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父子温情
大半年不见,又是在小孩子生长过程当中最重要的时段,但是父子之间却全无生疏。
房俊抱着两个儿子,看着眼前这两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儿,感受着两个小小的软软的身子,整颗心都暖洋洋的,一边脚步轻快的向着堂屋走去,一边笑问道:“你们哥儿俩干嘛呢,为何将杜鹃花给拔出来了?”
那棵花大抵是刚刚栽下去不久,被哥儿俩拔出来随意的丢在一边,根系粘着泥土,有些稀疏。
老大房菽紧紧搂着老爹的脖子,奶声奶气的说道:“祖父今日教我们读父亲的诗,‘大雪压青松’,他说真男儿大英雄,就应当有松柏常青、梅花傲雪的品格,而不是喜欢那些娇嫩的花花草草!”
“呦呵!”
房俊吃了一惊,这孩子才几岁呀,口齿伶俐就算了,居然学着说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天才呀!
房俊是次子,但长兄房遗直目前未有一女,故而房菽、房佑这两个小子就是现在房家三代之中唯二的男丁,在这个重男轻女的时代,几乎占据了家中长辈所有的宠爱。
房玄龄更是将两个孙子视若珍宝,哪怕编纂《字典》有些辛苦,却也不放心旁人教导自己的孙子,故而亲自启蒙,教授文字,授予经义。
房菽很活泼,张牙舞爪连说带比划,房佑却安安静静的靠着父亲的肩膀,一声不吭,只是睁着亮亮的大眼睛看着哥哥,又看看父亲。
房俊便鼓励他:“佑儿可会背诵这首诗?”
房佑声音清亮:“会!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
这孩子似乎天生就是清冷淡然的性子,与老大活泼伶俐的性子截然相反,虽然聪慧,却从不显摆,很多时候就在一旁默默的看着,嘴上不说,但是任何事情都心中有数。
很有一股霸道总裁范儿……
哪个父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聪慧伶俐,望子成龙呢?
房俊此刻便犹如心里打翻了蜜罐儿一般,又是甜蜜,又是骄傲,怀里抱着两个儿子,脚底下都快要飘起来……
入了中堂,坐在太师椅上,将两个儿子一边一个放在自己腿上,任由他们不老实的蹦,瞅了一眼堂内的侍女,问道:“几位夫人呢?”
侍女恭恭敬敬的回答:“清河公主诞下一子,卢国公府送来请柬,后天百日宴,大宴宾客,殿下接到请柬。不过听闻清河公主产后失血过多,身子虚弱,今夜便赶了过去。城南码头听闻新到了一批南洋的玳瑁、珊瑚,不过由于途径东海的时候遭遇台风,舟船险些倾覆,故而舱内货物收到损坏,因为价值太过巨大,抵达码头之后,武娘子亲自赶去处置。”
这么一听,“就只有萧娘子在?”
侍女低眉垂眼:“是。”
房俊想了想,摆摆手,道:“行了,你们暂且退下,准备热水,待会儿某带着两位小郎洗浴,他俩今晚跟我睡。”
“喏。”
侍女不敢多言,赶紧退出去准备热水。
不过心中难免古怪,这放眼大唐,哪家功勋贵戚会搂着儿子一起睡?
简直惊世骇俗……
侍女出了门,想了想,叮嘱几个婢女去准备热水,自己则去了前院。
中堂里。
房俊笑眯眯的看着两个儿子在自己身上蹦,两个小小的身子左扭右扭,一刻不得消停。
不一会儿,房菽发现了爹爹上唇蓄起的胡须,白胖的小手轻轻的摸了一下,说道:“宝琳叔叔也有胡子!”
尉迟宝琳?
房家以往同尉迟家来往并不亲密,毕竟一文一武,又非是同一阵营,兼且尉迟恭此人自负其功,虽然性情耿直绝无谄媚,但是与性格温润的房玄龄实在是尿不到一个壶里,所以房家可以与程家交情莫逆,却与尉迟家形同陌路。
不过随着房俊在江南与尉迟宝琪有过数度接触,且以往与憨直的尉迟宝琳还算不错,两家这两年交情渐渐好了起来。
按着房俊的岁数,于他年纪相仿的还没有几个蓄起胡须,只不过尉迟宝琳须发浓密,十五六的时候就已经一脸络腮胡,看着比实际年龄要大上十几二十岁……
而且房家在骊山农庄的那处族学已然成为长安权贵瞩目之存在,因着房玄龄编撰《字典》很是集结了一大批各方名儒,即便是那些打下手的文士都是各地的年轻俊彦,这些人闲暇之时充当族学先生,谁不眼热?
于是乎,一些跟房家关系不错的权贵勋戚,便将族中孩童送去启蒙,其中便有程家、尉迟家、李绩家……一群小一辈的纨绔子弟。
“爹爹,敬业哥哥有好大的一个风筝……”
房佑也上来摸摸老爹的短髭,嘴里说着,然后被扎得手心痒痒,又咯咯的笑了起来。
李敬业?
那是李绩的孙子,李震的儿子,那小子现在人模狗样瞅着聪明伶俐,原本的历史上也是个惹祸的主儿,承袭了祖父李绩的英国公爵位,然后纠集了一群牛的不行的“神童”,比如唐之奇、杜求仁、骆宾王等人,于扬州起兵,甚至李敬业还自称为匡复府大将军,领扬州大都督,以勤王救国、匡扶卢陵王李显复位为名出师,更由骆宾王写了文明千古的《为徐敬业讨武檄》以号召天下,公然推翻武则天,最终兵败身死……
虽然蠢了点,不过当时大唐上下尽皆蛰伏于武则天雌威之下,目睹武则天篡夺地位,尽皆战战兢兢明哲保身,唯有李敬业等人挺身而出公然反抗,这其中固然有此前被贬官的怨气,但总体来说,还是有几分骨气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武则天上位,罢黜贬斥的官员数不胜数,怎不见旁人也敢起兵反抗?
眼下武美眉被自己收入房中,决计不可能再有机会觊觎至尊宝座,想来李敬业也不可能去纠集官兵造反。
历史早已面目全非……
“风筝啊……有多大?”
“这么这么大……”房佑张开自己短短的小胳膊,做出一个夸张的比划。
房俊问:“很好玩?”
“嗯!”房佑亮晶晶的睁大眼睛,一脸羡慕。
房菽在一旁有些丧气:“敬业哥哥给我玩,我我我,我都拽不住……”
房俊吓了一跳,这孩子才几岁?小身子怕不是只有二十来斤,能被风筝给带飞了……
“那行,明日爹爹给你们做一个更大的风筝,保管比李敬业的还要大十倍,待到明日你们从学堂归来,爹爹就带你们去城外,咱们放风筝!”
“真哒?”
“当然!爹爹几时骗过你们?”
“哇哇哇,爹爹好棒!”
两个小家伙兴奋得又叫又跳,昨日李敬业放着大风筝,好威风的样子呢,他们羡慕得不得了。
爷儿仨正蹦得欢畅,冷不防母亲卢氏从门口进来,训斥道:“堂堂侯爵,上柱国,你还有没有一点规矩?”
房俊莫名其妙:“母亲,谁招您了这是?”
咱也没干啥,怎地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杀人也得给个明白啊……
两个小的见到祖母,齐齐一震,忙不迭的从老爹身上爬下来,像模像样的一揖及地:“见过祖母大人。”
房俊一看,嘿,还挺懂礼貌,不错!
卢氏急忙俯身,摸摸两个孙子的笑脸,宠溺着道:“乖孩子,快快起来!”然后直起身,冲着板着脸,不悦道:“你说说你,整个大唐,哪有你这般宠孩子的?”
房俊简直莫名其妙:“我儿子我不宠,让谁宠?”
卢氏气结,指着房俊,骂道:“没出息的东西!男儿抱孙不抱子,孩子有娘和你爹宠着就行了,你得身体力行严加管教,若是全家都宠着惯着,往后他们谁也不怕,还不得创出弥天大祸来?”
房俊无语。
按道理来讲,这的确没错。
这就是咱们传承了几千年的传统文化……
第五章 爱意
可问题房俊是一个穿越者,他有着前世的牵挂,现在都转嫁到这两个血脉相连的儿子身上,你让他整天板着个脸这个不行那个不对,动辄教训打骂,明知道是对孩子好,可他做不到哇……
卢氏一脸气愤,上前一手一个牵住小孙子,瞪着房俊道:“孩子晚上跟着我,你去淑儿房中歇着吧。你瞅瞅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妻妾也不少,可孩子就两个,你良心过得去?”
房俊一脸懵逼,这都哪儿跟哪儿……
不忿道:“大哥呢?您咋不去管管他,别整天到晚的要么跑在书房里看书,要么跑出去会友,您让他也努努力呀!还有老三呢?年岁也不小了,赶紧的给找一个合适的就成亲呗,别总盯着儿子我一个,开枝散叶,添丁增口,个个都有责任啊!”
他这么一说,卢氏顿时一脸颓然,叹气道:“别说你大哥了,那就是个没本事的,你大嫂倒是又有了身孕,只是御医给把了脉,说还是一个女娃……哎,咱家也就你有出息了,娘不指望着你,还能指望哪个?”
房俊挠挠脸,有些无奈。
咱横行东海开疆拓土,勒石燕然封狼居胥,也没从您口中得到一个“有出息”的夸赞,结果就因为生了俩儿子,就成了家里“最有出息”的一个……
可这就是大唐的价值观,任你天大的本事,生不出儿子来,你就是个没用的……
岂止是大唐呢?
纵然科学昌明、民族进步的后世,照样无数人铁了心的要个儿子,用句老话来说,那就是:“哪怕是个败家子,也得有人给我败啊”……
只不过若真是个女娃,大哥倒是无所谓,那人已经钻进书堆里去了,大嫂怕是又要伤心难过一阵子。
别小瞧了那些个经验丰富的老中医,瞅瞅气色,把把脉,男孩女孩十拿九稳,不必b超差多少……
摇了摇头,房俊道:“虽然说男孩女孩不一样,但这玩意有时候就是天意,是注定的,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大嫂素来贤惠,知书达礼,本就心中郁结,您可不能给脸色看,否则积郁成疾,极易损及根源,伤身子。”
这个年代,谁敢说“生儿生女都一样”,出门能被人用唾沫淹死。
男孩子那是传种接代的,等你死了给你在灵前摔盆儿打幡,逢年过节给你烧纸钱修坟茔,甭管你是家徒四壁亦或富有四海,你的一切都有儿子来继承。
女儿呢?
女儿啥都不是,富贵人家还好一点,女儿能成为一切联姻的资本,贫穷人家,也就指望着能卖个好价钱了……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可不是说说而已,这是现实。
卢氏顿时恼了,骂道:“你个没良心的,你娘是那样刻薄歹毒的人么?老娘自己的儿媳妇自己疼,用不着你个棒槌瞎操心!菽儿佑儿,跟祖母走,别理这个糊涂蛋的爹!”
“哦……”
两个小子心不甘情不愿,却明显不敢违逆祖母,被祖母牵着手儿向门口走去,还一步一回头,小嘴瘪着,眼泪汪汪,一脸的不情愿……
可房家谁敢违逆这位主母?
即便是杀人如麻横行天下的房俊,在目前面前也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两个儿子被领走,心里一抽一抽的难受……
*****
“哎呦,您这威风赫赫的大将军,还跟一个小侍女置气?”
萧淑儿蹲在炕沿下,正用一块雪白的帕子仔仔细细的给房俊将脚擦干净,随口取笑了一句。
房俊坐在炕沿上,居高临下,看着眼前秀发如云、脖颈修长的美人儿,手里捧着茶盏,哼了一声,道:“回头跟媚娘说一声,家中这些个仆人得立一立规矩了。”
倒不是因为被母亲将儿子从身边“夺走”生气,只是前脚自己说了晚上要搂着两个孩子睡,后脚前院的母亲便听闻了匆匆赶过来,这些个仆人婢女们眼里哪还有规矩?
萧淑儿扬起脸,俏丽的小脸儿上满是幽怨,咬了一下红唇,幽幽说道:“妾身倒是想要谢谢她们呢,若非通知了母亲,只怕今晚还轮不到妾身来伺候郎君……”
本是二八年华,如花似玉,结果成亲没几天,郎君便率军出征,这一去便是数千里,大半年,心中岂能没有幽怨?
回府之后,房俊倒是雨露均沾。
萧淑儿在这方面算是个生手,不仅没有太多需求,反而每次都被折腾得烂泥一般……
可她想要孩子啊!
身为南梁孝靖皇帝的血脉,萧淑儿其实是个遗孤,虽然身份尊贵,占据着兰陵萧氏嫡支的名分,实则在萧家,却是个无根无屏的孤家寡人,否则亦不能以萧家嫡女之身份,嫁给旁人做妾……
孤苦伶仃的身世,令她非常没有安全感。
最大的心愿,便是能有子嗣傍身,那么她在房家才算是名正言顺……
房俊非是不知情趣、不恤人心的莽汉子,从后世而来的他从未有“男尊女卑”的执念,对于枕边人,自然会去揣摩她的心思,并且愿意去体恤、去尊重、去满足她们的述求。
这种几乎是站在相同位置去体谅女子的做法,在这时代堪称独一份儿……
看着萧淑儿有些幽怨、又有些惶然的神情,房俊心中一软,拉着她的手将她拉起来,然后揽住纤细柔软的腰肢,紧紧的揽入怀中,在粉润的菱唇上吻了一下,柔声道:“何必这般小心翼翼呢?高阳殿下虽然金枝玉叶,但性格大气爽朗,绝非不能容忍之辈,媚娘精明泼辣,手腕高明,但只要你不会去试图挑战她的地位,她绝不会欺辱于你。至于母亲,看似泼辣,实则心底良善,最是护犊子,外头谁若是欺负了你,母亲能领着你们打上门去讨个公道……咱们房家,虽然称不上从上到下都是良善的性子,但人不犯我,我亦不犯人,你大可沉下心来,好好的过你的安生日子。”
既然进了房家的门,就是他房俊的女人,自然要好生照顾,长长久久,和和美美。
他最担心的便是萧淑儿没事儿闲着去撩拨武媚娘,论智谋、论手段,她没一样会是武媚娘的对手,一旦武媚娘狠下心来,能给她玩残了……好在武媚娘性格大气,根本不会在意府中多了几个姬妾,只要没人跟她争手里对房家产业的控制权,没人惦记着她的地位,她绝不会主动去找谁的麻烦。
所以必须时不时的提点一下萧淑儿,那母老虎不好惹,你离她远点,否则一怒之下给你削成人棍,咱房家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好在萧淑儿也是个乖巧的性子,房家不似皇宫,没有那么多的**龌蹉,更没有什么泼天的权力去争夺,只要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她就心满意足。
依偎着郎君健硕的胸膛,萧淑儿脸儿有些红,心跳的砰砰响,察觉到郎君的大手已然顺着衣襟下摆滑了进来,整个人都水儿一样发软,呢喃着哀求道:“郎君,不行,还未熄灯呢……”
房俊霸道的将她抱起来,轻盈的身子放在自己腿上,笑道:“刚刚夫人不是还想要子嗣来着么?咱们不多努努力,子嗣也不会从天而降。”
萧淑儿任由大手作怪,扭着身子,双手捧着房俊的脸,然后伸出两根春葱一般的手指,沿着如刀一般的浓眉,挺直的鼻梁,润泽的嘴唇,一然后停留在上唇的短髭上,爱怜的抚摸着,眼眸之中满满的都是燃烧着的爱火,轻声呢喃道:“上天待我何其厚也,居然能够将郎君这等顶天立地、旷古烁金的盖世英雄送到我的身边,愿与君生同衾死同穴,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这样一个国色天姿的绝世佳丽说出这么一番情话更加动人的呢?
