯错。

    更何况人家可是为了自家儿子方才离了长安去往江南那等险地,并且遭遇刺杀身负重伤,自己不仅仅是个皇帝,更是魏王李泰的父亲,人家为了你的儿子赴汤蹈火,你好意思揪住一点错处咬住了不松口?

    话又说回来,人家遭遇刺杀险死还生,非但没有大肆报复,反而顾全大局克制隐忍,这不仅没错,简直就是人臣之典范!

    如此重情重义、奉公守法、顾全大局的好臣子,身为皇帝如何能够予以苛责?

    只是看着房俊脸上那一副委屈中透露着惶恐的神情,李二陛下本欲敲打一番的想法便顿时消弭无踪。

    不仅不能敲打,这还得好言抚慰、温言嘉奖啊,否则往后谁还给你这个皇帝卖命?

    至于军械失窃这档子事儿……固然他认准了必是房俊所为,可一来并无确凿之证据,二来对方也控制得很好,只损伤了晋王在兵部的威信,却并未对朝局造成实质上的影响。

    既然允许晋王争储,那就得允许太子一派反击。

    现在人家刷了个手段,将失窃的两包军械栽赃在晋王身上,满朝舆论都在指责晋王失职,那两包军械更成为悬而未下的一柄利刃,时时刻刻都在威胁着晋王,或许某一天太子被逼入绝境,只需将那两包军械随便放出来,便足以对晋王的处境产生颠覆性的影响。

    这一回,晋王输的彻头彻尾。

    而房俊却做得干净利落……

    将手中茶杯里的茶水呷了一口,李二陛下瞪了房俊一眼,佯装不悦道:“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房俊故作不解:“微臣险死还生,哪里占了便宜?分明是吃了大亏。”

    李二陛下怒哼一声:“非得要朕说得明明白白?”

    房俊一缩脖子,立刻认怂:“陛下说微臣占了便宜,那就是微臣占了便宜吧……”

    执壶给李二陛下的茶杯续上茶水。

    李二陛下容颜稍霁,示意房俊也饮茶,这才问道:“江南士族那边,你认为可还稳定?”

    房俊自然明白话中之意,颔首道:“如今天下升平、四夷慑服,突厥余孽远遁大漠,短时间内必将休养生息,无力东顾,以微臣之见,他们可能会渡过大漠,翻越丘陵,一路沿着平坦肥沃的平原向南迁徙,攻略西海(里海)附近的土地,若是这个征服的过程顺利,那么往后将不大可能继续威胁大唐之边疆。吐蕃虽然兵强马壮,但地处高原,条件苦寒,如今国内更被青稞酒闹得粮荒,纵然那位松赞干布再是雄心壮志,也很难在稳定国内之前升起侵犯大唐州府之心。高句丽固然桀骜不驯,但是如今辽东集结了数十万虎贲,只待明年开春便可扬鞭东进,整个高句丽都在瑟瑟发抖,自保尚且不足,岂敢生事?外无强敌,内则安稳,这等局势之下,只要有人生出不臣之心,必将遭受举国之力的镇压,江南士族都是些自私自利之辈,断然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将自家几百上千年的传承付予这等危险之下。故而,他们或许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利益与朝廷阳奉阴违,但若是更进一步,却是绝无可能。”

    但凡想要扯旗造反,要么边疆有强敌入寇,要么国内有天灾盛行,动摇了王朝统治的核心,方才有那么一丝胜算。

    可如今大唐四周无强敌,国内更是风调雨顺国力日盛,谁敢在这个时候造反那可当真是活腻歪了,随随便便几十万大军顷刻之间就能够鞭指江南,谁人能挡锋锐?

    更何况百姓安居乐业,商贾日进斗金,谁吃饱了撑的跟着你干这等掉脑袋的买卖……

    李二陛下最怕便是自己御驾亲征的时候,一旦战事稍有不顺,江南那帮人便想要伺机而动,动摇国本。

    他坐镇长安,毕竟距离江南万里之遥,奏疏之上所呈现的江南未必就是眼下的真实模样,而房俊对于江南素来熟悉,如今更是刚刚从江南回来,与江南士族很是针尖对麦芒的都了一场,必然知根知底。

    既然房俊这样说了,李二陛下便长长的吁了口气。

    只要能够让他放开手脚开始东征,便有十足的信心覆亡高句丽,届时大唐周边之强敌只剩下一个吐蕃,万里边疆彻底平静安宁,没有了大规模的战争牵扯,国力必将在顿时间内更上一层楼。

    千古未有之辉煌盛世,用不了三五年就将彻底到来。

    到那个时候,他“千古一帝”的宏图霸业就算是彻底完成,超越秦皇汉武指日可待!

    李二陛下压抑这心底涌动着的兴奋,一口将杯中茶水饮尽,笑问房俊道:“之前种种,的确是有些亏待了你,不过你能够顾全大局忍辱负重,朕心甚慰。怎么样,东征之时给你安排一个什么位置?”

    这话几乎等同于将唾手可得的功勋送给房俊。

    在李二陛下看来,东征固然不太可能一帆风顺,但取得最终之胜利几乎板上钉钉,凡是参与其中的将领皆可得到一份显赫的功勋,在未来很长一段不可能大战的时间内,这便是最后的军功。

    房俊心底感动之余,却摇了摇头,道:“微臣未几弱冠之年,便幸得陛下之厚爱,官高爵显大权在握,已然是心存惊惧、不胜惶恐,唯恐有负陛下之厚爱。如今微臣已经不需要那些功勋去封妻荫子,东征便不参加了吧,届时陛下东征,太子监国,微臣愿意率领麾下兵卒镇守长安、卫戍关中,给陛下守好这大唐江山之根基,让陛下后顾无忧,全力去攻略辽东,缔造千古一帝之宏图伟业!”

    李二陛下便大感欣慰。

    事实上,谁都知道即将开始的东征有可能是近年之内最后一场大战,再想要碰上这等攫取功勋的好机会,怕是就得等到不知多少年后才能开始与吐蕃之战。这样的机会,朝野上下无数的人红着眼珠子盼着等着。

    可东征虽然规模浩大,但攻略进程去几乎已经拟定,参战之各部军队各有任务,不可轻易更改,除去这些个几乎已经板上钉钉的将领之外,其余人想要参与其中简直难如登天。

    总不能只为了给大家伙平摊功勋,就让大唐所有的军队轮番上阵,故意将一场国战打得支离破碎吧?

    哪怕大唐的军队再是强悍,胜算再大,也不可能这么玩儿。

    唯有水师是个例外,身为皇家水师的创始人,只要房俊表示想要上阵,并且李二陛下同意,那么他就可以水师统帅的名义参战,若他不愿意参战,那么统御水师出征的便是都督苏定方……

    所以在只要房俊表示愿意再捞一份战功,没人能够挑出毛病。

    可即便是挑不出毛病,却不代表心里服气,只要房俊上阵,就明显可以看出李二陛下区别对待。

    所以房俊干脆利落的放弃这个机会,就使得李二陛下拒绝别人的时候底气更足。

第六百三十二章 牝鸡司晨

    李二陛下之所以询问房俊是否想要参与东征,是因为之前多次委屈了房俊,甚至连人家的兵部尚书职位都给停职了,这回下江南有遭逢暗杀险死还生,一桩桩一件件,几乎都是为皇室搞奉献。

    素来不吝啬于赏赐臣子的李二陛下,觉得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所以宁愿开这个口子导致其余勋臣怨声载道,也要满足房俊一回。

    可房俊却干脆利落的予以拒绝,字字句句都以黄帝的立场去考虑,这样大公无私的臣子,岂能不让皇帝喜欢?

    简在帝心啊。

    只不过李二陛下心中也难免有些嗟叹,自己属意晋王争储,房俊却旗帜鲜明的站在太子一党,这一旦将来自己心愿得偿,晋王争储成功,作为太子肱骨之臣的房俊势必要遭受到晋王的打压。

    晋王固然心地仁厚,不回去特意针对房俊这个姐夫,可到时候身边的人论功行赏各述其职,谁能心服被房俊占据高位?

    哪怕只是为了平衡属下的态度,晋王也不得不对房俊投闲置散。

    那可就埋没了房俊的才华了。

    直至眼下,李二陛下依旧认定房俊具有宰辅之才……

    可世事便是如此,取舍得失之间,总难两向顾全。好在房俊是个聪明人,他自己也知道既然站在了太子的一边,就要承认万一失败而带来的后果,总不至于将来埋怨他这个皇帝。

    他更没法让房俊舍弃太子转头晋王的阵营……

    “行吧,这件事上,朕还是会成全你的意思,若是哪一天想要随军出征了,那就来跟朕说一声。”

    “多谢陛下。”

    “行了,你这千里迢迢的返京,舟车劳顿,快回去歇着吧,后日初一的大朝会定要参加。”

    “喏。”

    房俊应了一声,事实上他现在已经被停职,只有一个右屯卫大将军的官职,是否上朝根本就无所谓。

    但他明白李二陛下的意思,大朝会上必定有御史言官拼了命的弹劾晋王失职,他这个最大嫌疑人不能躲避不见。

    还是偏向着晋王啊……

    心底感慨一句,便张口说道:“微臣先去太子殿下那边走一趟,然后再回家歇息。”

    李二陛下沉默一下,缓缓颔首。

    这小子,还真是跟太子一条心啊。虽然有些不爽,但是话说回来,这样一个意志坚定、绝不因形势而朝秦暮楚的臣子,不正是自己最为欣赏的那一类吗?若是房俊朝三暮四,见到晋王得到自己的青睐便立即改换门庭,怕是有天大的能耐也不能让自己另眼相看。

    心里愈发纠结了,心气儿不顺,脸色就不好看,冷喝一声,骂道:“自去便是,何须报备于朕?赶紧滚蛋!”

    房俊赶紧道一声“微臣告退”,忙不迭的退出去。

    ……

    东宫。

    太子妃苏氏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宫装百褶长裙,上身罩着一件粉色的褙子,云髻高耸满头珠翠,端庄秀美的面容妆容精致,正坐在偏厅内,笑吟吟的和房俊说话。

    “殿下午间留了几位帝师用膳,饮了些酒,觉得有些乏了便小睡了一会儿,这会儿刚起来正在沐浴,倒是要二郎稍等片刻了。”

    这位名门闺秀不仅气质端庄,更是少见的才女,所为腹有诗书气自华,谈笑举止之间充盈着一股端庄大气,浑然不似那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秀女,笑意盈盈间令人如沐春风。

    这称呼也甚有讲究,并未称房俊之官职,而是如同往常一般叫一声“二郎”,亲切体贴之余,让人感觉就是一家人一般舒畅轻松。

    房俊陪坐在下首,鼻端嗅着若有若无如兰似麝的香气,笑道:“娘娘既然唤微臣一生二郎,又何须这般客气?”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份礼单,微微欠身,双手捧着放在太子妃苏氏身边的茶几上:“此次微臣自江南回来,采购一些稀罕物件,不少江南世家也纷纷献上一份心意孝敬太子殿下,拜托微臣一并带了回来。只不过微臣乘坐的快船早一步抵达长安,运输礼品的货船要稍晚才能跟上,待到货船抵达,微臣即刻让人将礼品送来宫里。”

    苏氏用纤手拿起那份礼单,却是看也未看便递给身后的女官,笑容温婉,语气娴静:“二郎身处江南,尚能够拈着殿下,这份心意吾夫妇领受了。不过听闻二郎在江南遭遇了一番凶险,亦曾负伤,却不知伤势可曾大好?”

    “多谢娘娘惦念,虽然有些凶险,不过倒也并无大碍,只是被短刃擦伤一些,如今已经愈合。”

    “唉,这天下四海升平,谁又能想到居然还有那等丧心病狂之贼人,敢做出此等凶恶之事?幸亏二郎吉人自有天相,否则若是有个什么闪失,殿下不知将会何等自责。”

    房俊略微蹙眉。

    他感觉到太子妃苏氏的话语当中似乎有些责怪他为了帮助魏王故而置身险地,却将襄助太子放在一边,好像略微不满。

    不知道这是否也是太子的意思,不过房俊必须予以说明,否则这种情绪一旦蔓延下去,对于双方的关系说不定会造成一定程度的裂痕。

    便沉吟着,回道:“此番微臣南下,固然是帮着魏王殿下接手那些个货殖产业,可最主要也是要探知江南士族的底细。若非微臣前往,如今的江南怕是要被太原王氏整合起来,固然这些人家未必就敢公然与殿下作对,可偏帮着晋王几乎乃是必然。江南士族盘踞江南多年,根深蒂固实力强横,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若是被晋王拉拢过去,此消彼长,形势不容乐观。”

    太子妃苏氏俏脸上的神情略微一愣,旋即隐去,颔首道:“还是二郎考虑得周全,不过二郎莫怪本宫小题大做,如今太子殿下的处境举步维艰,前途迷茫。本宫不过是一个女流之辈,参与不得你们男人之间的大事,只知道覆巢之下无完卵,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孩子们着想。若是言语之中有让二郎误会之处,还请二郎勿怪。”

    言罢,居然站起身来,盈盈下拜,以示歉意。

    房俊吓了一跳,急忙站起避让一旁,但男女有别,又不能上前伸手搀扶,只得疾声道:“娘娘何出此言?微臣与殿下分属君臣,实则却是理念相同、肝胆相照,自当竭力辅佐太子继承大位,绝无半分背离之心。此番南下遭遇凶险,微臣亦是后知后怕,心中悔意甚深,娘娘之教诲真情实意,微臣岂敢有一丝一毫的误会?娘娘快快请起,折煞微臣了!”

