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天唐锦绣TXT下载天唐锦绣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天唐锦绣全文阅读

作者:公子許     天唐锦绣txt下载     天唐锦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九章 集体叛变

    民部大唐陷入一阵寂静,众官员面面相觑。

    主官甩手离去,说是让大家自己拿主意,但是这个主意又岂是那么好拿的?谁在这个时候给民部拨款,事后就一定会遭到高履行的报复,都是官场上的老油子了,不愿意担负一个延误辽东军马换装的责任,可是谁又愿意担负得罪长官、违背长官意愿的责任?

    民部官员们心里将高履行的祖宗十八代都给问候了一遍……

    没担当,太缺德。

    可是心里骂归骂,眼前的局面却不得不予以解决。

    房俊丢下一句“某这就是去大理寺”,转身往外走,吓得民部官员齐齐上前阻拦,七手八脚的拽住房俊的衣袍,苦苦哀求:“房少保何必这么冲动?叛国之事,那是决计不会有的,就算是有某些人心怀叵测,但吾等可都是大唐赤胆忠心的官员,绝不会同流合污……”

    “就是就是,兵部扩充乃是头等大事,您别急,咱们坐下商议……”

    房俊将众人推开,整理一番衣袍,故作无奈道:“怎么商议?高侍郎极力扣押拨款,尔等身为下属无能为力,这个某都可以理解,亦不欲将尔等牵连在内,可某自己也很难,万一耽搁了辽东军马换装,陛下责怪,某得有多冤?这事儿啊,尔等解决不了,纵然尔等同意拨款,没有高侍郎这个民部最高官员用印画押,钱也拨付不出去,所以本官只能去大理寺告状,若大理寺不受理,那某就去承天门外叩阙!”

    “这这这……这如何使得?”

    “房少保,稍安勿躁!”

    民部官员死死拽着房俊不让走。

    这件事根本就是高履行不占理,一旦捅出去,遭受责罚的恐怕就不仅仅是高履行一个人了,整个民部怕是都要遭到牵连,不知道谁的乌纱帽就得被摘掉……

    有人眼睛一亮,提议道:“高侍郎固然不肯签字画押准许拨付钱款,但他也不是民部最高长官啊,这不是还有唐尚书么……”

    众人先是一愣,旋即大喜:“是极是极!唐尚书虽然在府中养病,却也非是不能处置公务,请他决断此事,不就行了?”

    民部尚书乃是唐俭,固然缠绵病榻,却也没有老糊涂,向他请示一番,由他签字画押就可以拨付款项。

    再者说,若是唐俭也不肯签字画押,那可就跟大家没关系了……

    你们一个尚书一个侍郎都拒绝拨款,到了最后还将责任瘫在咱们大伙儿身上,哪有那样的道理?

    “房少保,您且稍坐,吾等这就派人快马加鞭前去莒国公府上,请莒国公决断!”

    “是呀是呀,您好歹可怜可怜咱们这些做下属的,有些事情咱们固然看着不顺眼,却也没办法呀……”

    “给咱们一个机会,请房少保稍坐!”

    “书吏杂役呢?都死绝了么?还不速速给房少保沏茶,准备点心?”

    ……

    整个民部大堂又是一阵鸡飞狗跳,两个度支主事急匆匆带上文书跑出大堂,命人牵来马匹,连马车都不坐,便快马加鞭前往莒国公府。

    其余人等则簇拥着房俊坐上首位,端茶递水嘘寒问暖,阿谀之词滔滔如潮,希望能够将房俊给稳住,别犯了棒槌脾气非得要将这件事情弄大,搞得大家最后都跟着受牵连。

    房俊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茶杯,一副为难不已、无可奈何的模样:“大家都是同僚,某亦知诸位之不易,此番前来,亦非是想要找大家的麻烦,可是形势迫人,某亦是不得已而为之,还望诸位能够谅解。”

    “房少保您说得哪里话?咱们对您可都是敬佩得很,这件事也的确是咱们民部的疏漏,绝不敢埋怨房少保半句。”

    “整个长安城,谁不知房少保您最是义薄云天、胸襟如海?这等话您万勿再说,该抱歉的是咱们才对。”

    ……

    这也不算是吹捧。

    谁都房俊是个棒槌,是长安第一纨绔,平素脾气暴躁说打就拽,但是却极少对低级官员展示他显赫背景与地位,更别说是平民百姓了,如今关中百姓依旧将房俊视为清关,家中供奉房俊长生牌位的不计其数。

    说白了,房俊“纨绔”、“棒槌”的名声是通过怼那些身份更高、地位更高的人而获得的,你可以说他恣意妄为,但是绝不仗势欺人、以大欺小。

    “那行吧,为官不易,既要心系百姓,又要报效君王,还得尽忠职守、遵从上命,某亦不为难大家,就在此等候一会儿,待到莒国公那边传回来消息,再做定夺。”

    房俊被一众官员簇拥着安抚,展示了一番“宽宏大度”的气量。

    ……

    高履行怒气冲冲的拂袖离去,转身回到后堂,气呼呼的坐在椅子上,书吏奉上茶水,却被他劈手打翻……

    娘咧!

    房俊此子阴险狡诈,太过可恶!

    居然三言两语之间便将所有民部官员都给策反了,站到了他这个左侍郎的对立面,将他给孤立起来。

    若是他一意孤行,怕是那些官员都能立马造反……

    大意了呀!

    自己千算万算,怎地就没有算到会有人从延误辽东军马换装,甚至影响东征成败这件事情上做文章,以之为突破口,非但怼的自己哑口无言,更将所有民部官员吓得心惊胆颤。

    前堂传来一阵喧嚣。

    高履行心中一紧,连忙问道:“前面发生何事?”

    有书吏赶紧出去探听,须臾返回,道:“回禀高侍郎,那房俊意欲前往大理寺,状告高侍郎您通敌叛国……”

    “这混账!”

    高履行大怒,又将桌案上的笔墨纸砚扫落在地。、

    他倒是不怕房俊状告自己通敌叛国,完全不可能的事情,更没有真凭实据,谁信?但是这件事一旦闹大,最后免不了要到陛下面前打官司,皆是民部官员齐齐发声供认此事乃是他高履行一人所为,且为了公报私仇,那么可以想见自己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必然一落千丈。

    连自己衙门里的属下都摆不平,那不是个酒囊饭袋么?

    这样的人能够什么出息?

    高履行又惊又怒。

    心里难免犹豫,若是没有自己的签字画押,这比钱款是肯定拨付不出去的,可若是自己签字画押,那岂不是虎头蛇尾、惹人耻笑?

    过了一会儿,喧嚣平息下去……

    高履行忍了忍,终究没忍住,又问道:“怎么没动静了?”

    书吏连忙又前往探听,不一会儿返回,小心翼翼道:“好教高侍郎得知,几位主事已经前往莒国公府,请求莒国公唐尚书判定此事,并且请莒国公签字画押,予以确认兵部钱款的拨付。”

    “娘咧!”

    高履行脸如猪肝,暴怒如狂,想要摔点什么,却发现身边空无一物,但是心中怒火难以宣泄,干脆一使劲儿,将身旁桌案给掀翻了,文书案牍散落一地,吓得书吏们战战兢兢,大气儿不敢出。

    这帮子混账东西,根本不将他这个左侍郎放在眼中啊!

    居然越过自己,去找唐俭批准拨付兵部的钱款……这万一唐俭予以同意了,自己往后还有什么脸面在民部待下去?

    这根本就是要将他高履行从民部衙门赶走,简直岂有此理!

    高履行不淡定了,也坐不下去,起身道:“给本官备车,本官要入宫!”

    他不能任由房俊这么瞎胡搞,最后搞得他声名狼藉、威望尽失,他得恶人先告状……呸呸呸,是先下手为强!

    书吏则一脸懵逼。

    当朝驸马就是牛啊,一言不合就入宫找陛下评理,咱们这些小喽一辈子怕是也见不上陛下几回……

    不敢怠慢,赶紧出去备车。

    ……

    房俊就在前堂坐着呢,高履行不欲让房俊知晓自己入宫,便带着一个书吏从侧门出了民部衙门,门外街上,一辆马车孤零零停在那里,左右无人……

第一百七十章 绑架?

    房俊就在前堂坐着呢,高履行不欲让房俊知晓自己入宫,便带着一个书吏从侧门出了民部衙门,门外街上,一辆马车停在那里,左右无人,只有车夫坐在车辕上,先前他安排出来的书吏也不见踪影。

    “真特么一群废物,跑哪里去了?”高履行咒骂一声,愤愤然登上马车。

    他还想留下人盯着民部衙门这边,不过现在心腹都不见踪影,他急着入宫,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想来唐俭素来与房俊交情不错,卖个面子是很正常的,用不了多久就会签署批准拨款的文书令函,盯着也没什么用。

    车辕上,车夫问了一句:“高侍郎,咱们去哪里?”

    高履行哼了一声,道:“入宫!”

    心中思忖,这些个手下办事越来越不靠谱了,马车安排好了,居然事先都不通知去哪里?

    “喏!”

    车夫应了一声,举起鞭子在半空中挽了个鞭花,鞭梢发出“啪”的一生炸响,口中轻喝一声:“驾!”

    骏马迈腿前行,马蹄踩在皇城里的青石板路上,“”作响。

    马车内,高履行端坐在锦垫上,蹙眉沉思。

    说心里话,他对于房俊颇为忌惮,倒不是顾忌房俊胡诌八扯的什么投敌叛国之罪名,那根本就毫无证据,纵然房俊当真去大理寺告状,也无须理会,大唐不是前隋,不可能单凭谁的一句话就能将另一个帝婿、民部左侍郎治罪、下狱。

    他只是忌惮房俊的恣意妄为……

    整件事本就是自己刻意刁难,报复一下兵部那些官员之前对自己的诸般不敬,你们跟着房俊的时候老子奈何你们不得,如今房俊走了,老子就得让你们好看!

    可谁曾想房俊兜兜转转一大圈儿,最终又回了兵部,而且直接擢升兵部尚书?

    但是事情做下了,拨款卡住了,他也只能硬挺到底,否则自己威望何在、颜面何存?

    哦,只会跳软柿子捏,碰上房俊就怂了?

    那绝对不行……

    甚至于就在房俊冲进民部大堂的时候,高履行还笃信自己能够卡住房俊的脖子,钱在民部的库房里,又不是不给你拨付,只是流程总归要走一遍吧?任你房俊天大的能耐,规矩就是规矩,你也不可能将民部的规矩视若无物。

    但是房俊嚷嚷着要去陛下面前告状,那性质就不同了……

    到了陛下面前,什么规矩都没用,陛下看的是效率、是速度,是东征大计绝对不能够延误!

    你高履行不仅仅使得兵部扩充的速度放缓,而且影响到东征的成败,哪怕只有一分一毫的可能,那也不行。

    尤其是你自己挑起事儿,却又没有能力摆平,你这个民部左侍郎明显不称职……

    这是高履行绝对不能容忍的。

    坐在马车里,高履行思前想后,将待会儿见到陛下之后的说辞前前后后的推敲一遍,所有可能的错误都予以更改,通篇严谨合理,将房俊营造成一个桀骜不驯、视官场规则如无物,又仗势凌人的恶霸形象。

    总之一个宗旨:这件事并非民部不给拨款,而是程序尚未走完,房俊便等不及,大摇大摆跑到民部衙门咆哮公堂打击报复……

    房俊本就是这么一个棒槌,只要能够先入为主,非但自己的危机荡然无存,还能让房俊在陛下面前留下一个不识大体的印象。

    简直完美……

    高履行甚至在脑中勾划出待会儿抵达太极宫,见到皇帝的时候,要表露出一种愤怒、隐忍、压抑等等情绪糅合在一起的神情,甚至于在承天门外,就要让人感受到一股悲怆的意味……

    嗯?话说六部衙门就在皇城里,向北不远处就是承天门,怎地走了这么久?

    高履行喝问道:“怎么这么慢,还有多久抵达承天门?”

    外头车夫回道:“快了快了,马上就到!”

    高履行道:“速度快一点!”

    说着,随手撩开了车帘……

    嗯?

    这是什么地方?

    只见车窗外是一堵刷着红粉的墙壁,连忙掀开另一侧的车帘,入目亦是一模一样的墙壁……

    马车是在一处两侧都是红粉墙壁的夹道当中行驶。

    高履行自幼就在皇城长大,对于皇城之内的每一处地方都知之甚详、如观掌纹,却从不记得由民部衙门前往太极宫要经过什么夹道……都是笔直的道路,虽然不宽敞,但两侧都是林立的中枢衙门,何来这等夹道?

    也就只有将太常寺与太庙的后身,与皇城城墙毗邻的地方有这么一出地方……

    可是这是在皇城之南,承天门却是在皇城之北,完全是南辕北辙啊,车夫为何将车走到这里?

    他心中顿生疑窦,大喝道:“停车!汝这是欲去何处?”

    车夫不答,反而一挥鞭子,骏马加快速度向前行驶,车里的高履行大叫:“停车!停车!”

    车夫充耳不闻。

    高履行心知不妙,该不会是碰上了劫匪?

    心下无暇多想,他也是弓马娴熟的主儿,一提袍服,从车厢里一个鱼跃便从后窗跳了出去……

    蓬!

    狠狠的落在地上,因为惯性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未等他龇牙咧嘴的爬起来,几匹骏马从后边赶上来,马上骑士尽皆黑巾罩面,一言不发的从马背上翻身跃下,上前将高履行摁在地上。

    高履行魂飞魄散,挣扎呼叫。

    只是此处位于皇城最难端,紧邻皇城城墙,平素罕有人至,纵然他叫破了喉咙,却也无人理会。

    “尔等何人?无奈民部左侍郎,朝廷重臣,速速放了吾,否则满门抄斩……唔唔唔!”

    话说一半,口中就被塞了一块破布,高履行一阵干呕,鼻涕眼泪一起流下来,紧接着头上就被套了一个黑布带,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

    高履行心中惊恐悲凉,这难道就是市井之间时常传闻的“套麻袋”?

    紧接着,自己手脚也被用绳子紧紧的捆了起来……

    口不能言,手脚被绑,此刻的高履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唯有哽咽着求神拜佛保佑这些强人只是为了劫人求财,而非是报仇雪恨,不至于将他丢进护城河里喂鱼……

    慌乱绝望之中,听到有人说道:“就是这厮让咱们老大做了乌龟?”

    另有人瓮声瓮气道:“就是他,没错!”

    高履行在黑暗之中猜测,这人估计就是后来起码的蒙面骑士,面上罩着黑巾呢,所以说话不太清晰……

    “娘咧!这帮子纨绔子弟真特么该死!仗着自己有钱有权,就能肆意勾引良家少妇,坏人名节?”

    “话不能这么说,这帮家伙平素姬妾如云,什么样的女人没玩过?都腻了。偷别人家的婆娘却是一个新鲜事儿,有不少纨绔子弟就是这样,不喜欢如花似玉的闺女,就愿意祸害有妇之夫……”

    被套在黑布套里的高履行拼命挣扎,却说不出话,心里觉得自己快要冤死了老子是堂堂申国公世子,当朝驸马,府中美婢如云,何曾做过偷人婆娘那等缺德事?

    老子是个好人!

    然而他被嘟着嘴,只能发出“唔唔唔”的声音,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反而因此招来狠狠的几脚,踹得他肋骨生疼,听得有人狠狠骂道:“老实点,再不老实,信不信耶耶弄死你?”