情意绵绵,恩爱婵娟,自然勾起一番天雷地火……
第六章 知进退,明得失
翌日清晨,天刚微亮,房俊便醒了过来。
这大半年行军在外,早已养成了生物钟,天一亮就醒来,比闹钟还准时。
从萧淑儿玉臂粉腿的痴缠之中脱离出来,回身将被子盖好这一副白皙诱人的**,这才穿上衣服,推门走了出去。
自然有侍女服侍他到旁边的屋子洗漱一番,更换了一套青色直裰,头发全部束起到头顶,以一根玉簪固定,愈发显得眉目清朗,鬓如刀裁,整个人神采奕奕,干净清爽。
房俊相貌本就英朗,只是肤色微黑,如今配上那股子上位者的恬然气度,活脱脱一个俗世佳公子。
看得伺候他梳洗的小婢女眼睛亮晶晶的恨不得以身相许,却也知道自家这位二郎清正自持,绝不贪花好色,对于自家婢女更是从未有过欺辱之事,也只能咬着嘴唇发着花痴,却是半点都不敢表露出来。
房家家风之清正,举世皆知。
用过早膳,房俊便带着一大群亲兵部曲,骑着骏马招摇过市,直奔城南的枪炮局。
柳早已候在门口,见到房俊,急忙上前施礼。
房俊翻身从马背跳下,将马鞭甩给身后的卫鹰,上前拍拍刘的肩膀,笑着夸赞道:“干得不错!”
刘喜翻了心儿,忙道:“不敢当侯爷谬赞,只是侥幸不辱使命罢了。”
房俊去年北上之时,将枪炮局交托于刘,命他务必用心,在保证火药、枪炮的生产速度情况下,还要保持不断的研发与改进,决不可固步自封,驻足不前。
柳做得非常好。
如今枪炮局的生产规模足足增长了一倍,将昆明池西岸的土地占了一大片,工棚连绵,高炉耸立,新建成的利用水利落差驱动的锻锤数十处,熟练工匠往来络绎不绝。
房俊已然交卸了兵部左侍郎的差事,兵部右侍郎郭福善终于修成正果,晋升一级,在仍旧未有兵部尚书履任的情况下,俨然兵部大佬。
然而兵部之内却没有什么人嫉妒。
郭福善这个人没什么本事,只是自身圆滑善于审势度时,所谓的一把手,更像是一个大管家,管着所有的杂事。真正的人才诸如刘、崔敦礼、杜志静等人,各有根基相互竞争,也知道一是片刻的谁也压不住谁,与其被其余几人升上去,还不如就让郭福善任着这个兵部左侍郎……
只要我得不到的你也没得到,那么大家便皆大欢喜。
不患寡,而患不均而已……
对于将刘放在枪炮局,房俊是有过一番谋算的。
河东柳氏算是比较显赫的世家门阀之一,只不过阔的是祖上,如今有些渐渐没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尤其是世家门阀这种东西,素来都是相互依存、盘根错节的存在,与各个门阀的关系深远广泛。
你眼看着他倾颓没落,可说不定哪一辈出来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一夜之间便能够东山再起……
河东柳氏与关陇贵族素来互有联姻,本身实力不弱,与山东豪强亦是联络不断,甚至还是晋王李治的妻舅。看似好像一个“二五仔”,游走在门阀之间谁也不重视他,但却也交际广泛、处事玲珑。
可以说,无论大唐政局最终会有什么样的变动,河东柳氏似乎都能够轻易的成为各方拉拢的对象,地位超然……
至于当初被房俊坑的不得不四处挖人得罪人,与各个衙门、各个门阀作对,根本不算事儿。
结交一个得罪一个,那么是真的将得罪那个往死里得罪。
若是所有人都得罪光了,反而没人与你结仇……
“念在汝兢兢业业的份上,给汝一个忠告吧,别去管朝堂之上的风起云涌,风浪太大,河东柳氏的小身板儿估计经不住哪怕一个浪花的怕打,便会支离破碎,死无葬身之地……只需守住这里,那处切切实实的成绩给陛下看,那么河东柳氏之地位便稳如泰山。”
站在枪炮局的门口,房俊负手而立,语重心长。
柳这个人其实他并不喜欢,私心太重,立场太软,小心思多过大智慧。但或许也正是这种人,才能够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而不倒。
论生存的能力,还是这种人更为擅长……
只要刘能够始终屹立于政权的中心,就能保持枪炮局的平稳。
相比刘的人品,这才是最重要的……
柳大喜过望,当即表态:“只要侯爷支持下官,下官这一辈子就守着这枪炮局,哪儿也不去,让这枪炮局不停的发展壮大,成为大唐最坚实的矛和盾,让侯爷您的心血永远光辉灿烂!”
原本,柳对于政治的述求是非常强烈的,他认为攀上了晋王这样一门亲戚,在当初那段风雨飘摇的日子里,只要能够推动晋王上位,他自然跟着水涨船高,混一个宰辅绝对不成问题。
大权在握、光耀门楣,谁不想?
然而经过一系列的打击,柳才算是看明白,自己以为的那点小聪明,在人家真正的大佬面前,渣都不算……
如今能够得到房俊的许诺,死死的守住枪炮局,他已然心满意足。
漠北这一仗,固然成就了房俊“大唐第一战功”的辉煌名誉,却也是的横空出世的火枪迸发出耀眼的光芒。
谁都知道,没有火枪,房俊就不可能狂飙突进摧枯拉朽,就没有重演勒石燕然封狼居胥的旷世战功!
现在,朝野上下,国内国外,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紧的盯着枪炮局。
只要能够将枪炮局死死的握在手里,这就是一份坚实的权力,放眼军方,哪一个敢不小心翼翼的捧着咱?
有房俊的支持,在凭借河东柳氏的实力,这个枪炮局便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任是旁人再如何眼红,也绝对夺不去!
这就是他柳安身立命之本!
……
房俊微微颔首,望着眼前屋宇连绵、高炉耸立的枪炮局,久久不发一语。
他可以支持柳将枪炮局掌控在手中,自己却必须远离这里了。
大唐的有识之士多如牛毛,纵然对火器比较陌生,但是研究过皇家水师的海战、漠北之战过后,谁都看得见火枪、火炮的威力,更能够预测出将来的战争将会因为火器引起巨大的变革。
变革,意味着动荡,更意味着机会。
但凡是一个有野心、有述求的人,谁能够眼睁睁的看着这样的机会溜走?
若是他继续掌管枪炮局,必然招致所有人的抵制与排挤,在这个世家门阀权势通天,连李二陛下都不得不退避三舍采取绥靖策略的年代里,房俊也只能避其锋芒,韬光养晦。
永远不要低估历史上那些个鼎鼎大名的政客们。
这帮家伙老谋深算、心狠手辣,或许他们奈何不得房俊,但是绝对会将黑手伸向枪炮局。
要么得到它,要么毁掉它……
最重要的是,房俊察觉到李二陛下大抵也已经对威力巨大的火器产生了忌惮之心。毁掉火器自然不会,李二陛下到底是目光深远雄才伟略的一代帝王,他清楚火器的威力能够给大唐带来怎样的助力。
但他也会忌惮火器会动摇他的统治。
那么削弱枪炮局,就成为可能……
然而房俊知道,任何一项发明成就,都需要整个社会的支持和长久不断的研发,日积月累精益求精,才能够由量变发生质变。
他只能提供火器最原始的发展步骤,点亮第一棵科技树,但是对于以后,他有心无力,爱莫能助。
涉及到更精神的化学、物理知识,他这个两把刀真的不懂啊……
他明白,对于火器,他的历史使命已经完成。
剩下的便是远远的站在一旁,默默的关注着它,尽可能的为其保驾护航,使其长久的得到当权者的重视,良好的发展下去。直到某一天有一位大牛能够在他编撰的基础《物理》《化学》之上,点亮发射底火、自动装弹、甚至是精确制导炮弹……
深吸口气,将所有的思绪都压制下去。
房俊吩咐道:“给某找几个手艺精巧的工匠,在找来一些竹篾、宣纸、麻绳……”
柳赶紧几下,却又忍不住问:“侯爷,您这是制作何物?”
房俊意气风发:“扎风筝!”
柳:“……”
第七章 大唐全明星
风筝这种东西,很久之前就有了。
相传在春秋之时,墨家祖师爷墨翟便用木头制作木鸟,三年而成,“墨子为木鸢,三年而成,蜚一日而败”,是为风筝之始祖。
后来墨翟将制作风筝的手艺传授给了学生公输班,公输班改进了风筝的材质,放弃笨重的木头,改以更轻便的竹子取代。把竹子劈开削光滑,用火烤弯曲,做成了喜鹊的样子,称为“木鹊”,在空中飞翔达三天之久,“尝为木鸢,乘之以窥宋城”。
不过后来证明这只是个传说,不足采信。
真正有史可证的第一次将风筝利用于军事,乃是发生于楚汉相争之时,汉将韩信攻打未央宫,利用风筝测量未央宫下面的地道的距离……
此后,风筝被当做一种军械,广泛利用于战争之中,史册典籍之上,屡见不鲜。直至南北朝之时,这种以往珍而重之的军械,不在拘泥于军中,逐渐流入民间,成为皇宫、百姓的娱乐项目。
……
听闻房二郎要扎风筝,不少枪炮局中的能工巧匠都放下手里的活计,一窝蜂的随着柳跑到外头院子里。
竹篾、纸张都是寻常之物,麻绳也应有尽有,枪炮局中什么也不缺,很快便在院子里堆了一堆。
一个胡须皆白的老工匠站出来,笑道:“扎风筝,老朽在行,侯爷您就瞧好吧!”
房俊忙道:“慢来慢来,这次要扎的风筝与以往不同,稍候片刻,拿纸笔来,某画下草图,尔等照着图纸操作。”
所有人都兴奋起来。
谁不知道房二郎天资纵横,奇思妙想层出不穷?
无论是玻璃、水泥,亦或是火药、火器,尽皆出自这位天才的脑袋,如今早已风靡天下。
如今既然兴致而起,想要扎一个风筝,那必定与以往有所不同。
大家期待之中,房俊画就草图,还真就是草图,很潦草的那种……不过对于这些个大唐最出类拔萃的工匠来说,只需稍微揣摩,便已知其意。
那老工匠捧着草图,有些懵:“这么大的风筝……能飞?”
房俊没法跟他解释风筝能否飞上天不在于本身的大小,而在于是否能够保持风筝的平衡,使之均匀的利用空气浮力,即便是一块重达几顿的铁疙瘩,只要做好平衡,照样能飞起来……
只得说道:“能不能飞,做出来不就知道了。”
“喏!”
见到房俊这般自信,工匠也都兴冲冲的各自分工,有人削竹篾,有人将削好的竹篾用火烤,然后弯曲成需要的形状,有人裁纸,有人准备浆糊……
房俊设计的这种风筝很简单,就是一个后世常见的蜈蚣风筝。
但是放到现在,却甚是新奇……
时下的风筝极为少见,因为制作繁琐,需要掌握平衡,等闲的农夫根本做不出来,而稍微有些手艺的匠人都在官府的管控之下,不可能随心所欲的放弃本职工作去扎风筝。
所以,风筝还只是权贵门阀的玩物。
等闲的风筝,也只是用竹篾制作成燕子、鸟雀、老鹰这等样式,似蜈蚣风筝这等将数十个圆形风筝连在一起,形成一个长长的看着好似蜈蚣一般的样式,前所未见。
不过也只是样式稀罕,技术到没有多少难题。
房俊摸着下巴想了想,觉得有些平常了,便派遣几个亲兵回去城中,寻了一家扎纸店,请来一位扎纸匠人。
这年头纸张金贵,房俊研发的竹纸也将将开始盛行,放在以往,扎纸匠人是一门顶顶高级的手艺人,七主要业务,就是专门为丧礼扎纸制作车马纸人……
不过房俊不讲究这个忌讳。
将扎纸匠人找来,房俊命他扎制一个龙头。
龙是天子的图腾,但是在宋朝以前,对于龙的管控并不严厉,绝无那种明清之时沾上边儿便是“意图谋反”“诛灭九族”的情形,只要不是明目张胆的使用“五爪金龙”,基本没事。
做一个龙头风筝更没事,因为这风筝是没爪子的,严格意义来讲,没有爪子的龙就是一条蟒……
扎纸匠人那都是祖传的手艺,一辈子不干别的,就只是在找一个领域内浸淫,手艺自然没话说。
虽然龙头这玩意没扎过,但是照着房俊画出的一个龙头图案,一双粗糙的大手灵巧的操纵着细细的竹篾,扎制得似模似样。等到天色过午,一个硕大的龙头便扎制完成,放在地上,四平八稳。
糊上纸放在那里,房俊又派人去找来一位精于丹青的书生,用各色水彩涂涂抹抹,一个活灵活现的龙头便完成了。
房俊瞅了瞅日头,已经未时末了,便派人前去骊山农庄那边,看看学堂下课没有,将两个小郎君接过来。
然后,房俊命人搬来一个小马扎,坐在上头亲自给风筝栓绳。
这是扎风筝最重要的一个步骤,若是不能使得几根拴住风筝的绳子受力于一点,那么整个风筝就无法保持平衡,自然飞不起来。
枪炮局的工匠都被柳赶走,风筝扎完了,那就赶紧回去干活……
等到两个儿子被接了过来,龙头蜈蚣大风筝基本已经完工。
就只是柳有些担心,吞吞吐吐道:“这风筝却是巧夺天工,不过……那个……侯爷啊,到底是一个扎制匠人所制作,这东西他犯忌讳啊!”
扎制匠人是干啥的?
专门给丧事制作冥器的……
房俊却摆摆手:“这种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你用来当作冥器,它便是冥器,你用来玩耍,那便与冥器不沾边。”
柳只能闭嘴。
几辆马车停靠在枪炮局办公的院子里,一大群孩童“呼啦啦”从马车上窜下来,大呼小叫的跑到房俊面前。
大的大小的小,小的诸如房俊的两个儿子刚刚能走稳路,大的如狄仁杰李敬业已经是半大小子,都是选择在骊山房家学堂上学的孩子,大多是故旧知交。
房俊从头到尾瞅了一遍,好家伙,简直就是大唐的“全明星阵容”。
除去狄仁杰、李敬业、骆宾王之外,李承乾的长子李象,父母双亡由叔父岑文本抚养的岑长倩,阎立本为右相之时与其并称“左相宣威沙漠,右相驰誉丹青”的姜恪……
未来几十年,大唐中枢的一半权臣都在这里了。
特娘的都是二代三代呀……
不过还好,纵然其中有李敬业这样的反抗之王,但大抵都是些有能力的,非是依仗着祖辈功勋好逸恶劳惹是生非的纨绔子弟。
“哇……”
一群小子见到地上拜访的长长的风筝以及那个活灵活现的龙头,齐齐发出一声惊呼。
房菽房佑赶紧倒腾着小短腿儿跑到房俊身边,一左一右抱住房俊的腿,瞪着地上发风筝欢呼雀跃。
李敬业是个虎头虎脑的小子,看上去更像叔叔李敬业的混不吝,而非是其父李震的英姿飒爽,这小子抹了一把鼻涕,仰着花里胡哨的小脸儿看着房俊:“二叔二叔,这是风筝么?好大,它能飞么?”
