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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子許     天唐锦绣txt下载     天唐锦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四章 剖露心迹

    长乐公主俏脸变色,娇躯微微一颤。

    若是父皇在此,她能张口求情吗?

    哪怕明知父皇对她有求必应……

    答案当然是不能。

    长孙冲所犯之罪,乃是谋逆大罪,当初他想要做的是颠覆父皇的统治,继而废黜太子,扶持其他皇子登基为帝,成就他的“从龙之功”,权倾朝野铸就长孙家的世代辉煌。

    这是父皇的敌人,是生死大敌!

    父皇可以为了与长孙无忌数十年的交情从而默许长孙冲流亡在外,未曾颁发海捕文书予以追杀,但是她身为女儿,岂能容忍意欲将父皇置于死地之人活在眼前,甚至为其求情?

    然而……自己当真就能眼睁睁的看着长孙冲被缉拿之后身首异处么?

    长乐公主陷入纠结,惶然不知如何自处。

    房俊静静的站在房中,看着彷徨纠结的长乐公主,目露怜惜。

    良久,长乐公主方才缓缓抬头,秀美的面容满是决然,缓缓说道:“吾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吾而死。若非其心念旧情,前来此地见我,又如何能够身陷重围、性命不保?若是在别处,其是生是死,本宫不会放在心上,至多为其祈福,来世生于一个普通人家,一声平淡美满……但是现在,本宫无法坐视其被缉捕,而后丧命。”

    恩仇已了,情缘已断,然心中存善,不忍彼时之夫妻,断肠于眼前。

    若是换成一个男子这般优柔寡断、妇人之仁,房俊会嘲讽讥笑,而后断然拒绝其所有请求。

    但身为一个女子,不问朝政只求修道,有一份至善之心,又有何不可?

    房俊喟然一叹,道:“本以为可以一举将这个情敌铲除,自此之后再无后顾之忧……罢了罢了,微臣在殿下面前从无说‘不’的勇气,您金口懿旨,微臣赴汤蹈火尚且眉目不眨,又何况释放区区一个凶犯?如您所愿便是。”

    “莫要胡说!”

    长乐公主又羞又恼,精致白皙的容颜在烛火之下愈发显得娇艳妩媚,呵斥道:“这等浑话莫要再说!若是被外人听见,不知又将传出何等闲言碎语,你就不怕父皇生气,再次责罚于你?”

    房俊两手一摊,苦笑道:“难道私自释放长孙冲,陛下就不会责罚微臣了?反正都是责罚,一次两次也无所谓了。”

    长乐公主担忧道:“父皇该不会将你的兵部尚书给撤了吧?”

    私房钦犯,那是重罪,更何况房俊本就不是京兆尹,却越权指挥京兆府的兵卒衙役,这更是罪加一等。

    房俊道:“殿下当真担心微臣被陛下责罚?”

    长乐公主颔首,柔声道:“那是自然,这件事本就是长孙冲的过错,本宫却只为自己安心,将你拖下水,若是父皇责怪,于心何安?”

    房俊抚掌道:“那好办,既然殿下不忍微臣受罚,那微臣出去让他们赶紧将长孙冲拿下,届时陛下非但不会责罚,反而会奖励微臣……”

    言罢,转身作势欲走出去。

    长乐公主羞恼道:“你站住!”

    房俊站住,转身摊手:“瞧瞧,什么担忧,都只是说说而已,殿下心中最重的还是长孙冲,哪里有微臣半点位置?”

    长乐公主气道:“你与他岂能一样?本宫与长孙冲早已恩断义绝,若非他偏偏跑来此地遭逢此难,谁会管他?”

    房俊抓住语病,追问道:“在殿下心中,微臣与长孙冲到底哪里不一样?”

    “……”

    长乐公主语塞,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羞恼道:“长孙冲是翩翩君子,而你只是个棒槌,无赖!”

    此言一出,俏脸愈发红润。

    这哪里是堂堂公主跟大臣的对话?

    分明就是情侣之间打情骂俏……可恶的房俊,一步一步引诱本宫坠入他话语的陷阱,偏偏自己毫无所觉,着实令人恼火!

    心里愈发羞愤,狠狠白了房俊一眼。

    房俊张着大嘴美滋滋的直乐……

    关系嘛,总归是要在言语与试探之中一点一点的接近。

    只是长乐公主这秀美无匹的容颜做出这么一个翻白眼的表情,要多娇俏有多娇俏,看得房俊心神大乱食指大动……

    身处纤手拢了一下鬓角的发丝,长乐公主轻喝一声,稳住心神,柔声道:“房少保放心便是,此事本宫会亲自向父皇说明,解释清楚,定不会让房少保遭受责罚。”

    这话当然只是说说而已。

    无论她做下何等错事,李二陛下焉能忍心责罚?

    不忍心责罚他,但是怒火却一定不能消解,那房俊自然在劫难逃……向着这厮好不容易混上一个兵部尚书的职位,又在积极运作谋求军机处的职务,搞不好父皇恼怒之下就得一切成空,心中愈发觉得歉疚。

    房俊却依旧笑呵呵的,浑然不以为意,看着长乐公主道:“殿下别总是耍嘴,若是您能给予微臣一点实际的补偿,即便陛下再是责罚,微臣亦是甘之如饴,趋之若鹜。”

    长乐公主羞臊无地,欺负她不懂得“耍嘴”的意思?

    她觉得不能再跟房俊如此单独相处下去了,这厮就是个棒槌,自己越是退让,就越是肆无忌惮的步步紧逼,令自己方寸大乱。

    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境,淡然道:“时辰不早了,本宫要就寝。房少保便请前行退下吧,哦,别忘了带走那些兵卒衙役。七月初七眼瞅着就要到了,长安城内涌入不少前来赏荷的文人士子,京中治安乃是头等大事,别疑神疑鬼的,看着谁都像是钦犯。”

    言罢,未等房俊回应,便高声道:“来人呐,恭送房少保。”

    “喏!”

    门外两个侍女快步走进房中,万福施礼,恭声道:“奴婢恭送房少保。”

    房俊无奈,看了看低眉垂眼一脸肃容的长乐公主,只得转身退出丹房。

    长乐公主眼尾撇着房俊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这才长长的吁了口气,紧绷着的身子松弛下来。

    她素来蕙质兰心,焉能不明白房俊的心思呢?

    但是二人身份特殊,自己算是房俊的妻姨,就算房俊再是妻妾如云,自己与他也决计不可能。

    皇族之内的确有很多人作风不检,但绝不包含她李丽质。

    而名正言顺更是绝无可能……

    是否有那么一丝情愫牵绊,根本无关紧要。自己会寻到一个合适的人,下嫁过去,然后平平淡淡的度过一生。若是寻不到,那就青灯古佛、深山庙庵,寄情于山水之间,钻研于长生之道,了此残生。

    “殿下?”

    耳旁忽然响起一声呼唤,长乐公主尚自沉浸在自哀自怜当中,下意识的抬起头,回道:“何事?”

    话一出口,秀眸陡然瞪大。

    等等……房俊这厮怎地又回来了?

    只见这厮正站在门口,作揖施礼,脸上笑意盈盈,似乎将刚刚自己沮丧失落的神情尽皆收入眼底……

    一瞬间,长乐公主羞不可抑,霞烧玉颊,方寸大乱,大发娇嗔道:“你这人哩!该走就走,怎地又回来偷看人家?”

    房俊心中大乐,看着长乐公主娇羞难抑的俏脸,笑呵呵问道:“微臣刚刚忘了问,七月初七的时候晋阳殿下与衡山殿下约微臣一起赏荷,不知殿下可否一起?”

    长乐公主觉得自己的心思已经完全暴露在房俊眼中,一颗心怦怦直跳,完全乱了方寸,平素的睿智冷静都已经跑到九霄云外,此刻只想着这人快快消失在她的面前,否则自己都要被升腾而起的羞恼给燃烧了……

    “到时候再说,你快走快走!”

    房俊嘴角衔着笑:“那微臣就当殿下答允了?”

    长乐公主只想他快快离开,脱口道:“行啦行啦,本宫答允你,快走吧!”

    “微臣遵命!”

    房俊一揖及地,看了一眼红霞密布的俏脸,转身退走。

    长乐公主瞪着美眸确定了房俊这一次是当真走掉了,便“嘤咛”一声,一双纤手掩住俏脸。

    完蛋了!

    自己的心思完全暴露,以后还如何面对房俊?

    尤其是这个混蛋对自己素有非分之想,往后怕是越发步步紧逼肆无忌惮,自己还能抵挡得住几时?

    天呐!

    我该怎么办……

第一百八十五章 嫉恨如火

    房俊从道观之中走出,长乐公主的禁卫恭谨的站在两侧,肃穆施礼。

    这不仅仅是因为房俊能够夤夜与长乐公主相会的特殊身份,更是因为如今的房俊早已成为大唐军中最具有传奇性的统帅之一,且不论其率领水师纵横七海攻城掠地的赫赫威名,单只是统御一卫之兵力直插漠北覆灭薛延陀,封狼居胥、勒石燕然的功勋,便足以使得所有大唐军人仰望。

    房俊顿足还礼,目光瞥向立在门前的长孙冲。

    此刻的长孙冲早已没有了先前的桀骜与自信,呆愣愣的站在那里,好似浑然不知身在何处……

    两人目光相对。

    没有什么爱恨情仇迸溅而出的火花,房俊淡漠视之,就仿佛眼前站着的根本就是个陌生人,而长孙冲看到房俊神采奕奕、面泛喜悦,心里好似针扎一般痛楚。

    身为长乐公主的前夫,此刻居然长乐公主抛头露面恳求她的“绯闻男人”放过自己一马,这是何等之屈辱?

    而且看看房俊的气色情绪,分明是刚刚的会面使得两人心情甚好、两厢愉悦,长孙冲心头难免升起一个龌蹉的想法,长乐公主会不会因为搭救自己,从而做出一些什么过格的讨好房俊的举动,或者姿势?

    ……

    否则为何这般春意盎然?

    房俊却只是看了长孙冲一眼,便走向程务挺,大声呵斥道:“一个个疑神疑鬼,看到谁都觉得像是钦犯,怎么着,想功勋想疯了?若是如此,本官就向陛下谏言,将尔等尽皆调往西域,有的是打仗可打!”

    以程务挺为首,所有的兵卒衙役尽皆一声不敢吭。

    房俊环视一周,摆了摆手,道:“认错了人,就要承认自己的错误,这么多人都拥挤在此地,若是长安城内发生什么突发事件,如何处置?赶紧的,都撤了吧!”

    程务挺心说:人是不可能认错的,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那肯定听命于长乐公主,吾等只能从命便是。

    但他也认清了一个道理,不管房俊如何张扬坚决,长乐公主就是他的漏洞,只需长乐公主开口,这个棒槌便无所不从……

    ……

    程务挺是个名将胚子,这些个兵卒衙役在其麾下经受操练,一声令下,个个令行禁止、进退有度,前后呼应动作迅捷,眨眼功夫便撤得干干净净,俨然有了一丝强军的风范。

    区区京兆府司兵功曹,的确是有些屈才了……

    心头琢磨着回头跟马周说说,将程务挺要过来,先在书院的“讲武堂”进修一段时日,然后便派去西域与薛仁贵并肩作战,用不了几年就能磨炼出来,大唐又添一位将才。

    待到程务挺率人撤走,火把撤去,山门前顿时陷入黑暗。

    房俊回头瞅了瞅笼罩在夜色之中的道观,在亲兵部曲簇拥之下翻身上马,理也未理呆愣愣站在山门一侧的长孙冲,带着亲兵部曲扬鞭跃马,奔上山路,直奔向书院方向而去。

    铁骑践踏在山路上,蹄声隆隆,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分外遥远,山谷之中栖息的鸟雀被惊醒,扑棱棱拍打着翅膀振翅飞起,一片慌乱。

    长孙冲立在山门前,看着房俊在簇拥之下渐渐远去,心头百味杂陈。

    曾几何时,他是长安第一公子,出身名门才华横溢,深受皇帝宠爱光芒万丈,被誉为年轻一辈第一人,美好前程繁花似锦,娇妻若仙人生美满,却不曾想到一失足成千古恨,落得今日这般落魄颓丧,惶然有若丧家之犬。

    最后甚至要依靠妻子去哀求她的“绯闻男人”,才能够逃得一命。

    甚至于,他脑中已然幻想着长乐公主会用何等方式“取悦”房俊,才能够令房俊在更上一层楼的关键时刻不惜冒着违反律法、惹怒皇帝亦要释放自己……

    长孙冲狠狠咬着嘴唇,鲜血流入口腔,腥甜之中又充满了能量。

    眼下陛下虽然答允了父亲,准许他“戴罪立功”,但若此刻被缉拿入狱,身负重罪、寸功未立,滔滔舆论便能够将他彻底湮灭,纵然是皇帝想要赦免他亦不可能。

    但是没关系,只要给他时间,他定然会好好的做一个“细作”,立下军功,重返长安!

    仕途断绝又如何?

    只要长孙家仍在,他迟早要将房俊给拉下马,一脚揣进深渊!

    与春草一般疯长的嫉恨同时冒出来的,还有刻骨铭心的嫉恨与矢志不渝的报复!

    *****

    翌日清晨,长乐公主脱去那一身朴素的道袍,换上了平素华美的宫装,乘坐马车返回长安城。

    进了皇宫,没有第一时间赶去神龙殿,而是先行前往晋阳公主的寝宫。

    今日入宫,一则要向父皇解释昨晚之事,再则亦要给房俊求情,毕竟身为兵部尚书却插手京兆府的事务,乃是明目张胆的僭越,在这个房俊谋求更进一步的当口,可不能被父皇迁怒责罚。

    她自己不合适替房俊多说好话,免得父皇误会,反而弄巧成拙,但是带上兕子就不同了……

    晋阳公主刚刚起床,一头秀发披散着尚未梳头,听闻长乐公主到来,赶紧出来相见。

    听长乐公主述说了情由,晋阳公主一手把玩着散落的头发,一边微微蹙眉,有些埋怨:“姐姐你也真是的,姐夫如今正在运作军机处之事,你怎能为了一个狼心狗肺、薄情冷血之人拖累了姐夫呢?那长孙冲狼子野心,意欲谋逆作乱,百死莫赎其罪,你为何还要念念不忘旧情?”

    晋阳公主素来与长乐公主亲近,更多仰慕,极少这般不满的发出埋怨之言。

    长乐公主面色不好看,倒不至于后悔,只是万一房俊当真因为这件事没有进去军机处,她自然歉疚不安。

    但是事情已经发生,想要将房俊清清白白的摘出来,几乎不可能……

    只能寄希望于父皇不过太过苛责。

    长乐公主被妹妹教训一通,俏脸阴沉,淡淡道:“速速梳洗打扮,稍后随我去见父皇吧。”

    “哦。”

    晋阳公主不敢再说,这个姐姐在她面前是很有威严的,赶紧让侍女替她梳洗打扮,换上了一套锦绣宫装,巴掌大的小脸儿容颜如画,身段儿娇柔玲珑,洁白细腻的肌肤趁着绛色的宫装,秀美之中贵气逼人。

    姐妹两个联袂到了神龙殿门口,长乐公主拉着晋阳公主的手,悄声道:“你知道如何说话吧?”

    晋阳公主微微颔首,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神龙殿外的内侍远远的看到两位殿下联袂而至,赶紧让人入内通禀,自己则脚步轻快的迎了上来,口中道:“奴婢见过二位殿下。”

    长乐公主在门口站定,微微颔首,问道:“父皇可在殿内?”