    太子妃苏氏却坚持万福之礼,然后方才起身,俏脸上展现一抹笑容,正欲说话,便见到一身宽袍大袖头发随意梳在脑后的李承乾大步走进来,正好看见两人站在堂中,一人正盈盈起身,一人却侧身闪避,不由奇道:“这是作甚?”

    太子妃苏氏温婉一笑,眼波流转:“臣妾言语有缺,害怕引起二郎的误会,故而正赔礼道歉呢。”

    房俊忙道:“微臣如何受得起?”

    李承乾大步走进堂中,先是上上下下看了看房俊,见到这厮全须全尾丝毫不似受了重伤的模样,松了口气,转头对太子妃道:“二郎岂是那等心胸狭隘之辈?便是你当真说错话,也断然不会误会什么。”

    说罢,拍了拍房俊的肩膀,关切之情尽显:“身子还好吧?”

    房俊笑道:“殿下放心,屑小蟊贼,不过是龌蹉之辈,焉能上得了微臣?”

    李承乾便大笑道:“哈哈!当日接到你在江南遇刺的消息,更说是受了伤,太子妃辗转难眠、忧心忡忡,唯恐你伤势过重,遭遇不测。孤便说房二是什么人?这天底下只有他横行霸道欺负别人,哪里有人能欺负到他的头上?当初贼子将劲弩搭建于芙蓉园中,几乎是必杀之局,可你依旧毫发无伤!这般福大命大,整改随孤继承父皇之宏伟志向,开拓一番千古未有之宏图霸业,哪里便会这般轻易的着了别人的道?”

    说着,他转向太子妃道:“命人准备一桌酒席,孤要给二郎接风洗尘。”

    “喏!”

    太子妃领命,垂首走出后堂。

    李承乾拉着房俊的手坐下,按捺不住心底兴奋,眉飞色舞道:“二郎虽然人在江南,可是运筹帷幄,在兵部布置下种种防范,使得稚奴屡屡受挫,当真是高明得很!”

第六百三十三章 房府日常

    起初李治得到父皇的恩准入主兵部,李承乾差点慌成狗。

    他当了十几年的皇帝,父皇给他的东宫安排了诸多大佬担任帝师,这对于其余皇子来说简直就是碾压一般的优势,结果这么多年下来,一度搞得自己与帝师之间的关系极度紧张,更是未能攻略下朝廷中枢的任何一个权力衙门。

    好不容易得到房俊这员大将的支持,使得兵部成为自己最牢固的根基,万一再被李治给撬了墙角,不仅使得东宫实力大减,更会使得他这个太子的威信扫地。

    更有消息说长孙无忌已经将高季辅派给稚奴以作幕僚……

    那段时间,太子殿下可谓惶惶不可终日。

    可是没几天,就传来高季辅被人于明德门外刺杀的消息。

    李承乾震惊于如今朝纲败坏之余,自然难免也狠狠的松了口气……

    随即,更为让他高兴的事情发生了,稚奴挟带着雷霆之势入主兵部,却遭遇了当头一棒,诸般难题纷至沓来,使得稚奴焦头烂额之余,消息更是传遍了中枢各个衙门。

    幸灾乐祸者有之,气愤填膺者有之,好事围观者亦有之……

    尤其是听闻长孙无忌不得不以远低于成本的价格向铸造局供应铁料、铜料,以此来维系稚奴的威信,更使得李承乾心里暗爽。同样都是外甥,何至于让你先是支持青雀,如今又支持稚奴,却始终慢待我这个太子?

    虽然咱们理念不同,将来我定会延续父皇的政策继续打压门阀,可你好歹也是我的舅舅,难道我还能亏待了你不成?

    太子殿下弹冠相庆。

    故而面对房俊这样的干将、福将,如何能够不青睐有加、把臂同欢?

    ……

    两人相携入座,李承乾握着房俊的手,笑容敛去一些,诚挚道:“孤之为人,二郎必然清楚,此番你在江南遭遇刺杀,孤在长安当真是心焦如焚,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往江南探知详情。孤虽然意欲开创大业,却也绝对不愿身边亲近之人遭逢不测,若是连你都有个三长两短,就算他日孤心愿得偿、坐拥天下,却无可共享富贵之人,又有何意义?”

    房俊心中自然感动。

    李承乾这个人怎么说呢,智商不差,但情商有些偏低,很难拥有历史上杰出人物那种出神入化的演技,而且这人性格有些软弱,不够强势,缺点很多。

    然这人是真的有仁爱之心,也很真诚。

    至于史书之上那些关于他的记载,且不说其中真实之事有多少,即便是有,更多也还是因为遭受巨大压力之下,性格、作风等等方面产生的扭曲分裂。试想,一个八岁便被册封为太子的人,十余年间一直被外界以储君之位来逢迎、对待,陡然之间却要面临自己的弟弟接二连三的挑战,稍有不慎便会丢失储君之位,进而阖府上下不得善终,谁人能够坦然受之?

    若是换一个性格强势一些的,或许就是一番腥风血雨的政变。

    事实上直至最终将李承乾扣了一个“谋反”的罪名显示圈禁然后赐死,也不过是来自于两个不入眼的小人物所谓的“揭发”,身为太子的李承乾始终也并未作出些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还以一层原因,李承乾之所以各种奇葩行为直至最后走投无路,与他身边人的关系也很大。

    十几年的太子做下来,身边早就围拢了无数的人,这些人皆与李承乾的利益捆绑在一起,眼瞅着李承乾的太子之位危在旦夕,这些人岂能安然若素?发起反击是必然的。

    结果那个时候李承乾身边却早已没有能够精于实务、大权在握的中流砥柱,只剩下一些要么阿谀逢迎的无能之辈,要么嘴炮无敌的所谓大儒,根本无力献策扭转败局。

    甚至于身为太子妃的苏氏,或许也曾给予李承乾巨大的压力,并且在其中胡乱插手,导致最终整个东宫的溃败无可阻挡。

    牝鸡司晨这种事乃是上位者的大忌,那些个满口道德文章的大儒们自认为可以擎天保驾,力保太子稳定储位将来继承大统,如何能够接受一个妇人挥斥方遒指指点点?

    从刚刚太子妃的表现来看,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这位太子妃看上去温婉贤淑,却绝对是个野心勃勃的主儿。

    可毕竟这世上从来都是男尊女卑,“牝鸡之晨,惟家之索”,固然并未有科学根据只是穿凿附会,可当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一个不祥之兆的时候,它就是一个不容颠覆的规则,最起码扰乱军心的作用不容忽视。

    毕竟世上只有一个武则天……

    还是得寻个机会提醒李承乾一下才行。

    未几,太子妃苏氏返回,温婉的笑容请二人移驾至偏厅,桌上已经摆满了一桌酒席,李承乾请房俊入座,亲自执壶斟酒。

    到了傍晚时分,李承乾酒酣耳热目光迷离,房俊这才告辞离去。

    出了东宫,房俊吐出一口酒气,便见到自家的马车早已经等候在门口,显然自己回京的消息已经传回家中。

    一个管事的上前,躬身笑着说道:“二郎,家主命吾等驾车前来,接二郎回府。”

    房俊颔首道:“有劳。”

    便跳上马车,车夫甩了一下鞭子,鞭梢在空中挽个鞭花儿,发出一声尖锐的炸响,马蹄嘚嘚,向着崇仁坊行去。

    其余亲兵部曲则纷纷上马,前呼后拥一同偕行。

    回到府中,房俊第一时间便来到父亲房玄龄的书房,推开门便见到母亲也在。

    “父亲,母亲,儿子给二老请安。”

    说着,便跪伏于地,大礼参拜。

    母亲卢氏早已经起身,上前一把拽起房俊,拉着他的胳膊坐在椅子上,摸摸头脸肩膀,上上下下的打量,眼睛里头已是泪光盈盈,埋怨道:“你这孩子怎地就那么不省心呢?去一趟江南,帮着魏王殿下把事情办妥,自去游山玩水便是,何以偏要与那些江南士族硬杠?快给娘瞧瞧,到底伤到哪儿,可有大碍?”

    儿子遇刺的消息传回长安,卢氏就差一点晕了过去。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将儿子盼了回来,情绪瞬间就濒临崩溃。

    房俊连忙安慰道:“母亲不必担忧,不过是擦伤了一点皮肉而已,早就已经愈合了。”

    卢氏不信,抹着眼泪非得要他将衣服脱了,看看伤口不可。

    房玄龄放下茶盏,敲了敲桌子,不悦道:“人都已经回来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大丈夫志在四海,总归会有一些风险,就算再家里坐着还有可能祸从天降呢,哭哭啼啼简直不像话。”

    卢氏顿时将炮口对准房玄龄,怒目而视道:“你这说的是什么风凉话?儿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不心疼,还不许我心疼?”

    房玄龄气得胡子直翘:“这说得什么浑话?那也是我儿子啊!”

    卢氏开启炮轰模式:“儿子又能如何?你们男人贪花好色,负心薄幸,只要有女人还愁没有儿子?是不是后悔当年被我拦着没能纳妾,所以心里头一直都遗憾着呢?若是那个时候多纳几房如花似玉的小妾,如今怕是早就百子千孙,给房家祖宗开枝散叶,也不必如今看着老太婆这张脸食不甘味、夜不能寐了吧!”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房玄龄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气得直拍桌子:“简直不可理喻!老夫何曾嫌弃过你?若非老夫尊你敬你,想当年以老夫的人品官职,那还不是想娶多少就娶多少?”

    卢氏顿时反唇相讥:“哎呦,一不小心将心里话说出来了吧?忍了这么多年,你房玄龄也算是忍辱负重了!哼哼,现在我不管你了,看上了谁家闺女你倒是娶啊?到时候让长安城的人都看看,一辈子装君子的房玄龄是如何一树梨花压海棠,搞不好你个老东西还中用,剩下个一儿半女,当真是房家的天下喜事。”

    房俊一手捂脸,哭笑不得。

第六百三十四章 忧心忡忡

    房玄龄老脸都涨成了猪肝色,手指头颤巍巍的指着卢氏,气道:“你你你……”

    却“你”不出格所以然来。

    想当年温润如玉、叱咤朝堂的一国宰辅,满腹诗书一身才华,却拿自家这个爱吃醋的母老虎束手无策,一辈子被碾压得毫无翻身之机会……

    房俊实在是看不过去了,伸手揽住母亲卢氏的肩膀,连哄带劝道:“母亲何必如此?您看看这满长安城的权贵,就连儿子都算在内,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正如您说的那样,看上了谁家的闺女就想着娶回去,可父亲当年乃宰辅之首,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文化名声甲于天下,不知多少大家闺秀哭着喊着要给父亲当妾,父亲却始终无动于衷,这简直就已经是大唐最好的男子了。”

    卢氏有些消气,可依旧嘴硬道:“你以为他不想?那是他不敢!”

    房俊便笑道:“您是母亲,按理说您的话语儿子当奉为圭臬、不可违逆,可您这句话儿子却不敢苟同了。何谓不敢?大丈夫三妻四妾乃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女子出嫁从夫,这满大唐守着一个老婆过日子的也只有父亲这么一个。他若是当真铁了心娶回来两个,您又能如何?当真服毒自尽吗?就算您服毒自尽,可没几个人说您刚烈忠贞,只会说您善妒……哎呀!”

    却是卢氏一反手便揪住了他的耳朵,柳眉倒竖骂道:“小兔崽子,连你也这么想老娘?你现在翅膀硬了,敢不听话了,若是看不过眼,认为你爹这辈子受委屈了,你倒是给你爹张罗几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娶进门啊?”

    “疼疼疼!娘您饶了我……”

    好不容易让卢氏松了手,房俊陪着笑道:“瞧您说的,儿子与父亲一样,一辈子疼您敬您,岂敢让您受了半分委屈?父亲不是不敢纳妾,而是不屑为之,家中有了母亲这样贤惠的主母,一生足矣,何必再去招惹那些个庸脂俗粉?”

    卢氏板着脸,心里头却美滋滋,横了一旁闷声不吭的房玄龄一眼,起身道:“话倒是说得好听,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那老东西心里头怎么想的?不过为娘也算是想开了,若他当真想娶,咱也不拦着。”

    房玄龄何等智商?

    赶紧表态:“夫人放心,咱们两个白首偕老、举案齐眉,生则同衾,死则同穴,这一生一世断无纳妾之可能!”

    卢氏哼了一声:“谅你也不敢!”

    “夫人说得对,不敢不敢。”

    “哼!懒得理你,二郎你先坐着,娘去后头让下人烧水,待会儿你好生沐浴一番,洗洗晦气在睡觉。”

    “多谢娘。”

    ……

    好不容易将卢氏哄走,父子两字相视苦笑。

    房俊奇道:“母亲何以这么大的火气?”