狄仁杰就乖巧得多,凑到房俊跟前,声音肯定的说道:“房家二叔做得风筝,那肯定是能飞的!”
他本来想称呼房俊“老师”的,但房俊坚持不受。
但其父狄知逊前两年前往外地赴任,便将狄仁杰留在京中,被房俊送去崇文馆念书,彼此之间感情甚好,对房俊甚是亲近。
骆宾王上前伸手扒拉扒拉龙头,又看看地上蜈蚣风筝的三十几个腰片,摇摇头,一脸怀疑:“这么长,估计飞不起来吧!”
房俊无语。
得咧,这小子果然跟李敬业一伙儿的,从小看老啊,都特么具有怀疑、反抗的作死精神……
“说了你们还不信,那行,是骡子是马,咱们拉出去溜溜!走咧,乐游原,放风筝!”
房俊大呼一声,群起响应。
“走喽!放风筝咯!”
一群小子争先恐后的登上马车,只有人将风筝另外装车拉着,跟在后头,浩浩荡荡前往乐游原而去。
第八章 出大事了
乐游原地势高平轩敞,占据了升平、修行、修政、升道等数坊之地,地阔人稀,风光绚丽,登原远眺,四望宽敞,京城之内,俯视如掌。南面与曲江池相邻,都人来此游赏者绍驿不绝。
每年三月上已、九月重阳,游人如织,骑马踏青、仕女游戏,就此拔楔登高、幄幕云布,车马填塞。
几辆马车,一行骑士,浩浩荡荡气焰嚣张的登上古原,房俊策马而行,只觉清风拂面,天高云阔。
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再过两百年,一代诗人李商隐便会在此地写就这千古佳句,名垂青史。
此刻虽未至黄昏,依旧艳阳高悬,微风吹荡,四野辽阔,很难品味诗中那等寂寥沉闷之意……
换言之,房俊一行人的心情都不错。
孩子们争先恐后从车上爬下来,三四岁的,七八岁的,一个个精神抖擞,纷纷围在最后头那辆马车旁,看着亲兵部曲将那个从所未见的大风筝从车上卸下来,小心翼翼的放到路旁空地上。
李敬业像只大马猴一样围着房俊左蹦右跳,不断表示自己的怀疑:“房叔叔,这么大的风筝,能飞得起来么?”
骆宾王在一旁表示悲观:“断然是不能的。”
在他认知里,能飞的东西必须是娇小的、轻灵的,这个龙头蜈蚣这么大、这么长,怎么飞?
怕是没等飞起来,便会一头扎到地上。
狄仁杰绷着小脸儿,一手牵着房菽,一手牵着房佑,身后还跟着李象,闻言颇为不满,这孩子傲娇道:“房叔叔说能飞,那就一定能飞!”
房俊笑呵呵的看着孩子们争执,温言道:“任何自己并未了解的事务,都勿要轻易去断言。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大,太多神奇的东西超出了我们的想象,我们要用怀疑一切的眼光去看待这个世界,不要被以往的认知束缚了我们的意识,勇于探索,开拓眼界。”
孩子们稽首受教。
在他们眼中,房俊不仅仅才华绝世、惊才绝艳,更是功勋盖世举世无双的超级英雄,所有人都充满了孺慕崇拜。
在大唐,每一个孩子的心里都有着荡平四海、横扫天下的雄心壮志,他们将上马可以治军、下马可以治民的前辈当作偶像,他们鄙视一切胡族,将所有的胡人归入“蛮夷”之列,他们以天朝上国自居,胸膛里流淌着尊贵的炎黄血脉,相信大唐战无不胜,天下无敌!
他们可以对着自己的同胞温良恭俭让,但是面对蛮夷,他们就会高高的抬起下巴,趾高气扬的展示着自己的骄傲。
他们做梦都想如同卫青、霍去病那般斩杀敌寇如砍瓜切菜,如李靖那般覆亡敌国如探囊取物。
他们的追求,不是官至宰辅牧守一方,而是开疆拓土为国增光!
每一个人的骨头里,都有着与生俱来的骄傲!
而房俊这等功勋盖世的无敌统帅,就是他们梦寐以求的目标。
这样的一个人以师长的语气说出来的教导,怎么可能不听在耳中、记在心头,时时刻刻以为圭臬,鞭策自己不断前行呢?
看着孩子们“孺子可教”的神情,房俊颇为满意,大手一挥:“过些时日‘讲武堂’开课,都去上课!”
“真哒?”
年纪小的还没觉得怎样,李敬业和骆宾王却瞬间眼睛铮亮,兴奋不已。
只要是稍微懂事一些的,都知道“讲武堂”此后必将成为大唐军官的摇篮,但凡在此接受那些当世名将教导的,往后必然会成为军中精锐,换言之,那就是陛下的嫡系。
可是“讲武堂”毕竟规模有限,讲究的乃是“精英教育”,虽然世家子弟大多可以入学,但每一期的学员名额有限,大家都得要排队轮班来,一期二期这样子等下去,谁知道能等到多少期?
但是有了房俊的保证,那就不一样了!
房俊傲然道:“那当然,本公子便是‘讲武堂’的司业,除了陛下便是某说了算,某说让谁去,谁就能去!”
都是好苗子啊,只要加以培养,将来都是帝国的栋梁。
而且经过自己的教育,接受自己“夹带”里头的私货,往后走上领导岗位,更能够延续自己的理念,带领大唐沿着目前这条与历史迥异的发展道路不断前行,或许会缔造出一个前所未有、旷古烁金的伟大王朝!
这就是“成”的乐趣之所在,想想就兴奋……
李敬业已经与骆宾王弹冠相庆,兴奋不已。
狄仁杰涨红着小脸儿,仰着头,祈盼的问道:“房叔叔,我也可以入学么?”
他比李敬业小一些,按说并没到进入“讲武堂”学习的年纪,但是房俊知道这个妖孽的能耐,妥妥就是一个神童啊,年纪岂能成为他的局限?
再者,自己身为“讲武堂”的司业,乃是担任祭酒的李二陛下之下第一人,想要推荐一个人进入学堂就学,手段自然有的是……
“待某为你出台一份‘特殊天才条款’,自然名正言顺的入学。”
房俊拍着胸脯给了保证。
“谢谢房叔叔!”
狄仁杰两眼亮晶晶的,一张粉嫩白皙的正太脸白里透红,即便心中兴奋,却依旧只是矜持微笑,颇有涵养。
这孩子眉目灵动相貌清秀,温润内敛循规蹈矩,不无意外,长大之后定然是一个才华、颜值俱佳的温润君子,房俊想象着《神探狄仁杰》里头挺着个大肚腩的梁大叔,顿时打了个寒战,差别太大了……
风筝已经准备好,亲兵将一大捆麻绳台下车,按着房俊的指挥用木棍钉了一个线轴,将麻绳纺线一般一圈一圈缠在线轴上。
“来来来,某带你们放飞这大唐最大的风筝!”
放风筝这种事房俊自然不难,只是麻绳太粗,线轴太大,自己一个人掌控不住,只得让两个亲兵抬着,自己在前头操控。
这年头没有化学纤维,这种产自蜀地,用特殊葛麻制作的麻绳便是天底下最坚韧的绳子……
七八个亲兵将龙头蜈蚣抬起来,房俊找准了风响,大喝一声,亲兵们便放开手。房俊拼命向后跑,一只手握紧麻绳不住的紧拽、放松,调整着风筝的姿势,不断变换着迎风的角度,两个亲兵抬着线轴跑得飞快,始终在房俊前面。
“快点跑!”
“放线放线!”
“慢点慢点……”
终于,一阵风吹来,硕大的龙头蜈蚣一节一节的身子震了一震,迎风飞了起来!龙头的胡须迎着风颤动飞舞,后边的身子上下浮动左右摇摆,就如同一只摇头摆尾的飞龙一般,栩栩如生。
“哇哇哇……”
一群孩子兴奋得嗷嗷叫。
房菽房佑和李象年纪小,李敬业和狄仁杰分别将房菽房佑抱在怀里,狄仁杰也将李象背在背上,岑长倩、姜恪则一会儿帮着扶着这个,一会儿帮着抱抱那个,撒开脚丫子跟在房俊身后,迎着风,大呼小叫兴奋莫名。
亲兵部曲们也被这欢快的气氛所感染,骑着马扬着鞭,在周围来回奔跑驰骋,原野之上,人喊马嘶欢声笑语,天空中那龙头蜈蚣大风筝越飞越高,迎风飞舞摇头摆尾,俨然活物一般。
他们在这边玩得兴起,却不知道整个长安城都陷入混乱当中……
*****
褚彦甫最近很不爽。
在状元楼跟着蒋王等人打了一架,被京兆府狠狠的抽了一顿鞭子不说,回府之后立即被老爹褚遂良给禁足了。
按照褚遂良的说法,“老子眼下正值关键时刻,是否能够更进一步,全在陛下的心意,谁敢在这个时候扯老子的后腿,惹是生非胡作非为,老子就打断他的腿,亲儿子也不行!”
褚彦甫吓得战战兢兢,不敢造次。
他知道自己虽然有点才学,但是照比那些个出类拔萃的世家子弟们差得远,尤其是那个房俊,若不能依仗自家老子天子近臣的名头,早就被人家给妥妥的碾压了,哪里还嚣张得起来?
这个时候,绝对不能给老爹添堵。
在府中憋了数日,终于逮住一个老爹入宫侍奉陛下的机会,自己带着侍卫偷偷摸摸的去了平康坊,训了一处不起眼的青楼交了几个不起眼的歌姬,痛痛快快的喝了一顿花酒,然后感觉未能尽兴,便领着那姿色上佳却没什么名气的歌姬,坐着马车来到乐游原,说是踏青游玩,实则径直找到一处僻静所在,将侍卫打发到四周望风,自己就在马车上胡天胡地起来。
激战正酣,褚彦甫觉得有些气闷,便将车帘掀开一角。
然后,他就看到天空之上漂浮飞舞的那条怪兽。
吓得他身子顿时一僵,然后一软……
第九章 出大事了(续)
那平康坊的歌姬正自爽快,猛地觉得有些不对,睁开眼抬起头,便见到褚彦甫见了鬼一般的神情,连忙关切的问道:“大朗怎么了?许是身子疲乏,精力不济,往后调理一些时日,定然龙精虎猛,不必忧怀……”
她以为褚彦甫是因为中途崩溃因而心生羞惭,无言面对,故而闻言抚慰,实则心中难免鄙视。
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谁知褚彦甫闻听她的话语,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瞪圆了眼珠子痴呆的看着外头,喉咙“嗬嗬”作响,好半晌,才猛地尖叫一声:“龙啊!”
身子从歌姬身上弹起,也来不及穿衣服,跳下车去,却一脚踩空,光着身子摔了个滚地葫芦,顾不得疼痛,鼻青脸肿的爬起来,抬头望着天上的“龙”,手舞足蹈状若疯狂。
周围的侍卫吓了一跳,自家大郎这是魔怔了?
赶紧过来查看,结果顺着褚彦甫的目光往天上一看,全跪了……
*****
当龙头蜈蚣风筝乘风而起,在半空中摇头摆尾栩栩如生,整个长安城都乱套了。
自从房俊制造出“望远镜”,这玩意不仅仅成为军中制式装备,即便是官员商贾们也不吝于其高昂的售价,买一个在家中赏玩。
等到被家中仆人提醒,说是有“神物”在天上飞舞,便纷纷拿出望远镜观察,这一看可好,全疯了……
传说中,“龙”是一种善变化能兴**利万物的神异动物,为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
远古之时,“龙”便作为中华民族的图腾而存在,被认为是“祥瑞”,“四灵”之一,及至后来成为统治者的象征,更被赋予了“高贵”“威猛”的意义,宇宙洪荒,无可匹敌,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可以说,在所有人的印象当中,“龙”的形象便是光明、威猛、正直、高贵,是人世间所有一切美的化身,所以中华民族又自称“龙的传人”。
没有一个人不对“龙”保持尊敬。
然而臆想是一回事,现实又是一回事。
当一条“龙”活生生的出现在你的眼前,恐怕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第一反应不是对它顶礼膜拜,而是惊骇欲绝、逃之夭夭……
两仪殿内。
李二陛下一身明黄色的常服,正笑容和蔼的接待黠戛斯使节,褚遂良、岑文本等一干近臣尽皆在侧。
酋长失钵屈阿栈面对李二陛下毕恭毕敬,而李二陛下对这个人也很感兴趣。
“卿何以黑发黑眼,不似其它蕃种?难不成祖上当真是汉人?”对于黠戛斯,固然相距遥远,但是李二陛下并非一无所知。失钵屈阿栈确实与许多黠戛斯人不像,而且不止是他一人不像,整支黠戛斯王族都是这样的黑发黑眼,不似一般黠戛斯人的赤发碧眼。
失钵屈阿栈恭敬道:“伟大的大唐皇帝陛下,在下不敢有一句妄言,祖上的确是汉人李陵,被匈奴可汗封为坚昆国王,世世代代统治坚昆,直至在下这一代。闻听大唐皇族亦是出自于汉朝李广,故而不远万里,前来认亲。”
李二陛下捋着胡子,心中得意。
事实上,李氏皇族的祖先到底有没有李广的血统,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可既然成为大唐的皇帝,统治整个华夏,那就必须要将自己的血统归到汉人这边,否则成天被那些个山东豪强和江南士族鼓吹成“鲜卑后裔”,着实不利于统治。
百姓们可以不在乎你弑兄杀弟、逼父退位,只要勤于政务、吏治清明就行了。
但若皇帝是一个胡人,那么所有的认同感就会消失殆尽,再加上那些个别有用心的人撺掇鼓噪,大唐就别想有安生的时候……
认个祖宗而已,这没有什么困难的。
眼前这位黠戛斯的酋长不也是如此么?
纵然他们当真是李陵的后裔,可是都过去六七百年了,身处极北之地、蛮夷之中,这血统恐怕早已不知稀薄了多少代,所谓的“认亲”,不过是牵强附会而已。
但只要对自己有利,那就是亲戚。
对于黠戛斯来说,能够攀附上大唐这样一门“富亲戚”,自然是好处多多,即便是每年的朝贡贸易,都能让失钵屈阿栈的王族富得流油,愈发加深加固自身的统治根基。
而对于大唐来说,黠戛斯这个亲戚固然穷了一些,但若是能够死心塌地的跟随大唐,则完全可以成为钳制漠北胡族的一柄快刀,铁勒诸部再无翻身之机会,大唐在漠北的统治愈发稳固。
这是合则两利的事情,李二陛下自然欣然允诺……
正欲给出一些个承诺,加深两国之间的交流,忽然便见到内侍总管王德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口中大呼:“陛下,大事不好!”
李二陛下眼色一沉。
外国使节面前,这般慌张失态,岂非是丢进了大唐颜面?
但他知道王德素来谨小慎微,若非有天大之事,绝对不会这般惊慌失措,沉声问道:“发生何事?”
