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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子許     天唐锦绣txt下载     天唐锦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四章 杀子之仇,岂可不报?

    李元景一个头两个大,这若是丘行恭要求他出手狙击房俊,将其进入军机处一事搅合黄了,自己该当如何拒绝?

    刚刚下定决心不找事、不惹事,这就送上门来一个天大的难题……

    可是人都到了门外,怎么也得见上一见,想法子安抚一下吧。

    “请丘将军进来。”、

    “喏!”

    内侍告退,片刻之后,沉重的脚步声向,一身常服的丘行恭大步走入书房,矮壮的身躯龙行虎步,每一步走坚定而沉重,踩得地板发出一声闷响,嗓音更是低沉沙哑,好似一把钢刀剔着骨头:“老臣,丘行恭,参见王爷。”

    对待丘行恭,李元景就不能似面对杜荷、柴令武这般随意了,毕竟那两人跟随他多年,堪称亲近,况且自身实力有限,自己也不必纡尊降贵的加以笼络。

    但是丘行恭不同。

    丘行恭出身于官宦、将门世家,他的祖父丘寿是西魏将领,官至镇东将军,父亲丘和是隋唐两朝之官员、大将,官至左武侯大将军、稷州刺史,封谭国公。丘和共有十五个儿子,虽然难免良莠不齐,但是尽皆在大唐入仕,尤其实在军中影响力极大。

    而丘和更是在大唐起兵之初便追随在李二陛下麾下,南征北讨,战功无数,在与薛举、刘武周、王世充、窦建德的战斗中,皆有丘和之身影,功勋卓著,只是因为其性情暴虐,深受同僚之排斥,故而未能在李二陛下登基之后更上一层楼,被李绩、程咬金、尉迟恭等人在爵位上予以超越。

    但是这并不代表李二陛下对他便不器重。

    当年虎牢关之战,人们只记得李二陛下威风凛凛,率领玄甲铁骑“三千破十万”,却懵然不知在此之前,李二陛下亦曾中了王世充之计策,身陷重围差点命丧沙场,正是丘行恭单骑救主,护着李二陛下杀出一条血路。

    此战丘行恭身背数十处创伤,鲜血都快要流尽了……

    李元景当即起身,大步上前,两手亲热的搀扶住丘行恭,佯作不满,道:“你我乃是莫逆之交,私下场合何必行此大礼?本王早就像去府上探望将军,只可惜身份所限,唯恐给将军带去诸多不便,一直心中惭愧,今日将军能够登门,实在是蓬荜生辉,定要留下来用一顿晚膳,好生喝上几杯!”

    只看他脸上满是欣喜之色,丝毫看不出心中之纠结,以及对于丘行恭被陛下勒令“闭门思过”却跑到他这荆王府,会给他带来怎样的负面影响……

    丘行恭甚为感动,颤声道:“王府不必如此,你们分属君臣,岂敢疏忽礼仪?只是末将今日前来,怕是要给王爷带来一些麻烦。”

    李元景眼皮子跳了跳,心中暗忖:你还知道啊?

    不过嘴上却说道:“将军说得哪里话?来来来,快请入座,咱们好生说说话。”

    拉着丘行恭的手,便到椅子上坐了。

    杜荷与柴令武赶紧上前见礼,这可是与他们父辈起名的人物,更是李元景的座上宾,岂敢不敬?

    丘行恭笑呵呵的示意,这才分别落座。

    待到婢女奉上香茗,李元景亲自为丘行恭斟茶,说道:“来来来,大家都尝尝,此乃钱塘西湖今年的雨前龙井,一叶一芽,贵比黄金,即便是有钱在市面上也买不到,绝顶珍品呐!”

    这还真不是吹嘘。

    房俊将西湖那边的茶园扩充了一倍,却玩起了“饥饿营销”,使得市面上的龙井茶越来越少,价格炒的上了天。而这等极品茶叶产量稀少,更是作为贡品直接供给李二陛下,余下的少量全部给自家老爹留着慢慢喝,早已有价无市。

    丘行恭心事重重,勉强笑了笑,拈起茶杯呷了一口,赞道:“果然好茶!其实末将今日前来,实乃……”

    “将军不必着急,”李元景抬手拦住丘行恭的话头,笑道:“将军久未登门,本王甚是想念,这就吩咐后厨整治一桌酒席,让本王与柴驸马、杜驸马一起,好好的敬将军几杯!”

    丘行恭心中感动,忙道:“王爷厚爱,末将无以为报矣!”

    他现在几乎自绝于朝堂之外,因为与房俊之间的仇怨,再加上被陛下勒令闭门思过,谁也不敢跟他走的太过近乎。

    李元景能够这般“礼贤下士”,令他甚是感慨,同时亦对自己今日前来之目的,深感抱歉……

    李元景大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走走走,咱们去花厅坐坐,待到酒宴备好,在共谋一醉。”

    言罢,就待起身。

    丘行恭心中焦急,连忙拉住李元景的衣袖,说道:“王爷且慢,末将今日前来,实在是有要事相商……”

    李元景眼皮子跳了跳,笑道:“先去花厅坐坐,稍后酒桌之上,咱们再探正事,如何?”

    丘行恭却执拗道:“此事非同小可,还是在此说了,再行饮酒不迟。”

    杜荷与柴令武互视一眼,同时撇撇嘴。

    这人简直就是个棒槌,听不出来人家荆王殿下一而再、再而三的拦住你的话头,不让你说出来么?

    无论什么事,人家这就是已经拒绝你了!

    还特么死缠烂打,这人怎地这般没眼色?

    怪不得明明功勋卓著,却是越混越惨,现在已经连连疏离于朝堂之外了,所凭借的也就只有以往的功勋,以及皇帝陛下的念旧……

    两位驸马心里很是鄙视。

    李元景也无奈,本王都这般暗示了,你还要闹哪样?

    你那点破事儿,咱确实不想听啊……

    可是丘行恭执意的模样,看来今日不将事情说明白不会罢休,若是自己再拒绝下去,搞不好就得翻脸。

    眼下他的阵营之中最是欠缺这等统兵大将,万万不能弄得离心离德……

    只好反身坐下,脸上做出一副欣然神色,笑道:“你说说你,怎地这般心急?你我情投意合,交好多年,无论怎么样,你的事情本王都会尽力帮你办好……行啦,废话不多说,将军到底有何要事,这般迫不及待?”

    杜荷与柴令武也坐好,好奇的看着丘行恭,想要听听丘行恭到底有什么十万火急之事,能够厚着脸皮一再忽视李元景的搪塞……

    丘行恭做好,面色严肃,问道:“王爷可知,那房俊已然被政事堂允准,即将上任兵部尚书之职?”

    李元景颔首道:“略有耳闻。”

    丘行恭将目光看向杜荷与柴令武……

    杜荷与柴令武顿时满心不爽,相比于你,我们与王爷更加亲近,有什么事情还能背着我们不成?

    李元景也很是信任这两人,便说道:“有什么话,将军但说无妨。”

    谁知丘行恭闭嘴不言,依旧看着杜荷与柴令武两人……

    柴令武大怒,“砰”的一拍桌子,站起来戟指骂道:“丘行恭,你这是何意?吾等皆乃王爷亲信,平素对你亦算恭敬,怎地现在却跑来这里挑拨离间,彰显你的资历吗?”

    杜荷亦是面色不善。

    这等摆明了没将两人放在眼里的行为,的确令人着恼,你丘行恭如今不过是依仗着往日的那一点功绩苟延残喘罢了,还以为是当初大权在握圣眷优隆的时候啊?

    丘行恭一生戎马、沙场争雄,如今即便是虎落平阳,却焉能被他视若豚犬一般的家伙骑在头上?

    当时便振衣而起,横眉立目……

    李元景赶紧将他拉住,连声道:“将军息怒,你们俩也少说两句……”

    然后,他决口不提让杜、柴两人回避之事,看着丘行恭叹息道:“本王亦知将军与房俊素有仇怨,自然不欲见其青云直上、大权在握。可是如今之房俊,早已自成一系,无论政务、军功,尽皆功勋赫赫,深受陛下之宠信,想要阻拦其担任兵部尚书,怕是难以成行。况且,房俊在兵部任职良久,一直以来便是兵部左侍郎,掌兵部大权,不断安插亲信、排除异己,如今之兵部,完全就是房俊之一言堂,他是否担任这个兵部尚书,兵部依旧是他的地盘……将军,听本王一声劝,此事就此作罢,万万不可横生波折,否则房俊能否搬到尚且不知,怕是陛下先要怪罪于你。”

    丘行恭怒目环视:“杀子之仇,焉可不报?”

    李元景头痛欲裂……

第一百五十五章 密谋

    不得不说,李元景分析得很有道理,虽然实质上他只是不愿再与房俊起冲突……

    丘行恭听罢,赶紧说道:“王爷误会了,末将虽然恨不得将房俊杀之,但是亦不得不承认,次子之功勋的确卓著,无人可以阻挡其入主兵部。但是若其想要更进一步,进入军机处,那可就大不相同……”

    柴令武冷哼一声,道:“丘将军,你怕是不知道,那房俊如今羽翼丰满,深得陛下宠信,又有其父房玄龄在背后撑腰,可不仅仅是单打独斗,一大批文武大臣尽皆站在其身后,就凭您,怕是还无法阻挡其进入军机处。”

    虽然他对房俊亦是羡慕嫉妒恨,但是亦要认清现实,如今的房俊早已自成一派,且不说房玄龄的人脉,单单是与房俊走得近的马周、李孝恭、李道宗等人,便足以构成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其推进军机处。

    若是当真能够将房俊阻挡在军机处之外,柴令武会第一个跳出去大力支持。

    可问题是……

    怎么挡?

    谁能挡?

    区区一个丘行恭,绝对不可能挡得住这条路,且不说如今之丘行恭权势大减,即便是当年如日中天之时,这件事怕是也无法做到。

    你再是喋血征战、功勋赫赫,还得比得上我们这些皇帝自家的女婿?

    更别说,房俊那厮的功勋可绝对不在你之下……

    丘行恭看了柴令武一旦,淡然道:“吾自然没有能力阻挡房俊,但是有人却可以。”

    李元景眉头微蹙。

    柴令武嗤笑道:“谁?长孙无忌吗?您可千万别忘了,军机处之设立,长孙无忌是定然要谋求一个位置的,以他目前之处境,陛下对他的防范愈来愈深,他自己能够进去这个军机处都要求神拜佛,一旦有谁予以强力狙击,怕是就要竹篮打水一场空,这等情形之下,他谁都不敢得罪,又岂敢去得罪房俊?若是两人能够同时进入军机处,怕是长孙无忌做梦都要笑醒,您还指望他挡住房俊?呵呵,天真!”

    他这番话冷嘲热讽,但是严格来说,不无道理。

    如今的长孙无忌早已没有了往昔的威风八面,随着陛下对其越来越忌惮,提防之处自然越来越多,导致长孙无忌的权力大幅度下降,影响力亦随之而减弱,早已不复当年之风光。

    说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亦无不妥,他全力谋求军机处一席之地,又岂会在这等时候去阻挡房俊,招惹这么一个棒槌?

    房俊当真不管不顾起来,说不定都给搅合黄了……

    李元景亦觉得柴令武之言有理,拍了拍丘行恭的手,温言劝阻道:“丘将军的心情,本王能够理解,丧子之痛,感同身受。不过正如柴驸马所言,如今放眼朝堂能够阻挡房俊擢升之人,屈指可数,可是这些人尽皆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都不打可能站出来狙击房俊,所以……”

    丘行恭打断李元景的话语,沉声道:“王爷误会了,末将之所以建议您狙击房俊,并非了一己私仇,而是为了王爷您的声威着想!”

    李元景奇道:“此话怎讲?”

    丘行恭道:“王爷您想,想当初,房俊那可是跟随着您屁股后头混日子的,可是后来与您决裂,顿时官路亨通青云直上,这等反差,难免就会让外界产生误会,认为凡是跟王爷您亲近的,都只能混日子,而一旦与您分道扬镳,便能立即转了运气,这对于王爷的威望,可不大好。”

    杜荷与柴令武面色铁青。

    打人不打脸,你特么当着我们两个的面说这个,是在骂我们混日子咯?

    虽然事实如此,可咱们脸疼啊……

    李元景脑袋又大了一圈儿,他觉得李二陛下一众女婿当中,除去房俊算是个有能耐的,其余都是一些纨绔子弟,本事没多少,脾气却一个比一个臭。

    赶紧摆摆手,打断杜荷与柴令武愤怒的目光,当起和事佬:“都是自家人,何必这般针锋相对?大家相互宽容一些、担待一些,有事的时候齐心协力、守望相助才是。”

    见到杜荷与柴令武气鼓鼓的别过头去,无奈,对丘行恭道:“本王知晓将军之好意,亦认可将军之言。可是将军亦要为本王想想,如今朝中这等形势,本王越是跳出来兴风做雨,就越是遭受陛下之忌惮……虽然本王亦想要狙击房俊,却实在是不宜出手。”

    他的确心中嫉恨房俊,也知道若是任由房俊进入军机处,将会使得他这位荆王殿下在军中本来就孱弱的影响力降至最低点,连带着导致他的威望受损。

    但他当真不敢出手啊!

    且不说能不能完成狙击房俊的目标,只说一旦引起李二陛下的不满,自己将会遭受滔天怒火,立马便是一场灭顶之灾……

    李元景怂得很彻底。

    丘行恭看着李元景这一副“你们愿意咋搞就咋搞,但是老子绝对不掺和”的神情,心中无语,满是沮丧。

    志比天高,命比纸薄,说得估计就是李元景这种人。

    你没那个命,偏偏有那等登天之志,胸中更无无畏之气,凭什么成就大事?

    他已经看透了李元景的本质,对于辅佐他干出一番轰轰烈烈大事业的野心,也渐渐消退。

    如今,他只想报了杀子之仇,让房俊、长孙无忌等人付出惨痛之代价!

    深吸口气,丘行恭压制着心中的不屑与失望,沉声道:“王爷误会了,末将已然说了,非是要王爷亲自出手!”

    李元景不解:“本王不出手……那将军的意思是?”

    丘行恭暗忖:就算你敢出手,真当你自己就能阻止房俊擢升之路了?

    太把自己当个人物了,除去一个“先帝之子”的身份,你连一滩烂泥都不是……

    一旁的杜荷淡然道:“丘将军该不会是又要撺掇御史来弹劾房俊吧?呵呵,若是如此,在下不敢苟同。且不说御史台那些个自命清高的家伙会不会任由你的指挥,单说房俊此人虽然棒槌了一些,但官声极好,家财万贯乃是大唐首富,自然无需贪墨钱财,一直未能担任部衙之主官,徇私枉法更说不上,你拿什么来弹劾他?”

    李元景默然。

    这房俊的确是一个奇葩,此人虽然说不上是清高自傲的孤臣,但平素往来也唯有马周、李道宗等等几个朝堂大臣,即便是渊源颇深的李绩,双方来往也不甚密切,一心一意效忠陛下,绝无结党营私之事。

    这人简直就是一个鸡蛋,你想在他身上找条缝弄臭他,你都找不到……

    丘行恭淡淡的看了一眼杜荷,对李元景道:“房俊此人,的确坚若磐石、百毒不侵,想要以寻常手段对付他,难如登天。不过正所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房俊到底亦不过是一个凡夫俗子,焉能如同刺猬一般,全无弱点可寻呢?”

    李元景精神一振,忙问道:“房俊之弱点,在于何处?”

    丘行恭看了看杜荷,又看了看柴令武,慢悠悠说道:“长乐公主!”