    虽然卢氏以往都是作风强硬、没事找事,对待老爹更是颐指气使,可是如同今日这般一通邪火完全莫名其妙的情况,还是很少见。

    房玄龄一阵头疼,无奈道:“谁知道呢?这半年来就总是这样,时常无缘无故的就发火,为父一丝半点的错处也能闹腾一场,再不就是沉着张脸不理人,也不说话……为父当年扺掌朝堂,天下豪杰尽皆匍匐脚下,却奈何不得一个妇人,真乃命数也。”

    言语当中唏嘘感慨,无尽黯然。

    房俊便叹息一声,道:“想必是更年期到了呀。”

    更年期有早有迟,母亲卢氏今年五十多岁,想必是归于更年期来迟的那一类,这玩意越是来得迟,效果便越是明显,尤其是情绪上的波动更是激烈得多,难为老爹了。

    房玄龄奇道:“何为更年期?”

    房俊便简单的解释了一下,说这是一个人彻底过度至老年阶段的必经之路,无论男女借有,是由身体内部的变化而导致的,只不过女人更为明显。

    房玄龄默然半晌,方才叹了口气,落寞道:“为父还一直以为你娘是故意找麻烦呢……女人比男人更在意年纪,韶华易老、青春不再,心里的变化显然更为剧烈,更加难以接受,往后让着她便是。”

    从致仕告老到须发皆白,都显示着人已经老了,可是听了房俊关于更年期的解释,却让房玄龄重新认识了“老年”的概念,心底自然唏嘘一片。

    房俊翻个白眼,怼了老爹一句:“就好像您以前就敢招惹了似的……”

    房玄龄怒瞪一眼。

    房俊赶紧认怂,然后正襟危坐。

    房玄龄喝了口茶,叹息一声,道:“此番你在江南遇刺,高季辅在长安遇刺,为父便已经感觉到朝局之动荡,怕是很难平息下来了。长孙无忌此人私欲太重,眼里只有家,没有国,为了一己私欲居然无视朝廷争斗之底线,悍然动用死士刺杀朝臣,这回不是他的第一次,也绝对不会是他的最后一次。”

    房俊深以为然。

    底线这种东西,就是一个强制的界限,一旦突破,便形同虚设,再也不能成为限制。

    今天能够行刺他房俊,明日说不定就敢行刺太子。

    偏偏李二陛下心心念念都在东征之上,对长孙无忌逐渐疯狂的作风采取隐忍的态度,一切都想着等到东征之后予以解决。可问题是,谁知道在东征结束之前,以长孙无忌为首的关陇贵族们到底还能做出什么毫无下限的事情来?

    从西魏到北周,从大隋到大唐,他们将政变、兵变演绎得如吃饭喝水一般寻常,丝毫不在乎每一次变革会给整个社会、整个天下带来什么样的灾难,只要能够攫取到庞大的利益,他们甚至可以兴一国、灭一国,犯上作乱、谋朝篡位根本不在话下。

    “所以,你一定要当心,不仅仅是你个人的安危,更要时刻关注整个关陇的动向,这些人身负鲜卑人豪勇壮烈的血脉,骨子里素来与汉家之文化格格不入,纵然百余年的汉胡一体,已经无分彼此,但是血脉里的东西却最是难以改变。”

    房玄龄的态度显然与房俊一样,素来恣无忌惮的关陇贵族们干出什么事情都不会令人奇怪。

    这是一场极其严重的危机,可身为皇帝的李二陛下却显然心存侥幸,认为一切都可以暂缓,等到东征之后再着手处置关陇贵族。

    房俊想了想,说道:“过完年,父亲母亲以及家中诸人都搬去骊山农庄吧,儿子会调派一旅右屯卫的精锐至骊山,以护卫玉米、花生等等作物的培育栽植为名,保护农庄。”

    他不得不未雨绸缪。

    一旦东征开始,整个长安兵力空虚,房俊只能相信自己手中的右屯卫,万一长安有变,整个城池就会成为一个大罐子,在城中的所有人都有可能置于关陇贵族们的钢刀之下。

    房俊可没有信心控制整座长安城,就只能将家人及早送到城外,就算当真局势巨变,自己麾下的兵卒亦能够依托骊山的地形,以先进的火器与强敌周旋,至不济亦可从水陆两路撤出潼关。

    房玄龄沉吟良久,方才叹息道:“也只能如此了……不知为何,这两年为父总觉得陛下的性情有些不大对劲儿,按说以陛下的雷霆手段,焉能任由关陇贵族们如此猖狂?换在贞观初年,早就杀个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如今却是优柔寡断、瞻前顾后,对待关陇贵族们如此,易储之事更是如此,实在是太过诡异了。”

    房俊却叹道:“陛下近年迷恋金石之术,矢志于修仙问道长生不老,或许是嗑药嗑多了也不一定。”

    如今的丹药固然没可能与后世五花八门种类繁多的禁药相比,但是碍于技术的落后无法更好的提纯,单就对身体有害这一个方面来说,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些铅汞含量明显超标的丹药,服食之后会对人的中枢神经产生破坏性的影响几乎是必然的,进而影响到性格也很是合理……

第六百三十五章 娇妻美妾

    房玄龄一双花白的眉毛紧紧蹙起,拈起茶盏呷了一口茶水,旋即叹了口气。

    房俊低声道:“儿子怀疑陛下炼丹之处就在九成宫里,也曾借故前往暂住了几天,希望能够找到炼丹之处,然后对陛下予以劝谏,却未能寻到准确地点,不知其中详情,只能暂且作罢。”

    房玄龄微微摇头,叹息道:“没什么用的,陛下心志坚定,他的决定岂是能够随意更改?”

    对于李二陛下服食丹药这种事,曾经甚为宰辅之首的房玄龄自然有自己的渠道得到消息,甚至是其中的原委详情,可是这件事身为臣子也只能忠言直谏一番,听与不听那便是皇帝自家之事。

    大抵是绝对不会听的……

    历朝历代,追寻修道成仙的皇帝不计其数,这其中固然有一些是愚钝不堪受人蛊惑,但更多的反而正是皇帝当中的佼佼者。

    越是聪慧,越是乾纲独断,就越是容易沉迷其中。

    这种人一旦认定了一个目标,往往是矢志不渝不肯回头,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种坚韧的品性使得他们能够做出绝大部分皇帝都做不到的丰功伟业,却也更容易钻了牛角尖,谁劝也不听。

    很显然,李二陛下就是这种状况……

    父子两个相顾无言,满是担忧。

    良久,房玄龄才轻叹一声,说道:“眼下这般焦虑困惑亦是无用,还得一步一步走着看。但正如你刚才所言,必须将安全放在首要,关陇那帮人一旦发起疯来,什么事情都做得出,素来只有他们胡来欺负别人,何曾被别人欺负?这回丘行恭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怕是如今关陇上上下下都憋着一股火气,最近切勿与他们正面冲突,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房俊颔首。

    虽然对外宣称是丘英起刺杀了高季辅,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必然是关陇通过何等手段将其胁迫,逼着他前往江南刺杀自己,结果丘行恭反过来指使丘英起反戈一击,杀掉了高季辅。

    这不仅仅是斩断关陇贵族支持晋王的一条手臂,更是对关陇明目张胆的挑衅。

    一贯只有关陇贵族们蛮不讲理,何曾被别人这般劈头盖脸的扇一巴掌?

    所以眼下丘行恭大抵只敢躲在自己的府邸当中,身边全是亲兵死士,连大门都不敢迈出一步……

    倒是此次事件当中李承乾的表现可圈可点,这位速来优柔寡断的太子殿下居然强硬了拒绝了丘行恭的投诚,对他所谓的这种“投名状”视若不见,坚定的表示自己拥护李二陛下制定之政策的决心。

    否则若是一旦贪图丘行恭的威望势力予以接纳,其形象必将在李二陛下心目当中一落千丈……

    父子两个商谈了将近一个时辰,却最终也没有拿出什么行之有效的法子,来避免最坏的情况出现。李二陛下乾纲独断,心心念念都是东征,这等情况之下连自己的性情都隐忍起来,对关陇贵族们的胡作非为采取了妥协的姿态,旁人还有什么办法能够遏制关陇的动作?

    只能寄希望于关陇那帮人心中有所敬畏,支持晋王争储的同时,能够顾忌到朝局的稳定。

    但显然这种希望极其渺茫……

    ……

    等到房俊从书房出来,外头已经是满天星斗,寒风瑟瑟。

    呼吸一口清冷的夜风,房俊搓了搓脸,抬脚往后院走去。穿过一进宅院,跨国一道月门,便见到早有人提着灯笼等在了门后的大树下,到了近前,才看清昏黄的灯笼照耀之下,两张秀美如画的俏脸。

    房俊忙上前两步,温声道:“寒夜苦冷,二位娘子何必在此等候?”

    两位美人闻声看来,顿时满脸喜气。

    武媚娘娇靥如花,秀挺的鼻尖儿冻得发红,妩媚之中倍添娇艳,秀眸之中波光莹莹,欢喜道:“听闻郎君回府的消息,妾身便在此等候,妹妹也惦念着郎君,非得与妾身一起等。淑儿妹妹原本也要来的,但是她还大着肚子,谁敢让她挨冻?便给撵了回去。”

    一旁的金胜曼修炼微红,有些羞窘的垂下头去看着脚尖儿,咬着嘴唇不吭声。

    离家千里一朝还乡,便有自己的女人苦候在门口等着接风洗尘,纵使铁石心肠之人亦要化作绕指柔,何况最是感情充沛、将人与人之间视作平等的房俊?

    心底涌动着暖流,伸出手去一左一右紧紧握住两个小妾冻得发凉的纤纤玉手,感慨道:“都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吾房俊能够与诸位结成伉俪、携手余生,实在是三生有幸,纵是位列仙班,亦不及此等幸运之万一。”

    金胜曼哪里听过这等情话儿?

    羞得脸颊红透,用力挣了一下纤手,却被对方紧紧的握着,传来厚重温暖的感觉令她心里发颤,只能听之任之。

    武媚娘俏脸上荡漾着幸福的笑容,反手握住郎君的手掌,轻声催促道:“刚刚母亲过来命下人已经备好了热水,给郎君接风洗尘。”

    房俊心怀大慰,拉着两个小妾的玉手,便走进院中。

    到了厢房门前,武媚娘挣脱了房俊的手掌,将金胜曼轻轻推入房俊的怀抱,眨眼笑着道:“郎君在东宫用的晚膳,这会儿想必也饿了吧?妾身这就去厨房张罗几个小菜,稍后陪郎君喝一杯,就让妹妹伺候郎君沐浴吧。”

    “啊!”

    金胜曼吃了一惊,顿时霞飞玉颊,羞窘道:“这这这,还是让侍女们来吧……”

    房俊却哈哈一笑,揽住纤细柔韧的腰肢,佯怒道:“你这个女子好不晓事,天大地大,子嗣为大,姊妹们将这等承接雨露之机会谦让于你,为夫也打算鞠躬尽瘁竭尽全力,你却要逃到哪儿去?”

    金胜曼新婚不久房俊便忙碌政务,之后又远下江南,夫妻之间的事儿还是陌生得很,几时听过这等露骨的言语?

    羞得不知所措,捂着脸道:“我我我,我不急的……”

    房俊见他这般羞臊,心底里有一些阴暗的东西不可遏止的翻涌上来,咽了口唾沫,铜浇铁铸一般的胳膊箍着她纤细的腰肢便欲进屋。

    金胜曼只觉得一辈子都未这般窘迫过,伸手攀住门框,向武媚娘哀求道:“姐姐,武姐姐,好姐姐,要不咱俩换换……”

    武媚娘看着自家郎君好似土匪山大王强抢压寨夫人一般将金胜曼往屋里拖,忍不住用手背掩着唇吃吃的笑起来,面对金胜曼的求助,揶揄道:“新婚之夜你也只是初尝滋味,怕是尚未品味到其中乐趣,待你食髓知味,怕是就不会这般说了。”

    言罢,扭着纤细的腰肢,风情摇曳的走去厨房整治宵夜。

    金胜曼顿时满心绝望,她虽然身高腿长身姿矫健,可到底也是个娇滴滴的女孩子,力气哪里及得上房俊?只是一恍神的功夫,便被拦腰抱着进了屋,然后这个霸王反身用脚踢上了房门,便抱着她来到浴桶前。

    金胜曼还在挣扎,被房俊用大手在臀上拍了一记,登时浑身酸软,“嗯”的娇哼一声,双手搂着郎君的脖子,将烫的厉害的脸蛋儿贴在郎君胸前,任君采拮,逆来顺受了……

    ……

    待到武媚娘整治了几样小菜,又温了一壶黄酒,简单的洗了一把脸在花厅里坐了半个时辰,房俊才换了一身衣袍神采奕奕的迈过门槛进了厅中,大马金刀的坐在武媚娘身侧。

    武媚娘挽起袖子,露出一截儿欺霜赛雪一般的皓腕,亲自给房俊斟酒布菜,同时奇道:“金妹妹呢?”

    房俊吃了口才,呷了口酒,只觉得人生至此似乎再无追求,若是能这般地老天荒,简直就是天赐之福。

    “那娘儿们不识好歹,咱们武娘子眼巴巴盼了好久的机会让给她,居然还拿五做六故作矜持,为夫自然要狠狠教训一番给娘子你出出气。没大没小的不懂规矩,这会儿正躺在偏厅里悔过呢,真以为本郎君是个银样镴枪头?哼哼,敬酒不吃吃罚酒!”