王德上前两步,跪倒李二陛下面前,张口道:“龙,龙……”
李二陛下眉梢一挑。
王德心中一紧,使劲儿咽了口口水,一脸慌张惊骇,道:“天上有一条龙……”
“嗯?”
李二陛下眼珠子都瞪圆了。
天上有一条……龙?
他没有叱责王德胡说八道,没人敢在他们说谎,甚至没人敢在他面前将未能证实的事情轻率的道出。
王德既然如此说了,那就必定是真的。
只是……天上有条龙?
李二陛下莫名其妙,老子穿龙袍乘龙辇,当了好多年的真龙天子,可特么还真就没见过“龙”到底是个啥摸样……
当即也顾不得失钵屈阿栈了,起身大步走到两仪殿门口,站在高高的汉白玉石阶上,极目远眺。
两仪殿坐北朝南,李二陛下所站之处,正好可以将那条正在半空之中迎风飞舞摇头摆尾的“龙”收入眼内。
只是到底距离远了一些,看不真切……
“望远镜拿来!”
“喏!”
一个禁卫快步离去。
王德从殿内战战兢兢的小跑出来,站在李二陛下身后,抬头看着天上那“龙”,犹有余悸。
失钵屈阿栈也跟了出来,望着天上的“怪物”,一时之间也瞠目结舌,心中惴惴。
整座皇宫都乱了套。
所有的禁卫、侍女都跑了出来,虽然不敢大声喧哗,但是纷纷对着天上的“龙”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全无平素的森严规矩。
李二陛下抿着嘴,心中有些恼怒,想要严厉申饬、予以惩罚,但是稍后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即便是他这位见多识广、尸山血海里头出来的帝王,面对这么一条奇怪的“龙”都满是震惊失措,何况是这些宫女禁卫?
情有可原……
可以想见,非但是皇宫,只怕此刻整个长安都陷入混乱。
问题是……难道这真的是“龙”?
李二陛下眯着眼,望着天上那条摇头摆尾却似乎距离并未发生变化的东西,心中又是兴奋,又是忐忑。
褚遂良的等一干近臣都跑了过来,岑文本年岁大了,本来精神不济缠绵病榻,这会儿却脚步轻快身轻如燕。
褚遂良手遮着阳光,定定的看了一会儿,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珠子转转,猛地推金山倒玉柱的拜伏在地,口中大呼:“陛下文成武德,远迈上古圣王,定然是上苍有所感召,是以降下祥瑞,以嘉赏陛下爱民如子之心、勤于政务之德,大唐昌盛于世,千秋万载!”
周围诸人一听,心中一惊,这家伙若然是个拍马屁的高手啊!
当即不敢怠慢,纷纷拜伏于地,齐齐大呼:“陛下文成武德、爱民如子,大唐昌盛于世、千秋万载!”
紧接着,整座皇宫都震荡起来,所有禁卫、宫女齐刷刷的拜伏于地,“文成武德”“昌盛于世”的呼声响成一片,此起彼伏,甚至远远的传出宫外,皇城之内的兵卒以及官员都远远的朝着太极宫的方向跪拜大呼,声势骇人!
李二陛下意气风发,志得意满,捋着胡须,一颗心震荡激动
这位极其自恋的帝王也认为褚遂良说的没错,否则何以能有这条只见于上古传说、却从未曾见诸于经书典籍的“龙”降临人世呢?
这分明就是上苍认可了他的统治,认为他乃是远超秦皇汉武的盖世君王,“千古一帝”的地位妥妥的!
第十章 祥瑞?你们想多了……
整座皇宫跪伏遍地,三呼万岁。
李二陛下睥睨四方,志得意满。
就连上苍亦认可了朕的统治,否则何以降下这等祥瑞?
神龙现世!
这可是自古以来,就连秦皇汉武亦不曾有过的祥瑞,上古圣王也只是存在于传说之中,古今中外,**八荒,唯有朕才能得天之幸!
远远的,李二陛下便看到“百骑司”大统领李君羡飞快的自宫门外跑进来,“百骑司”掌管京师治安,眼线遍布关中,这个时候的关中百姓会否顶礼膜拜、欢呼圣王在朝,这是李二陛下亟待知晓的。
那会很爽……
而在身后,禁卫也已经将望远镜取了过来。
结果望远镜,李二陛下轻轻扭动调了调焦距,然后那距离并不算太远的“龙”便出现在眼中,比之先前清楚了很多,那张牙舞爪霸气十足的龙头很具有震撼力,长长的身子在半空中时不时的扭动飞舞,有一种令人窒息的魔力。
这就是“龙”啊,跟想象的几乎一个样子……
李二陛下浑身有着战栗,兴奋的心情几乎无法遏制。
只是看着看着,就感觉有一些不对劲。
这“龙”虽然在空中摇头摆尾,但似乎距离总是那么远,不远不近,不高不低,而且怒目圆睁张牙舞爪的模样看似霸气无伦,却一直保持这这么一个表情,未免有些失于灵动、太多呆板……
你总是这么一副“吓唬人”的表情,不累么?
最重要的还是距离感,这飞了半天没远也没近,总在那里原地踏步是想干啥?
李君羡已经快步走上两仪殿的汉白玉石阶,来到李二陛下门前,单膝跪地,口中道:“末将觐见陛下!”
李二陛下蹙着眉头,依旧从望远镜里盯着天上那条古古怪怪的“龙”,随口问道:“京中情形如何,可否因为这条‘神龙’而人心惶惶?另外,可曾派人就近观察这条‘神龙’?”
估摸着一下距离,这条“龙”大概也就是在乐游原附近的上方,本就在长安城的范围之内,虽然那边荒凉偏僻了一些,但是住户、游人也有不少,发现了这条“龙”,自然会有人前往围观。
李君羡顿了一顿,道:“末将发现异常,第一时间便派人前去侦查。”
“嗯。”
李二陛下满意的颔首,眼睛依旧未离开那条“龙”,等着李君羡后续的汇报。
然而等了一会儿,却发现李君羡再没说话……
将望远镜从眼睛上拿开,李二陛下低头去看李君羡,发现李君羡也正看着自己,低声说道:“陛下,还请屏退左右,末将有要事相告。”
李二陛下有些不解。
这条“龙”可是祥瑞啊,乃是上苍认可朕统治大唐天下的明证,这是彻彻底底的好事,正是提升朕之帝王威仪最好的机会,让天下百姓奉若神明,彻底洗清朕身上的所有负面污点,可你这吞吞吐吐的是什么情况?
不过他了解李君羡的为人,深知此人冷静谨慎,既然做出这等要求,必然有不可示于人前的机密之事。
当即挥了挥手:“所有人,退出三丈之外。”
“喏!”
身边聚拢的大臣们赶紧起身,诧异的看了一眼李君羡,赶紧齐齐向后退走,留出密奏的空间。
李二陛下问道:“说吧,到底发生何事?”
说着,又将望远镜放在眼睛上,盯着天空中的那一条“龙”仔仔细细的看。
多威风,多霸气,这就是旷古烁金、从所未有的祥瑞,真是看也看不够啊……
李君羡嘴巴蠕动一下,虽然心中早已想好了措辞,但是此刻见到李二陛下对那条“龙”如此重视如此痴迷,那股子狂喜雀跃明显被狠狠的压制着,否则此刻想必已经振臂欢呼。
只是不知,陛下知道真相之后,会是何等反应……
李君羡心里颤了一颤,满嘴苦涩,该不会自己成为陛下泄愤的目标吧?
房二郎你个王八蛋,一天天的就不能消停点……
“到底何事?”
李二陛下明显觉察到李君羡的犹豫,放下望远镜,沉着脸询问。
他已经感觉到有一点点的不妙……
“陛下,末将派人前往乐游原就近观察那条……那条……龙……”李君羡使劲儿咽了口唾沫,偷偷抬眼瞄了瞄李二陛下的脸色,心一横,牙一咬,破罐子破摔,沉声道:“那并非真龙,只是房驸马带着一群孩童在乐游原玩耍,扎了一个叫做‘龙头大蜈蚣’的风筝,那真是栩栩如生、惟妙惟肖,足以以假乱真、鱼目混珠……那个啥,陛下?”
李君羡咬着牙将真相说出来,半晌没听到李二陛下的回应,觉得有些不对劲,偷偷抬头一看,只见陛下两手握着望远镜,整个人都呆愣在那里,脸上满是惊诧和不可置信,眼珠子瞪得溜圆,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李君羡心里又将房俊骂了一遍,着胆子道:“陛下,此事……要如何处置?”
……
如何处置?
李二陛下现在的心情,就好像被狗给曰了一样一样滴……
龙呢?
祥瑞呢?
老子的得天之幸,千古一帝呢?
你居然告诉老子,这就只是那个混账棒槌扎得一个大风筝……
只是短短的几句话之间,李二陛下便经历了从云端到山谷的坠落经历,那感觉……贼特娘咧酸爽!
这一刻,李二陛下心中不是没转过将错就错的念头。
既然这么多人以为这就是一条“龙”,是上苍降下的祥瑞,使得他的声望达到了一个空前未有的巅峰,何不就此大肆宣扬自己天命所归,然后偷偷遏制消息的扩散,享受这番从天而降名誉暴利?
幸好,他的脑子尚未糊涂。
将错就错很容易,从此得到的声望暴利也确实诱人,但是想要遏制真相的扩散,却实在是太难。
制作风筝、扎制龙头的匠人,房俊随行的亲兵部曲,甚至还有房家学堂的学生……这么多人,难保每一个人都守口如瓶。一旦自己下达封口令之后流传出去,那后果比单单“祥瑞变风筝”更恶劣。
统统杀掉么?
李二陛下从来都不是心慈手软瞻前顾后的人,只不过他明白,犯下一个错误,就需要无数的错误去弥补,结果子子错、步步错,最终满盘皆输,他所经营的“圣君”形象定然崩塌溃散、功亏一篑。
深深吸了口气,李二陛下试图保持优雅开朗的形象,不就是一个小小的误会么?咱承受得起。
再说房俊也是无意为之,若是迁怒于他,难免显得心胸狭隘、没有帝王之宽宏气量……
“砰!”
狠狠将望远镜掷在地上,脆弱的镜子顿时崩裂粉碎,残渣四溅。
屁的心胸狭隘!
屁的帝王之量!
老子丢人丢大发了,难不成为了面子,还得去宽慰那棒槌两句?
“将那厮押解神龙殿!”
丢下这么一句,李二陛下面色阴沉似水,转身拂袖而去,将一众大臣、使节、内侍尽皆丢在两仪殿前的台阶上,任凭这些人战战兢兢魂不附体,却又一脸茫然不知所为何事……
这到底什么情况?
黠戛斯的酋长失钵屈阿栈面色惶惶,惊忧之下告退而去,岑文本、褚遂良等人却不能走,如今满长安城都被“祥瑞”弄得沸沸扬扬,朝廷必须颁下圣旨、公告天下,方能安抚人心。
可是陛下一走了之,这如何是好?
岑文本官职、年纪、地位都摆在那里,此刻也不避讳什么,上前拉住李君羡,问道:“陛下因何恼怒?”
李君羡吱吱唔唔,不敢说。
这是个天大的误会,虽然不是陛下的错,更不是房俊的错,但是阴差阳错的却使得陛下颜面受损,他哪里敢自作主张将事情道出?后续究竟如何处置,必须得到陛下的授意,他可不敢大咧咧的到处宣扬。
第十一章 放个风筝而已……
岑文本资格老,脾气也不小,见到李君羡犹犹豫豫,怒道:“此乃天大之事!这等祥瑞千古未有,震古烁今,如今出现在吾大唐,出现在吾贞观朝,可见便是上苍亦能感受到陛下治下国泰民安、山河锦绣的伟大统治,定要仔细筹划每一步,让全天下的百姓、官员、四夷都感受到这份‘祥瑞’所带来的煌煌之气,汝身为陛下鹰犬,自当维护陛下威仪,焉能为了个人之功绩利益,不与吾等道出实情?”
李君羡哭笑不得。
感情您以为我是为了自己的好处,所以隐瞒真相,只对陛下一个人说?
冤枉肯定是有一些,不过李君羡倒也不以为意,就如同岑文本骂的这一句“鹰犬”一般,既然坐在这个“百骑司”统领的位置上,就自然会被视为陛下之鹰犬爪牙,早已被文武百官默认为对立的形态。
解释肯定是不能解释呢,没弄清楚陛下的心意之前,事情绝对不能从自己的口中道出……
“非是末将隐瞒,实是此事事关重大,末将不敢擅作主张将之扩散,诸位,还是去请示陛下为好。”
李君羡两手一摊,然后大步走向宫门处。
他得将房俊“押解”着前往神龙殿,听候陛下的处置……
这时,被“祥瑞”弄得各个激动不已的朝中大佬纷纷入宫,一窝蜂的前往神龙殿,求见陛下,歌功颂德之余,也要看看能否捞取一点好处。这等千古未有之“祥瑞”都降世了,您妥妥的就是“千古一帝”呀,声势威望都能够达到所有帝王的巅峰,作为您的坚定拥趸,咱们这些人总得沾点喜气儿吧?
*****
出了李二陛下之外,所有人都喜气洋洋。
毕竟能够目睹这等千古未有之“祥瑞”降世,的确是一件足以令人开怀的事情,在歌颂李二陛下英明神武、远迈上古圣王的同时,难免沾沾自喜,若是没有他们这些臣子的辅佐,贞观一朝的统治也无法得到上苍的肯定与嘉许不是么?
故人追名犹胜逐利,只要想想千古之后,史书之上写着“贞观十七年,神龙现世,天降祥瑞,陛下御极四海、光耀千古,时某某某辅佐君王,殚精竭虑,忠诚勤勉,爱民如子……”
想想就兴奋。
圣君在世,众正盈朝,这是何等的光荣?
当然,也并非所有人都欢喜。
比如房俊……
当他正操控着麻绳将那个“龙头大蜈蚣”的风筝越放越高,带着一群孩子大呼小叫兴奋不已的时候却忽然被赶来的“百骑司”控制起来,他还有些懵然不解,莫名其妙。
作为皇帝的鹰犬,你们管天管地,还特么管人家放风筝?
不过“百骑司”乃是皇帝亲自掌控的暴力机关,房俊就算是再浑,也不敢跟这样一群皇帝的鹰犬爪牙耍横,只得郁闷的进了城,直奔皇宫。
最无语的是,“百骑司”的几个小头头知晓这个所谓的“龙”只是一个大风筝之后,商量一番,决定不让那风筝降落下来因为谁也摸不准这么个玩意在惹得整个长安震荡之后,再得知仅只是一个风筝,会不会产生什么负面的影响?
所以在请教了房俊之后,学习了如何操控风筝,倒也不难学……
入城之后,整个长安城激烈的反应,使得房俊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妙。
祥瑞?
房俊脸都黑了……
小爷就只是闲着无聊,领着几个孩子放个风筝而已,你们居然就扯到祥瑞上头去了?
这就是一个大风筝而已呀!
无知真可怕……
宫门口,房俊坐立难安,周围“百骑”对他虎视眈眈,唯恐这厮惊惧之下逃之夭夭,大家都得遭受牵连。
长孙无忌、李绩、马周等人先后抵达宫门处,见到房俊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不停的走来走去,神情惶然,马周连忙问道:“二郎何以在此?今日天降祥瑞,吾等联袂入宫,向陛下贺喜,不妨同去。”
周围的“百骑”面面相觑。
祥瑞?
