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八百六十一章 逼上梁山
唐军列阵于王城之外、长街之上,新罗百姓除去开始之时的疑惑惶然之外,便渐渐安静下来,并未引起太多恐慌。
新罗人对于唐人素来亲近。
立国以来,无论是大汉四郡时期,亦或是后来新罗异军突起连连攻克高句丽与百济的城池,打得这两个国家丢盔弃甲,乃至于现在被困于一隅备受欺凌,新罗都始终保持与汉人的友好关系。
每过几年,都有新罗派去中原王朝的使节,而每一年,都有无数的大唐商贾来到新罗,双方的交流非常频繁。
汉人仁义知礼,只要你不去惹他,他就会照规矩跟你做生意,甚少欺行霸市、为非作歹之辈。而新罗人也相对温和,没有高句丽人和倭人那么大的戾气,大家公平交易,各取所需,相处甚是愉快。
而现在,新罗百姓尽皆知晓唐军此来,乃是为了与新罗结盟,共同对抗高句丽与百济,至于唐军忽然在长街之上列阵以待,对王城虎视眈眈,大家也都听闻了昨夜之事,并不觉有何不妥人家堂堂的大唐侯爵,皇帝之婿、宰辅之子,本身更是兵部尚书、水师统帅,差一点就在街上被人刺杀掉,换成谁不会勃然大怒?
然则即便如此,唐军也只是以这种方式表达不满,对朝廷施压,却没有半分扰民之行为……
这才是仁义之师啊!
所以度过了起初的惶然,新罗百姓纷纷走上街头,胆子大的,便远远的望着唐军鼎盛的军容指指点点,私下议论纷纷,而唐军也视若不见,只要不踏入警戒线之内,任凭新罗百姓围观,秋毫无犯。
黄昏降至,街上的百姓渐渐稀少,整座城池都慢慢陷入沉寂之中。
房俊等了一天,也未等来金春秋父子的反馈,却并不着急。
没有反馈,就意味着对方尚在权衡利弊、考量得失,否则早已推出一个替死鬼来糊弄自己,并已经做好应对自己暴怒的准备。
只要没有拒绝,那就代表还有希望……
诺大的王宫之内,已然燃起烛火,一片通明。
善德女王刚刚沐浴过后,脱下严谨的宫装,换上了一套寻常的唐式直缀,乌鸦鸦的头发尚有些许水气,用一跟嫩黄色的丝绦绾住,束于脑后,整个人清洁利落,不似以为女王,仿佛浊世翩翩佳公子。
这一份扮相若是出现与新罗贵族的宴会之上,怕是能够引得那些豪门贵妇两眼放光,蝶儿见了蜂蜜一般扑上来……
跪坐在书斋之内,手执朱笔处理了几分公务,善德女王便有些心不在焉,阁下朱笔,命侍女沏来一壶清茶,然后斥退左右,一个人自斟慢饮,琢磨着眼下的局势。
未几,一个侍女悄声走到门口,躬身施礼,轻声道:“大将军入宫,求见陛下。”
善德女王微微蹙眉,抬头看了一眼外有已然渐渐漆黑的夜色,心里思忖这么晚了,金庾信进宫有何要事?
口中却道:“快快宣召,带他前来此处。”
“喏。”
侍女躬身退下。
纵然深夜相会于深宫,难免有一些流言蜚语传扬出去,但她却不能不见金庾信。两人自幼相识,曾一度情深意笃,算得上是青梅竹马,虽则后来渐渐疏远,情分也不似以往那般浓烈,但彼此构建与这份情谊之上的信任,却是无比真挚坚挺。
善德女王确信,纵然整个新罗都被判她,当她身后唯剩下一人之时,这人必是金庾信……
少顷,书斋之外脚步声响,金庾信在侍女引领之下,大步入内。
“臣觐见陛下!”
金庾信跪坐在善德女王身前,俯首施礼。
善德女王连忙伸出雪白的素手虚虚一扶,柔声道:“你我之间,私下见面,又何必诸多虚礼?快快起来!”
金庾信道:“多谢陛下。”
他抬起头,便见到面前这张未曾被岁月侵蚀的如花玉容,正绽放着温柔如水的笑意,红唇轻启,一双剪水也似的眸子凝视着他,柔声问道:“这么晚入宫见我,所为何事?”
善德女王说着话儿,伸出纤手,亲自给金庾信斟了一杯茶,放在他的面前。
金庾信只觉得心脏似乎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有些发悸,连忙错开目光,不敢去看这张令他曾一度神思不属朝思暮想的俏脸,干咳一声,拿起茶杯将茶水饮尽,这才道:“今日晨间,金法敏曾前往唐军阵营,求见房俊。”
善德女王秀眉微蹙,不明所以:“金春秋原本与房俊有旧,金法敏更是陪同房俊在倭国搅风搅雨,交情料想亦是不浅,他前去见房俊,何足为奇?”
金庾信上身微微前倾,俊朗的面容满是郑重之色,沉声道:“他去见房俊自然不足为奇,但是回来之后,父子两人便在书房之中密探了整整一个上午,然后就在刚才,金春秋豢养在城外封地的死士战兵纷纷进入城内,汇聚于他的家宅之中!”
身为大将军,总领新罗军事,国都之内的任何风吹草动,自然难以瞒过金庾信的双眼。
更何况,金春秋父子或许根本就没有遮掩的意思……
闻言,善德女王有些愕然:“他想要干嘛?”
若说金庾信是因为彼此之间的情分,使得她无比信任对方的忠诚,而金春秋,则是因为血缘关系得到她的信赖与重用。
若非金春秋的父亲被夺爵降等,由圣骨降为真骨,恐怕当年这个王位未必就能落到她的头上……
但也正因如此,金春秋的王位之路依然彻底断绝,绝无登基为王的可能,否则整个新罗面对他这个悍然推翻“骨品制”的“叛逆”,必定群起而攻之!
“骨品制”乃是新罗贵族延续统治的根基所在,绝对不容许任何人以任何形式予以破坏!
谁敢破坏,谁就是公敌!
所以,金春秋是绝对不可能谋反的,甚至因为他乃是金氏王族的嫡支血脉,亦绝不会勾结朴氏、昔氏等等贵族做出那等叛逆之事纵然成功,难不成他的地位还能高过现在?
金庾信一脸凝重,疑惑道:“吾亦不知,只是觉得事非寻常,颇有些没道理。”
既然已然确定金春秋不可能谋反,那么他召集死士战兵如城,所谓何来?
总不会是意欲对手底下的这些走狗们褒奖赏赐吧?
这还没过年呢……
一时之间,君臣两人面面相觑。
却绝无半分旖旎暧昧之意味,唯有对金春秋这等不寻常的动作所带来的疑惑……
半晌之后,善德女王猛地双眸一亮,素手轻轻在桌案之上拍了一记,发出“砰”的一声轻响!
而后,女王陛下咬牙切齿,秀面微红,怒道:“金春秋该死!竟是要将吾逼至绝地!”
金庾信很少见到善德女王这番动怒的神情,微微错愕之际,茫然问道:“陛下,此言何意?”
他亦清楚金春秋的地位与身份,所以绝不相信金春秋会谋反。
善德女王没有解释,而是疾声道:“将军速速带兵前去上大等朴聿淹府邸,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出事!”
金庾信闻言,顿时面色大变!
他厉声道:“金春秋疯了不成?他若是对朴聿淹动手,恐将国家拖进战火之中,朴氏与昔氏对金氏之不满由来已久,他这是……唉!末将告辞,这便前去朴聿淹府邸!”
言罢,起身匆匆离去。
身为大将军,到了这会儿,如何还不明白金春秋的意图?
这一次房俊在长街之上遭受刺杀,幕后主使虽然尚且不知具体何人,但金氏族人皆知,必然是朴氏与昔氏之人所为。
至于是不是朴聿淹……这根本不重要!
只要金春秋认定他是幕后主使,他就是!若金春秋带兵前去将其捉拿,绑缚给房俊,那么金庾信可以肯定的是,朴氏与昔氏必然不会善罢甘休,立即起兵作乱都有可能!
之所以刺杀房俊,就是朴氏与昔氏意欲破坏新罗与大唐之联盟,因为一旦那样,金氏的地位必将得到进一步的巩固,有大唐这样一座强大的靠山,可以预见,只要大唐没有崩颓,金氏的王位便稳如山岳!
谋反之心,必然在这两族之心中早已蠢蠢欲动!
只需将朴聿淹这个朴氏的世子献给唐人,就算是彻底引发了朴氏与昔氏的反抗火焰!
整个新罗,一瞬间便会陷入四分五裂之境地!
这个金春秋,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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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六十二章 彻底爆发
上大等朴聿淹的府邸。
烛火虽然明亮,却照不亮朴聿淹一脸阴霾。
他正瞪视着面前一个中年人,极力压制着心中的愤怒,低哑着声音喝问道:“你不是说万无一失么?嗯?结果那么多人连人家一根毛都没伤到不说,现在反而将吾陷入这等境地!那房俊带着大唐虎贲驻扎在王城之外,一日不交出主使,他便一日不肯撤军!这等情况下,说不准明日陛下被迫无奈,就将吾交出去平息唐人的怒火了!”
他现在又怒又悔。
怒的是唐人狂妄霸道,怎么就敢悍然堵住王城正门,勒令新罗将刺杀之主使交出来?
悔的是万不该听信面前此人之言,迷了心窍,意欲刺杀掉大唐高官破坏新罗与大唐的联盟,最好是能够使得两国反目成仇!
结果,自己几乎陷入绝地。
在他面前之人,大概四旬左右年纪,相貌清癯,身材瘦弱,颔下三绺长髯打理整齐,望之文质彬彬,颇有书卷之气。
此人乃是新罗豪商,廉宗。
廉宗固然是一介商贾,然则平素出入公卿府邸,往来勋贵高官,在新罗的名气甚大,暗中与不少权贵互通款曲,有着生意往来。
甚有影响力。
面对朴聿淹的怒斥,廉宗也不恼怒,只是一副智珠在握状,淡然道:“足下尽可放心,这新罗乃是朴氏先祖所创立,金氏也好,昔氏也罢,即便是鄙人,亦承受恩泽,无时或忘。且不说这件事根本死无对证,就算查知你足下所为,陛下又怎么可能将一个朴氏嫡子交出去讨好唐人呢?如此,非但使得国内百姓尽皆声讨金氏忘恩,更会使得朴氏家族激烈反抗,其余各大宗族,难免兔死狐悲……届时必然是群起而孤立之局面,陛下睿智,必不为也。”
面上固然淡然,实则心里也有些惶恐。
他撺掇朴氏出手刺杀房俊,却着实没料到那房俊的护卫居然如此强悍,那么多朴氏豢养的战兵死士,居然连房俊一根毛都没碰到便全军尽墨……幸好无一活口,否则他那里还敢坐在此地?早悄悄的跑路了……
至于还得朴聿淹被女王陛下恼怒,这倒是无关紧要。
事实上,这亦是他的目的之一……
朴聿淹眼珠子转了转,想了想,觉得廉宗说的有道理。
怒气稍歇。
哼了一声,道:“金氏窃据王位凡三百年,欠吾朴氏之债,倾尽大海亦无法赎清!纵然那位陛下再是想要巴结唐人,却也不得不带上伪善之面具,善待吾朴氏,焉敢动我一根毫毛?”