    书房内一阵寂静。

    李元景啧啧嘴,迟疑一下,道:“这个……丘将军怕是有所不知,房俊与长了公主之间,大抵也只是坊市之间谣传而已,陛下曾经为此震怒,命‘百骑司’详加调查,结果全无证据,此事亦不了了之。您若是想要二人之间之绯闻入手,怕是不成。”

    柴令武嗤笑道:“还以为是什么锦囊妙计,说了半天,却原来是这等愚蠢之想法……将军可知,陛下如今正着手为长乐公主招婿,若是此间传出不利于长乐公主名声之传闻,怕是皇帝第一个想要收拾的不是房俊,而是传播谣言之人,以陛下的脾气,雷霆震怒之下,杀掉几个所谓的勋贵,亦不是不可能。”

    丘行恭浑然不在意柴令武的嘲讽,喜出望外道:“陛下当真在为长乐公主招婿?”

第一百五十六章 毒计

    丘行恭急问:“陛下当真在为长乐公主招婿?”

    李元景道:“此事本王亦有耳闻,确实如此。长乐公主与长孙冲和离之后,便一直未曾婚配,眼瞅着年纪越来越大,她的婚事,早已成为陛下的心病。哦,本王差点忘了,之前府上公子还曾欲向陛下提亲,只可惜……哎,是本王失言了,将军勿怪,勿怪。”

    当着丘行恭的面,去狠狠的戳开人家的伤疤,谈论其丘神绩惨死之事,李元景自己都想给自己一个嘴巴。

    太缺德了……

    丘行恭一张布满横肉的脸上神情愈发狰狞,却也知道李元景乃是无心之失,断然不会嘲讽自己的丧子之痛,忍着心中痛楚,缓缓说道:“既然确有此事,那么简直是天助吾等!”

    “怎么说?”

    “王爷试想,陛下越是着紧长乐公主的婚事,自然对于所有诋毁败坏长乐公主名节之事物深恶痛绝。陛下性情刚烈,平素看上去宽厚大度,实则乾纲独断、刚愎自负,正如柴驸马所言,一旦陛下怒火勃发,即便是当朝勋贵,也能杀几个来泄愤!既然如此,吾等何不加以利用?”

    柴令武连忙问道:“这如何加以利用?那房俊与长乐之间清清白白……即便不怎么清白,可说到底绝无真凭实据,谁敢揪着这件事,谁就是败坏长乐的名节,等来的必将是陛下的怒火,哪里有半点胜算?”

    丘行恭狰狞的脸上阴仄仄一笑,看着李元景,沉声道:“没有真凭实据,那自然就是散布谣言、诋毁长乐公主之名节;可若是有真凭实据……那还是谣言吗?”

    李元景愕然:“连‘百骑司’都查不出的事情,难不成丘将军居然握有证据?”

    他又是兴奋,又是怀疑。

    打倒房俊自然可令他心神舒畅的同时,更搬开了一块绊脚石,可是房俊纵然与长乐公主有私情,又岂能让丘行恭拿到证据?

    杜荷与柴令武亦是目光灼灼的盯着丘行恭。

    与李元景一样,他们两人也都想看着房俊倒霉……

    柴令武是纯粹的意气之争,他与房俊之间势成水火,岂能愿意看着房俊一飞冲天,直入军机处成为陛下身边的重臣,从此登上青云、权倾天下?

    而杜荷则纯粹是嫉妒。

    他与太子自**好,平素更是对太子忠心耿耿多加维护,结果房俊投靠至太子殿下的班底之中,太子对他的态度立马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时至今日,谁人不知太子殿下的真正心腹、辅弼之臣,便是房俊?

    他杜荷的地位在东宫早已一落千丈,可有可无……

    落差太大,心高气傲的杜二公子接受不了。

    丘行恭狠狠一握拳:“没有真凭实据,那就制造真凭实据!”

    李元景愕然当场。

    柴令武张大嘴巴,不可思议的看着丘行恭。

    杜荷则隐约想起当初房俊所说的一句曾经风靡一时的话语: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要上……

    他觉得丘行恭已经疯了。

    朝堂上下、大唐内外,谁人不知李二陛下最最宠爱他的嫡长女?因为长乐公主在长孙家受了委屈,李二陛下甚至差一点与肱骨之臣长孙无忌决裂!谁人不知李二陛下最是器重房俊?结果就是因为坊市之间流传着他与长乐公主的绯闻,结果屡次三番找茬责打房俊,甚至赫赫功勋亦被压制,降职削爵不知道多少回……

    你现在要给房俊“制造”与长乐公主互有私情的“真凭实据”?

    活腻歪了吧丘将军!

    杜荷使劲儿咽了口唾沫,见到李元景颇为意动,心中顿时大急,连忙劝阻道:“此事万万不可!长乐公主乃是陛下的掌上明珠,稍有差池,吾等皆是粉身碎骨之境地!王爷,您刚刚可还说了要韬光养晦,切不可听信谗言忘却初衷,一脚踩进这滩泥沼之中,一时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这话可不是危言耸听,柴令武素来胆大,但是也绝对不敢打长乐公主的主意:“王爷三思,丘将军与他房俊素有仇恨,那是他们两的事情,可是为了报仇却意欲将王爷牵扯进去,其心可诛!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王爷切不可听信谗言,行此愚蠢之事!”

    他俩最怕李二陛下,别看现在与李元景走得近,那大多是因为“怀才不遇”,希望通过这等亲近李元景的方式来换取李二陛下的注意,由此发现他们两个的才华,进而加官晋爵、予以重用。

    可绝对不是跟李二陛下对着干,甚至将长乐公主当作狙击房俊的牺牲品……

    会死人的!

    李元景也觉得不妥,他身为亲王,对于皇族之事自然了若指掌,知晓李二陛下原本就宠爱长乐公主,再加上与长孙家的联姻导致长乐公主如今孑然一身、形单影只,故而愈发增添了一份愧疚之心,可以说,如今之皇室,唯有自幼丧母、体弱多病、差一点就夭折的晋阳公主可以与长乐公主一争高下。

    这是李二陛下的心尖尖,谁敢戳一下,李二陛下那是要拼命的!

    然而未等他开口拒绝,便听到丘行恭压低声音,缓缓说道:“王爷明鉴,此事若是让末将去做,自然是不成的,漏洞太多,即便得手亦是后患无穷,末将不怕死,只怕牵连到王爷您,导致王爷您大业未成而徒留遗憾……但是既然有杜柴二位驸马在,那这件事就已经成了大半,且绝对不会有后患!”

    李元景顿时好奇问道:“哦?来来来,丘将军,计将安出?”

    杜荷与柴令武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一种大祸临头的危机,急忙开口,却被李元景一挥手堵住:“二位驸马稍安勿躁,本王只是好奇,听听丘将军有何良策,又有何妨?”

    杜柴二人不敢再说,心里却将丘行恭十八代祖宗都问候了一遍……

    丘行恭便微微前倾,俯身向着李元景这边,压低声音道:“王爷,末将的计划是这样……”

    *****

    曲江池畔,一角凉亭,凉风习习,满河翠碧。

    房俊与马周对坐凉亭之中,亭外曲江清澈的河水缓缓流淌,两侧亭台楼阁数之不尽,河面上伞盖一般的荷叶层层铺叠,锦鲤在荷叶之下嬉戏游动,景物宜人,暑气略减。

    马周拈起茶杯,笑道:“恭贺二郎入主兵部,从此便是六部堂之一,亦预祝军机处设立之后,二郎能够忝为其中,跻身宰辅之列,尽展胸中所学,挥洒一腔抱负,为国为民,忠君报国!为兄痴长你数岁,这官职却是越拉越远,难忘二郎之项背矣!”

    言语似有艳羡,但神情一片坦荡。

    立志于鞠躬尽瘁、造福万民的马周,又岂能被区区官职俸禄所牵绊左右?

    房俊赶紧说道:“兄长这是在笑话小弟么?抡起才学品德,小弟素来仰慕马兄,如今不过是时运所济,窃据上游,焉敢在马兄面前自夸?”

    马周笑着为他斟茶,道:“罢罢罢,咱们两个也就别在这里相互吹捧了,你我志同道合,当携手奋进,共谋这锦绣河山,报效君王,济世万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茶杯共举,一饮而尽。

    放下茶杯,房俊笑道:“死而后己这等话固然夸张了一些,但是眼下,马兄的确要‘鞠躬尽瘁’的事情。”

    马周顿时苦了脸……

    芙蓉园曾是隋唐两朝的皇家禁苑,贞观以来,李二陛下将其赐予爱子魏王李泰,始由名噪当世的皇家园林,成为皇子的私邸。

    不过对于乡间百姓与贩夫走卒来说,是皇家园林亦或是亲王官邸,实则并无不同,其中之幽胜景致,亦只能远远的眺望一下,看着楼台亭阁鳞次栉比,掩映在绿柳古槐之间,曲江潺潺水流湍湍,服章华美、诗酒风流,那一片盛世风华就好似九天宫阙一般,不可触碰……

    但是如今,魏王李泰定于七月初七开放芙蓉园,允准长安内外、关中上下的百姓皆可入园游玩,赏鉴曲江池上盛放的荷花,与民同乐。

    朝野上下,一片称颂。

    然则对于京兆府来说,长安城内百余万居民,再加上七月初七当日涌入长安的有可能高达十余万的百姓,如何保障安全,几乎愁白了马周的头发……

    庞大的人口基数,就代表了不可预测的变量,这些人会导致交通的拥堵,会引发不测之哗乱,甚至于谁也不能保证其中会否混入一些居心叵测之人,趁着阖城狂欢的空隙做出点什么悖逆之事……

第一百五十七章 班底(上)

    马周忍不住抱怨道:“魏王殿下这岂不是给咱们找麻烦吗?长安城内百余万百姓,再加上来自各地州府的商贾,以及胡人番子,总数不下于一百二十万,每日里打架斗殴坑蒙拐骗不知多少,京兆府焦头烂额疲于应对,这一次更会使得整个关中的百姓大量涌入长安,尤其是汇聚到城南曲江池一代,喧哗、拥堵、冲突、甚至殴斗、踩踏,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发生,一个不慎便是一场巨大的灾难!这魏王不懂事也就罢了,偏偏连陛下也……哎!”

    忍不住怅然一叹,愁容满面。

    京兆府的主要职责,便是负责京畿重地的治安,可整个衙门就那么些人手,想要面面俱到维持稳定,谈何容易?

    这么多人汇聚长安城,只要稍稍出现一点意外,就有可能酿成一场巨大的祸患,导致极其严重的后果,尤其是踩踏这等恶劣事件,若是发生,就意味着很有可能无数百姓将会为此丧生……

    马周压力山大。

    房俊劝慰道:“你也别将自己逼得那么狠,就算是发生了一些事情,亦非人力所能掌控,吾等尽心竭力,问心无愧即可。”

    马周没好气的瞪他一眼:“说得倒是轻巧,那么多人聚在一起,不出事则罢,一旦出事就是大事,万一出现踩踏事件,不知道多少人为之丧命!吾等身为朝廷官员,非但未能造福一方,反而眼看着无数百姓因为自己的无能而丧命,岂能问心无愧?”

    房俊无奈,这马周就是这么一个人,克己奉公、兢兢业业,对于政务从不懈怠半分。

    不由得想起袁天罡对于马周的断言……

    “马府尹伏犀贯脑,兼有玉枕,又背如负物,应该是富贵不可言状。然则面色赤红,命门暗淡,耳后骨没有隆起,耳朵没有根,只恐怕不是长寿之人。”

    这是一次与袁天罡闲聊之时,后者言及马周之面相而作的一段评语。

    与历史无比契合,一字不差。

    那个时候房俊便知道,所谓的“人定胜天”只是一些特定情况下才能发生的故事,命运就像自然一样,卑微的人类根本无力抗衡。

    轻叹一声,心里想着等有空暇之时请孙思邈为马周好生诊治一番,建议一些养生之道,好歹让这位“股肱之寄,诚在忠良”的千古名臣活得就一些,多干一些实事儿,一展胸中报复。

    口中说道:“陛下已然下令,十六卫尽皆抽调一部精兵强将进入长安,拱卫皇宫,同时协助京兆府稳定长安秩序。届时,右屯卫将会派遣高侃率领一支队伍入城,某命他接受马兄节制,一切听从马兄号令,亦能多帮衬京兆府一些,不至于处置突发事件之时因人力不足而束手无策。”

    马周大喜,感谢道:“二郎果然仗义!”

    在大唐军中,尤其是十六卫内部,高侃就是一个传奇。

    这位有着渤海高氏血缘的平民之地,在右屯卫募兵之时前往参军,被房俊相中,成为房俊的亲兵。继而在漠北一战当中随同房俊突袭数千里,每战比身先士卒,勇猛无俦,立下赫赫功勋,一举成为右屯卫两位将军之一,仅仅位于房俊之下,与薛仁贵平级。

    如今,无数府兵将高侃视为偶像,做梦都想着能如高侃一般青云直上,功勋赫赫……

    马周与房俊交好,时常与高侃相见,对于此人的了解更深,觉得他俭素自处、忠果有谋,乃是不可多得的将才,非常欣赏。

    皇帝虽然勒令十六卫各自派遣精兵强将入京,但是这些兵将皆是勋戚之后,骄纵之气炽盛,自己怕是指挥不动。有了右屯卫鼎力相助,这才让马周略微放心。

    毕竟右屯卫的战斗力是经过漠北冰天雪地之中战火洗礼的,这就犹如钢刀淬火、锋刃砥砺,是真正的铁军!

    房俊又建议道:“古往今来,之所以每每重大盛会总有事故发生,哗变、踩踏层出不穷,一方面是官府组织不力,另一方面,则是百姓对于危机的认知不足,往往很小的事情,因为惊恐情绪的蔓延,导致不可目睹之灾祸发生。所以,京兆府不妨在城内各处显眼地点,张贴告示,言明利害,并且让人整天不间断的诵读,让那些不识字的百姓亦知道当一些状况突发,要如何规避,才不至于酿成更大的祸患,甚至给关中各县下达公文,让他们必须给辖区内的百姓普及聚会的安全知识。与此同时,长安内外,将那些平素惹是生非、打架殴斗的地痞无赖尽皆控制起来,七月初七当日,令衙役严密监控这些人,或者干脆就将他们抓起来关在牢房里,待到聚会散去,才将他们放出来。”

    这些都是他后世所积累的经验,每每各大城市有什么大型群众活动,都是这些路数,虽然工作量庞大,但是行之有效,可将事故发生的几率降至最低。这等大型活动想要在当时严密管控,难度非常大,最好的办法就是防范于未然。

    马周大喜过望,衷心敬佩道:“二郎实在是才干卓越,某虽然痴长几岁,却自愧不如!”

    他这些天睡不安寝、食不知味,为了七月初七赏荷之事差点愁白了头发,面对如此之多的百姓汇聚一处,除去出动庞大人力予以监控、管制之外,实在是束手无策。

    此刻听了房俊的建议,顿时茅塞顿开。

    给房俊斟上茶水,虚心讨教各种手段如何实施,以及对于城中“不安定分子”的管控方法,马周绝对这等方法可以用在以后任何一个大型群众活动之中,只要严格实施,会将意外灾祸发生的比例大幅度下降。

    ……

    两人谈了足足半个多时辰,马周感叹道:“二郎足智多谋,愚兄不及之处太多!不过二郎今日约了愚兄在这曲江之畔饮茶闲坐,可不仅仅是指教愚兄这么简单吧?”

    房俊道:“这说的哪里话?小弟素来倾慕兄长,初次见面便曾引为知己,咱俩之间若是谈什么指教不指教,让小弟情何以堪?兄长大才,鸾凤凌云、必资羽翼,小弟能得兄长以挚友相待,死而无憾矣!”