    内侍答道:“回殿下的话,陛下早起之后练了一趟拳,沐浴更衣之后,正准备用膳呢。”

    这时前去通禀的内侍返回,恭声道:“陛下召二位殿下入内觐见。”

    长乐公主颔首,牵着晋阳公主的手一同步入殿内。

    李二陛下刚刚活动了一番筋骨,沐浴更衣,状态甚好。此刻穿了一件深色的直裰,显得真个人精神奕奕,手里翻阅着一份奏疏,见到姊妹两个联袂而来,便放下手中奏疏,抬头看去。

    一个秀美无匹,一个明眸善睐,一样的眉眼如画,一样的端庄贤惠。

    李二陛下心情大好,玩笑道:“二位殿下联袂而至,为父顿感蓬荜生辉啊!哈哈,未知二位殿下可是有何见教?但有所令,还请直言,为父莫敢不从!”

    晋阳公主闻言,美眸顿时一亮,挣脱姐姐的手,飞快跑到李二陛下身边,挽着他的胳膊喜滋滋问道:“当真‘但有所令,莫敢不从’?君无戏言哦!”

    李二陛下捋着胡须的手顿时一顿,心里一突,脸上神情变幻,有些尴尬的改口道:“这个……还是要具体看看是什么事情,对吧?”

第一百八十六章 长乐请罪

    看到晋阳公主美滋滋的上前,李二陛下顿时就后悔刚刚说了那句玩笑话。

    开玩笑,这个小闺女看着端庄贤惠,实则最是狡黠灵动,谁知道她这小脑袋里头到底藏着什么样的鬼主意?

    若是事事都答允下来,那可是要出大事情的……

    晋阳公主顿时不依,摇晃着李二陛下的手臂撒娇道:“君无戏言,您怎么能说变就变呢?这若是传出去,怕是要被群臣笑掉大牙。哼哼,魏徵伯伯活着的时候,保准捧着奏疏就到公里来父皇面前诤谏了。”

    你还别说,她一提魏徵,李二陛下顿时想象了一下,若是魏徵现在还活着……打了个激灵,连忙转移话题:“还未用过早膳吧?来来来,快坐下来陪父皇用膳,父皇可是好久没与你俩一起用膳了。”

    晋阳公主没奈何,自己的小把戏被父皇戳穿,不予配合,樱唇微微撅了一下,便拉着长乐公主做在李二陛下两侧。

    内侍宫女将早膳端来,临时加了量,几样青翠养眼的小菜,三碗白粥,两碟馒头,很是简朴。

    毫无帝王之家奢华之气……

    而长乐公主与晋阳公主对此非但毫不见怪,反而欣然举箸与李二陛下一同享用这顿在世家门阀眼中“寒酸”无比的早膳,则尽显朴实无华之本质。

    如此教养,足可令古往今来所有的皇亲贵胄汗颜……

    用罢早膳,父女三人移到花厅安坐,侍女奉上香茶,被晋阳公主摆手斥退,亲自给李二陛下斟茶。

    李二陛下结果茶杯,呷了一口,这才问道:“这一大早的,你二人又是陪父皇用膳,又是大献殷勤,说说吧,到底所为何事?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头,若是那等恣意妄为、不合礼法之事,休怪为父拒绝。”

    说着,瞪了晋阳公主一眼。

    这丫头表面上看着端庄贤淑、明媚俊秀,实则最是活泼好动,时不时的就要冒出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比如逼着房俊带她们姊妹几个去芙蓉园赏荷,那是一个端庄矜持的公主能够干出来的事情么?

    好歹人家房俊亦是一方大员、朝中重臣,结果这兕子又是威逼又是撒娇,搞得房俊无计可施,只能应允。

    简直不成体统……

    晋阳公主吐了吐香舌,不敢多言,乖巧的坐在一边。

    李二陛下眉头一蹙,便看向长乐公主。

    原来非是兕子玩心大起想要拉着长乐来打掩护,原来是长乐有事,拉着兕子前来……

    长乐公主低眉垂眼,离席而起,敛裾施礼,道:“儿臣向父皇请罪。”

    李二陛下蹙起的眉头扬起,道:“哦?吾儿何罪之有?”

    长乐公主抿了一下嘴唇,轻声道:“昨夜长孙冲私自返回长安,前去儿臣清修之道观,意欲相见……”

    李二陛下勃然变色,怒道:“好大的胆子!真当大唐律法是摆设不成?”

    他之所以答应长孙无忌,准许长孙冲戴罪立功,更多的还是看在与长孙无忌多年情分上,当然,这其中亦有当年文德皇后对长孙冲颇多宠爱的缘故。当年那一场谋逆案,背后挂着甚多,长孙冲又非是主谋,故而李二陛下才网开一面,给予长孙冲一个重返长安的机会。

    但这绝对不能代表他可以容忍长孙冲依旧骚扰长乐公主!

    嫁入长孙家这些年,受了长孙冲这个伪君子多少气,吃了多少苦头,忍了多少委屈?简直就是皇家的耻辱!如今终于和离,摆脱了桎梏,结果那混账私自潜返长安不说,还要一而再的骚扰长乐!

    身为人父,如何能忍?

    “王德何在?”

    李二陛下喊了一声。

    门外的王德赶紧小跑进来,恭谨道:“老奴在,陛下有何吩咐?”

    李二陛下一脸怒容,道:“即刻去见李君羡,命其尽起‘百骑’,缉拿长孙冲,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王德吓了一跳,长孙冲回来了?

    连忙应道:“老奴遵旨!”

    转身欲走。

    长乐公主连忙道:“慢着!”

    喝住王德,看向李二陛下哀求道:“父皇怎地不听儿臣说完,便这般大发雷霆?”

    李二陛下怒道:“还有什么好说?那孽障谋逆在先,还敢骚扰于你,朕若是不能将其碎尸万段,枉为人父!”

    长乐公主急忙上前,拉住李二陛下的胳膊,柔声道:“父皇爱护之心,儿臣心中慰籍。只不过昨夜长孙冲前往道观之时,已然被京兆府的兵卒衙役团团围住……”

    话说一半,李二陛下愈发恼怒,暴跳如雷:“京兆府都是吃干饭的吗?既然已经围住长孙冲,如何不将其拿下,反而任由其逃走?”

    若是已将长孙冲缉拿,此等重要人犯,怕是昨夜京兆府就会叩阙觐见,既然直至此刻依旧毫无消息,自然是没能拿住长孙冲。

    既然已经团团围困,却依旧令长孙冲逃出生天,这已经不是京兆府战斗力的问题,若背后没有某些人的授意,焉能如此?

    只要想想长孙无忌可以指使京兆府的人,甚至于可以暗中私通马周,李二陛下便怒气勃发,

    当我这个皇帝不存在吗?!

    长乐公主苦笑,手上微微用力,将李二陛下摁着坐下,柔声道:“非是京兆府故意放走长孙冲,而是儿臣令他们尽数撤走……”

    便将昨夜之事,细说一遍。

    果不其然,李二陛下听完之后,非但未能怒气消减,反而越发恼火:“这房俊搞什么?他乃是兵部尚书,还以为以往身为京兆尹的时候,可以肆意调拨京兆府的兵马衙役?简直无法无天!”

    长乐公主便偷偷瞪了晋阳公主一眼;该你上场啦!

    晋阳公主眨了眨眼;收到!

    然后便在另一侧挽住李二陛下的胳膊,故作恼怒的样子,柳眉儿微蹙,不忿道:“姐夫真是过分!明知那长孙冲不是东西,一直欺负姐姐,何不当场予以击杀,却偏要听从姐姐的命令将长孙冲放走,就不怕父皇生气怪罪于他么?”

    长乐公主气得差点扑上去撕了她这张小嘴儿……

    喊你来是帮我的,你怎么能帮倒忙?

    李二陛下一听,果然怒气升腾,骂道:“房二这个混账,越权指挥京兆府兵卒也就罢了,居然私放钦犯,必须予以严惩!”

    心里想的是:这个房二果然对长乐有觊觎之心呐,眼下那厮正值上进之时,多方运作到了能否晋位军机处大臣的关键时刻,却依旧听从长乐的要求,明知后果严重却依旧听命而行,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这厮始终惦记着长乐,岂能饶恕?

    他可不想皇族再爆出什么丑闻……

    晋阳公主这时候却话锋一转,道:“不过姐姐你也不必领姐夫的这个人情,他呀,鬼精着呢,纵然你不求他,他也肯定用尽一切方法放了长孙冲。”

    李二陛下一愣。

    长乐公主更是莫名其妙,问道:“这是为何?”

    晋阳公主扳着春葱一般的手指头,分析道:“你想啊,如今姐夫声名正盛,那程务挺一直就是他的小弟,而是程务挺将长孙冲缉拿,外界定然认定是姐夫公器私用,借用京兆府来公报私仇。再者,原本姐姐与姐夫之间的绯闻便传扬得天下皆知,如今他更是趁着长孙冲前去见你的时候将其缉拿,外头定然会说什么夫什么妇,幽会私情陷害前夫,甚至于姐姐未曾和离之时便与房俊有私情这才导致长孙冲嫉恨在心,偏偏父皇还偏袒姐姐与姐夫,故而导致长孙冲悖逆谋反……可现在姐夫将其释放,尽显大度,这些话儿自然就都不存在啦!”

    长乐公主楞楞的眨眨眼,她没觉得这是晋阳公主在替房俊开脱,反而觉得若是昨夜当真缉拿了长孙冲,这些话语还当真就能谣传出来。

    李二陛下也冷静下来,捋着胡须,心想;难不成房俊当真是因为害怕谣言传出,所以才释放长孙冲,而非是心中觊觎长乐,故而事事听命,以之示好?

第一百八十七章 李二的担忧

    李二陛下深想一层,觉得房俊非是蠢货,即便对于长乐心怀觊觎之心,但也不至于如此明目张胆,更何况那小子对于军机处大臣职位势在必得,最近可是下了不少功夫,连李孝恭被给运作起来,焉能在这等紧要关头,只为了讨好长乐,便做下这等蠢事,授人口实,予人把柄?

    虽然那小子是个棒槌,但不该愚蠢至这等地步。

    爱美人不爱江山?

    不至于……

    李二陛下捋着胡须,觉得晋阳公主说得很有道理,房俊明知会惹恼他这个皇帝,却依然要如此做,相比亦是为了避免极有可能引发的舆论谣言。

    毕竟长孙冲乃是悖逆谋反的钦犯,一旦将其擒获,消息是不可能遮掩得住的……

    此举虽然越权,却也并非不可饶恕。

    但是有一点,既然那小子分明是为了消弭可能引发的谣言而如此做,那就不能让长乐以为他是为了她才不顾罪责,从而念着他的好……

    然而等待李二陛下一抬头,看着面前两个闺女的时候,心中陡然惊醒!

    自己老糊涂了!

    这两个丫头你一言我一语,这分明就是密切协作、以退为进,想方设法的替房俊脱罪呢。

    李二陛下顿时哭笑不得……

    臭丫头,跟老爹也耍心眼儿?

    干咳一声,李二陛下一脸愠怒道:“兕子此言有理,这房俊着实过分!他越权指挥京兆府的兵卒衙役,为父可以不理;私放朝廷侵犯,为父亦可视而不见;但是其分明是为了自己的名声考虑,却还要借此向长乐示好,试图让长乐心念他的好处,这就不能忍了!闺女放心,为父定然严惩房俊,为长乐讨回一个公道!真是岂有此理,耍心眼儿耍到朕的闺女头上了?不可饶恕!”

    晋阳公主张大嘴巴,目瞪口呆……

    不对!

    我这分明是替姐夫辩解啊,想要尽量淡化姐夫越权指挥京兆府兵卒以及私放长孙冲的罪责,怎地这些父皇都无所谓,却偏偏盯着姐夫是否向长乐姐姐示好这点事儿?

    她转过头,大眼睛懵懵的看着长乐公主。

    完了,作茧自缚,帮了倒忙了……

    长乐公主银牙一咬,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总是耍小聪明,这下子弄巧成拙了吧?

    急忙解释道:“父皇喜怒,这件事本就是儿臣命房俊去做的,怎能说他借机向儿臣示好呢?若是父皇执意处罚房俊,导致儿臣失信,那儿臣此后恐怕再也无颜见他。”

    李二陛下眼睛一亮,惊喜道:“当真?你若不见他,那可是再好不过了!”

    一直以来,有关于长乐公主与房俊之间的绯闻,便是最令李二陛下恼火担忧的存在,所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一个两个都这么传,那就必然还是有所依据的。

    虽然直至眼下依旧未曾发现两人又什么过火的行为,但防微杜渐,正应当将这个苗头彻底斩断,方可高枕无忧。

    他是男人,更曾阅尽人间美色,深谙女儿之心,知晓房俊这种文采武功尽皆不凡、为人行事恣意随性的男儿最是能够讨得女人喜欢,长乐公主虽然历经一场婚姻,但依旧正值妙龄,日日清修夜夜孤寂,若房俊展开猛烈的攻势,难免心旌摇曳,不可遏止的陷落进去。

    那可就是妥妥的丑闻了……

    偏生如今房俊功勋赫赫,自己不能对其打压,更心中怜惜长乐公主,亦不能将之禁足,这两人不可避免的会碰面,难不成自己还能让“百骑司”一天十二个时辰盯着这两人?

    可若是自己执意处罚房俊,导致长乐心存歉疚,自此之后无颜再见房俊,那可真真是意外之喜……

    长乐公主瞬间便明白了李二陛下的心意,顿时羞恼道:“父皇乃堂堂君王,焉能这般儿戏?若是父皇为了阻止儿臣不见房俊,从而故意处罚房俊,那儿臣即刻前往终南山,再也不回太极宫!”

    李二陛下挠挠眉毛,叹了口气。

    他知道这个闺女外柔内刚,主意极正,素来说到做到,若是自己执意如此,怕是真能一怒之下跑去终南山隐居起来。

    再也不回太极宫当然是气话,但是三年五载是很有可能的……

    多好的机会啊,只能放弃。

    只好将矛头又转向晋阳公主,警告道:“为父平素由得你胡闹,亦不加管束,那是为父信任你是个明事理的好孩子。不过让房俊陪同你前去芙蓉园赏荷这件事,为父绝不同意,你趁早打消这个主意。”

    他倒是不怕晋阳公主与房俊亲近,这两人岁数差着不少,关键是晋阳公主从小就很是粘房俊,而房俊对晋阳公主更是有如对子女一般宠爱,这两人决计不会衍生出什么特殊的感情。

    只不过晋阳公主拉着房俊一同前去,保不齐就会再拉上长乐公主……这岂不是给两人创造机会?

    提起这件事,长乐公主说道:“昨日东阳和巴陵两位姐姐前去道观游玩,说起七月初七赏荷之事,她们说柴驸马跟魏王借了一座临河的楼阁,届时会邀请诸位姊妹以及在京的驸马一同前去。”

    “所有姊妹以及驸马一起?”

    李二陛下追问。

    “是。”

    长乐公主回道。

    “那没问题,”李二陛下微微颔首,赞同道:“兄弟姊妹之间,自应当多多走动,时常聚聚,手足之情亦是要经营维护的,为父赞同,这件事她们做的不错。”

    一直以来,“玄武门之变”都像是一个魔咒一般缠绕着李二陛下,令其每每从梦中惊醒,大汗淋漓。

    他唯恐自己的儿子将来也走上这样一条争夺皇位的道路,故而从小便加强教育,令儿子们懂得兄友弟恭、手足情深的道理。

    如今储位稳固,儿子们之间的争斗也渐渐平息,倒是女婿之间的关系令他颇为伤神……

    长孙冲、高履行、周道务,这是他从很早的时候便认定资质不凡,予以重点培养的驸马。

    结果呢?