朴氏与金氏之仇怨,自从三百年前金氏先祖味邹尼师今将新罗王位从朴氏手中夺走开始,便已然深深埋下。虽则三百年来金氏一直向朴氏、昔氏展示宽仁慈爱之手段,奖赏敕封从未断绝,却依旧不能让朴氏后人释怀。
那本应是吾家之王位!
现在被你无耻窃据,小恩小惠的打赏那么一点儿简直就是羞辱,难道还要吾朴氏感恩戴德不成?
故此,新罗两大豪族虽然互有联姻、看似和睦,实则暗地里龌蹉不断,打压与反抗、怀柔与排斥,几百年来从未断绝。
可以想见,一旦金氏意欲将他这个朴氏嫡子交出去平息事态、巴结唐人,无论是朴氏还是地位崇高的昔氏,甚至是六大部族的掌权者,都不会善罢甘休,必将群起而反抗金氏王族,使其在新罗国内被彻底孤立。
廉宗叹了口气,道:“只是可惜,那房俊护卫居然那般严密,如此之多的战兵死士,竟然不能伤他分毫……错过了这次机会,再想动他,怕是再无机会了。”
他千算万算,却未算到房俊身边的防卫力量如此之强!
真是失策呀……
朴聿淹阴沉着脸,道:“我们在暗处,彼在明处,有心算无心,总归是有机会的,总之,决计不能让新罗与大唐结成联盟!”
金氏现在便已经在新罗愈发势大,愈发得到百姓的尊重,一旦与大唐联盟,得到强力臂助之后,便再是动不得了。
若是那般,朴氏夺回王位之可能,将遥遥无期……
两人正坐在堂内相顾沉思,忽闻外头一阵喧哗吵闹。
朴聿淹本就心情郁闷烦躁,顿时火气,冲着一个推门进来的仆役怒叱道:“有没有规矩?速速命令府上卫士,将喧哗吵闹者尽皆拿问,无论适合因由,一律杖毙!”
那仆役战战兢兢,直到朴聿淹发完火,这才禀告道:“家主,大事不好!非是家中仆役喧闹,而是大上等金春秋亲自带着私兵,已经将咱们府邸团团围了起来,口口声声让您出去理论!”
朴聿淹先是一愣,金春秋包围了府邸,要与他理论?
自己何时招惹了这个陛下面前的红人,使得他这怒气这般炽盛,连身份都不顾了,宛如市井泼皮一般的上门闹事?
没有的事儿啊……
继而便是大怒!
干什么呢?
几百年被你们金氏骑在头上作威作福,你们还没完了是吧?
居然欺负到门上来了!
朴聿淹也是个暴脾气,“腾”地站起身,一张手,自一侧墙壁上摘下挂着的一口宝剑,拎着便大步流星的向着外头走去,大声道:“贤弟且在此处安坐,待为兄前去会一会那个仗势欺人的纨绔,再回转与你畅谈!”
廉宗抬手欲劝阻几句,朴聿淹却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这人真是……”
廉宗摇摇头,唇角泛起一丝讥笑。
就这般没有没脑之人,也想光复朴氏祖业,从金氏手中夺回王位?
那金春秋明显来者不善,身为陛下身份最信重之大臣,夜色之重带兵围了你的府邸,居然认为是仗势欺人来寻晦气的……
呵呵,别说光复朴氏祖业断无可能,一旦此人接掌朴氏家业,说不得还得将整个朴氏都给搭进去。
那金氏一族看似温和仁厚,实则手段毒辣,错非朴氏历代家主亦是人中之杰,只怕早已被金氏连皮带肉的吞下去了。
不过也幸好此人冲动无脑,否则自己又如何能够那般轻易的撺掇其去做下刺杀房俊这等天大的事?
房俊若死,自然最好不过。
纵然房俊未死,这股怒火也足以令他的谋划得到实现……
*****
金春秋一身常服,手里拎着一柄宝剑,阴仄仄的盯着朴氏府邸的门楣。
新罗立国六百余年,金氏与朴氏历代通婚,仇隙却从未断绝,一切皆由权力而起。
十年前,真平王崩疽,因无子,公主金德曼继位,是为善德女王,乃新罗有史以来第一位女王。
新主继位,婚配大事自然是重中之重,国中俊彦,谁不倾慕女王颜色?朴聿淹亦是其中之一,彼时朴聿淹亦未婚配,身为朴氏家主的嫡子,自然有资格成为女王的正夫。
一旦成婚,二人所诞下之子,必然是新罗的储君。
然而金氏一族焉能看着新罗王位复从手中被朴氏以这等方式夺回去?
故而宗老商议,以金龙春配予女王,女王也已颔首应允。
金龙春何许人也?
此人乃是真平王之女天明公主的丈夫,亦即是善德女王的姐夫,但天明公主彼时已然去世多年。
而金春秋,便是金龙春与天明夫人的儿子,善德女王的外甥!
虽然年岁上金春秋比善德女王还大……
若是这桩婚姻已成,那么他金春秋便会从真骨的身份一跃而回到圣骨,具有继承新罗王位的资格!
然而朴聿淹闻听此事之后,嫉恨如狂,居然致使家中豢养的死士,趁着金龙春郊游踏春之际,刺杀于大路之中……
杀父之仇,储位错失之恨,十年来金春秋每日每夜都恨不得将朴聿淹挫骨扬灰!
所以今日他告诉儿子金法敏,说是要慎重考量,其实并未考量多久,便以下定决心。
此仇不报,枉自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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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六十三章 新罗動乱(上)
眼下机会送上门来,那么就不仅仅是要取朴聿淹的性命,金春秋还要拉着整个朴氏宗族给朴聿淹一起陪葬!
“砰!”
大门从内被人狠狠推开,一身锦袍手持长剑的朴聿淹自门口大步而出,双目圆瞪,气势汹汹:“金春秋何在?竖子敢围我府邸,真当吾手中之剑不利乎?”
金春秋立在台阶之下,看着嚣张跋扈的朴聿淹,嘴角露出一抹狞笑……
他大手一挥,厉声喝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来人,给吾将此獠拿下!”
“是!”
他身后早已磨拳擦掌的金氏族人已经府中死士,纷纷亮出兵刃,一窝蜂的向前冲去!
朴聿淹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
什么情况?!
你跑我家来耀武扬威,居然还敢一见面就骂我“乱臣贼子”?
而且门前街口火把无数人影幢幢,朴聿淹就算反应再是迟钝,亦知道自己这是遭了人家算计,怕是金春秋已然心存歹意!
他自己知自家事,刚刚还心虚着呢,眼下见了金春秋的架势,明白过来之后自然亡魂大冒!
气势汹汹的冲出来想要跟金春秋硬刚,但是见势不妙,他震惊一下之后,立即翻身就往大门里跑,一边大呼:“拦住他们!拦住他们!”
朴氏的仆役赶紧上前,试图拦阻这些手执兵刃的狂徒。
孰料为首一个金氏死士抬手就是一刀将一个仆役砍翻在地,大叫道:“冲进去,活捉朴聿淹!”
其余人哇哇大叫,兴奋的跟在后面冲散门口的朴氏仆役,潮水一般涌入大门,追着仓惶奔逃的朴聿淹不依不饶!
朴氏仆役哪里知道这些人居然悍然动武,甚至当街杀人?
因为准备不当,所以一瞬间就落入下风,被金氏死士砍杀在地者不计其数,一时间整座朴氏府邸哭嚎震天,惨嘶不绝,金春秋则亲自立于门前,指挥着手底下的兵士冲入府内,捉拿朴聿淹。
新罗的律法本就并不健全,当街斗殴杀人乃是常有之事,更何况金氏与朴氏便面上和睦相处,但私下里龌蹉不断,这些各自家中的打手鹰犬们不知道暗地打了多少场,彼此可谓仇深似海。也就是平素要顾全形象舆论,族中大人物死死压制,这才没有酿成大祸,眼下金春秋悍然发动,哪里还有顾忌?
金氏的战兵死士如狼似虎的冲入朴氏府邸,见人就杀,凶残霸道!
朴氏准备不足,仓促应战,顿落下风,一败涂地……
待到金春秋踏足朴氏府邸之内,见到死士们将披头散发狼狈至极的朴聿淹从后院扭着手脚拖出来,脸色并未有多少仇怨尽雪的快意。
因为他知道,动了朴聿淹,来自于朴氏的反击会接踵而来,那将是疯狂的反扑!足以动摇整个新罗局势的动荡!一着不慎,整个新罗都会被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但是他别无选择。
让他在新罗与家族之间二选其一,那么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
只要金氏还在,纵然新罗今日亡国,也必然有复国的那一天,但若是金氏亡了,日后新罗纵然雄踞天下,亦跟他金春秋没有半分关系……
“呸!逆贼!居然敢于国都之内擅动刀兵,抓捕一名上大等,尔可将国法放在眼中?你们金氏一门果然是鸡鸣狗盗龌蹉阴私!吾乃朴氏嫡子,尔今日加害与吾,就等着朴氏的报复吧!”
虽然已经被捆了起来,但狼狈至极的朴聿淹却毫不示弱,还敢啐了金春秋一口唾沫,破口大骂。
朴氏的骄傲,让他纵使成为阶下之囚,也决计说不出讨饶的话语来。
这个国度是朴氏先祖所创!
金氏这群贱人跟着享受就已经是邀天之幸,现如今非但窃据王位,还想将他绑缚于唐人面前邀功请赏?
一群狼心狗肺之徒!
“砰!”
一旁的金氏死士上前狠狠一拳捣在朴聿淹的嘴巴上,顿时打得他牙齿崩落口喷鲜血,一句话说不出来,只是狠狠的瞪着金春秋,目光怨毒。
金春秋挥挥手,将那死士斥退,纵然心中恨极了这个朴聿淹,但对方毕竟是朴氏子弟,是与金氏一般高高在上的贵族,那边不能过多的承受折辱,这是身为贵族的原则。
他上前两步,看着朴聿淹鲜血糊涂的脸,沉声道:“尔自己奇蠢如猪,却不自知,反而将过错都怪到吾的头上么?若非你悍然刺杀房俊,将金氏逼上了这么一条不归之路,吾又岂愿走到今日这一步?”
本心来说,他也不想这么干。
然而当下之局势,却容不得他尚有别的选择……
朴聿淹嘴巴肿起老高,牙齿脱落得一颗不剩,只能发出“呜呜咽咽”之声,却说不出话来。
金春秋也不再理他,抬起头,吩咐左右死士:“府邸之中所有人尽皆捉拿,稍后投入大狱,将此人带上,给唐人送去。”
“是!”
朴聿淹被五花大绑的带走。
金春秋正欲离开,忽闻身后有人呼唤,转身一看,便见到一个相貌清癯的男子被推推搡搡的从后宅驱赶出来,此刻正大叫:“君上!君上救我!”驱赶他的几人见到这人当真认识自家家主,便将其带到金春秋面前。
金春秋定睛一看,略感诧异,问道:“足下何以深夜在此?”
他自然认识廉宗,事实上此人虽然是一介商贾,但是金城之中的权贵,不认识此人的还真的不多。
别看那些权贵受到汉儒的影响,口口声声商贾低贱,但是在财富面前,人人卑躬屈膝。新罗亦有商贾不得为官的宗法,然则无论官场亦或民间,只要财富达到了一定等级,也必然引人艳羡,得到尊敬。
廉宗惊魂甫定,扭头看了看四周乱糟糟的情形,咽了口口水,苦笑道:“鄙人受邀前来,商议一宗买卖,却不成想话尚未说上两句,这就……这就……话说,到底发生何事?”