    “哈哈,你我二人在此吹捧,若是有旁人在座,怕是要笑掉大牙。”

    说笑几句,马周看着房俊笑道:“既然二郎也说了,你我志同道合、视为知已,那么有什么话便请直说无妨,这么绕来绕去,可不是你房二郎的作风。”

    房俊就笑了笑,抹了抹上唇蓄留的一抹短髭,缓缓道:“自然是为了那军机处的事情。”

    马周饮着茶水,笑着摇摇头:“就知道你是有所图谋,否则何须鼓捣出一个军机处来?”

    房俊正色道:“名人面前不说假话,小弟坦诚,向陛下谏言设立军机处,的确有私心在内。不过兄长亦可看到,这军机处一旦设立,对于大唐政权之构架有着很大的好处,尤其是对于军权的统一,更是前所未有之加强。对于陛下来说,只要军权牢牢掌握在手里,即便朝局再是动荡、大臣们再是居心叵测,亦不可能有人动摇帝国之根本。而对于吾等来说,唯有皇权稳固、天下太平,才能够尽展一身所学,造福万民、名垂青史。”

    他说的慷慨激昂,马周一边仔细聆听,一边频频颔首,然后揶揄道:“造福万民、名垂青史,乃是吾等之志向,二郎之言,深得吾心!当然,若是能够在造福万民、名垂青史的同时,亦能够加官晋爵、大权在握,再醇酒美人、恣意逍遥,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房俊就有些窘……

    不悦道:“兄长此言差矣,小弟也知道外间对于小弟纳妾之事多有传闻,可旁人不知道内情,认为小弟贪花好色也就罢了,兄长您可是陛下之心腹,您还能不知这事儿本就是陛下的御旨?说句真心话,非是在您面前显摆,小弟还真就不大中意这件婚事。您不知道,为了这事儿,高阳殿下整日里连个好脸色都不给小弟,武媚娘干脆起早贪黑窝在城南码头,萧淑儿就待在她那个小院儿里,读读书作作画儿,我去了自然温柔小意,走了那也无所谓……兄长,我也不愿意这样啊,我太难了!”

    有些时候,越是实话越伤人,越是真诚越让人觉得虚伪。

    真的很难……

第一百五十八章 班底(下)

    马周瞪着眼睛,不可思议道:“坊市之间,都说房二郎是个棒槌,脸皮厚脾气大,为兄还一直为二郎你分辨,如今方才知道这名字有起错的,但绰号的确就没有叫错的!和着这一门京城之中不知多少人艳羡的婚事,反倒还让你为难了?”

    房俊也觉得说起来好像自己的确有些矫情……可事实确实如此啊!

    都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他现在是“子非钩,安知鱼之痛”……

    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三妻四妾、左拥右抱其实并不一定就是一件好事,男人除了满足自己强大的虚荣心之外,将要面对很多困难。

    古代“男尊女卑”,哪个妻子敢在家中善妒乱家,身为丈夫轻则呵斥打骂,重则一纸休书,“妒”可是七出之条,哪怕是皇室公主,犯了“妒忌”之错而被夫家休了,那也得认。

    当然,大唐公主“妒忌”者并不多,丈夫纳妾纳起来没完?

    没关系,你纳妾,我就养面首,你玩你的,我玩我的……

    当然,不守贞节亦是七出之罪,但是有几个大唐公主会在乎这个?大不了“和离”呗,给你留了面子,我也有了自由。

    但若是因为偷汉子养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子嗣,那事情就大发了,这可不仅仅是七出之罪,更是死罪,这叫“乱族”,宗族祠堂打死你,哪怕是皇帝都得憋着……

    房俊无奈道:“行吧,你们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反正不管某愿不愿意,这个亲必须结,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马周一脸嫌弃:“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就是你这种人。行啦,该抱怨就去跟陛下抱怨,实在不行就跟陛下要点补偿,比如……进入这个即将成立的军机处,当一个军机大臣?”

    话到这里,就算是说开了。

    房俊也不矫情,坦言道:“陛下若能这般深明大义,小弟自然受宠若惊,只怕有些人见不得小弟青云直上,爬到他们头顶上呦。”

    马周没说话,将茶杯续上茶水,轻轻推到房俊面前,淡然道:“你我志同道合,自当鼎力扶持。不过为了稳妥起见,还是应当多多打几个招呼,毕竟人多力量大嘛……”

    房俊双手举起茶杯,慨然道:“兄长高义,小弟铭记于心。感激的话就不多说了,以茶代酒,敬兄长一杯。”

    马周一笑,道:“你我之间,何分彼此?既然引为知己,自当守望相助。”

    举起茶杯,轻轻一碰,一饮而尽。

    相视一笑,一切言语尽在默契之中……

    *****

    与马周分别,房俊马不停蹄的来到河间郡王府。

    看门的仆人自然识得房俊,更知道这位尚未上任兵部尚书的当朝驸马与自家郡王有着密切的关系,合作的江南船厂如今不仅仅是大唐最大的造船厂,占据了大唐造船业超过六成份额,更令异国番邦趋之若鹜,多少海商都为了能购买一条江南船厂出产的货船而争破头?

    恭恭敬敬的将房俊请到花厅,然后疾步前往后宅,通知李孝恭。

    ……

    李孝恭正在后院小憩,得了通禀,便洗了把脸换了一套衣衫,来到花厅相见。

    刚一坐下,李孝恭便道:“这等时候,应当多多联络那些说话够分量的朝臣,本王这里何须前来?速速离去,多联络一个人,就多一份胜算。本王这边,定然尽力而为。”

    他自然清楚房俊前来的目的。

    现在,两人彼此之间的利益纠葛越来越深,单单江南船厂就给李孝恭带来庞大的利润,岂能不站在房俊这一边?

    他为了避嫌已经交卸了手中所有权力,所剩下的唯有威望。

    但这是凭借无数次的辉煌胜利所积累下来的赫赫功勋,是“宗室第一功臣”的庞大声望,谁敢无视?

    他愿意协助房俊走上高位,掌握更多的权力,这是利人利己的事情,早已开始在宗族之内运作,一应长辈都已被他说服,整个皇室都会站在他的身后支持房俊,何须房俊前来打这个招呼?

    当然,他嘴里说着无须房俊前来,但若是房俊当真以为凭借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可以心安理得的依仗他的支持,从而没有亲自前来拜会,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房俊抱拳道:“王爷在皇室之中威望卓著,有您支持,下官胜算大增,这份情义,下官铭记在心。”

    李孝恭摆手道:“什么情义不情义的,本王也没有那么高尚。咱们俩合则两利,自然全力支持于你,再者说,本王这么一把年纪,对于权力也早已没了那等争斗的心思,只想好好的享受余生,荣华富贵安安稳稳便足矣。倒是家中那几个不成器的小郎,将来还需要二郎多多提携、多多指教才行。”

    “王爷说的哪里话?您乃是宗室第一亲王,诸位郎君亦是天潢贵胄,您这么说,下官汗颜无地矣!不过下官与王爷府上几位郎君素来亲近,往后相互支持,同进同退。”

    李孝恭欣然颔首,继而摆了摆手,道:“本王这边尽管放心,皇室之中绝对不会有什么幺蛾子。”

    房俊一抱拳,道:“王爷恩义,下官不再多说。”

    李孝恭道:“赶紧走赶紧走,难道还要蹭一顿饭不成?”

    “下官告辞。”

    待到房俊走远,李孝恭依旧坐在花厅之内,呷着茶水,蹙眉沉思,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有些不保险。

    房俊进入军机处,军权大增,这对于他这河间郡王府是个大好事,多年相处,李孝恭知道房俊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但往昔彼此之间可说是利益结合,大家都有钱赚,说不上谁欠谁。

    不过这一次自己若能摆平皇室,使得整个皇室都支持房俊上位,那么这份情房俊必须领。

    只要房俊领了请,将来就一定会还。

    沉思良久,李孝恭命人前往玄武门外“百骑司”,将幼子李崇真叫了回来。

    李崇真急匆匆赶回,还以为家中发生了什么事,一见面,未等他询问,李孝恭便吩咐道:“即刻持吾之名帖,将荆王、徐王、韩王、彭王、霍王等几位王爷请到府上来,就说为父请他们赴宴饮酒。”

    李崇真奇道:“父亲,可是发生了何事?”

    平素李孝恭与诸位亲王走动不多,一来是为了避嫌,二来,这几位亲王当中仅有徐王与韩王还能入得了父亲的眼,其余几位……不提也罢。

    这一会主动邀请几位亲王赴宴,实在是令人出乎预料……

    李孝恭大马金刀的坐着,看了一眼幼子,说道:“为父要为房二站一站台,卖一个大人情给他,则河间郡王府之后的几十年都会安枕无忧。”

    他不指望几个儿子能够出类拔萃、一代更比一代强,只要能够安安稳稳的过日子,那便足矣。

    而有一个房俊这样的强势人物所庇佑,好处数之不尽……

    李崇真与房俊之间亦颇有交情,对其甚为敬佩,闻言有些担忧,说道:“别人尚且好说,想必有父亲说话,怎么也会卖一个面子。但是荆王叔……怕是有些困难吧?”

    荆王李元景与房俊之间的恩恩怨怨,早已传遍长安。

    想当年房俊年幼之时,最是喜好跟在李元景身后吃喝玩乐、恣意纨绔,只不过后来忽然之间两人便分道扬镳,从此之后房俊飞黄腾达、青云直上,李元景对其嫉恨日深,二人自然纠葛不断。

    如今房俊想要一步登天进入军机处,李元景岂能坐视?

    以这位荆王的心胸气度,不打压一番才是见鬼了……

    李孝恭依旧坐着,脸容阴沉,眼中精芒闪烁:“房俊此人淡泊名利,对于功名权势并不热衷,但是如今四处走动,显然对这个位置是上了心。以他的班底,朝中几乎无人可以制衡,萧、马周、李绩、程咬金,甚至岑文本、刘洎……即便是长孙无忌亦要忌惮三分。能够出其不意予以狙击的,也就唯有荆王了,为父若是替他解决了荆王这个最大的绊脚石,这份人情可就大了去了,所以,本王这次就与荆王好好的刚一刚,他若是卖我这个面子,一切好说,若是不卖……哼哼,本王跟他没完!”

第一百五十九章 说客

    李孝恭素来瞧不上李元景。

    虽然李元景乃是高祖皇帝的儿子,皇室嫡脉,可是无论才能亦或战功,哪一样比得上他这个宗室郡王?不过是依仗着会投胎,玄武门之变时像个鹌鹑似的窝在府邸之中瑟瑟发抖,既不敢力挺太子李建成,亦不敢在大局已定的时候明确表态对于李二陛下的支持,以后高祖皇帝嫡子都被李二陛下杀得干干净净,这才凭空成为宗室之中地位仅次于李二陛下的亲王。

    以雄才大略的李二陛下眼里,这位亲兄弟屁都不是……

    若非李二陛下爱惜羽毛,不愿重演兄弟阋墙的悲剧,这整日里不安分的家伙老早就给弄死了八百回,岂容他蹦到现在?

    偏偏还以为自己天潢贵胄、血统高贵,心中野心勃勃,不断拉拢朝臣,心生觊觎。

    真是不知死的东西。

    李崇真昨夜当值,此刻尚穿着一身“百骑司”的官服,便说道:“儿子先去换身衣裳,这就前去各家府邸递送名刺。”

    李孝恭打量了李崇真一眼,一身革甲绛红衣袍,英姿挺拔威风凛凛,想了想,说道:“拿一套衣裳放在马车上,就穿着这身先去荆王府,出来之后,在换上常服去往别家。”

    李崇真一愣,迟疑道:“父亲,此乃官服,若是这般前去,恐有依仗‘百骑司’之嫌,陛下会不会发怒?”

    李孝恭摇摇头,解释道:“陛下现在对荆王尚在努力克制,不欲狠下杀手,唯恐污了自己的名声,原本因为玄武门之事……不说这些,陛下现在不想动荆王,可谁知道荆王会不会愚蠢至极,忍耐不住觊觎之心,做出什么让陛下不得不将其除去的蠢事?吾等身为陛下臣子,自当忧君王之所忧,将荆王压制住,令他不敢轻举妄动,不至于使陛下陷入为难之地。”

    李崇真觉得父亲的话有道理。

    陛下不欲杀荆王,可荆王若是做出悖逆之事,陛下又不得不杀,如此令陛下名誉受损,若是能够使得荆王安分守己,自然就没有那等为难之处。

    “父亲放心,儿子知道怎么做。”

    “那行,去吧,速去速回。再有三天便是七月初七,再之后,便是朝会之日,定要在此之前将皇族之内的屑小之辈压制住,力挺房俊进入军机处。记住了,这既是全了我们两家的情义,亦是为我们郡王府结下一份香火情,往后房俊登阁拜相,那就是我家一个强大的奥援。”

    大唐律例,每日常朝,五品以上的官员都要入朝,这叫做“入阁”,每月朔、望两日为大朝,亦即是初一、十五各一次,会朝则是每年元日与冬至日这两天,规模更大,凡京官九品以上都要参加。

    “儿子明白!”

    看着李崇真大步离去,李孝恭呷着茶水,心里仔细盘算一番,有他站出来强势表态,再有韩王、江夏郡王两人从旁站台,几乎结合了皇族被最强大的势力,力挺房俊上位,想来不会有什么差池。

    *****

    “去了河间郡王府?”

    李二陛下正在书房之中练字,临摹了一篇《兰亭序》,搁下笔,一边吹着墨渍,一边问道。

    李君羡站在书桌一侧,恭谨答道:“正是。”

    李二陛下直起腰,冲另一侧的李绩招招手:“懋功啊,来瞧瞧某这字体可有进步?”

    李绩赶紧上前,捋着胡须仔细观赏。

    李二陛下将双手放在铜盆之中濯洗一番,取过帕子擦拭干净,又回到桌前满意的欣赏着自己的字迹,口中道:“先是约好了马周,然后直入河间郡王府,哦对了,此前还力挺刘洎就任侍中之职……这小子是要合纵连横,将自己的班底都搬出来,图谋军机处大臣之职啊。”

    说到此处,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李绩,揶揄道:“看来稍后懋功你回家,那小子估计正在府上候着你呢。”

    李绩捋着胡须,微微一笑,眼睛并未离开桌上的字帖,随意答道:“微臣可不是他房俊的班底。”

    李二陛下道:“这可是你的世侄,通家之好,就不顾念那份情谊?”

    李绩道:“若是来微臣府上混吃混喝,自然由着他,整个府宅他随处可去。但朝堂之事,微臣只认可能力,能者上,庸者下,可不管他是不是世侄,是不是通家之好。”

    李二陛下略感奇怪:“这么说来,你是不认可房俊进入军机处了?”

    李绩直起腰,说道:“微臣公私分明,绝不会徇私废公,不过微臣自然认可房俊进入军机处。”

    李二陛下差点被闪了一下……

    前头说得大义凛然的样子,还以为你铁面无私呢。

    没好气道:“怎么,是要跟某说,那棒槌才华卓越、当之无愧?”

    李绩一脸正色,回道:“陛下英明,房俊固然年轻,经验欠缺,微臣也明白陛下意欲打压他的想法,不过抛开这些,难道陛下不认为房俊本身已然拥有进入军机处,成为军方重臣的资格?”