    高履行忍着疼,果断闭嘴。

    好汉不吃眼前亏,虽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这帮暴徒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能够在民部将自己神不知鬼不觉的绑架出来,底细绝对不一般,万一横下心来杀人灭口……

    高履行打了个寒颤。

    再然后,他就觉得自己被抬了起来,估计是放在马背上,接着马蹄声响,自己的身子起起伏伏晃悠得七晕八素,不知过了多久,好不容易身下的骏马停住脚步,身子一轻,又被人给抬了起来。

    耳中听着脚步声响,也不知道这些人将他弄到何处,晕晕乎乎之间鼻中嗅着一阵阵脂粉香气,继而身子一沉,好似被人丢进了一堆软软的云彩里……

    再然后脚步,所有人好像都退走了,将他一个人丢下。

    高履行松了口气,看来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那些暴徒大抵是去自家府中报信,让申国公府准备酬金吧?

    只要是冲着钱来的就好,要钱的人就不至于伤他的性命,与申国公府联络的过程中难免露出马脚被盯上,至不济赔了钱财了事,自己性命无虞。

    人处在黑暗之中,目不能视物,嗅觉、听觉便格外敏锐。

    高履行嗅着脂粉香气,耳中隐隐约约听到一阵轻柔的呼吸,心中生疑,难不成附近还有人?

    就在这时,脑袋挨了重重一击,整个人顿时晕晕乎乎丧失了知觉。

    就在只觉彻底消失之前,他隐约觉得自己的衣服被人脱下,皮肤露在空气之中,格外的清凉,很爽……

第一百七十一章 全胜

    民部大堂。

    官员们簇拥在房俊周围,卑躬屈膝小意逢迎,茶水点心伺候着,陪着笑脸希望能够稳住房俊,别让这个棒槌一怒之下将事情闹大,最后搞得满城风雨,收不了场。

    人家高履行是当朝驸马、申国公世子,可他们这些佐官却没那么硬的后台,万一最后皇帝的板子落在他们身上,冤不冤呐?

    崔敦礼也被请了上座,身边有几位素来相识的民部官员相陪,这令他心里感慨万千……

    同样都是做官,差距为何那么大呢?

    想想先前自己数次陪同郭福善前来民部讨要拨款所接受的待遇,再对比一番眼前,何至于天差地别?

    他觉得不仅仅是地位背景所带来的差异,说到底但凡能在三省六部当一个坐堂官,没有一个是等闲之辈,身后或多或少都有门阀的背景,固然忌惮房俊,却不见得各个畏惧。

    但是房俊这一番当着高履行的面硬刚,并且有理有据有威胁的言辞,不仅将高履行给怼的不敢发声,连带着整个民部都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自己为何之前就没想到这么说呢?

    仔细想了想,他发现自己之所以做不到,是他没有房俊那种目空一切、恣意妄为的脾性,他不是房俊,不敢冒着得罪所有民部官员的风险,仅仅只是为了讨要拨款。

    思来想去,归根结底,这还是地位决定了办事方式……

    民部官员们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温柔小意的逢迎着,心里却直骂娘。

    这特么房俊果然是个棒槌,一言不合就掀桌子,关键是你自己有掀桌子的资本,我们咋办?

    现在就一门心思的祈祷唐俭那边别再出什么幺蛾子……

    足足半个时辰,门外依旧没有一点动静,前往莒国公府的官员依旧未能回还,房俊灌了一肚子茶水,又吃了不少点心,已经有些不耐烦,抬手制止这些官员的吹捧,说道:“这时间也不早了,本官今日头一天履任,兵部衙门里尚有不少公务亟待处置,要不本官先回去,稍后有了准信儿,行或者不行,诸位再派人前往兵部沟通,如何?”

    “不急不急,这尚未至巳时呢,去往莒国公府邸的人马上就回来了,您再稍坐一会儿。”

    “您都坐了这半天,也不差这一时片刻的,否则咱们稍后再去兵部,这一来一回的也耽误事儿。”

    ……

    民部官员哪里敢放房俊离开?

    这人就是个棒槌,万一前脚出门后脚就改了主意,直接跑去了大理寺,事情就闹大发了。

    房俊有些不满,大马金刀的坐着,抱怨道:“非是本官不给诸位面子,你们瞧瞧,本官就在这里坐着,结果你们那位高侍郎避而不见,本官在这里跟你们闲扯淡,人家说不准已经入宫告御状去了,你们这不是坑我么?”

    民部官员道:“瞧您说的,哪儿能呢?说句实在话,您两位都是当朝驸马,响当当的大人物,您们之间斗法,何必将吾等小鱼小虾牵连在内呢?您们一转身还是连襟,还是陛下面前的得力干将,可吾等怕是一阵风浪就给淹死了,您就当可怜可怜吾等,高抬贵手吧。”

    房俊:“……”

    你们还有没有一点节操,有没有一点气节了?

    这等卑躬屈膝的话语都说得出口,小爷……居然有些心软了。

    无奈叹口气,道:“实话说吧,本官今日原本是不打算善罢甘休的,就算你们拨款了又怎样?打了吾兵部的脸,那本官就得给你们打回去!他高履行既然敢拿国家大事为由挟私报复,那本官就得让他尝尝这后果。不过诸位说的也有道理,这件事本是高履行的责任,若是最后让诸位跟着一起承担,难免不公。罢了,高履行可以无情无义视尔等如无物,某房俊焉能如他一般,眼瞅着诸位被革职罢官?今日速速将拨款的事情搞定,咱们既往不咎,到此为止;可若是搞不定拨款的事情,本官绝对不能背负延误辽东军马换装的责任,诸位的下场如何,本官可就爱莫能助了。”

    这番话出口,民部官员们齐齐松了口气,这房二虽然是个棒槌,行事恣意妄为,但却是个一言九鼎的人物,吐口唾沫是个钉,从来没有食言而肥的时候,说出的话从来就没有不兑现的。

    不知为何,这些官员们居然涌起一股感激的情绪……

    咱们自家的长官为了泄私愤,不顾大家的前程悍然卡住兵部的拨款,人家兵部的长官却担忧大家为此丢官罢职,不欲将事情闹大……

    同样都是当朝驸马,做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就在此时,门外一阵喧嚣,紧接着脚步声疾响,门口的书吏让开一条道路,前往莒国公府的几位主事大步流星的赶回来。

    因为来去都太过急促,这几人累得气喘吁吁,额头汗渍涔涔,三两步走进大堂,向房俊鞠躬施礼,道:“吾等幸不辱命,已然得到莒国公的签字画押,即刻可以拨付钱款!”

    “好!”

    “哎呀,总算是搞定了!”

    “还等是莒国公办事畅快!”

    ……

    大堂内一片欢腾,诸位官员额手相庆,差点就喜极而泣。

    房俊指了指崔敦礼:“崔主事,勘验文书是否有误。”

    “喏!”

    崔敦礼起身,那几个民部主事赶紧上前,将经由民部尚书莒国公唐俭签发的文书双手递给他。崔敦礼仔仔细细勘验签字画押以及文书内容,好半晌,确认无误,这才对房俊道:“回禀房少保,文书勘验无误。”

    “很好!”

    房俊拍了拍椅子扶手,当即起身,环视一周,大声道:“刚刚某已经答允诸位,只要拨款搞定,这件事就不予追究,哪怕高履行公报私仇、甚至有通敌叛国之嫌,本官亦一笔勾销!诸位放心,房某人素来说话算话!”

    “房少保高义!”

    “多谢房少保体谅!”

    得到房俊确认,民不上下齐齐放下心中大石,长出了一口气。

    房俊道:“既然如此,那本官就先行返回兵部,留下崔主事交割钱款,还望诸位多多襄助配合。”

    “瞧瞧你这话说的,这本就是吾等之职责!”

    “没错,房少保尽管放心,有了莒国公的文书,就算是皇子来了,这钱也一分不少的押解至兵部!”

    房俊笑容满面,缓缓颔首。

    然后对崔敦礼说道:“你暂且留下,与民部诸位同僚一起交割钱款,若有分歧之处,大家心平气和的商议着来,实在不行就通知本官决断,万万不可伤了同僚之间的情分。大家同朝为官,谁都不容易,要多多体谅,多多帮衬。”

    “喏!”

    崔敦礼肃容领命。

    民部官员尽皆感激不已,齐齐称颂房俊“孟尝再世”“义薄云天”,阿谀之词不绝于耳。

    他们是真心感激。

    这场风波原本就是高履行与房俊之间的私怨,结果高履行公器私用以卡住兵部拨款的方式予以报复,浑然不顾大家同僚之情分,将大家尽皆拉下水,冒着被皇帝追责的风险。

    反倒是人家房俊,在大获全胜的情况下愿意网开一面,没有将此事闹大,顾全了大家的官职爵位。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与人家房俊相比,自家那位左侍郎简直就是自私狭隘……

    房俊抬起手,抱拳客气的施礼,笑呵呵道:“既然如此,那本官就先行告辞了,若是后续有什么麻烦,还望诸位心平气和予以协商解决,或者前往兵部面见本官亦可。”

    “房少保放心,此事断然在无差错!”

    “房少保慢走!”

    “您慢走!”

    ……

    一众民部官员将房俊恭送至大门外,看着房俊翻身上马策骑而去,这才转身回到大堂。

    纷纷围住崔敦礼,感叹道:“房二郎当真仗义!此番若是换了旁人,岂肯如此善罢甘休?”

    崔敦礼捻须微笑,频频颔首。

    心中却着实有些疑惑:刚刚来时,房俊带着他的亲兵部曲足足十几人,这为何刚刚走的时候,却只有零零星星三两骑?

    其余人都去哪儿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道德沦丧?

    城南永和坊内,有一座规模不小的寺庙,寺内古木参天,景致幽幽,即便是盛夏时节,依旧清风徐徐,凉爽宜人。

    在唐朝,有一个不成文的风俗,丈夫去世之后,妻妾若是不愿意改嫁,则大多不会依旧居住在家中,而是出家为尼,皈依佛门,自此青灯古佛,清苦寂寥之中了此残生。

    甚至就连皇家亦受到这股风俗的浸染,位于长安城西北隅的感业寺,便是皇家寺院,高祖皇帝驾崩之后,其妃嫔便在此出家。

    永和坊内这座寺庙,便是许多门阀贵族的丧偶妇人出家之所。

    唐律,夫人改嫁乃是律法所支持,不过很多世家门阀为了保持名声,不欲自家女子改嫁,因此强行将丧偶之夫人禁锢在寺庙之中,出家为尼,以半生清苦寂寞,来维持世家门阀的颜面。

    ……

    巳时刚过,寺庙门前的街巷上脚步隆隆,一队一队京兆府的衙役、巡捕蜂拥而至,将寺庙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寺庙内的女尼战战兢兢的开门询问:“诸位官差,可是有何贵干?”

    为首一名身穿革甲、腰佩横刀的巡捕上前一步,沉声道:“吾等乃京兆府巡捕,如今有人举报贵寺之内私藏京兆府通缉之凶犯,故而奉京兆尹之命前来搜查,速速打开山门,配合行动,若有违抗之处,依律严惩!”

    那女尼吓得面白腿软,争辩道:“此乃城内各家女眷出家清修之所,焉能有什么官府通缉之凶徒?”

    那巡捕道:“多说无益,速速开门。”

    女尼依旧站在门前,不敢避让,哀求道:“好教官差知晓,此地尽是出家修行之女尼,若是诸位官差入内,恐有不便,会害了女尼之清誉……”

    巡捕一瞪眼,呵斥道:“恁地话多!吾等奉京兆尹之命前来搜捕,其实汝等巧言狡辩便可阻挡?来人,撞开山门!”

    “喏!”

    身后涌上来十余名巡捕,上前将那女尼架到一旁,硬生生将山门撞开。

    为首那巡捕大手一挥:“一间一间屋子仔仔细细的搜,但不得骚扰寺内清修之女尼,不得趁乱劫掠财物,如有违命,严惩不贷!”

    “喏!”

    身后巡捕、衙役齐齐大声回应,而后一窝蜂的冲入寺内。

    那巡捕回头对吓得瘫软的女尼说道:“吾乃京兆府司兵功曹程务挺,此番奉命前来,是为了搜捕凶犯,定然不会为难寺中女尼,你大可放心。”

    那女尼这才稍稍回神,安静下来。

    这位司兵功曹程务挺的名气甚大,当年房二郎组建京兆府,他便是元老之一,深得房二郎之器重,当时在京兆府的地位可以说是房二郎一人之下、诸般官吏数百人之上,而且清正廉洁、刚烈正直,官声甚好。

    只不过曾经受过重伤,未能跟随房二郎领军作战,一直留在京兆府,如今在京兆尹马周麾下,依旧颇受重用,长官京兆府所有巡捕、衙役、郡兵,乃是京兆府数一数二的实权人物。

    既然程务挺保证不会骚扰寺中女尼,想来问题不大……

    程务挺摁了摁腰间横刀,抬头瞅了一眼天色,这才迈开步子不紧不慢的进了山门。

    ……

    高履行自晕厥之中悠悠醒转。

    脑袋浑浑噩噩疼痛欲裂,勉力睁开眼睛,所幸头上的黑布袋已经撤去,微弱的光亮令他心中松了口气。

    黑暗所带来的恐惧,实在非是常人所能经受。

    只不过刚刚醒转,整个人神志尚未清醒,稍稍眯着眼缓了一会儿,动了动手脚,发现也已经松了绑。

    这是绑匪已经得到了赎金,将他给释放了?

    那么,现在是在家中?

    活动一下手指,很是灵活,却碰触到一处温软腻滑的所在……

    这是什么?

    高履行下意识的抓了一把,手感甚好,然后他睁开眼,侧过头,入目是一张如花似玉的俏脸,散开的青丝随意的披散着,愈发使得这张秀美的脸庞增添了几分慵懒与娇柔。

    长长的睫毛卷曲着,随着呼吸微微颤动,红润的樱唇轻轻抿着,有着魅惑的光泽。

    一袭薄被盖住两个人的身体,高履行神志恢复,很清晰的感觉到被子下面肌肤之间毫无阻碍的接触。

    抬起手揉了揉胀痛的额头,高履行有气无力的叫道:“绣娘?这是哪里,吾俩怎会在一起?”

    身侧的美人依旧酣睡。

    高履行在此睁开眼,转动脖子,看了看四周的布置,简洁清雅,素色的纱帐,窗子上贴着窗纸,窗前一张书案,上头有一个花瓶,插着一枝不知名的鲜花,素淡的花朵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嗯,好像是时常与绣娘幽会的寺庙……

    寺庙?!

    一道闪电猛地在高履行脑中划过,他记得自己被劫匪绑架,可是为何醒来之后,却是在自己时常幽会的寺庙之中?

    不对劲!

    高履行猛地翻身坐起,推了一把身旁的佳人,疾声问道:“绣娘,醒醒,吾为何会在此地?”

    佳人好梦正酣,诱人的嘴唇蠕动几下,依旧酣睡。

    就在这时,屋外脚步声杂乱响起,紧接着,在高履行惶急的目光之中,房门被人从外一脚踹开。

    “砰!”

    房门洞开,一队身着革甲的京兆府巡捕蜂拥而入,一进屋便看到袒着上身坐在床榻上的高履行,以及旁边依旧海棠春睡的佳人。

    高履行与几名巡捕面面相觑,大脑一片空白。

    一个巡捕从惊诧之中回神,大笑一声,啧啧赞叹道:“娘咧!真是会玩儿啊,这偷人都偷到寺院里来了!”

    另一人啧啧艳羡:“瞧瞧那位美人,这还睡着呢,就有一种我见犹怜的美貌,啧啧,兄台好艳福!”

    ……

    高履行脑子里嗡嗡作响,思绪已经完全混乱,下意识抓起被子遮住自己的上半身,颤声道:“诸位兄台,有话好说,只要汝等别张扬出去,多少钱财你们随便张口!”

    “放肆!”