第六百三十六章 第一场雪

    武媚娘一手捂脸,啐了一口,佯怒道:“怎地去了江南没几天,学得这般纨绔下流?老实交代,是否在江南与那位魏王殿下纵横欢场眠花宿柳,在小娘的肚皮上学坏了?”

    房俊便笑道:“事实胜于雄辩,到底是否上了江南小娘的肚皮,稍后让为夫身体力行给你证实一下就行了。”

    “哎呦,还能行?”

    武媚娘玉手执壶,给酒杯里斟满酒水,眼神却上下扫视了房俊一番,唇角微翘,很是鄙视的模样。

    房俊“嘿”了一声,傲然道:“跟你说了为夫不是那等银样镴枪头,这些时日以来休养生息固本培元,可谓无坚不摧无望而不利,刚刚不过是上半场罢了,中场休息一下,下半场照样龙精虎猛!”

    拈起酒杯一饮而尽。

    武媚娘又给他斟酒,然后自己也斟了一杯,与郎君碰了一下杯子,四目相对眼波流转,慢慢喝了一口酒。

    夫妻之间小别重逢,说一些见不得人的体己话儿,别有一番滋味。

    房俊放下酒杯,温言道:“这阵子长安风起云涌,局势变幻莫测,家里这些个产业却毫无损失,多亏了娘子呕心沥血,为夫这心里既是感激,又是惭愧。”

    如今房家成为太子的坚定支持者,“太子党”的中坚力量,必然会被支持晋王的势力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固然对房家的攻击并未摆上明面,但私下里的鬼蜮伎俩却必定不少,武媚娘独力支撑着房家庞大的家业,这份幸苦不足为外人道也。

    即便是冠绝春秋的“千古一帝”,但眼下毕竟经历有所不同,未能成为“女皇完全体”,能力所有折扣,处置起这些个事务来难免力有未逮。

    武媚娘嫣然一笑,雪白的素手覆上郎君的手掌,轻轻婆娑着,眼眸之中爱意流淌:“这算得了什么呢?放眼大唐,何曾有人家能够将家中产业尽数交予一个小妾搭理?妾身得到郎君这份真心,自当尽心竭力为郎君看顾好家业,也让父亲母亲姐姐妹妹们能够悠游快活的过日子。更何况,妾身也不是那些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很是享受这种颐指气使的气派呢。若是有朝一日当真整日里无所事事,怕是当真会闷出病来。”

    好吧,房俊虽然对于将一大摊子事儿丢给武媚娘一人管辖有些愧疚,不过他也相信武媚娘这番话乃是诚心实意。

    若是没有这样一份事业心,没有对于权力的贪婪,又如何能够古往今来唯一的女皇呢?

    经历可以改变,能力或有高低,但是这份手握大权风风光光的心性,却是与生俱来不能改变的……

    窗外寒风呼啸,屋内红烛高燃,夫妻两个喝着小酒,低声谈笑。

    房俊又将如今朝中局势一一说明,就太子一派以及自家的情况如何发展,以及关陇贵族悍然撕破底线公然刺杀朝廷重臣所产生的影响,向武媚娘询问意见。

    天赋这种与生俱来的东西,有些时候的确很是让人懊恼。

    某些人鼓吹什么众生平等,但怎么可能平等呢?且不说未曾降生便已经注定的身份、家世,单单这一个与生俱来的天赋,就足以说明世间从无平等。

    努力的确很重要,但是更多时候当你夜以继日的努力,却往往抵不过天才一瞬间的领悟,许多你需要呕心沥血精疲力竭去取得的成就,一些人只是随随便便玩闹着就唾手可得。

    一个拥有卓绝运动天赋的运动员通过后天的努力、系统的训练,打破世界纪录提升人体极限,可若是一个寻常之辈,就算是练废了、练残了,也绝无可能达到那样的高度。

    对于武媚娘在政治之上的天赋,房俊心悦诚服。

    夫妻两个低声私语,交流着对于朝局的看法和揣测,直至府中更夫敲响了三更鼓,这才散去这场宵夜。

    房俊本想与武媚娘同榻而眠,却被武媚娘红着脸推到了萧淑儿的住处。

    萧淑儿已经睡下,被折腾醒过来,却又咬着嘴唇将他赶到俏儿的房间……

    府上皆知道俏儿乃是房俊的贴身侍女,从小便伺候房俊到大,感情很是不一般,虽然尚未正式纳入房中成为妾室,但缺乏这一道程序却并不影响俏儿事实上成为地位仅次于高阳公主、武媚娘、萧淑儿、金胜曼的存在。

    夜漏更深,俏儿红着脸将房俊让到自己房中,温柔的替他脱去身上的棉袍,又俯身给他脱去鞋袜。

    房俊坐在炕沿上,看着面前女子柔软纤细的身段儿,不由得浮想起当初自己穿越至此,一时间无法接受从而半夜跑到屋顶上撒酒疯,闹得阖府上下鸡飞狗跳的一幕……

    脱去鞋袜,俏儿起身待要打水给他洗脚,却被他揽住腰肢,“嘤咛”一声便被拥着钻进了温暖的被窝……

    *****

    五更未至,天上纷纷扬扬的下起了大雪。

    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悄然来到,并未伴随着咆哮的北风,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姿态将关中平原装点得一片银白,银装素裹。

    若是搁在以往,这样的大雪降下必然导致房屋坍塌、百姓流离失所,冻毙者不计其数,塞满道路,长安内外哭号一片。

    但是自从设置京兆府以来,房俊与马周这两任京兆尹关心民生、勤于政务,时常派遣衙中官吏下去各个辖区,检查百姓房舍,遇有险房危房,或是召集当地官府协助修葺,或是由京兆府拨款予以翻盖,使得雨灾、雪灾降临之时,百姓能够最大程度的保得住安身之所。

    另外由各个衙门联合成立的“救灾应急衙门”,便会在天灾降临之后第一时间发动,各种救灾物资很快运输到灾区,下发到百姓手中,使得百姓有米下锅、有药可医、有柴可烧,尽可能的减少灾难带来的损害。

    最起码在关中范围之内,天灾所带来的危害较之以往大大降低,使得民间对于皇帝、对于帝国的归属感愈发浓厚。

    所以如今关中每次降下大雪,除去需要救灾的官员们忙得晕头转向之外,大部分人都能够心平气和的予以看待,甚至兴之所致,携上家眷若干、三五好友,在府内或是干脆出城寻一处地方,饮酒赏梅、笑谈风月。

    放在以往,晋王殿下亦是如此随性豁达,与一群宗室子聚在王府之内,吃吃火锅喝喝酒,很是潇洒惬意的一件事。

    然而今日一大早,闻听到外头扫雪声音的李治便从被窝里一跃而起,飞快的穿上衣服推门而出,看着王府内满地积雪和屋脊上的一片银白,整个人的精神都焦虑起来。

    一夜之间嘴上浮起的一串燎泡,有了愈发晶莹剔透的趋势……

    晋王妃王氏急忙穿上衣服,拿起一件皮裘披在李治身上,并且掩好门,将李治拉回殿内,微嗔着埋怨道:“殿下也真是的,外头这么冷,又要站在门口,万一染了风寒可怎么办?再说这时辰还早着呢,今日没有早朝,殿下睡一会儿再去兵部点卯也不迟。”

    李治却是对她的关心体贴充耳不闻,回到屋内将身上的皮裘丢在一旁,坐在椅子上长吁短叹。

    宫女端来了一盅参茶,晋王妃接过来,将宫女打发出去,自己捧到了李治面前放在茶几上,好奇问道:“殿下怎地这般精神萎靡?可是昨夜没有睡好,受了凉?”

    李治瞅了一眼自己的王妃,又叹息一声,这才说道:“丢失了两包军械,目前全无踪迹,这就够心烦的了,结果今年的大雪比往年又来得早了一些,这运输军械的船只还在黄河上呢,万一耽搁了时节,到了辽东已经大雪封山可怎么办?”

    御史台的那帮子御史闲着没事干咬死了自己,因为丢了两包军械导致这些人一封奏疏一封奏疏的往宫里递,每一封都是弹劾自己的,这就足够他焦头烂额的了,如今天降大雪,更是让他心焦如焚。

第六百三十七章 佳人杳杳

    晋王妃也忧心忡忡。

    本以为有了皇帝的首肯,又得到了长孙无忌的支持,储君之位便犹如板上钉钉一般唾手可得,自己亦能入主六宫母仪天下,孰料这还仅仅只是个开始,便有着无穷无尽的困难与麻烦。

    便不由得蹙眉埋怨道:“那些个御史言官也是烦人,闲着没事儿看看戏、听听曲儿不行么?谁都知道殿下是被人给害了,他们不去追查贼人也就罢了,反倒是一口咬住了殿下不放,非得盯着殿下弹劾不可。”

    李治抬眼瞅了瞅自家王妃,摇了摇头,道:“纠察疏漏、弹劾不法,本就是御史言官的职责,岂能因此而生怨?”

    是不是被人害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既然明知道有人要害你,却日防夜防没防住,这已经不是一时疏忽可以解释了,说得严重点,简直近乎于无能。

    人家御史言官干得就是这些事儿,可没有替你甩锅帮你找补的义务。

    晋王妃抿了抿嘴,不以为然,不过她也不敢逆着李治说话,便提起另外一件事道:“府里头也有些人背地里谈论此事,这些人都是府里的奴婢,非但不知道帮着殿下说话,反而宣扬什么贼人多么多么厉害,简直吃里扒外。昨日傍晚,臣妾派人将那些个嚼舌根的奴婢都抓了起来,狠狠的打了一顿板子,往后谁敢再提这件事,就是这样的下场。”

    神情之间对于这些个吃里扒外的奴婢很是愤怒。

    李治欲言又止,嘴唇蠕动两下,最终却化作一声叹息。

    齐家治国平天下,此乃儒家丈夫一生之追求,可是这起步的“齐家”看似门槛很低,实则想要做好也很是不容易。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家长里短矛盾重重,很难理清谁对谁错,就算明知对错,有些时候也不能单纯以对错来处理。

    普通人家尚且如此,何况是几百人的晋王府?

    一味的强势凌厉固然能够慑服府中上下,却很难使得所有人心悦诚服,愿意与家主一条心,为了府中的利益赴汤蹈火。

    军械失窃这件事按理就不应该在府里出现讨论的声音,那毕竟是李治的失误、耻辱。男主外、女主内,李治素来不太关注府中事务,大事小事都交由晋王妃打理,结果这位非但做不到控制府中言论,反而施以凌虐手段,如此倒是听不到那些个闲言碎语了,可谁会心服口服,从心眼儿里同仇敌忾,愿意与家主同担风雨、共同进退?

    说不定这些奴婢的嘴上闭得严实,心里头却会因为军械失窃一事迟迟得不到解决而偷偷幸灾乐祸……

    长此以往,阖府上下人心离散,必将祸端丛生。

    连管辖自家府中尚且未能得心应手,若是日后自己当真成了皇帝,将整个后宫交付于王妃,还不得弄得鸡飞狗跳、永无宁日?

    纵然出身门阀世家、累世豪族,可晋王妃显然能力有限,非但不能够成为自己的贤内助,甚至有可能因为处事愚笨而扯自己的后腿。

    喝叱是不能喝叱的,甚至连不悦之色亦不能流露,争储的当口他不能仅仅依赖关陇贵族,还得得到太原王氏的帮助才行。

    不过嘴上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却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个风姿绰约、妩媚动人的武娘子来,心里一阵阵暖流激荡,神思飞越。

    那女子不仅容貌符合自己的审美,气质贴合自己的心坎,而且能力卓越,将房俊交付于她的偌大家业处置得井井有条、蒸蒸日上,在房家所有奴仆心目当中威望绝伦、言出法随,却依旧轻松惬意、留有余力。

    若是自己能够有武娘子这样一个贤内助,非但床第之间如鱼得水、琴瑟和谐,更能够在事业至上给予自己极大的助力……

    只可惜啊,如今佳人有主、罗敷有夫,万千相思只能化作轻叹一声,随风飘散。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我恨君生迟,君叹我生早。

    若得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这一刻,李治只觉得若是今生不能拥美入怀、朝夕相对,便是当真当了皇帝,也无法填平心中之遗憾。

    *****

    一场大雪,城池山岭尽皆披上银装,书院错落有致的房舍楼宇也都尽被白雪覆盖,远远望去,仿若人间仙境。

    一大早,徐敬忠便与褚遂良一同站在窗前翘首以待,见到房俊在亲兵部曲的簇拥下出现在山门口,赶紧推开房门迎了出去。

    马蹄践踏着融化后冻结在地上砖缝之间的冰雪,溅起雪沫冰碴,一飙骑士由山门席卷而来,蹄声隆隆,眨眼便至书院值房门前,战马人立而起,“希律律”一声长嘶,马背上锦帽貂裘的房俊已经翻身跃下,将马缰甩给身后的亲兵,大步走上前,笑呵呵的看着许敬宗、褚遂良以及一众书吏,神采奕奕、英姿勃发。

    许敬宗一张脸早已经笑得一朵花也似,拱手施礼道:“多日未见,二郎雄姿英武风采依旧,吾等老朽心生仰慕,却也自叹弗如。”

    一见面,这位便拿出溜须拍马的看家本领,毫不在意自己年纪、资历都足以堪称房俊的长辈。

    一旁的褚遂良嘴角抽搐一下,想要学着说几句好听的话语,却终究没那个天赋,只是拱手说了一声:“二郎平安归来,可喜可贺。”

    心底不由哀叹,自己素来瞧不起许敬宗这厮不知廉耻的嘴脸,可有些时候自己意欲效仿,却又发现这种能力也不是你不要脸就能够拥有的,那种听上去肉麻恶心的谄媚之词,以流畅自然的神情口吻说出来,居然有着相当的难度。

    房俊哈哈一笑,冲着许敬宗略微颔首致意,然后看着褚遂良道:“某率领麾下二郎兵出白道,面对薛延陀数十万铁骑殊死拼杀尚能够毫发无伤,最终直捣龙庭,区区跳梁小丑,又能奈我何?”