他一脸懵懂,仿若浑然不知,演技绝对在线。
金春秋看了廉宗一眼,心中虽然对于这个节骨眼上此人出现在朴氏府邸便是怀疑,但此时乃是关键时刻,不欲节外生枝,况且在他看来,一介商贾纵然再是富有,又岂能插手刺杀唐军统帅之事?
整个新罗的商贾恨不得将唐人供起来,因为正是唐人的到来,才会使得新罗的商业愈发繁荣,大家才能有更多的钱赚……
“此乃国事,足下还是不要多多打探为好。这件事原本与足下无关,但是值此非常时刻,还是要委屈足下,在此稍稍待上几天,等到此事过后,足下方可离去。”
金春秋冷着脸说道。
即便不认为这人跟刺杀房俊的事情有何瓜葛,但是保险起见,以免这人出去到处乱说,还是将其扣押几天为好……
廉宗不敢争辩,陪着笑脸,谦卑道:“君上如何说,鄙人便如何做,万万不跟给君上添麻烦……”
他心里急得要死,欲将朴聿淹被金春秋擒拿的消息传出去,以他的智商,自然看得出搞不好金氏与朴氏就将正面起冲突!这可是两个权倾新罗的超级豪族,两族之间的火并,足以使得新罗改天换地!
但也正是因此,他知道事关重大,金春秋不杀自己便已然是天大的人情,想要这个时候释放自己,绝无可能。
金春秋颔首道:“如此最好。”
言罢,不再多说,转身便大步走出朴氏府邸。
必须赶紧将朴聿淹给唐人送过去,让唐人自己去审讯,这朴聿淹不过是一个没头脑的纨绔子弟,料想在唐人的酷刑之下,决计熬不过多少时候,便会全盘招认。
他现在必须入宫,一则向女王请罪,一则要调动城内兵卒严加守备,朴聿淹被自己抓捕的消息必然瞒不住多久,一旦朴氏得知,必定会掀起雷霆暴雨一般的报复。
将将走出大门,他便顿住脚步。
一队盔甲鲜明的禁军自街头出现,脚步的匆忙的向着自己这边跑来。
人群之中,那一辆覆着黄罗伞的驾辇即便是在夜色之中,亦是分外醒目……
金春秋深深吸了口气,朝着女王驾辇迎了上去。
他必须要给女王一个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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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六十四章 新罗動乱(中)
不知何时,朴氏府邸之中某处失火,火焰冲天,愈发衬托整座府邸混乱不堪,哭喊喧嚣有若地狱。
善德女王坐在驾辇之上,一手扶着一侧的把手,纤白的素手由于用力使得手背青筋凸起,美艳绝伦的玉容亦是一片铁青,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秀眸狠狠的瞪视着金春秋,居高临下,一字字道:“夤夜兴兵,祸乱朴府,尔欲何为?”
在她驾辇两侧,金庾信与阏川却瞅瞅火光冲天的朴府,再瞅瞅面色淡然的金春秋,神情纠结,踟蹰不定。
金春秋一脸淡然,立在女王驾辇之前,俯身施礼参拜:“臣下擅自妄为,有负陛下信重,罪该万死。但请陛下念在臣下此举非是为谋私利的份上,准许臣下将朴氏暴贼绑缚于唐人面前,以消唐人怒火,以全新罗法纪,再自裁谢罪……”
走出这一步,他便已抱定死志。
唐人的要求必须满足,否则金氏一族的前途晦暗叵测,极有可能自此消亡,而女王的仁义必须保全,否则金氏一族将失信与全体国人,“出卖盟友,取悦唐人”的罪名一旦坐实,比之举族消亡也强不了多少……
这件事只能他来做,这个锅必须他来背。
为了金氏一族的未来,他不惧生死,更不惧身后之名!
来此之前,他便已经做出最坏的打算,让爱子金法敏于祖宗牌位之前叩头道别,前去唐军阵营寻求庇护。
他愿用一死,为金氏一族搏出一个在这片土地之上生存繁衍下去的希望,而不是与家族一起征战,最终被高句丽百济联军亦或是大唐雄师歼灭在这里,举族皆亡……
熊熊火把,照亮了这一片长街。
每个人脸上都阴晴不定,因为谁都明白金春秋的良苦用心!
不自禁的,每个人心头都升起一股敬佩襦慕!
新罗人素来猥琐懦弱,却又自私贪婪,从来只见到卖主求荣之乱贼、背信弃义之奸佞,古往今来,何曾见到过几个这般慷慨就义、舍身为族之大义凛然?
怕是书籍所载那些“杀身成仁”的古之汉儒亦不过如此了!
善德女王瞪视着金春秋,渐渐的俏脸上的怒色缓缓消退,终究化作一声长叹。
“尔固然舍生取义,家族世世代代尽皆奉若神明,可是却将吾置于何地?”
眼下,固然是金春秋为求家族之绵延昌盛,甘愿一死,然则十年之后、百年之后,怕是会有人将金春秋今日之牺牲,归于善德女王之昏聩懦弱,否则这等举族存亡之时,何以推出一个族人去承担这一切?
金春秋面色一变,顿时拜服于地,大声道:“陛下乃是金氏之砥柱,金氏可以无臣下,怎可无陛下?臣下一死容易,陛下尚要维护全族,那才是千难万难!今日臣下以一死而求百世之殊荣,置陛下于困顿之中,实在罪该万死!”
善德女王脸上神色变幻,半晌,方才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环顾左右,问道:“尔等以为如何?”
阏川最是冲动,此刻早已被金春秋壮烈之举动感染,心生敬佩,只觉得大丈夫当如是也,站出来大声道:“上大等忠肝义胆,感天动地,望陛下宽宥其罪!末将愿意绑缚朴氏前去唐人面前,求其宽恕,缔结联盟!”
善德女王微微颔首,又看向金庾信。
金庾信俊朗的面容阴沉肃穆,缓缓开口道:“金氏之危局,自高句丽崛起的那一天便已然注定,再加上百济贪得无厌、为虎作伥,若是吾等不能奋起,迟早有一日被其覆灭,举国上下,难逃屠戮。纵然大唐东征大获全胜,一句荡平高句丽与百济,然则,又岂能容许新罗偏安一隅?汉人有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话说半句,然而意思已然甚为清晰。
善德女王再一次陷入沉默。
新罗处于高句丽与百济包围的地势,天然不利,想在两国压迫之间奋起反抗,实属艰难,灭国的概率非常大。即便与大唐结盟,待到荡平高句丽与百济之后,素来霸道的唐人又岂能不打新罗的主意?
与其如此,那还不如现在就彻彻底底的选择一家投靠过去,总比走投无路之时再投诚要获得更多的优待。
而最艰难之处,在于投靠谁。
高句丽与百济尽皆狼子野心,这些年来彼此征战,早已血债累累,就算金氏王族现在意欲投靠这两者,怕是国中百姓群起激昂,反对者众。
大唐倒是一个好的选择,唐人素来讲究宽以待人,自诩礼仪之邦,倒是不会为难金氏王族,只是先前已有唐人提出要新罗迎立大唐皇室子弟,现在看房俊的态度,显然亦是倾向于此……
这个决定委实难下。
火把的光亮映在善德女王明亮的眸子里,她思忖良久,深吸口气,断然道:“事已至此,无可挽回,既然是为了金氏王族之未来,又岂能让金春秋一人担负所有?尔且起来,速速将朴聿淹绑缚于房俊面前,看看房俊到底如何处置。”
而后对金庾信道:“立即封锁四门,尽量不让这个消息外泄,然后调集大军拱卫国都,以防朴氏铤而走险,暴起篡逆!”
“是!”
金庾信领命,迅速大步离开。
他对于善德女王的忠诚,不在世间任何一人之下!
只要善德女王做出了决定,劈开眼前的迷雾,他金庾信纵然粉身碎骨,亦绝无半点迟疑!
金春秋眼泪纵横,从地上拜伏着,哽咽道:“陛下,这等骂名,让臣下一身担之即可,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善德女王凤目含威、俏脸含煞,喝叱道:“既然已经下了决定,何故这般婆婆妈妈?速速前往房俊之处,务必取得两国联盟之承诺,告诉他们,只要消灭朴氏一族,吾便立即禅位,迎立大唐皇子成为新罗之主!”
“是!”
金春秋顾不得感慨,赶紧从地上爬起。
朴聿淹被自己捉拿,府里杀了个干净,这事不可能瞒得住,朴氏最迟明早亦会得到消息,届时必然雷霆震怒,知道金氏王族已然与其彻底反目,朴氏引兵谋逆几乎是必然之事。
若仅只是朴氏倒也罢了,只怕届时昔氏、六大部族尽皆参与其中,则金氏必然无法抵挡!
必须取得唐人之承诺,让房俊出兵平叛,这才能保得住金氏一族的性命。
而这等危局,亦正是他的初衷既能逼着善德女王做出决定,亦能给大唐一个投名状。
我这里都将世代联姻的盟友给你抓来了,瞧瞧心多诚?
*****
城内火光冲天,早已引起唐军的注意。
虽然不知发生何事,但睡着的兵卒被喊起来,穿上甲胄跑出帐篷,刀出鞘弓上弦,严阵以待。
房俊也爬了起来,穿戴好盔甲,站在营帐门口遥望火光照亮半边的夜空,蹙眉沉思。
未几,一个身着貂裘的贵公子在几个仆役的护卫之下,急匆匆来到唐军阵列之前,被守卫的兵卒喝止,然后盘查一番,带到房俊面前。
房俊一看,居然是金法敏……
这位金氏王族的杰出子弟,此刻涕泪满面,哽咽道:“吾父舍生成仁,以全两国盟约之事,还望侯爷信守承诺,保全吾金氏一族!”
房俊吃了一惊,仔细盘问,方才知道发生了何事。
心底不由嗟叹一声,金春秋,果然是个人物!
只不过……
他冲着金法敏一抱拳,一脸歉然道:“还请金兄勿怪,眼下金氏一族尚未到山穷水尽之时,所以吾还需要熬一熬才行……”
金法敏正自哀痛父亲一心求死,却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听闻了房俊之言,顿时愣住。
熬一熬……什么意思?
熬什么?
房俊沉声道:“不过金兄放心,吾答允之事,绝不食言!来人,待金公子下去歇息。”
金法敏忙道:“吾不累……”
却被几个兵卒上前,不由分说的拽走了。
房俊挺直腰杆,看着远处的火光,目光炯炯。
金氏一族乃是新罗之王,在这片土地上经营了几百年,根深蒂固,即便投诚大唐,其根植之势力依旧不容小觑,往后大唐治理新罗之地,必然艰难重重,甚至说不准哪一天,金氏便能够卷土重来!
唯有让其与朴氏相互厮杀、自剪羽翼,流干净了血,磨干净了心气,势力折损得差不多,才能够放心大胆的收归己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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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六十五章 新罗動乱(下)
军阵之中亮起了无数火把。
房俊一身甲胄,站在大帐门前,听着城内渐渐想起的喧嚣之声,舔了舔嘴唇,心中有些兴奋。
没有谁能够抵抗开疆拓土之功绩的诱惑!
哪怕他之前曾在林邑、安南、倭国一路留下处处“租界”,却也没有此刻即将把新罗置于大唐版图之下来的痛快!
或许,未来若是能让倭国诸岛亦如今日这般臣服于大唐,甘愿内附,才能比今天更让他兴奋……
与残忍暴虐、血海深仇的鬼子相比,棒子国这个二鬼子照样令他厌恶!