    惊才绝艳、允文允武,如今的房俊不仅仅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即便是放眼朝堂,能够与其相提并论者也没有几个。

    没有人怀疑他就是帝国未来几十年的重臣之一。

    单论军功,当年西征高昌国,便曾率领麾下神机营硬撼突厥狼骑而不退,两场遭遇,重创强敌,由此声名鹊起。继而一手筹建皇家水师,使大唐战舰纵横于大洋之上,恣意驰骋未尝一败,将广袤的海洋纳入大唐掌控之中,无数商船安然穿行于各条航线,不仅为大唐带来海量的财富,更使得大唐之威名传扬天下,威名赫赫。

    再然后,一支孤军悍然兵出白道,直插漠北,数月之间连挫强敌,杀得漠北雪原横尸处处、鲜血成河,直捣单于庭,覆灭薛延陀,重演当年卫青、霍去病“封狼居胥”、“勒石燕然”的丰功伟绩,声望冲霄、功勋盖世!

    当世之中,除去李靖、李绩等等寥寥数人之外,有谁可与房俊在战功之上一较长短?

    大唐军中,无数年轻兵将将其视为楷模,崇慕之情如大河泛滥、江水滔滔,一举奠定军中重将之地位。

    房俊若没有资格进入军机处,谁还能进?

    李二陛下拿起一旁的茶杯,饮了一口茶水,叹了口气,道:“看来那房俊今日不会去懋功府上登门了,想必是昨天已经去过了吧?”

    李绩苦笑,告罪道:“微臣字字句句皆是发自肺腑,绝非顾念私情,还望陛下明鉴。”

    用得着什么明鉴?

    房俊的能力、心性,李二陛下清清楚楚,可也正因如此,他才一再想要打压房俊,令其沉淀下来,循序渐进,夯实根基,待到将来太子登基,方可一朝绽放光彩,辅弼太子稳守江山、开拓进取。

    但是现在,明显打压不住了。

    房俊的才华、能力,都犹如破开云层之太阳一般,光芒万丈耀目生花,甚至早已在身边经略出一层以利益、情谊为纽带的圈子,即便是他这个皇帝执意打压,亦要产生不小的压力。

    最怕的是君臣之间离心离德,那可就得不偿失……

    李绩看着李二陛下面色晦暗,阴晴不定,便问道:“陛下可是担忧,一旦房俊早早上位,权力滋生其野心,将来太子无法恩出于上,不能掌控?”

    李二陛下喟然道:“懋功你我君臣一场,某也不跟你说那些虚话,若是现在房俊便身入中枢,手掌大权,待到某百年之后,房俊羽翼已丰,朝中哪里还有人能治的了他?某相信房俊的心性,此子乃是纯臣,绝无半分悖逆之心,可你也知道,权力最是醉人,亦能迷失人的本性,纵然他不会干出悖逆之事,可霸占朝堂阻塞言路,将新皇架空威压百官,那可如何是好?”

    他不愿新皇成为傀儡,亦不想房俊走上那条权臣之路,最终落个不得善终……

    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第一百六十章 默许

    李绩躬身道:“陛下对房俊之厚爱,古往今来,从未有之,这份良苦用心,必会换来房俊鞠躬尽瘁、竭力报效。”

    李二陛下放下茶杯,瞪了李绩一眼,没好气道:“还说什么不顾念私谊?满口都是为那个棒槌说好话,你干脆再生一个女儿嫁给房俊,让他当女婿得了!”

    李绩连忙告罪。

    “行啦行啦,某亦知道那房俊心性纯正,心中唯有天下百姓,对于权力并不热衷,否则,你以为某能坐视他四处串联、竭力运作?只是某也有些疏忽了,一不留神之间,这小子居然已经有了这般强悍的人脉,想要站出来竞争一个军机处的位置,朝廷上下、文官武将,甚至是皇族之中又能一呼百应,尽心竭力的为他摇旗呐喊。嘿,好小子!”

    恍惚之间,那个横行长安恣意妄为的棒槌,在自己面前厚着脸皮阿谀奉承大拍马屁的混球,居然已经茁壮成长,隐隐间早已超越所有年轻一辈,能够跟那些朝堂大佬正儿八经的掰一掰腕子,而且看起来完全不落下风。

    这着实令李二陛下唏嘘不已。

    当初将高阳公主下嫁给房俊,只是为了展示自己对于房玄龄这些年功绩的认可,想要给房家一个皇亲贵戚的身份,让房家子孙哪怕一无是处亦能荣华富贵,与国同休。

    可哪里能够想到,这当年人人喊打、没人瞧得上的棒槌,居然能够绽放出这等炫目之光彩,走到如今这等境界?

    最难得是这棒槌不学而有术,仿佛一夜之间就开了窍,堪称奇葩。

    李二陛下一生阅人千万,却从未见到过这等异数……

    李绩站在书案之前,看着皇帝的面色不似发怒,便说道:“其实陛下大可不必担忧,房俊此子固然稚嫩了一些,脾性也有些暴躁,但心底纯孝、宅心仁厚,素来视造福百姓为己任,绝不似曹操、王莽那等奸雄。”

    李二陛下微微颔首。

    脾气暴躁、行事恣意,这些缺点有时候放在一个人身上并非坏事,说明此人城府不深、所图不大,否则一个年轻勋戚整日里礼贤下士、克己奉公、勤勉节俭、收拢人心,那才是最可怕的……

    打压房俊,正因为他看好房俊,对房俊的未来寄予很大的期盼,唯恐他在心性未稳之时,便太早沾染过大的权力,由此迷失了本性,误入歧途。

    但是眼下这等情形,若是自己执意打压房俊,反倒有可能使得房俊心生抵触,因而离心离德,那可就得不偿失。

    叹了口气,揉了揉额头,李二陛下无奈道:“那行吧,让那小子自己蹦,若是当真使得那些看不惯他的人也挡不住他,某就由着他去。”

    李绩忙道:“陛下圣明。”

    李二陛下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那小子如今也算是个人物了,外头拉帮结派上下串联,还派了你这个宰辅之首埋伏到某身边充当说客,哼哼,让他给某小心着点儿,若是办了错事被某捉到把柄,绝对饶不了他!”

    李绩哪里会害怕这等恐吓?

    当下笑道:“微臣可不是房俊的说客,只是看好他的能力,认为能够胜任军机处的职务。陛下您若是非要说他与微臣乃是世交,微臣才为他说好话,那可就有点不公平了,说到底,他是您的女婿,你们翁婿之间,怎么也比微臣这个‘世叔’更亲近才对……”

    李二陛下不置可否,站起身,负着手从书案后走出,吩咐一侧肃立的内侍准备膳食,对李绩说道:“留下来陪某用膳,顺便谈谈西域的情况。”

    “喏!”

    李绩应了,见到李二陛下向偏厅走去,赶紧亦步亦趋的跟上。

    到了偏厅,李二陛下跪坐在一张茶几之后,招手让李绩坐到自己对面,询问道:“某原本这几日在九成宫避暑,不过心中始终担忧西域的情况,着实有些待不住,这才返回宫中。你且说说,西域那边最近这几日情况如何?”

    李绩道:“陛下还是应当劳逸结合,长安酷暑,着实难耐,陛下这几日气色都好了不少,可见九成宫的确是上佳的避暑之处……每日都有安西都护府送抵长安的消息,阿拉伯军队步步紧逼,已然逼近碎叶城,波斯王子卑路斯仍旧在吐火罗斯坦,多次给安西都护府去信,求情大唐派兵助其退敌复国,安西都护不敢擅专,故而数度来信,请求陛下予以明示。”

    李二陛下很是不满,冷哼道:“吾大唐与萨珊波斯素无往来,他一封信,就要让吾大唐虎贲不远万里横渡葱岭,为了他们生死相搏?想得美!再者说,若真是有心请求大唐出兵助其复国,亦当亲来长安,跪拜于太极殿前,衷心诚意的乞求,如今这般待在吐火罗斯坦,张一张嘴就行了?简直荒谬!”

    大唐如日中天,雄踞天下,李二陛下自信爆棚,从来就未将世上其余国家放在眼中。波斯铁骑只在史书之上吹嘘着如何厉害,如今早已是昨日黄花,雄风不再。这等被阿拉伯人攻陷的国度,却依旧要保持着大国之风范,想要借兵却不肯面对现实放下身段,李二陛下如何能够对其产生好感?

    李绩道:“微臣明白了,这就给安西都护府去信,令其对波斯王子明示,预想从大唐借兵,就必须表示诚意。”

    李二陛下缓缓颔首。

    波斯王子表示出诚意了,大唐就会出兵吗?

    并不会。

    要的就只是波斯王子的卑躬屈膝而已,以此来彰显大唐的霸主风范,让世人尽皆看到,纵然强横如波斯,一朝覆灭,亦要前来寻求大唐之帮助。

    至于出兵,绝无可能。

    波斯远在万里之外,与大唐之间不仅隔着连绵高耸的葱岭,尚有广袤无垠的沙漠,劳师远征要耗费太多的人力物力,即便最后帮助波斯复国,对于大唐又能有什么好处?

    房俊的那句话李二陛下特别赞同,“战争是政治的延续”,大唐与波斯之间远隔万里,并无政治上的述求,为了波斯打生打死,那不是傻子么?

    少顷,内侍端来饭菜,放在李二陛下面前的茶几上。

    菜式很简单,四菜一汤,两大碗稻米饭,一小壶黄酒,李二陛下招呼李绩用膳,李绩也不是头一回陪同皇帝用膳了,也不拘谨,干干净净的给皇帝斟了一杯黄酒,两人对饮一杯,然后用膳。

    李二陛下夹了一筷子翠绿的炒菘菜放入口中咀嚼,忽而说道:“某想要让河间郡王出任安西大都护,懋功以为如何?”

    李绩嘴里正嚼着饭菜,闻言差点噎着……

    斟了一杯黄酒饮下,并未第一时间答话。

    众所周知,河间郡王李孝恭的地位很是尴尬……

    从始至终,李孝恭都是站在李二陛下这一头的,还是亲王的李世民在北方打生打死,李孝恭则在南方攻略巴蜀,扑灭萧梁,破辅公,平定江南。单从贡献地盘面积大小的角度,李孝恭不比李二陛下差。

    由此,亦奠定了“宗室第一名将”的地位。

    当然,期间对于李孝恭的功绩,也有一些非议。

    攻略巴蜀和平定江南,基本上没有什么高烈度的战斗,大多数是拉关系套近乎,拍胸脯许好处,巴蜀三十多个州,岭南四十九个州都是这样纳入大唐版图的。

    至于扑灭后梁萧铣和击破辅公,不要忘了李孝恭身边还有一位神队友大唐军神李靖。

    尤其是李孝恭亲自指挥的两场战役都已惨败收场,令他的声誉难免沾染瑕疵第一次,安定巴蜀之后,一个蛮族首领冉肇则兴兵犯境,李孝恭打了败仗,李靖前来救场,只带了八百士兵,就干掉了冉肇则,还活捉五千多敌军。

    第二次是在平定萧铣的过程中,唐军在出其不意取得初战胜利之后,李孝恭头脑发热,不顾李靖的劝阻,主动攻击萧铣手下猛将文士弘的部队,大败而归。又是李靖观察到敌军阵型混乱,二次攻击,扭转了战局,也挽回了李孝恭的面子。

    当然,纵使临阵指挥有所非议,但是李孝恭于后勤保障、人事安排、稳定军心等等方面,的确是能力卓越,少有人及。

    平定长江以南之后,李孝恭官拜扬州大都督,镇守江南。

    但没多久,有关李孝恭意图造反、自立为王的谣言就传开了……李孝恭自己请求卸去一切军职,老老实实的回到长安府邸之中,过起了穷奢极欲的生活,再也没有踏入军营一步。

    眼下李二陛下意欲李孝恭时隔多年之后再掌军权,且一出手便是安西大都护这等显赫职位,孤悬西域军政大权尽皆在手,甚至危及之时君命有所不受,这其中之意味,实在是令人浮想联翩……

第一百六十一章 心怀天下

    古往今来,在任何一个封建王朝之中,皇族宗室都是一个很微妙的存在。

    南征北战、鼎定江山需要宗室齐心协力,共赴危难,在最危机的时候,唯有宗室才最值得信任。建国之后,宗室更是稳定天下扶保政权的核心,任何人都会谋朝篡位,但是宗室不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个天下不仅仅是皇帝的,更是宗室的。

    但是正因为如此,宗室又是皇帝最大的威胁。

    想要推翻一个王朝是很困难的,即便天时地利人和皆备,亦要经历无数次的血战一场一场的打过来,将整个天下打一个底朝天,成败之间,尚要看天意如何,似项羽那般覆灭了大秦却最终将江山拱手让予刘邦,简直就是最大的悲剧……

    可若是宗室篡位,推翻皇帝,却再是简单不过。

    故而,任何一个皇帝对于宗室的态度都很是费心,既要加以笼络予以重用,又要处处提防小心戒备。

    忠君爱国是历朝历代所宣扬的主旨,想要推翻一个王朝另建一个王朝,百姓是非常反感的,因为这就意味着将有一场打乱,民不聊生尸横遍野;可若是皇族宗室内部发生政变,某一位亲王逆而篡取、夺权上位,百姓则无所谓。

    都是你们家自己的事,只要别祸乱天下,随你们自己去搞……

    因此,由宗室亲王谋朝篡位,成本最低、成功率最高。

    没有任何一位皇帝会纵容宗室的权力无限制的扩张,李二陛下欲将李孝恭这位“宗室第一名将”外放出去,且任命为安西大都护,军政大权揽于一身,屯兵秣马孤悬西域,这实在是很令人意外。

    隐患实在太大……

    李绩沉思片刻,委婉劝诫道:“陛下三思,河间郡王固然战功赫赫、用兵如神,但是到底十数年未曾领军,身体状况亦是每况愈下,且如今军中多装备火器,战术战法早已更新换代,贸然令河间郡王镇守西域,领安西大都护之职,恐有不妥。”

    这个时候,作为臣子是最为难的。

    人家李孝恭是宗室郡王,是李二陛下的堂弟,血脉相连手足情深,若是劝诫得太过明显,难免有挑拨离间的嫌疑,说到底他李绩也只是个外人;可自己身为尚书左仆射,本就是李二陛下的佐官,放着如此隐患而不加劝诫,那就是失职。

    李二陛下自然不会因为李绩的一句劝诫,便因为他存有“挑拨”之心,事实上这件事他自己也并非十足放心。

    放下碗筷,叹息一声,道:“自从华亭镇成立市舶司,江南海贸犹如雨后春笋,日益壮大,一发而不可收拾,连带着,江南一地的财赋水涨船高,已经隐隐然有赶超关中之势。若西域落入阿拉伯人之手,将会导致丝绸之路被阻断,关中财赋紧扼于外人之手,在帝国的核心地位遭遇挑战。假若哪一天被江南超过,势必形成弱干强枝之局面,平衡失去,则朝局动荡,天下不安,难不成朕还能将京师迁往江南?所以,西域的稳定,堪称与东征一般重要,绝对不容轻视。”

    迁都是肯定不能迁都的,李唐皇族以关中起家,根基都在这里,迁都去往江南,难不成还要仰望着江南士族的鼻息?

    况且,关陇贵族们也不会答应。

    人家为了大唐殚精竭虑、出钱出人出力,如今大唐煌煌盛世,正是享受当年风险投资带来的庞大利润之时,陡然迁都,使得关中地位一落千丈,关陇贵族再难以占据朝堂的主导地位,岂能甘心?