    褚遂良心里砰的一跳,眼皮不由自主的抽搐一下,勉强笑道:“二郎乃当世豪杰,吉人自有天相,自然群邪辟易、鸿福当头。”

    这厮在江南遇刺一事早已经传遍长安,人尽皆知。如今甫一回到长安,便对自己这般阴阳怪气,可千万莫要将心里对于关陇贵族们的愤恨发泄到自己身上才好。

    他固然算是陛下的心腹,可毕竟与关陇贵族们走得很近,几乎等同于他们在书院当中安插的代言人,万一房俊这个棒槌心中愤懑不可遏止,那自己出气,那可就危险了。

    毕竟这厮对待敌人素来下手狠辣不讲情面……

    房俊哼了一声,皮笑肉不笑道:“世间之事,所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而已,某若是惨死于刺客刀下,那些人自然欢天喜地,可如今某依旧生龙活虎,那么有些人就必然要遭受报复,惶惶不可终日。”

    褚遂良狠狠的咽了一口唾沫,心里怦怦乱跳,艰难的挤出一抹笑容,却比哭还难看:“老夫素来尊敬二郎,也对那些心狠手辣的贼人愤恨不已,不过说到底二郎福大命大,老夫这心里也算是放下一块大石。来来来,外头天冷,咱们屋里说话。”

    说着,侧过身微微弯腰,左手虚引,请房俊当先进屋。

    他不得不俯首装怂,毕竟房俊遭遇的可是生死大难,这等情况下谁还能对待敌人的盟友心平气和?

    死道友不死贫道,关陇贵族们干的事情你自去找他们算账,可千万别把我当成你的出气筒,我这老胳膊老腿的,经受不住……

    一旁的许敬宗小眼睛眨巴眨巴,狠狠说了一句:“有道是‘有仇不报非君子’,纵然敌人强大,不能一力斩之,亦当先行剪除强敌之羽翼,徐徐图之,却不可放任任何一个敌人!”

    褚遂良神色大变,差点跳起来一口唾沫啐到这个老狗的脸上!

    娘咧!

    咱俩到底什么深仇大恨,非得这般落井下石?

第六百三十八章 学生武装

    书院值房内燃着地龙,脱鞋穿着袜子踩上去暖融融的,阳光透过明亮的玻璃窗照射进来,可见浮尘飘飞,温暖如春。

    待客区的地板上放着一张茶几,几把椅子放在四周,随后闻讯赶至的李靖、孔颖达与许敬宗、褚遂良分别落座,众星拱月一般将房俊簇拥在当中,房俊倒是想要请李靖或者孔颖达上座,但这二位执意不肯。

    在书院,房俊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尊崇无比,更何况现如今的房俊早已非是昔日的吴下阿蒙,功勋赫赫位高爵显,早已经超脱往昔前后辈的范畴,即便如李靖、孔颖达这等身份地位的老臣亦要给予肯定与尊敬。

    房俊只好勉为其难的坐了,许敬宗在一旁麻利的烧了开水,取出多日未用的茶具清洗,沏了一壶香茶。

    待到许敬宗沏好茶水,各人随意饮用,李靖才看着房俊问道:“身子可是大好了?”

    房俊江南遇刺一事早已在长安传得沸沸扬扬,谁都知道他遇刺负伤险死还生。

    一旁的褚遂良低头饮茶,心里忍不住腹诽,一个两个的都装什么关心的样子?非得哪壶不开提哪壶……

    房俊笑道:“皮肉之伤,无足挂齿,没个几天就结痂愈合了,多谢卫公挂念。”

    孔颖达捋着胡须道:“你这小子不在长安,老夫这日子当真无趣得紧,想找几个打麻将的都找不到。”

    李靖奇道:“偌大的关中,难道还找不到几个喜好打麻将的?”

    房俊笑道:“仲远公牌术精湛,赌场全无敌手,旁人与他对战简直就是白送钱,唯有晚辈屡战屡败,却又屡败屡战,这几年输给他的钱怕是够您纳一方如花似玉的小妾了,似晚辈这等对手,当真是提着灯笼都找不到,又怎能不每晚辗转反侧,思之如狂呢?”

    “噗!”

    许敬宗将喝到嘴里的茶水喷了出来,呛得直咳嗽。

    李靖也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堂堂孔圣门徒、文坛盟主,放在任何人面前都是德高望重、年高德劭的宗师级别人物,旁人当着孔颖达的面连喘口粗气都不敢,何曾有人如此编排?

    孔颖达气得老脸乌黑,骂道:“房玄龄一世军资,温润如玉,怎地生出你这么一个败类?真真不当人子!”

    许敬宗顺过气,笑着说道:“您这可是错怪二郎了,二郎的本意这可是赞誉您老当益壮、宝刀不老呢!试问这世间如您这般年纪的,还有几个能够扬眉吐气的纳上一房小妾?”

    李靖差点笑岔气,指着许敬宗道:“马屁精!”

    就连孔颖达也不禁莞尔。

    褚遂良在一旁闷闷的插不上话,一个劲儿的喝茶水。若非身负向皇帝与长孙无忌通风报讯的双重任务,他怕是绝对不愿意在这等场合坐下去的,人家这些人根本就是一派的,唯独将自己排除在外。

    太尴尬了……

    笑了一阵,房俊略作沉吟,对李靖说道:“卫国公戎马半生,功勋无数,想不想再度重温一下当年麾下猛将如雨,刀锋所指所向无敌的光荣岁月?”

    李靖顿时一愣,有些恍神。

    这话什么意思?

    是陛下意欲重新启用我?可就算是如此,我也不敢再度带兵啊!当年就是陛下对我的猜忌,所以我才卸去所有军职,隐居府邸闭门不出,这才安稳了这么多年,否则怕是老早就交待了……

    褚遂良两只耳朵都竖了起来,心底砰砰跳,心想这房俊当真是个棒槌,就算你想要帮助李靖复起,那也得是私底下秘密运作才行,当着我的面边毫无掩饰的说出来,真以为我是个吃干饭的?

    孔颖达自打来到书院之后,与李靖颇为投契,温言蹙眉道:“二郎鲁莽了,卫国公卸甲归田已经多年,排兵布阵那些个东西早已经忘得差不多了,陡然披挂上阵,稍有闪失便是无可挽回之大错,不可不慎。”

    李靖也回过神来,感慨道:“仲远公所言不差,多谢二郎好意了,这一把老骨头能够颐养天年,临老还能教教学生,于愿已足,不可奢求。”

    房俊却道:“二位误会了,某所说并非是重新带兵上阵。书院初始之目的,便是培养有益于帝国的全方位人才,不拘于四书五经这一样,算数、格物、甚至测绘、天文等等学科,都要予以跟进。开学之时有过一段短暂的时间对学生们进行了军训,某认为效果很好,诸多平素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世家子弟都因此锻炼了体魄,各个体质增强,精神昂扬。某便想着,为何不干脆将书院引入准军事化的管理,每月固定有一些时间对学生进行全面系统的军事教育,似军中那些个队列、阵型、拉练等等项目都引入进来,使得书院的学子增强体魄的同时,亦能感受到军伍之教育,方可成为吾大唐之铮铮男儿!否则就算学业再是优秀,将来体质虚弱一阵风便能吹倒,于国何益?”

    孔颖达捋着胡须,瞅瞅李靖,又瞅瞅房俊,不言语。

    李靖拈起茶杯呷了一口,想了想,问道:“不知二郎意图让学院的学生接受正规的军事教育,标准是什么?”

    房俊正色道:“招之能战,战之能胜!”

    开玩笑,数百学子都是最精锐的精壮青年,经过系统正规的军事训练,再配发武器那就是一支精锐劲旅,若只是装装样子,要他何用?

    李靖蹙眉道:“老夫倒是没什么问题,不过学生们既要学习,又要训练,短时间内怕是无法形成真正的战斗力。”

    “卫公以为,多长时间可以?”

    “最少亦要一年时间方可。”

    “那就这么定了!”

    房俊一拍大腿,斩钉截铁道:“某平素看着长安城内那些个插花敷粉娘里娘气的家伙便气不打一处来,堂堂男儿毫无半分阳刚之气,矫揉做作倒是个娘儿们一般,这股风气必须刹住。否则长此以往,孩子们都有样学样,以‘娘炮’为荣,吾华夏之精神如何传承,吾大唐之疆域何人固守?”

    说起这个,孔颖达深有同感。

    颔首道:“二郎此言有理,如今各家少年皆以柔弱为美,涂脂抹粉之习俗从前朝便传下来,使得男儿阳刚之气愈发缺失,瞧瞧那一个个鸡崽一般的漂亮小子,老夫便气不打一处来,前两日还曾收拾了家中几个子弟。国之欲强,自当有尚武之风,有阳刚之气,尽是一些个娇滴滴扭捏作态的二刈子,是想要亡国灭种么?”

    其实这也怨不得谁,古往今来,每逢盛世百姓安居乐业衣食无忧,便会出现这等奇葩之习俗流行开来。

    若是未能及时予以纠正,一旦根深蒂固,便会影响一代又一代的价值观。

    李靖心说就算如此,随便练一练也就行了,那也用不着“招之能战,战之能胜”啊……

    他摸不透房俊的心思,但有褚遂良在场,也没有追问,便说道:“老夫也对此深为忧虑,若是能够从书院的学生开始,锻炼其尚武之风,强健其体魄,坚定其意志,由此给天下人做个榜样,或可扭转这么一股歪风邪气。”

    房俊抚掌笑道:“既然如此,那改日某去向陛下说明,然后制定方略,年后便在书院当中施行。”

    李靖欣然道:“老夫闲人一个,绝无问题。话说这么多年未能带兵,天下人怕是也早已忘了老夫当年的风采,正好借着书院的学子们操练一番,让旁人也都看看老夫的练兵能力!”

    将军哪里有不喜欢带兵的?

    只不过自己功高震主,使得李二陛下深为忌惮,所幸李二陛下还是有几分胸襟气度的,换了旁的皇帝要么一杯毒酒要么三尺白绫,哪里还会给你激流勇退、退居隐忍的机会?

    如今即便是带一带学生兵,那也能追忆一番往昔的峥嵘岁月,聊以**。

    不过以他对房俊的了解,这厮的目的肯定不是什么“娘炮横行”这么浅显……

第六百三十九章 长安害虫

    李靖对房俊给出的理由不以为然,你得有多闲啊才会想着去引领大唐的审美潮流?

    以他的军事素养,只是略微想深一些,便有些悚然而惊。

    书院当中汇聚了几乎是当今天下最优秀的一批青年,这些人非但识文断字聪慧伶俐,而且各个年富力强,只需以严格的军事手段狠狠的操练一番,用不了多久便是一支强悍无敌的劲旅。

    若是再能够配备上铸造局研发改进的火器……

    李靖狠狠的咽了一口唾沫,心里打鼓,却强忍着没有当场提出疑问,而是打算等到以后私底下予以询问。

    这小子不可能早饭的吧……

    接下来又商讨了一番书院的教学、后勤等等问题,房俊更是批阅了这段时日积攒下来的一些文牍案卷,对于书院种种问题给予了解决,恍惚之间便已经到了傍晚。

    好在如今长安的宵禁制度已经名存实亡,不必担心落日之后城门上锁回去了家,房俊命人沏了一壶浓茶,又让食堂准备几个小菜,打算今晚熬夜将这些积攒的文牍尽数处置完毕,以免影响了书院的运作。

    孰料刚刚喝了一盏茶,放下茶盏提起笔,便有亲兵进来通禀,说是英国公二公子派人前来邀请赴宴。

    那不就是李思文么?

    房俊问道:“可知与会者尚有何人?”