这个“盗窃成性”的国度动辄吹嘘自己几千几万年历史,连屈原是谁都搞不清楚就要抢“端午节”,孔夫子是他们的人,甚至连针灸都要争抢一番说是他们的“国粹”……
甚至在房俊穿越之前,网上有言论称棒子的下一个研究对象是宇宙大爆炸也是棒子引爆的……
倭人残暴如同牲畜,其民族毫无人性,但是说到无耻,即便是倭人面对棒子之时亦要退让三分。
房俊就想知道,一旦新罗成为大唐的藩属,由大唐皇子成为新罗之主管辖其国,后世的网友们怼一句“你们的国王都是我们汉人”的时候,那些棒子是何等难看之嘴脸?
一队人马自长街的另一头出现,疾步走进。
房俊微微眯起眼睛,看得清楚走在前头之人正是金春秋……
“侯爷,金春秋求见。”
兵卒将金春秋一行拦阻与军阵之外,前来通禀请示。
房俊淡然道:“准其入内。”
“喏!”
兵卒施礼领命,须臾,便将金春秋一行人领到房俊面前,几个亲兵则各个手按刀柄,站在房俊两侧虎视眈眈,谨防意外。
金春秋大步走到房俊面前,躬身施礼,嗓音有些沙哑:“见过侯爷。”
房俊站在大帐之前,一手负后,一手摆了摆,笑道:“何须多礼?足下夤夜求见,不知所为何事?”
金春秋眼皮子跳了跳,揣着明白装糊涂,有意思么?
他才不信刚刚自家儿子没将前后缘由说清楚,既然他金春秋这个时候来了,自然是已经擒拿刺杀房俊之真凶……
不过房俊装糊涂,他也没法,只得道:“侯爷乃是大唐勋爵,万金之体,在吾新罗遭遇刺杀,新罗上下惶然不知所措,只能尽心竭力缉捕凶徒……不过所幸勤勉,已将凶徒绳之以法,现绑缚侯爷面前,任凭发落。”
房俊微微一笑,目光越过金春秋,投注到他身后五花大绑蓬头垢面那人身上,笑问道:“这么快……该不会是随意抓一个替死鬼,糊弄于吾吧?”
他早就推测能够豢养那么多的死士,又有那等胆量当街刺杀他之人,定然是新罗国内煊赫之权贵。及至后来,新罗朝廷的态度,让房俊感觉到他们毫无半点诚意,定然会推出一个替死鬼来糊弄自己。
直至有人来向他通风报信,吐露了真正的凶手乃是朴氏嫡子……
现在金氏一族已然被他逼上绝路,想来不会再弄一个替死鬼来了。
金春秋道:“侯爷乃是新罗贵客,在下岂敢欺瞒?此人乃是朴氏嫡子,侯爷所遭遇之刺杀,便是此人一手策划,参与者亦尽皆是朴氏豢养之死士,是非真伪,侯爷不妨严加审讯,即可甄别。”
房俊缓缓点头,道:“审讯自然是要审讯的……来人,将此獠带去审讯!”
“喏!”
当即便有兵卒走上前去,自金氏族人手中接收了朴聿淹。
只是交接之时,却失手将其口中塞着了破布碰掉了……
朴聿淹顿时大口喘了几口气,然后冲着金春秋破口大骂:“而乃新罗王族,却跪舔外族,出卖国人,实在是乱臣贼子……”又骂房俊:“尔不过是仗着兵戈锐利,便如此嚣张跋扈,总有一日,新罗百姓会将你撕成碎片,人神俱灭……”
房俊非但不恼,反而咧开嘴,笑着露出一口白牙:“骂得好,但愿三木之下,你仍有力气这般乱吠。”
自有人上前重新堵上朴聿淹的嘴,任他挣扎着脱去后边的一处营帐。
房俊冲金春秋拱手道:“长夜漫漫,夜凉如水,足下不若进去营帐稍作,陪吾喝上一杯热茶,祛祛寒气可好?”
金春秋只能点头。
纵然心急如焚,要预防朴氏暴起篡逆攻打国都,但也知道房俊必然是要审讯一番,以便严明真伪的……
房俊客气的将金春秋让入营帐,命人烧水沏茶,谈笑风生。
金春秋和着滚热的茶水,纵然心急火燎无心应酬,但是言谈之间,却也不得不衷心敬服,这位大唐侯爵年纪不大,然则见过识广胸有沟壑,诸多新奇之事从其口中娓娓道出,令人不由自主被其吸引之余,更因其时不时的点评论述大加赞叹。
两人谈了一会让,便听到后边营帐之内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金春秋心中一紧,知道刑讯已然开始,却又有些忐忑,万一这朴聿淹为了家族荣辱存亡,死咬着牙不肯招供可怎么办?
那可就麻烦大了……
不由暗暗后悔,自己到底心急了一些,应当自己审讯之后,连带着供词一起送来才算稳妥。
房俊见到金春秋面上神情,便笑道:“足下放心,只要此人真是幕后主使,必然会招供认罪的……大唐虽无暴虐之律法,但是自大汉廷尉之中沿袭下来的种种刑罚,绝非凡人可以抵御。”
文明的昌盛,是全方位的。
不仅诗书礼仪冠绝寰宇,即便是这刑讯之法,汉人照样远超世间诸国。只需听一听那些五花八门的刑具,就足以让人毛骨悚然、心生惧意……
金春秋心不在焉的点头赞同。
正自想着眼下之局势,忽闻外头一阵脚步急促之声响,未几,一个兵卒快步入内,向着房俊躬身施礼,疾声道:“侯爷,有数千兵卒自西门攻打城池!”
金春秋心中顿时一紧,朴氏怎地反应如此之快?
房俊问道:“可知是何方势力?”
兵卒道:“暂且不知。”
“再探再报!”
“喏!”
待到兵卒离去,房俊看着一脸严肃的金春秋,道:“这朴氏一族,反应还真快。”
金春秋一颗心都揪了起来。
他有些不解,为何自己这边刚刚将朴聿淹抓捕,紧接着陛下便下令封锁城门,朴氏却能这么快发动暴乱,展开攻击?就算消息外泄,但是仓促之间,朴氏是如何纠集起数千兵力的?
不过这等疑惑转瞬即逝,现在他担心的,是城门能否守得住。
固然金氏成为新罗之主已然几百年,但是作为立国者,朴氏的实力从来都不弱,更何况另外一大家族昔氏素来以朴氏马首是瞻,两家连在一起,现在反而是金氏一族准备不足……
没过片刻,便又有兵卒来报:“启禀侯爷,攻城者乃是朴氏部曲,尚有昔氏部曲从旁协助,已然攻破西门,杀入城中。”
金春秋豁然色变,失声道:“不可能!怎么会这么快杀入城中?”
那兵卒瞅了金春秋一眼,犹豫一下,闭嘴不言。
房俊道:“无妨,有何消息,尽数说出来。”
“喏!据卑职查知,守卫西门的乃是新罗六部之杨山部李氏,朴氏部曲兵临城下,杨山部李氏将领便即开城迎其入内,现已合兵一处,杀向王城!”
金春秋面色再变!
新罗的统治基础,便是三姓氏之朴氏、金氏、昔氏,加上六部族,即杨山部、高墟部、大树部、于珍部、加利部、明活部,共同组建了国家根基,其中朴氏、金氏、昔氏具有成为国王的资格,而六部则只能世代成为大臣,扶保国王。
虽然自身不能成为国王,但是国王的册立,却离不开六部的支持,可以说,在金氏与朴氏自身实力不相上下的情形之下,谁能够争取到更多的六部的支持,谁就能稳坐国王之位!
三百年前金氏能够击败朴氏登顶王座,便是得到了六部之中五部的支持!
这五部与金氏多年来相互通婚,利益捆绑,最是忠心耿耿,所以金氏的王位传承不绝,即便是上代国王未有子嗣的情况之下,依旧可以让善德女王以女流之身秉持天宪。
而五部之中,又数实力最强的杨山部与金氏关系最为密切!
他的儿子金法敏,所娶的妻子便是杨山部的嫡女……
若是连杨山部都投向朴氏,那么素来以杨山部马首是瞻的明活部,也必然紧随其后……
金春秋只是太过于惊诧,却未有多少恐惧。
毕竟,大唐雄师现在就站在金氏这边!
他更多的却是深深的不解,明知道金氏即将与唐人联盟,杨山部为何要抛弃金氏,反而去协助朴氏?
难道他们就自信可以击溃无敌的唐军?
这完全没道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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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六十六章 食言而肥
金春秋如坐针毡,起身拱手,神色焦急:“侯爷,请发兵击溃叛军!”
房俊眯着眼睛,左手伸出,向下虚按:“足下不必心急,但坐无妨,等到那朴氏子弟的供词出来之后,再做商议不迟。”
金春秋无奈,只得再次坐下,听着远处渐渐激烈起来的厮杀声,心如火燎。
他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寻常……
朴氏反击,乃是情理之中,昔氏跟从,亦可理解,甚至是六部族之内有倾向于朴氏者反抗金氏,金春秋也早有预料。
但是他万万不曾想到,一向跟金氏同气连枝的杨山部会倒向朴氏,甚至悍然出兵,与其一起攻打城池……
背叛金氏,本已令人万分不解,无视即将跟金氏结盟的唐军,简直就让人瞠目结舌!
难不成是毗昙从中起了什么作用?
那奸贼乃是高墟部的世子,他的正妻便是杨山部宗主的爱女……
然而,区区一个毗昙,能够影响到杨山部放弃几百年跟随的金氏,转而投向一直作为死对头的朴氏么?
不应该呀……
他心里犹如猫抓一般难耐,但是见到房俊一脸老神在在,也只能强自忍耐。
这位大唐侯爵的脾气一贯不好,这个时候万万不能惹得他不高兴,再忍一忍吧……
时间在金春秋度日如年之中缓缓走过。
半个时辰之后,一个兵卒自后边营帐快步走出,手里拿着几张纸,来到房俊身前道:“侯爷,那贼子已然供认不讳!”
金春秋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还真怕朴聿淹这个纨绔关键时刻硬气一回,若是抵死不认,那可就将他金春秋,将金氏一族给坑死了……
房俊接过供词,细细阅读。
待到仔仔细细看过,便冷笑一声:“大唐天威,岂是这等豚犬一般的人物能够轻侮?既然敢做下这等无法无天之事,那就等着承受毁天灭地的怒火吧!”
言罢,将这份供词交由军中司马,叮嘱其妥善保管,而后站起身,大声吩咐道:“全军听令,立即拔营,撤出金城!”
“喏!”
左右军卒得令,立即散开,层层向军中发布号令,整座沉寂如山的军营立即鲜活起来,无数兵卒展开行动。
金春秋以为自己耳朵出现了幻听……
他连忙站起,不可置信的拽住房俊的衣袖,瞠目问道:“侯爷……欲拔营出城?”
“没错。”
房俊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吾率军驻扎与王城之外,乃是因为新罗暴贼当街行刺,触犯了大唐天威,故而以此敦促新罗缉拿暴贼,给大唐一个交待。当时吾便与女王陛下预定,一旦暴贼绳之以法,即刻率领大军撤出金城。现在足下亲手将暴贼绑缚于此,新罗之诚意吾已经收到,深感满意,故而履行承诺,撤军出城,绝不至阖城百姓陷于恐慌,从而对大唐生出惧怕之心。”
金春秋目眦欲裂!
什么什么?