    长孙冲犯下谋逆大罪,流亡天涯有若丧家之犬;高履行德行有亏行为不检,简直就是皇家之耻辱;周道务远在幽州担任都督,统御前线兵马,结果薛万彻以及军中司马数道奏疏送抵京师,言明周道务耽于享乐、疏于操练,难堪大任。

    反倒是自己一直不曾在意的程处亮、独孤谋、房俊等人异军突起,纷纷在军中建立起赫赫功勋,稳扎稳打,一步步走上高位,成为帝国柱石。

    浮沉起落之间,差距显现,矛盾滋生。

    十几个驸马拉帮结派分属不同阵营,争权夺利明争暗斗,一时一刻也不肯消停。

    若是能够有机会大家坐在一处喝喝酒说说话,彼此沟通一番,相比隔阂还能少一些,也给他这个皇帝省省心。

    当然,最重要的是大家一起赏荷,那么长乐与房俊之间就没有独处的空间,一些不可控制之事自然就不会发生……

    毕竟高阳那个丫头早就放出话来,绝对不排斥长乐嫁入房家,甚至于哪怕将正妻之位让出来都无所谓……

    你瞧瞧,这是什么话?

    想要效仿娥皇女英么?

    朕虽然希望功名成就远胜尧舜,却绝对不是将两个女儿都交给帝舜的帝尧!

    有关长乐与房俊之间的事情,李二陛下时刻警醒自己要做到防微杜渐,绝对不容许出格的事情发生。

    身为皇帝,为了儿女之事,也算是操碎了心……

    话说到这里,李二陛下觉得最稳妥的举措,还是应当尽快让长乐公主成亲,这丫头端庄贤淑、雅自矜持,一旦成亲,便决计不会做出红杏出墙之事。

    想了想,便说道:“前几日,温彦弘祭日,为父前往温家吊唁,见过温彦弘的长子,将其擢升为工部侍郎,那少年温润如玉、性情温厚,且才华不浅,颇有其父之风,为父意欲托人提点温家几句,令其若人入宫提媒,你意下如何?”

第一百八十八章 天煞孤星?

    温彦弘,既是温大雅,前礼部尚书,不过已于贞观初年去世。

    北齐文林馆学士,入隋后任泗州司马,因见隋朝政令不行,请病假告归。大雅性情极孝,与弟大临、大有等俱以文学闻名四海,时人云:“诸温儒雅清显,为一时之称”。当时以文学和家教著称的士族首推颜、温两家,颜即颜之推,亦有三子。时有“颜氏三雄”和“温氏三雄”之美誉,可见颜、温两家子弟皆为一时之选。

    世家子弟,莫出其右。

    其后,温大雅依附于先祖李渊,从太原起兵到唐朝建立,从记室参军到黄门侍郎,温大雅全心投入参订礼仪、赞划机密及繁忙政务之中,并依凭其过人的才干、睿智和谋略为李氏代隋立下汗马功劳。

    武德后期,因政绩卓著,应秦王李世民之请调任陕东道大行台、工部尚书等职。

    陕东道因与都城长安遥相呼应、内外相制,战略位置重要;又因李世民兼掌行台尚书令,工部尚书温大雅不可避免地卷入这场政治斗争。武德九年六月,他临危受命镇守洛阳,全权统辖秦王河南嫡系部队,以稳定外围局势,并与长安秦王府军队成鼎足之势。

    同时,为使李世民赢得胜利,他数陈秘策并参与制定强行夺权行动的策略。

    玄武门之变后,温氏因功擢升礼部尚书,受爵黎国公。

    大唐建立,温大雅立下汗马功劳。

    李二登基,温大雅则立场坚定,有从龙之功。

    贞观初年温大雅病逝之后,李二陛下感念其功勋,对于温氏一族多有庇佑,温氏子弟出仕者不知凡几。

    温无隐乃是温大雅幼子,一代名相、尚书右仆射、上柱国温彦博的侄子,青年才俊、温润如玉,的确配得上长乐公主之尊贵身份。

    长乐公主俏脸略微错愕,少顷,低声淡然道:“儿臣潜心修道,婚姻之事,且随父皇做主便是。”

    李二陛下就无奈叹气。

    这丫头,总是这种不上心的态度……

    你说成亲,她必说好,言辞乖顺,实则心灰意懒,从不曾拒绝他这个父亲的好意,但任谁都能看出她所受的委屈。

    可这年岁越来越大,总归是要成亲的吧?

    这一回,李二陛下决定狠下心,不理会长乐公主是否愿意、是否委屈。温氏一族君子毕集,子弟各个相貌周正人品高洁,且醉心于学问并不热衷仕途,心性纯粹,品行敦厚。

    料想必不至于似长孙冲那般薄情寡义。

    心中打定主意,便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件事就有为父给你做主吧,你不必多虑,为父定会给你寻一个如意郎君。”

    长乐公主眼睑低垂,无可无不可。

    倒是晋阳公主在一旁微微侧着脑袋,美眸闪闪,好奇问道:“父皇所言之人,莫非是那‘天煞孤星’?”

    李二陛下捋着胡须的手顿时一僵。

    天煞……孤星?!

    他急忙问道:“兕子此言何意?天煞孤星又是谁?”

    长乐公主也好奇的看向晋阳公主。

    晋阳公主挽着李二陛下的胳膊,清声道:“儿臣宫里的那个嬷嬷,便是并州祁县人氏,她时常与儿臣提及温彦弘的幼子,说是‘敷奏详明,出纳惟允,有卿相之才’,在当地声望颇高。只不过这人命硬,原本早早便订了亲事,只是十几岁的时候,父亲便死了,守孝三年,女方等不及,两家协商取消了婚事,等到守孝期满,又谈了一门亲事,好巧不巧的,刚刚定下婚期,一手抚养教育他的叔叔又死了,原本不必他服孝的,但他将叔叔视为师傅,坚持守孝三年,终于熬到这一回守孝期又满,又有人给提了一门亲事,结果这回女方染病亡故……就这么着一拖再拖,孩儿算算……那温无隐怕是将近而立之年了吧?”

    李二陛下差点将胡子揪掉,脸色都青了。

    娘咧!

    褚遂良这个老混账,说温无隐因为守孝误了婚期,不愿耽搁女方故而取消亲事,如此才将婚姻大事延误下来,却也没说居然守了两回孝,谈了好几门亲事,最后蹉跎至今啊!

    老匹夫不知收受了温家多少财帛,这才为温家说尽好话,亏得朕还以为他公忠体国、老成持重,却原来满腹机心、无法无天!

    且不说温无隐才学如何,单只是这等命格,焉能配得上朕的掌上明珠?

    之前将长乐下嫁长孙家,已经使得闺女饱受委屈,难不成这一次还要她成为寡妇不成?

    李二陛下怒道:“简直岂有此理!褚遂良这个老匹夫,胆敢如此糊弄朕?定要他好看!”

    长乐公主嘴角抽搐一下,没吭声。

    晋阳公主瞥了姐姐一眼,心说想笑你就笑呗,你看妹妹我多贴心呐,就知道你出了姐夫别的男人根本看不上……

    两个闺女闷不吭声,这令李二陛下很是尴尬。

    刚刚还吹嘘什么如意郎君,一眨眼的功夫就成了“天煞孤星”,这让他这个做父亲的脸面往哪儿搁?

    心里对褚遂良的恼意翻涌升腾,面上却也不好显露出来,只得说道:“为父倒是未曾派人打探此人根底,也仅仅是褚遂良提了那么一嘴,若是这件事定下来,肯定要遣人查访探寻,这等故事,那必然是隐瞒不住……不过既然兕子已然有所听闻,想来那些嬷嬷也不敢再宫里编排他人,这件事就此作罢。”

    晋阳公主插嘴道:“姐姐也不必焦急,父皇定会给你寻一个如意郎君的!”

    李二陛下一张老脸羞得通红,不悦道:“为父亦是凡人,错信人言,有何大不了?这不是尚在考察阶段么,又没有酿成大错,何必咄咄逼人?小丫头要端庄贤惠,莫要牙尖嘴利!”

    他是真的有些下不来台,被当面揭穿了“天煞孤星”的事实也就罢了,你还要不依不饶的说个没完,我是皇帝,我要脸面的呀!

    晋阳公主最是知道深浅,见到父皇愠怒,笑嘻嘻的吐了吐香舌,乖巧的给李二陛下斟茶递水,转眼便将李二陛下哄得眉花眼笑。

    只不过虽然温无隐不可能成为长乐公主的驸马,但是李二陛下依旧觉得这人不错,命虽然不好,但人品才学摆在那里,若是不能招为驸马,总归有些遗憾,有一种错失美玉的怅然。

    便想着既然长了不合适,那么房陵公主是否能够般配?

    房陵公主乃是他的妹妹,皇亲贵胄务必尊崇,固然声名查了一些,但更多还是因为窦奉节那人软骨头没出息,在才让房陵公主不耐寂寞红杏出墙,而温无隐谦谦君子堂堂男儿,或许就能镇得住房陵公主,令其千依百顺、一心一意的过日子呢?

    回头让宗正寺的官员想想办法,谈一谈温家的口风,若是此事能成,也算是给房陵公主找了一个好的归宿……

    *****

    荆王府。

    李元景一身常服跪坐在地席之上,在他面前是千娇百媚的董明月,而垂首肃立在一侧的,则是董家密谍的一个首领。

    董明月秀发如云绾成一个发髻,满头珠翠环佩叮当,一截修长白皙的脖颈诱人心魄,此刻正用一双素手烧水沏茶,青翠的茶汤注入白瓷茶盏,白底绿汤,茶香氤氲。

    雪白的素手将茶盏轻轻推到李元景面前,柔声道:“王爷,请喝茶。”

    李元景微微颔首,将茶盏拿起,浅浅的呷了一口,询问一侧的密谍首领:“你是说,长孙冲差点被京兆府当场缉拿,只不过后来长乐公主向房俊求情,这才令京兆府尽数撤走,放了长孙冲一马?”

    密谍首领道:“正是。”

    李元景微微眯起眼睛,又呷了一口茶水,任凭滚烫的茶汤在口腔中翻滚,尽情感受着苦涩中蕴藏着清甜的回甘,好半晌,才将茶汤咽下去,提高声量道:“来人!速速持我名帖,前往丘家拜见丘行恭,就说本王请他来品尝今秋的极品秋茶。”

第一百八十九章 借刀

    屋外有家奴领命而去。

    董明月抬起素手轻轻挥了挥,待那密谍首领便躬身退去,这才蹙眉问道:“王爷有何谋算?”

    李元景呷了一口茶汤,淡然道:“如今朝堂,看似各成派系争斗不休,实则陛下威望日重,一切都在其掌控之下。非是他不能平息朝堂各种争斗,而是施展帝王之术,钳制、平衡诸派系之间的利益,这种平衡若是不能予以击破,那么一旦情况紧急,在皇权压迫之下便会统一阵线,一致对外,绝不可能有任何人或力量能够颠覆皇权,篡夺皇位。”

    轻轻将一碟糕点放在茶几上,用竹筷夹了一块放进李元景口中,董明月固然心中不解,却也并未追问。

    他知道这个男人的脾性,总是想要在她面前展示出睿智、英明的一面,无需她问,自然会予以解答。

    果不其然,李元景一边咀嚼着糕点,一边略带得意道:“想要打破这种平衡,那就必须要寻找一个破局的点。”

    董明月抬起头,美眸滢滢注视着面前这位大唐亲王,目光之中有不解与探寻,放佛会说话一般。

    李元景心中得意,还是什么是能够令自己心爱的女人崇拜钦慕自己更开心的事情?

    “丘行恭不足以破局,但是他可以搅局,一旦搅动朝堂这股风云,便会轻易的将这个平衡的局面都给戳破!”

    听着李元景侃侃而谈,董明珠面现错愕:“王爷是想利用丘行恭……”

    “哈哈!没错!”

    李元景大笑一声,得意道:“这人蠢不可及,原本依附着高士廉,又有功勋在身,陛下无论如何都会对他予以重用,丘氏满门尽皆受惠无穷,荫萌后代富贵荣华。结果这人因为儿子暴卒,进而迷了心智,居然背叛高士廉投靠长孙无忌。长孙无忌那是何等阴人?结果一转手就将他给卖了,逼迫得高士廉不得不致仕告老。不过有一点好处,那就是如今丘行恭对长孙无忌恨之入骨……”

    话不用说尽,说尽了就没意思。

    聪明人就应当在稍稍吐露谋算之后便戛然而止,予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我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你若还是不懂,那就是你的智商有问题……

    越是自认为聪明的人,就越是喜欢玩弄这等故弄玄虚的把戏,以之显示自己如何高人一等,享受智商上的碾压。

    当然,一个人自认为自己聪明,与真正的聪明是两回事……

    而董明月有些疑惑随之有茅塞顿开、满眼崇慕的神情,是一个真正聪明的女人拿捏男人的最有效的手段,因为这可以让她的男人自认为很聪明。

    ……

    两人低声谈笑一阵,屋外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董明月起身离席,盈盈下拜:“妾身暂且回避。”

    李元景满意颔首。

    这个女子非但容貌倾城、秀外慧中,而且对于别的男人从来都不屑一顾,连见上一面都觉得浪费时间,一心一意服侍讨好于他,即便是见惯人间绝色、生下来便受人吹捧的李元景亦要心满意足。

    这等女子,简直就是天赐的恩物……

    等到董明月逼入后堂,丘行恭大步迈进来。

    “老臣参见王爷!”

    “呵呵,你我之间,何须多礼?来来来,丘将军但请安坐,本王为你斟茶!”

    “这如何使得?让老臣来服侍王爷才对!”

    ……

    两人寒暄一番,丘行恭跪坐在李元景对面,动手沏茶。

    翠绿的茶汤注入杯中,晶莹剔透,香气氤氲,两人一起拱手示意,这才纷纷端起茶盏,浅浅的呷了一口。

    丘行恭赞道:“入口顺滑,齿颊留香,端的是好茶,王爷懂得享受啊,哈哈!”

    李元景放下茶盏,笑道:“最近京中茶道大行,王公朝士无不饮者。”他指了指茶几一侧一个有托盘、盖子的茶杯,续道:“更有人将此等茶盏称呼为‘三才杯’,杯托为‘地’,杯盖为‘天’,杯子为‘人’。意思是天大、地大、人更大。如果连杯子、托盘、杯盖一同端起来品茗,这种拿杯手法称为‘三才合一’……”

    丘行恭道:“老臣亦有所闻,起先据说是房俊命人烧制这等茶杯,饮用茶水之时很是方便,不过传扬出去之后,便被一些文人墨客附庸风雅、牵凿附会,甚至鼓吹什么茶道既天道……就只是喝茶而已,哪儿来那么多的说道!”