您们想多了……
房俊尴尬的打个哈哈:“那个……诸位但去无妨,某这边领受皇命,那个尚有要事,哈哈。”
“既然如此,稍后再会。”
马周颔首致意,虽觉得房俊有些不大对劲,却也没有多想,与长孙无忌等人一同入了皇宫。
急着向陛下报喜呢……
房俊看着大臣们络绎不绝的前来,纷纷入宫,不由得嗟叹一声,拳掌交击,仰天长叹:“这都叫什么事儿?”
“百骑”亦是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都是功勋贵族、世家子弟出身,对于朝政非是一窍不通,此刻房俊面临之处境,大家自然心知肚明。说起来,这位虽然屡屡闯祸,整日惹是生非,但是这回还真就不是房俊的错……
不过想想,也不是一点错都没有,你特么扎个什么风筝不好,非得要扎一个“龙头大蜈蚣”?
扎就扎吧,还非得扎得栩栩如生,那么像……
皇宫里隐隐传来一阵阵山呼海啸一般的声响,“文成武德”“天降祥瑞”等等呼喊不断传来,房俊愈发焦躁,脑门儿上汗水都渗出来了。
这可如何收场?
他最是了解李二陛下,这位英明神武是有的,文成武德也不算过誉,但是那好大喜功的性子却是一辈子也改不了,最是好脸面,房俊几乎无法猜测这位在目睹“祥瑞降世”的狂喜之后,得知这不过是一个大风筝,会是何等颜面大失之下暴跳如雷……
片刻之后,皇宫的声音消散,归于寂静。
李君羡从宫门走出来,目光复杂的,闪烁之间似有怜悯……
房俊心里好似揣了一只小兔子,惴惴难安,上前去拱手问道:“兄长,陛下可有何训斥?”
训斥?
李君羡心说若只是训斥那就好了……
“陛下震怒,将一个望远镜摔得粉碎,命吾前来,带你入宫。”
继而,上前两步,注视着房俊吃了苦瓜一般的脸,轻声道:“愚兄爱莫能助,二郎自己珍重吧。”
这不是表面的置身事外,而是委婉的告知房俊,陛下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你自己当心,琢磨着用一个什么样的策略去面对暴怒的皇帝。
总不能大摇大摆的高速房俊,陛下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吧?
房俊自然心领神会,拱手道:“兄长有心了。”
李君羡微微颔首,拍了拍房俊的肩膀,沉声道:“走吧,随吾入宫。”
心中暗忖:这厮最近无比低调,可天生就是闪耀夺目的人啊,即便是想低调也低调不起来,放个风筝都能搞出这么大一桩祸事……
进了皇宫,房俊低眉垂眼,紧跟在李君羡身后。
到了神龙殿外,见到长孙无忌、李绩、马周、岑文本、褚遂良等人都站在门外雨廊前、石阶上。
房俊走过去,站在李君羡身后,一言不发。
少顷,内侍总管王德出来,大声道:“陛下召见……”
一群人抖了抖衣袍,正了正衣冠,鱼贯而入。
此时已近黄昏,大殿内光线稍稍有些暗,房俊走在最后,抬眼去瞧书案之后的李二陛下,距离有些远,看不大清楚面上的神情,但是莫名的,房俊便感到一股威压之气,心中一跳,咽了口口水。
“吾等觐见陛下……”
一众大臣一揖及地,齐声参见。
李二陛下不见喜怒,摆了摆手,道:“众位爱卿,免礼平身。”
“喏!”
众人齐齐响应一声,却无人起身,长孙无忌在最前列,大声道:“臣等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神龙现世,天降祥瑞,此乃上古唯有之盛世,足见陛下之统治已得上苍之垂青,神灵之庇佑,贞观盛世,锦绣江山,臣等顿首百拜,幸何如之……”
话未说完,便被李二陛下抬手打断。
殿内陡然一静,大臣们莫名其妙。
这位陛下虽然平素绝不容许有阿谀之词响于耳畔,虚心纳谏标榜诤谏,可说到底亦是好大喜功之人,今日之事乃是天生异相,就算长孙无忌这番言辞的确有吹捧之实,到底“祥瑞”在前,不算过分。
怎地陛下非但毫无喜色,阴沉的面容之下,似乎还酝酿着雷霆之怒。
这什么情况?
第十二章 陛下,我冤呐!
什么情况?
李二陛下心里疯狂吐槽,老子也不知什么情况!
本以为“神龙降世,天降祥瑞”,此乃上苍对于老子的认可,在帮助老子彻底稳固统治之余,甚至能够使得老子的声望攀升至最巅峰,一举奠定“千古一帝”的名头。
可结果你告诉老子这只是一个混账闲极无聊放风筝?
娘咧……
老子想杀人!
若是再先前自己立于两仪殿之外,意气风发的看着天上“神龙降世”的长孙无忌说出这么一番吹捧的话语,李二陛下觉得自己定然是身舒神畅、龙颜大悦,然而现在,这一字字一句句就像是一块块小石头,不停的往他的胸膛里头填,堵得他心烦意燥、肝火狂升!
毫不客气的打断长孙无忌的吹捧,李二陛下使出九牛二虎之力,竭力压制着心中的暴戾,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瞪着房俊,咬牙切齿道:“此事尚有隐情,就请房驸马来为大家解惑吧!来来来,房驸马,给大家讲讲,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房俊心不甘情不愿的从最后头一步一步挪到前头,偷着瞥了一眼书案之后的李二陛下,正好与李二陛下喷着火的目光对视,吓得心里一颤,一缩脖子,吱吱唔唔道:“这个……那个……误会,误会呀陛下……”
“砰!”
瞅着房俊这德性,李二陛下愈发怒火填膺,狠狠一拍桌子,怒道:“让你说你就说,堂堂房二郎,胆大包天肆无忌惮,如今却连话都不敢说一句,实在告诉天下人,朕是个残暴的昏君,连虚心纳谏都做不到吗?”
殿内诸位大臣齐齐打了个哆嗦,话说陛下这两年修身养性,已经极少发这么大的火,如今雷霆震怒的模样,令大家心惊胆颤……
这房二到底又干了啥?
真特娘的是个惹祸精啊……
房俊一颗心颤颤巍巍,使劲儿咽了口唾沫,吞吞吐吐说道:“那啥……今日某闲来无事,便带着吾家学堂的几个孩童,前往乐游原游玩踏青……放风筝……只不过,那风筝扎得有些大,于是乎,就引起了误会……”
大臣们相互看看,一头雾水,没听明白。
大唐吏治清明,绝少贪腐渎职之案发生,但毕竟生活习惯放在这里,大家都习惯了诗酒风流,平素放纵一些,实在是太过寻常。一个朝廷重臣,放着公务不管跑去放风筝的确不大像话,不过这总比酗酒狎妓好上许多吧?
放个风筝而已,至于让陛下这般雷霆震怒?
瞅瞅陛下那眼神儿,杀人的心思估计都有了,其中必有隐情……
可到底是为什么呢?
许敬宗混在人群里,眼珠子转了转,看着房俊颓丧惊恐的神情,心中猛地一跳,该不会……
“房驸马,该不会你放的那个风筝……就是天上飞的那条龙吧?”
许敬宗瞪圆了眼睛,倒吸一口凉气,不可思议的惊呼。
房俊无奈的摊摊手,辩解道:“也并不是龙,只是一个龙头蜈蚣大风筝,看上去有点像而已……”
“啊!”
“嚯!”
“啥?”
……
殿中一片惊呼,一众大臣齐刷刷盯着房俊,一个个嘴巴张得老大。
娘咧!
不会吧?
还以为是“天降祥瑞”呢,马屁都拍了好几轮了,结果你说那就只是个风筝?
大家又齐刷刷的看向面如锅底的李二陛下,忽然就都明白了李二陛下为何这般暴跳如雷。
俗话说,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本以为这是上苍降下的祥瑞,整个长安乃至整个关中此刻都已经山呼海啸一般歌颂伟大的帝王,对君王的拥戴之情有如黄河泛滥火山喷发,所有的热情将帝王的声望推上巅峰……
结果就只是一个风筝。
这特么谁受得了?
李二陛下目似喷火,恶狠狠的瞪着房俊。
他当然知道这只是个误会,可问题是这误会实在是太大了,眼下长安、关中民心沸腾,都要快聚集起来集合在太极宫大门口为帝王欢呼了,这下子,让他这个皇帝如何收场?
哦,降下一道圣旨,告诉那些百姓,什么“神龙降世”,什么“天降祥瑞”,全都是扯淡,根本没有的事儿,其实就是人家房二郎闲着没事儿放了个大风筝,大家都误会了……
事情绝对不会因此而平息。
再是铁板一块的朝廷,也必有反对势力居心叵测;再是平静的海面,也总有暗流涌动。
一旦有人就此机会煽风点火,撺掇不明真相的百姓……或许一场动乱,就在眼前。
李二陛下目光闪烁。
房俊欲哭无泪,他已经从李二陛下的沉默之中觉察到了危机。
这件事实在是不好平息,最好的办法就是推出去一个倒霉蛋儿,承担起这个责任,平息有可能引发的不良后果。
而这个倒霉蛋儿,实在是没有人比他更适合……
房俊眼巴巴的瞅着怒气凝聚的李二陛下,哀嚎着道:“陛下,微臣也不想的,这是误会啊!”
李二陛下沉默不语,心中权衡得失。
大殿上一片寂静。
少顷,长孙无忌站出来,一揖及地,恭声道:“老臣弹劾房俊,试图利用奇淫技巧之物蛊惑百姓,扰乱民心,损害陛下之名誉,打击帝国之声威,居心叵测,以行悖逆之野心,该当三法司立案审理,一旦查实,予以严惩,绝不姑息!”
诸位大臣尽皆一震。
好狠呐!
这是要将房俊一下子打翻在地,碾落尘埃啊!
不过大家也不得不承认,这件事最好的解决办法的确是找一个人站出来顶缸,而始作俑者房俊,便是最适合的那个人……只不过长孙无忌下手有些太狠了而已。
损害陛下之名誉,打击帝国之声威……这是要指控其谋反啊!
马周急忙出列,启奏道:“陛下明鉴!此事影响深远,后果不可揣度,房俊难脱干系,不过以微臣之见,其不过是无心之失,断然不会与赵国公所言之悖逆大罪扯上关系。”
长孙无忌瞅了马周一眼,老神在在闭口不言,一点都没有反驳的意思。
“悖逆之罪”自然是不可能的,且不说陛下对房俊的忠心从未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单只说这一次出兵漠北覆灭薛延陀,房俊率军突袭数千里勒石燕然封狼居胥,杀得漠北人头滚滚尸骸如山,致使铁勒诸部百年之内都不会有力量侵犯大唐北疆,这份功绩,放眼朝堂,谁人能出其右?
现在的房俊,气候已成,说是军方的“榜样”亦不过为。
这样的一个人若是跟“悖逆之罪”扯上关系,丢的是皇帝的脸面,动摇的是大唐的军心。
就算房俊当真有“悖逆之罪”,也只会以其他的罪名予以惩罚……
他现在要做的,就只是将房俊推出来,如此而已。
毕竟此事最好的解决方法便是推个人出来“顶缸”,这个人选其实谁都有可能,现在他将房俊推出来当靶子,其他人难道还不知道应当如何做么?就让大家的火力全都击中到房俊身上去吧……
能够混到贞观一朝的朝堂之上,没有一个是白给的。
长孙无忌的话音一落,大家便眼睛亮起来,除去马周这等跟房俊关系密切、私交甚好的官员,其余人都怦然心动。
许敬宗第一个站出来,白胖猥琐的脸上此刻满是慨然,义正辞严道:“京兆尹此言差矣!风筝一物,古已有之,春秋之时用以军事,入隋以来多做娱乐,无论王侯公卿,亦或贩夫走卒,人尽皆知。然则,吾等只见过燕、鸢、蝶等等形状,皆是飞鸟,寓意翱翔天空,可谁曾见过以龙之形状扎制风筝?自上古而始,龙便是瑞兽,见之则吉、拜之则祥,更且,谁人不知龙乃帝王之象征?房驸马才华横溢、学究天人,自然更不会不知。可他明知如此,却不扎制一个虎,也不扎制一条蛇,偏偏要扎制这样一条龙……其心思之歹毒,已然犹如司马昭之心,路人尽知矣!”
娘咧!
房俊眼睛都红了,恨不得冲上去将这个混蛋掐死!
什么叫司马昭之心?
你们将老子推出来顶缸也就罢了,还要冠以一个谋反的罪名?
老子抱你儿子跳井了,还是祸害你闺女了?
眼瞅着这帮子老奸巨猾的东西是要置自己于死地呀,这时候也别讲究什么风骨了,房俊上前两步,拜伏于地,扯着嗓子就是一生干嚎:“陛下,微臣冤枉呐!”
第十三章 冤枉的就是你!
李二陛下自然知道房俊是冤枉的。
阴谋悖逆,篡夺皇位?
绝无可能。
时至今日,李唐皇族的统治早已根深蒂固,不是没人可以掀翻李唐皇族的皇位,但这个人绝对不会是权力尽皆来自于皇帝的房俊。没有了皇帝的诏命,右屯卫数万兵卒谁会听房俊的,跟着他造反谋逆?
况且,房俊也绝无理由这么干。
不过看着房俊一脸悲怆满是冤屈的表情,李二陛下气便不打一出来。
你冤枉?
你特么还能有老子冤枉?
老子就坐在两仪殿里,没招谁没惹谁,结果天上飞来一条神龙便“天降祥瑞”了,然后这“祥瑞”又莫名奇妙的成了一个大风筝……
你说你冤,老子的冤屈跟谁说?
李二陛下面沉似水,对于房俊呼天抢地的作态无动于衷,环视殿内诸臣一眼,沉声问道:“诸位爱卿,有何高见?”
马周正欲开口替房俊开脱,岑文本上前一步,颤巍巍说道:“许延族之言,实在是无中生有,颠倒黑白。不过是一个风筝而已,固然引起一场误会,只需向百姓解释清楚,自然一切谣言尽皆平息。不过赵国公有一句话说的也有道理,此事既然因房驸马而起,他自然是脱不开干系的,似他这般于京城之内放飞风筝,的确有觊觎皇宫之嫌疑,应当予以惩罚,以儆效尤,并且制定律法,予以杜绝。”
他比马周想得更深一层,如今太子地位渐渐稳固,朝中大臣逐渐向太子靠拢,与长孙无忌等关陇贵族形同陌路,针锋相对。若是任凭长孙无忌揪着这件事的后续影响不放,说不得就会在朝中掀起一场风波,不知有多少人将会被波及,这对于目前稳定的朝政极其不利。
太子需要的是稳定,长孙无忌等人要的才是变数。
房俊功勋赫赫,又深得皇帝宠爱,将他推出去顶这个缸再合适不过,反正陛下也不会当真将他如何。
若是陛下迁怒于他人,势必要牵扯出一场动荡来……
如今,也只有委屈房俊了。
吏部尚书、江夏郡王李道宗是坚定的太子党,此前还一直老神在在置身事外,听了岑文本之言,顿时反应过来,连忙上前站到岑文本身边,附和道:“陛下明鉴,岑侍中所言极是。房驸马固然是无心之失,但造成如今这般影响,若不对其惩戒,有失公允。”
中书侍郎杜正伦亦道:“微臣附议。”
……
房俊大怒,娘咧!