    如若现在李二陛下执意迁都,说不得明日关陇贵族就能集体造反,干脆自己联合起来搞一个小王国,这事儿在以往关陇贵族们可没少干,北周就是这么来的……

    李绩啧啧嘴,没吭声。

    以往,西域对于中原王朝其实并没有多么重要,更多是在版图之上锦上添花,彰显王朝盛世的煌煌气象,当然,丝绸之路是关中地区最重要的商税来源,直接滋养了以关中为核心的每一个王朝的财政。

    却从未有过眼下这等至高无上的战略地位。

    放在以前的任何一朝代,西域能占则占,实在占不了,那也没所谓。

    可是现在西域已经与关中连成一片,甚至关系着帝国之安稳,绝对不容有失。

    西域失去,丝路断绝,关中不稳,天下不靖,皇权不固……而这一切,起源都是江南财赋之崛起。

    江南财赋崛起,其起因是华亭镇市舶司的成立。

    而华亭镇市舶司的成立,则是房俊一力构想、力主实施……

    这到底是房俊无心之中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亦或根本就是有意为之,在市舶司成立之时,房俊便已经看到了如今之局面?

    李绩猜不准。

    但是他知道,房俊的志向之中,对于土地的执念是非常强大的,甚至于可说是带有强迫性质,只看其命令水师舰船出海之时,所至之海岛无论大小哪怕只是一块突出海面的礁石,尽皆要立上石碑标明所属,然后绘制海图,回程之后更会立即上报至兵部主官舆图的主事,将其录入大唐舆图,以为永制。

    如此想来,西域这么大的地盘,房俊定然会有将其永久纳入大唐版图之心。

    只不过西域贫瘠,除去一条丝路之外,地无产出、河无所获,历朝历代都是能占则占,不能占则弃,从未有中原王朝将其视为国土,其地番胡杂居,只有少许汉人商贾,即便是将其占领,亦很难与大唐融合。

    国势强盛之时还好,迫于兵威,西域不得不安分守己归附大唐,可若是有朝一日国力衰微,这些地方又会立即叛乱,分裂出去。

    这等地方,取之何用?

    如果当前之形势当真是房俊绸缪已久蓄意为之,李绩觉得那可能有些轻率了。

    为了一块蛮夷之地,不得不用重兵维持统治,使得帝国财赋为之耗费,这笔账怎么算都不划算吧?

    李二陛下一脸嗟叹,缓缓说道:“从市舶司设立,第一批商税收缴到民部之时开始,朕就看出了将来江南崛起所带给关中的压力与威胁,一度很想下诏,裁撤市舶司,终至海贸,不予江南地区有这个崛起的机会。”

    李绩沉默不语,看着李二陛下,他很好奇既然已经看出了这其中的危机,为何不及时予以制止,以至于演化成眼下这等尾大不掉之局面?

    李二陛下道出自己的想法:“可是江南运抵的财赋,却令朕欲罢不能……一船一船的铜钱货殖,就像是促进帝国繁荣昌盛的养料,有了这些钱,可以修筑更多的城池,让流民难民不至于无家可归,可以设立更多的学堂,让更多的孩子有机会读书识字,可以制造更多的军械,让大唐虎贲实力暴涨,可以铺设更多的道路,让天下各州府县之间交通便利有若通衢……”

    “朕是皇帝,要背负起帝国稳定、江山稳固之责,但与此同时,更要背负起让那些追随于朕的百姓们丰衣足食的责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朕既然身为帝国皇帝,当眼前放着这样一个足以充盈国库,使得所有帝国子民都能更好生活的机会,焉能鼠目寸光不思进取,便予以放弃?朕受命于天,富有四海,自当开拓进取为天下人之福祉而拼搏,而不是面对困难固步自封,白白放弃这样一个缔造前所未有之盛世的良机!”

    李二陛下说这些话的时候,一张俊朗的方脸上正气浩然,已经有些松弛的肌肤焕发着光彩,似乎有一种神圣的光泽。

    李绩离席跪拜,口中大呼道:“陛下圣明,心怀社稷、泽被苍生,功德直追上古圣贤,纵秦皇汉武亦不如也!”

    从古至今,所有的皇帝都极力维护自己的统治,哪怕视万民如刍狗,亦不肯但上一丝一毫的风险。

    何曾有过李二陛下这般雄心壮志、宏图伟略?

    哪怕明知道江南的崛起会给帝国的统治带来无与伦比的隐患,但是为了有更多的财赋能够投入到帝国建设之中,给天下百姓带去更幸福的生活,甘愿承担起所有的隐患。

    虽千万人,吾往矣。

第一百六十二章 欠钱不还

    许敬宗从来都不是一个勤勉之人。

    智谋固然不缺,但少了几分坚韧执着,遇事喜好捷径,未能沉稳砥砺,不肯躬身俯首,轻浮焦躁。

    因此,当年秦王府十八学士尽皆功成名就,唯有他蹉跎至今,未曾受到重用……

    许敬宗自然也知道自己的毛病,眼瞅着当年的同僚如今早已加官晋爵功名显赫,如何能不心急?

    所以这一回是真的对书院事务上了心,沉下心来经营,以此作为自己仕途重新的根基。他相信凭借自己的资历,只要能够取得成绩,那么升官晋爵自然是一片坦途,等到将长孙无忌、房玄龄等等那些老家伙都给熬死了,放眼朝堂,还有谁的资历比自己更深?

    这就是无与伦比的优势,或许登阁拜相有点困难,六部九卿怎么也得有自己一个位置。

    何至于如眼下这般,要屈身于一个黄口孺子之下?

    耻辱啊!

    书院值房之内,昨晚夜宿于此的许敬宗心虚的抬起头,透过窗子看看外头山门方向,日头刚刚升起,金灿灿的阳光照耀在树梢上,鸟雀啾啾晨风徐徐,浑然没有那个棒槌的半点身影,这才悄悄的松了口气,回过头,将书案上的茶杯捧起,“伏溜伏溜”的喝了几口,吁了口气,伸展了一下筋骨。

    眼下百废俱兴,书院的各项事务都已经走上正轨,就等着秋天的时候开学,一举成为整个大唐瞩目之中心。

    这令许敬宗的虚荣心很是满足,似乎那棒槌将所有琐事尽皆甩给自己,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当然,最主要的是他与房俊联合起来,将另一位司业褚遂良给挤到了墙角,完全没有插手书院事务的机会,哪怕是书院食堂每天给杂工们供给伙食采买米粮,也得他这个主簿签字画押,否则所花费之银钱根本无法报销……

    这就是大权在握的滋味么?

    许敬宗喟然一叹,自己这半辈子浑浑噩噩,如今年近半百方才享受到权力的滋味儿……也算好饭不怕晚吧。

    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许敬宗从窗户看出去,正好见到房俊带着一标部曲家将策马而来,进了山门甩镫离鞍跳下马背,大步向着值房走来。

    许敬宗起身走到门口,揉了揉脸,换上一副温煦的笑容,这才打开门,迎接房俊。

    房俊大步走到门口,见到许敬宗拱手道:“许主簿这么早?”

    许敬宗呵呵一笑,一脸畅然:“书院杂务繁多,昨夜处置完时辰已晚,城中已然宵禁,所幸便夜宿于此,清早起来溜达一圈儿,早早办理一些公务,倒也头脑清醒,事半功倍。”

    房俊似笑非笑的瞅了他一眼,微微颔首,予以肯定。

    身在官场,谁也别说什么的淡泊名利这种话,自己一向自诩不落凡俗,现在不也是为了一个军机处的名额四处走动、各方运作?

    有野心是好事,想上进才会有动力,有动力才会认真做事。

    若是每一个官员都淡泊名利得过且过,固然各个清廉,可天底下的老百姓怎么办?

    许敬宗看到房俊的笑容,心中顿时一阵欢喜。

    能够得到房俊的认可,那真是太不容易了,自己忙里忙外将整个书院的杂务尽皆挑起,总算是没有白白挨累。

    紧接着心中却是一惊,自己这是怎么了,居然这么期待房俊的认可?

    娘咧!

    自己这累死累活的,不全都是拜这个小王八蛋所赐?

    他自己的活计什么也不干,整日里东游西逛游手好闲,将老子丢在这里累得脚打后脑勺……老子真特么贱!

    脸上笑容迅速敛去,许敬宗一本正经的说道:“房驸马,您看,您欠我那一百贯……”

    房俊正想要抬脚进门,闻言一愣,收住脚步,诧异道:“某何时欠你钱?”

    许敬宗气结,特么你要赖账?

    顿时有些急了:“那日高履行带着一群纨绔前来闹事,后来房驸马您让老夫准备酒宴,那可是松鹤楼一等一的席面啊,足足花了一百贯,书院是不可能报销的,您可是说了都算在您的账上!”

    房俊一拍额头,歉然道:“哎呦,某这些时日忙得昏了头,都给忘了这事儿,没错没错,这一百贯算在某的账上……不过话又说回来,区区一百贯而已,这一大清早的见了面您就讨债,有点说不过去吧?”

    许敬宗气道:“二郎您家大业大富可敌国,这么些钱固然不放在眼里,可老夫一月之俸禄才有几贯?您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行了行了!”

    房俊不耐烦他的抱怨,随口道:“不就是一百贯吗?抠死你得了!回头给你。”

    许敬宗不干,回头?您这一回头,指不定又支到哪天去了……

    他扯住房俊衣角,正想说话,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呼喊:“房驸马!”

    两人愕然回头,便见到房俊的家将部曲已然冲到大门外,将一个瘦弱的白衣小个子给摁在地上……

    许敬宗赶紧松开手,跟在房俊身后走过去,听到房俊问道:“怎么回事?”

    未等部曲们答话,那个被摁在地上的白衣小个子大声道:“房驸马,吾乃刁炎,家父刁文懿……”

    刁文懿?

    房俊一愣,这名字有点熟悉啊……继而才想起,这不就是那个为了阻止李二陛下整日里到处微服私访,而夜晚冒充刺客吓唬李二陛下,从而作死成功的那个侍卫吗?

    再一看这个刁炎哪里是穿的白衣?

    分明就是孝袍……

    房俊摆摆手:“放他起来。”

    “喏。”

    部曲们上上下下将这小子搜索一遍,没有发现短刀匕首等等兵刃,这才将刁炎放开。

    刁炎从地上爬起,整理一下衣冠,先是对房俊一揖及地,继而大礼参拜,拜伏于地,口中道:“刁炎敬谢房驸马仗义执言,使吾家免受家父之罪牵连,得以延续香火,大恩大德,没齿不忘。”

    “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

    房俊愕然,连忙上前欲将其搀扶起来,温言道:“这又何必?本王不过是就事论事,尔父其罪该死,但祸不及家人,此乃大唐律例所定,毋须感谢本官。”

    那刁炎也就十三四岁,面容清秀,此刻跪在地上,哭泣道:“可满朝大臣,衮衮诸公,有谁敢当着皇帝的面说一声大唐律例?唯有房驸马您能够直言犯谏,您是吾刁家的大恩人,当生生世世不忘大恩,做牛做马百死不悔……”

    “行行行!”

    房俊双手一较劲,将他单薄的身板儿给提溜起来,告诫道:“尔父所犯之罪,放在历朝历代都是夷三族的下场,陛下仁厚,不欲令你阖家灭门,非是本官一句谏言便可抹去。你当心怀感恩,积极向上,努力治学习武,将来出人头地,而不是心存怨恨,被仇恨蒙蔽心智,一辈子活在怨恨执念之中。”

    刁炎挣扎着摆脱房俊,有跪下磕头,说道:“小的明白,家父自取死路,陛下宽宥吾家,岂敢再有怨恨?小的定当报效君王。”

    房俊又是一顿宽慰劝勉,这才将他打发了。

    这么一闹腾,日头已经高高升起,房俊无奈道:“原本是想着书院有什么难处,尔等都汇报一下,本官酌情解决。不过现在时辰不早,本官尚要前往兵部上任,今日暂且如此吧。许主簿,若是书院之中有何难以抉择之事,不妨记下来,待本官稍后处置,或者亦可派人前往兵部衙门通禀一声。书院开学之日已然不远,当打起精神紧锣密鼓,万万不可疏忽大意。”

    “喏!”

    许敬宗应了一声,说道:“书院有老夫在,房驸马尽管放心,只是那一百贯……”

    话说一半,一抬头,发现房俊已经在部曲簇拥之下走出去老远……

    许敬宗顿时火冒三丈,又气又急。

    娘咧!

    越有钱的人越抠门是吧?

    区区一百贯,一天拖一天的有意思?

    他踮起脚,冲着房俊的背影大声道:“一百贯!房驸马还欠着老夫一百贯呐,什么时候还钱?”

    远处房俊翻身跃上马背,马鞭一甩,骏马四蹄腾空飞驰而去。

    连个话儿都没回……

第一百六十三章 重回兵部

    兵部衙门。

    平素里喧嚣忙碌的值房这会儿安静下来,一些书吏杂役进进出出将地面桌椅都用抹布清洁一遍,走路的时候尽量轻手轻脚,而一众侍郎、主事、郎中则齐齐聚在值房门口,负手站成一排,说着闲话儿,时不时的注意着敞开的正门。

    崔敦礼捋着颌下胡须,慨然道:“谁能想到这兜兜转转的,还得是房驸马杀回来主持大局?”

    一旁杜志静笑道:“还是崔兄有眼光,恭喜恭喜。”

    崔敦礼哈哈一笑,一脸自得。

    他出身博陵崔氏,是山东世家在朝中为数不多担当高位的子弟,其通知四夷情伪、做事勤勉公正,朝中风评一向不错,族中欲为其谋求一个中书舍人的位置,直入中枢,却被崔敦礼所拒绝。

    以往,兵部只是一个供给军队后勤的闲散衙门,无兵无权,更没有什么上升渠道,来到这里基本就只是过渡一下,然后谋求高位另有发展。

    但是经由房俊的一些列手段,尤其是兵部辖下铸造局的开办,各种新式军械受到各支军队的追捧,使得兵部在军中地位一再攀升,再不是过往那般可有可无的境地。

    火器的装备是的大唐军队战斗力陡然上升不止一个层次,而整个大唐唯一拥有铸造火枪、火炮资格的枪炮局就在兵部之下,各路将军、十六卫军队,哪一个不得奉承恭维着兵部,以便先行换装,尽早提升战力?

    所以崔敦礼觉得按照目前的发展,兵部更有前途。

    起码在东征结束之前,兵部的地位都会始终处于一个极高的水准,待到东征胜利之后论功行赏,届时再走动走动,又岂止是一个中书舍人的位置就能满足?

    运作得当,说不准能够就地擢升,坐上兵部尚书的位置……

    现在房俊兜兜转转又回到兵部,且占据了兵部尚书的职位,崔敦礼知道自己目前的资历、功绩绝无可能担任这个位置,而房俊之强势,在朝中人脉之广泛,在陛下面前的受宠程度,都可以让兵部水涨船高。

    关注度更高,立功的机会更大,这队崔敦礼来说非但没有半点损失,反而是大好事。

    所以杜志静才会恭喜他没有调转职位,而是坚守在兵部。

    甚至,大家都觉得以崔敦礼的家世背景以及自身能力,或许不久便能够更进一步,擢升为兵部右侍郎……

    柳看向郭福善,温言道:“似房二郎这等人中龙凤,区区兵部如何锁得住他?政事堂,亦或者即将设立的军机处,那才是房二郎施展才华的地方,吾等只需竭力辅佐,未来必有回报。”

    一身官袍的柳如今意气风发,兵部以铸造局、枪炮局而崛起,而这两个工坊又都是在他的管辖之下,虽然如今的身份依旧只是一个兵部主事,但是放眼军中,即便是那些个十六卫大将军亦要对他客客气气,这就是掌握资源的权力。

    而郭福善擢升为兵部左侍郎之后,已经成为事实上的兵部一把手,一个人无权之时可以低调谦逊,但是到手的权力却忽然被抽走,任谁也得憋屈一些时日。

    只不过这番话说在这个时候,未免令人多有遐思……

    崔敦礼从旁亦说道:“房二郎非是揽权之人,且一向关照部属,敢于担责,吾等在其麾下,皆能受到重用。”

    郭福善哭笑不得,连连摆手,苦笑道:“诸位,吾知你等好意,可吾郭某人难道就是那等鼠目寸光、贪权恋栈之辈?说实话吧,担任左侍郎主持部务这段时日里,吾心中焦虑,唯恐行差踏错。而且说句心里话,以吾之资历,整日里同那些个大佬打交道,每一次都是点头哈腰,任凭人家呼来喝去,实在是够够的……人贵有自知之明,吾郭某人就不是当主官的那块料,也就只适合拾遗补缺、打打下手,如今房二郎荣升,吾这心里高兴都来不及,哪里有半点失落遗憾?诸位想多了。”

    他脸上在笑,心里却在骂娘!