    言语之中嫉恨难掩。

    他始终觉得儿子丘神绩的暴卒而亡与房俊脱不了干系,对于他这等脾性来说,根本无需什么证据,无时无刻都想着将房俊碎尸万段报仇雪恨。

    结果眼看着房俊风生水起步步高升,如今更成为士林清流竞相吹捧钦慕的对象,心头犹如刀扎一般……

    李元景唇角微微一挑,旋即隐去,悠然道:“茶叶之品阶、泉水之优劣,其实并不重要,三五好友对坐清谈,直抒胸臆彼此知音,再奉上一盏热茶,这种意境便足以令人心神舒畅。青松流泉,山风悠悠,一盏热茶三五好友,尽显中澹闲洁、韵高致静,茶水祛襟涤滞、致清导和,则非庸人孺子可得知矣。”

    丘行恭虽然是世家子弟,但性子暴躁,实则并未读过多少书,今日听着李元景畅谈茶道,总觉得话中有话,却又抓不住头尾……

    所幸闷头饮茶。

    李元景等着丘行恭接话,以便自然的将话题引申到长孙冲身上,结果这夯货闷头饮茶吃着糕点,居然一言不发了……

    胸口闷了一下,李元景只得说道:“要说这房俊也的确是个奇葩,往年那厮与本王交好,成年累月的跟在本王屁股后头,本王怎地就没能发现他居然这般惊才绝艳呢?需知道,那时候魏王、吴王、高履行、长孙冲,哪一个不是才华横溢闪耀当世,被称为年轻一辈当中的佼佼者?结果每两年的功夫,尽皆被房俊给压制得光芒黯淡,长孙冲甚至犯下谋逆大罪,不得不有若丧家之犬一般流亡天涯,当真是令人嗟叹……”

    丘行恭喝茶的动作微微一顿,却依旧不出声。

    李元景淡然一笑,叹息一声,喟然道:“说起来,那长孙冲亦算是人中之杰,即便是犯下谋逆大罪,陛下已然不忍将其缉拿,明正典刑。长孙冲尚且如此,房俊就更是简在帝心,这份圣眷,甚至连本王有时候想想都有些嫉妒。”

    丘行恭终于开口,问道:“王爷怎知陛下不忍将长孙冲缉拿,明正典刑?他流亡在外,不敢回返大唐,就算是想抓也抓不到。”

    李元景奇道:“将军尚且不知?”

    丘行恭气道:“知道什么?”

    李元景道:“昨夜,长孙冲潜返长安,先是回了赵国公府,继而出府,被京兆府的巡捕盯上。然后长孙冲出城前往终南山,意欲求见长乐公主,却被拒之门外,接着便是京兆府兵卒衙役将整座道观围得水泄不通……”

    丘行恭吃了一惊:“长孙冲已然伏法?”

    李元景摇摇头,道:“并没有,长乐公主私下央求房俊,令其指使京兆府的兵卒衙役尽数撤走,放了长孙冲。”

    丘行恭并不觉得意外。

    长乐公主锦口秀心,最是仁慈和善,好歹与长孙冲夫妻一场,焉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身陷囹圄、身首异处?而房俊与长乐公主之间不清不楚,长乐相求,房俊必然不会拒绝,而京兆府从上至下尽是房俊当年的班底,言出令随,理所应当,就连马周事后都不会追究。

    李元景似乎觉得很好笑,自顾自说道:“当年长孙冲抢了房俊神机营统领的官职,接着房俊又在神机营内拽着长孙冲的腿将他拖行大半个长安……这两人之间怨恨仇隙数之不尽,都恨不得将对方宰了才爽快,结果如今房俊却不得不听命于长乐公主,只能将长孙冲放归深山,这心里还不知如何憋屈呢……”

    丘行恭下意识的附和道:“谁说不是呢?仇人就在眼前,结果只能看着其恣意逍遥自己却无能为力,那种愤懑的确难受……”

    说到此处,他心中猛地一跳。

第一百九十章 入彀

    丘行恭心里猛地一跳。

    长孙冲与房俊之间,都是恨不得将对方置于死地吗?

    那样岂不是说,虽然房俊不得不依从长乐公主之命释放长孙冲,但是心中的仇隙反而会越发加深,说不定当着长乐公主的面放走了长孙冲,实则背地里却早已派出杀手死士,予以半路截杀。

    纵然房俊当真是个君子,心口如一,不屑于干出那等背信弃义之事,可外人哪里知道?

    丘行恭一颗心霍霍跳动。

    “将军?”

    李元景的一声呼唤,将丘行恭从走神当中惊醒:“啊,王爷有何吩咐?”

    李元景蹙眉道:“将军是否身体欠安?本王怎们瞅着这精神状况并非太好,可曾看过郎中?咱们这年岁渐渐打了,身体每况愈下,比不得年轻时候了,平素还是应当多多注意才好。”

    言语神情,很是关心。

    丘行恭忙道:“多谢王爷,老臣并未抱恙。只是刚刚临时想起府中尚有要事需要处置,故而一时失神,还请王爷恕罪。”

    李元景摆摆手,道:“这说的什么话?见外了,见外了!来来来,饮茶!”

    “谢过王爷……”

    ……

    茶水饮过,又畅谈许久,李元景意欲留下丘行恭用膳,却被丘行恭婉拒。

    “老臣府中尚有要事,今日便不赔王爷用膳了,还请王爷宽宥。”

    丘行恭有些坐不住。

    李元景道:“随意一些便好,何须这般客套?既然你府中有事,那本王亦不强留,不过改日咱们约个时间,好好的喝上几杯。”

    “谨遵王爷之命!老臣先行告退了?”

    “将军慢走!请恕本王就不相送了。”

    “王爷留步,王爷留步……”

    丘行恭起身鞠躬施礼,退出屋子。

    待到出了荆王府,登上自家马车,他便连声催促道:“速速回府,要快!”

    “喏!”

    车夫扬起鞭子挽了一个鞭花,鞭梢“啪”的一声脆响,骏马加快速度,向着丘府疾驰而去。

    到了门前,丘行恭掀开车帘跳下马车,大步向着府内走去,同时吩咐上前迎候的管事:“立即让常荣到吾书房中来,有要事安排!”

    “喏!”

    管事赶紧应下,前去通知住在府中的纥干承基。

    到了书房,丘行恭斥退下人,一个人坐在椅子上,脸色阴晴不定,心中飞快盘算着利弊得失。

    少顷,一个身材高瘦、相貌清秀的青年大步走入书房,见礼之后问道:“将军急召在下,可是有何吩咐?”

    丘行恭却微微耷拉着眼皮,心中尚在犹豫。

    他必须谨慎再谨慎,因此此事一旦出手便无可回头,所导致的后果,以及所引发的种种有可能涉及到的变化,都要严谨考量,若是有一丝一毫的疏漏,那对于他来说绝对是灭顶之灾。

    长孙家疯狂起来,不管不顾的宣泄怒火,放眼整个大唐怕是也没有谁可以抵抗……

    良久,他才抬起眼眸,定定的瞅着纥干承基,一言不发。

    直至将瘦高青年瞅得心里发毛,这才缓缓说道:“老夫能否完全信任于你呢?”

    瘦高青年愣了一下,忙道:“将军说的哪里话?常荣素来蒙受将军照顾,自从姐夫故去,吾一家老小若非将军庇佑,不知将会落至何等田地。将军大恩,在下粉身碎骨无以为报,只要将军有所差遣,在下万死不辞!”

    他的姐夫是侯君集的部将。

    谋反大罪,固然因为李二陛下怜惜侯君集往昔的功劳从而并未阖家灭门,连带着亦饶恕了其部署之家眷,但是性命固然无忧,整个家族因此遭受重创则是必然的。

    官场之上捧红踩黑乃是常态,没有侯君集这颗大树的遮风挡雨,常荣如何还能在军伍之中混得开?

    幸而他早年曾在丘行恭麾下,被革除官职之后承蒙丘行恭收留做了一个门客,这才避免举家不得不返回敦煌老家的命运,得以继续居住在长安。

    丘行恭对他有大恩,他下定决心要报答丘行恭的恩情,哪怕是以命相抵,也在所不惜。

    丘行恭缓缓颔首,这才沉声说道:“这一回,替老夫去除掉一个人,做得干净一些,万万留不得手尾,否则就连老夫亦要身首异处、阖家遭殃……”

    常荣听得心惊胆颤,这么严重的后果……难不成是打算刺王杀驾,悖逆谋反?

    丘行恭挥手让常荣掩好房门,然后将其叫到身前,压低声音道:“昨夜长孙冲潜返长安,后半夜才经过灞桥,直奔潼关。老夫虽然不知他走的那一条路,但是据闻其身边有高句丽武士护卫,必定与高句丽有些瓜葛,很有可能出了潼关抵达板城渚口,沿着永济渠或是乘船或是骑马,一路直奔辽东。老夫予你拨付二十死士,尽皆一人三马,一路追下去,务必将其剪除。”

    常荣不明白朝堂之上的争斗,更不晓得一旦长孙冲身死会产生何等后果,他只知道丘行恭有大恩于他,为丘行恭效命万死不辞。

    长孙家的子弟又如何?

    更何况还是身犯重罪、见不得光的逃犯……

    “将军放心便是,在下定然将其手刃,提头来见!”

    常荣表达忠心。

    丘行恭却被吓了一跳,连忙道:“不可!只需确认将其杀死即可,万万不可泄露一丝一毫踪迹!”

    娘咧!

    还要将长孙冲的人头提回来,你是嫌我活得命长了?

    常荣也明白过来,忙道:“在下遵命!”

    丘行恭颔首道:“仔细着一些,速速出发吧。”

    “喏!”

    常荣告退而出,亲自点齐二十名死士,一人三马,混在人流当中出了城,策马疾驰直奔潼关方向。

    屋子里,丘行恭捋着胡须,目光阴翳。

    当日爱子惨死,那种身背数箭犹如刺猬一般的惨状,至今仍旧历历在目,每每午夜梦回之时,仿佛都能够听见爱子凄厉的惨嚎在耳畔响起,刀子一般扎得他的心不停的滴血。

    长孙无忌既然敢将他利用完后抹布一般丢弃,那么自己也不妨让长孙无忌也尝尝那等痛心蚀骨的滋味!

    哦!

    差点忘了,长孙无忌那老狗已经有一个儿子横死了……

    不过没关系,那阴人不是素来城府极深么?真想看看他在见到自己嫡长子凄惨的尸体之时,依旧能够保持那拿腔作调的冷静与淡然。

    会不会发了疯的去寻找可疑的凶手呢?

    丘行恭冷硬的唇角溢出一个冷酷的笑容,真的很有趣。

    *****

    常荣带着二十名死士出了长安城,直奔潼关。

    过了潼关之后,租了几条船直抵板渚,浩荡奔腾的黄河在此分流,主流继续浩浩荡荡的径直向东奔流入海,向南则是通济渠连同淮水直达江都,向北则是永济渠勾连涿郡。

    常荣琢磨着长孙冲一行已然先走了大半天,自己坐船是肯定追不上的,况且长孙冲乃是世家子弟,纵然逃亡之时,亦会选择更省力的水路,便果断带着死士弃舟登陆,疾驰北上。

    当夜便过了魏县抵达馆陶。

    常荣没有急着北上,而是在永济渠便选了一家客栈,令一众死士在此安顿歇息,自己带着两个心腹前往渡口打探一番。

    盲目的北上并不是好办法,万一长孙冲一行心血来潮半路登岸,直接由陆路前往青州,渡船出海直抵高句丽可怎么办?

    那他这一路追赶下去,毛都追不上……

    此刻夜色已经深沉,永济渠水浩浩荡荡向北奔流,渡口上商旅行人并不多。

    常荣正欲寻人打探,迎面便走来两个行商模样的中年人,其中一人边走边道:“你说刚刚船上那位,乃是长孙家的子弟?”

    常荣耳朵顿时竖起来,站住脚步。

    两人并肩而行,见到常荣立在路中间,便让一旁让了让,过去之后,另一人道:“那还有错?他虽然衣着简朴,但是那股子世家子弟的气质却遮掩不住,尤其是他腰间的那块玉佩乃是长孙家的信物,价值连城。”

    说话之间,二人渐行渐远。

    常荣并未上前打探查问,而是招招手,带着两个心腹径直回了住处,将死士们尽皆集合,疾声道:“赶紧启程,已经有了长孙冲的行踪,咱们先行走在前头,然后扮作水匪,在河道上将其解决!”

第一百九十一章 杀人

    河间原名武垣,因其位于沙水、寇水之间,于贞观元年更名为河间。

    常荣一行人换马不下马,一路疾驰赶至此地,在城外租赁了一间客栈,死士前往运河渡口下游河道潜伏起来,常荣则带着两个心腹去往渡口,租了一艘货船,购买了一些清水食物,便停驻在渡口,对外言称等候货物运抵,倒也无人生疑。

    倒得晚间,死士们纷纷沿着运河河岸潜行而来,趁着夜色登上货船。

    常荣估算了一下时间,他们一路马不停蹄,算起来要领先长孙冲一天左右的时间,所以他放心让死士们吃饱喝足睡觉。

    待到翌日天朦朦亮,常荣便将所有人都叫起来,隐藏在船舷之后,注视着抵达亦或是经过渡口的船只。

    因为他必须面临一个非常重要、却没法解决的难题鬼知道那艘船才是长孙冲乘坐的!

    此刻,他也只能寄希望于有些意外发现,不然今天一过,他们还得弃舟登陆,骑马赶往涿郡,却不一定能够截获长孙冲,因为谁也不知道长孙冲到底是走陆路还是水路赶往高句丽。

    若是走陆路,自然要乘船抵达涿郡之后骑马穿越幽营二州的地界,若是走水路,则会在河间下船,抵达青州沿海,乘船渡海前往高句丽。

    相比起来,常荣自然更希望见到长孙冲选择后者,毕竟从这河间渡口下船前往青州,他自然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然后偷偷追上去伺机下手。

    乘船继续顺流而下,那或者一直窝在船舱里,见不到长孙冲的本人,谁知道那艘船是他的座驾……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船上的死士们瞪了一天的眼珠子都开始发胀发疼,一阵阵头晕目眩,亦未发现有拿艘船格外异常。

    眼瞅着天色渐渐暗下去,夕阳的余晖斜照在宽阔的河面,金光鳞鳞煞是好看,常荣却叹了口气。

    事实证明,他这个守株待兔的法子没用。

    只能放弃这个以逸待劳的方式,再一次弃舟登陆,一路直奔涿郡,然后在前往辽东的必经之路渝关等着长孙冲送上门去。

    这里就要承受一个很大的风险因为目前幽营二州已经集结了数十万军队,各条道路的检查必定极其严苛,以免有高句丽的细作探听情报,届时他们这些人暴露的可能性极大。

    别说什么各个死士都是以一当十,面对军队的围剿,唯有全军覆灭的份儿。

    所以,错非万不得已,常荣绝对不愿意走着一条路。

    但是眼下的情形却是发现不到长孙冲的行踪,除去前往渝关拦截之外,他也实在别无他法……

    叹了口气,常荣就待要下达上岸的命令。

    就在这时,一艘客船从黑黝黝的河面上驶来,缓缓靠在渡口。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常荣只得命令暂缓上岸,先等这艘船上的人下来再说。

    客船靠在渡口,四周黑漆嘛乎的,不得不在船上点燃了一盏风灯,照亮栈桥上那一段路,以免有乘客下船之时失足跌落到河水里。

    船上影影绰绰下来几名船客,然后客船缓缓离开渡口,驶入黑漆漆的河道。

    心腹在一旁低声询问常荣:“长孙冲会不会在这条船上?”

    常荣摇头道:“不可能,身为长孙家的子弟,养尊处优惯了的,焉能与一群行商客旅同乘一船?再者说,他如今的身份乃是钦犯,万一船上碰到相识之人,还能给杀了灭口不成?他一定是单独乘船,而且船的规模不会太大。”

    身后之人都赞同的点头。

    这个时候,几名登岸的船客正好走过他们这艘船附近,只听得其中一人说道:“刚刚那艘船上的人好凶啊,好似随时都能冲到咱们船上来打人一般,真是嚣张!”