你逗我呢吧!
我这边为了金氏的前途,已经决定全力投向大唐,都跟朴氏等几大家族开战了,打算将新罗王位拱手相让,结果你跟我说你要撤军出城?!
金春秋眼珠子都红了,死死拽住房俊的衣袖,鼻子都在喷火:“侯爷焉能如此?金氏一族向往大唐之繁盛礼仪,犹如飞蛾追逐烈焰也!眼下不惜撕毁与朴氏数百年之盟约,一心将新罗拱手相让,只为能够得到大唐天子之垂怜爱惜,侯爷岂能舍我而去?”
他现在恨不得一刀子将这个黑脸的王八蛋捅死算球!
若非你又是逼迫又是暗示,我又怎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现在朴氏已经联合昔氏、杨山部等等反对派攻入城中了,形势岌岌可危,你却一甩袖子不管了?
你个食言而肥坑人至死的狗崽子!
房俊面对情绪激动一副择人而噬的金春秋,倒也不恼,当然更没有什么难为情的神色,两手一摊,义正辞严道:“大唐乃是天朝上国,礼仪之邦,扶危济困自是理所应当,然则却决计不会介入别国之内政,予人横行霸道之口实。总不该听着足下一番话,吾便率领麾下兵卒参战吧?那样不容于国法,更无法向天子交待!”
金春秋气得差点吐血!
大唐不干涉别国内政?
你可得了吧!
睁眼说瞎话,说的就是你!
瞧瞧林邑国,再瞧瞧倭国,原本好生生的两个国家,都被你给折腾成什么样子了?
你还有脸说不介入别国内政?
世间无耻之辈,莫过于眼前之人!
金春秋一口牙都快咬碎了,不过却也只能忍着,唐军已然是金氏最后的依仗,万一这个黑脸的侯爵当真腹黑到底,将金氏一族撇在一旁不闻不问,就只是一味的看好戏,那金氏一族的末日就在眼前。
他自己清楚,金氏的实力与朴氏本就不相上下,现在却要面对昔氏与杨山部的全力进攻,甚至尚有其余六部族的蠢蠢欲动……绝无胜算。
金春秋咬破了嘴唇,控制着自己被戏耍之后的暴怒,颤声问道:“侯爷难不成是要陛下亲至,低首相求不成?”
作为新罗王族,金氏自有尊严!
若房俊当真意欲让善德女王在他面前哀声央求,方可出兵拯救,那么那现在就可以代表善德女王做出决定。
断无可能!
身为新罗王族,固然面对生死存亡,也不可能完全丢弃尊严与人格!
大不了就是阖族战死,如此而已!
若是当真令女王陛下匍匐与唐人脚下,纵然金氏一族千秋万载,又怎躲得过史书之批判,子孙之唾骂?
那是比死亡还可怕的事情!
房俊一脸诧异,道:“足下这是说得哪里话?大唐不会擅自介入任何一国之内政,此乃国策,断无更改!否则以大唐兵锋之盛,天下诸国人人自危,何以彰显吾大唐宽爱世人、仁义之邦之伟大?不过,若是新罗能够主动上书,以国家之名义,请求大唐出兵入境,协助铲除奸佞、扶保宗庙,那自然就完全不同了……”
听着这话,金春秋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
当了表子还要立牌坊,说的岂不正是眼前之人?
虽然这会儿恨不得将房俊掐死,他却也完全没法,只得说道:“那侯爷请暂留此地,在下即刻入宫,向陛下求得御旨,前来请求侯爷出兵襄助。”
房俊奇道:“你这人当真奇怪,这仗还没打呢,就认准一定会输?以吾之见,足下不若赶紧组织军队奋起抵抗,尔等占据名分大义,又据城而守,敌人不过是一群乱臣贼子乌合之众,以有道伐无道,天理也,定然战而胜之!”
金春秋哪里听得进去他胡说八道?
一转身,迈开腿就向着王城狂奔而去,吓得他一种亲随连忙追了上去……
王玄策来到房俊身侧,问道:“是否要退出城外?”
房俊道:“自然要退出去!否则,这城内如何能够让这几方尽情施展,杀个天昏地暗?全军速速推出城去,控制码头,衣不卸甲,等着最后关头再杀入城中,挽狂澜于既倒!”
王玄策脸颊抽搐一下,躬身道:“喏!”
心里既是腹诽,又是佩服,觉得自己又学到了东西。
只是也有些心惊胆颤,好像自己就没学好什么君子之术,反倒是在阴险奸诈的道路上越跑越远了……
这时候城内的厮杀声已然越来越响亮,附近不少百姓都纷纷走出家门,到街上观望打听,到底发生何事。原本新罗人最是胆小,若是放在以往,怕是吓得早已关闭门窗躲到屋子里,唯恐城内发生大事殃及池鱼,可是现在唐军就驻扎在街上,却成了他们的依仗。
有唐军在此,难道还有谁敢到这里来捣乱?
等到发现唐军已然撤了营帐,一队一队整齐有序的向着城外开拔,百姓们顿时慌乱起来,而喊杀声越来越近,终于感到害怕,赶紧一哄而散。
有的跑回家中关门闭户躲在箱柜之中,有的……干脆拖家带口,紧跟着唐军的步伐,撤出城去!
对于普通的新罗百姓而言,唐人高贵,不可轻侮,而唐军则是真正的仁义之师,从不践踏平民、更从不轻易伤人性命!而且唐军强悍,纵然城内发生战乱,只要跟在唐军周围,那么自然安全无虞!
新罗的贵族们从不将底层的民众奴隶当人,肆意打杀,毫无顾忌。一旦城内战火连绵,最倒霉的便是老百姓!
可是那一家豪强敢跑到唐军面前肆意杀人?
绝对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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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六十七章 拼死一战
于是乎,新罗国都金城之内,出现了如此诡异的一幕
新罗王族金氏与最大的盟友亦是最大的反对派朴氏火并,双方在每一条街道、每一处街口展开激烈的争夺,双方各自的拥趸亦纷纷投入战斗,数千人在城内厮杀不绝,惨烈至极!
而新罗百姓胆战心惊之余,却纷纷收拾细软行囊,跟在撤退的唐军身后,成群结队的向着城东的码头集结……
唐军走到哪儿,新罗百姓就跟到哪儿!
至于自己的王族金氏与当初立国的朴氏混战?
抱歉,什么时候打完了通知一声,我们回去帮着收拾战场,现在大家必须跟着唐人的后头,以免殃及池鱼……
朝鲜的土著,对于汉人其实很亲切,认同感非常高。
自商朝遗臣箕子东渡大海来到朝鲜,创立箕氏侯国,到燕人卫满率领千余部属攻陷箕氏侯国的国都王险城,再到汉武帝派遣大军覆亡卫满朝鲜建立乐浪、临屯、玄菟、真番“汉四郡”,及至北方的扶余人崛起,趁着汉末动荡只是南下占据朝鲜大部,这期间朝鲜的主流始终是汉人。
由箕子而始,汉人给朝鲜带来了先进的文化与技术,促进了稳定与繁荣,深受朝鲜土著之爱戴,即便是作为蛮荒之地的南部“马韩”地区,也深受福泽,敬服王化。
之后固然扶余人强势霸占朝鲜,但是其野蛮暴戾的作风,却始终不得朝鲜土著之爱戴,只能凭借强横武力镇压。
故此,当新罗国都遭遇战乱,百姓首先想到的,便是跟着唐人,必然能够得到保全……
看着携家带口的新罗百姓仅仅跟在军队身后,王玄策颇有些忧心忡忡,对房俊谏言道:“侯爷,要不要卑下遣人驱逐?”
这些新罗百姓足有上万人,谁知道其中会否有居心叵测之辈?
万一有人煽动民心,促使百姓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难不成唐军还得大开杀戒?
房俊看着军队后方衣衫褴褛、逶迤相随的人群,略作沉吟,摇头道:“不可,不过是一群手无寸铁的平民而已,不足为虑。况且,这岂非正是一个展示大唐仁厚威仪的好机会?到了码头,命人组织这些新罗百姓休憩,并且提供少许的食物和清水,再命军中司马四下安抚,宣扬大唐天威,令他们放心在此暂避战乱。”
新罗人能够跟在唐军之后,足见新罗人对于唐人之信赖,这等宣扬王化的好机会,岂能平白错过?
只需让这些新罗百姓明白,大唐乃是天朝上国仁厚宽爱,唐军乃是仁义之师扶危济厄,待到战乱平息,这些百姓返回家园,便会成为最好的宣传工具,使得唐军之恩德播于四方,狠狠的收割一波民心!
惠而不费,何乐而不为?
如同蒙人铁骑那般以杀戮与鲜血去征服世界,实在是太过野蛮,也太过不上台面。
屠杀可以带来震慑,两代之后,征服之地尽皆奴隶,人民战战兢兢,莫敢不从。
然而汉人征服一地,从来不靠屠杀,只需将文化播撒于这片土地,用不着两代人,便可以令其融入华夏之中。
大唐国内那些儒生固然经世济用一无是处,但是说起“洗脑”的能耐,却绝对无所不能!届时组织一批儒生前来新罗宣扬王化、推广儒学,用不了几年,新罗人便会以身入华夏而骄傲自豪,忘掉自己的马韩老祖宗……
“喏!”
王玄策现在对房俊早已五体投地,对他的命令毫无疑问,当即应命,策马前驱,组织兵卒做好各种准备。
*****
金城之内,已然乱作一团。
金氏王族原本指挥着忠于王室的军队在各处险要之地布防,却不妨朴氏居然在昔氏与杨山部的协助之下攻破城门,杀入城来,顿时阵脚大乱,猝不及防下丢掉了几条防线,无奈一路后撤。
形势岌岌可危!
王宫之内。
金庾信刚刚自战场上撤回,一身战袍浸染鲜血,俊朗的面容凝肃萧杀,吓得宫内的侍者侍女战战兢兢,不敢仰头直视。
大步走入殿内,金庾信冲着御座之上的善德女王抱拳道:“陛下,朴氏逆贼已然伙同昔氏、杨山部附逆攻入城中,迫近王宫,臣下正率领兵卒拼死抵抗,然,形势不容乐观……”
大殿之上,早已聚集不少大臣。
听闻金庾信之言,诸人尽皆面色焦虑,各种心思盘算开来……
一脸颓然沮丧的金春秋正垂首跪伏在善德女王面前,他被唐人耍了一遭,差点就想自裁谢罪,闻言便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陛下乃是新罗之主,不能身居险地,故此,臣下斗胆,恳请陛下移驾出城,前往唐军处暂避,待到臣下驱逐叛逆之后,再恭迎陛下回宫。”
朴氏作为新罗开国之主,素来实力强横,反倒是金氏一族近些年实力有所下降,两者不分伯仲。
然而六部族之中最强大的杨山部陡然加入其阵营,使得实力对比瞬间悬殊,更何况还有三大贵族之一的昔氏襄助……
战败,几乎是不可避免。
为今之计,唯有寻求大唐的庇护,方能够歼灭朴氏、昔氏、以及杨山部。
然而唐人刚刚拒绝出兵……
金春秋不信此乃唐人本意,房俊眼睁睁的看着金氏覆亡又有什么好处?
所以他认定房俊只是在待价而沽,等到金氏最危机的时候,自然对于他提出的任何条件都不能拒绝。
而最好的做法,便是让善德女王干脆前往唐军为质,请求唐军出战……
但是身为臣子,这等话如何能够说得出口?