    亲兵没有回答,而是双手将拜帖奉上。

    房俊结果,展开一看,的确是李思文相邀,说是程处弼、屈突诠、张大象等人尽皆返京,以便过年的时候祭祖,邀请房俊前往文华楼一聚。

    房俊正想趁着过年的时候将一帮小伙伴聚在一处,商量一番未来的前程问题,如今正合心意。

    只是这文华楼……

    别看名字文雅大气,却十足十的乃是平康坊一处闻名的青楼,只比醉仙楼低上一个等级,算得上是长安城中一等青楼了。

    房俊看着这个地方,便有些忧心忡忡。

    没办法,自打穿越以来,也曾与寻常男人那般兴起寻欢作乐、左拥右抱的念头,领略一番名垂千古的平康坊笙歌艳舞自然是人之常情。可倒霉的是几乎每一次去到那等地方都没什么好事,千娇百媚的女伎到底是个啥滋味半点没尝到,反而经常大打出手,不是他惹别人就是别人惹他。

    这都快成为房俊一个心理阴影了……

    可是小伙伴们趁着过年难得一聚,难不成还能去一家寻常酒楼,一群二傻子一般喝个昏天黑地?

    忒也无趣。

    自己总归不能成为那个不合群的吧?便将心一横,心想小爷总不会一辈子都没有青楼命吧,如今也算是青云直上位高爵显,说不定就时来运转了呢……

    当下将文牍收拾整齐,辞别了许敬宗、褚遂良,在亲兵部曲的簇拥之下,快马返回长安。

    由明德门入城之时,天色已然全黑,城内华灯初上,一片辉煌。

    虽然朝廷一直未曾有关取消宵禁的政策,但也未有必须宵禁的命令,坊门彻夜不闭,任由百姓出入,已经大体上修建完毕的东西两市更是彻夜经营,便导致上半夜城内处处摊贩云集、热闹繁华,京兆府也不去管那些个遍地摊贩,只要别影响公共卫生便听之任之,而且勒令衙门内的衙役、官吏不许以任何形式收取管理费用,愈发使得这种天下第一都城成为一个繁华兴盛的不夜城。

    而到了后半夜,位于城东东市附近的平康坊更是张灯结彩、彻夜狂欢。

    盛世华彩,不夜城。

    ……

    一队骑兵自城南而入,速度不快不慢,沿着灯火辉煌的长街行进,路上偶然遇有武侯巡城盘查,意欲上前阻拦,可是待见到一众亲兵簇拥当中那位锦帽貂裘的英武青年,便赶紧缩着脖子站住脚步,甚至在骑兵从面前驰过的时候,露出满脸笑容施行军礼。

    如今朝野上下,谁敢招惹这位郎君?

    并非人人都是强项令、人人都是铁骨铮铮的御史啊……

    这队骑兵直抵平康坊的坊门前,这才减速站定,坊卒从坊门内快步走出来,见到当中的房俊,赶紧堆起笑脸,点头哈腰道:“原来是越国公,您这是打算入坊赴宴?”

    房俊微微颔首,那坊卒已经喊人将坊门大开:“您快清,您快清,可不敢耽搁您的功夫。”

    按理说夜晚的入坊,是要经过搜身的,这是以往宵禁的规矩,不过现在就连宵禁都形容虚设了,谁还在乎这些规矩?

    更何况这等规矩也不敢用在房俊身上啊,别看人家辈分不高、年纪不大,可那也是实打实的国公爷,谁敢去搜萧瑀、程咬金、李绩这些人的身?

    房俊也不说话,一勒马缰,胯下战马向前行去,进了坊门。

    身后的卫鹰紧随其后,在进入坊门之时,从褡裢里掏出一串铜钱,劈手掷给那坊卒,说道:“越国公赏给弟兄们吃酒!”

    蹄声嘚嘚,一众人已经进了坊内。

    那坊卒结果铜钱,一叠声道:“多谢越国公赏赐!”然后伸着脖子巴望着这群人的背影。

    身边有兵卒笑嘻嘻看着他手里的铜钱,雀跃道:“晚上下值以后有酒喝了,越国公当真是个讲究人!”

    “是啊,像越国公这样不嫌弃咱们大头兵的讲究人,已经少之又少了。”

    那坊卒收回目光,感慨了一句,然后说道:“你速速跟上去,看看越国公去哪家青楼,然后速速赶去京兆府报讯,让他们做好准备。”

    那兵卒懵然不解:“这个……人家只是去逛青楼喝花酒,关咱们何事?”

    那坊卒将铜钱揣入怀中,狠狠的给这个不开眼的手下脑袋来了一下,喝叱道:“你是傻了吗?他自去逛青楼喝花酒,天王老子都管不着,可这厮那个暴脾气蘸火就着,每一回来平康坊都给闹个底朝天,不让京兆府的大老爷们做好准备,难不成等到出了事我们来扛?”

    兵卒这才捂着脑袋恍然大悟,脚底下麻溜的追了出去:“大哥放心,小的这就追上去!”

    见兵卒走远,坊卒才摇了摇头,反身回了房门后面的值房。

    越国公的确是极其受人爱戴的,可就是暴脾气让人受不了,每一回将平康坊闹个底朝天,结果最后都是平康坊所在万年縣衙门里的头头遭罪,不仅要承担上面的问责,还要接受皇帝陛下的申饬……

    咱一个小小的坊卒,如何能够承担这样的责任?

    只要将消息传出去,给万年县以及京兆府足够的预警时间,那么接下来就算拿房二郎将平康坊拆了,也与咱无关。

    ……

    文华楼也算是平康坊内首屈一指的去处,名气只是照比醉仙楼这些一等一的青楼略逊一筹,却也是王孙公子往来商贾汇聚之所,此刻三层楼体每一层都悬挂了彩灯,七彩纷呈的灯笼放射着炫目的光华,照得楼前广场上亮如白昼。

    宾客出出进进,文华楼的伙计管事迎来送往,门前一派车水马龙。

    直至一队顶盔掼甲的骑兵突兀的出现,隆隆的马蹄声将这一片繁华热闹搅得粉碎。

    谁知道这队骑兵是干嘛来的?但凡敢带着亲兵部曲或是麾下兵将策骑在长安城内疾驰,就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要么是权柄赫赫的朝堂大佬,要么是嚣张跋扈的门阀纨绔,无论哪一种,都绝对不旁人不敢招惹也不愿招惹的存在。

    原本喧闹的场面瞬间一静,正要离开的宾客纷纷踏上马车忙不迭的离开,以免招惹麻烦,刚来的宾客则驻足一旁,好奇观望。

    一队骑兵来到文华楼大门前,齐齐勒住缰绳,战马“希律律”一片长嘶,稳稳当当站住,马背上的骑兵整齐划一的翻身下马,簇拥着房俊径自向着大门走去。

    附近尚在观望的宾客一见是房俊,顿时有人二话不说回头就走……

第六百四十章 青楼诅咒

    附近尚在观望的宾客一见是房俊,顿时有人二话不说回头就走,有朋友急忙拉住,惊奇问道:“他房二逛得青楼,吾等难道就逛不得?难不成就能这般豪横,有他的地方,咱们就得退避三舍?”

    “这是退避三舍的问题吗?这厮就是个棒槌,旁人来这里是为了饮酒作乐笙歌艳舞,这厮却是为了打架,你就算不怕被他招惹上揍一顿,难道就不怕在一旁围观喷一身血?”

    朋友顿时吃了一惊,急忙问道:“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这还算是好的呢!好几回这厮大打出手,然后被皇帝陛下绑去太极宫棍棒皮鞭好一顿揍,连带着跟他的打架的也讨不了好。你难道想要去太极宫里看看风景,瞻仰一下皇帝陛下的绝世威仪?”

    朋友马上打了个冷颤:“此地不可久留,快走,快走!”

    房俊从下马直至走到大门口,短短的几息时间内,原本文华楼门口熙熙攘攘的场面顿时不见,不仅离开的宾客加快脚步,就连原本刚来的宾客都转身便走,一眨眼的功夫便门庭冷落车马稀……

    文华楼的老鸨是个风韵犹存的美娇娘,得了伙计的报信知道房俊莅临,赶紧小跑着出来迎接贵人,见到眼前这一幕,顿时欲哭无泪。

    房二啊房二,咱承认你诗词双绝、才高八斗,满天底下的青楼歌姬清倌人都以能够与你有一夕之欢而梦想,可您难道就不知道几乎所有的青楼都不欢迎您?

    尤其是这平康坊的青楼楚馆,恨不得给您颁发一块“谢绝入内”的牌子……

    可这只是背地里的想法,当面谁敢说出来?

    谁敢说,谁就得做好自家青楼被砸个稀巴烂的准备……

    不过到底是迎来送往坐着皮肉生意的专业人士,即便心里头恨不能将这位房二郎绑起来扔进渭水里,让他今生今世都不能再踏足青楼,面上却很快的调整过来,展露灿烂明媚的笑意,携带着一阵香风便迎了上去:“哎呦呦,怪不得奴家今儿早起来便见到喜鹊在树梢叫,原来是有贵人登门呐!”

    依旧保养得宜、纤巧韵致的娇躯便贴了上去,双手攀住房俊的一条胳膊,将丰硕的果实搁在上头,沉甸甸的……

    房俊嘴角一抽,瞅了一眼这位丰韵有致的半老徐娘,想要将手臂抽出来,没抽动。

    只好听之任之,问道:“英国公家的二公子,在那个房间?”

    说着话,便迈步进了大堂。

    那老鸨便松开一只手,将手里的丝帕扬起挥舞一下,娇声道:“姑娘们看看,这是哪个贵人登门啦?还不赶紧上前来伺候着!”

    大堂里莺莺燕燕,环肥燕瘦一应俱全,瞅上去脸蛋身材都不错,原本一片莺声燕语,此刻见了与老鸨一同进门的房俊,齐刷刷一愣,然后小口微张,又是惊惧又是紧张。

    诚然,所有的姑娘都希望能够像以前醉仙楼的明月姑娘那般得到房俊的垂青,有幸赠予一阕佳词,从此声名鹊起,扶摇直上。

    可谁也都知道明月姑娘的下场,甚至连带着醉仙楼都差点被封掉,这就使得所有人都对房俊望而却步。

    古往今来,能够写出一手天下传唱之佳词,却令所有花魁名伎敬而远之的,怕是唯有房二郎。

    咱们固然喜爱佳词,可更想要好好的活着啊……

    看着满堂莺莺燕燕瞬间石化的场景,房俊自己也觉得有些尴尬,毕竟对于不受青楼待见的原因心知肚明,赶紧催促那老鸨道:“休要废话,赶紧带某过去。”

    老鸨心里一抖,连忙陪着笑脸:“越国公请随奴家过来。”

    说完,眼睛狠狠的瞪了堂中一众姑娘们一眼。

    娘咧!做的就是迎来送往的赔笑生意,连应酬都不会了么?就算再是担心这位小爷搅合了生意,那也得陪着笑脸将表面的礼数尽到了啊,否则谁知道这位会不会认为受了冷落,干脆拆了咱这座楼?

    一群赔钱货,等着回头老娘收拾你们……

    穿过大堂,是一条墙壁上燃着明亮水晶灯的长廊,到了长廊的尽头则别有洞天,是一处宽敞的院落,数座精致华丽的小路掩映在林木之间,错落有致,可以想象每到夏天林密葱郁、鸟语花香。

    此刻树叶依然落尽,却也没有太过萧索,皑皑白雪覆盖了院落里的假山水塘,清幽雅静。

    老鸨还想再送一程,毕竟这位再是不讨青楼欢迎,那也是当朝红人,如此好的机会岂能不巴结一番?

    房俊却有些不耐,将手臂从温软挺拔当中挣脱出来,冷着脸问道:“他们在那一桩楼?指明即可,某自己过去。”

    老鸨有些尴尬,更有些惶恐,不敢继续纠缠,赶紧指明了正是正对着此间的一幢小楼。

    房俊略微颔首,便向着那幢小口走去,身后四五个亲兵亦步亦趋,到了小楼门口,房俊走入楼中,亲兵则在门口左右张望仔细检查一番,然后守在门口。

    楼内温暖如春,一阵丝竹管弦之声从二楼传来,夹杂着肆无忌惮的吵嚷与大笑。

    一楼有几名长随,见到房俊,急忙上前见礼:“吾家郎君久候越国公多时了。”

    房俊颔首,拾阶而上,来到二楼。

    乐声倏忽而止。

    “哎呦,原来是越国公驾临,吾等给您见礼……”

    留了一嘴胡子的李思文便笑嘻嘻的站起来,假模假样的上前意欲见礼。

    一旁越发白净肥硕的张大象便起哄道:“依你的官职拜见国公,那得一揖及地大礼参拜才行!”

    房俊便笑着站定,看着李思文道:“来来来,给本官作个揖,有赏。”

    李思文僵在那里,哭笑不得。

    旁边一大群乐师、歌姬见到他窘迫模样,也都纷纷掩口而笑,看向房俊的眼神中却夹杂着兴奋与惶恐。

    毕竟房二郎青楼历史不堪入目,那可是人尽皆知……

    屈突诠便招手道:“来,二郎做这边。”

    说着,将怀里的歌姬撵走,往旁边挪了挪,挪出了一个位置。小伙伴们在一起也没必要讲究什么宾主之位,房俊从善如流,走过去坐下。

    一旁的程处弼锯嘴的葫芦一般也不说话,拿起酒壶给倒了一杯酒,又将几样点心给挪到房俊面前触手可及的地方。

    李思文也坐回去,笑问道:“这文华楼如今的声势不在醉仙楼之下,皆因得了以为能歌善舞、精通琴棋书画的花魁,不若将其叫来,今晚陪着二郎畅谈诗词、共渡佳时?”