    几名巡捕冲进屋子,一人上前一把将高履行的发髻拽住,将其拖下床榻,有人喝骂道:“有钱了不起啊?似汝这等不知廉耻之辈,就当让你光着身子跨马游街,让整个长安城的人都瞅一瞅,偷人偷到寺庙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缺德玩意!将他带出去!”

    高履行魂飞魄散,挣扎着大声哀求:“诸位兄台,手下留情,吾乃民部左侍郎高履行,今日诸位放我一马,来日定然百倍相报……”

    回应他的是劈手一个大耳光。

    一个巡捕狠狠扇了他一耳光,骂道:“娘咧!真当我们是傻子不成?整个长安城都知道房二郎跑去民部找高侍郎闹事,如今高侍郎要么尚在民部,要么就是去了皇宫告状,岂会跑到这里来偷尼姑?”

    一群人拳打脚踢,骂骂咧咧拽着高履行的发丝将其往外拖。

    高履行依旧拼命挣扎,哀求道:“诸位诸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好歹给在下一件衣袍遮体……”

    “娘咧!干得出这等腌事,还在乎脸面?”

    话虽如此,到底还是没有将事情做绝,扯过来一个被单给高履行遮体,这才拽了出去……

    ……

    整个寺院都炸了窝。

    居然在女尼的房间之中搜出了男人?

    寺里的尼姑们一个个怒火填膺,这里乃是清修之所,大家都是丧夫的苦命人,如今这般却是将大家的名节都给毁了……话说你偷人就偷人,但是被人发现,那就是你的不对了。

    院子里,高履行被推推搡搡的带到一个官吏面前,高履行羞愧无地,低头不敢见人。

    他打破头也想不出,自己怎地忽悠一下子就来到了时常幽会的姘头床上,还被人捉奸在床?

    绑匪哪里去了?

    程务挺笔直的站在院子里,看着被带来的高履行,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个不易觉察的笑容,旋即迅速隐去,沉声道:“汝是何人,居然干出这等伤风败俗、天理不容之事?抬起头来,让本官看看!”

    高履行不肯抬头,他害怕碰上熟人,一旦传扬出去,自己的名声就算是彻底毁了。

    大唐风气开放,纨绔子弟有两个相好不算个事儿,哪怕是有夫之妇,也无伤大雅。但是偷人偷到清修的女尼床上,那性质可是完全不同,谁家没有几个入寺清修的妇人?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恐怕往后这清修女尼都将受到世人厌弃的目光,连带着使得各家颜面尽失……

    只不过他不抬头,身边的巡捕却上前将他摁住,扳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

    与程务挺四目相对。

    一瞬间,程务挺一脸惊愕,失声惊呼:“原来是高驸马!”

    也是这一瞬间,高履行脑中亮光一闪,豁然贯通,脱口大骂:“娘咧!王八蛋阴我!”

第一百七十三章 俯首认错

    谁会光天化日之下劫掠朝廷命官?

    自己本欲前往太极宫,怎地却出现在寺院中相好的床榻之上?

    为何京兆府的衙役会这般凑巧前来搜捕寺院,将自己捉个正着?

    一两个环节还可以用巧合来解释,但是这一连串的巧合背后,定然有一只黑手在掌控一切!

    除了房俊,还能是谁?!

    娘咧!

    这棒槌也太奸诈了,与自己大闹民部大堂,却早已埋伏好伏兵就等着自己走出民部衙门,然后将自己劫掠押送到此地,送到相好的床榻之上……

    太狠了!

    虽然身为驸马,但是平素有两个相好的并没有什么大碍,即便是家中东阳公主得知,也只是嫉妒一阵而已,不当大事。

    可是偷人偷到寺院里头,相好的还是别人家入寺清修的丧夫之妇,这是完完全全的坏人名节,道德败坏之典范。

    尤为重要的是,自己那个相好绣娘,身份可不一般……

    程务挺负着手,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高履行,微微蹙眉道:“下官虽然比不得高驸马位高权重、家世显赫,可也是朝廷命官,如今奉命办差,却遭受高驸马这等辱骂,敢问是何来由?”

    高履行一张脸青一阵白一阵。

    这程务挺原本就是房俊的狗腿子,对其唯命是从忠心耿耿,如今出现在此地将自己“捉奸在床”,必然不肯善罢甘休。

    只要想想这件事情闹开之后的后果……

    高履行激灵灵打个冷颤,一腔怒火化为无尽的惊恐,使劲儿咽了一口唾沫,垂头丧气道:“程兵曹意欲如何?”

    程务挺嘴角一挑,旋即隐去,故作为难道:“这事儿难办呐,下官原本是奉命前来搜捕凶徒,却不想误打误撞之下,撞破了高驸马的好事……当然,这等风流雅事不归下官所管,只是这周围数十双眼睛看着,即便下官不愿声张,怕是也难以堵住悠悠众口……”

    高履行咬牙切齿:“吾知你背后站着的是谁,有什么话就直接撂出来,今日吾高某人认栽!”

    “呵呵!”

    程务挺轻笑一声,摆摆手,将左右衙役都斥退至一丈之外,这才上前蹲下身,凑到高履行耳边,低声道:“房二郎嘱托下官,向高驸马问安。”

    高履行目眦欲裂,牙齿都要咬断了:“娘咧!果然是这个混账!”

    程务挺蹙蹙眉,轻声道:“撂几句狠话,非但于事无补,反而容易节外生枝。房二郎的脾气下官不说高驸马也应当知道,若是怒火攻心,不管不顾起来,谁也不知道他能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情。”

    “……”

    高履行是真的害怕了。

    今日之遭遇,自己落入房俊彀中,想必对方是有所图谋,否则直接将自己往京兆府大堂一送,此事轰传天下,自己纵然不至于身败名裂,可是到底名声受损,往后的仕途倍加坎坷。

    既然能够让程务挺在此多费唇舌,事情定然有所缓和。

    房俊要的不是自己丢尽颜面……

    可棒槌之所以是棒槌,就是因为他素来行事恣意妄为、无所忌惮,想当年甚至敢违抗陛下的旨意将元氏一门推入关中百姓的怒火之中,使得这样一个数百年传承的门阀毁于一旦、灰飞烟灭,可见房俊行事从来就不在乎什么后果。

    深深吸了口气,高履行抬起头看着程务挺问道:“尔等到底意欲如何,给个痛快话吧!”

    程务挺轻笑一声,见到左近无人,唯有高履行身后的两个衙役是自己心腹,这才缓缓说道:“房二郎这人性格暴躁,顺心的时候,大家你好我好全都好,什么事情都能放得下、忘得掉,可若是不顺心的时候,便最是见不得别人顺心。高驸马以为然否?”

    高履行一头雾水,这特娘的什么意思?

    老子还得惯着他房二永远心情快乐?

    然而程务挺已经起身,挥了挥手,道:“将高驸马带回京兆府,请他说明为何会出现在此地,以及与房中那位女尼是何关系。高驸马请放心,下官只是奉命行事,不敢渎职。只需高驸马写下笔录,便即刻放人。”

    “慢慢慢!”

    高履行连声喝止,无奈道:“京兆府就不必去了吧?吾这只是道德问题,远远谈不上触犯刑律,这般被尔等带回京兆府,吾有嘴也说不清了!”

    程务挺摇头道:“笔录是一定要写的。”

    高履行表示明白。

    没有笔录,房俊设计这么一个圈套又有何意义?左右不过是拿捏住这件事,逼迫自己往后卑躬屈膝。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高履行不是什么刚正不阿的战士,一旦这件事情传扬出去,名声尽毁颜面尽失。

    而且绣娘的身份实在是……

    万般无奈,高履行只得妥协:“什么都依着你们,只要不去京兆府就成。”

    既然房俊有求于他,那么想必不会干出破罐子破摔的事情,只要不去京兆府,不将这件事揭破在世人面前,就算是将来有风声流传出去,他也大可抵死不认。

    程务挺缓缓颔首:“识时务者为俊杰,高驸马果然是个聪明人。来人,伺候高驸马写就笔录。”

    “喏!”

    旁边已经有人拿来纸笔,并且将一个墨盒打开,为高履行蘸好了墨水。

    高履行眼皮子跳了跳,强忍着心中怒火,谁特么出来搜捕会随身带着笔墨纸砚?

    太特么缺德了……

    憋着火,刷刷刷写就一份笔录,实则就是认罪书。

    不写不行,他太了解房俊了,若是自己不写,房俊绝对会将这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整个大唐都得人尽皆知。

    写完之后,交予程务挺,冷着脸道:“你们的目的达到了,速速放吾离去吧。”

    程务挺接过来仔细看了看,摇摇头,又将那份笔录递回给高履行,缓缓道:“高驸马这写的不明不白,起码要将那女尼的身份写上吧?啧啧啧,丘神绩的小妾,据说当年高驸马与丘神绩相交莫逆,若然是手足情深呐,丘神绩暴卒而亡,小妾被其父丘行恭送入寺院出家为尼,年轻貌美闺房寂寞,高驸马不忘故友情谊以身相恤,丘神绩在天之灵定然宽慰,只不过,若是丘大将军知晓了,怕是不会太开心……”

    高履行一张脸煞白。

    他们果然什么都知道了……

    偷尼姑这件事,算得上是名副其实的丑闻,一经传扬,他高履行的名声势必败坏,可最让他害怕的还是绣娘的身份,丘神绩的小妾!

    丘神绩生前尚未成亲,未有正妻,唯有这一位贴身婢女被其纳入房中收为小妾,对其百般疼爱。丘神绩死去之后,丘行恭不准绣娘再嫁,将其送入寺中清修,为丘神绩在天之灵祈福。

    高履行与丘神绩相交之时便对绣娘有觊觎之心,待到丘神绩身死,绣娘被送入这座寺中,高履行才终于得到机会,买通寺中女尼放他夜晚入寺,与绣娘成就好事。

    如花似玉的美娇娘每日里伴着青灯古佛,那是何等的凄凉寂寞?

    高履行一表人才家世显赫,又尽展温柔手段,没多久便如胶似漆……

    可叹他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成想居然早已被京兆府掌握得清清楚楚。

    丘行恭对丘神绩十分溺爱,对于暴卒一直耿耿于怀,誓要报仇雪恨,与高家更是反目成仇,若是知晓自己偷了他送入寺中的儿媳妇……

    高履行只觉一股凉气从裆下升起。

    丘行恭那是何等人?

    其功勋赫赫战功累累,之所以一直未能成为朝堂之上执掌一方的大佬,就是因为其性情太过暴虐,有干天和,李二陛下多有不喜。一旦知晓自己做下这等腌事,将丘家的颜面剥得干干净净……

    想当年,丘行恭那可是能够将人开膛破肚啃噬心肝的猛人!

    高履行下意识的抖了一抖,心中升起无限悔恨。

    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第一百七十四章 胁迫

    在程务挺灼灼目光注视之下,高履行万般无奈,只得在笔录之上又填写“绣娘者,丘神绩之遗孀”等等字样……

    这份笔录落在房俊手里,高履行可以想见往后多年都要被房俊死死的拿捏住,但此时若是不能安抚房俊,一旦这件事被房俊抖落出来,那他不仅立马名誉扫地,就连出入都得配备三五十人的强壮家将才行,否则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得面对丘行恭派遣的死士刺杀。

    当年以暴虐之名闻名天下的丘行恭,闻听爱子之遗孀被高履行玷污,恨怒欲狂之下做出什么暴戾之事都不足为奇。

    相比之下,房俊再是奸诈,总归不至于要他的命……

    两害相权取其轻,高履行这也是无奈之举。

    笔录写好,程务挺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确认高履行未在字里行间藏着什么文字游戏,这才满意的颔首,让其签字画押,之后将墨渍吹干,板板整整的折好,收入怀中。

    示意左右给高履行松绑,笑眯眯道:“打扰了高驸马雅兴,下官着实抱歉。”

    高履行忍着气,差点破口大骂。

    老子哪来的雅兴?

    还不是被你们给害得……

    不过眼下形势比人强,撂狠话也没什么气势,站起身将身上的被单子裹了裹,没好气道:“回去告诉房俊,往后吾见了他绕着走,与他井水不犯河水,今日之事最好就此作罢,若是以为拿着这份笔录就能要挟吾听他号令,简直痴心妄想!”

    程务挺冷笑。

    既然是痴心妄想,刚刚写就笔录的时候为何那般纠结?

    他再一次提醒道:“房二郎的性子,谁也摸不准,若是心情好,或许会将这份笔录付之一炬,今日之事再也无人提及,可若是心情不好,谁也不知他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高履行大怒:“老子怎知他心情好不好,难不成老子还得孝子贤孙一般侍候着?”

    程务挺道:“那倒不必,只不过如今房二郎意欲进入即将设立的军机处,若是能够得偿所愿,自然顺心遂意,可若是心愿落空,那就难免失意落寞,心绪不佳……”

    话说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高履行咬着牙,恨声道:“非是吾不肯配合,吾不过是区区一个民部左侍郎,焉能左右朝堂那些大佬的抉择?”

    娘咧!

    设下如此圈套,还以为只是报复截留兵部拨款之事,却不曾想居然在这里等着……

    程务挺摇摇头道:“高驸马自然没有能力指挥朝堂上那些个大佬,但是令尊可以……申国公虽然致仕告老,但是当年提携擢升之人数不胜数,如今朝堂之上那些个大佬,有几人未曾受过申国公恩惠?想要只要申国公说一句话,那些人定然唯命是从。”

    高履行想要一头撞死在身后的大树上。

    这主意都打到我爹头上了?

    娘咧!

    且不说我爹会不会听我指挥,这件事若是想要求得老爹出手,那就势必要将今日之事合盘告知,否则哪有理由让老爹支持房俊上位?

    可一旦说了……

    保不齐老爹就能打断自己的腿。

    老爹高士廉与丘行恭之父丘和乃是莫逆之交,丘和乃是隋朝大将,隋朝灭亡之后,正是高士廉引着丘和归降大唐,并且一路提携丘行恭,仗着自己与李二陛下的姻亲关系,力荐丘行恭加入秦王府,成为追随李二陛下南征北战的战将。

    所以后来丘行恭依附于长孙无忌暗中背叛高士廉,才使得高士廉暴怒之下心灰意冷,直接辞去所有职务,致仕告老。

    如今自己偷了丘神绩之遗孀,以高士廉清高自傲的脾性,会觉得这是对不住丘家,原本在丘家人面前有理有据变成了理屈词穷,腰杆子都硬不起来,必将视为奇耻大辱。

    焉能饶的了他?

    断然道:“非是吾不愿配合,此事绝不可行!”

    程务挺负手而立,淡然道:“如何取舍,自然是高驸马自家之事,下官不敢置喙。不过,被令尊责罚与此事传遍天下相比,还是容易选择的……下官言尽于此,高驸马自行斟酌吧。”

    言罢,带着一众衙役大摇大摆的离去。

    高履行恨得牙痒痒,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裹了裹身上被单子,转身进了房中。

    那绣娘大抵是被人喂了迷药,此时依旧睡的昏昏沉沉,一头秀发披散在雪白的枕头上,容貌如花,吾见犹怜。

    高履行扯去被单子,在床底下找到自己的衣物,手忙脚乱的穿好,望着床上的佳人微微一叹。

    这等天姿绝色,往后怕是再没机会享用了,此事过后,无论事情发展至何等境地,都很难有再续前缘的可能。

    心里想着程务挺刚刚的话语,心里犹如铅坠一般。

    思忖半晌,起身走出屋子,关好房门,循着往常走过多次的小路径直来到一处假山之后,踩着墙下的一块石头,翻身攀上墙头,从另一侧跃下。

    墙外是一条僻静的小巷。

    走出巷子,便是行人不绝的街道,高履行抬头看了看天色,日正当中,应当未过午时,长长叹了口气,沿着大街向着申国公府走去。

    *****

    兵部衙门之内,喧嚣热闹。

    酒席就摆在兵部衙门的后院,松鹤楼的一等酒席流水一般摆上,一坛一坛美酒放在两侧,院中数株大树枝繁叶茂,遮挡阴凉,兵部官员围着桌子团团而坐,足足放了六七桌。

    就连前院的门子都在门房之内摆了一桌……

    房俊坐在主位,四周皆是兵部重要官员,大家争抢着敬酒,推杯换盏之间,气氛热烈。

    对于房俊的能耐,大家彻底心服口服。

    困扰兵部多日的拨款之事,数位主事前前后后无数次的前往民部交涉,却无一例外的铩羽而归,民部各种理由搪塞,就是不给拨款。

    结果房俊早晨上任,未至晌午,就将事情给解决了……

    那民部左侍郎高履行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拿腔作势,结果房俊闯进民部大堂,三言两语之间,就将高履行彻底击败,并且将整个民部的官员都给策反,无一人敢站在高履行身后说话。

    整个兵部被民部给压制得颜面尽失,结果房俊以来,立马扬眉吐气。

    如此长官,岂能不受爱戴?