是他一手造成了如今之局面,然后事到临头,却是要君主去唐人面前祈求?
纵然是死,这等话也说不出口。
此刻金春秋心中充满愧疚,不过他也知道善德女王聪慧,定能够理解他话语之中未尽之意,做出最佳的选择……
大殿之上一片沉寂。
诸位大臣都看着善德女王,等待她的决定。
事实上,这些大臣当中的大多数,对于女王陛下禅位于大唐皇子一事,并无多少抵触。盖因眼下新罗之局势非常危急,谁都知道无论是高句丽亦或是大唐在即将爆发的这场大战中获胜,最终新罗只能成为最悲催的那一个,彻底沦为附庸。
既然前途已定,何不待价而沽?
起码这个时候跟大唐谈判,总归是能够多捞取一些好处的。
至于彻底依附于高句丽,几乎没有人去想过……
当然,这个决定谁也不敢替女王陛下去做主,说的好听是为君分忧、为民解厄,说的不好听,那就是蛊惑君上、卖主求荣……
善德女王跪坐在御座之上,俏脸凝肃,深思良久。
半晌,她才樱唇轻启,缓缓说道:“身为国君,致使国都被破,阖城百姓陷入敌手,时刻皆有灭亡之祸,此乃吾之罪责也,不可饶恕!若是现在更弃百姓于不顾,自私躲入唐军阵中寻求庇护,尚有何面目以对新罗百姓,有何面目以对新罗上古诸王?吾就在此地,与诸君不离不弃,携手而战!若是逆贼能够违背天意,攻入王城,毁我宗庙,那吾便在此自裁以谢天下!吾意已决,勿要再劝!”
语调沉稳,却字字铿锵,坚如铁石!
殿上众臣心中一凛,赶紧拜服道:“陛下英武,吾等誓死相随,护卫宗庙!”
满朝大臣,一大半都是金氏王族的嫡系子弟,说是“家天下”亦不为过,平素纵然贪赃枉法奢靡败坏,但是到了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凝聚力却是展现得淋漓尽致!
金庾信眼眶温热,看着女王挺直的背脊、决绝的玉容,心中最柔软的那一部分被彻底触动,当即单膝跪地,大声道:“臣下必护佑陛下周全,哪怕刀斧加身、剑戟穿心,唯死而已!”
“唯死而已!”
大臣们纷纷跪地,声势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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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六十八章 穷途末路
大殿之上,士气爆棚!
前所未有的厄运,触目可及的危机,却使得全体金氏族人迸发出强大的凝聚力!
然而,束手站在一侧的金春秋却心生痛楚……
他知道,战争的胜负,士气很重要,却绝对不可能单凭士气便以弱胜强、扭转乾坤!
士气越是高涨,就死得越快!
在优势兵力的朴氏与杨山部面前,金氏族人战意凛然视死如归,也只能像那扑火的飞蛾,燃烧起一刹那的灿烂,便选入永恒的黑暗……
直至此刻,他终于明白了房俊的意图。
不是房俊食言而肥,戏耍于他。
房俊一定会出手,绝对不会坐视金氏王族彻底崩溃全军覆灭,但是,他只会在金氏王族流干净最后一滴鲜血之前,才会悍然出手,力挽狂澜!
因为他需要金氏在将来辅佐大唐皇子治理新罗,却绝对不容许是一个实力强横分毫无损的金氏,在未来的新罗随时有着兴风作浪的力量……
一个流干了血,打断了脊梁,只能苟延残喘的金氏,才是房俊想要的。
金春秋看透了房俊的预谋,只觉得一口血堵在胸口,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憋得他愤怒欲狂!
房俊,太狠了……
然而除去在心里诅咒之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在金氏尚有余力之前,即便是将善德女王送去房俊面前为质,也不可能促使唐军出兵。
唐军只会在金氏崩溃之前的那一刻,悍然出击,以横扫千军之势,一战定乾坤!
自此以后,新罗只能在大唐的羽翼之下寻求庇护,乖乖的献上王位,永远沦为大唐的藩属……
大殿上群情激昂,金春秋却悄悄退走。
返回宅邸,遣散仆人,一个人坐在黑洞洞的书斋之内,楞楞出神。
他想明白了,无论他怎么做,唐人都会促进这场战争,利用这场战争消弭掉新罗的有生力量,便于今后能够顺利的统治新罗。
至于会否导致高句丽与百济的趁虚而入?
显然骄傲的唐人并未将此放在心上,因为在唐人看来,即便是高句丽与百济趁机来攻,能够抵御进攻的依然是唐军,新罗的军队……在唐军眼中,那是宛如豚犬一般的存在。
有,或者没有,无关紧要……
所以,眼下的局面,其实与他并无多大干系,哪怕他不去缉拿朴聿淹由此造成朴氏的暴起,房俊也必然尚有布置,达成这种新罗人自相残杀的局面,令他可以从容攫取新罗的权利。
这个人,实在是太狠了!
哪里有一丝半分汉人宽厚仁爱的本色?
倭人都没他这般毒辣……
然而,即便明白一切的错误并不在他,可金春秋依旧无法从自责之中解脱。
说到底,将陛下陷于这等绝境,将金氏一族的国祚尽毁,每一桩都有他的参与在内,不管有心亦或是无心,结局已然造成,他过不去心里的这个坎。
他这般心安理得的安慰自己,然后再心安理得的在这场战争过后,去担任唐人的官吏,对唐人献上忠诚,帮助唐人治理新罗?
长长的吁了口气,他拿起纸笔,亲自研墨,在窗口借着月色,写下了一封遗书。
而后起身,自墙壁上摘下一柄镶满珠玉的宝剑,拔剑出鞘,凝视着反射月光而清湛如水的剑身,一咬牙,反手握剑,锋利的剑锋自咽喉抹过。
一串血珠滴落。
*****
金春秋的尸体被发现,已然是翌日清晨的事情了。
经过一夜激战,朴氏军队在此推进了数里,已然紧逼王城,冲锋的兵卒可以清晰的见到王城城头飘扬的新罗王旗,一个个愈发精神振奋,拼了命的向前冲杀,力求成为先登之勇士,功勋富贵一步登天!
与之相反,金氏军队的士气却随着不断的后退而节节跌落……
没办法,金氏与朴氏的实力本就不相上下,现在杨山部与昔氏加入朴氏阵营,实力对比非常悬殊,而其余五部族却一直按兵不动,占据已然呈现一边倒的趋势,金氏死战的心念渐渐崩溃。
纵然是死战,可是谁又真的原意去死呢?
更何况,新罗的士兵原本就缺乏操练与逆境决胜之信心,让他们打打顺风仗撵兔子还行,一旦陷入困局,那便是兵败如山倒……
于是乎,朴氏军队越战越勇,锐不可当,金氏军队则步步后退,军心涣散。
整座金城已然被战火摧毁大半,双方在城内混战厮杀,使得倒毙的尸体布满街巷,受伤的士兵蜷缩在街边墙角翻滚哀嚎,无数鲜血喷溅在路面上,转瞬便被寒冷所冻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粉红。
新罗国都,恍若人间鬼蜮……
金氏军队,已然是强弩之末,不可穿鲁缟也。
而金春秋自刎之消息,更是将金氏上下最后一口气给驱散掉……
王城之内。
善德女王愣愣的看着手里这封金春秋的绝笔遗书,恍然失神。
遗书之中,金春秋述说了自己自刎之动机,并非是因为遭遇唐人算计缉拿朴氏引发暴乱而后悔,而是要代替金氏一族,给新罗人一个交待。
局势已然不可挽回,彻底禅让王位、寻求大唐庇护乃是金氏王族唯一的出路,否则便是举族尽没之结局,这并非是由缉拿朴氏迫其发起暴乱而始,而是金氏王族的有志之士从决定与大唐结盟的那一刻便拥有的预测。
无论大唐东征高句丽最后的胜利者是谁,新罗都必将被吞并……
这是举族的共识。
然而,若是在这个时候主动禅让王位、请求大唐皇子前来继任,新罗百姓将会如何看待金氏一族?
史书之上,会如何描述金氏一族的举措?
不会有人去写金氏的高瞻远瞩未雨绸缪,只会将王位丢失、国祚旁落之罪责尽归于金氏之上,说金氏迫害盟友,谄媚于唐人,最终将国祚拱手相让。
如此一来,金氏必然被钉在新罗历史的耻辱柱上!
但若是金春秋将所有罪过揽于一身,则形势陡然逆转!
历史会如何说呢?
金春秋刚正不阿,公正执法,将刺杀大唐侯爵、破坏新罗与大唐联盟之暴贼绳之以法,却引起朴氏之强烈不满,悍然起兵攻入王城,破坏当年立国之时,朴、金、昔三氏与六部族的盟誓,自掘坟墓,断送了新罗之国祚!
金氏迫不得已,唯有托庇于大唐,并且献上王位,才能在危难之中保全新罗百姓,不使得百姓遭受虎视眈眈的高句丽、百济之侵袭……
禅让王位,托庇大唐,便成了不得已而为之,更成了金氏怜悯新罗百姓、甘愿断绝王嗣的赞歌!
金春秋用自己的一死,铺平了金氏托庇于大唐的道路,更洗清了金氏有可能面对的污蔑。
于金氏王族来说,重逾泰山!
而且这等暴烈忠义之行径,是新罗人素来所缺少的,顿时引起金氏上下无尽的缅怀与敬仰!
“陛下!朴氏无义,唐人无情,臣愿率军与之血战,不让吾兄专美于前,更不忍吾兄独自离去,还请陛下恩准,死则死矣!”
金庾信一撩战袍,单膝跪地,语声悲怆!
阏川亦跪在一旁,悲声道:“唐人无耻,吾等怎可投靠?臣下愿与大将军并肩而战,死则死矣!”
“吾等愿与逆贼决一死战,死则死矣!”
大殿之上,群臣尽皆因为金春秋之壮举而同仇敌忾,消落的士气再一次激昂起来!
然而……
善德女王紧紧捏着那封金春秋的遗书,眼睛盯着最后的那一段话。
“臣斗胆谏言,陛下乃是一国之君,更是一族之长,不可因喜恶而影响决策!此次,唐人固然阴险,将金氏逼于绝境,然则国家之间,何尝有情义恩怨、正邪善恶?唯利益至上耳!唐人之目的,不过是消耗新罗之血肉而已,绝不愿见到新罗境内独剩一家,承载完全黎庶之殷望!分裂、隔阂,才是唐人最终之手段,故此,臣恳请陛下平息怒火,诚恳央求唐人出兵,护我宗族,佑我百姓,唐人必然应允!则吾宗族可以保全,百姓可以无恙……”
殷殷之望,字字血泪!
善德女王素手用力,指节已然泛白。
心中之怒火却渐渐消散,喟然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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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六十九章 卑躬屈膝
正如金春秋绝笔所言,国与国之间,哪里来的道德正义,哪里来的恩怨情仇?
唯有**裸的利益而已。
为己国某利益,不正是应当不择手段么?
金氏所恨者,不应是唐人,甚至不应是朴氏,更不应是高句丽、百济,而是自己未能励精图治,独霸一方!