    房俊环视一周,略感意外:“你李二公子难道还不够让这位花魁相陪?”

    听着李思文的话语,很明显那花魁并不在此间。

    李思文讪讪一笑,道:“那姑娘很是有个性,今日已经有客,那就无论是谁前来,也绝不会换个房间。先前有人捷足先登,咱也没办法,可你房二郎不同啊,这天下那个青楼花魁不想着跟你春风一度?咱这就叫人去喊过来。”

    房俊赶紧抬手:“别,人家既然有自己的规矩,何必强人所难?这些人也都下去吧,咱们兄弟很长时间没有坐一起好好说说话、喝喝酒了,今日正好,自己人轻松一些。”

    他不敢让李思文去喊那个什么花魁,因为这一瞅就是要起冲突的节奏,自己虽然有个“棒槌”的绰号,可眼前这几位的脾气也没比自己好多少,说不得那边一拒绝,这边觉得没面子,便又是一场混战……

    张大象一看,便明白房俊今天有事要说,赶紧掏出一锭金子塞在身旁乐师手中,说道:“你们自己将这赏钱分了,吾等兄弟说说话儿,都出去吧。”

    “喏。”

    乐师和歌姬们赶紧起身,带着乐器鱼贯而出。

    待到房间内再无旁人,只余下兄弟几个,房俊才喝了一口酒,缓缓说道:“哥几个,可曾想好了各自的前程?”

第六百四十一章 未雨绸缪

    “哥几个,可曾想好了各自的前程?”

    听了房俊这句话,厅中瞬间一静。

    虽然都是勋贵子弟,可是这几人要么非是家中嫡长子,要么父亲亡故,单凭着传袭下来的光杆爵位,能有什么出息?但凡有那么一丝半点的上进之心,不可能不在乎前程。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如今朝中储位之争愈发剧烈,太子好不容易这几年将储位稳定下来,魏王、吴王渐渐放弃了夺嫡之争,却又有晋王异军突起,甚至得到了李二陛下的默认,使得太子之位陡然不确定起来。

    变革便意味着机会。

    有些人固然在这等激流面前明哲保身,脱身于派系之外,唯恐押宝错误导致惨重结局,可照样有些人将此视为崛起之机,主动站队,竭尽全力支持自己的目标,只为了胜利之后收获丰硕的果实。

    直至目前为止,虽然晋王有着李二陛下的默许,但朝中主流的风向依旧倾向于太子能够保住储位,将来继承大统,毕竟如今的太子已经不是几年前根基肤浅、不能承受半点风浪的时候,有了李绩、萧瑀、房俊等一干大佬的倾力支持,晋王想要逆而夺取,难如登天。

    屈突诠喝了口酒,放下杯子,目光灼灼的看着房俊,沉声问道:“二郎有什么章程?不妨划出道来,吾等兄弟定会追随二郎便是,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大家一起搏一场富贵!”

    他老爹蒋国公屈突通死得早,家中爵位由大哥屈突寿继承,自己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将来若是分家,倒是能够分得一些田产钱帛,自可生活无忧,可若是想要前程,那就得自己去拼。

    还有什么前程能够比跟着房俊更好?

    大家从小玩到大,这些年房俊犹如彗星一般崛起,脚踏青云扶摇直上已经成为与自家父辈一般的当朝勋臣,心里除了羡慕之外,更多的便是信任。

    房二郎重情重义,跟着他混,定然有个好前程。

    房俊却摇摇头,郑重道:“如今朝中局势,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将来终究是太子即位,亦或是晋王逆转,谁也不敢打包票。这种站队之事,风险着实巨大,站赢了固然收获丰收,可若是站输了,纵然性命无忧,可这辈子大抵也就是投闲置散,再无出头之日。咱们兄弟一场,情同手足,但是有关于各自前程,莫要感情用事。即便将来各为其主,咱们这份感情却不会有所变化,更毋须因为某站在太子一边,你们便有所顾忌,碍于颜面也委屈自己跟着某的脚步。只要你们深思熟虑,即便支持晋王,照样还是好兄弟。”

    他想要给大家一个被太子重用的机会,可这种事却不能感情用事,更不能因为大家都是兄弟就得跟我一样支持太子,否则便兄弟反目,这不是帮助兄弟,而是绑架。

    更何况如同屈突诠、程处弼这样虽然不是家中独子,可政治立场却照样对家族有着严重的影响,不可能因为你房俊支持太子,我们便亦是如此。

    各家有各家的立场,更有这各自的谋算,谁敢肯定将来太子亦或是晋王能够百分百的成为储君,顺利登基?

    风险绝对存在,自己不能因为兄弟感情,便将大家都绑起来跟着自己一起。

    一旁默不作声的程处弼忽然蹦出一句:“二郎你说怎么干,某跟着就是。”

    房俊就一脸黑线。

    娘咧!

    你跟着我干到时可以,可你回家问过你爹没有?

    你爹那老狐狸可是个墙头草随风倒,谁有优势就向着谁,而且还能够稳稳站在胜利一方的!

    历史上李治逆而夺取登基为帝,朝中勋贵不知多少遭受牵连打压,似长孙无忌等人身败名裂阖族遭殃,即便是李绩这等大佬虽然得了善终,却也死后收到子孙牵累一世英名尽丧,可唯有程咬金始终屹立不倒,家族倍显荣耀、与国同休。

    现在我倾尽全力支持太子,这在你爹看来根本就是愚蠢的行为,谁当皇帝不是当?只要在紧要关头站在胜算更多的一方就行了,何必拿着身家前程去冒这么大的风险!

    程处弼性格迟钝了一些,却绝对不傻,居然看到房俊心里话一般,又说道:“胜败生死不足为惧,某就是要跟着二郎你并肩奋战。”

    房俊抿着嘴,不说话,心里却很是感动。

    这才是同甘共苦以命相托的兄弟啊……

    屈突诠也表态:“吾家大兄是个没主意的,可不会掺和进争储之事,更不会去管某站在哪一边。如处弼所言,咱们是兄弟,自当并肩协力一起奋斗,闯一闯自己的前程!”

    李思文击节赞叹:“能够与兄弟并肩作战,生死胜败又何足惧?没说的,纵然父亲打断我的腿,也要与弟兄们一起!”

    张大象更是直接:“要如何做,二郎言语一声即可,某无有不遵。”

    与这些个次子、庶子不同,郯国公张公谨死了很多年,可张大象作为嫡长子已经袭爵邹国公,算是一众“废物兄弟”当中的另类,不过正因如此,他完全可以自己给自己做主。

    张大象虽然有兄弟三人,可张家却是人丁单薄,其父郯国公张公谨是他们这一房的独苗,虽然追随李二陛下立下赫赫战功,如今人死多年,这份圣眷也渐渐淡泊,家族风光不再。

    张大象看似随和淡然很好说话,可心底里的志气却不小,怎容得往昔风光赫赫的郯国公府渐渐衰落,没出两代便陨落下去?

    大不了就是一个不入眼的国公爵位,若是能够拼上一把,自己则将复制父亲的光辉荣耀,然后再多活个几年,便能够使得魏州张氏煊赫一时,子孙数代都将因此受益。

    很值当。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对于房俊的信任……

    众人相继表态,意见一致,李思文忍不住问道:“二郎,到底有何章程何不速速道来?莫要卖关子。”

    房俊举杯,大家一起饮了一杯酒。

    放下酒杯,房俊方才说道:“如今朝中之形势,诸位想必心知肚明,争储之激烈,已经影响到更深层次的局势。可以说,如今的长安便是一个大炮仗,全凭着陛下的威望震慑,才能够安然无恙,可隐藏在水面之下的潜流却并未消失,反而愈演愈烈,迟早有一日,会彻底爆发开来。”

    几个人虽然平素纨绔了一些,可都不是白痴,温言齐齐吓了一跳,张大象骇然道:“难不成武德九年的‘玄武门之变’会重演?”

    当年太子李建成为了剪除威望日甚、势力日增的秦王殿下,于玄武门设下埋伏,试图在秦王殿下入宫之时将其一举擒杀,以绝后患。却不料秦王殿下早已经洞若观火,居然策反了玄武门守将常何,在李建成与李元吉信心满满之时反戈一击,一举反杀,问鼎皇帝之位。

    如今太子与晋王争储,与当年之形势几乎如出一辙,若是最终也引发一次“玄武门之变”,并不会让人觉得意外……

    房俊忙摇头道:“大郎,慎言!”

    张大象一脸无辜,摊摊手,那意思是说谁叫你说的这番话容易让人误会呢?

    程处弼不言语,在一旁默默给房俊斟酒。

    房俊婆娑着酒杯,缓缓说道:“如今太子殿下看似占据上风,有大义名分在手,可诸位也知道关陇贵族们的操行,素来不讲规矩,只从数次暗杀于我,便可见他们如今行事依然恣无忌惮,谁也不知他们下一步会如何暴烈,所以,太子殿下务必保卫自身安全。”

    几人都默默点头,关陇贵族素来强横霸道,令人深感威胁。

    唯有屈突诠有些尴尬,屈突氏亦是鲜卑古姓,虽然百余年来已经人丁单薄,可毕竟在外人眼中,亦是关陇的一份子……

第六百四十二章 兄弟齐心

    房俊便瞅了屈突诠一眼,笑问道:“怎么,某这么说话,兄弟觉得尴尬?”

    尴尬的确是有些,不过屈突诠却摇摇头,道:“没人比我更知道关陇贵族们的德行,纵然听上去有些不舒服,却句句事实。更何况我们屈突家早已经与那些人划清界限,井水不犯河水。”

    房俊颔首。

    屈突家的确是鲜卑老姓,但人丁单薄、实力不强,在以部落为根基的关陇贵族当中,实在是不起眼。只不过由于屈突通能力太强,这才异军突起,成为关陇贵族当中的一号。

    然而毕竟根基浅薄,即便拥有评定王世充之功,后来更在“玄武门之变”后坐镇洛阳,替李二陛下震慑河东群雄,给予稳固关中争取了宝贵的时间,这才使得李二陛下坐稳了皇帝之位,但是当屈突通年迈之后,已经在关陇贵族当中无足轻重,死后更是整个屈突家都被排除在关陇之外。

    屈突诠的大哥屈突寿袭爵蒋国公,屈突诠身为屈突通的少子却连一个一官半职都没有,直至李二陛下多年以后巡幸洛阳,方才想起当年屈突通的赫赫功勋,给予屈突诠一个“果毅校尉”的封赏……

    所以屈突诠对于关陇并未有什么认可之心,即便与之作对也绝无心理负担。

    之所以有些尴尬,乃是因为父亲当年以命相搏而来的赫赫功勋尽被关陇贵族们所攫取,自己的子孙却并未因此受到太多荫萌,导致屈突家很是收到满朝文武的耻笑……

    房俊继续说道:“如今唯有保护太子之安危,方才是完全之策,只要稳扎稳打,太子的储君之位便稳若泰山,即便晋王有陛下的默许,却也仅只是默许而已,陛下绝对不会公开宣称易储。最近几日,莫将会将太子殿下谏言,改组东宫六率,增加太子亲信,使之成为整个护卫整个东宫的力量,诸位若是有心,某可以向太子举荐。”

    在江南遇刺之后,房俊便开始谋划这件事。

    关陇贵族愈来愈恣无忌惮,难保有朝一日不会狗急跳墙,万一太子被其谋害,则一切介休。

    尤其是李二陛下御驾亲征高句丽的这一段时间之内,战事若是顺畅也就罢了,若是战事不顺,谁也不能保证关陇贵族会不会做出一些无法无天的举措。

    而历史上,李二陛下这次东征可谓虎头蛇尾,没有达成覆亡高句丽的目的不说,甚至染了疾病,不得不班师回朝,没过几年便郁郁而终。

    如今唐军虽然有火器加成,可历史的惯性却无人可以小觑,万一战事的发展依旧如历史上那般不顺呢?

    当李二陛下的身体出现衰颓,威信下降,关陇贵族们再发动一次“玄武门事变”的几率将会大大增加……

    没有什么是这班人不敢干的。

    所以首要之务,是务必要加强太子李承乾的护卫力量,东宫六率是太子的直属武装力量,必须予以增强,只要保住太子,就保留了最终胜利的果实,若是太子被人给灭了,纵然再大的优势也将一朝丧尽。

    将这一班小伙伴安插进东宫六率,不仅知根知底可以完全信任,还可以使得他们身后的家族无论倾向如何都得为此分心,而且这几位纨绔的时候固然被称为长安害虫,可到底家学渊源、将门虎子,能力都不弱。

    只要能够扶保李承乾顺利登基,那可就是从龙之臣,最危难的时候护卫在李承乾身边,这得有多大的功勋和宠信?