    房俊喝了几杯,笑呵呵的拦住一众属下的敬酒,道:“诸位各自饮用便是,何苦非得将本官灌倒?咱们兵部以往并不受人待见,正是本官担任左侍郎的那段时间,大家齐心协力,才堪堪将兵部的影响力略微提升。从今往后,还望诸位能够尽心尽力的辅佐本官,将陛下交待的差事好好完成,也将咱们兵部打造成一个大兵部,再不是六部之中可有可无之角色!”

    众人轰然叫好。

    身为兵部之一员,自然都愿意看到兵部的权威日重,所谓水涨船高,无论是继续留在兵部发展,亦或是外调至其他衙门,都会有一个锦绣前程。

    一顿酒席,将兵部上下的心气儿给集合起来,再加上房俊甫一上任便展现出来的强势,整个兵部气势如虹,人心凝聚。

    房俊眼看着热烈的场面,微微一笑。

    团建搞不好,如何当领导?

    身为长官,不能一味的逼迫下属完成任务、达成目标,亦要适当的给予放松,给予奖励,努力经营一个团队的凝聚力,活跃团队的气氛,这才能劲儿往一处使,事半而功倍。

    郭福善饮了一杯酒,喟然一叹,道:“房少保有所不知,您离开并不这些时日,岂止是民部给咱们气受?工部、吏部等等衙门都卡着咱们,说到底,火器铸造、军马换装这一块的甜头太大、好处太多,任谁瞅着都眼红,都想扑上来撕咬一口。”

    此言一出,酒桌上顿时一静。

    柳亦嗟叹道:“谁说不是呢?咱这个兵部主事,不知有多少人打着主意想要取而代之,说白了,不就是因为下官掌着铸造局?”

    房俊听着,觉得也属应当。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之天性。

    只不过如今他掌兵部,谁若是还想将手伸进来捞肉吃,那就别怪他不客气……

    酒酣耳热之际,忽闻前院脚步声疾响,房俊的亲兵头子卫鹰疾步而来,在一众官员愕然目光之下径自来到房俊身旁,俯身凑在房俊耳旁,小声嘀咕了几句。

    房俊精神一振,长笑一声,赞道:“做得好!”

    继而面向众人,高举酒杯,大声道:“来来来,本官今日高兴,咱们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饮圣!”

    ……

    皇宫里,李二陛下气愤的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骂道:“混账!简直无法无天!”

    面前肃立的李君羡低眉垂眼,一声不吭……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失望

    “这混账!堂堂兵部尚书,太子少保,居然跑去民部大堂大耍威风,甚至口出威胁之言,他当朝廷衙门是市井里坊,随着他恣意妄为?”

    李二陛下一脸怒气,差点就摔了杯子。

    以往胡闹也就罢了,如今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却跑去民部大堂大吵大闹,将朝廷威严置于何地?

    当然,这件事是高履行首先挑起来的,去民部讨一个说法并无不妥,但是以这等方式,却是不妥至极。

    发了一通火,李二陛下又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茶水润润喉咙,冷不丁瞥见李君羡目光闪烁欲言又止的模样,顿时眉头一蹙,沉声问道:“还有何事?”

    李君羡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瞅了李二陛下一眼,迟疑一下,道:“当时房驸马正在民部大堂,民部官员唯恐他将事情闹大,便去莒国公府请求卧病在床的莒国公裁断此事,并且最终得到了莒国公的签字画押,予以即刻拨付钱款……”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心里犹豫着是否要将自己掌握的情况和盘托出,亦或是只叙述所见之事实,不加任何深度揣测。

    毕竟此事虽然甚有可能是房俊一手策划,但若要证实,便需要深入挖掘,很容易使得整件事扩散开来,牵扯进更多的人……

    李二陛下见他停顿,还以为他说完了,不悦道:“那么事情就是解决咯?还得是莒国公老成持重,高履行意气用事,难成大器。”

    李君羡不敢替房俊隐瞒,只得继续说道:“只是当时,高驸马却已经离开了民部衙门,无人知其去处。然而其后不久,京兆府得到举报,说是有通缉之凶徒藏匿于城南某一处女尼清修之寺院,便由司兵功曹程务挺带领巡捕、衙役前往搜捕,意外的在一个女尼床榻之上,搜捕到了高驸马……”

    李二陛下河水的姿势瞬间定格,一双虎目陡然睁大……

    “寺院?女尼的床榻上?”

    李二陛下有些不可置信。

    “启禀陛下,正是。”

    “砰!”

    “简直混账!”

    李二陛下手里的茶杯终于狠狠摔在地上,破碎的瓷片溅落一地,一张方脸气得通红。

    “堂堂驸马,朝廷命官,居然勾搭女尼、坏人名节,实在是道德败坏,无耻之尤!”

    皇帝气得胸膛起伏,连声怒骂。

    说实话,李二陛下对于男女之事从来都不甚在意,他自己在这方面的爱好就非常广泛,也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或许这也是李唐皇室之内贞洁观念比较浅薄的一个原因,那些个公主、皇子、驸马在这方面有什么出轨的行为,李二陛下一般都视若不见,除非如房陵公主那般私通自己的侄女婿,最终还闹出了人命,他才会插手处置。

    在他看来,无论男女,身份地位到达了一定层次,追求一次刺激的生活方式,这有什么问题?

    只要你情我愿就好了。

    但是私通女尼,这是绝对不容许的!

    隋唐两代,真正因为生活、身世等等各管原因从而导致不得不出家为尼的女子并不多,更多的都是世家门阀亦或是皇族勋戚的女子丧夫之后不愿改嫁,这才遁入空门,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你追求刺激可以,但是闹得沸沸扬扬就不行了。

    如今感业寺内尚有先帝的妃嫔出家清修,一旦高履行的事情传扬出去,会使得市井坊间对于女尼清修之地产生偏见,很容易认为天下所有的女尼都会耐不住寂寞偷男人,万一涉及感业寺,你让皇家颜面何存?

    李二陛下怒不可遏!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是他暴怒的主要原因你高履行也是堂堂当朝驸马、民部左侍郎,妥妥的朝廷大员,结果被人家房俊追上门来当面锣对面鼓的予以击败,一败涂地,结果人家房俊尚在民部大堂未走,你自己不想着如何稳住形势甚至予以反击,反而跑去相好的女尼床榻之上胡天胡地白昼宣淫……

    这样的人,有何前途可言?

    高家乃是文德皇后之亲族,李二陛下与高士廉亦是崇慕亲厚,如今高士廉致仕告老,作为其嫡长子的高履行自然而然接过高家在朝堂上的影响力,李二陛下亦愿意予以培养、重用。

    结果却是这么一个难堪大用之辈,如何能不失望?

    咦?

    不对劲!

    李二陛下怒火稍歇,心念电转。

    高履行私通女尼,这的确不可饶恕,但是就算他再是喜好女色,也不至于房俊尚且留在民部大堂,他便亟不可待的跑去城南寺院与女尼幽会吧?

    再急,也不至于急成这个样子……

    有蹊跷。

    稍稍止住怒火,李二陛下抬头看向李君羡,问道:“汝刚刚说,京兆府带队搜捕凶犯的,乃是司兵功曹程务挺?”

    李君羡道:“正是。”

    李二陛下捋着胡须,陷入思索。

    程务挺乃是程名振的儿子,功勋之后,在京兆府又深得马忠之器重,掌管一府之郡兵衙役,整个京兆府的治安都在其管辖之下,算得上是一个位高权重的人物。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程务挺乃是当年房俊的班底……

    李二陛下还清晰记得,当时长孙澹暴卒,程务挺为了替房俊承担责任,遭受了严酷的鞭挞,致使身受重创,将养了大半年方才有所回转。而房俊这个人固然有百般的缺点,但确实重情重义,对于程务挺这样的下属,一贯关怀备至、予以提携。

    若非程务挺的身子骨因为那次鞭挞一直未能痊愈,只怕早已被房俊带在身边,南征百战鞍前马后……

    前头房俊与高履行在民部大堂发生冲突,后脚高履行就不合常理的前往寺院与女尼私会,接着就是房俊的铁杆心腹带着衙役将高履行捉拿当场……

    越是想下去,越是觉得这其中应当有些猫腻。

    “可曾查明,程务挺前去搜捕,是受何人指派?其所谓之有人举报,是真是假?”

    李二陛下沉声询问。

    李君羡俯身施礼,回道:“不曾查明。”

    李二陛下蹙眉:“这等事,背后显然有些蹊跷,为何不深入调查,查明真相?”

    李君羡恭声道:“‘百骑司’之职责,初始为护全陛下之安危,出入宫禁,令行禁止。其后,受陛下之命,查探京畿之信息,使得长安形势了若指掌。说到底,‘百骑司’的职责便是维护陛下安全、严防阴谋颠覆,高驸马公器私用、截断拨款也好,甚至于其后私通女尼、道德败坏也罢,既不能危及陛下安全,又不能涉及帝国根基,末将听闻之后,予以禀报,乃是末将之职,但若是发动‘百骑司’查探整件事其背后之种种,则有僭越之嫌,此应当由京兆府负责。”

    李二陛下愣住。

    一贯以来,李君羡在他面前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很多时候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今日却敢于当面顶撞,实在是令他诧异。

    不过他并没有发怒。

    “百骑司”听命于皇帝,其所属皆是勋戚子弟,宿卫宫禁护佑京畿,乃是一股强悍至极的力量。

    而这股力量只能由皇帝亲手掌握,并且要严加约束,决不能使其泛滥。

    正如李君羡所言,百司各司其职,方能国泰民安、盛世繁华,若是使得“百骑司”权力外溢管辖泛滥,反而会使得朝局紊乱,而且这道口子一开,往后但凡有事便指使“百骑司”,会使得“百骑司”权责大涨,尾大不掉。

    而更深一层,李君羡虽然没说,但李二陛下领悟得到一旦查探下去,所涉及之人事将会越来越多,甚至有一些意外情况浮出水面,届时,皇帝是要坐视不理,还是一一查办?

    坐视不理,就等于纵容。

    一一查办,必将大肆牵连,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又是关陇贵族又是江南士族又是山东世家,稍有动荡,难免被人利用,惹起朝堂动荡。

    无论哪一个结果,都不是皇帝想要面对的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世间从未有什么善恶曲直、更未有什么是非黑白。

    不过是一件“风流韵事”而已,有关于道德,却无关于朝政。

    不能小题大做。

第一百七十六章 善后

    李二陛下怒气渐渐平息,看着首次在自己面前诤言直谏的李君羡,欣慰的颔首示意,语气温和道:“君羡你老成持重、克己奉公,朕深感欣慰。正如你所言,此事就到此为止,不必深究。”

    “喏!”

    李君羡躬身领命。

    他其实并不太稀罕李二陛下的褒奖,他最想的是李二陛下能够将他革职开除……

    有些事不能做,做了就深陷其中,作茧自缚。

    有些话不能说,说了就君臣离心,深埋忌惮。

    但是有些话,却又不能不说……

    迟疑一下,李君羡道:“末将还有一事禀告。”

    李二陛下道:“说。”

    “高驸马私会那女尼,乃是丘神绩之遗孀,丘神绩暴卒而亡,此女意欲谋求改嫁,丘大将军以丘神绩尚未成亲,唯有此女为侍妾为由,坚持不允,责令其出家为尼,朝夕诵经,为丘神绩之亡灵祈福。据末将所知,当年高驸马与丘神绩交好,便与此女相识,至于两人何时勾搭成奸,却是无从得知。”

    这件事必须说出来。

    非是他李君羡愿意落井下石、狠狠的踩高履行一脚,而是既然涉及到了丘行恭,谁也料不到以丘行恭的暴虐之气一旦知晓此事,会做出何等疯狂之暴行,到时候事情闹大,他没法跟皇帝交待。

    “百骑司”坚守本职,这是原则。

    但知情不报却又是另一回事……

    李二陛下怒骂一声:“娘咧!”

    已经无力吐槽……

    当年随着他打天下的战将不计其数,丘行恭绝对是其中的佼佼者,此人勇悍无伦悍不畏死,每一次都冲锋在前身先士卒,立下无数战功。之所以最后爵位上不去、官职比不得旁人,就在于其暴虐之脾气,甚是不得李二陛下欢心,令他厌恶之余亦心生忌惮。

    这人脑子热起来,不管不顾恣意妄为,谁也摁不住。

    高履行居然偷了丘神绩的遗孀?

    这简直就是在打丘行恭的脸呐!如今丘行恭与高士廉反目成仇,若是被他得知此事,必将视为奇耻大辱,以丘行恭的秉性脾气,带兵冲入民部剁了高履行都有可能……

    李二陛下气道:“自作孽,不可活也!”

    以高履行的身份地位才学相貌,若是喜好渔色,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偏偏要去招惹丘家的妇人,还特么是一个带发修行的女尼……

    可是说到底,他也不能看着高履行当真被丘行恭给宰了。

    无论是从不愿东阳公主守寡,亦或是高士廉老年丧子的角度来说,他都不能眼看着惨剧发生。

    揉了揉额头,对李君羡道:“汝即刻前去丘府,告知丘行恭,就说朕要见他。”

    李君羡一愣,旋即恍然,道:“喏!末将暂且告退。”

    李二陛下叹息一声,道:“去吧!”

    待到李君羡退去,李二陛下唤来内侍,将地上残破的瓷片收拾干净,重新沏了一壶茶,坐在书案之后捧起一册书卷,却看不进去。

    放下书卷,饮了口茶水,李二陛下细细思虑,又觉得未必就是房俊设计陷害高履行……

    道理很简单,高履行之所以截留兵部的拨款,就是因为与房俊不睦,而房俊在担任兵部左侍郎期间,兵部官员尽皆对其马首是瞻,上上下下铁板一块,高履行气量狭隘,便想要给兵部诸位官员一个下马威,以此出一出在房俊那里受过的气。

    却不曾想,钱款刚刚截留数日,房俊重归兵部,并且一跃成为兵部尚书。

    这就杠上了……

    而对于房俊来说,重归兵部,如何立威便是首要之事,即便之前兵部官员对其言听计从,但是此番荣任兵部尚书,内部难免有人心生嫉妒,他得展示一下自己的强势,收服人心。

    高履行正好撞在枪口。

    所以房俊前往民部大堂看似莽撞嚣张,实则谋定后动只要能够震慑兵部内部的不同声音,展示自己的强势,其余御史弹劾也好、皇帝叱责也罢,都无所谓。

    莽是莽了一点,但效果极佳。

    经此一事,兵部那些心怀不满者,谁还敢对房俊不以为然?

    所以,若此事当真是房俊背后谋算,设计了高履行,正当趁热打铁将高履行狠狠的踩下去,以此来提升他的地位和影响力,又怎会轻轻放过?