善德女王抬起头,头顶金冠上的琉珠微微晃动。
清澈的眼神渐渐坚毅。
金氏子弟的尸骸已然铺满了王城之外的街巷,新罗王族的鲜血早已浸润了这片城池,眼前这些人乃是金氏最后的血脉。
固然士气蓬勃,亦不过是因为金春秋之死所带来的最后之血勇而已,她明白,只要自己下令死战到底,那么这一点点被激起的血勇,转瞬之间就将在城外逆贼的强大攻势之下化为乌有,随着金氏王族最后的血脉一起埋葬。
汉人有言:死有轻于鸿毛,有重逾泰山。
她很想脱去王服,穿上甲胄,与这些兄弟手足并肩作战,用自己的鲜血来铸就金氏王族的悲壮,哪怕是死,亦要直面逆贼,永不退缩!
死则死矣!
然而她不能……
她可以将国祚拱手相送,却不能带着金氏王族最后的血脉,死在冲锋的路上。
国祚丢了,或许总有一日能够抢回来,人死……却不能复生。
这个辉煌灿烂曾出现无数新罗人的大英雄的家族,怎么能让在自己的手上彻底断绝?
善德女王深深吸了口气,自御座之上站起,清脆的嗓音低沉而充满威仪:“吾将前去唐人营帐,恳求唐人出兵,挽救金城黎庶,不至落入逆贼之手,遭受屠戮虐杀!诸位当谨守王城,以待援兵!”
低下自有性格刚烈者神情焦急,张口欲劝谏。
善德女王一摆手,断然道:“吾意已决,诸位不用再劝!诸位皆乃金氏子孙,族中最出类拔萃者,岂可因为一时血勇,导致家族绝嗣?当牢记今日之耻辱,奋发图强,卧薪尝胆,日后十倍报之!”
“是!”
“吾等遵命!”
众人无奈,只得躬身领命,甚至有人低声抽泣起来。
作为新罗历史上的第一任女王,善德女王的拥趸非常多,深得人心,他们明白善德女王前往唐军营帐求援,不仅仅是要亲手将国祚奉于唐人,甚至不知要遭受唐人何等之凌辱……
善德女王容颜淡定,望着金庾信,道:“将军率领兵卒严守王城,务必将逆贼拒之门外,绝不能使其攻入城中,凌虐历代先祖之神位!”
王城之内供奉着金氏一族历代国王之灵位,一旦朴氏破城而入,第一件事,必然是捣毁焚烧这些金氏一族的宗祀,给予金氏一族毁灭性的打击!
“臣下谨遵王命!纵然肝脑涂地,亦不令逆贼有一兵一卒踏入王城!”
金庾信俯首立誓。
善德女王缓缓颔首,深深的看了这位与她青梅竹马的新罗大将一眼,因为她知道,这很可能是两人最后一次相见。逆贼攻势猛烈,王城恐怕难以抵挡,不知能否坚持到唐军来援的那一刻。
而一旦逆贼破城而入,必然是金庾信战死之时。
以他的骄傲,逆贼欲想踏入王城,只能先踏过他的尸体……
忍住眼眶中的温热,她扭头对站在身侧的阏川说道:“将军护我前往唐军营帐。”
阏川躬身领命:“是。”
善德女王颔首,而后环视一眼殿上群臣,毅然转身,走入后殿。
到了后殿,她唤来几个侍女,吩咐道:“将真德公主唤来,命其随吾一同前往唐军营帐。”
金氏王族嫡支血脉凋零,到了如今,唯有她与真德公主金胜曼这堂姊妹两个。而她无子嗣,传承金氏王族血脉的重任,自然便落在真德公主肩上。
她不能将真德公主留在王城之内,那样风险太大……
“是!”
几个侍女赶紧离开,去唤真德公主。
善德女王站在殿中,举目四望。
她从小在这座王城之内长大,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很可能离开这里,再也回不来……
*****
城东码头。
此处已然被唐军全部占领,所有商贾尽皆驱离,高大的拒马耸峙,以防备新罗人军中的骑兵发起冲锋,盔明甲亮的唐军则在拒马之后列阵以待,全神戒备。
一溜营帐在码头上搭建,作为临时休憩所用,整座军营却无半点喧哗之声,军纪严明。不远处的海中,百余条战舰猬集,船首黑洞洞的火炮已然扯去炮衣,一旦敌人来袭,便可进行远距离的炮击。
房俊立在军阵之中,亲兵部曲护卫左右,微微眯起眼睛,远远看着一辆有着黄罗伞的驾辇在士兵护卫之下快速接近。
阏川一马当先,驶到唐军阵前,隔着高大的拒马,冲唐军兵卒喝道:“新罗女王陛下,拜会大唐华亭侯,尔等速速通传,不得延误!”
唐军却不理这茬儿,厉声道:“速速退出拒马一丈之外,否则格杀勿论!”
阏川大怒:“女王陛下驾临,尔等焉敢如此无礼?”
唐军根本不理他,十几个兵卒端起劲弩强弓,隔着拒马瞄准他,警告道:“速速退去,至一丈之外等候!”
看着身材高大装备精良神情剽悍的唐军,阏川气得咬牙,只能调转马头,向后退了数步。
不退不行,唐军在王城之内的跋扈嚣张他是见过了的,他敢再聒噪几句,这帮混蛋当真敢射死他……
见到他退后,唐军这才将箭尖微微下垂,然后有人入营内禀告。
房俊并未出迎,只是命兵卒放开戒备移开拒马,放善德女王一行进入营内,自己则转身到了大帐等候。
随行保护女王安全的新罗兵卒各个气愤填膺,对于唐人的无礼咬牙切齿。
堂堂新罗女王驾临,居然连迎都不迎一下?
无礼至极!
反倒是善德女王免无异色,自驾辇上走下来,向着大帐走去,身后真德公主亦步亦趋,阏川想要跟上,却被唐军拦下。
阏川欲要争辩,善德女王安抚道:“卿留在此处即可,唐军营内,吾安全无虞。”
阏川瞪着眼睛,心说正是在唐军营内,才更加担心你的安全啊!
堂堂新罗女王,万金之体,不知世间多少心思龌蹉品性卑劣之人垂涎三尺,欲一亲芳泽而不得,如今身在唐军营帐,周围尽是唐军兵卒,一旦那房俊兽性大发,那可真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还得搭上一个真德公主……
然而事已至此,他也无可奈何。
只得看着善德女王风姿绰约的身影消失在大帐门口,自己则把耳朵竖起来,一旦帐内有陛下的呼救声传出,他便抽出兵刃杀入帐内,哪怕血溅五步,亦要阻止陛下受辱!
其实何止是他有这方面的担忧?
善德女王自己亦是忐忑不安……
走进大帐的刹那,她纤手微微低垂,仅仅握住手心里的一柄小巧的银簪,娇躯有些微微发抖。
银簪的尖上涂抹了一种新罗王室秘制的毒药,见血封喉。
她绝不容许自己被玷污,哪怕是死,亦要严守自己的清白、金氏一族的名誉……
大帐内布置甚是简陋,一张低矮的桌子,几把凳子,阳光从撩开的窗户照射进来,有些暗,也使得大帐内的温度很低。
善德女王微微眯了一下眼睛,才能适应大帐内的低暗光线,然后抬脚走了进去。
真德公主亦步亦趋,紧随其后,一双精良的眸子睁大,好奇的打量着帐内的一切。
房俊正站在一侧墙壁前,凝神望着墙壁上悬挂的一张舆图。
待到善德女王姊妹两个走进来,他才转过头,微微拱手,脸上绽出笑容,露出一口白牙:“吾久候陛下多时矣!”
善德女王却没有第一时间回礼,而是看着墙壁上那副舆图,心神巨震!
那是一幅金城舆图,大至周边五十里之内的山川地形道路桥梁,小至城池之内每一栋房屋甚至是王城之内的每一条回廊、每一处房舍、每一座殿宇……细致精微,一览无余!
即便是王城之内所测绘的舆图,亦没有眼前这副舆图这般精微!
善德女王心中不由升起一股寒意,唐人这是策划了多久、谋算了多久,做下了多少准备,方才能够测绘出这等详尽的舆图?
而新罗上下,却懵然不知……
房俊顺着善德女王的目光,瞅了瞅墙壁上的舆图,微微一笑。
早在两年前,兵部的细作便已经混在商贾之中,走遍了高句丽、百济、新罗的山山水水、每一座城池,精心绘制出了三国的舆图。
房俊可以保证,即便是三国自己的舆图,亦没有大唐兵部绘制的舆图更加精确……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房俊记得后世倭人那种大战之前精密的筹划,师夷长技以制夷,照葫芦画瓢总是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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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七十章 敬献国玺
善德女王神色变幻,只是这一副舆图,便可见唐人对新罗的土地早就觊觎已久。
然而事已至此,又有什么用呢?
除去献上新罗国祚,臣服于大唐之外,她什么也做不了……
眸子里的光彩黯淡下去,咬着嘴唇,善德女王低声道:“新罗之主,久念盛唐天华,今日愿以国祚献上,甘愿附于骥尾,恳请大唐庇佑,爱吾子民,使新罗上下皆可沐浴天朝仁爱,感受大唐气象……唯请阁下速速发兵,剿灭叛逆,拯救新罗子民与水火之中……”
“真德,将国玺予吾。”
她微微侧身,将手心里攥着的银簪松开,簪子上拴着的丝线连在玉带之上,松开手,簪子便轻轻坠下,紧贴在衣裙上,而后,才向身后的真德公主伸出手。
真德公主咬着嘴唇,心不甘情不愿的将一方锦盒放在善德女王手中,秀眸狠狠的剜了房俊一眼。
恨意十足!
在她看来,反叛的朴氏、昔氏与杨山部固然人人得而诛之,但是眼前这个将姐姐逼得走投无路不得不放弃尊严卑躬屈膝的恶棍,更是可恨至极!
男子汉大丈夫,仗着兵甲锐利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
善德女王接过锦盒,自然看到了妹妹不忿的眼神,顿时嗔怒的瞪了一眼,示意她不可胡闹,这才转身,将锦盒轻轻放到桌上,打了开来。
一枚青玉宝玺,静静的放在盒中。
这方玉玺便是当年朴赫居世开国之时,以传说当中的“神鸟之蛋”中孵化出的神玉雕琢而成,被历代新罗之主保管,乃是新罗王权之象征。
今日善德女王将其敬献于大唐,表达衷心依附之意。
房俊看了一眼,并未多少在意。
在他眼中,唯有始皇帝平灭赵国得和氏璧,命丞相李斯篆刻“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那一方印玺,才称得上是传国玺!
区区新罗,弹丸之地,连自己的史书都是充斥着神话传说等等荒诞不羁之言,何敢称国?
所谓之传国玺,不过是蛮夷沐猴而冠、穿凿附会而已……
他甚至连这一方新罗传国玺上的字迹是汉字亦或是朝鲜文字都懒得去看,反正料想善德女王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弄一方假的国玺来欺骗自己,便高声道:“军中长史何在?”
王玄策自帐外走进来,道:“侯爷有何吩咐?”
房俊指着那一方玉玺:“此乃新罗国玺,女王陛下诚心依附大唐,故此献此宝玺,以证其心。汝即刻将之妥善保管,并派遣得力人手速速送往长安,呈现于陛下御前,不得有误!”
“喏!”
“立即集结军队,入城协助新罗盟友,歼灭反贼,扶保黎庶!”
“喏!”
王玄策领命,躬身退出。
房俊冲着善德女王失礼,恭声道:“陛下勿忧,区区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陛下既然决心率领新罗黎庶依附于大唐,大唐自然会尽到宗主国之责任!待吾集结军队,杀入城中,平定叛乱!”