    几辈子的前程妥妥的。

    不过话说回来,房俊扶保李承乾争储,已经算是逆天改命,到底他能否抵挡历史的巨大惯性,他自己心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不可能强求这些小伙伴跟随他,而是要大家自己做出选择。

    可是出于对他的信任,以及各家各自的情况,明显达成了一致。

    至于尉迟敬德家的尉迟宝琳,段志玄家的段瓒、段瓘,殷开山家的殷元等人,这些小伙伴由于各家的立场问题,却是无法拉拢过来。

    当然,朝堂之上的政治立场与私人感情无关,无论最终谁胜谁负,彼此之间那份友情却是不可磨灭的,相互还能有一些照应,不至于落败的那一方下场太过凄惨……

    ……

    几个人围坐在桌旁,喝着小酒吃着菜,聊得很是热乎。

    李思文呷了口酒,愤愤然说道:“听闻你在江南遇刺,老子恨不能肋生双翅飞去江南!长孙老贼也太过毒辣了,你如今可是越国公、兵部尚书啊,妥妥的朝堂大佬,他居然还用这种恶毒的方式排除异己,陛下实在是太过纵容了!”

    一旁的张大象颔首道:“当初蒋国公因病暴卒,便有传言说是长孙老贼嫉贤妒能、暗下杀手,虽然一直并无实证,可无风不起浪,观其人察其行,这的确像是他的风格。”

    屈突诠愤声道:“当年家父受隋炀帝之命留守长安、扶保代王杨侑,后来高祖皇帝起兵进逼关中,家父不敌,力战而降,自那以后深受高祖皇帝与当今陛下之信任,履任兵部尚书、刑部尚书。玄武门之变,家父更是在陛下身边拼死力战,因而得到陛下之宠信,派家父驰赴洛阳,以检校行台仆射之职镇守洛阳,抵挡河东方面李建成之势力反扑长安。正因如此,陛下方能够从容攻略关中,将忠于李建成的势力连根铲除,奠定江山基业。一桩桩一件件,父亲的功劳自然都在陛下眼中,从此愈发对陛下重新有加,却也遮掩了长孙老贼的光芒,结果贞观二年,家父便在巡检洛阳之时忽染病疾,吾等儿孙尚未能够从长安赶往洛阳,便传来家父暴卒之消息……其中必有长孙老贼之手尾!”

    当时的确有不少风言风语,直指长孙无忌乃是幕后凶手,这倒也并非无风起浪,因为屈突通死后,隶属与他的军权尽皆被长孙无忌所攫取,这也成为长孙无忌能够晋位“太尉”的主要根基。

    无论屈突诠的死到底是不是长孙无忌所为,“受益最大,嫌疑最大”乃是世间至理……

    房俊颔首道:“所以,某才担忧太子的安危,关陇那帮人根本毫无道德底线,更无视帝国利益,只要是有利于他们自身的利益,没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做、不能做的。”

    李思文摩拳擦掌:“咱们若是都能够进入东宫六率,那就成为太子的亲卫,只要日后太子能够顺利登基,咱们那也是从龙之臣呐!不知道咱是否也能弄一个国公的爵位,来一出‘一门双国公’?你们不知道,家父每一次看到有关于二郎的消息,都忍不住长吁短叹,那种羡慕简直无可遮掩,每当那个时候,兄弟我都得夹着尾巴溜着墙根走,不然被逮住了,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什么‘都是从小玩到大的,为何人家的孩子那么优秀,咱家这个就只知道混吃等死’……”

    众人哄堂大笑。

    何止是李思文呢?但凡与房俊走得近的,在家中难免被长辈们唠叨几句类似的话语,各种羡慕嫉妒,连带着大家在家中的地位一落千丈,始作俑者房二也!

    “若非你这厮太出风头,吾等何至于犹若丧家之犬一般?来来来,罚酒三杯!”李思文提议。

    房俊不忿道:“尔等自己没出息,还能怨的着老子?”

    张大象起哄道:“废话休说,你这厮只顾着自己出风头,何曾替我们这些兄弟想过?负心薄幸、卖友求荣,必须罚酒!”

    房俊心说这都什么跟什么?

    不过喝酒这种事他从来不惧,便举起酒杯道:“既然你们几个没良心,那今日就莫怪老子不讲情面了,谁敢放下酒杯不喝了,老子就将他从窗户扔出去……”

    话音未落,只听得“砰”的一声震响,将几人吓了一大跳,齐齐扭头去看,只见北边的窗户已经完全破碎,一把椅子将窗户砸碎之后落在地上,已然残破不堪。

    只听得外头有人叫嚣道:“张大象,你给老子滚出来!敢做就得敢当,整日里缩头乌龟一般不敢见人,也不怕丢尽了郯国公府的颜面?娘咧!老子今日非得打断你的腿!”

    几人坐在漏风的厅堂之内面面相觑,然后一起看向一脸憨厚的张大象。

    这厮浓眉大眼的,居然也能惹事儿?

    房俊更是心里疯狂吐槽,难不成小爷这“青楼诅咒”当真是天赋技能,无可回避?

第六百四十三章 出警太快

    房俊被人称作“棒槌”,实际上若论脾气直暴躁,一众小伙伴当中无人能出李思文之右。

    这位英国公的二公子生性好动、桀骜难驯,打架斗殴犹如吃饭喝水一般,与其稳重敦厚的大兄李震既然不同,反倒是李震的长子李敬业性情火爆,颇有李思文之风范……

    此刻李思文见到窗子被人砸碎,又有人在窗外谩骂挑衅,顿时火冒三丈,站起身来怒目四顾,见到桌旁炭炉上有一个盛放热水用来温酒的铜釜,便双手握着两个釜耳将之提起,三两步来到窗前,从窗户破洞当中弹出脑袋向外张望了一下,然后将手持釜奋力投掷出去。

    紧接着,楼下先是传来一声惨叫,继而便是惊呼谩骂。

    “少郎君!少郎君可有大碍?”

    “杀人啦!杀人啦!”

    “速速去叫郎中……”

    “娘咧!何人行凶,老子捏爆你的卵蛋!”

    ……

    听着楼下吵吵嚷嚷,甚至还有人意欲冲进楼内,却被亲兵挡住正在理论喝骂,房俊看着李思文,问道:“楼下何人?”

    李思文回来拍拍手入座,摇头道:“不知道,没看清。”

    房俊:……

    你特么没看清就敢将铜釜丢下去?

    你就不怕将皇子驸马给砸死一个?

    只好看向张大象,这位则一脸尴尬,挠了挠脸颊,说道:“邢国公的长子,刘玄意。”

    房俊愕然。

    邢国公刘政会虽然死了十几年,可是待遇却比蒋国公屈突通好多了,毕竟是“太原元从、西府旧臣”之一,乃是“元谋功臣”,李唐皇室的铁杆班底,其长子刘玄意在其死后便袭爵渝国公,圣眷优隆。

    甚至于若是按照历史轨迹,用不了多久,驸马王敬直因为与李承乾过从甚密,被流放岭南,其妻南平公主被改嫁给刘玄意……

    房俊不由奇道:“刘玄意这人平素很是低调,如何与你结仇?”

    张大象长叹一声,苦着脸道:“此事说来话长……”

    李思文打断道:“既然话长,那就暂且不说,老子下去会会他们。”

    房俊看着李思文问道:“你知道?”

    李思文一愣,说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你什么也不知道,就先用铜釜砸人,然后不问青红皂白抡拳头动武?”

    “我管他什么原因,张大象是我兄弟,那刘玄意不是,我自然要帮着大象,谁管他什么原因?”

    房俊无语,得咧,这位是典型的帮亲不帮理。

    不过这番话也没错,就算是张大象有错,还能偏帮着刘玄意不成?

    只不过他这心里郁闷呐,没想到咱这“青楼诅咒”的天赋居然强悍至极,但凡跟自己沾边儿的,只要身在青楼,那就必须得打一架、干一仗。

    叹口气道:“一起下去吧,去会会他们,不过你小子稳重一些,先看看他们如何理论再说。”

    毕竟是对方将一把椅子砸碎了这边的窗户,属于挑衅在先。

    几个人顺着楼梯下来。

    房俊提醒李思文道:“你别冲动,某先与他们理论。”

    李思文从善如流:“行吧,老子以你马首是瞻,你说打就打,你说不打,我就一旁看着。”

    房俊安抚好了李思文,唯恐这个暴躁男二话不说见面就打,结果下了楼,便见到一大队身穿黑红两色号服的京兆府衙役、万年县快班捕快正飞快的从前楼跑过来,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将楼前围得水泄不通,更将双方隔绝开来。

    楼前刚刚先跳脚叫嚣的一伙人都被吓了一跳,瞅着如同神兵天降的衙役,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曾几何时,官府衙役的行动居然这般快速了?

    你们不是永远晚到一步吗?

    房俊也有些懵,难道这些衙役早就埋伏在左近,然后等着“摔釜为号”便一起杀将出来?

    太快了……

    “诸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为首一人穿着一身青色官袍,显然还是个有品阶的,站出来陪着笑脸说道:“下官京兆府司法参军裴贞亨,见过越国公,见过渝国公,见过邹国公,呃,见过李二郎,屈突二郎……”

    团团作揖,面上赔笑,心里却骂娘。

    “三生不幸,县令附郭;三生作恶,附邻省城”,头顶上一圈儿大佛,掌管一县之地的小官儿连个小媳妇儿都不如,更何况是这长安城内、天子脚下?

    更别说,自己不过是京兆府一个司法参军,还不如一个县令呢……

    一个都惹不起。

    也不知是那个王八蛋跑去衙门举报,府尹立马安排自己前来处置,还得通知万年县。

    这一群小爷,谁压得住、治得了?

    他们愿意打架斗殴就随得他们去好了嘛,只好不出人命就行了呗……

    可府尹的命令不敢不听,这会儿已经到了现场,若是任由冲突继续下去,那就妥妥是自己的责任了。这可都是勋贵之后啊,有的甚至已经袭爵,妥妥的权贵,若是再出现伤残……丢官罢职都是轻的,搞不好就得流放三千里。

    摊了这么个差事,如何能够不战战兢兢?

    当然,最该死就是那个通风报讯的家伙……

    腆着脸,陪着笑,这位司法参军一个罗圈揖,然后小心翼翼说道:“大家都是当朝权贵,陛下臣子,别为了一些小事伤了和气。若是彼此之间有什么误会,不妨掰开了好生沟通一番,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可若是气盛之下大打出手,一旦传到陛下耳中,恐怕难免一顿责罚,诸位说是也不是?”

    这厮口才不错,能软能硬,谄媚当中吐露着警告,使得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降了下来。

    毕竟除非杀父夺妻之仇,否则谁愿意闹到陛下面前去?

    陛下可不惯着什么勋贵子弟,往往勿论对错,有理没理先是一顿鞭子抽完再说……

    那刘玄意这才从地上爬起,捂着头,吊着肩膀,鲜血从手指缝间不断渗出,龇牙咧嘴先是恨恨的瞪着张大象好一会儿,然后指着李思文道:“李老二,此事本与你无关,可你既然强出头,那咱们之间的梁子就算是结下了!”

    李思文哼了一声,扬起下巴,撸了撸袖子:“大象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我也不管你们有理没理,冲着我来就好了。”

    自从房俊这个棒槌官运亨通“改邪归正”之后,长安内外最纨绔的子弟便是李二郎,拳头底下也不知道倒下了多少纨绔子弟,再加上如今英国公位居宰辅之首,权倾朝野,李二郎更是无人敢惹。

    岂会害怕弱鸡一般的刘玄意?

    刘玄意恨声道:“娘咧!若非仗着你老爹,腿都不知道被人打折了多少回,在爷爷面前装什么好汉?”

    邢国公生前与关陇贵族交情深厚、来往密切,但是他死之后,关陇那帮子勋贵却并不拿刘玄意为重,若非惦念着好歹也有个国公的爵位,怕是老早就给丢掉一边儿去了……

    李思文抱着手,一脸轻蔑:“你还别不服,就算你老子活着又能如何?小爷照样揍得你满地找牙!”

    原本已经平息下去的情绪,三言两语之间又拱起了火。

    刘玄意气得哇哇大叫,任凭额头的鲜血直流,张牙舞爪就要上去抓挠李思文,却被身边的朋友死死拉住。

    刚才那一釜算是将这些人都给镇住了,若非刘玄意反应快,在铜釜砸在脑袋上的瞬间躲了一下,只是擦碰了额头然后砸在肩膀上,怕是都要给爆头了。这李思文下手太狠,细胳膊细腿儿的刘玄意哪里是他的对手?怕是一个照面儿就得给放翻在地。

    到时候大家伙上还是不上?

    不上,那就眼瞅着让人家看笑话,好歹也是一同来挑衅找茬的,由着刘玄意一个人被搓圆了捏扁了,大家往后如何见人?

    上,那么搞不好将事情闹大,就得被叫到李二陛下面前去,一顿责罚怕是跑不了。

    更有甚者,那房二棒槌一直站在李思文身后呢,一脸的阴晴不定,指不定什么时候狂性大发,大家可就倒了血霉。

    若是早知房俊在此,借给他们俩胆子也不敢来找事儿……

    他们哪里知道房俊之所以神情变幻,是在心里感慨命运之无常,嗟叹自己的“青楼运”如此多舛?这对于一个胸腹之中有着无数锦绣诗词,希望能够效仿柳三变那等纵横青楼之传奇,令“红袖夜添香、清倌荐枕席”的“有志青年”来说,简直就是无以伦比的噩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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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唐锦绣介绍:
穿越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但是当房俊穿越到那位浑身冒着绿油油光芒的唐朝同名前辈身上,就感觉生活全都不好了……天唐锦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唐锦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唐锦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