    你们一个两个的这都是什么意思?如今房俊擢升兵部尚书,尚未上任,自己这个左侍郎就心生嫉妒、心怀怨愤,恨自己没能上位兵部尚书?

    娘咧!

    这不是害人么?

    那房二何等样人,你们不知道?看上去一脸笑呵呵,可以后处置部务之时稍有差池被他认为自己实在与他作对、展示不满,信不信能将老子的腿给打折了?

    “嘿!来了来了,都少说两句。”

    杜志静赶紧喝止。

    几个人都肃容而立,整理衣冠,然后齐齐迈步走向正门。

    郭福善压下心头恼火,咬了咬牙,都给我等着,往后有你们小鞋穿……

    到了正门口,便见到正房俊策骑而来,到了门前石阶下甩镫下马,将缰绳丢给门子,大步走上石阶。

    郭福善等人齐齐上前,大礼参拜:“卑职见过房尚书。”

    “哈哈,都是自家兄弟,何必这般客气?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房俊爽朗大笑,一脸阳光灿烂,疾步上前将几人搀扶起来,挨个拍了拍肩膀,笑道:“从今往后,还望诸位多多辅佐,吾等齐心协力,打造一个大兵部,领袖六部,威震中枢!”

    这一句豪气干云的话语,立时就将郭福善等人的心气儿给勾了起来。

    一直以来兵部就是六部当中最不受待见的一个,听上去主管天下兵马,实则上有皇帝、下有十六卫大将军,朝中大佬几乎都是曾入军伍,一个个资历深厚位高权重,兵部能指挥得了谁?

    最终不得不沦为一个只能掌管辎重后勤的闲散衙门……

    自从房俊来了以后,兵部才陡然提升地位。

    这位当朝驸马既有着深厚的背景,又有着卓越的能力,更有恣意妄为的脾性,中枢三省六部九卿的各个长官,平素在兵部官员面前拿腔作调诸般推诿,可是只要打着房俊名头,哪个敢不乖乖的将兵部的事情给办了?

    慢一步都不行!

    这就是底气,这就是威望。

    郭福善、崔敦礼、柳齐齐弯腰施礼:“谨遵房尚书教诲,吾等定当尽心辅佐房尚书,报效君王,竭尽全力!”

    “好!走吧,咱们进去。”

    “喏!”

    “房尚书,请!”

    几人引着房俊进入正门,院子里,兵部衙门各个值房的官员、书吏、杂役尽皆板板整整的站着,见到房俊进来,齐齐高呼:“吾等见过房尚书!”

    一时之间,房俊意气风发。

    这是自工部之后,自己真正意义上掌管的中枢衙门,这可相当于后世的国防部啊!

    谁能想到,他房俊亦有一日能够荣登部长级宝座?

    一时兴起,房俊站在门前,一手叉腰,一手摆了摆:“某房二郎又回来啦!”

    院子里的众人先是一愣,继而哄堂大笑。

    这口气……满满的土匪味道,可是没有一个人觉得低俗不堪,反倒是各个与有荣焉。

    在其余部堂衙门眼中,这房二郎岂不就是一个盗寇马匪?

    民部卡着兵部的俸禄钱粮,房二郎出马,民部尚书唐俭立马让人亲自押送钱粮送到兵部来;吏部拿着兵部官员升迁的条件说事儿,这不行那不行,房二郎出马,吏部尚书李道宗马上命令司勋司、考功司的官员“特事特办”,片刻不敢延误;工部借口各项工程浩大,对兵部各处衙门的修葺各种推诿,结果房二郎一份名帖送去,工部尚书张亮乖乖的派人前来……

    这样的领导,岂能不受到下属的拥戴?

    如今房俊兜兜转转一大圈儿,再回到兵部之时已然头顶兵部尚书的乌纱帽,兵部衙门重回之前那种“三省六部九寺”横着走的嚣张日子,大家伙办事顺畅,事事顺心,岂能不士气高涨、欢呼雀跃?

    冲天而起的欢呼声震的左近衙门人人色变。

    嚣张跋扈的房二郎又回来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我,房二,给钱!(上)

    郭福善等几人站在房俊身后,听着房俊这一句充满“痞气”的话语,看着衙门里官员、书吏兴奋欢呼的气势,不由得苦笑摇头。

    这哪里是朝廷的中枢衙门?

    简直就是土匪窝……

    不过不可否认的是,相比于他们,房俊明显更有领导力,这段时日虽然兵部因为铸造局的存在大幅度的提升地位,但是那些个实权衙门的大佬们,从骨子里看不起兵部,纵然被兵部在火器装备上拿捏住,却也各个阴阳怪气。

    现在房俊回来了,谁还敢?

    ……

    值房内,房俊与几位主事相对而坐。

    面前茶几上尽皆摆着香茶,房俊随意的呷了一口茶水,说道:“虽然曾经身为左侍郎,但这段时日一直未能接触部务,难免生疏。不过本官对于诸位同僚的能力予以认可,各自的事务各自处理,本官不想过多插手。现在,诸位在日常事务之中有什么难处,一一提出来,本官为你们解决。”

    几位主事精神一振。

    这才是好长官啊!

    部务放权,绝不插手各自的事务,然后又能够为大家解决难题,如此长官岂能不受人拥戴?

    杜志静是个实惠人,闻言立即说道:“卑职掌管驾舆,负责绘制大唐海陆舆图,事关帝国千秋万代,不得不予以慎重。不过舆图之绘制需要大量人力物力,丈量河岳山川,勘探九州风貌,非是兵部一己之力可以完成。如今魏王殿下担任文化振兴之重任,手下各个机构掌管了天下各处驿站,故而卑职一直想与‘振兴会’合作,利用其遍及天下的驿站作为节点,支撑起测绘天下之重担。不过魏王殿下目光短浅,只为自己的事务着想,以经费欠缺为由,数次拒绝卑职之请求,浑然不顾帝国千秋大业,卑职恳请房驸马,上书弹劾魏王!”

    郭福善等人齐齐一手扶额,嗟叹无语。

    房俊也挠挠眉毛……这杜志静比他可棒槌多了,就为了这么点事儿,就要弹劾魏王?

    果然有他爹的风范……

    其父杜正伦在贞观元年经魏徵推荐出任兵部员外郎,后来一路青云直上,到贞观六年已经受李二陛下赏识升任中书侍郎,不久加授朝散大夫,出任太子右庶子。

    李二陛下这样嘱咐杜正伦:“我儿疾病,乃小事也。但全无令誉,不闻爱贤好善,私所引接,多是小人,卿可察之。若教示不得,须来告我。”

    皇帝能够跟大臣说出这样的话,这是多大的信任呢?

    结果呢?

    太子懦弱,又亲近小人,杜正伦数次劝谏都未被接受,一气之下便将李二陛下的话告知于太子。

    其实杜正伦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作为太子右庶子的他操碎了心,磨破了嘴,身板差点没累垮。然而多次劝谏下来,太子对他的话就全当耳旁风,说完了,刮过了,在李承乾那里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被逼急了的杜正伦这次想出了最后的撒手锏

    “不老实?我告诉你爹!”

    李承乾又是害怕又是委屈,战战兢兢的给李二陛下上了一道奏折,为自己极力辩解了一番,话里话外告诉自己的父皇,你告诉杜正伦的话我都知道了,但是我不服,我很委屈!

    李二陛下召来了杜正伦,责问他为什么泄露了自己的话,杜正伦对曰:“开导不入,故以陛下语吓之,冀其有惧,或当反善。”

    李二陛下这个郁闷呐……

    原本他跟杜正伦说那样的话,用意是希望杜正伦排除万难心里有底,尽心竭力的去教导太子,可是你将老子跟你说的话告诉太子,这岂不是显得太子在他这个父皇眼里一无是处,离间父子感情?

    愤怒之下,李二陛下撤了杜正伦的职,将其贬斥为谷州刺史……

    皇帝太子皆不待见,杜正伦的仕途估计也就到此为止了。

    没想到,这个杜志静居然跟他爹一样头铁,想要硬刚魏王李泰……

    房俊只得宽慰道:“杜主事有所不知,魏王殿下的确是为经费而费神,前几日还曾央求本官,因陛下降旨查封太原王氏于江南的产业,欲前往江南之地予以接收,并顺便向江南士族募捐一些钱粮,以为‘振兴会’之经费……不过杜主事勤勉任事,本官甚为欣慰,这件事毋须你担忧,本官稍后会与魏王商量,尽量促成此事。”

    杜志静欣然道:“那再好不过了!”

    另外几人瞅了杜志静一眼,心说你也就是跟了一个好上司,若是换了旁人,只会撺掇你自己上书弹劾魏王,然后将魏王得罪得死死的,再将你撤职,安插上自己的人马……

    无论外界如何传说房俊是个棒槌,可但凡跟随他的部属,都认可他是个厚道人,绝对干不出让你冲在前头打头阵,他在背后捅刀子这种缺德事……

    房俊又问:“还有什么事?诸位直言无妨。”

    郭福善瞅了瞅崔敦礼,崔敦礼缓缓颔首,道:“还是柳主事来说吧。”

    郭福善又看向柳,柳干咳一声,看向房俊,说道:“好教房驸马得知,如今大唐各支部队都加快了换装的进度,新式铠甲、横刀、火枪、震天雷等等装备的制造速度远远不及,故而,卑职与几位长官商议决定,将铸造局的规模稍稍扩大,才算是缓解了燃眉之急。不过这其中有一个难处,政事堂允准由民部拨款一百万贯,用于咱们扩张铸造局,但民部迟迟不予拨款,卑职数次前往民部讨要,总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搪塞敷衍。咱们虽然铸造新式农具、刀具等等可以赚取一些利润,却如何能够填补数百万贯的空缺?如今房驸马上任,还望能够签发公函,照会民部,责令其赶快拨款,否则耽搁了辽东军队换装,影响了东征大计,谁负担得起?”

    房俊奇道:“唐尚书深明大义,既然是政事堂允准的事情,岂会一拖再拖?”

    民部尚书唐俭老则老矣,但不糊涂,怎能干出这样的蠢事?

    崔敦礼啧啧嘴,叹道:“房驸马大抵还不知唐尚书病重告假之事吧?”

    房俊一惊:“什么时候的事?病情如何?”

    崔敦礼道:“就是年初的时候,您刚刚自漠北返回不久,那阵子春寒料峭,唐尚书不慎染病,便卧床不起,民部所有事务尽皆交由左侍郎高履行暂代,咱们这一批拨款就给死死的压住了,任是吾等说破了嘴皮子,亦无济于事,民部总是各种各样的方式搪塞。”

    房俊就明白了,兵部这是受自己的牵累,成了高履行公报私仇、以泄私愤的靶子……

    当即冷笑一声,道:“不妨事,稍后本官就去会会高驸马,若是做不好这个民部左侍郎,那就退位让贤,回家种地去!”

    郭福善吃了一惊,连忙道:“二郎慎重!您刚刚履任,若是与民部上下起了冲突,恐怕损及声望,难以再陛下面前交待。”

    他是老好人,总是想法设法的维持彼此之间的关系,可从来都未能真正促成所谓的团结,哪怕是兵部之内亦是如此……

    房俊摆摆手,霸气道:“毋须多言!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吾等平素为人处事是如此,各个衙门亦是如此。每一个衙门的资源都不是无限的,与其他衙门之间的交流自然就有个先后之分,你越是退让,就越是抢不上食。民部如今固然财源广进,但是开销也大,每个季度上缴的赋税流水一般的花出去,吾等若是不争不抢,几时能轮到头上?会闹的孩子有奶吃,诸位不必担忧,本官也就是去民部闹一闹,不当大事。”

    崔敦礼一阵汗颜。

    亏得自己还觊觎这兵部尚书之位,对于房俊再回兵部直接上位稍稍有些嫉妒,但是现在看来,自己的确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身为主官,就是整个衙门的主心骨,自己一直尝试与高履行沟通而未果,多多少少是要影响自己在兵部的威信的。

    结果人家房俊一上来不是去要钱,而是直接放话要去闹一闹……

    境界不同,看待问题、处理问题的方式也不同。

    自己若是学着房俊这般去民部闹事,怕不是得被人给打出来,可房俊去闹事,有谁敢呲牙?

    可是说到底,这事儿也不能闹得太过……

    想了想,崔敦礼道:“要不,卑职陪同房驸马一起去?”

    房俊笑道:“怎么,怕本官收不住脾气,打死打残几个?”

    崔敦礼大汗,吱吱唔唔,说不出话来。

    等于承认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我,房二,给钱!(下)

    “诸位当知道,如今本官尚且要兼管书院那边,眼瞅着开学在即,诸般事务繁荣混杂,很是耗费精力,兵部这边难免无暇顾及,所以,还有什么困难,一并说出来,今日本官一一予以解决。日常部务,就需要仰仗诸位多多费心尽力了,本官为诸位保驾护航。”

    有几个长官能够甫一上任便说出这等霸气绝伦的话语?在他眼里似乎这小小的兵部根本就没什么可以称得上困难的,尔等寸步难行束手无策的难题,在他面前都是小菜一碟。

    尤其是这种对属下予以充分信任,肯担责、肯放权的行为,令兵部上下敬佩不已,甘愿效力。

    如此长官,夫复何求?

    郭福善与几位主事互视一眼,见到再无难事,便对房俊说道:“房驸马放心,吾等定当尽心竭力,谨慎处置部务,必不会出现差错。只是这民部的拨款,您是否先行斟酌一番,勿要这般直接了当的杀上门去,到底颜面上不好看,万一闹到陛下面前,您也得遭受申饬。”

    房俊不以为然的摆摆手,道:“这件事无需再说,诸位根本就是受了本官的拖累,那高履行就是要报复你们,来恶心本官。哼哼,这个高履行看着还算是个人物,却行此下作之手段,与市井混混儿有何区别?此等人物,在本官眼中无异于豚犬一般,何必在意?量他也翻不出什么浪花儿来。”

    几位属下尽皆闭嘴。

    这件事的确如房俊所言,根本就是高履行无事生非、刻意刁难,他们可以忍,但房俊怎么能忍?被人骑到头上作威作福,若是不予以反击,房二郎的面子怕是要折一大截儿。

    几人齐声道:“谨遵房驸马吩咐!”

    你是主官,你说了算。

    房俊瞅了瞅外头天色,道:“郭侍郎,派人去松鹤楼叫几桌酒席,要最好的席面,记在本官账上,统治部中同僚,若是无甚要事,晌午就留在署衙之中饮酒,本官履任,大家高兴高兴。”

    虽然是“二进宫”,但到底也算是新官上任,与同僚搞一搞会餐,拉近一些关系,提升一些威望,这是职场之上笼络人心的不二法门,古今中外,概莫如是。

    郭福善点头,问道:“不需要下官陪同您前去民部?”