    另有一人道:“谁说不是呢?这黑夜行船,船老大难免打盹儿,就船上那一盏风灯跟个萤火虫似的,不走到近前根本就看不见,有没有当真撞上,何必那般凶神恶煞?”

    又有人道:“你们呐,往后出门时候都长点眼力见儿,那船人是普通人吗?瞅着一个个人高马大膀大腰圆的,要么是豪门的家奴,要么军中的好汉,哪一个都不是咱们能招惹得起的!”

    “豪门家奴怎么了,军中好汉又怎么了?总得讲道理吧!”

    “嘿!你个傻子,那些人会跟你讲道理?将你剁碎了丢进河里喂鱼,都没人跟你讲道理,信不信?”

    ……

    几个人低声交谈,背着行囊骂骂咧咧的自渡口经过。

    船舱内,常荣与几个心腹、死士面面相觑,继而一个两个眼珠子都亮起来。

    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常荣难掩心中兴奋,低声道:“立刻起锚,吾等稍稍往下游一点,就在河心处埋伏好,等着长孙冲送上门来!”

    “喏!”

    手下纷纷熄灭船上的灯烛,然后解开缆绳,拔起铁锚,放船顺流而下,行出去大约两三里,方才下锚停住,就那么晃晃悠悠守在河心……

    所有人都坐在甲板上,轮班盯着河道上的情形。

    不久之后,一艘小型客船顺水而下,船头的风灯在黑夜之中摇摇晃晃忽隐忽现……

    常荣心中一跳,赶紧下令道:“赶紧行动,哪怕不是这艘船,亦要有杀错不放过!下手的时候要干脆利落,万一不是,吾等亦能赶紧重新布置,今夜无论如何亦要将长孙冲留着这里!”

    “喏!”

    死士们声音低沉的应了,纷纷起身从两侧船舷跳入水中,完全隐藏在船舷之下的黑暗当中。

    而后,常荣命人点燃了船上灯烛,让人站在船头大喊:“救命啊!船底漏水了!”

    另一边则让人摇着橹,缓缓向着自上游而至的那艘船靠过去……

    黑夜之中,也分辨不清船上的情形,只能见到灯烛照耀之下有人影幢幢,一片混乱,再加上有人在船头声嘶力竭的大喊,便营造出依附紧张急迫的气氛。

    上游而至那艘船却并未有搭救的心思,笔直的横行轨迹在河道上划出一道弯,意欲避开这艘呼救的船只,见死不救的意图非常明显。

    只不过他们虽然想要避开,但是对方那艘船却在河面上飘飘荡荡的赌注了前行的航线,这永济渠毕竟是人工开凿的河道,两岸笔直,河道并不宽敞,这一下子两艘船就快要贴在一起,避都避不开……

    待到两艘船相距不过三五丈的时候,船舷两侧的死士便纷纷口衔苇杆,将头没在水下,悄无声息的向着那艘小船潜行过去。

    两艘船的距离越来越近,小船上终于有人站出来,大声呼喝道:“速速让开航道,莫要误了老子的行程!”

    常荣穿着一身船夫衣裳,站在船头大叫道:“好心人,救救吾等吧!这船漏水眼瞅着就要沉了!”

    小船上骂道:“谁管你死不死?再不将船让开,信不信老子宰了你?”

    话音未落,便觉得船身猛地一颤,差点站不住脚跟,愕然低头之间,便见到无数的黑衣人身着水靠自两侧船舷翻身跳上来,他只来得及惊呼一声,雪亮的刀刃便割断了他的喉管,鲜血喷泉一般涌了出来。

    他伸手捂住喉咙,嘴里“嗬嗬”有声,但是浑身力气却随着喷涌的鲜血飞快逝去,“噗通”一声栽倒在甲板上。

    船舱内有人询问:“怎么回事?”

    死士自船舷翻上甲板,一个个宛如水淋淋的魔鬼,一言不发抽出兵刃,沉默着齐齐冲入船舱之内。

    惊呼、惨叫、喝骂、打斗……

    常荣站在船头,望着河道上那艘不停打转的小船,好半晌才结束战斗,各种声音消停下去,赶紧急不可待的命人将船靠过去,看看船上是否有长孙冲,若是没有,就得立即清理,好等着下一艘船的到来。

    总之,宁可杀错一千,绝对不可放过长孙冲!

第一百九十二章 误中副车

    常荣一脚踏进船舱,扑面而来便是浓重的血腥味。

    船舱狭窄,地板上早已被鲜血染透,脚踩上去湿滑不堪,极易跌倒。常荣步伐稳健的走进去,见到横七竖八的尸体遍及舱内各处,不由得蹙了蹙眉,命人将这些尸体一一翻开,脸朝上。

    毕竟这次同行的人要么是自己下属心腹,要么是丘行恭豢养的死士,根本就不认识长孙冲长得是何模样,只得由他来辨认尸体。

    常荣一脸严肃,挨个看过去,知道最里边的时候,方才发现长孙冲倒毙在角落里,身边倒了好几个尸体,想必是想要拼死护着少主,却不妨丘行恭豢养的死士战斗力极高,又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尽皆惨死。

    长孙冲的咽喉被割断,鲜血喷溅得到处都是,脸上也一片模糊,不过常荣还是能够认得出来。

    心底松了口气,任务完成得非常完美。

    “将船凿沉,不许留下一丝痕迹!”

    “喏!”

    死士们纷纷动手,将尸体的腰带解下捆在一起,然后又绑在船舱当中一根柱子上,确保将来不会有尸体浮出水面。然后有人下到舱底,开始“当当当”的凿穿船底。

    常荣正欲退出船舱,猛地想起一事,又折返回来,走到长孙冲的尸体旁,用刀子挑开他的衣摆,仔仔细细的搜寻一遍,却什么也没发现。

    “娘咧!玉佩呢?”

    常荣还记得在板渚的时候遇到的两个行商,真真切切的说是发现了佩戴长孙家信物玉佩的长孙家子弟,还说那玉佩价值连城,他想着顺手牵羊将玉佩藏匿起来,磨平了字迹也能卖一个好价钱,至不济也能当一个传家宝物。

    可哪里有什么玉佩?

    常荣又仔仔细细的搜了一遍,依旧一无所获,这长孙冲穷的可怜,身上一件值钱的东西都没有。

    虽然说长孙冲此际乃是流亡在外,但他可是长孙家的子弟啊,还是嫡长子,出门在外怎能没有几样宝物傍身,留作危急时刻变卖套现,以应不时之需呢?

    不合常理啊……

    一个念头在常荣脑海中猛然闪现,吓得他一个激灵,赶紧蹲下身子,撩起长孙冲的衣摆干干净净的将他脸上的血迹擦拭干净,瞅了一会儿,又命人将船舱外挂着的风灯取下来,拿过来就近一照,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这哪里是长孙冲?

    分明是一个相貌与之有着七八分相向的替身!

    因为这人一直倒毙在角落里,光线昏暗,兼且一身血迹,常荣差点就被糊弄过去!

    “郎君,怎们了?”

    几个心腹和死士发现常荣面色有异,急忙上前询问。

    常荣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沉声道:“这不是长孙冲,只是个替身,吾等这是误中副车了!”

    几人站在常荣身后,目瞪口呆。

    这有这等事?

    既然是替身,那么很明显长孙冲事先已经感觉到了危险,既然能够设置下替身,那么必然会从暗中监视,看看到底会不会有人前来行刺,来者又到底是何人……

    “砰!”

    一声沉闷的炸响在所有人耳畔响起,仿佛一只无形的重锤狠狠的锤在他们心上。

    常荣浑身一震,大叫一声:“不好!”

    一个箭步窜出船舱,就见到外头火光大亮,他们租来的坐船已经燃起熊熊大火,紧接着,又是“砰”一声炸响,那艘船就仿佛被一道天雷劈中,船体结构顷刻间破碎,缓缓下沉。

    而在河道之上,影影绰绰似乎无数船只靠过来,然后纷纷燃起风灯、火把,就仿佛一群从幽冥地狱之中来到尘世间的厉鬼猛兽,陡然跃现在常荣眼帘之内。

    不远处,两艘兵舰正围着缓缓下沉的商船,船首的火炮赫然入目!

    常荣目眦欲裂,这特么是青州水师的战舰!

    深更半夜的,水师的战舰焉能没事干溯流而上,跑到着河间来围剿他们区区十几二十个死士?

    毫无疑问,自己不仅仅是“误中副车”,而且早已经被人给盯上了,自己还以为一切都顺风顺水,实则一举一动都落在人家眼内……

    数艘兵舰燃起风灯火把,船上的兵卒顶盔掼甲手持兵刃,缓缓靠拢过来。

    常荣到底也算是个人物,短暂的惊慌错愕之后,当机立断,下令道:“所有人速速跳船潜入河中,谁死谁活,听天由命!”

    言罢,自己一扭身,便从左侧船舷跳入河水之中。

    不跳船也不行,船底都给凿穿了,用不了半盏茶的功夫,整条船都得沉入河底……

    这些死士都是丘行恭豢养出来的,没有一个怕死的,不过谁又能明知必死而毫无价值的前去送死呢?

    有命就逃出去,没命就死在这儿。

    正如常荣所言,谁死谁活,各安天命就是了……

    见到常荣跳船,所有死士下饺子一般扑通扑通连续跳入河中。

    对面船上的兵卒和不停呼喝,弓箭下雨一般铺天盖地的袭来,雨点一般落在河面上,但是河水浮力甚大,弓箭射入水中不深便被浮了上来,箭支倒是射了不少,却没什么效果……

    青州水师虽然也装备了几门火炮,但是兵卒平素疏于操练,其精锐程度照比皇家水师差的不是一点半点,指挥也显然并不灵通,数艘兵舰没头苍蝇一般在河面上乱窜,却连一个人影子都抓不到。

    过了片刻,船底已经被凿穿的小船渐渐沉没,兵卒们才想起来施救,却已经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小船载着一船的尸体沉入河水之中。

    *****

    眼瞅着便是七月初七,这几日房俊上午在兵部当值,下午去书院处理事务,晚上回府中睡觉,三点一线,日子倒也充实。

    书院开学的日子暂定在八月初一,正值秋高气爽的时节,与后世学生开学的日子差不多。

    书院诸般事务也渐渐繁杂起来,毕竟书院的定位便是“大唐第一书院”,更兼有培养文武大臣、朝廷砥柱的重任,一丝一毫都马虎不得,上边有李二陛下这头暴龙监管,下边有无数御史言官盯着,谁若是犯了错,立马就是一阵轩然大波,谁也吃罪不起,付不起责任。

    许敬宗基本已经将书院当成自己的家,吃住都在此地,寸步不离。

    ……

    “二郎,老夫已经将食堂的制度拟出来了,你过过目?”

    许敬宗捏着厚厚的一摞纸张,走进房俊的值房。

    房俊正在喝茶,闻言将茶杯放到一旁,道:“拿来某看看。”

    许敬宗将那一摞纸张递给房俊,自顾自的坐在房俊对面的椅子上,熟门熟路的从桌子底下翻出一个茶杯,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惬意的喝了起来。

    房俊翻阅着纸张,不断颔首。

    许敬宗道:“二郎的奇思妙想的确令人钦佩,食堂伙食的供给按照成绩来决定档次,这件事前所未有之举措,一定程度上的确能够刺激学子的上进心,毕竟考第一顿顿吃肉,倒第一顿顿吃菜,搁谁也觉得丢脸不是?”

    抬头见到房俊微微点头,许敬宗又续道:“但是呢,也得注意一下身份差别吧?固然陛下向着多多简拔寒门子弟,但现实的情况就是,寒门子弟能够读书者甚少,其中的佼佼者那就更少!相比起来,还是世家子弟优秀的人才更多,这是不争之事实。而这些世家子弟从小便是锦衣玉食,自视高人一等,如今将他们与那些寒门子弟掺和在一起,甚至于要让学习好的寒门子弟吃肉,而他们有可能只吃菜,这个……搞不好就会出大乱子的。”

    他觉得如今书院初立,稳定高于一切。

    若是那些个世家子弟被寒门子弟骑在头上,岂不是要闹事?

    如今他的命运已然与书院连接在一起,书院欣欣向荣,他就水涨船高,书院破败衰落,他就仕途蹇顿……

    如何能不尽心尽力?

    所以对于房俊一些激进的举措,便不得不婉言相劝……

第一百九十三章 波澜顿起

    许敬宗心中忧虑,唯恐房俊改革的步子太大,届时引起所有世家门阀的强烈不满,那可就不好收场了。

    正如他所言那般,固然皇帝执念用过科举等等措施打压门阀、捧高寒门,但是数百年来世家门阀高高在上,骤然将其将至与寒门同等地位,谁能受得了?这必然是一个缓慢而且漫长的过程,似房俊这般激进,怕是非但取不到好的效果,反而要承受门阀的怒火……

    他倒不是为了房俊着想。

    只是眼下他已经与房俊同进同退,命运早已经绑在书院之上,万一将来门阀为此闹腾起来,房俊位高权重背景深厚自然不怕,他许敬宗搞不好就得被当成替死鬼推出去……

    房俊却对许敬宗的规劝不以为然。

    “你我如今有皇帝支持,有大义在手,那些门阀就算是不满,又能如何?大不了就将自家子弟叫回去,不在书院上学,你以为我会怕?没有他们,那咱们就尽皆收取寒门子弟,看看将来谁后悔!再者说了,今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法之所以不革之缘由也。有之,请自吾房俊而始!”

    许敬宗瞪圆了眼珠子,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忍不住以手抚额。

    娘咧!

    老子不过是想要来书院捞点资历,你特么居然跟我说什么流血?

    你脑子有病啊!

    一个破书院而已,干得下去就敢,干不下去就收摊,犯得着就流血了?

    说得怪吓人的……

    房俊振振有词:“所谓人死留名、豹死留皮,吾等身居高位,岂能只为了眼前困难便畏首畏尾,踟蹰不前?数百年来,门阀世家蔚然成风,吾等自当破除万年,革此弊病,简拔寒门有识之士而入中枢,如此方才能够人尽其用,而不是只看门第、不问才学。试想,千百年后大唐之政局因书院而改变,吾等亦必然名垂青史,开万世之先河,这是何等荣耀?”

    许敬宗翻了个白眼。

    忽悠谁呢?

    若是像你这么搞,怕是用不了几天这书院就得收摊,还名垂青史?能不能保得住头顶这乌纱帽都难说……

    跟这人没法聊天,胆子大,步子宽,办事激进是个名副其实的棒槌,实在是令人提心吊胆。

    “下官还有事要处理,暂且失陪……”

    许敬宗起身就走,到了门口,又想起一事,站住脚步问道:“那个啥……那日于松鹤楼招待高真行等人,乃是下官垫付了一百贯的酒席钱……”

    房俊在书案之后,闻言抬头,认真听着,见到许敬宗说到这里打住,不由奇道:“本官知道啊,怎么了?”

    怎么了……

    许敬宗差点想要扭头就走,怎么了你不知道哇?我垫付的钱,你为何事后不还给我?哪怕从书院的账上走也行啊!

    可若是这一百贯不要了,着实有些肉痛,只好低声下气的说道:“是下官垫付的啊,您看是您私人还给下官,还是直接走书院的帐?”

    房俊大气的一摆手:“百十来贯的事情,走什么书院的帐?若是被人知晓,本官都丢不起那个人!”

    许敬宗恨不得冲上去薅住这厮的脖领子,怒吼一句:你特娘的看不起这一百贯,你倒是还钱呀?