一个两个的都看小爷不爽是吧?
落井下石啊简直!
不过信念一转,他就明白了岑文本、李道宗等人的意图。
这是让小爷出去顶缸,将这件事尽早完结,一面牵连太广,导致朝政动荡……
说实话,房俊可以理解。
他现在是太子的得力臂助,早已与太子捆绑在一起成为利益共同体,这固然与他最开始“不站队”的初衷相悖,但是随着时局的发展,这已经是无法逃避的选择。
除非他愿意与那些个世家门阀同流合污,将家族利益置于国家利益之上,成为窃取国家利益养肥自己的硕鼠……
眼下最亟待去做的,便是保持朝政的稳定,使得太子能够安稳的行驶储君的权力,逐渐培植属于东宫的力量,尽早完成接班的准备。
但是这也不代表他愿意被大家推出来顶缸啊!
凭什么?
小爷就只是放了个风筝而已!
百姓们因此误会,与我何干?
还有没有王法了……
不过很显然,李二陛下没打算跟他讲王法,这件事必须有人站出去顶缸,在李二陛下看来,这个人选最好是房俊。除去那些个政治方面的考量权衡之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解恨呐……
李二陛下略一斟酌,道:“此事影响甚坏,后果难料,房俊难辞其咎。不过念在其乃无心之失,着即降爵一等,贬官三级,予以惩戒,以儆效尤。房俊,汝可心服?”
房俊很想大喊:我不服!
可他虽然性格有些倔强,在外看来也有些棒槌,但到底非是“头铁”之蠢货,人在屋檐下,那就得低头,丢点脸面吃点委屈固然心中郁闷,但若是因此撞个头破血流,那更不值得。
叹了口气,精神恹恹:“微臣,知罪。”
万恶的旧社会啊!
没法治、没人权,奖惩刑罚皆在帝王一念之间,纵然是李二陛下这等懂得约束自己权利的圣主,也无可置疑的将自己当作天下的主人,金口御言,令出法随,视律法如无物……
瞅瞅殿上群臣一个个尽皆失望的模样,房俊不由得摇了摇头。
有人爱,有人恨,有人愿意伸把手提携你,有人恨不得一脚将你踩入泥泞……然而李二陛下的处置令所有人都难称满意,马周等人觉得此事错不在房俊,不该将房俊推出去顶缸,长孙无忌等人觉得惩罚有些轻,这厮的爵位升升降降,都不知道转折了多少回,今天降下去,不定何时又升上去,全无意义。
房俊叹了口气。
貌似古往今来,因为放风筝而丢了爵位官职,怕是也唯有他这独一份儿吧?
青史之上,千年以后,或许可以当做一个笑话来听……
*****
从神龙殿出来,晚霞满天,光辉绚烂。
一众大臣尽皆留在殿内,商议着如何处置这件尴尬的误会,被“神灵祥瑞”刺激得激动的关中百姓尚在不停的欢呼,这个时候若是直白的告诉他们这只是一个误会,你们都想多了,后果实在难料……
这需要有计划、有步骤的去缓和百姓兴奋的心情,将这股热潮缓和下来,慢慢降温,然后在公布对于房俊的处罚,将此事的过错尽皆推到房俊的身上,使得百姓更加容易接受。
房俊没耐心去处置这样的事情,咱是最冤枉的一个,难不成还要跟着你们殚精竭虑的消弭影响?
装着耍脾气的样子,便被李二陛下给撵走了……
出了神龙殿,绕过一处宫墙,便见到两个娇小貌美的小宫女站在路旁,见到房俊,便上前齐齐敛裾万福,恭声道:“奉吾家殿下之命,请房驸马前去一晤。”
房俊站住脚步,瞅了瞅,认出是长乐公主身边的侍女,心中一跳,忙道:“前头带路!”
“喏!”
两个小宫女施礼,盈盈起身,在前面带路。
绕过两处假山,一处宫阙,房俊觉得不对劲,问道:“这好像不是前往淑景殿的路吧?”
其中一个小宫女客气的回答:“殿下正在晋阳公主寝宫之中。”
房俊顿时大感失望。
还以为是长了公主单独召见自己呢,固然在宫中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但好歹能就近饱餐秀色,也能说说轻薄话儿,可若是有晋阳公主在场……那小丫头鬼精鬼精的,稍有出格,必然被其察觉。
没意思啊……
可是已经到了此处,总不能转身走掉吧?
若是被晋阳公主知晓自己闻听去见他从而告辞,必定生气恼怒,几个月不搭理自己都是有可能的……
小丫头,真是伤脑筋。
……
两位公主接见房俊的地方,并未在晋阳公主的寝宫,而是在御花园。
清清池水一泓碧波,莲叶舒展有若蓬盖,一处朱漆彩绘的优美雨廊,廊外近着池水的地方栽植着几丛牡丹,枝叶舒展,花开正艳,玉笑珠香,富贵堂皇。
雨廊内铺着地板,上面设一矮几,一个红泥小炉放在一侧,红红的火苗舔舐着一个黑陶水壶的底部,壶里的水咕嘟咕嘟的冒着气。
长乐公主与晋阳公主相对跪坐,矮几上放着几个白瓷碟子,碟子里是几样精致的点心,另有一套茶具放在茶盘里,一身道袍、身形纤瘦优美的长乐公主正将道袍的衣袖卷起,露出一截儿欺霜赛雪的小臂,玉手纤纤,从火炉上提起茶壶,将滚烫的开水注入茶盘里的一个黑陶茶壶。
景致悠然,美人如玉。
夕阳晚照,茶韵飘香。
第十四章 兕子的威胁
房俊上前,一揖及地,道:“微臣见过两位殿下。”
然后也不待两女说话,便径自跪坐到矮几旁,三人成品字落座。
斜阳余晖自窗外洒入,映照在两位天姿绝色的公主身上,睫毛如羽,容颜如玉,秀美的脸庞边缘泛着淡淡的光晕,细细软软的绒毛清晰可见。
芙蓉如面柳如眉。
侍奉在雨廊下的宫女上前,跪在房俊身侧,轻柔的将一个白瓷碟子放在房俊面前,这是食用糕点之物,而后柔声道:“侯爷请用。”
一般来说,长辈或是尊敬之人称呼房俊,会用“二郎”这样的称呼,朝堂上的同僚相互打招呼,则会用“房驸马”称之,以示亲近,军中自然是要称呼“大帅”,一般的仆人、部属,则多会称呼“侯爷”。
当然,称呼并非绝对。
房俊抬眼瞅了一下这个重新起身站在雨廊下侍候着的小宫女,郁闷的叹了口气,道:“叫房驸马吧,已经不是侯爷了。”
那小宫女愕然,有些彷徨不知所措。
长乐公主与晋阳公主也颇感奇怪,齐齐看向房俊,前者秀美微蹙,轻声道:“怎么回事?”
前朝刚刚发生的事情,尚未传到後,她们自然不知。
房俊简略的说了经过,继而仰天长叹:“放了个风筝,然后丢掉了侯爵,不仅仅前无古人,甚至可以后无来者!悲乎哉?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泪下!”
“哈!”
晋阳公主没忍住,掩唇一笑,眼眸灵动:“谁叫姐夫不带着兕子前去呢?若是我在,想必父皇是不会惩罚于你的。”
长孙无忌亦是莞尔,旋即敛去笑容,道:“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泪……多好的诗句啊,若是旁人道出来,则可感受到那一股生不逢时、消极苦闷的心情,可是从房驸马口中道出……自己作死,怨的谁来?”
房俊心中大为惊异,上下打量了长乐公主一眼,这位一贯清冷的性子,居然可能有这般刻薄取笑的话儿说出来?
啧啧,转性了啊。
被房俊灼灼的目光上下扫视,长乐公主微微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眨动几下,端起一杯茶水,凑上红唇,浅浅的呷了一口。
仪态柔美,目不斜视。
看着长乐公主秀美无论的侧脸,房俊狠狠咽了一口唾沫,转向晋阳公主,温言问道:“未知殿下想召,所为何事?”
他这一问,晋阳公主清丽的脸庞顿时布满愁云,跪坐在那里扭动了一下腰肢,苦恼道:“父皇要给我赐婚了。”
房俊一愣。
赐婚?
再去端详面前的晋阳公主,这才陡然发觉,那个缠着自己让自己背着,冬天因为怕冷会将脚丫放在自己被窝里取暖的小丫头,在不经意间已经长大了……
依旧还是那般纤弱瘦削,一头青丝高绾,云堆翠髻,精致的面颊只有巴掌大小,淡扫蛾眉,转眄**,光润玉颜,气若幽兰。
亭亭玉立,榴齿含香。
如水般温婉柔美,如狐般灵性智慧,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却已然不知不觉间,长成为青春烂漫的少女……
恍惚之间,房俊有些欣慰,又有些失落。
欣慰于这个本该在最灿美的年华夭折的女孩,终于长大成人,亭亭玉立;失落于再也不能痴缠着自己玩玩闹闹,终要避嫌。
忽然觉得心里好像最宝贝的东西遗失了一般惆怅……
深吸口气,房俊挤出一抹笑容:“这是好事,微臣为殿下贺!”
“好什么好呀!”
晋阳公主纤细的腰杆挺得笔直,清理的俏脸上满是郁闷,秀眸闪闪的瞪着房俊,埋怨道:“姐夫都不知是谁家的男儿呢,咱么知道就是一桩好姻缘?”
房俊忙问道:“是谁家男儿有这等福气,能够娶得钟灵毓秀、花容玉貌的晋阳殿下?”
晋阳公主抿抿嘴唇,没有一丝笑容,惆怅的叹了口气,恹恹道:“是长孙净。”
房俊吃了一惊,不敢置信道:“谁?”
晋阳公主懊恼道:“长孙净!”
房俊当然知道长孙净是谁,他只是想不明白,李二陛下为何将自己视若珍宝的晋阳公主嫁给他?
长孙净,长孙无忌的第七子……
长安城中,功勋贵戚无数,世家门阀林立,人品、相貌、才华尽皆出众的世家子弟数不胜数,选择哪一个成为晋阳公主的驸马不行,非得要选择长孙无忌的儿子?
前有长乐公主与长孙冲的恩怨纠葛,现有李二陛下对于关陇贵族的打压、对于长孙家的疏远,房俊几乎可以想象一旦晋阳公主嫁入长孙家,将会在李二陛下与长孙家的政治斗争中充当着怎样的角色,面临着怎样的委屈。
房俊默然不语,面无表情。
李二陛下此举,是为了稳住长孙家,从而降低关陇贵族们的提防之心,能够顺利的进行他削弱门阀的大计么?
然而无论如何,亦不该将晋阳公主丢出去充当一个政治牺牲品!
房俊从不怀疑李二陛下对晋阳公主的宠爱,但是为了江山的稳固,为了自己政治宏图的实施,却谁都可以舍弃。
这就是帝王!
最是无情帝王家……
长乐公主默默为房俊斟了一杯茶水。
晋阳公主环视四周,挥了挥小手,将侍女都远远的赶走,这才微微俯着上身,两只清亮的眼眸盯着房俊,小脸儿上满是焦急哀求:“好姐夫,你快帮帮我,我不想嫁给长孙净!”
房俊看了晋阳公主一眼,低头拈起茶杯,却又放下,使劲儿揉了揉脸,苦笑道:“陛下金口御言,此举只怕早已权衡多时,微臣何德何能,能够试图阻拦陛下回心转意?”
他看向一旁清冷自若的长乐公主,道:“若是真不想嫁,还不如求求你这位好姐姐,陛下面前,唯独她的话才听得进去。”
的确,李二陛下对于晋阳公主溺爱非常,但是论起重视,却远远不及长乐公主。或是心存愧疚,或是敬其才华,总之只要是长乐公主的谏言,李二陛下基本从无反驳,一律采纳。
就连当年李二陛下意欲恢复汉朝旧制、封建天下,都是长乐公主以死相谏,才使得李二陛下收回成命,打消了这个主意……
自己在李二陛下说的话,能比长乐公主更好使?
晋阳公主也看向长乐公主。
长乐公主玉容古井不波,拈着茶杯轻轻的呷了一口,樱唇微抿,似乎是品味着茶水的回甘,须臾,才轻叹道:“这件事上,我亦无法。”
从听闻父皇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她便屡次劝谏。
自己与长孙冲之间的恩怨纠葛,如今早已理不清说不明,长孙家上上下下岂能对自己没有怨气?如今自己身在皇宫,他们无法可施,若是兕子嫁入长孙家,这股子怨气必定会倾泻到兕子的身上,即便是舅父长孙无忌也压制不住。
她岂能看着自己的胞妹重蹈自己的覆辙?
奈何,父皇根本不听……
对于皇帝来讲,为了江山社稷、心中宏图,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舍弃的。
房俊两手一摊,无奈道:“你都无法,微臣更是有心无力啊!”
晋阳公主又是烦躁又是恼火,小性子发作,大发娇嗔威胁道:“我不管,姐夫若是不能让父皇收回成命,我就……我就……我就跟父皇说,你对我动手动脚,轻薄于我!”
“噗……”
房俊一口茶水喷出来,吓得魂不附体,惊骇欲绝道:“殿下,您是要我的命么?您可是陛下的命根子,若是当真认为微臣对您轻薄猥亵,十个脑袋都不够他老人家砍的!若有人说微臣轻薄于长乐殿下,陛下或许能忍,但轻薄于您,绝对不能忍呐!”
长乐公主顿时扭头怒视房俊,呵斥道:“会说人话么?”
第十五章 密谋诡计
长乐公主性格清冷,平素都是淡然恬静,甚少有喜怒形于色的时候。
只不过每每面对房俊,却总令她有一种恨不得呲牙咬上一口的冲动……无论是屡次对自己的无礼猥亵,以及嘴里说不完的轻薄话儿,都足以将她恬淡的心境击碎。
屡屡恼羞成怒……
听听现在说的话儿,兕子就不能轻薄猥亵,我就可以?
真是个冤家。
房俊嘿嘿一笑,道:“口误,口误。”
若是旁人面对长乐公主的恼怒,只怕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唯恐这位在皇帝面前地位不凡的公主殿下不依不饶,但房俊却殊无半分恐惧,反而觉得这般浅嗔薄怒的长乐公主,才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美女。
丹唇列素齿,翠彩发蛾眉。
总是伴着一张脸儿,纵然锦衣玉食、金枝玉叶,又有何乐趣可言?
长乐公主知晓这厮嘴皮厉害,朝中多少老臣跟他斗嘴,都每每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自己犯不着跟他置气。
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搭理房俊。
晋阳公主有些不爽,清亮的眸子在两人面上溜了一圈儿,抿着嘴唇,不满道:“喂喂,现在是说父皇给我赐婚的事情,别当着我的面打情骂俏行不行?”
长乐公主大羞,秀脸晕红,嗔道:“小丫头别乱说话!”
晋阳公主尖俏的下颌微微一扬:“我都快成亲了,不是小丫头!”
长乐公主闻言,微微一滞。
看着晋阳公主清丽秀美的小脸儿,心底嗟叹,当年她嫁入长孙家的时候,也是这般年岁,既不懂得为媳之道,更不知人心险恶,外人眼中看似门当户对、金童玉女,实则背地里自己忍受了多少委屈、吞咽了多少泪水?