    房俊指了指崔敦礼,道:“崔主事陪同本官前去就行了。”

    “喏!”

    新官上任第一次会议结束得很快,郭福善安排人前往松鹤楼预定酒席,杜志静与柳则带人处置部务,将紧急事务处置完毕,中午署衙上下一同聚餐,崔敦礼则随同房俊出了兵部大门,策骑直奔民部衙门。

    ……

    高履行忙活了一早上,终于将紧急公务处置完毕,稍稍松了口气,从值房出来,端着一杯茶水坐在正堂上,看着人来人往穿梭不息的衙门,虽然劳累,心中却尽是满足。

    自从唐俭告病,恢复荣养,他这个民部左侍郎就接过了所有部务,代替民部尚书行驶职责,整个民部尽在其掌管之下,所有人唯唯诺诺言出法随,这对于从来未曾担任主官的高履行来说,是全新的体验。

    这就是权力的滋味啊!

    呷了一口茶水,高履行心思开始放空。

    虽然老爹高士廉已经致仕,但无论是在陛下眼中的分量,以及在朝中的人脉都尚存几分威望,若是自己能够在唐俭养病的这一段时日之内兢兢业业勤于部务,更能够在东征之时完美完成任务,稍稍运作一下,这个民部尚书的职位很有可能就会由自己来担任。

    民部尚书啊,六部堂之一,正三品的实权大佬!

    不过旋即心情便低落起来,因为他忽然想起,房俊那个棒槌现在已经履任兵部尚书,而且头顶上还挂了一个太子少保的职衔,那可是从二品的品阶,亦即是说,哪怕自己当真成为民部尚书,也比房俊晚了一步,而且品阶始终低人一等……

    将茶杯重重放在身旁书案上,高履行有些气闷。

    凭什么?

    拼老子,我爹高士廉的功勋、地位,那是房玄龄能比的?拼岳父,同样都是陛下的女婿,你那老婆高阳公主更是生母早丧,没有娘家人支撑;拼地位,自从长孙冲谋逆之后,年轻一辈当中自己就是领军人物啊……

    凭什么最后却反要被房俊爬到头上来?

    就因为他在漠北打了一场胜仗,覆灭了薛延陀?那都是因为火器之威,换了谁率领一支装备火枪、震天雷的军队,照样能够横行漠北打得薛延陀满地找牙,怎么就完全成为房俊一个人的功绩了?

    不就是比我更能阿谀奉承,更会讨陛下欢心么?

    高履行不服。

    不过想想他与房俊在陛下面前的地位和受宠程度,就一阵阵心塞……虽然颇为不屑,但其实也有些羡慕,他不是不想溜须拍马,只是觉得自己水准比不上房俊,因为没有房俊更招陛下待见。

    他自认在拍马溜须这一项能力上,不及房俊多矣。

    ……

    且说房俊带着部曲一路疾驰,转过两条街,直奔民部衙门。

    崔敦礼骑马紧紧跟随,心里忐忑不安,这哪里是来民部办事?瞧瞧这气势汹汹的架势,根本就是来砸场子啊!

    这位爷先前说闹事,自己还以为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居然这般肆无忌惮,这可是民部啊,中枢衙门,帝国财政之中枢,您这么搞,就不想想后果?

    可他也知道房俊根本不会听他的劝,只能心里暗暗叫苦……

    民部衙门距离兵部不愿,策马过了两条街,眨眼便到。

    身为中枢衙门、财政重地,每日里前来民部办事的各处官员数不胜数,大门外车马辚辚,将半条街围得水泄不通,来自全国各州府县的官员都等在这里,等着进入衙门办事。

    房俊一行人策骑而来,蹄声隆隆,吓得各地官员们赶紧吩咐手下将马车赶开,让出一条道路。

    长安城的纨绔名扬天下,这些个官员都是各自衙门负责进京办事的人员,见多识广,知道这个时候在这条街道上敢于策马疾驰的,都是招惹不起的……

    一行人畅通无阻的直奔大门前。

    看守大门的门子顿时出来三四个,指着房俊等人呵斥道:“何人如此大胆,中枢重地,亦敢策马疾驰,想要吃牢饭呐?”

    房俊等人到得近前,甩镫下马,那几个门子都是有眼色的,刚刚呵斥一句,等到看清来人,差点想要给自己一个嘴巴……

    满京城,谁不认识房二棒槌?

    这位祖宗可惹不起……

    几个门子威风还没抖出来,立马变身鹌鹑,小心翼翼的凑上前去接过房俊甩过来的缰绳,陪着笑道:“哎呦,是房少保!您可是来办事的?来来来,小的给您牵马,您老当心脚下……”

    周围等候办事的官员一愣一愣的。

    都是常来各个部堂办事的老人了,平素民部、刑部打交道最多,当然在知道这两个衙门事难办、门难进,就连门子都眼皮子往上翻,何曾见过这般摇头摆尾小心翼翼的模样?

    不由得纷纷看向房俊,心中暗自揣测:这是哪家的纨绔?

    还“少保”,这么年轻岂能当得“少保”之官衔?想来是绰号无疑,但是想来想去,也想不起长安城中有谁被称作“少保”的纨绔……

    房俊却连瞅都不瞅几个门子,一伸手将他们扒拉到一旁,抬脚就上了台阶,走进大门。

    有民部官员赶紧上前,客气问道:“不知房少保前来,办理何事?”

    房俊一把将他拎开,喝叱道:“让高履行出来,某有话问他!”

    几个官员赶紧走过来,虽然惧怕房俊的威名,但到底身为民部官员,被人家这么肆无忌惮指名道姓的言及自家长官,也没脸呐。

    “房少保息怒。”

    “是啊房少保,您岂能跟咱们一般见识?”

    “您老到底有何事,咱们也好通禀高侍郎一声……”

    房俊环视一周,冷笑道:“你们?你们解决不了,某找高履行说话!”

    民部官员眼瞅着气氛不对,也不敢招惹房俊,只得说道:“那还请您稍等,容吾等通禀……”

    不等他说完,就被房俊扒拉到一旁,大步走进正堂。

    正堂里,高履行心里正自懊恼,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吵杂喧嚣,顿时怒火升腾,平素唐俭坐在值房里好似一尊佛爷一般,任事不管,你们一个两个的脸走路都高抬脚轻落步,说话都憋着嗓子,如今老子掌民部,你们就原形毕露,没将我这个民部左侍郎放在眼里是吧?

    “砰!”

    高履行怒不可遏,认为自己的官威遭到了挑衅,狠狠一拍桌子,怒叱道:“简直无法无天,何人在外喧哗?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话音未落,只见门口一阵闹腾,有官吏呼斥喝骂,然后一人推开众人,大步走入堂中,大声道:“我!房俊!”

    高履行一愣,下意识问道:“你来干什么?”

    房俊站在堂中,气定神闲:“赶紧给钱!”

第一百六十六章 你给我写个欠条

    我!房俊!

    赶紧给钱!

    ……

    高履行眼珠子瞪得老大,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面前的情况……

    你特么是兵部尚书啊!

    还是太子少保!

    妥妥的朝廷大佬、帝国重臣,怎地还能如同市井地痞一般堂而皇之、毫无形象的硬闯民部衙门,口口声声市井之语、地皮之气,还要不要规矩了?

    整个民部大唐鸦雀无声,官员们出出进进此刻都停住了脚步,看着霸气侧漏器宇轩昂站立在堂中的房俊……

    咱们高侍郎这是欠了人家的钱,被追债追到衙门里来了?

    高履行一口气憋在胸口,咬了咬牙,一字字道:“房二,旁人或许惧你三分,吾高某人可绝不怕你!此地乃是民部大堂,是帝国中枢,财税重地,你这般似市井泼皮一般胡闹,是谁给你的胆子?还有,你将话说说清楚,吾高某人何时何地曾欠了你的钱财?”

    简直日了狗了!

    他堂堂申国公世子、当朝驸马、民部左侍郎,何等荣耀显赫?渤海高氏虽然比不得那些个绵延千年的世家,却也当今最顶级的门阀,就算是你房俊再有钱,我犯得着跟你借钱,被被你追债至此?

    简直荒谬!

    分明就是前来闹事的。

    房俊也不生气,丝毫未将高履行的狠厉放在眼中,大声道:“政事堂批准兵部一百万贯用以扩充铸造局,这笔钱由民部拨款。眼下兵部工程已经完成大半,缘何民部拨款迟迟不到?非但如此,兵部官员数次前来催款,你高侍郎屡次搪塞,到底是何用意?”

    此言一出,大堂上的民部官员齐齐松了口气。

    只要是公务,那就闹不起来,都是世家子弟,或许为了彼此之间的龌蹉争一口气,可谁能为了公务大打出手,闹得不成样子呢?

    高履行也吁了口气。

    看着房俊气势汹汹的架势,他差点都以为自己或许当真欠了房俊的钱忘了还……

    既然是公务,那他有的是办法拖下去。

    “原来房少保说的是这件事……实不相瞒,非是本官不愿立即拨款,实在是民部挤压的账目太过繁多,这个季度江南送抵的税赋刚刚抵达,需要大量的人力予以盘点,况且库房之中一时间尚无法整理清楚,过一阵子,待民部账目理清,拨款立即送上,还望房少保稍安勿躁,亦要多多体谅民部的难处嘛。”

    高履行忍了气,换上一副笑脸,打起官腔。

    房俊冷笑一声,道:“铸造局扩充,攸关辽东军马换装,若是由此耽搁了陛下的东征大计,这个责任谁来负?”

    高履行脸子又撂下来,不悦道:“房少保,本官已然给了你面子,你这般大呼小叫硬闯民部,本官尚且不与你计较,但是你这般咄咄逼人,甚至将东征成败扣到咱们民部头上,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大堂中不少民部官员都在,闻言立即七嘴八舌的抱屈起来。

    “高侍郎说得对,辽东兵马换装,那是你们兵部的事,不能因为拨款迟上几天,就将责任一股脑的丢给咱们吧?”

    “咱们民部一些都走的程序,不知多少地方等着民部的拨款,总得有个先来后到。”

    ……

    东征乃是眼下朝廷的头等大事,陛下对此心心念念,若是事情出了差池,这个罪责谁背得起?

    高履行此言,等同于揭破房俊的威胁,自己点出将这口大锅扣在民部脑袋上,令民部官员压力山大的同时,更激起了同仇敌忾之心。

    不待这么欺负人的!

    高履行听着群情汹汹,嘴角微微挑起,任你舌绽莲花,就不信你还能将整个民部都推上攸关东征胜败的位置上,我答应,所有民部官员也不答应!

    谁能吃罪得起?

    崔敦礼站在房俊身后,看着民部官员们一副要吃人的神情,额头冒汗,心里暗骂房俊鲁莽。

    你这一上来就想要将责任推给民部,谁干呐?

    东征那是国策,是李二陛下欲求“千古一帝”最关键的一步,万一有个差池,负责的人就算是死一百回都不够!

    你这简直就是将整个民部往坑里推,不犯众怒才怪了……

    房俊却不以为然,笑眯眯的环视一周,然后看着高履行,问道:“这么说,高侍郎是不打算拨款了?”

    高履行冷笑道:“非是不拨款,而是民部也很为难,暂缓几天而已。”

    房俊追问道:“暂缓几天?到底是几天?”

    高履行两手一摊,嘴角一挑:“这谁说得准?民部计量天下税赋,核算量之大,非是你所能体会,或许一两天,或许三四天,这谁也说不准。”

    崔敦礼赶紧附在房俊耳边,低声道:“房驸马,这核算之事,的确劳师动众、状况百出,他这般拖下去,就算是官司打到陛下面前,那也没辙。”

    房俊微微颔首,便再没理会崔敦礼,而是对高履行说道:“既然如此,那本官也体谅民部,都是为帝国尽力,若本官咄咄逼人,也不太合适。”

    高履行嘴角挑得更高了……

    然而房俊接着说道:“不过民部有民部的难处,但兵部亦有兵部的难处,大家虽然不同职司,却同为陛下效力,应当相互体谅、相互帮扶,这么说,高侍郎赞同否?”

    高履行慨然道:“房少保所言甚是,只不过民部核算繁杂,实在是有心无力,还请兵部暂缓几天。”

    哼哼,老子要定了因为核算时日较长,就这么拖着,你说破天又能如何?

    合情合理,就算是陛下来了也没法说什么。

    至于你们兵部是否耽搁了辽东军马换装……关我屁事?

    房俊颔首,似乎认同高履行之言,然后缓缓说道:“既然如此,那本官也不逼迫民部现在就拨款。不过高侍郎,政事堂允准民部拨款一百万贯,用以兵部扩充铸造局,这件事您总归承认吧?”

    高履行想了想,觉得没什么陷阱,颔首道:“自然承认,此乃政事堂诸位宰辅行文下令,更是攸关辽东军马换装,民部岂能不承认?只不过这困难……”

    房俊摆摆手,打断高履行的话语:“困难不困难的,咱就别提了,为官一任,谁还没有点困难?整日里将困难挂在嘴边,却不想着如何解决困难,说一句尸位素餐亦不为过,说得再难听一些,你不行你就别干啊,尽早退位让贤岂不是更好?都特么强调困难,正事儿谁来干?”

    高履行脸色一青,怒道:“本官是否胜任,自有吏部考核,有陛下权衡,还轮不到你房二指手画脚!”

    “行行行,本官的确管不了你……”

    房俊有些不耐烦了,站在堂中,负手而立,道:“既然高侍郎承认这笔钱是政事堂允准拨付给兵部的,如今又因为民部的问题,导致拨款迟迟无法就位,那么就请高侍郎给本官打一张欠条吧。”

    堂中顿时一静。

    就连崔敦礼都长大嘴巴……

    打欠条?!

    千古以来,还从未听闻衙门与衙门之间打欠条这种事,都是帝国衙门,有这个必要么?

    高履行断然拒绝:“从未有此先例,绝无可能。”

    打欠条?

    这怎么可能!

    若是将来兵部在换装一事上有什么差错,房俊却拿着这张欠条出来,说是当初正因为民部拨款不及时,导致铸造局扩充滞后,影响了换装,他高履行岂不是要兵部的责任背黑锅?

    简直痴心妄想!

    房俊嘿嘿一笑,看着左右民部官员,道:“来来来,尔等刚才还指责本官,对吧?现在本官与尔等理论,你们民部既不拨款,但兵部的扩充却不能延缓半日,否则这责任谁也承担不起,对不对?”

    官员们想了想,点点头。

    兵部的扩充攸关辽东军马换装,若是厌恶了,这责任就是兵部的,兵部吃罪不起。

    房俊又道:“所以,兵部的扩充还得继续,但是又没钱,怎么办?”

    民部官员有些懵,我们哪儿知道怎么办?

第一百六十七章 扩大打击面

    幸好,房俊没指望他们给出答案,他自顾自说道:“那就只能由本官想办法,要么将兵部的产业质押出去,要么拿自己的钱填补进来……诸位以为,这两个办法哪个可行?”

    哪个可行?

    哪一个都不可行。

    身为中枢部堂,六部之一,却要将产业拿出去质押借贷,传扬出去,朝廷颜面何存?

    拿自己的钱填补进来,那更不行。

    这就跟朝廷拖欠了兵卒的粮饷,将军拿自己的钱给兵卒发饷一样……你特么这不是爱惜士卒爱兵如子,这是邀买人心,想要造反呐?