    似乎看出了许敬宗眼中的不爽,房俊忙道:“是本官疏忽了,这就让人给你回府取钱。”

    然后他冲着门外喊了一声:“卫鹰!”

    话音刚落,便听得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噔噔噔到了门外,有人叫道:“二郎,大事不好!”

    房俊一愣,扬声道:“进来说话!”

    “喏!”

    房门打开,进来的是房家的管事,满头大汗慌慌张张的模样,见了房俊,来不及施礼,惶急道:“二郎,家主有命,令你速速回府!”

    房俊腾地一下站起来,惊问道:“家中发生何事?”

    那管事道:“赵国公不知发了什么疯,非说你杀了他的长子长孙冲,疯了一般跑去府中与家主理论,若非有几位住在崇仁坊的大臣闻讯前去拦阻,这会儿怕是打到一起了!”

    长孙冲死了?!

    房俊悚然一惊,立即意识到大事不妙。

    他与长孙冲素有积怨,甚至早已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前几日在终南山道观之外,自己应长乐公主之情不得不释放了长孙冲,谁也不会认为两人当真就尽释前嫌,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若是长孙冲被杀,他房俊自然是头一号的嫌疑犯无论从任何一个角度来说,房俊的确有杀掉长孙冲的理由和动机。

    问题是……这特么不是他干的呀!

    他房俊何等样人,既然答允了长乐释放长孙冲,那就肯定会放其归去,明面上放了却在半路动手脚截杀,岂是他的作风?

    他不屑去这么干!

    在他看来,长孙冲纵然再是蹦,亦不过冢中枯骨而已,只要他想,随时随地都能取了长孙冲的性命,且绝无一丝一毫的破绽与证据。

    焉能在这等紧要之关头,做下这等蠢事?

    他长孙无忌号称“阴人”,不仅仅城府深沉,更是谋略深远,单说阴谋心机,便是房玄龄亦要膛乎其后,甘拜下风。

    他能看不透这其中的蹊跷?

    却偏偏还要借着由头打上房家的大门,这明显就是想要将事情闹得不可收场,以此来狙击房俊进入军机处!

    想到这里,房俊怒火升腾,一脚踹翻了椅子,怒喝道:“岂有此理!欺我房家无人乎?”

    大步走到门口,正欲出门,便见到卫鹰急匆匆从外头跑进来,见到房俊,大声道:“二郎,长孙家的私兵已经围住了衙门,扬言要取你性命!”

    房俊愣了一下,气得居然笑了起来:“很好!长孙无忌是打算撕破了脸面亦要将某狠狠的压制住,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很显然,长孙无忌唯恐李二陛下偏袒房俊,自作主张先将事情闹开了再说。

    若是长孙冲当真死了,除非活捉凶手,否则房俊这个锅就算是背定了,在嫌疑未能接触的情况下,军机处大臣的职位想都别想,能够保得住兵部尚书的职位就算是不错了。

    不得不说,长孙无忌是真的狠!

    然而房俊也由此得知,所谓的长孙冲被杀,根本就是瞎扯淡,如果长孙冲当真死了,他长孙无忌反倒不会有这等周密狠辣的安排,而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像毒蛇一般潜伏起来,时时刻刻盯着房俊,出其不意的给予致命一击!

    “来者有多少人?”

    房俊问道。

    卫鹰道:“不下于三十人!”

    长孙家乃是北魏六镇之一,以武起家,虽然近些年来愈发在政途闪耀光采,但是根基依旧雄厚,家中私兵尽皆是部曲家将的后代,忠心耿耿自不必说,更是个个历经战阵的厮杀汉。

    房俊面无表情,沉声道:“取某甲胄来!”

    此事兵部诸位官员尽皆围拢过来,毕竟放纵府中私兵包围冲击衙门这等事实在是太过新鲜,大家好奇之余,也不免暗暗担心。

    见到房俊的神情,在听闻他要取甲胄,顿时大吃一惊。

    崔敦礼疾声道:“二郎息怒!这分明就是故意激怒于你,一旦你大打出手,岂不是正中那些人的下怀?稳住,别冲动,只要事情不是你做的,迟早会有一个公道,何必急于一时?”

    柳亦焦急道:“二郎千万不能冲动!一旦你出去与那些长孙家的私兵起了冲突,必有御史言官早已备好了弹劾奏疏,岂非落入敌人彀中?眼下乃是非常时期,如论如何,也应当等到下月朝会之后再行计较!”

    他也看出了其中的危险,一旦房俊背负上杀害长孙冲的恶名,一时间又无法洗清,军机处大臣的职位肯定要泡汤。

    哪怕再多的人力挺房俊,皇帝也不可能任由一个背负嫌疑的人成为掌帝**政的巨头之一……

第一百九十四章 你骂我父亲,我打你儿子!

    房俊微微颔首,看着面前一张张关切的脸,心里的怒火渐渐平息。

    官场之上,皆是利益牵绊,因利益争斗,因利益结盟,当真想要寻到那么一两个志同道合者,难如登天。即便是自己的部属麾下,谁知道又有几人做梦都盼着你跌一跤一蹶不振,然后取而代之?

    能够得到一众属下真情实意的关切,房俊觉得自己个官没白做。

    他摇摇头,苦笑一声,道:“长孙无忌干打上某的家门,与家父讨要说法,更派遣私兵前来衙门,如此肆无忌惮,显然长孙冲之死或许已经板上钉钉,证据确凿。所以,你们还认为某能够上位军机处大臣么?”

    众官员尽皆默然。

    的确,以长孙无忌的城府,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焉能这般恣意妄为?

    越是城府深沉的,表现得这般冲动莽撞不管不顾,就越是能够引起更大的波澜。

    长孙冲的确是钦犯不假,若是缉拿归案,下场很可能就是明正典刑,有死无生。

    但假若房俊采取暗杀的手段,那就等同于犯下了大忌满朝文武,所有的忌讳。

    都说法不容情,然而人生于世,岂能无情?

    长孙冲遭遇国法制裁,那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但若是死于房俊暗杀之下,那就是悍然坏了规矩!

    长此以往,谁还能有一丝半点的安全感?

    若是连自己或者自家子侄的性命都不能保全,这个官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所以,眼下的情形便是房俊已然触犯了众怒,除非他能够洗清嫌疑不然,没人会站在他一边。

    即便是皇帝……

    房俊深吸口气,看着诸人道:“诸位关切维护之情,本官感同身受,铭记于心。既然军机处大臣已经成为泡影,那么本官还有什么可以顾忌的?长孙无忌那老贼大抵是忘了,本官的绰号是什么!一旦本官无所顾忌,他长孙无忌就得知道,他将要面对的是何等冷酷的报复!”

    众人齐齐到吸了一口凉气。

    这厮的绰号是什么?

    棒槌啊!

    恣意妄为、无法无天的棒槌!

    如今丢掉军机处大臣已经成为定局,那还有什么可以顾忌的?

    长孙冲之死或许不清不楚,房俊难逃干系,但若当真不是房俊干的,又岂能凭借莫须有的罪名再将房俊的兵部尚书给撤了?

    就算政事堂敢于提请将房俊撤职的奏疏,那也得问问大唐百余万虎贲答不答应!

    房俊是谁?

    封狼居胥、勒石燕然、横扫漠北、纵横七海的无敌统帅,军中最闪耀的那颗星!

    卫鹰和另一个亲兵已经为房俊拿了一套甲胄过来,房俊就在兵部大堂之中脱下外衣,任由亲兵上前为其穿戴甲胄,一边问道:“长孙无忌到了吾家府上,说了什么话?”

    那前来报信的房家管事略微迟疑,道:“态度很是愤慨的样子,而且言语之间甚为不敬。”

    房俊追问道:“可曾有污秽之言?”

    那管事顿了一下,道:“自然是有的。”

    “哼!”

    房俊怒哼一声,怒火中烧。

    你演戏也就罢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嘛,不能接受,但可以理解。

    但是居然胆敢出言辱骂我的父亲?

    简直找死!

    那管事道:“二郎何必穿戴这些?咱们快快回府便是,家主让你前去解释,否则长孙无忌定然不肯罢休。”

    房俊却道:“某不回家,他长孙无忌难道还敢动我父亲一根毫毛不成?他既然敢追上门去辱骂家父,那么某就以牙还牙,打上他的家门!”

    身旁众人都感受到了房俊的滔天怒火,听闻此言,更是一个个心底一寒……所谓的“睚眦必报”,不外如是啊!

    片刻之后,房俊穿戴整齐,顶盔掼甲威风凛凛,大步出了大堂,院子里早有人牵来战马,房俊翻身上马,将横刀抽出来,雪亮的刀身闪闪光芒,对着簇拥在他身前的十余名家将部曲大声道:“去年,某率领尔等兵出白道、横行漠北,与薛延陀鏖战北疆,浴血奋战不曾后退一步!如今,有人欺上家门,意欲将吾等之尊严狠狠踩在脚下碾落尘埃,那么今日,某再率领尔等将那等屑小之徒雷霆扫穴,决不能任由尊严落地,任人践踏!”

    一众家将部曲热血激昂,振臂大吼:“杀杀杀!”

    房俊一手提缰,一手持刀,大叫一声:“随吾杀出去!”

    “杀杀杀!”

    房俊策马来到门前,门子赶紧将大门打开,无比崇拜的看着自家尚书一马当先的杀了出去,身后十余名亲兵部曲各个手持横刀,如狼似虎的紧随其后。

    真特娘的霸气啊!

    这里是兵部衙门,是皇城,是天子脚下!

    结果自家尚书就这么气势汹汹的跃马扬刀,什么赵国公,什么世家私兵,什么国法皇律,在人家眼前不过是土鸡瓦狗耳!

    *****

    兵部大门外。

    长孙家的私兵在一个旁系子弟的带领下径直从皇城东边的景风门闯进皇城,气势汹汹的杀到兵部衙门,叫嚣着要房俊血债血偿。

    吓得景风门守兵一边派人跟着,一边派人前往京兆府禀告,请求援兵。

    长孙家的子弟领着府中私兵疯狂叫嚣,未几,便听到兵部大院之内传来整齐的喊杀声,不过却并未在意。

    这里是皇城,是天子脚下,距离宫门仅仅数步之遥,谁特么敢在这里杀人?

    他们叫嚣着血债血偿,一方面是的确怒火填膺,一方面也只是想要将事情闹大,给房俊增加压力。

    杀人?

    昏头了吧……

    须臾,兵部大门洞开,顶盔掼甲的房俊跃马扬刀的便冲了出来,将长孙家的私兵吓了一跳。

    这家伙,想要干啥?

    集体懵然之中,便听到房俊在马上大喝一声:“纠集匪众冲击朝廷中枢,意欲杀害朝廷命官,此乃死罪!尔等速速放下武器跪地束手就擒,若敢反抗,杀无赦!”

    在他身后,十余名亲兵部曲各个手持兵刃,杀气腾腾的紧随其后,大呼道:“杀无赦!杀无赦!”

    长孙家的私兵尚且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不是他们前来挑衅房俊么?怎地现在房俊倒是反客为主了?

    未等他们明白形势,房俊的战马已然到了面前,在马上将横刀反转,再猛地下劈,狠狠的劈在当先一个长孙家子弟的头上。

    那人猝不及防,“啊”的一声惨叫便软软的晕倒在地,头顶鲜血奔流,糊了一脸。

    长孙家的私兵都傻眼了,这特么还真的杀人呐?

    太疯狂了吧!

    这可该怎么办?大家的接到的命令只是冲进皇城,在兵部衙门之外叫嚣挑衅,可也没说杀了房俊啊!

    但是眼下房俊如同疯虎一般策马冲入阵中,总不能任人宰割吧?

    便有人不得不拿起手中的兵器予以格挡……

    结果他这么一举动兵刃,房俊立即大叫道:“持械反抗,意欲杀害朝廷重臣,杀!”

    策马向前,手中横刀一斩,便将那刚刚举起兵刃的私兵头颅砍掉,斗大的头颅滚落在地,鲜血犹如喷泉一般喷涌起一尺多高,再洒在地上。

    这一下兔起鹘落,待到长孙家私兵看清楚,自己的同伴已然身首异处,横尸地上。

    这是真的杀人啊!

    不知是谁一声惊叫,赶紧举起手中兵刃抵抗。

    房俊则双眼一亮,手里的横刀横砍竖斩,身后的亲兵部曲也虎入羊群一般凶狠杀戮,长孙家的私兵哭爹喊娘四散奔逃,却依旧被当场斩杀了十余人。

    长孙家虽然以武起家,这些私兵都曾身入军伍,但如何敌得过房俊那些跟随他南征北战杀敌无数的精锐部曲?

    片刻之间,兵部大门之外横尸处处,鲜血横流。

    不仅仅是兵部官员看傻了眼,就连闻到声音之后赶来瞧热闹的别的衙门官员亦是尽皆咋舌,心脏怦怦乱跳!

    这个房二当真是个棒槌,此地乃是皇城,这般杀戮是想造反呐?

    不过等到凑到跟前,闻听兵部官员说起是这些人闹事且举起兵刃反抗抓捕在先,便不由得纷纷点头。

    冲击朝廷中枢本就是大罪,房俊带兵缉拿名正言顺,这个时候你还敢举起兵刃反抗,那不是找死是什么?

    卫鹰砍翻了一个私兵,看着身后策马的房俊,大声问道:“二郎,追不追?”

    房俊摆摆手,还刀入鞘:“这些小喽,就是尽数杀了,长孙无忌焉能肉痛?他不是到了某的家中辱骂某的父亲吗?那咱们就去他的府上,他骂我爹,我就打得他的儿子管我叫爹!”

第一百九十五章 打脸太快

    房俊当先而行,亲兵部曲从衙门里牵出战马,纷纷翻身上马紧随其后,一标骑兵就这么策马扬鞭自皇城之内当街疾驰,风驰电掣一般赶到天街东头的景风门。

    景风门的守兵刚刚被长孙家的私兵冲过去,先是紧闭城门,然后派人前往京兆府通禀,此刻司兵功曹程务挺刚刚赶到,在门楼上往下一看,当先马上正是房俊,不由得趴在箭垛上大声问道:“二郎,可是发生何事?”

    房俊还担心景风门关闭,自己出不去,见到是程务挺,顿时大喜,扬声道:“长孙无忌这个老贼欺人太甚,派人前往兵部衙门想要杀我,我这就去找他算账!”

    程务挺一听就乐了,长孙无忌再是蛮横,焉敢在皇城之内杀人?

    很显然房俊这是就题发挥,想要搞事情……

    当即吩咐守门兵卒:“速速打开城门!”

    守门校尉苦着一张脸:“这个……程兵曹,不好吧?这里可是皇城,天子脚下,太极宫就在旁边呢……他们这出出进进骑马扬刀的,万一闹出什么乱子,末将项上人头不保啊!”

    程务挺拍拍他的肩膀,劝道:“何必这么当真?瞧瞧都是谁在闹事,无论赵国公亦或是房少保,哪一个会谋反作乱?不过是这两位之间的意气之争,咱们还是躲远点,以免牵扯进去,遭一场无妄之灾。放心,有我在这里呢,一切责任我来扛!”

    守门校尉顿时放下心,挥手命令手下兵卒打开城门,看着房俊率人自城门洞呼啸而过。

    他又岂不知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的道理?