    想来,应当只是京兆府一次行动而已,都是巧合,亦或者有可能是高履行旁的什么对头利用京兆府来算计他,予以羞辱。

    李二陛下甩甩头,将此事放在一边。

    正如李君羡所言,“百骑司”不能事事插手,要有所原则,身为皇帝也没必要事事掌控,要懂得权衡取舍。

    说到底,这件事也就是一次道德事件,虽然后果有可能很严重,毕竟丘行恭可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莽夫,岂能承受此等奇耻大辱?

    至于高履行……

    李二陛下再叹一声。

    长孙冲、高士廉、周道务……这些都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曾经一度很是满意这些年轻人的天赋,对其予以厚望,甚至以公主下嫁,全力栽培扶植。

    然而时至今日,这一个个的却都显得才华不足、谋略欠缺。

    反倒是那一无是处、率诞无学的棒槌异军突起,绽放出耀眼的才华,成为年轻一辈当中的翘楚。

    一时间思绪不绝,感慨万千。

    有内侍来报,丘行恭奉召前来,正于殿外求见。

    李二陛下收拾情怀,宣召接见。

    未几,丘行恭一身常服,疾步入内,至李二陛下面前,一揖及地,大声道:“老臣丘行恭,觐见陛下。”

    李二陛下趁着丘行恭低头施礼的功夫揉了揉脸,然后温言笑道:“此间唯有你我,何须如此多礼?速速平身,到朕身边来坐。”

    “喏!多谢陛下……”

    丘行恭这才起身,在李二陛下下首做了,双手撑在膝盖上,看着李二陛下问道:“未知陛下宣召命老臣前来,有何差遣?”

    李二陛下命内侍上茶,体恤问道:“听闻将军病疾缠身,最近恢复得如何?可需宫中太医为你诊治一番?”

    因为当初与高士廉决裂一事,前前后后惹得李二陛下十分不快,故而封了丘行恭一个外地的官职。不过丘行恭干脆告病在家,未曾上任,一直在府中修养,等闲不见外人。

    丘行恭忙道:“当年追随陛下冲锋陷阵,年少鲁莽未能爱惜身体,如今上了岁数,陈年旧创齐齐发作,实在是痛苦不堪。未能前往地方任职,有负陛下所托,实在是罪该万死。”

    李二陛下心里就有些腻歪……

    他自然自己从来都不是一个刻薄寡恩之人,当年跟着他打天下的老臣子,如今尽皆地位尊崇、权柄赫赫,即便是偶有犯错,亦能大度宽宥。就连侯君集那样谋逆篡位的乱臣贼子,也只是将其诛杀,连他的儿子亦只是流放岭南,未予斩尽杀绝。

    他是记着这些人的功劳的,也愿意让这些人与他一起享受这来之不易的荣华富贵。

    但你若是成天将这些功劳挂在嘴上,那就令人讨厌了……

    怎么着,你是害怕朕忘了你的功勋,做下薄情寡义之事?

    李二陛下面上的神情便淡了下来……

    丘行恭一直在察言观色,见到李二陛下神情间的变化,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他的本意,的确是提一提往昔功勋,希望李二陛下能够宽宥他违抗皇命、未能前往赴任的罪责,现在才反应过来,若是李二陛下有心追究,又怎能容许他一直逗留在长安,且此时召见他?

    此刻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做了蠢事,顿时后悔不迭。

    一时间害怕说多错多,也不敢说话了。

    他不敢说话,李二陛下心情淡淡,气氛有些尴尬……

    “咳咳!”

    李二陛下咳了一声,大破沉默,缓缓说道:“今日叫将军前来,非是问责,汝与朕并肩作战多年,如今年迈病痛缠身,焉能狠心敦促你前往任上?只管在长安荣养就好,什么时候身子骨好了,什么时候再行上任。”

    顿了一顿,又说道:“只不过有一件事,还是希望能够说于将军知晓,同时,朕也想向将军讨一个人情。”

第一百七十七章 求情

    丘行恭有些懵,赶紧说道:“老臣如何当得起?陛下有何吩咐,尽管示下,老臣莫不遵从!”

    一边说着,一边起身离座,毕恭毕敬的站在李二陛下面前,心中有些忐忑。

    面前这位皇帝素来大气,对于臣下不吝赏赐,但绝非是一个客气谦虚的脾性,陟罚臧否奖惩有度,胸襟气量古之罕有,今日说出“讨一个人情”这等话语,如何不令丘行恭心惊胆跳?

    好在李二陛下似乎也并不喜欢汝隋炀帝那般说反话,分明要剁了你,还能跟你开玩笑……

    李二陛下忙拉着他的手,将其拽到身边坐下,喟然一叹,道:“只是此事虽然不大,却着实有些难为将军。”

    丘行恭更是一头雾水,连忙表态道:“无论何事,陛下尽管直言,老臣这条命都能献于陛下,除此之外,尚有何事为难?”

    李二陛下很是感动,拉着丘行恭的手,叹息道:“今日‘百骑司’奉某之命,斟茶一桩案件,无意之中得知民部左侍郎高履行与城南一寺院中一位女尼有染……”

    话说一半,丘行恭顿时就变了颜色,张口欲言。

    李二陛下摁住他,面带歉意:“没错,那女尼正是令公子神绩之遗孀……高履行道德败坏,无耻之尤,居然坏了出家人之名节,若是某之亲子,恨不能手刃之,除此龌蹉之徒!”

    丘行恭一张老脸阵青阵白,又是愤怒又是憋屈。

    李二陛下看着他的神情,安抚道:“只是到底非是某之亲子,此等事固然伤风败俗、为人所不齿,却也犯不上死罪,况且某曾受申国公太多恩惠,文德皇后更是由申国公抚育长大,某如何忍心让申国公遭受世人唾骂、名誉尽毁?”

    你想保全申国公高士廉的面子,可我的面子呢?

    丘行恭怒火填膺。

    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啊!

    他挣扎欲起,口中忿然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那高履行与吾儿自**好,平素情同手足,如今吾儿暴卒,他怎能对吾儿之遗孀行下此等淫秽之举?简直人面兽心,荒淫无度……”

    “将军息怒,且听某一言如何?”

    李二陛下拉着他,温言相劝。

    丘行恭气得须发箕张、目眦欲裂,却也不敢违逆李二陛下的意愿,只得坐在那里,气得浑身发抖,涩声道:“还请陛下示下。”

    李二陛下道:“如今木已成舟,错已铸成,纵然当真将高履行那个畜生千刀万剐,于事又有何益?不过是愈发将事情闹大,使得此事天下人人皆闻,不仅仅神绩于九泉之下神魂难安,更使得丘家满门忠烈尽皆蒙羞。更别说,申国公于你的提携之恩天下皆知,当真害了高履行之性命,外人会说年轻人风流倜傥无甚大错,而你不念旧恩狼心狗肺……”

    丘行恭愣住。

    纵然他认为李二陛下有偏袒高履行之嫌,但是这番话的确在情在理。先前与高士廉闹翻,他已然承受了诸多诋毁之言,市井坊间甚至是朝堂之上,他说他丘行恭忘恩负义、不当人子。

    如今虽然错在高履行,恨不能将其碎尸万段,可若是当真那般做了,大抵不会有多少人同情自己,反而认为自己不念旧情……

    怒火差点将丘行恭五脏六腑都给点着了,额头青筋暴跳,咬着牙道:“陛下,难不成此事作罢,吾丘家就要平白忍受这等奇耻大辱?”

    “这怎能行?”

    李二陛下亦是一脸怒气:“高履行此等恶行,人神共愤,某岂能轻易饶他?恨不能将其革职查办、永不叙用!只不过,将军可否想好,一旦如此,这件事就算是传扬开去,丘家颜面无存?”

    丘行恭负气道:“老臣不敢自比克明、玄龄等清正之士,可也是要颜面的,岂能愿意这等事情传出去?可那狗男女已然做下这等丑事,纵使今日遮掩,可纸包不住火,总归是要天下皆知的!”

    李二陛下道:“依某之见,不若汝干脆责令那绣娘还俗,某则命高履行将其纳入府中,如此一来,两人名正言顺,纵然将来有什么丑话传出去,也不会有太多人相信,毕竟木已成舟,可将负面影响降至最低。”

    “这这这……这如何使得?”

    丘行恭目瞪口呆。

    和着他高履行偷了我的儿媳妇,坏了绣娘的名节,玷污了我丘家的名誉,回过头来我还得将儿媳妇洗白白送到他高履行的床榻上?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我丘行恭不要脸的吗?

    不过转念一想,或许李二陛下的建议是最适合处置这件事的方法。

    要么一腔怒火倾泻到高履行的身上让他承受代价,然后面对朝廷律法的责罚,以及市井坊间朝堂内外对自己的诋毁;要么憋着气,将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最主要的,是李二陛下在这件事情当中的立场。

    丘行恭算是看明白了,丘神绩算什么?丘家算什么?若非还顾念着自己当年在虎牢关外单枪匹马将他李二陛下救出重围的功劳,或许早在当初跟高士廉闹翻、几次意欲暗杀房俊的时候,就要彻彻底底的收拾自己了。

    如今的丘家,如何比得过他的女婿、抚育文德皇后成人的高士廉的儿子?

    一瞬间,丘行恭心灰意冷,怒火渐渐平息,心中一片冰凉。

    一身精气神泄了大半,万念俱灰道:“一切单凭陛下处置便是,老臣绝无怨言。”

    李二陛下见他如此颓丧之神态,亦是于心不忍,可这件事只能如此处理,否则沸沸扬扬闹腾开去,就连皇家颜面亦会受到波及,定会传为天下笑柄,遗臭万年都有可能……

    当然,丘行恭是绝对受了委屈的。

    念及当年鞍前马后浴血奋战的情分,李二陛下也给予丘行恭补偿:“这些年汝功劳不浅,但也数度犯错,屡遭弹劾,某有心擢升于你,却也不能罔顾法度,一意孤行。不过这两年汝也算是沉下心来了,过几日某会晋升你天水郡公之爵位,并且擢升右武侯大将军,来年东征,率军与某并肩作战。”

    右武侯大将军,十六卫大将军之一。

    天水郡公,虽然照比“开国公”低了一等,但丘行恭自家是自己知,他素来被朝中官员视为“脾性酷烈,行事暴虐”,排挤甚重,这辈子国公之爵位注定无望,天水郡公大抵就是人生巅峰了。

    虽然明知李二陛下意在偏袒高履行,但是丘行恭也不得将这个补偿吃下去。

    皇帝给你脸,难道你自己还敢不要?

    丘行恭再度离席,一揖及地,感激道:“老臣定不负陛下之殷望,披肝沥胆,死而后己,助陛下平灭高句丽,一统天下,成就宏图霸业!”

    “哈哈!好好好,咱们君臣在这长安城里贪图安逸了十几年,这回就再次携手并肩奋战沙场,就如同当年横扫各路诸侯那般,杀他高句丽个血流成河,丢盔弃甲!”

    李二陛下甚为高兴,意气风发。

    一时间展望未来、心舒神畅,倒也君臣相得,颇为融洽……

    良久,丘行恭方才起身告辞。

    “陛下放心,老臣回去之后便写就一纸休书,给予绣娘再嫁之名分。”

    “如此甚好,到底是丧夫之妇,固然生活无忧,到底日子过得凄凉,咱们身为长辈,不妨将错就错,成全了这一对苦命鸳鸯,只是委屈了将军,某深感过意不去啊。”

    “这是哪里话?陛下烛照万里、明察秋毫,此乃再合适不过的处置方式,若非陛下仁厚,怕是老臣就得怒火攻心,铸下大错。”

    ……

    李二陛下眼皮子跳了跳,感受到了丘行恭依旧未能散去的怒火,不过这种事也怨不得丘行恭记恨在心,放在谁身上怕都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消弭掉的……

    待到丘行恭退出书斋,李二陛下才唤来内侍总管王德:“去将高履行那个孽障给朕抓来!”

    王德心里一激灵。

    此前他并未在皇帝面前侍候,故而并不知李君羡上报之事,此刻听闻李二陛下言语之中用了一个“抓”字,且神情激愤怒不可遏,便知道高履行这是犯下了什么大错。

    连忙应了一声,带着几名禁卫匆匆出宫。

第一百七十八章 悔之莫及

    回到府中,高履行惊魂未定。

    让侍女服侍着沐浴更衣之后,便躲在自己的书房之中冥思苦想。想来想去,觉得这件事怕是隐瞒不住,后续有可能出现的变化会使得自己非常被动,搞不好就能将自己完全陷进去……

    尤其是程务挺最后那番威胁的言语,摆明了就是想要让高家的势力在即将来到的朝会上予以支持。

    否则,恼羞成怒的房俊指不定干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但问题是,他固然是高氏的长子嫡孙,但是他如何能够指挥那些父亲留下的人脉?

    躲在书房里想了半天,只能硬着头皮去向老爹坦白……

    ……

    “砰!”

    “哎呦……”

    一只精致的白瓷茶盏飞到高履行的额头上,“啪”的一下裂开,继而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高履行痛呼一声捂住额头,指缝间已经有殷红的鲜血渗出。

    高士廉须发箕张、眼如铜铃,以往的优雅风范全然不见,俨然一头愤怒的雄狮,戟指骂道:“孽畜!吾渤海高氏威重一方、诗礼传家,纵然国祚断绝,亦受到渤海百姓之拥戴,朝野上下莫不敬重有加,何时做出过这等人神共愤、龌蹉腌之丑事?你你你,你要气死老夫不成?”

    高履行跪在父亲脚前,捂着额头不敢争辩。

    高士廉怒视嫡长子,心头火气翻腾,隐隐作痛。

    他是真的恨不能一刀宰了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

    高家与丘家世代交好,自己当年与丘和更是情同手足、相交莫逆,归附大唐以后守望相助、携手并肩,这才使得两家日渐繁荣、逐渐屹立于顶级世家之列。

    丘行恭与自己反目,固然使得自己心灰意冷退出朝堂,却也在朝中争取了很大一波同情,但凡明事理的,就没有一个不是或明或暗的职责丘行恭忘恩负义、狼心狗肺。

    能够站在正义的一方,使得丘行恭背负骂名,世人唾弃,纵然因为背叛而窝火,到底也能有一丝慰籍,舆论上自己占据了主动。

    然而如今高履行做出这等腌龌蹉之事……

    形势立即就掉了个儿。

    反倒成了吾高家对不住他们丘家,玷污了丘家的名誉?

    一生好强、性情高傲的高士廉觉得自己受不了。

    尤为重要的是……

    “你是说,整件事都被房俊知晓,而且他逼着你签署了笔录?”

    “正是……”

    “糊涂!”

    高士廉气得发狂,顺手抄起桌上的茶壶照着高履行的脑袋就丢了过去,高履行吓得伸手一挡,茶壶掉在地上,“啪”的一声摔得粉碎。

    “你是不是猪油蒙了心智?干出那等伤风败俗、世所不容之腌事也就罢了,岂能再给旁人写下笔录,供述自己所作所为?这岂不是将把柄送予别人手中,予取予求任凭宰割?简直愚蠢透顶!”

    高士廉怒不可遏。

    高履行委屈争辩道:“可是被人当场捉住……孩儿又能如何狡辩?再者说了,那房俊行事素来肆无忌惮,万一恼羞成怒之下将此事捅开,那可就一丁点的回旋余地都没有了。说到底,他将这件事拿住孩儿,亦不过是希望借助吾高家之势力,助其进入军机处,反正咱们高家也没什么人选能够与其竞争,利益上并不冲突……话说回来,纵然吾家作壁上观,那房俊进入军机处的可能也不小,这些时日他不断联络朝中大臣,李孝恭甚至为了助其尚未赤膊上阵,将皇族之中一干亲王、郡王都请到府中饮宴,酒宴之间放出话来,谁敢反对房俊进入军机处,从此往后就与谁形同陌路……更别说马周、岑文本之流,这些人同气连声,还有谁能阻挡房俊上位?吾高家纵使为其张目,亦不过是顺时应势而已,并无多少损失。”

    在他看来,反正房俊总归是要上位的,那么高家从中推动一把又有什么损失?