    民部官员们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

    房俊两手一摊,一脸无辜:“看看,你们也认为不行,对吧?陛下盯着兵部扩充事宜,万万耽搁不得,否则影响了辽东军马换装,谁都吃罪不起;可你们民部又不肯拨款,本官能怎么办?硬逼着你们,又该说本官嚣张跋扈冲击中枢部堂,搞不准稍后还得弹劾本官……那也就只能有你们民部出具一个欠条,然后本官拿着欠条给那些供应材料的衙门、商贾们看,不是兵部没钱给你,实在是这拨款还没到,只要等一等,难不成堂堂民部还能赖账不成?”

    一旁的崔敦礼心中暗忖:你特么就扯淡吧!

    听起来这好像是解决目前情况最合适的办法,可民部怎么可能同意?一旦写了欠条,崔敦礼敢用项上人头担保,兵部扩充万事皆顺则罢,若是稍稍有耽搁之处,甭管谁的责任,房俊都会一股脑的推到民部头上

    谁叫你们不按时拨款的?你们拨款不及时,所以才导致了兵部的延误,这个锅就是民部的……

    民部由上至下,是万万不敢写下这么一张欠条的。

    可不写欠条,房俊岂肯善罢甘休?

    民部上下没有傻子,知道欠条不能写,但是人家房俊说得也明白,你们民部不给钱,耽搁了兵部扩充,责任谁背?

    大家都看向高履行。

    拖延拨款,屡次三番以各种理由将兵部催款的官员打发回去,这件事在民部不少人都知道,以前觉得这位高侍郎很是强势,是个好领导,能够在民部库房兵部充盈的情况下主动替下属分担压力,只要兵部这一百万贯能够暂缓拨付,留给民部周转的余地就大了很多。

    然而现在,大家心里却难免产生埋怨。

    你拖欠谁的拨款不好,为何偏偏要拖欠兵部?

    瞧瞧,现在房俊走马上任,椅子还没坐热乎呢就追上门来讨债,别人尚且能够搪塞一番,可谁敢搪塞房俊?

    这棒槌脾气暴躁,素来目中无人、恣意妄为,万一真就狠了心把兵部扩充之事给延误下来,耽搁了辽东军马换装,届时皇帝发怒,这板子打下来民部要挨上一大半……

    尤其是高履行与房俊之间的恩怨,更是人人皆知。

    你身为民部左侍郎,却公器私用,以拖欠拨款的名义以泄私愤,拖累整个衙门担负被皇帝问责的风险,这就不厚道了……

    高履行也认识到了这个问题,一言不发,脸色铁青。

    欠条是肯定不能打的,这个责任他背负不起。

    拨款也肯定不能现在就拨,以往趾高气扬数次搪塞,现在房俊来了一闹腾,立马就给拨了,脸往哪儿搁?

    思来想去,左右无法,只得硬撑到底:“民部办事,自有章程,岂容你在此胡搅蛮缠?速速退去,待到民部账目理清,自会拨款于你,若是继续不依不饶无事生非,休怪本官不客气!”

    一众民部官员有些无语,您以为眼前站着的这位是谁?

    如果会害怕你的狠话,人家还能来闹?

    果不其然,房俊冷笑看着高履行,缓缓说道:“高侍郎的意思,你们民部既不拨款,亦不打欠条,更不想担责,但就是这么拖下去,使得兵部扩充的计划无限期的搁置,导致辽东军马的换装一再延误,对不对?”

    高履行兀自硬抗:“辽东兵马换装,那是兵部的事,与我民部无关。”

    他觉得这没什么问题,民部有民部的办事流程,就算这官司打到太极殿,在李二陛下面前自己也挺得住腰杆,大不了就给你拨付呗,但那样性质就不同了,那是皇帝亲自下令,咱奉旨办事,非是如今碍于你房俊的压力,不得不拨付。

    说到底,还是你房俊无能,连自己衙门里的公务都处理不好……

    房俊负着手,就这么站在民部大堂正中,周围皆是民部官员,瞅着高高坐在主位的高履行,嘴角微微一挑,一字字说道:“好教高侍郎知晓,现在已经不是关不关谁的事、到底是谁的责任的问题了,堂堂民部侍郎,却以诸般借口搪塞、拖延拨款,依本官看来,你这分明就是处心积虑的想要延误兵部扩充,进而延误辽东兵马换装……而你最终之目的,便是破坏东征,企图破坏帝国一统寰宇之大计!你来说说,高句丽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潜伏在帝国中枢之内,甘当汉奸卖国贼,做出这等背祖弃宗、天地不容之勾当?”

    这一番话字正腔圆中气十足,在民部大堂内高声响起,震得一众官员瞠目结舌、不可置信。

    这就上升到“叛国”的地步了?!

    简直荒谬绝伦,污蔑也不是这么个污蔑法儿!

    但是若静下心来想一想,人家房俊这番话也未尝就没有道理……

    高履行出身乃是渤海高氏,其家世居渤海郡,素有“天下之高出渤海”之称,于东汉末形成后,至西晋渐趋兴盛,至今形成渤海、渔阳、辽东、广陵、河南等多个支系,当年甚至一度创建北齐王朝,因为地理因素,与当时盘踞辽东的高句丽来往频繁,至今尚有一支高氏后人居住于高句丽境内……

    甚至于,当年高士廉遭隋炀帝贬官,起因就是与其交往甚深的斛斯政叛至高句丽……

    这其中的纠葛,说也说不清。

    当然,没有相信申国公高士廉的嫡长子、李二陛下的女婿会投敌叛变,但是若深究细底,这可就不好掰扯了。

    所谓人言可畏,今日房俊在此大声喧嚷,一旦流传出去,外界会如何传说,那可就说不定了。

    尤为重要的是,若兵部当真延误了辽东兵马的换装,或者东征当真铩羽而归,谁来负责任?

    ……

    看似胡诌八扯的一番话,却极有可能将高履行甚至整个高氏都推上风口浪尖。

    甚至于用不着东征失败,只要某一次战役之中因为军马装备的原因导致兵卒折损过多,这都有可能被人牵扯到如今房俊这番话之上……

    高履行一张白脸气得血红,睚眦欲裂,再也绷不住了,站起身戟指怒骂道:“无耻之尤!吾渤海高氏世代忠于陛下,忠于大唐,这等污蔑之词,有谁会信?”

    房俊呵呵一笑,不以为然道:“忠于陛下?忠于大唐?呵呵,七十年前,这话你们渤海高氏跟北齐皇帝高绍义说过这样的话,二十年前,你们渤海高氏跟隋炀帝说过这样的话……现如今,你们还是说这样的话。”

    堂内官员齐齐到吸一口凉气!

    这简直就是诛心!

    渤海高氏乃是北齐皇族,高士廉曾担任隋朝官员,后来叛变隋朝归顺大唐,这来来去去的,的确算不得忠诚之家,无论对于北齐亦或是大隋……可这只有渤海高氏如此么?

    全天底下的世家门阀个个如此!

    所谓“城头变幻大王旗”,世家门阀不仅仅依附于强权,更会主动制造强权,所有的世家门阀就是在这种制造与依附当中一代一代的延续下来,在他们的理念当中,所忠于的唯有自己。

    南北朝,大隋,大唐……

    眼看他高楼起,眼看他楼塌了,只要家庙不倒,任他改朝换代。

    可是这话能够敞开来说吗?

    这是一竿子撂翻一船人呐!

    众人惊恐的看向房俊,这位祖宗恐怕不仅仅是前来怼高履行,而是所图甚大啊……

第一百六十八章 离间

    大堂里,连着民部官员以及崔敦礼在内,尽皆面面相觑。

    房俊这番话看似怼高履行,实则打击面太大,几乎将所有的世家门阀都给搂了一竿子,将那些个隐藏在光鲜亮丽之下的阴暗龌蹉都给捅了出来,这叫人情何以堪?

    高履行一张脸红了又白,气得胸膛起伏,怒喝道:“放肆!吾家对陛下忠心耿耿,对大唐鞠躬尽瘁,岂容你这等混账在此信口污蔑?”

    房俊反唇相讥道:“既然你自我吹嘘忠心耿耿,那么又为何蓄意破坏东征大计?”

    高履行快要气疯了:“吾没有!再信口雌黄,吾饶不了你!”

    房俊道:“怎么着,被本官揭破你的阴谋,恼羞成怒还想要杀人灭口不成?别扯这些没用的,有理不在声高,你身为民部左侍郎,这堂中皆是你的部属,你意欲破坏陛下的东征大计,不惜以身犯险自掘死路,那是你自己的事,但是你将这些部属尽皆拉下水,与你一同承担这个责任,那就过分了。做人,你得厚道!”

    大堂里所有的民部官员都闭着嘴,束手站在一旁,无人插言。

    所谓的高句丽奸细、蓄意破坏东征……这个是没人信的。

    这都什么年代了?

    贞观十七年!

    大唐已经成立了二十几个年头,昔日鼎盛繁华的大隋早已烟消云散,杨家人绝了后、灭了嗣,所有尊贵荣耀都已经埋葬在尘埃之中,谁还能对前隋保持那一份忠心?

    眼下是大唐之天下,是李二陛下之天下。

    但是,所有人都不得不思忖房俊所提出来的问题万一东征失败,而且最终这个责任落到兵部扩充延误,未能及时给辽东兵马换装这件事上,那么民部的责任是逃不掉的。

    东征不仅仅是国策,更是李二陛下心心念念仰仗成为“千古一帝”的最重要一环,若是失败,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可以想见,一旦问责,不仅仅是兵部从上到下都要清洗一遍,民部更是首当其冲……

    大家可以任由高履行与房俊斗法,甚至可以任由高履行借由民部的权力来打兵部的脸,然后在一旁看热闹,但是这件事如今已经牵扯到巨大的责任,谁还能坐得住?

    不过高履行在民部威望甚高,其本身的背景亦是十分强大,都是在官场上混了半辈子的老油条,自然不会有人这个时候跳出来指责高履行不厚道,将大家拉近一场巨大的危机之中。

    但是尽管大家都不说话,高履行依旧从他们的眼神之中看出了不满、埋怨,甚至指责……

    高履行只觉得胸膛里似乎有一把火被死死的压住,想要燃烧却烧不起来,想要扑灭却也无能为力。

    快要憋疯了……

    他就弄不明白了,分明是自己占着主动,为何房俊这厮一顿胡说八道胡搅蛮缠,却就将自己的部属都给离间了,将自己孤立起来?

    若是自己一意孤行继续拖延兵部的拨款,说不得这些官员就能造自己的反……

    早知道房俊会重回兵部担任兵部尚书,自己吃饱了撑的去招惹他?

    还不就是因为兵部这帮子家伙素来以房俊马首是瞻,自己以为房俊这回算是跌下去,三年五载的爬不起来,打算趁机出一口恶气,也让那些与房俊不对付的人都看一看,咱是怎么为你们大家伙出气的……

    高履行很后悔,但是这个时候就算是死挺着,也绝对不能当场答应立即拨款,那样子自己成了啥?

    恐怕立马成为整个长安官场的笑柄……

    忍着气,高履行咬着牙,两只眼睛快要冒火一般瞪着房俊,一字字道:“今日天时已晚,明日……最迟后日,所有拨款必将到位,房少保可还满意?”

    这等于是彻底低头,从此之后,高履行见到房俊就得绕着走,颜面无存呐。

    可他有什么办法?

    再任由房俊闹下去,这官司打到陛下面前,胜负暂且不论,民部官员对自己的意见可就大了去了,自己还如何以左侍郎的官职履行民部尚书的职责?

    为了官位,一切都得忍。

    风水轮流转,就不信你房俊始终落不到老子手里,抓不住你的把柄……

    然而他自以为退步了,但房俊却不干。

    当真以为你自己是个人物了,能让小爷兴师动众的杀上门来与你理论?

    今日不将你这只鸡的毛拔光了,如何能够吓唬得住那些打算拦阻小爷道路的猴子?

    房俊一身官袍,立在堂中看似随意,实则周身都散发着杀气,瞅着高履行冷笑道:“高侍郎是装糊涂呢,还是真糊涂?现在已经不是拨不拨款的事情了,而是本官怀疑你私通敌国、卖国求荣。你自己说说,咱们是去大理寺,还是直接去陛下面前说道说道?”

    高履行气得发狂,还未说话,民部的官员站不住了……

    “房少保,这就不必了吧?”

    “是呀是呀,拨款这件事,总体是咱们民部的过失,但也不能上升到叛国的高度,您说是吧?”

    “这样,咱们这就召集人手理清账目,下午就给钱款给您拨付过去,下官亲自监督,少一个铜钱,您唯我是问,如何?”

    ……

    民部官员七嘴八舌,意欲将房俊稳住,万万不能闹到大理寺,更不能闹到陛下面前,谁都知道房俊就是个棒槌,恣意妄为惯了的,什么事儿不敢干?指不定再生出什么幺蛾子。

    人家高履行既是皇帝的女婿,又是申国公世子,总归是不会有什么大事,万一皇帝这板子打下来,倒霉的可就是他们这些官员……

    高履行这个气呀!

    你们到底哪一头的?被人家三言两语就给吓唬得战战兢兢,这是要将自己给卖了呀!

    “不行!民部自有章程,这拨款说什么也得明日……后日才行!”

    他不能任由这些官员就将这件事给定下来,否则往后他还怎么在这民部衙门里发号施令?

    被架空了都……

    民部官员们顿时急了。

    “高侍郎,不必如此吧?”

    “咱们民部的确有章程,但也应当特事特办不是?”

    “说的是,眼下兵部急着用钱,攸关辽东兵马换装,咱们不能墨守成规啊!”

    “是极是极,高侍郎尽忠职守,但是也应当有所变通嘛……”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在权高履行别再闹了。

    这件事本就是你理亏,闹来闹去的却要将咱们都扯进来担责任,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你高履行背景深厚,事后或者毫发无损,但吾等小门小户的,家中不知废了多大的人力物力财力才疏通了眼下的职位,若是因为你为了泄私愤便将吾等的官职给弄丢了,咱们跟谁说理去?

    您就算是长官,可也不能太自私!

    房俊一脸冷笑,也不说话,就看着一大圈人围在高履行身边,叽叽喳喳的劝诫。

    崔敦礼就站在房俊身后,此刻衷心佩服……

    谁特么往后再敢在他面前说房俊是个棒槌,他就跟谁急!

    三言两语之间就将铁板一块的民部挑拨得窝里反,轻而易举的将高履行与其余官员分隔开来,甚至用不着房俊再多说,民部官员自己久逼着高履行赶紧给兵部拨款……

    这是棒槌能做做得出来的?

    太懂得人心了!

    字字如戈、句句如刀,谈笑之间将利益剖开来,揉碎了给民部官员们看,跟着高履行瞎胡搞,那可不仅仅是得罪了我这个太子少保、兵部尚书,而是有担负着莫大责任的风险!

    不过是普通的上下级之间的关系,又有谁愿意跟着高履行一条道走到黑,一点便宜占不着,反而要背负一个虽然不大可能但理论上却的确存在的责任?

    关键是这个攸关东征成败的责任,谁也背负不起!

    高履行被数位平素恭谨有加的下属围着,你一言他一语的劝说,只觉得脑袋嗡嗡嗡像是钻进了无数的苍蝇,脑仁儿都疼,又羞又气又怒,终于忍受不住,猛地站起身,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桌案,暴怒道:“都给老子闭嘴!一个两个胆小怕事,既然害怕,那你们自己拿主意好了,莫要再烦本官!”

    言罢,一甩袍袖,转身走向后堂,扬长而去。

    只留下一众民部官员面面相觑,您是左侍郎,现在唐尚书在家养病,您就是民部最大的官儿,您这撂耙子一走,吾等如何是好?

    您这到底是同意了,还是同意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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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但是当房俊穿越到那位浑身冒着绿油油光芒的唐朝同名前辈身上,就感觉生活全都不好了……天唐锦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唐锦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唐锦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