所有的付出,只为了维护父皇的统治。
如今,这个前两年还自己身边蹦蹦跳跳痴缠着自己的妹妹,却也将嫁作人妇,重蹈自己的覆辙。
生于天家,便是这般无奈……
心中怜惜,神色微黯,长乐公主并没有出言叱责。
晋阳公主又看向房俊,软语哀求道:“姐夫你快快帮我像个办法,我不想嫁给长孙净!”
房俊叹气道:“非是微臣不愿帮助殿下,只是此乃陛下圣意,微臣又能奈何?殿下也知道陛下的性格,看似爽朗大气,实则最是刚烈,乾纲独断,这件事怕是谁也不能劝阻陛下回心转意,收回成命。”
他是真的向帮助晋阳公主,小丫头缠着自己脆生生喊“姐夫”仿佛就在昨日,这才几岁,就要为了皇室的稳固不得不嫁作人妇?
长孙冲那是自己身体有毛病,导致长乐公主不能怀孕,否则只要想想这么点儿的小姑娘就得怀孕生子……
房俊只觉得心中一阵恶寒。
万恶的旧社会啊……
可他哪里有办法劝阻李二陛下?事关朝政布局,没人能让李二陛下改了主意。
晋阳公主抿着嘴唇,不说话了,只是一双清亮的眸子瞬间变得红润,盈盈水汽逐渐凝聚,泫然欲泣,秀美的小脸儿满满的尽是委屈和失落,吾见犹怜。
房俊只觉得心脏“砰”的一跳。
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
他是真的将晋阳公主当妹妹、甚至当女儿一样疼,曾经为了不忍见这个明媚可人的小丫头在花儿一般的年纪便夭折凋零,付出了不知多少努力。现在晋阳公主能够健康快乐的成长,几乎可以说是他一手为其“逆天改命”,难道这个时候,能够人心看着她成为政治的筹码,葬送一生的幸福?
长孙无忌是个什么样的人,皇帝与关陇贵族将会在接下来的年月里展开怎样残酷的斗争,没人比房俊更清楚。
一旦晋阳公主嫁入长孙家,结局可想而知。
尽管没人敢明面上对她如何苛待,然而一面是自己的丈夫,一面是自己的父兄,让这个敏感而脆弱的小丫头如何自处?
揉了揉脸,房俊长叹一声,无奈道:“微臣试试吧,但是不敢有任何保证……”
几乎就在一瞬间,晋阳公主那张泫然欲泣我见犹怜的小脸儿,转变成笑容明媚神采奕奕,即便美眸之中依旧还氤氲着未来得及消散的水汽。
变脸真快呀……
“谢谢姐夫!就知道姐夫对我最好了!”
晋阳公主甜甜的娇笑。
听闻房俊应承下来,长乐公主也转过头,怒气消散,问道:“你有办法?”
房俊摇头道:“哪里有办法?待微臣好生想一想再说。”
“嗯,”长乐公主罕见的露出关心的神色,柔声道:“这件事,我帮不了兕子,唯有找你。不过你也要慎重,不能把自己搭进去。”
这件事非常敏感,搞不好不但会惹得李二陛下暴怒,更会与长孙家解下深仇。
未等房俊说话,晋阳公主已经微微俯身,两只眼眸亮晶晶的,低声道:“姐夫何不寻个由头将长孙净的揍一顿?只要给他弄点伤,将养个一年半载的,这事儿估计就黄了。反正这也是姐夫的拿手好戏,不是么?”
房俊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什么叫这是我的拿手好戏?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一个地痞流氓?
再者说,得将长孙净打成何等模样,才需要将养个一年半载?
小丫头看上去萌萌哒漂亮得冒泡儿,却也是个心狠的,不好惹……
只得劝解道:“这只能指标却不能治本,于事无补,陛下的意图是稳住关陇贵族,没有长孙净,还有长孙溆、长孙湛,甚至于没有长孙家,还有令狐家,还有侯莫陈……所以这事儿绝对不能干,不但微臣不能干,殿下也千万别试图打伤长孙净。”
打折长孙净的腿?
这事儿万万不能干。
关陇贵族非只长孙一家,李二陛下完全可以在长孙净不适合联姻的情况下换一个联姻对象,达到的效果几乎是一样的。甚至于现在恐怕李二陛下联姻的第一选择根本就不是长孙家,长孙净出了意外,更能名正言顺的再拉拢一个关陇贵族的中坚,达到分化关陇贵族的目的。
尤为重要的是,自己不是不敢打人,世家子弟寻个由头拽出来一个打断腿,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刚刚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连侯爵都被剥夺了,短时间内就算再处罚他,难不成还能一撸到底、贬为庶人?
但是打谁都行,却绝对不能打长孙净。
此前便有传言他为了破坏长乐公主的婚事,谁提亲就找谁的麻烦,甚至于使得丘神绩被乱箭射死、死状可怖,搞得直到如今也无人敢向长乐公主提亲,为此,李二陛下时不时的就发脾气,打骂房俊一顿。
如今若是再找长孙净的麻烦,岂不是让李二陛下认为他打算将长乐、晋阳这个心头肉一起霸占?
老虎不发威,可觉得不能当李二陛下是吃素的!
到了那个时候,鞭子、板子什么的估计已经无法宣泄李二陛下的愤怒了,能扒了他的皮……
长乐公主也明白房俊的顾虑所在,警告晋阳公主:“千万别试图耍小聪明,否则后患无穷。”
“哦。”
委委屈屈的答允一声,晋阳公主一脸希冀的看着房俊:“那姐夫到底有什么好办法?”
房俊没好气道:“都说了要从长计议,急什么?反正成亲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缓缓图之,总要找个稳妥的法子才行。”
想了想,觉得这小丫头看上去乖巧伶俐,却也不是什么安分的主儿,不见得就听从长乐公主的警告,便忍不住又叮嘱了一句:“最好别偷偷摸摸的搞什么小动作,激怒了陛下,说不得事与愿违。”
晋阳公主眼珠儿转了转,打消心里的念头,乖巧的颔首:“知道啦,姐夫。”
“那微臣暂且告退,回去好生琢磨琢磨,待有了想法,再来请教殿下。”
房俊起身告辞。
晋阳公主躬身相送:“明日与高阳姐姐约好,一起去骊山汤池玩耍,姐夫若是有消息,可前往骊山告知。”
房俊瞄了长乐公主一眼:“长乐殿下也同去?”
长乐公主闭口不答,晋阳公主已然颔首道:“自然同去。”
想起了曾经的美妙经历,房俊心中一热:“殿下放心,今晚定然想出一个好主意,明日前往骊山汇报。”
晋阳公主大喜。
长乐公主却是浑身一热,忍不住白了房俊一眼,清声道:“派人通知一声便好,何须房驸马亲至?”
房俊嘿嘿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事关重大,自然要保密,微臣当与殿下促膝长谈,坦诚交流。”
第十六章 魏王的难题
回到府中,洗漱一番,未等享用晚膳,便有卢国公府的仆人前来递送请柬,说是清河公主请房俊过府饮宴。
房俊自然不能怠慢,换了一套衣衫,前往卢国公府赴宴。
到了卢国公府,仆人引着他直接来到后院,程家已经在花园之中摆了好几桌酒宴,宾客齐至,气氛热闹。
房俊左右瞅瞅,亲王到了好几位,驸马则唯有他一个……
说起来,李二陛下的子女之间,关系很是诡异。
儿子们之间明争暗斗谁也不服谁,女儿们相互攀比谁看谁都不顺眼,然而兄妹、姐弟之间,却亲近无间、手足情深。
见到房俊到来,花园里热闹的气氛顿时一滞,原先谈笑风生,此刻都闭上嘴巴。
一众受邀前来赴宴的世家子弟、皇亲国戚,都赶紧站起来打招呼,即便是魏王、齐王、蜀王等人亦是颔首致意。
没办法,现如今房俊风头正盛,别看今日才被革除了侯爵,可谁都知道他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封狼居胥、勒石燕然,狂飙突进将漠北霸主薛延陀一朝覆灭,这等功勋放在历朝历代,那都是妥妥的帝国柱石、军中战神!
区区一个侯爵算个甚?
用不了几天就得恢复爵位,甚至更上层楼,国公大抵是不可能的,毕竟资历稍有不足,况且梁国公房玄龄还健在呢,父子两国公,有悖情理。但一个开国县公、甚至于开国郡公,亦不是没有可能。
魏王李泰有些时日没见到房俊了,放弃了争储的心思,与房俊之间的紧张气氛也缓和了不少,虽然达不到知交好友的程度,但起码表面上过得去,当即便招了招手:“二郎,到本王这边来坐,咱俩好生聊聊。”
房俊自然不能拒绝,笑呵呵的冲着花园里诸人拱拱手,来到李泰身边。
原本坐在李泰身边的齐王李当即离席,殷勤的拉着房俊的手,将其安置在他刚刚的座位,自己则往后挪了一下,坐在房俊的下首。
场上宾客:……
娘咧!
你好歹也是亲王殿下啊,这般狗腿一般溜舔房俊,还要脸不要?
李佑不管那个,对鄙视嫌弃的目光视而不见,殷勤的给房俊端茶倒水,笑道:“二郎回京多时,怎地不寻本王出去玩玩?莫不是二郎如今功勋盖世,这眼睛便瞥到天上去,瞧不起咱这没出息的了?那可不成,本王就认准了房二你这个朋友,想甩掉咱,没门儿!”
场上宾客:……
这已经不是要不要脸的问题了,齐王殿下,您还有节操么?
就连一旁的魏王李泰都单手捂脸,尴尬得不行。
恨不得将李佑爆锤一顿,拎着耳朵告诉他:娘咧,你自己不要脸没关系,拜托能不能别这般弄得皇室都跟着没脸?
然而李佑瞅都不瞅他一眼。
他认准了讨好房二就能够有丰厚的汇报,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他名下的“超市”现在早已经风靡关中,“日进斗金”早已无法描述“超市”的暴利,现如今他齐王殿下好奢淫逸一掷千金,整个关中,谁不羡慕嫉妒?自然,这等暴利的行业不是没人眼红,但一则没有贯通全国的进货渠道,再则挡不住李孝恭的强势威压,更扛不住李佑的横行霸道,所以一干眼红者,也只能在一旁默默的看着流口水……
李佑性情是乖张了一些,却不是傻子。
他知道这个“超市”基本相当于是房俊让给他的,否则房俊自己完全可以经营,照样没人敢找麻烦。尤为重要的是,素有“皇室第一名帅”之称的河间郡王李孝恭,从来都对他不假言辞,能够合伙经营“超市”,完全是看在房俊的面子上。
沉甸甸的利益在手,他不巴结房俊巴结谁?
这厮毫无底线的奉承,不仅仅令在场宾客看着鄙夷不屑,即便是房俊也很尴尬……
端起茶杯,不理会李佑这个没脸皮的,先冲着魏王李泰颔首示意,继而又冲对面的蜀王李举起茶杯,致意道:“殿下,请。”
李一脸无所谓,举起茶杯,略微示意一下,饮了一口,便将茶杯放到桌上,仰起头眼珠子瞅着天空,理也不理房俊。
房俊笑笑,不以为意,饮了一口茶,转头与李泰低声交谈。
对于蜀王李,他认为是与李佑不相上下的“奇葩”,也就是生在皇室,有李二陛下这么一个威风霸道的老爹,不然若是放在寻常人家,脑子都不知道让人打出来多少回……
李是真的浑,蛮不讲理嚣张跋扈。
李佑是真的赖,寡廉鲜耻没脸没皮。
与他们两个相比,蒋王李恽简直就是小白兔一般纯洁乖巧……
房俊问李泰:“振兴会那边运转如何?”
“将大唐文化向世界输出”是他的宏伟蓝图,构筑“大唐文化圈”,使得大唐的影响力扩散开去,在文化、经济、甚至于军事等等领域引领天下各国,稳固大唐的霸主地位,提升唐人的国际地位。
只不过这等事对于一个外臣来讲实在是有利有弊,极易引起统治者的猜忌,所以房俊从一开始便将这项事务推给了魏王李泰。
放弃争储的李泰急于寻找一个证明自己“人生价值”的舞台,两人一拍即合,筹备了“大唐文化振兴会”,立志于传播大唐文化。
提起这个,李泰自然一脸兴奋:“形势一片大好!按照当初的预想,我们与国子监合作,在帝国各州府尽皆设立管理州学的衙门,辐射到下辖各个县城,设有县学,再细分到各个乡里,有乡学。乡学启蒙、县学固基、州学开始系统分列学科,培养精英学子,参加科举。其中更于州学之内选拔佼佼者,保送入国子监,接受更精益的教育。目前州学、县学都已经架设完毕,未来十年,本王将会致力于将乡学开办于大唐每一个乡里!”
房俊欣然颔首。
这几乎就是明清科举制度成熟以后的全国教育架构……
房俊告诫道:“天下科举,能够为帝国提供源源不断的人才,保证帝国始终快速发展。但是还请殿下谨记,大唐文化源起商纣、上承五帝,绝不止诗书礼乐、经史子集,术数、格物、天文、地理、阴阳、兵法……哪一样不是千年沉淀、民族精萃?应当与各级学堂之内多多设置学科,尽量使得每一位学子都是全方位的人才,大唐绝不需要只会死读书、做文章的书呆子!”
后世每一个国人,都对科举制度深恶痛绝。
咱们老祖宗的知识是何等璀璨耀目?结果到头来“废黜百家,独尊儒术”,除去法家不得不借助“儒皮法骨”苟延残喘,道家因其崇尚长生而保证传承之外,墨家、阴阳家、农家、杂家、兵家、医家……尽皆成为不入流的学说,或遭排挤,或遭打压,连传世的经典学说都渐渐失传,令后人扼腕长叹。
光靠一个儒家就能够保证社会发展进步了?
真以为一部《论语》就能治天下了?
哲学可以修身养性,可以巩固统治,然而到了终究,自然科学才是王道啊!
房俊绝对不能任由儒家将科举窃为打压其他学派、独霸天下的工具,必须从科举创建之始,在这个儒家尚未统治天下的时代,便奠定百家争鸣、齐头并进的基调。
诸如算数一道领先了全世界两千年,到了明朝却不得不依靠翻译外国人的数学著作来传播知识的悲剧,绝对不能任其重演。
李泰自然知晓房俊之用心,这也是当初创立“振兴会”之初,两人沟通之后达成的共识,苦笑了一声,道:“本王定当竭尽全力,只不过二郎也应当明白,阻力很大啊。”
房俊颔首同意。
阻力当然大。
儒家平素自己内斗不休,但是一旦有了外地,自然一力对外,保障儒家的霸主地位……
第十七章 垂直管理
自汉武帝听从董仲舒的建议,退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国策,法理之上,儒家便已然成为唯一的正统。
诸子百家遭受到来自于朝野两方面的集火攻击,早已破败凋零、苟延残喘。
西汉覆亡之后,尤其是统治末期,“独尊儒术”的国策稍稍得到缓解,毕竟时局维艰,天下不靖,统治者的精力大多在于维护自己的统治,安稳国内的矛盾,对于诸子百家的打击便缓和下来。
到了两晋南北朝,诸子百家渐渐有所缓和,元气略微有所恢复。
刘徽、祖冲之、郦道元、贾思勰、范缜、马钧、葛洪、裴秀、王叔和……许许多多或是自然科学的先驱、或是先进思想的缔造者,在这个时期喷涌而出,璀璨夺目,留下了层出不穷的传世名著。
然而,乱世促进诸子百家的兴盛,这是因为统治者无力打压,当隋朝一统南北、大唐匡扶宇内,盛世太平,皇权集中,儒家便因为其独特的政治属性重新活过来,对诸子百家开始残酷打压。
……
科举之中参杂诸如算数、策论等等学科,这是皇帝的意志,谁也无法抵抗。
然而在上层不得不对皇帝的强硬态度妥协的儒家大佬们,转头便在下层开始给诸子百家设置层层羁绊,不遗余力的进行打压。
李泰口中的“阻力”,便是来自于下层。
“各地学堂,都在官府的监管之下,师资力量、教育经费,要被官府捏在手里,而儒家学者在民间的影响力尤甚,这些人故旧知交无数、门下徒子徒孙无数,随便拎出来一个,便有一张在乡间构筑的大网,谕令自上而下,他们明面上不敢抵制,但是暗地里的手段多得很,防不胜防。”
李泰摇头苦笑,嗟叹连连。
“振兴会”致力于诸子百家齐头并进、百家争鸣,这等于是动了儒家的基本盘,焉能不招致抵制?