    若是自己的丑事被房俊捅出去,那才是糟糕至极……

    高士廉瞅了瞅振振有词的儿子,喟然叹气。

    “你这个蠢货,真将房俊当作一个棒槌?那小子所有的恣意妄为、横行无忌,都是装出来的,城府深着呐!你以为若是当时拒绝他签下笔录,他就能将这件事捅出去?不可能!”

    高士廉缓了缓气,不得不给自己的儿子分析一番:“你得想想,这件事捅出去之后,你固然声名狼藉,吾家亦是颜面扫地,但是最受影响的,乃是皇家!你乃陛下之婿,当朝驸马,做出那等丑事,让皇家颜面何存?原本皇家公主的名声就不大好,再发生这件事,你以为陛下还能忍着?届时,陛下固然恼怒你做下这等龌蹉淫秽之事,但更会恼怒他房俊不顾皇族名声、冲动莽撞!责罚是肯定的,尤其是这等攸关他能否上位军机处的关键时刻,陛下恼怒之下予以封驳,他岂非竹篮打水一场空?”

    高履行:“……”

    娘咧!

    我怎么没想到这一步?

    那棒槌为了上位军机处,日夜谋划四处串联,岂能在这等关键时刻多生事端,惹得陛下不快?

    我还真是愚蠢啊……

    高履行想要撞墙。

    撞墙是不可能的,非但不会撞墙,精神一瞬间就支棱起来,欢喜道:“如此说来,吾家自然不必发动人脉,助其上位!娘咧!那棒槌居然诳我……”

    “蠢货!你是要将老子生生气死才肯罢休吗?”

    高履行怒气冲霄,狠狠喝骂。

    高履行有些懵:“父亲不是说那房俊不敢将此事四处张扬吗?既然如此,吾家自然不必被他胁迫……”

    高士廉摇摇头,胸中怒气似乎都消散许多,只能喟然一叹。

    都说虎父无犬子,他高士廉虽然不是猛虎,但这么多年纵横朝堂谋略深远,能够将渤海高氏于低糜之中经营至天下一等门阀,怎么也算是威重一方、城府深沉,怎地就生出这么一个蠢儿子?

    平素看着倒也精明,但是事到临头却慌张错乱、患得患失,致使方寸大乱。

    待到自己百年之后,将家业交付于这等蠢材,不知道会不会家道中落、门楣蒙羞……

    高履行看着父亲的神情,心中惴惴,惶恐问道:“难道孩儿说的不对?”

    高士廉叹道:“事发当时,你若一口否认,坚持不受威胁,那么房俊自然不干将你如何。但是现在……你写下了那份笔录,若是不助其上位军机处,待到日后他随时随地都能拿出那份笔录跟你算账,只要他心情不好,你就得倒霉。过了这个关键的节点,他又岂会害怕因为折损了皇族名誉而遭受陛下责罚?那小子这些年,责罚受了不知多少,你看他何时怕过?更何况房俊愈来愈受到陛下重用,在朝中地位越来越高,陛下纵然责罚,又能怎么样呢?”

    高履行终于听懂了。

    说明白点,眼下正值军机处即将设立、朝臣竞争进入军机处的关键时刻,房俊绝对不敢肆意妄为,任何有可能惹恼陛下的事情都不回去做,但是过了这个关键的节点,那就还是那个恣意妄为的“棒槌”,只要他心情不好,随时随地都能拿出那份笔录,将他高履行名誉扫地……

    自己这是被房俊吃得死死的。

    高履行悔得肠子都快青了,正欲开口,忽闻外头有仆人道:“启禀家主,宫中王总管前来,说是奉了陛下旨意,请大朗入宫一趟。”

    “啊?!”

    高履行激灵灵打个冷颤,吓得魂儿都快飞了,疾声道:“父亲不是说那房俊不会将这事捅出去吗?完了完了,那房俊果然恶毒,陛下肯定就是为了这件事宣召儿子入宫,吾命休矣……”

    “闭嘴!”

    高士廉恨铁不成钢,怒叱道:“你坐下那等腌事的时候,怎地就不考虑后果?如今仓惶恐惧,怨得了谁?先不说陛下宣你入宫未必是为了这件事,就算当真是这件事,那也不一定就是房俊捅出去的。‘百骑司’侦查京师消息,护卫京畿安定,说不定就是被‘百骑司’得知此事,这才上报陛下。”

    高履行惶急道:“那还不是一样?吾命休矣……”

第一百七十九章 魂飞魄散

    高履行吓得魂飞魄散,大叫道:“吾命休矣!”

    他是皇帝的女婿,当朝驸马,如今做出这等丑事,不仅仅使得东阳公主蒙羞,更使得皇族名誉遭受玷污,若是李二陛下当真知道了此事,依着他那刚烈的脾气,打死自己都有可能!

    女婿怎么了?

    大不了给东阳公主再找一个世家子弟下嫁就是了,对于皇族公主来说,改嫁从来就不算事儿……

    高士廉怒叱道:“闭嘴!男儿汉大丈夫,敢做就敢当,你能做下那等龌蹉之事,就要承担得起所带来的后果!反倒是若因此致使那女子丧命,你该当如何挽回?”

    高履行心说你儿子我搞不好就得被皇帝给打死,哪里还有心思管别人?

    高士廉捂着额头,实在是伤心失望,嗟叹道:“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陛下性情刚烈,你若是一味讨饶,反倒愈发看轻了你,说不定真能重重惩罚于你,可若是勇于承担,或许还有一丝缓和的余地。”

    说到底,这种事几乎是每一个男人都会犯下的过错,自家儿子错就错在那女子的身份不同,既是丘家的媳妇,又是带发修行的女尼,有可能导致舆论的爆炸,从而使得各方颜面扫地。

    而对于李二陛下的性情,高士廉自然如观掌纹、一清二楚,那就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你自认过错诚心改正,天大的事他都能放下,可若是痛哭流涕推卸责任,那完蛋了,他会让你为自己的懦弱付出代价。

    老虎岂能怜悯兔子的懦弱呢?

    你若是懦弱,他就越是要蹂躏你、惩罚你、干掉你……

    可高履行哪里想得到这些?

    他害怕呀!

    从小到大,虽然因为父亲的缘故一直受到陛下器重,但越是如此,陛下对他的要求便越是严厉,这就导致高履行心目当中对李二陛下又敬又怕,简直就是一座大山一般高山仰止,时刻在这座山下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行差踏错遭致陛下的失望,惹来叱喝责罚。

    如今做下此等错事,最重要是有可能被陛下给察觉了,他如何不怕?

    高士廉看着一脸苍白惊惧交加的儿子,最终还是怜惜压过了愤怒,提点道:“就按照为父说的去做,不要推搪狡辩,陛下何等样人岂容得你胡说八道?所有责罚都一力承担,切记要拿出实际的表现,表态若是丘家允可,就将那女子娶回家中,给一个妾室的名分。至于房俊那边,只能将其暂且稳住,朝堂上为父会与昔日同僚打个招呼,适当的推动一下,然后在从长计议。”

    高履行已经吓坏了,哪里还有主意?听闻父亲这般说法,赶紧点头答允下来。

    到了前厅,见到内侍总管王德已经等候多时,上前见礼,王德道:“陛下命老奴前来请高驸马入宫,咱们这就动身吧?”

    高履行连忙点头。

    出了正门,登上马车,高履行从腰间摘下一块羊脂白玉的玉佩,塞进王德手里,低声问道:“不知陛下此刻宣召,到底有何要事?”

    李君羡禀告之时,王德并不在皇帝身边侍候,所以根本不知到底所为何事,但是见到皇帝怒气冲冲语气严厉,也能猜到必然是这位高驸马犯了何等过错,这才惹得陛下龙颜大怒。

    他将玉佩塞回去,面无表情,低声道:“陛下只是命老奴前来‘抓’高驸马入宫,至于其他,老奴一概不知。”

    他将“抓”字加重了语气。

    当然,纵然是陛下之命,王德亦不会如实照办,他知道那只是陛下盛怒之言,那可是申国公府,高士廉的府邸,就算高家人阴谋篡逆,也不可能当真冲入府中将高履行捆绑起来。

    毕竟那可是文德皇后的舅父家,文德皇后未出阁之前一直居住在那里……

    高履行顿时犹如五雷轰顶。

    完了完了,果然是东窗事发……

    一路上提心吊胆心神不安,到了承天门外,下了马车,高履行瞅了瞅高大巍峨的城门楼,以及两侧延伸开去高耸笔直的城墙,两腿发软。

    王德看了看高履行,轻声道:“高驸马,请随老奴来吧。”

    当先进入承天门。

    高履行使劲儿咽了口唾沫,握紧拳头,亦步亦趋的跟在王德身后……

    ……

    神龙殿内。

    李二陛下坐在书案之后,手里提着朱笔批阅奏章,时不时拿起一旁的茶盏浅呷一口茶水,又蹙眉凝思一会儿,而后再落笔。

    书案上高高的一摞奏章正缓缓减少。

    高履行跪在书案之前,垂头丧气低眉垂眼,打气儿也不敢喘一口。

    自打进了这殿内,高履行牢记父亲的话语,不敢搪塞狡辩,“噗通”一声便跪在地上请罪,李二陛下却瞅都未瞅他一眼,只是伏案批阅奏章,吓得高履行愈发战战兢兢,冷汗涔涔滴落。

    好半晌,李二陛下才放下手中御笔,活动了一下手腕,示意王德给他斟茶,而后抿了一口茶水润润喉咙,这才从书案之后站起,负手走到高履行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道:“你说请罪,敢问何罪之有?”

    高履行胆子都快吓破了……

    身为皇帝,天下至尊,居然用了“敢问”这么一个词汇,谁受得起?

    由此可见,李二陛下心里的怒火估计就快点燃了这神龙殿……

    高履行胆战心惊,颤声道:“儿臣不敢,儿臣自知罪孽深重,不敢狡辩,还请陛下以国法责罚,绝无半句怨言。”

    他记着父亲的叮嘱,不敢狡辩,但是眼前李二陛下犹如火山爆发之前的深沉内敛让他感到害怕。

    李二陛下冷笑一声:“国法?汝身为民部左侍郎,难道不知在唐律之中,通之罪,要遭受何等刑罚?”

    高履行浑身一震,这才醒悟自己说错了话。

    大唐风气开放,对于男女之事有些淡然视之,从皇帝开始直至贩夫走卒,似高履行这等于丧夫之妇苟合,实在是不算个事儿。

    但这只是一种风气,一种观念,绝不代表男女之间就可以肆无忌惮的跨越纲常伦理,打破儒家千百年来建立起的社会秩序。

    私下里,人们可以容忍、甚至纵容那些伤风败俗的行为,但是一旦拿到台面上,那就必须是上纲上线、永远保持政治正确。

    《贞观律》对此有明确的叙述:“和奸者,男女各徒一年半,有夫者二年。”

    何谓“徒刑”?

    “徒者奴也,盖奴辱之”,亦即是说,这是一种剥夺罪犯人身自由并监禁于规定的场所并强制劳动的刑罚方法。

    堂堂大唐驸马,民部左侍郎,渤海高氏的长子嫡孙,一旦经受徒刑,革去官职撤除封爵,流徙千里监禁一年半,这辈子就算是彻底毁掉了,非但从此之后仕途断绝,就连申国公世子之位,怕是也得被皇帝降旨强行剥夺,交给顺位者继承……

    高履行大汗淋漓,悔之莫及,急忙道:“一切听从陛下责罚!”

    不论如何,咱也是您的女婿,再说还有父亲的面子,更别说尚有文德皇后这一层关系,让您自己定夺,总不至于将事情做绝,最后闹得您闺女东阳公主改嫁吧?

    李二陛下面色狰狞,怒哼一声:“事到如今,还跟朕耍小聪明,在这些言语之上斤斤计较?娘咧!”

    怒骂一声,抬起一脚就踹在高履行的肩膀上。

    高履行猝不及防,当然也不敢防,被一脚踹得滚倒在地。李二陛下犹自难忍怒气,冲上去便是不管头腚一阵猛踹,边踹边骂:“娘咧!你高家就是这般家教,勾搭寺中女尼,坏人名节,道德败坏伤风败俗,似你这等腌龌蹉之辈,朕当初怎地就瞎了眼,将东阳下嫁于你?老子今日踹死你个孽障!”

    李二陛下虽然年岁渐长,近些年体力也渐渐不济,但是当年戎马生涯冲锋陷阵的底子仍在,一脚一脚虎虎生风。

第一百八十章 失望愤怒

    高履行不敢躲更不敢防,只能任由李二陛下一脚一脚将他踹倒,然后还得爬起来保持着跪着的姿势,吓得肝胆欲裂涕泗横流,唯恐皇帝盛怒之下跑去旁边墙壁上摘下那病宝剑给自己来个透心凉,不停的哀求告饶:“陛下息怒,儿臣知错,您饶了儿臣这回吧,儿臣再也不敢……哎呦……”

    却是被一脚踹在下巴上,正巧咬了舌头,鲜血瞬间就从嘴里涌出来。

    可李二陛下哪管这个?

    依旧踹个不休。

    高履行吓傻了,他觉得皇帝今日是想要将他踹死在这里,魂飞魄散之下又发现舌头疼的厉害,嘴里鲜血不停的流,坚持了一阵终于崩溃,哭喊着手脚并用往大殿门口爬,想要逃离。

    见此,李二陛下愈发恼怒,上前俯身薅住高履行的发髻,硬生生拖着他往墙壁那边走,直奔墙上挂着的宝剑,怒声道:“鼠辈!今日朕就替你那父亲清理门户,宰了你这等窝囊废!”

    高履行一看,娘咧!

    这是真打算要我的命啊!

    他岂肯坐以待毙?拼了命的挣扎,哭号道:“陛下,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王德在一侧看着,心中喟然一叹:同样都是被李二陛下拳打脚踹,但是这高履行的反应照比房俊可是天差地别。房俊无论何等情况之下都咬紧了牙不求饶,若是自绝有理的时候,更会梗着脖子据理力争,你把刀子驾到他脖子上也不低头!

    而这位呢?

    瞅瞅这一仗帅气的脸,早已被鼻涕眼泪鲜血给迷糊一片,地上的湿痕白表明这位的胆子估计都给吓破了,尿了一地。

    丢人呐……

    当然,这个时候他作为皇帝身边最信任的内侍总管,继续看戏就不太合适了,应当适时出现拦住皇帝,否则皇帝眼下恼怒不管不顾,一旦将这宝剑拔出来,是斩下去还是不斩?

    斩下去,高履行罪不至死。

    不斩,皇帝如何下得了台?

    心念及此,王德顾不得鄙视高履行,赶紧上前拦腰抱住暴怒的李二陛下,哭声哀求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高驸马已然知错,定会悔改,况且高驸马罪不至死呀!您若是将其斩杀,如何面对申国公,如何对文德皇后交待?”

    这一声,将李二陛下从暴怒之中拉了回来。

    没错,杀一个高履行无所谓,但是将来朕殡天之后,如何面对文德皇后?

    他是个聪明人,刚才盛怒之下一心想要将高履行杀之,现在恢复神智,立即顺着台阶下来。

    不过手虽然离开宝剑,脚下却依旧不肯停歇,又是一脚正踹在高履行的面门上,这一下踹得结结实实,高履行向后仰天跌倒,半天没缓过气来……

    王德吓了一跳,该不会真给踹死了吧?