    只是他负责把守景风门,这一伙一伙的出出进进搞事情,他若是放任不管,事后难免受到追究,既然程务挺将责任揽过去,他自然乐得轻松。

    说到底,皇城诸门与宫城不同,后者乃是皇帝亲自掌控,前者则要受到京兆府的节制,程务挺可是他实实在在的上司……

    *****

    房俊率领亲兵部曲出了景风门,沿着长街疾驰一段路程,再折而向北,便到了崇仁坊。

    崇仁坊内居住这诸多官员,但是最大的两家的便是长孙府、房府,几乎占据了整个里坊一半的房子。

    房俊没有返回家中,长孙无忌既然想要闹,那就由着他,他才不信长孙无忌敢动他老爹房玄龄一根毫毛,既然如此,那自己就直接打上长孙家的门去!

    看守坊门的兵卒们都聚在门前,时刻关注着梁国公房府那边的情形,时不时窃窃私语,交谈着猜测心得。

    “哎!听说了没?刚才有人听见赵国公大喊什么‘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你们说说,难不成是这房家欠了长孙家的钱?”

    “你是不是傻?房二郎那可是咱大唐头一号的富豪,房家的钱仓库里头都快堆不下了,岂能欠下长孙家的钱?”

    “既然不是欠钱,那难道是出了人命?”

    “你说对了,刚刚有前去劝架的官员出来之后说,是长孙冲被房二郎给杀了,赵国公上门报仇!”

    “那长孙冲不已经是朝廷侵犯了么?他犯下的可是谋逆大罪,枭首都是轻的,搞不好就得车裂、凌迟,早已人人得而诛之,凭啥还让房二郎偿命?”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那长孙冲的确是犯下死罪,但房二郎非是光明正大将其缉拿予以问斩,而是派出部曲死士,前脚在终南山释放了长孙冲,后脚就偷偷的跟上去,在河间府那边的运河上将长孙冲给弄死了,连带着一船人都死无全尸。”

    “为何你知道的这般清楚?”

    “我……这个……我也是听说的。”

    ……

    “喂喂喂,尔等何人,胆敢纵马入坊,速速下马……哎呦,是房二郎啊,您这是想要回府?”

    看守坊门这些兵卒正在八卦着从各处探听来的消息,便见到房俊带着亲兵部曲气势汹汹的杀到坊门,尽皆吓了一跳。

    瞧瞧这顶盔掼甲杀气腾腾的,莫非是听闻了长孙无忌打上门的事情,这就要跟长孙无忌来一个你死我活?

    可马上的房俊根本懒得搭理他们,一提缰绳,战马一声长嘶,四蹄迈开便冲进了坊门,身后亲兵部曲策骑紧随,十余匹战马的铁蹄踩踏在坊间石板路上,一阵闷雷也似的轰鸣,

    兵卒们阻拦不得,也不敢阻拦,眼睁睁的看着房俊直冲入坊,只能在后边望着背影啧啧称奇。

    “哎哎哎,房二郎没有回府……他他他,他怎么跑去赵国公府了?”

    “娘咧!这棒槌该不会当真恼了,想要闯进赵国公府拼杀一通吧?”

    “别瞎说,那可是赵国公府,当朝一品!”

    “当朝一品又怎样?当初房二郎那可是敢马踏韩王府的,韩王殿下不也是屁都不敢放一个,陛下也视若不见?”

    “你这话说的,韩王那是房二郎的姐夫,打打闹闹那是家事,陛下管那闲事干嘛?赵国公不一样,那可是勋臣第一的存在……哎呦额滴娘咧!还真的要杀进门啊?”

    ……

    他们瞎扯淡的功夫,那边房俊已经杀到了赵国公府门前,马不停蹄,直接策马跃上门前的石阶,然后双手持缰双腿一夹马腹,胯下战马“希律律”一声长嘶,人立而起,前蹄落下的时候狠狠踹在关闭的府门上。

    “砰”的一声巨响,虚掩着的府门被战马踹开,紧接着,房俊便策骑冲入赵国公府。

    府内一片惊怒喝骂,家丁奴仆纷纷围了上来。

    房俊策骑站定,任由胯下战马打着响鼻蹄子刨着地上的泥土,手指着赵国公府众人道:“你们长孙家很嚣张是吧?来来来,今日某房二向长孙家的诸位公子决斗,不敢上前的,你们就跪在小爷面前喊声爹爹!”

    说着,他翻身下马,身后亲兵部曲亦是纷纷跃下马背,簇拥在房俊身后,紧紧守住大门,不让长孙家的人关上门。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上前,怒叱道:“此乃赵国公府,房二郎,你太放肆了!”

    话音刚落,房俊劈手就将手里的横刀丢掷过去,正中那管事的面门,那管事猝不及防,惨嚎一声仰天倒地,面上鲜血横流。

    长孙家众人又惊又怒。

    房俊骂道:“你特娘咧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小爷面前说话?怎么着,只许你们长孙家去我房家闹事,就不准我房二来你们长孙家?快去将长孙无忌的儿子都给小爷叫出来,小爷要与他们决斗!”

    长孙家的奴仆家丁敢怒不敢言,都知道房二实在是太横了,他们这些哪里敢招惹?

    有人赶紧去请几位公子……

    没片刻,长孙润一瘸一拐的从府内跑出,见了房俊,便上前惊问道:“二郎,何故闯到吾家门上?”

    他先前被房俊所伤,这些时日在府中修养,尚未痊愈。

    两人也算有那么一丝丝的交情,但近日房俊完全没打算给任何人的面子:“你们长孙家含血喷人,闹到吾家,这口气某咽不下去!不过咱是讲理之人,不做那等贼喊捉贼的把戏,现在向你们长孙家的兄弟发起决斗!打赢了某,跪地给你们赔罪,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被某打赢了,那就跪在某的脚下,叫一个爹爹!”

    长孙润俊脸通红,怒道:“房二,你欺人太甚!”

    房俊不屑道:“你很生气?呵呵,你爹跑去吾家闹事,你们就能认为理所应当,某现在前来规规矩矩的挑战,汝却说某过分?懒得跟你们这些伪君子废话,汝是不是第一个来?”

    说着,活动一下双手,亮开架式。

    长孙润吓了一跳,前些天他被房俊一个照面就给撂翻在地,直到现在伤势仍未痊愈,若是硬上,岂不是记吃不记打?

    可人家打上门来,提出挑战,若是胆怯不敢应战,那长孙家的脸也就丢尽了……

    正自犹豫之间,只听身后有人一声大喝:“我来!”

第一百九十六章 打脸太快(续)

    房俊循声看去,便见到五六个锦衣青年正从府内急匆匆走过来,一个个面上尽是愤慨。

    堂堂长孙家,如今却被人打上门来,简直岂有此理!

    无论是谁,今日若是不能将其折服,长孙家的脸面往哪里搁,日后天下会如何嘲笑长孙家?

    当先一人大步走到长孙润的身后,大声道:“十二弟暂且退开,让为兄来会一会这个棒槌!”

    长孙润正自下不来台,闻言心中一松,忙道:“堂兄小心这些!”

    那青年面露不屑,道:“区区纨绔,不过是仗着父辈之余荫而幸进,又能有什么真本事?”

    大步上前,站到房俊对面。

    房俊定睛一看,自然识得此人……

    此人名叫长孙嵘,乃是长孙无忌幼弟长孙安业的儿子。

    长孙无忌与长孙安业同父异母,在长孙晟死后,长孙安业伙同其母将长孙无忌与文德皇后赶回他们的舅舅高士廉家。李二陛下即位之后,文德皇后不计前嫌,礼遇长孙安业,由右监门率升职为右监门将军。

    贞观元年,利州都督义安王李孝常与右武卫将军刘德裕及其外甥统军元弘善、监门将军长孙安业等人,密谋借助禁军反叛,李孝常等人被处死。

    因为长孙皇后求情,安业得以免死,举家流配到州。

    这长孙嵘便是在州长大,自幼便被流配军中,武力超群性情剽悍,很快便崭露头角。文德皇后念及亲情,便在长孙安业死后恳请李二陛下,将其家人赦免返回关中。

    长孙嵘感念文德皇后的仁爱,也知道当年之事是自己父亲有错在先,兼且如今文德皇后与长孙无忌权倾天下,故而一心一意报效恩情。

    此刻房俊打上赵国公府,当面挑战,固然身边尚且站着长孙涣、长孙温这两兄弟,亦要毫不犹疑的站出来。

    他不觉得自己是房俊的对手,毕竟这位棒槌的战斗力在长安纨绔圈子里赫赫有名,但输了可以,认怂不能。

    最重要的是态度问题……

    房俊缓缓点头:“汝虽然非是长孙无忌亲子,但好歹也算是长孙家的子弟,行吧,小爷就领教一番!”

    长孙涣在一旁高声道:“二郎,这又是何必?大兄如今惨死,阖府上下正在筹备丧事,你本是最大嫌疑之人,非但不知避讳,反而要上门闹事,真当吾长孙家任人鱼肉吗?你我好歹相交一场,不如暂且退去,此事自有陛下裁决!”

    长孙家上下尽皆激愤,颇有同仇敌忾之意。

    房俊嗤笑一声,瞪着长孙涣道:“长孙冲是死是活,与我何干?当初长孙澹暴卒,你们长孙家便冤枉是我所杀,如今长孙冲死了,你们还是要推在我身上……是不是你们长孙家往后没死一个人,都是我所杀?是不是你们长孙家的媳妇偷汉子,都特么是小爷干的?”

    长孙家众人必然大怒,这特么是人话么?

    肆无忌惮的辱骂啊!

    长孙涣脸上真红真白,变幻莫测,怒叱道:“放屁!”

    房俊摆了摆手,道:“真以为你背地里做得那些事情,小爷就一概不知?只是不愿与你计较罢了!你我的交情,自今日起一刀两断,各不相干!”

    长孙涣咬着牙,不敢再说。

    谁特么知道这个棒槌到底知道多少他的事情?万一当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被这厮知晓,这个时候不管不顾的说出来,那他的世子之位恐怕就要成为一场空……

    房俊看着长孙嵘,道:“来吧,让某称称你的斤两!”

    长孙嵘也不客气,脱去外袍,活动一下手脚,大吼一声,一个箭步便冲了上去。

    他身材高大,虽然并不壮硕魁梧,但是手长脚长,这一下动如脱兔,斗大的拳头一眨眼的功夫便到了房俊面门。

    房俊身经百战,不慌不乱,脚下向左侧一滑,上身微微侧过,伸出手一下子抓住长孙荣的手腕,继而右腿提起,一个膝撞便撞向长孙嵘的小腹。

    长孙嵘急忙奋力撤回手,想要闪避已是不及,只能扎稳马步,双手向下挡在小腹之前。

    若是这一下被撞实了,保准五脏六腑都能给撞碎了……

    然而即便他挡住了这一下,依旧不好受。

    房俊的膝盖好似铜浇铁铸一般,这一下狠狠的撞在他向下封挡的手上,一股庞大的力量迅即涌来,撞得长孙嵘的手臂不由自主的贴在自己小腹之上。

    这一下,相当于房俊的膝撞依旧得逞,只不过是隔了长孙嵘的手臂,但是力量依旧不小。

    长孙嵘闷哼一声,马步不稳,噔噔噔连退两步,尚未缓过气来,眼前一花,房俊已经箭步上前,侧身一个鞭腿狠狠的扫向自己的脑袋。

    娘咧!

    这厮的力气怎么这么大?

    长孙嵘只得再一次竖起小臂挡在自己头侧,然后脚下站稳,试图挡住房俊这一下之后反击其大开的空门。

    然而他估计有误,明知道房俊的力量太强,却妄想着用一只手当着这一击鞭腿然后伺机反攻……

    这一击鞭腿狠狠的扫在长孙嵘竖起的手臂上。

    跟刚才那一招一般无二,长孙嵘的反应的确够快,战术也绝没有问题,但房俊的力量实在是太强,手臂根本承受不住这股大力,顺势之下狠狠的撞在自己太阳穴上。

    “砰!”

    旁人只听得一声沉闷的声响,房俊的鞭腿狠狠扫在长孙嵘的小臂上,长孙嵘自己却是脑子如遭锤击,“嗡”的一声头晕目眩眼前一黑,脚下再也站不住,踉跄几下一屁股坐倒在地。

    长孙兄弟大惊失色,急忙抢上前去扶住长孙嵘,纷纷惊问:“尚且安好?”

    长孙嵘脑子嗡嗡作响,眼前一片金光,懵懵然完全不知身在何处,好半晌都没缓过劲儿来……

    围观的长孙家奴仆家丁各个目瞪口呆。

    长孙家以武起家,虽然近些年渐渐向着文官的方向发展,试图在朝堂之上掌握更多的权利,但是根子却也没有完全丢掉,不仅仅长孙家的子弟自幼习武,便是府中也多有曾身入军伍的家将私兵。

    这些人都是有眼光的,看出房俊完全就是凭借超强的力量碾压长孙嵘,所谓一力降十会,即便再是高明的技巧、深厚的经验,都难免要备受钳制,最终落败。

    况且,人家房俊也不仅仅是力气大,这些年东征西讨南征北战,战争之上冲锋浴血,又岂是白给的?

    房俊撂倒长孙嵘,觉得身体甚是兴奋,战意浓郁,便大声喝问道:“还有谁?”

    长孙兄弟面面相觑……

    虽然自幼便曾习武,但是长孙家的兄弟都没有上过战场,只凭借花拳绣腿,如何能是房俊的对手?

    武力值最高的长孙嵘尚且一个照面被给撂翻在地,何况是他们……

    但是认怂也不行。

    前脚父亲长孙无忌刚刚去了房府,后脚房俊就带人气势汹汹的杀过来,很明显就是来打长孙家的脸。

    此事退缩,长孙家颜面何存?

    可如果打输了呢?

    依旧没面子……

    可以说,当房俊出现在长孙家的门口,并且叫嚣着要与长孙家的诸子决斗,便已经占据了先机,除非能够将房俊击倒,否则无论长孙家应战与否,都不可避免被房俊狠狠打脸的事实。

    不上,那长孙家就是一群怂包,被人欺上门来尚且不敢予以回应;

    上,却偏偏打不过这个棒槌,照样被人说成长孙家就是一群废物,这么多人奈何不得一个房俊……

    长孙兄弟互视一眼,心中不禁暗暗叫苦:本以为父亲前往房家能够狠狠的折辱房玄龄,打一打房家的脸面,压制其嚣张的气焰,却不曾想居然演变成“互打”的局面,父亲长孙无忌固然此刻在房家气势汹汹压倒了房玄龄,但是自家这边却立马被反打。

    这波打脸不仅在意料之外,而且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第一百九十七章 剑拔弩张

    房府正堂之内,剑拔弩张。

    长孙无忌站在堂中,一张圆脸满是悲愤,一双眼珠子血红的瞪视着面前的房玄龄,声嘶力竭的厉声喝问道:“你我共同辅佐陛下二十余载,虽算不得肝胆相照,且也彼此投契,精诚协作。吾长孙无忌是个小人,世人皆骂吾阴险狡诈、城府深沉,但你房玄龄却是公认的君子,两袖清风温润如玉,如今却是你房玄龄的儿子坐下这得恶毒之事,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房玄龄面沉似水,一声不吭。

    当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致仕之后他便深居简出,几乎就连房俊在官场上的事情亦少有过问,一门心思含饴弄孙、编纂字典,却不曾想居然会闹出这样的事情。

    他相信的自己的儿子,二郎虽然混账了一些,但是绝对有底线,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断然不会贸然派人杀害了长孙冲。

    但是以他对长孙无忌的了解,若是没有真凭实据,焉敢这般打上门来当面怒叱?

    爱子惨死,这个时候长孙无忌心智已失,说话做事难免冲动鲁莽,他感同身受,所以不愿意与长孙无忌当面争执,甚至爆发冲突。

    待到冷静下来,举证列据,事情自然有所分晓,该是谁的错谁就去承但,这个时候吵吵嚷嚷有什么用?