别看儒家没事儿的时候自己搞内乱,什么公羊学派、谷梁学派争斗不休,今文、古文互不相让,但是一旦遭遇外敌,立即团结一致,枪口对外,绝对不容许儒家的统治地位遭受威胁。
幸好这是由李泰牵头,忌惮于皇帝对他的宠信,无人敢做得太过分,若是换了一个人,指不定这帮子所谓的“大儒”们会使出何等卑鄙龌蹉的手段,令他万劫不复……
房俊呷着茶水,沉吟半晌,忽然抬头,凑到李泰近前,低声道:“殿下何不觐见陛下,请求单独设立一个衙门,统管天下各州府县的学堂?俗话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教育一道,任重而道远,由专门的衙门管理学堂,可以极大的规避来自于地方官府的种种钳制与困难。陛下不是曾言要以皇家内帑贴补天下学子么?干脆就谏言陛下,由内帑直接向新成立的教育衙门拨款……”
李泰愣了愣,眨了眨眼,继而猛地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震响,将在场宾客吓了一大跳,齐齐惊诧的望过来。
“妙啊!二郎此计甚妙!”
李泰兴奋得手舞足蹈,浑不在意四周投来惊诧的目光,当即起身,道:“本王要连夜进宫,觐见父皇!”
言罢,转身欲走,一时一刻都不想耽搁了。
房俊赶紧伸手将其拉住,无奈道:“多大的人了,怎地这般毛躁……”
将李泰拉得坐下来,俯身上前,凑在他耳旁低声道:“此事仅只是一个谋划而已,是否能行尚未可知。再者说了,这个衙门如何构建,如何管理,如何与天下各州府县脱离开来,您心中可有腹案?不必急于一时,沉下心来,好生斟酌权衡,争取一举打动陛下,否则一旦拖延下来,恐增变数。”
李泰悚然一惊,连忙道:“是本王心急了,二郎所言甚是!”
这就相当于成立一个教育机构,由皇帝掌管,李泰负责,垂直管理天下各处学堂,将教育从地方政务之中剥离出来,这简直就是从地方官府口中硬生生的抢食吃,一旦消息外泄,不但儒家要反对,地方官府也不肯。
必须拿出一套完善的制度,一举打动李二陛下,然后自上而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事情办成。
否则一旦拖延下去,即便是李二陛下力挺,也恐怕抵不住来自方方面面的压力……
此事不能操之过急,务必绸缪周全,一击即中。
……
程处亮带着程处弼、程处寸等几位兄弟一齐出现,招呼宾客,酒宴开始。
程处亮自然坐在魏王这一桌,客气的先敬了一轮酒,感谢大家前来赴宴,并且邀请明日正宴之时务必赏光前来。
大家自然应允。
房俊见程处亮虽然面上带笑,却总有一些强颜欢笑的意味,不由问道:“兄长可是有何为难?”
程处亮微微一滞,继而放下酒杯,长叹一声,愁容满面。
“殿下身子娇弱,生产之后,更是体虚气短、伤及根元,如今已然出了月子,却依旧卧床不起,虚弱不堪。宫中御医断言,若是长此以往,唯恐大伤根本,损及寿元……”
酒桌之上一阵默然。
这年头医疗水平极其低下,女子生产,几乎就是在鬼门关上走一遭,即便是皇室公主,有御医诊治,享受天下最好的医疗条件,情况也并没有好多少。
诸位亲王之间互有龌蹉,谁看谁也不顺眼,但是兄妹、姐弟之间的关系却非常不错,尤其是清河公主平素温柔内敛、与世无争,最是受到兄弟姊妹们的喜爱,此刻闻听程处亮之言,尽皆心中恻然。
李泰面色阴沉,道:“可请了孙道长诊治?”
程处亮苦着脸:“孙道长哪里是那么容易请得到?吾亲自前去几次,却是连面都未曾见到。”
如今孙思邈居住于城南医官,便是当日研制青蒿水的地方,日夜钻研《千金方》,对以往搜集的古方进行删减修改,人力有时而穷,没有更多的精力为病患诊治,除去李二陛下召见,等闲绝对不见外人,即便是长安城内的王侯公卿想要见其一面,亦不可得。
李泰道:“明朝本王入宫,请父皇降旨,命孙道长前来府上,给清河诊治一番。处亮你也别太担心,孙道长医术通神,连兕子那般胎中带来的顽疾都能治好,何况清河只是产后体虚、气血不调?”
程处亮感激道:“如此,多谢殿下了!”
李泰摆了摆手,道:“自家姊妹,何须客套?”
房俊在一旁原本没有插话,此刻听了李泰的话,心中忽然一动,一个主意冒了出来……
便说道:“陛下平素政务繁冗,每每夙夜难寐,这些时日更是忙碌不堪,吾等臣子,焉能事事相求?吾与孙道长算是有点交情,不若明日一早,吾前去求见孙道长,请他来府上给清河殿下诊治,若是不成,再请魏王殿下入宫不迟。”
程处亮大为感激,赶紧举杯道谢:“那就有劳二郎了,愚兄不善言辞,这番情义,铭记于心。”
言罢,一饮而尽。
继而,连饮三杯。
对于达官显贵们来说,权势名利都是次要的,有一条命在,才能长久的享受荣华富贵,于是,似孙思邈这等医术通神的神医,地位之崇高,绝对超乎想象。只不过孙思邈虽然悬壶济世、不分贵贱,常常诊治之后不取分文,甚至还会赠送汤药,但是对于权贵,却不假辞色。
在孙思邈眼中,命无贵贱,帝王将相,亦或是贩夫走卒,并无分别。
他现在一心一意编撰《千金方》的下卷,迫不及待的等着刊行天下,能够造福更多的病患,所以对于所有的求医之人,一改拒绝,不肯拖延哪怕一是片刻。
即便是李二陛下,都不愿这个时候打扰到孙思邈,唯恐其心中种下芥蒂,最重要的是,以孙思邈的性情,万一抗旨不尊,那李二陛下的面子可就摔在地上了……
所以李泰入宫恳求陛下降旨,亦会令陛下为难。
现在房俊主动请缨,倒是令李泰也舒了口气,心忖这房二能够得到父皇垂青,果然不是偶然,最起码这等洞悉人心、愿意为人解忧的性格,便会得到无数人的感激。
谁都知道房俊自己贴钱,给孙思邈出版刊行《千金方》一书,与孙思邈的私交极好,有他出头,相比孙思邈定然会卖这个面子。
程处亮心情大好,当即拉着房俊不住劝酒,酒宴之间一扫阴霾,愈发热烈起来。
第十八章 酒宴
程处亮见到房俊愿意出面央求孙思邈,心情大为好转,连连劝酒,宴席上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魏王李泰端起酒杯,与房俊碰了一下,笑道:“二郎如今可谓是运道大盛,不仅军功盖世,更是红颜似玉、桃花泛滥,本王听闻,那新罗公主乃是自己央求善德女王去父皇面前提亲,明言非你不嫁,哈哈,真真是令本王敬佩有加、心生嫉妒。”
提起这事儿,席上诸人顿时来了精神。
齐王李最是贪花风流,此刻一拍桌子,两眼放光的盯着房俊,问道:“如今坊间传闻,二郎你当日在新罗大开杀戒,将新罗半数军队尽皆斩杀,之所以保全了新罗王室,甚至答允善德女王内附之请求,便是因为当时被困于新罗王城之内的善德女王自荐枕席,与真德公主姊妹两个齐齐上阵、宽衣解带,使出浑身解数,这才保得王室周全……如今来到大唐,尽管觊觎儿女美色者不知凡几,但是皆不为所动,只是一味的想要与二郎再续前缘,甚至为奴为婢……二郎,跟本王说说,这等传言是真是假?”
就连一直沉默不言的李也大感兴趣:“那真德公主也就罢了,还没长开呢,黄毛丫头一个,但是那位善德女王可真真是绝代尤物,本王跟你说,这等看似端庄性情的冷淡的女子,一旦将其征服,于床榻之间所表露的疯狂与韧劲儿,足以令每一个男人食髓知味,欲罢不能!”
房俊一阵头疼,无奈道:“这都哪儿听来的胡说八道?当日某乃是率军出征,身在军营岂敢无视军法,做出那等下作之事?断无此事。”
这事儿必须否认,万一被有心人借机生事,那可大大不妙。
现如今朝中不知有多少人盯着他,就等着他犯错,岂能给那些个人这等口实?
程处亮笑道:“二郎也不必解释,纵然昔日未曾能有一夕之缘,如今那真德公主即将嫁入房府为妾,举目无亲唯有善德女王在长安,平素定然来往甚密,二郎近水楼台,欲求一亲芳泽,那还不是手拿把攥?”
魏王李泰喝了一口酒,眯缝着小眼睛啧啧嘴,脑袋里想象着善德女王端庄秀美的风姿,赞叹道:“即便本王乃是帝王贵胄、当朝亲王,有时候亦不得不嫉妒二郎的艳福。武媚娘人如其名,明丽妩媚、艳若牡丹,萧淑儿清丽无匹、蕙质兰心,这个真德公主亦是姣美清艳、秀色无伦,哎呀呀,大丈夫立于人世,功名富贵权势美色,你却是给占全了。”
诸人纷纷七嘴八舌,一阵艳羡。
现如今房俊的功勋早已令所有大唐男儿望尘莫及,那等比肩大汉冠军侯的旷世战绩,令人想想都心生嫉妒。非但如此,这厮还是陛下面前的大红人,所受到的宠信放眼朝堂无人能出其右,今日里惹出那么大的一个祸乱,结果也仅仅只是降爵一等……
对于房俊这个棒槌来说,将爵那叫个事儿?
这厮的官职爵位都不知道被降了多少回了,闯一次祸就给降一回。不过谁叫这厮深得陛下宠爱呢?而且人家也确实有本事,陛下交待的任何事情都能办的漂漂亮亮,不说别的,只是如今从倭国那边一船一船的往回拉白银,就足矣令陛下对其宽厚纵容,这个官职爵位,指不定哪天就恢复了,甚至更上层楼绝非难事……
说起来,这人就是大唐官场的一朵奇葩。
尤其是这等艳福,那早已不是羡慕了,而是深深的嫉妒。
高阳公主就不说了,那是皇室公主,对于房玄龄的儿子来说,与皇室联姻是必须的,纵然没有高阳公主,也会有其余的公主下嫁,李二陛下的女儿各个娇美如花秀外慧中,就没有一个差劲儿的。
可是再瞅瞅人家那几位妾室,那当真是令人眼馋。
最重要的是无论武媚娘,亦或是萧淑儿,甚至于这个真德公主,都是主动塞去人家房俊房中的,人房俊压根儿就从未因此费过神……
房俊面对一群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一阵头大,无奈道:“某非是喜好渔色之人,不敢自称君子,却也清正自持,可是这一个个的都非得往房里给塞人,偏偏还都拒绝不得,某也是没办法呀!”
“喂喂喂,房二,过分了啊!”
“就是,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看你这么委屈,要么匀出来一个,送我府上去?随便哪个,咱不挑!”
“瞧瞧你这饱汉子不知饿汉饥的嘴脸,咋就那么欠揍呢?”
……
这一句话算是激起了民愤,诸人纷纷声讨。
房俊赶紧告饶,举杯自罚三杯。
这才稍稍消停下去……
“二郎,‘讲武堂’开课在即,筹备进展如何?”
作为主人,程处亮敬了一圈,干了一杯,一边亲自替房俊斟酒,一边问道。
眼下长安的大事,便是即将开课的“讲武堂”。
抽调军中校尉以上的军官分批次前往“讲武堂”授课,毕业之后由皇帝亲手颁发结业证书,授予新式军衔,这在大唐各支部队当中早已掀起一片滔天巨浪。
皇帝乃是天下之主,早已将“忠君爱国”镌刻在骨子里的汉人,谁能抗拒这份殊荣?
更别说只要进入“讲武堂”,就妥妥的意味着将会成为重点培养的军官,日后前程似锦,升官发财……
是以,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讲武堂”第一批的学员名额。
只要能够跻身其中,便意味着荣耀与前途,怎能不令那些个世家子弟出身的军官趋之若鹜?
更别说还有房俊亲自编纂教材、主持教学的“格物院”,谁不知房二郎术数之学冠绝天下、格物致知当世无双?
并不是所有人都希望能够身在军中、成为军官,亦或是主持六部、执政一方,大唐官员千千万,从朝堂到地方,需要各式各样的人才,尤其是当下皇帝连续下诏号召大唐学子“学以致用”,精通算数、天文、格物等等学科的专科人才,官职有的是。
并不是每一个人到了最后都有机会封侯拜相、宰执天下,对于更多人来说,凭借专科知识,在朝堂之上谋求一个安稳的官职,那才是更实际、更贴切的目标。
房俊见到众人都望过来,便说道:“学堂筹备一切顺利,暂定于中秋前后即可开课。某知道诸位的意思,不过对于学员的抽调、选拔,一切皆要陛下乾纲独断,谁也插不进去手,某亦是爱莫能助啊。”
谁都想将自家子弟塞进第一批学员的名单当中,且不说别的,首批学员几乎必然进入皇帝的法眼,哪怕只是将名字看上一眼,心中有了印象,这对于学员往后的仕途来说,就相当于一个宰辅级别的举荐。
正因如此,这份名单自然被各方势力趋之若鹜。
身为“讲武堂”的筹办人,更是内定的“讲武堂”未来二号人物,房俊自然对于名单的筛选有着话语权,但是他明智的将这个权利尽皆交付于李二陛下,绝不插手其中。
这份权力虽然可以收拢人脉,但是也太过得罪人……
以房俊现在的处境,并非要急切于培植势力,而是要保持低调,避免成为众矢之的。
他这么一下子推得干干净净,宴会上众人自然扼腕叹息。
若是房俊能够对于这份名单有着谏言权力,大家相熟,好生相求一番,再许诺一些利益,想必能够将自家子弟推荐其中,可如今权力尽在陛下手里……谁敢去跟皇帝讨要这样的人情?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宴席散去。
程处亮挨个送到府门,叮嘱诸位明日早早来到,这才依依不舍的告别。
掐着宵禁的最后一刻,微醺的房俊回到府中,径直进了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