    赶紧上前查看,只见高履行仰倒在地上,口鼻之中鲜血奔流,整个人却瞳孔涣散一动不动,若非胸膛剧烈起伏,差点以为被踹死了……

    “陛下,老奴去将太医叫来,给高驸马诊治一番?”

    王德小心翼翼的询问。

    李二陛下也喘了几口粗气,冷哼一声:“用不着,还死不了!”

    “喏!”

    王德不敢多言,连高履行脸上的血渍也不敢给擦拭,赶紧退到一旁。

    李二陛下回到书案之后做好,灌了一大口茶水,胸中怒气这才稍稍缓解……

    好半晌,躺在地上的高履行才回过神来。

    刚刚那一脚正踹在他面门上,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都失去了知觉,这会儿缓过来,鼻梁骨升腾,一阵一阵的只想流眼泪。

    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跪在李二陛下面前不停叩首:“都是儿臣的错,还望陛下息怒,保重龙体。”

    李二陛下喝道:“保重?迟早被你们这些孽障气死!”

    高履行噤若寒蝉,不敢再说。

    李二陛下顺了顺气,问道:“这件事,你打算如何善后?”

    高履行俯首道:“一切谨遵陛下旨意,儿臣绝无怨言。”

    李二陛下点点头,道:“既然如此,你就将那女尼娶回府中去吧,给一个妾室的身份,勿要冷落苛待,到底也是个可怜人。至于你,去往丘家一趟,给丘将军当面致歉,态度要诚恳,语气要谦卑,若是丘将军不肯原谅,那你就自求多福吧。”

    高履行苦着脸,别的都好说,但是去丘家向丘行恭当面致歉?

    那老东西暴虐成性,曾经把人的心肝都剥出来吃了,自己玷污了丘家的名誉,这般送上门去还不得被丘行恭扔到油锅里炸熟了喂狗?

    但是这个当口,他是万万不敢再有一句废话的,赶紧应命道:“儿臣遵旨!”

    去丘家无论何等结果,那都是以后的事情,眼下若是不能让皇帝满意,说不得下一刻就给自己夺爵罢职,流放三千里。

    先过眼前这关再说吧……

    李二陛下顿了一顿,冷冷瞥了高履行一眼,续道:“这件事非是偶然为之,足可见你平素道德败坏、毫无修养,朕明早会令政事堂撤去你民部左侍郎的职务,革职回家,给朕好好的多读几年书!”

    “喏……”

    高履行欲哭无泪。

    好端端一个民部左侍郎,距离六部尚书一步之遥,结果就因为自己没管住裤腰带,轻而易举的就给丢了。

    回家读书?

    自己都快要四十了呀!

    年近不惑,居然被皇帝评价了一个“道德败坏、毫无修养”,看起来这职位给撤了,三五年之内别想有起复的机会。

    如今东征在即,一旦功成之中论功行赏,朝中必将有一大批官员趁势而起,用不了几年,自己就将被那些同辈的世家子弟超越过去……

    可他还能说什么呢?

    若是皇帝执拗起来坚持让自己流放三千里,那这辈子都毁了……

    瞅着高履行如丧考妣的模样,李二陛下愈发气不打一处来,呵斥道:“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赶紧滚蛋,回去让你爹好生给你讲讲孔孟之义,多读读四书五经!”

    “喏!儿臣告退!”

    高履行爬起身,顾不得擦拭脸上的鼻涕眼泪鲜血,堪堪退出大殿,狼狈而逃。

    “孽障!败类!”

    李二陛下看着高履行的背影,又是失望又是愤怒。

    这就是他一手栽培起来的年轻一代官员,结果一个比一个不顶用,长孙冲也好,高履行也罢,连大节都坚守不住,还能有什么出息?

    日后纵然凭借家世、资历混上高位,又于国何益?

    简直就是一群祸国殃民的废物!

    不由得又想起房俊……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这一次房俊的所作所为固然有一些落井下石之嫌疑,但是说到底,正因为高履行行为不检这才被房俊有机可乘,朝堂争斗素来无所不用其极,而房俊能够在掌握了高履行的把柄之后,只是威胁逼迫,却没有将事情闹大从而使得高履行万劫不复,亦没有将皇族声誉遭受玷污,还算是懂得分寸。

    再想想房俊的那些功勋,更不是高履行之流可堪比拟……

    总归是有那么一两个可堪重用的青年一辈子弟。

    然而他又有些挫败,更有些想不通:为何自己当年看好的才俊给予悉心培养,一个两个却都不堪大用,且行差踏错大节不保,而房俊这等纨绔棒槌,却有不少都渐渐有了出息,能够独当一面?

    这特么到底是何道理?

    是朕的眼光不行,挑选人才的时候识人不明?

    亦或是培养方式出了问题?

    李二陛下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当中……

    *****

    兵部的酒宴足足进行了一个时辰,上下官员尽皆其乐融融,衙门里的气氛一团和气,房俊履任之后的首次“团建”结果非常美妙。

    下午开始办公,房俊在值房内处置公务。

    敲门声响起,房俊头也不抬的道:“进来。”手底下依旧未曾放下公文。

    来人进来之后,反手带上房门,快步走到房俊桌案之前,低声道:“二郎!”

    房俊停笔,抬头,见到是程务挺,气道:“事情出了岔子?”

    程务挺赶紧摇头:“二郎放心,一切都在预想之内,只不过出现了一个新的状况,吾觉得应当告知于你。”

    房俊放下笔,奇道:“什么事?”

    程务挺看了一下四周,见到屋内再无他人,这才低声道:“吾刚刚收到消息,自长孙家出发一辆马车,车帘紧闭护卫森严,刚刚已经出了城,抵达终南山长乐殿下清修的道观……”

    长孙家的人去见长乐公主?

    房俊瞬间目光一紧,沉声问道:“你是说……长孙冲?”

第一百八十一章 往后余生,各自安好

    落日余晖斜照在长安城西的春明门上。

    由崇仁坊而出,转到南边的街道上,乘着马车径直向东,便可见余晖映照在高达巍峨的城门楼上,仿佛镀了一层金子,金光氤氲。

    此时已然接近傍晚,城门处行人车马川流不息,不过大多是入城之人,出城那一侧的城门洞车马寥寥,很是畅通。

    一辆雕花描金的华贵马车缓缓向着城门驶去,车厢内的长孙冲伸出手撩开车帘,看着车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还有那高耸雄壮的城墙,心头感慨万千……

    这座巍峨雄壮的都城,载满了长孙冲的骄傲。

    尤其当他流亡四海、浪迹天涯的时候,足迹踏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看着那被高句丽人吹嘘敬仰当作神祗一般的平壤城,愈发体会到大唐的繁华富庶、威服四海。

    与长安相比,平壤城简直就是一个用碎石块围起来的墟集……

    在他身后,太极宫的屋脊在夕阳下闪着金光,恢弘威武俨然天上宫阙,哪里是平壤城那些个石头堆砌起来的破房子可以相提并论?

    即便是一个逃犯,朝不保夕命运堪虞,但是哪怕坐在平壤城的皇宫里,他都会将腰杆挺得笔直,袍服整理得一丝不苟,永远微微抬起下颌,展示着自己的骄傲与自负。

    因为,他是一个唐人!

    **八荒、天下无敌的唐人!

    横刀铁骑、纵横天下的无敌雄师,帆樯如云、连通四海的无敌船队,纵横千古、传承不绝的华夏文明,一同构筑起了唐人永不弯曲的脊梁!

    他长孙无忌,便是缔造了这个宏伟国度的长孙家的长子嫡孙!

    然而现在,他却不得不为了以往的过错承受远行的痛苦,这一座雄壮威武的城池有着他无尽的爱恨情仇,却不知何时才能再次踏上大唐的故土,返回这生长的地方……

    马车悠悠出了城门,眼前是笔直的道路,在灞桥之前分岔,一条越过灞桥径直向东,过骊山,越新丰,出潼关,即刻沿着黄河顺流而下,另一条则沿着灞水折而向南,绕过整座长安城,直抵终南山。

    终南山啊……

    想起这些时日在府中听来的传闻,心中有一股不可遏制的冲动在翻滚。

    “当当当”

    他敲响了车厢壁,外头的车夫探头进来,恭敬询问道:“大朗,有何吩咐?”

    长孙冲道:“让后边的高句丽人上前,吾有话说。”

    “喏!”

    车夫缩回头,在车辕上喊了一声,后方有几匹骏马加快速度赶了上来。

    仅余的几名高句丽武士皆是唐军兵卒装扮,长孙冲掀开车帘吩咐道:“尔等先行前往潼关,待吾办理一件私事之后,便赶去汇合。”

    几个高句丽武士尽皆蹙眉,心有不满,不过这里是大唐,是长孙冲的地头,他们也不敢多说,更不敢多问:“谨遵长孙公子吩咐。”

    长孙冲缓缓颔首,放下车帘。

    灞桥前,分道扬镳。

    马车轻快的行驶在灞水之畔的水泥路上,一路向南,然后再顺着终南山脚下的一条小路折而向西,抵达沣水河道,又沿着一条山路径直进山。

    此事夕阳已经西坠,山间林木茂盛,仅余的天光尽被遮挡,山林幽静,时不时有将要栖息的飞鸟被惊醒,扑棱棱的拍打着翅膀打破山中的宁静。

    前行许久,山路拐过一处山包,便见到一座精致的道观坐落于山林掩映之中,溪水自道观一侧潺潺流淌,溪畔空地上则开辟了一块菜畦,只是光线昏暗,看不清种的是什么菜蔬瓜果。

    颇有一种世外桃源的清幽雅致、不染尘俗。

    马车缓缓向前,抵达山门之前。

    长孙冲自车上跳下,驻足观望四周,不禁心潮起伏……

    当年皇帝赐予长乐公主这座道观,长乐公主身为喜爱,时不时便会来此小住几日,吃斋修道,修身养性。自己钟爱公主,亦曾数次陪同于此暂住,他犹记得长乐公主曾在那条小溪清冽的溪水当中濯洗纤美的秀足,更记得他们亲手开辟了溪畔的那块菜畦。

    往昔种种,譬如朝露,如梦似幻,转眼成空。

    短短几年之间,昔日恩爱之夫妻,如今已然天各一方,形同陌路……

    深吸口气,长孙冲迈步上前,叩响了山门。

    寂静的夜色渐渐笼罩了整座山谷,洒下一片幽暗,清脆的扣门声在山谷当中远远传开,悠悠荡荡。

    “吱呀”

    山门从内打开,两名顶盔掼甲的禁卫刀锋一般锐利的目光刺在长孙冲身上,壮硕的身材将山门挡得严严实实。

    “汝是何人,因何扣门?”

    禁卫目光不善,语气毫不客气,说话间右手已经摁在腰间横刀的刀柄上,随时都能抽到而出,发起雷霆一击。

    此间僻静,等闲绝不会有游客旅人误闯至此,他们身负长乐公主之安危,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大意。

    长孙冲这两年蓄了短髭,历经沧桑使得原本白皙的脸膛也变得粗糙,以往翩跹如玉的公子如今已成了生熟稳重的青年,容貌气质尽皆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加之谁也料不到他会现身于长安,所以除非非常熟悉之人,轻易不会看破他的身份。

    而且面前这些禁卫都是与长乐公主和离之后宫里指派的,长孙冲更是一个都不认识。

    他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巧精致的折扇,递给一个禁卫,温煦笑道:“吾与长乐殿下乃是故人,此次返回长安,欲求一见。这件信物烦请二位交予殿下,见与不见,自有殿下决断。”

    两个禁卫见到长孙冲谈吐气质皆是不凡,互视一眼,其中一人接过折扇,道:“汝且在此等候,若敢擅闯,格杀勿论!”

    长孙冲微微一笑,拱手抱拳:“有劳了。”

    那禁卫道:“稍等。”

    留下一人虎视眈眈的盯着长孙冲,自己折身进入道观之内。

    长孙冲长身立在山门之外,夜风卷起衣袂,面容恬淡,气质绝佳。

    良久,山门内传来脚步声,长孙冲面容不变,只是背负在身后的双手却紧紧攥起,眼神之中既有希冀,又有紧张。

    那通报的禁卫快步返回,手里依旧拿着那把折扇。

    长孙冲目光微微一凝……

    那禁卫双手将折扇奉还,客气道:“吾家殿下有言,彼时爱恨,随风飘散,往后余生,各自安好,恕不相见了。”

    长孙冲呆立当场,眼中的光彩瞬间熄灭。

    彼时爱恨,随风飘散,往后余生,各自安好……

    是修道有所悟,勘破了人世恩怨生死悲欢,还是移情别爱心有所属,再也容不下他这个曾经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的前夫?

    那禁卫又道:“吾家殿下有一言相赠,‘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得与亡孰病?是故,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望公子好自为之。’”

    长孙冲眨眨眼,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他是世家子弟,长孙家虽然以武起家,但亦是越来越注重子孙后代的文学素养,四书五经经史子集那都是要背诵如流的。

    这句话出自《道德经》,意思是说,声名与生命哪一个更亲切?生命与财货,哪一个更重要?获得名利与丧失生命,哪一个更有害?过分地追求声名权势、功名利禄,必然要付出巨大的代价;过多地收藏财货,必定招致更多财货的丧亡。

    是故,懂得满足,就不会受到屈辱;懂得适可而止,就不会遇见危险;这样才可以保持住长久的平安。

    这是老子的人生观,人要贵生重己,对待名利要适可而止,知足知乐,这样才可以避免遇到危难。

    反之,为名利奋不顾身,争名逐利,则必然会落得身败名裂之可悲下场……

    这既是长乐公主的忠告,亦是警示,甚至于,更是长乐公主在向他表述两人之间之所以前缘尽断、不可再续的原因。

    既然你长孙冲能够为了功名权势不惜以身犯险、悖逆作乱,那么在你眼里,我又是什么呢?

    不再珍惜,那就一别两宽。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长孙冲便明白,自己生命当中曾以为只是一时失落但总归会失而复得的那个最重要的东西,已经再也找不回来了,所有的希冀、憧憬都在这一刻彻底破碎,似乎连灵魂都已经被掏空整个人顿时陷入一种悲怆之中,哪怕身后无数衙役兵卒趁着夜色掩杀过来,依旧浑然不觉。

第一百八十二章 横加阻挠

    道观掩映于山林之中,四周山高林密,夜色浓郁。

    月亮将将自东方山梁之间升起,朦朦的月光好似一层薄薄的雾,笼罩在山林之间。

    无数黑影自山路上、密林中奔跑而出,影影幢幢,脚步踩踏在林间枯枝腐叶之上发出沙沙的声响,甲胄兵械奔跑之中相互碰撞,声音沉闷。

    几乎就在一瞬间,道观之前的空地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一柄一柄横刀在不绝于耳的“呛啷”声中抽出,雪亮的刀身反射着朦朦月光,杀气严霜!

    长孙冲站立于山门之前,对周围围拢而来的兵卒、衙役浑不在意,兀自沉浸在悲怆悔恨之中。

    倒是他的车夫猝然挡在长孙冲身前,怒视着成群结队的兵卒,目眦欲裂,大声怒喝道:“尔等意欲何为?可知吾家公子的身份?”

    回答他的,是一片张弩之声,一支支弩箭上弦,铮亮的箭簇遥遥对准山门前的长孙冲以及车夫。

    山门已然关闭,两个禁卫立在门前,抽出横刀,怒喝道:“来者何人?”