    然而他能忍,卢氏忍不了……

    这位坐在一侧的房家当家主母可不是小门小户没见过世面的,范阳卢氏那可是天下一等一的望族,身为卢氏的嫡女,才不会在长孙无忌面前露怯!

    卢氏当即反唇相讥道:“空口无凭,赵国公岂能这般污蔑吾家二郎?”

    如今的房俊早已成为她这个母亲心目当中的骄傲,就连房玄龄平素教训房俊几句,她都心里难受,焉能任凭长孙无忌这般指责?

    长孙无忌道:“此事有青州水师数百人亲眼目睹,行凶的刺客捉住了好几个,尽皆指证背后主谋乃是房俊,证据确凿!”

    卢氏毫不退缩:“既然证据确凿,赵国公自可去陛下面前、去大理寺讨个公道,却要跑来吾家作甚?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吾房家子弟顶天立地,若是做了,自当勇于承担,若是没做,天王老子也别想污蔑!”

    长孙无忌须发箕张,怒道:“妇道人家,也敢在老夫面前大放厥词?”

    卢氏大怒,“砰”的一拍桌案,霍然起身,怒视长孙无忌道:“妇道人家又怎么了?妇道人家也读过书、明事理,却不似尔等道貌岸然之辈信口雌黄污人清白!再敢聒噪,信不信老娘挠花你的脸?”

    母老虎气势汹汹,即便是面对当朝太尉赵国公,亦是半点不虚!

    长孙无忌气得胡子直翘,转而怒视房玄龄:“汝家之家教当真堪虞,难怪能教育出那等穷凶极恶之徒!”

    卢氏不虚,他却虚了……

    他今日前来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要将这件事情弄得满城风雨,不可收场,以此将房俊连带着房家的名声彻底败坏。

    只要能够阻挡房俊进入军机处,他的目的就已经达成。

    事后真相如何,又有什么紧要的?

    但是面对卢氏,即便他看上去理直气壮,也不敢生硬的怼回去。这位是长安城名闻遐迩的“悍妇”,面对皇帝的时候都不曾退让,岂能惧他长孙无忌?

    再者说,先前就有房俊的媳妇儿将令狐德那老二挠了个满脸桃花开,导致令狐德的声望一落千丈,成为长安笑柄,他可不想步上令狐德的后尘……

    说起来,房家的媳妇似乎都有“悍妇”的传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万一这泼妇当真扑上来将自己挠的不成样子,他长孙无忌这张老脸还要不要?

    尤其是以往真相揭露……

    简直不敢想。

    所以他只能将矛头再一次对准房玄龄,并非是房玄龄看上去文质彬彬细声细气的好欺负,实在是这人是个真正的君子,是君子那就得讲理,而他长孙无忌目前正巧就占着理呢……

    有胜无败。

    房玄龄的确是君子,狡辩非是他所擅长,谋略亦是有所欠缺,但是他生性严谨,早已意识到今日长孙无忌登门闹事不同寻常。

    所以面对长孙无忌咄咄逼人的喝骂质问,他一直淡然处之,缄默不语,此刻听闻长孙无忌的话语,心中火气升腾,生硬道:“吾之家教,不劳赵国公费心。倒是赵国公为何不能想想前车之鉴呢?当初长孙澹暴卒,有人陷害吾家二郎,赵国公便认准了吾家二郎是凶手,但最后事实证明,凶手另有其人。如今长孙冲被害,赵国公又亟不可待的登门寻一个公道……汝想要个什么公道?帝国自有法度,若吾儿当真杀人,自有有司审判、陛下裁决,是杀是剐,吾毫无怨言。但是在此之前,任何人亦不得污蔑指责吾儿,否则,休怪吾命令家中奴仆将赵国公打将出去!”

    这一番话全无房玄龄平素温文尔雅的气度,显然是的气急了。

    卢氏顿时心怀大畅,只觉得还是自家男人厉害,别看平时不吭气,但是关键时刻就是能够说到点子上!

    她振奋道:“没错!你们长孙家死一个儿子就往吾房家身上扣,是不是往后再死一个,还是吾房家人做的?”

    这话太毒了……

    气得长孙无忌脸色铁青,正欲说话,忽然身后有家将急匆匆跑来,到了身边凑近了说到:“家主,大事不好,那房二带了亲兵部曲打上府门,扬言向诸位郎君挑战,还说……”

    长孙无忌心说房二那小子还真是个棒槌,这么大的事情不想着先回家处置,反而直接打上长孙家去了?

    娘咧!

    真是个棒槌啊!

    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那凶徒还说了什么?”长孙无忌沉声喝问。

    卢氏听清了两人的对话,顿时大骂:“骂谁是凶徒呢?你们长孙家的男丁各个都是凶徒!”

    她虽然剽悍,却绝对不傻,特意说明“你们长孙家的男人”,否则打击面太大将文德皇后给裹挟进去就不好了……

    长孙无忌懒得理她,也不敢离她。

    家将嗫嚅了一下,道:“……他还说,家主敢跑到房家跟梁国公撒疯,他就去咱们府上,打得诸位郎君管他叫爹爹……”

    “哇呀呀!”

    长孙无忌气得血脉逆流,简直此有此理!

    自家儿子“被害身亡”,作为嫌疑最大之人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惶恐惊惧,不想着赶紧回到府上与父亲房玄龄商议,却反而大摇大摆的跑去长孙家,指名点姓要打得长孙家的郎君一个个的都喊他“爹爹”?

    此子实在是太过嚣张!

    长孙无忌瞪着房玄龄,戟指道:“看看你养的好儿子!害了吾家大郎不说,还跑去家中打砸生事,真当吾长孙无忌好欺负骂?”

    房玄龄也无语了。

    这混小子难道还没有认清事情的严重性么?他相信长孙冲不是房俊所杀,但是这其中谁也不知道尚有一些什么纠葛,万一最后能够牵扯上关系呢?那可就洗都洗不清了!

    尤为重要的,这般闹下去,影响着实太过恶劣,运作了很长时间的军机处大臣之位怕是就要丢掉……嗯?

    房玄龄猛然一惊,有些醒悟过来。

    他领会到这件事情的重点哪怕此刻房俊老老实实等候审讯,军机处的位置就能够保得住么?

    长孙无忌既然敢于气势汹汹的打上门来,显然就是想要将这件事闹至不可收拾的局面,使得陛下想要弹压都压不住,最后不得不启动三法司调查这件凶案,而作为凶案最大的嫌疑人,加上朝野舆论的压迫,房俊如何还能够成为军机处大臣的候选呢?

    等到军机处大臣的庭推结果出来,无论最后三法司审查的结论如何,房俊都已经失去了进入军机处最好的时机。

    而这一耽搁,有可能就是三年,五年,甚至十年八年……

    十年之间,足以使得朝局历经一次沧海桑田一般的变化,一步迟步步迟,房俊再想要进入朝廷的中枢之内,需要的不仅仅是契机,更需要时间。

    这个长孙无忌,真是太歹毒了,居然利用自己儿子的惨死亦要死死的压住房俊进入帝国中枢……

第一百九十八章 破罐子破摔

    意识到长孙无忌之歹毒的同时,房玄龄也明白了自家二郎没有先回家,反而直接跑去大闹赵国公府的用意反正军机处我是进不去了,那么咱就破罐子破摔吧,你不让我好过,那我就狠狠的打你的脸!

    打得你牙掉了也得往肚子里头咽!

    你长孙无忌不讲理跑到房家大吵大闹弄得房家颜面尽失,可我房二却是光明正大的向你的儿子们挑战,关中尚武之风起始于春秋战国,“决斗”之风千百年来盛行不辍,一向被视为“勇武”之象征,你们长孙家若是怕输,那就乖乖认怂,若是想要保存颜面,那就应战可是若打输了,尤其是长孙无忌的儿子们全都输了,那长孙家的脸可就丢大发了……

    说到底,房俊充其量也只能是一个“嫌疑犯”,在三法司未曾定罪之前,他想干啥就干啥!

    想通了此节,房玄龄轻轻吐出一口气,但是胸臆之间却依旧郁闷。

    天下人尽皆称呼自己为“宰辅之首”,一代贤相,可是致仕之后却连自己的儿子都保不住,受人这等诬陷,到手的进入中枢的机会都不得不白白丢掉……

    自己这一辈子,到底混了些什么?

    房玄龄羞恼交加。

    以前,他一直劝着房俊要迈稳步子,要循序渐进,但是如今眼睁睁的看着儿子有了一步登天直入中枢的机会,却又被人硬生生的以这等手段所狙击阻止,身为父亲,焉能不怒?

    这种**裸当面打脸的境遇,是他这风光荣耀的一生所从未经历过的。

    泥人尚且有三分土性,更何况是曾经掌朝堂、权倾朝野的一代大佬?

    房玄龄觉得自己心底升腾而起的火气有些压不住了,他也不想压,自己兢兢业业一生,到头来却还要受人蹬鼻子上脸以为软弱,早知如此,那还不如就像自家儿子那样,看谁不顺眼,怼了再说!

    而且长孙无忌这张圆脸此刻义正辞严激愤难当的神情实在是令他作呕……

    为了避免自己当场吐出来,房玄龄做了一件他连做梦都未曾想过能够做出来的事情他反手便将茶几上的茶盏抄了起来,然后狠狠的砸在长孙无忌的脸上!

    两人之间距离不过三五步,房玄龄虽然老迈,但年轻时亦是仗剑游侠的好儿郎,身子底子并不差,这一下卯足了劲儿,那茶盏瞬间飞到长孙无忌的圆脸上,“啪”的一下砸的粉碎。

    鲜血一瞬间便迸流而出……

    此刻房府大堂之上,无论是长孙无忌带来的家奴私兵,亦或是房家的家将奴仆,对于房玄龄这一下尽皆猝不及防目瞪口呆,待到见了鲜血从长孙无忌额头上汩汩而出,这才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长孙无忌自己也被这一下砸懵了……

    他千算万算,算出了房玄龄所有能够拿出来抵挡搪塞的话语,并且对此前思后想做出了专门的针对,却没算出卢氏剽悍无论,污言秽语胡搅蛮缠,更未算出一辈子温文尔雅以德服人的房玄龄,能够犹如市井地痞那般动手打人……

    他觉得脑袋晕晕的,脚下站立不稳,踉跄一下,幸得随同前来的奴仆惊呼之下上前搀扶,这才没有到底。

    觉得脸上一阵湿热,伸手一抹,殷红的鲜血触目惊心,愈发晕得厉害了……

    长孙家的家奴私兵见到家主被打伤,惊骇之余怒火冲心,咱们家大郎都被你们家房二给害了,家主上门理论,又遭此毒手,真当咱们长孙家无人乎?

    不知是谁大喊一声:“房老二,吾与你拼了!”

    张牙舞爪的便向房玄龄冲了过去,大堂内房家的家将焉能任由他伤了家主?早在房玄龄掷出那一个茶盏的当口,三郎房遗则便已上前挡在父亲面前,唯恐长孙无忌暴走伤了父亲。

    此刻见到长孙家的奴仆冲上来,房遗则一面护住身后的父母,一面大叫道:“打!给我打!胆敢在吾房家大堂之内行凶,打死了有老子给你们盯着,往死里打!”

    房家家将一拥而上,眨眼间便将人数少的长孙家众人围在当中。

    亮刀子是不可能,没到那个程度,但是棍棒拳脚却好似下雨一般倾泻在长孙家诸人身上,房遗则拽过来两个家将看护父母,自己跑到后堂寻了一根门闩,然后钻入人群当中,趁着长孙家家奴不备,照着晕乎乎的长孙无忌脑袋就是一下子……

    后边的房玄龄看得清清楚楚,魂儿都快吓飞了,慌忙喝止:“住手!”

    卢氏却大声道:“让他打!照我说打得好,人家都欺负上门了,你还要讲究那些道理不成?”

    房玄龄跺足长叹。

    这婆娘剽悍得过了头,打人没事,但打死人就有事了啊!

    长孙无忌是谁?

    那是帮助李二陛下开拓皇图霸业的首功之臣,若没有他当年引领所有关陇贵族坚定的站在李二陛下身后,为李二陛下开疆拓土横扫群雄,为李二陛下在玄武门之夜鼎定京畿,焉能有李二陛下的今日?

    无论李二陛下与长孙无忌之间的争斗如何激烈,从始至终,李二陛下都未曾否认抹煞过长孙无忌的功劳,这也是否认抹煞不了的!

    今日长孙无忌固然因为长子之死迁怒于房家,故而做出这等上门理论之事,他是拼着自己亏理亦要将事情闹大,阻断房俊的上进之路。

    反正身为功勋之首,因为丧子心切,从而做出一些出格之事,谁都能够理解吧?

    而房家将长孙无忌打一顿,甚至房玄龄将茶盏砸在长孙无忌的脸上,亦是情有可原你都闹到人家正堂里了,还不准人家反抗了?

    但若是因此将长孙无忌打死,那可就完完全全犯了大错!

    李二陛下再是偏袒房家,也不可能坐视长孙无忌被打死而无动于衷,哪怕只是给故去的文德皇后一个交待,也势必要严惩房家!

    怎么严惩呢?

    房玄龄同样是帝国功勋,况且已经致仕,总不能将其也杀了吧?山东世家也不干呐!那样一来,关陇贵族和山东世家将会因此站在对立面,矛盾完全激化,整个帝国都将陷入动荡之中!

    不能处置房玄龄,但是又必须给长孙家、给关陇贵族一个交待,怎么办呢?

    那就只能房玄龄的儿孙们倒霉了……

    可以想见,一旦长孙无忌死在房家,那么自此之后,房氏子孙有唐一朝都将仕途断绝,即便是房俊,亦难免一个流放发配的下场,今生今世,永不叙用……

    *****

    “你说什么?”

    李二陛下愕然看着面前的李君羡,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耳鸣幻听……

    长孙家的私兵包围了兵部衙门,要让房俊偿命?

    房俊怒而拔刀,斩杀了数名长孙家的私兵,然后又带着亲兵部曲打上长孙府,扬言向长孙家的诸位郎君挑战,要打得他们喊爹爹?

    最离谱的是,长孙无忌因为长孙冲惨死,故而冲去房府找房玄龄理论,却因言辞激烈,先是与卢氏冲突,继而被房玄龄带领家将给打晕了?

    ……

    李君羡满头大汗,疾声道:“陛下,如今整个皇城以及崇仁坊已经乱成一团,京兆府派出衙役巡捕予以镇压,整肃秩序,这些尚且好说,但是……赵国公如今尚在昏迷,人事不省,房驸马更是率人在赵国公府之内要将长孙家诸位郎君尽皆折辱……该当如何处置?”

    “砰!”

    李二陛下狠狠将茶盏掼在地上,怒骂道:“如何处置?统统给老子抓起来!皇城之内就干大动干戈,视朝廷法度为何物?还有长孙无忌和房玄龄,娘咧!两个老东西当朕死了不成?”

    李君羡愕然:“赵国公和梁国公……也要抓?”

    这两人那可是陛下的左膀右臂、肱骨之臣,不问清楚了,他可不敢贸然就给抓起来。

    李二陛下勃发的怒气顿时一僵。

    这两人也抓起来?

    那整个长安城……不,整个大唐怕是都得乱起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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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唐锦绣介绍:
穿越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但是当房俊穿越到那位浑身冒着绿油油光芒的唐朝同名前辈身上,就感觉生活全都不好了……天唐锦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唐锦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唐锦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