    马蹄声响起,程务挺骑在马上排众而出,一身戎装威风凛凛,抱拳道:“京兆府司兵功曹程务挺,奉吾家府尹之命,前来捉拿钦犯,烦请诸位兄弟护卫殿下周全,失礼了。”

    两名禁卫不敢放松,屹立于门前,虎视眈眈的瞪视着长孙冲二人。

    这两人乃是自家殿下故旧,但自家殿下却避而不见,接着又被京兆府的衙役兵卒追上来团团围堵……

    这到底是什么人?

    长孙冲扬天长叹一声,转过身,目光冰冷的瞅了一眼面前矗立的兵卒衙役,如林刀箭视而不见,更无心去理会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又是谁如此兴师动众非要将他留在长安……

    拍了拍那车夫的肩膀,温言道:“稍安勿躁,此事与你无关,事后自会有长孙家的人捞你出去,别冲动搭上性命。”

    那车夫看了长孙冲一眼,欲言又止,退往一边。

    长孙冲面对程务挺,朗声道:“京兆府果然神通广大,本公子刚刚踏足关中地界,便被汝等得知行踪,实在是钦佩。程务挺,你也是响当当一条汉子,所为不过是奉命缉拿于我,与旁人无关。若是吾束手就擒任你处置,可否放过吾身边这亲随?”

    程务挺端坐在马上,瞅了长孙冲身后那车夫一眼,大声道:“赵国公的长随马夫,卑职岂敢造次?长孙公子放心,卑职奉命而来,只为缉拿于你,只要你随卑职回去,旁人一律放行。”

    “很好!”

    长孙冲点点头,上前一步,淡然道:“来吧!”

    他此刻万念俱灰、心丧若死,觉得纵然回到高句丽成为“细作”立下功勋,有朝一日重返长安,却也不能寻回昔日最爱,功名之途更是早已断绝,此生此世,还有什么意义?

    还不如束手就擒,是杀是剐,早做了断,黄泉之下亦能心安理得……

    程务挺没料到长孙冲居然毫无抵抗,他带着这么多人前来,就是预备着长孙冲困兽犹斗、鱼死网破,当即大手一挥,喝道:“拿下!”

    “喏!”

    身边兵卒轰然应诺,齐齐上前,就待要将长孙冲当场缉拿。

    “慢着!”

    这时道观的山门打开,一个容颜秀丽的年轻女尼从内走出,娇声喝止,而后对程务挺道:“程兵曹,吾家殿下有请。”

    程务挺愣了一愣,赶紧下马,吩咐左右心腹道:“给本官盯紧了,谨防有人劫虏人犯,若是人犯有任何闪失,唯尔等是问!”

    “喏!兵曹放心!”

    程务挺这才点点头,整理一下衣冠甲胄,跟随那女尼进了山门。

    ……

    道观并不大,但是雕梁画栋景致优美,一间布置优雅的丹房之内,长乐公主一身道袍,素面朝天,正跪坐在蒲团之上,纤纤玉指捏着一个火折子,正凑在一盘线香之上,意欲将其点燃。

    程务挺大步入内,行到房中,单膝跪地施行军礼,朗声道:“京兆府司兵功曹程务挺,觐见殿下!”

    橘红色的火苗闪闪乎乎的点燃线香,一缕檀香袅袅升起。

    放下火折子,长乐公主才对程务挺说道:“程兵曹免礼,不知程兵曹携带兵卒衙役将这道观团团围住,意欲何为?”

    程务挺心里打鼓,我要干什么,您难道不知?

    回道:“启禀殿下,卑职奉京兆尹之命,前来缉拿钦犯,因忌惮钦犯铤而走险冲入道观冒犯了殿下,故而人手待得多了一些。”

    长乐公主正襟跪坐,纤细的腰肢挺得笔直,秀美无论的容颜在烛火照耀之下愈发显得温柔妩媚,语气却有些清冽:“此间乃是本宫清修之所,何来钦犯?想来,定是程兵曹的消息出了差错。”

    程务挺心中暗忖:您这是要包庇长孙冲?

    虽然曾为夫妻,但是已和离了好几年,犯得着这般明目张胆的违反律例么?

    若是换了别的钦犯,这位大唐皇帝最宠爱的公主殿下出言袒护,程务挺定会给一个面子,鸣金收兵。

    长乐公主的身份,足以抵得消这等程度的渎职行为。

    但现在人犯是长孙冲……

    程务挺轻声道:“殿下明鉴,此刻钦犯长孙冲就站在山门之外,卑职与其素来相识,决计不会认错。”

    长乐公主长长的睫毛跳了一下,凤眸微眯,俏脸微红,很是恼火。

    一个小小的司兵功曹,居然对她的令谕置若罔闻?

    简直过分!

    ……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呢?

    长乐公主又是恼怒,又是慌张,她素来都不掺和朝中之事,此刻想要凭借自己的身份颐指气使一回,没想到这个程务挺居然不给面子,这令她有些慌乱,不知如何是好。

    程务挺心里也发毛,眼前这位美绝人寰的公主殿下的确没什么威仪可言,哪怕看得出有些恼羞成怒,但是言行举止之间唯有一股淡淡的出尘风姿,却也毫无威慑力……然而说到底,长乐公主的威势来自于李二陛下,只需在李二陛下将眼下之事说道一遍,就保证程务挺吃不了兜着走。

    但还是那句话,别人谁都可以放,唯独长孙冲不行……

    长乐公主心念电转,平素自诩聪慧伶俐,此时却想不出有什么拿捏程务挺的法子,渐渐恼羞成怒,终于忍耐不住,素手一拍身旁的茶几,大发雌威道:“本官不与你说,让房俊过来!”

    程务挺愕然,下意识道:“殿下明鉴,此案乃是京兆府管辖之内,房少保早已不是京兆尹,如今乃是兵部尚书,怕是管不得京兆府之事……”

    长乐公主瞪起美眸,发飙道:“休要拿着等浑话糊弄本宫,你当本宫不知道吗?此次定然是房俊授意你紧盯长孙冲的行踪,故而才能在此将其堵截!”

    程务挺解释道:“殿下误会了,是京兆府的巡捕发现了长孙冲的行踪,一路紧随,卑职才能在此将其擒获……”

    孰料,长乐公主自知这等狡辩之词非是她所擅长,既然拿捏不住油滑的程务挺,干脆就耍横道:“本宫不与你说话,你让房俊前来!”

    程务挺:“……”

    有些牙疼。

    这位长乐殿下平素温婉贤淑,兰心蕙质清丽无匹,不知多少长安子弟将其视为梦中佳人,当年李二陛下将其许配于长孙冲,导致长安城内哀嚎一片,心丧若死者不计其数。

    可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位端庄贤惠的佳人,耍起横来那也是丝毫不讲道理……

    若是讲道理,程务挺自然有无数种说辞堵住长乐公主的嘴,可现在长乐公主不讲道理了,他又能如何?

    “卑职遵命。”

    万般无奈,程务挺只得应下,灰溜溜的出了道观,看了看兀自站在山门前的长孙冲,一肚子火气无处发泄,嘲讽道:“长孙大郎果然是吾辈楷模,这都已经成了钦犯了,却还能借着女人的庇护逃脱律法的制裁,佩服,佩服!”

第一百八十三章 践踏尊严

    长孙冲面色铁青,紧紧握着拳头,愤怒的瞪视着程务挺。

    他固然身犯重罪,固然流亡天涯,固然有若丧家之犬,但他是长孙家的子孙,是一手缔造了这个国家的功勋之后,他有他的骄傲!

    何曾被程务挺这等人物嘲笑讥讽?

    程务挺站住脚步,轻蔑的笑容浮现,指了指那如墙林立的横刀长矛,悠然道:“怎么,长孙公子对卑职的话语甚是不忿?没关系,若是您认为卑职说得不对,那么就证明给卑职看现在就冲过去,用你的勇敢和无畏,去证明你的倔强和骄傲,如果你做得到,卑职给您叩头赔罪,如果您做不到,那就给卑职收起那一副看似刚强不屈形势所迫,实则摇尾乞怜寡廉鲜耻的嘴脸,如何?”

    长孙冲面红如血,羞愤欲绝。

    冲上去?

    他可以肯定,这些兵卒衙役会立即以“拘捕”为名,用雪亮的横刀将自己斩成十七八块!

    含羞忍辱?

    这一番话简直将他所有的骄傲和矜持都给剥得干干净净,狼狈丢脸有若丧家之犬,今日之后,“面对抓捕不惜丢弃尊严哀求长乐公主就下自己性命”的话语定会传遍长安,不仅自己成为寡廉鲜耻全无气节的懦夫,整个长孙家也将背负无尽的耻辱。

    然而……

    大丈夫能屈能伸,审时度势,岂能在明知程务挺不敢不遵从长乐公主的命令,故而以言语相激希望自己走上绝路的情况下,依然愚蠢的钻进他的圈套,令这些人达成目的?

    长孙冲觉得他能忍。

    但是他能忍,却有人忍不了……

    一直站在他身后的车夫猛地冲出来,怒吼一声:“长孙家世代勇武,纵横六镇,焉能受尔这等小人所辱?”

    他自怀中掏出一柄匕首,扑向程务挺。

    “嘣嘣嘣”

    一连串弓弦震响,数支弩箭离弦而出,顷刻间钉在车夫身上,强大的力量将车夫的身形冲得倒向一侧,发出一声惨嚎便倒地不起。

    短短的弩箭狠狠扎进他的身体里,只剩下短短的一截尾羽……

    长孙冲霍然变色,想要上前查看,脚步刚动,却发现所有的弩箭、横刀尽皆对准他,似乎只要他稍稍有所异动,便会将车夫一样被射成一个刺猬,倒毙当场。

    不得不收住脚步。

    程务挺冷笑一声:“长孙公子果然是俊杰,颇识时务,相比起来,这个车夫却是蠢得可以,明知必死而冲锋,以为用他的鲜血就可以洗刷长孙家的耻辱?愚蠢!再多的鲜血,也湮灭不了长孙公子求生之心……不知长孙公子以为然否?”

    长孙冲面色煞白,呆愣愣的看着地上犹自挣扎哀嚎的车夫。

    顷刻之间,哀嚎渐渐低微,挣扎渐渐停息,连同着车夫一起死去的,还有长孙冲所有的尊严和骄傲。

    此刻的他就如同一只街头流浪乞食的野狗,毫无尊严,绝无气节,任打任骂连生命都需要别人的施舍,还要被人狠狠的将头颅踩在泥泞里,肆无忌惮的羞辱……

    程务挺撇撇嘴,看着失魂落魄的长孙冲,有些失望。

    你倒是有点骨气,不要命的冲上来啊?那样一来咱就不必有太多顾忌,一顿乱箭乱刀将你解决就算完事。

    可长孙冲能忍,能装孙子,他便束手无策了。

    毕竟这可是长孙家的长子嫡孙,又曾是陛下钟爱的女婿,固然曾因悖逆之事触犯刑律,可贵族之间的体面却不容亵渎,皇帝可以将其各种方式处死,却绝对不能任由其卑微的死于兵卒衙役之手。

    程务挺不再理会长孙冲,迈步走远,叫过自己的心腹,低声吩咐道:“速速前往书院,通知房少保一声,就说长乐公主袒护于凶犯,此间之事吾不能决断,请他前来定夺。”

    “喏!”

    那心腹得令,转身上马,疾驰而去。

    程务挺见到心腹远去,提高声音下令道:“左右前后,尽皆派出探哨,严密封锁,若有人胆敢靠近,一律驱逐!拒不听令者,杀无赦!”

    “喏!”

    周围兵卒衙役行动起来,此时天色已然全黑,一支支火把燃起,将道观之外方圆数十丈的地方照得灯火通明,纤毫毕现。

    围成铁桶一般。

    ……

    道观之内。

    侍女将晚膳端来,却被长乐公主挥手斥退。

    此刻长孙冲就在门外,命在旦夕之间,她哪里还有心情用膳?

    固然对长孙冲诸般埋怨,时至今日也早已划分得清清楚楚,绝无半点瓜葛,可毕竟曾夫妻一场,若是眼睁睁的看着他被京兆府缉拿,关入大牢,直至最后明正典刑,不仅于心不忍,更心存愧疚。

    因为长孙冲正是前来此地见她,方才落入京兆府的罗网……

    想起刚刚程务挺干脆利落拒绝自己命令的强硬,长乐公主便忍不住抿了抿嘴唇,恨恨的哼了一声。

    什么人带什么兵,房俊的麾下,也尽是些棒槌……

    居然还拿什么京兆尹来搪塞自己,真以为自己不问政事,就看不出他们玩弄的那些把戏?

    自己只不过提出让房俊前来,便让程务挺露出了马脚,马周正直刚烈,若是令由他出,焉能允许房俊插手其中?别说是房俊了,就算是长孙无忌、房玄龄之辈,亦不能让马周无视律法、将朝廷侵犯卖做人情!

    只是稍后房俊前来,自己要如何跟他求情,绕过长孙冲一命?

    若是房俊干脆利落的拒绝自己,固然不忍见到长孙冲身陷囹圄,总归倒也清爽一些,可万一房俊那厮趁机提出种种条件……

    想到房俊于长孙冲之间的恩恩怨怨,以及自己无故被夹杂在其中的无奈,长乐公主伸手扶额,一筹莫展。

    丹房外脚步响动。

    一个女尼走入丹房,轻声道:“殿下,房少保求见。”

    长乐公主心中顿时一紧,道:“让他进来吧。”

    “喏。”

    待到女尼退出,长乐公主赶紧正襟危坐,深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以此平复一下紧张的心情。

    不知为何,这等情形之下与房俊相见,令她没来由的有些心慌,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心念未落,房俊已经大步走进来,走到房中站定,一揖及地,恭声道:“微臣见过殿下!未知殿下夤夜相召,有何吩咐?”

    长乐公主做在那里,眼皮微不可察的跳了一下,先是挥挥手将房间内的侍女都斥退,待到只剩下他们两人,这才清声道:“打扰房少保歇息,实在是情非得已,还望见谅。”

    房俊早已直起身,闻言粲然一笑,道:“你我之间,亦曾同生共死,情分非比寻常。若有必要,微臣依旧会挡在殿下身前,百死而无悔,又何须说出这等客套之言呢?殿下有命,只管吩咐,微臣莫不遵从。”

    长乐公主觉得自己手心有些冒汗,什么同生共死,什么情分非比寻常,什么挡在殿下身前白死而无憾……这些浑话听上去似乎合情合理,但是细细琢磨,却难掩其中更深层次的意味。

    这令她有些羞恼,不过看房俊的态度似乎对于自己的请求不会拒绝,这又让她悄悄松了口气。

    罢了,谁叫自己有求于人呢?

    言语之上被他占一些便宜,且由着他去吧……

    想到此处,长乐公主抬起眼眸,与房俊对视,轻声道:“房少保乃当世豪杰,本宫焉敢颐指气使?只是房少保亦知本宫与长孙冲之恩怨,不忍其命丧黄泉,想要求房少保网开一面,放他一马如何?”

    房俊站在房中,面容严肃,陷入沉默。

    长乐公主一颗心顿时提起,纤手下意识的攥紧,唯恐接下来就听到房俊断然相拒,甚至将长孙冲就地格杀。

    没有什么是这厮不敢干的……

    良久,房俊方才开口,没有答允,亦没有拒绝,而是淡然问道:“若是陛下在此,不知殿下是否仍可为长孙冲求情,请求赦免他的性命?”

    长乐公主俏脸变色,娇躯微微一颤。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5254/ 第一时间欣赏天唐锦绣最新章节! 作者:公子許所写的《天唐锦绣》为转载作品,天唐锦绣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天唐锦绣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天唐锦绣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天唐锦绣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天唐锦绣介绍:
穿越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但是当房俊穿越到那位浑身冒着绿油油光芒的唐朝同名前辈身上,就感觉生活全都不好了……天唐锦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唐锦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唐锦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