顿了一顿,他看着善德女王明艳的脸庞,一字字道:“至于陛下……兵凶战危,刀枪无眼,便请留在这军帐之中,等候吾凯旋之消息。待到平定叛乱,还请陛下亲赴长安,向大唐皇帝敬献国书,上表臣服。”
善德女王娇躯一颤,沉默无言。
这是要将她软禁于此,唯恐她在战乱平息之后,又改了主意。
未必是怕她率领新罗军队反口食言,不承认依附臣服之事,毕竟以唐人之骄傲,定然自信可以平定一切,或许,人家只是怕麻烦而已……然而正是因此,善德女王更感到一种无奈的愤懑。
没人轻视的感觉,实在是不怎么好……
她沉默无言,身后的金胜曼却不干了!
这位真德公主性格刚烈,娇憨直爽,当即秀眉挑起,怒目而视,忿然道:“阁下是想要将陛下囚禁于此么?大唐乃是礼仪之邦,天下宗主,阁下这般为难一介女流,难道就不怕玷污了大唐的威名,使得天下耻笑?”
房俊微微错愕。
还以为这就是一个傲娇任性、胸大无脑的傲娇妞儿,却没想到还就一点脑子,懂得占据道德制高点……
不过这么一点手段,在他眼前屁都不算。
没有反驳,没有解释,他淡然颔首,看着金胜曼那张比善德女王更加青春秀美的俏脸,道:“公主阁下此言何意?大唐军营之大门,随时为陛下敞开,想来则来,想去则去,悉听尊便。”
然后,他转向善德女王,问道:“陛下自行决定,是去,是留?”
金胜曼气得俏脸发红,这不是耍无赖么?
是去?
是留?
明目张胆的要挟,这人瞅着挺憨厚的,怎地这般无耻?!
“真德,退下!”
善德女王蹙着眉,轻轻喝叱一声,而后对房俊万福道:“舍妹无状,还望侯爷莫要计较。便请速速发兵镇压叛逆吧,吾在此地,等候侯爷旗开得胜,凯旋归来,”
房俊便冲金胜曼条条眉毛,满是挑衅。
金胜曼气得不行,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却终究不敢多说。
她纵然年轻,未曾经历政务,却也知道眼下乃是金氏一族生死存亡的时刻,即便这前所未有的危机乃是眼前这个可恶之人一手谋划……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硬刚下去,吃亏的只能是金氏。
只是心里却不服气,暗暗发誓,终有一日,要回报今日之仇……
帐外脚步声、甲叶碰撞声、发布号令声响成一片,半晌,有人在帐外大声道:“末将奉命集结军队,现已完成,请侯爷下令!”
房俊不再看气鼓鼓的金胜曼,回身自墙壁上取下一柄连鞘横刀,挂在腰间,也不说话,大步流星走出营帐,站在门口,环视已然整齐列阵的大唐虎贲,大声喝道:“新罗乃是大唐之藩国,护卫藩国之平安、庇佑藩国之黎庶、稳定藩国之政局,乃是身为宗主国义不容辞之责任!吾等身为大唐兵卒,忠君爱国,扶保社稷,自当勇往直前,剿灭叛逆!”
兵卒们一个两个眼睛铮亮,满是兴奋激动之神色!
新罗已然成为大唐之藩国?
这可是与盟友完全不同啊!
这岂不是说,就在不经意间,水师已然在侯爷的率领之下,将新罗这片土地纳入了大唐之版图,世世代代,皆为大唐国土?
开疆拓土!
没人能够抵御这等盖世功勋带来的荣耀!
这是大唐军中,仅次于擎天保驾、定国安邦的功勋!
更何况在军功至上的大唐,开疆拓土所带来的功勋,完全可以让水师当中每一个人都得到极大的褒奖!即便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兵卒,都可以完成军功三转,从最低级的兵卒,变成三转之后的从六品飞骑尉!
只要有了勋位,家中一切税赋徭役减免!
最重要的是,勋位是可以世袭的!虽然没传袭一次便要降低一等,可是即便如此,亦能够轻松的保住三代富裕!
兵卒们个个激动得满脸通红,齐齐振臂大呼:“大唐威武!威武!威武!”
千人齐声高呼,声震四野,气势冲天!
附近跟随唐军而来寻求庇佑的新罗百姓不知发生何事,尽皆被吓了一跳,纷纷围在唐军营帐周围,彼此打探。
“为何唐军士气这般高昂?”
“吾刚听闻,好像那位大唐侯爵,说什么新罗已然成为大唐之藩国……”
“不是盟友么?几时成为了藩国?”
“刚刚见到陛下的驾辇,进入了大唐军营,大抵是陛下与唐军达成了协议?”
“若新罗成为大唐藩国,陛下怎么办?”
“那还用问?前些时日不是有传言么,陛下当禅让王位于大唐皇子,从今而后,新罗之主,便是那位英明神武的大唐皇帝的儿子了!”
“……唉,陛下为了吾等黎庶,受委屈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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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七十一章 心怀鬼胎
“谁说不是呢?陛下真明君也……不过话说回来,吾等往后是不是就不是新罗人,而是唐人了?”
“……这个……大概,好像,应该算是吧?”
“你们说,唐军能够剿灭朴氏叛贼么?”
“这还用问?唐军强横,天下无敌!区区朴氏算得了什么?”
“当年隋军也是纵横天下,不还是在高句丽面前摔了跟头?”
“今时不同往日,尔不懂也……”
“就是,大唐灭了大隋,自然还是大唐更厉害,高句丽能够打败大隋,却绝对打不过大唐!”
“……”
新罗百姓议论纷纷,对于新罗成为大唐的藩国,并未表现出任何不适或者反对。
谁不知大唐强盛,唐人富庶?
每一个唐人,都可以在新罗、倭国横着走,犯法了当地官府都不敢管,即便是高句丽与百济这样与大唐为敌的国家,其国内对于唐人亦是非常尊敬,唐人的地位甚高。
其实高句丽王室叫嚣着与大唐开战,让大唐重蹈当年大隋的覆辙,国内的百姓并不支持。
放着稳稳当当的日子不过,谁愿意打打杀杀?
何况还是大唐这样的庞然大物!
许多人高句丽人认为当年能够战胜大隋,乃是邀天之幸,是老天爷眷顾,错非提前一月降下大雪,错非大隋国内反贼横行烽烟四起,大隋早已鼎定胜局。若是那场战争打一百次,高句丽必定会输掉九十九次……
现在再同大唐打一场国战,几乎完全没有取胜的可能。
高句丽也好,百济也罢,都是通过强硬的手段镇压下各自国内民间的反对声音,架杆子硬上!
对于新罗百姓来说,能够在强横的大唐庇佑下过上安稳的好日子,能够在豪富的大唐商贾手里赚取一些钱财,那就已经是神仙一般的生活。
最重要的,一旦成为大唐的藩国,新罗人也就摇身一变成为他们曾经无比羡慕崇拜的唐人,这等身份所带来的荣耀,震撼力太大!
……
善德女王站在大帐门口,遥遥望着军营四周聚集的百姓,在得知新罗即将成为大唐藩国之后的淡定、甚至是欣喜,一股挫败瞬间弥漫全身。
自继位以来,她夙兴夜寐、勤于政务,未尝有一时片刻的疏忽懈怠,矢志不渝的希望将新罗管理得愈加繁荣,使得新罗百姓再也不受战祸离乱之苦,即便是最底层的百姓,亦能少有所养、老有所依……
然而现在她才知道,她所做的一切,固然使得她在民间的声望高涨,却依旧抵不过新罗人骨子里的自卑,对天朝上国的向往。
箕子朝鲜九百年统治,使得这片土地承载了殷商的文化,期后的卫满朝鲜虽然不过百年时间,但是大量的汉人为了躲避战祸迁入半岛,带来了灿烂的文化和先进的技术,及至之后的大汉四郡,大汉的荣光照耀这一片冰天雪地,每一个人都为大汉的强盛而欢呼!
在这一千余年的汉人统治时期,是这片土地最繁荣、最富庶、最安逸的时期。
等到扶余人南下,霸占了这片土地开始,战乱与贫穷、灾祸与饥饿便成为永恒的主题……
所以,所有曾经在汉家荣光照耀之下生活过的人们,都无比怀念曾经的箕子的仁德、大汉的强盛,无时无刻不想着能够重回汉家怀抱,在世间最耀眼的文化之下幸福的生活。
对于汉人的崇拜,早已镌刻在每一个人的骨子里!
话说,她不亦是如此么?
若非心中仰慕大唐,又岂能甘愿禅让王位,将金氏国祚拱手相送呢?
当她的身影出现在大帐门口,军营外的百姓便都看到了这位他们爱戴的女王陛下,想到为了剿灭叛乱、为了抵御高句丽人与百济人的屠戮,这位女王陛下甘愿禅让王位,百姓们便感激不已,纷纷跪倒在军营之外,大呼道:“陛下仁德!”
“陛下万寿!”
真德公主自善德女王身后悄悄探出脑袋,兴奋的看着跪拜高呼的百姓,小声道:“姐姐你看,百姓们多么拥戴你呀!”
善德女王却一脸颓然,想要说什么,但嘴唇蠕动两下,却终究化作一声叹息。
拥戴么?
可这分明是因为即将成为唐人的欢呼啊……
*****
朴氏、昔氏、杨山部所组成的军队潮水一样涌入金城,向着王城杀去。金氏军队固然奋起抵抗,但因为人数的劣势而节节败退,朴氏老家主朴周灿摁着腰间的佩刀,仰着头,看着远处巍峨的王城。
几百年了?
从新罗第八代君主朴逸圣之后,新罗君主的位置便由金氏、昔氏两家轮流把持,朴氏子孙一代又一代的奋斗,却再无入主这座王城的机会。
创立这个国家的朴赫居世老祖,必然在天上看着这些无能的子孙,而感到愤怒哀伤吧?
然而现在,这个机会却陡然出现在眼前!
他将成为数百年来第一个进入王城,夺取王位的朴氏子孙,成为朴氏的中兴之主!
身材高大、须发皆白的朴周灿睁开一双三角眼,瞪着身边的毗昙,问道:“尔可是亲耳听闻,唐人并不会参与新罗内乱之中?”
直至此刻,眼看着便将杀入王城生擒善德女王,将新罗的国祚从金氏手中夺回,朴周灿却一直心里不踏实,城东码头上的唐军,就犹如悬在头顶的一柄宝剑,随时随地都能掉下来,扎他一个透心凉!
即便毗昙赌咒发誓,说唐人绝不会干预新罗内乱,金氏当王亦或是朴氏当王对于唐人来说都一样,唐人要的仅仅是新罗人的忠诚;即便王城之前的唐军果真撤出金城,驻扎在码头按兵不动,可那到底是纵横天下的唐军,谁敢轻忽大意?
故此,朴周灿一直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朴氏的历史悠久,在新罗地位崇高,但是朴周灿垂垂老矣,论官爵照比主管新罗内政的上大等毗昙差了老远,故此虽然依仗年纪资历以及数千战兵在毗昙面前倚老卖老,毗昙却完全不感冒。
他瞅着远处冲天的火光,混战的军队,信心十足道:“唐人并不在乎新罗的土地,其目的不过是与新罗结盟,一则可以断绝高句丽与百济的后路,一则可以将大唐的货殖运来此地销售,获得暴利,故此,新罗的君王是姓金还是姓朴,与唐人全无干系,金氏可以与大唐结盟,朴氏照样可以!况且,先前传说大唐意欲以皇室子弟继任新罗王位,迫使女王禅位,不过是其鸿胪寺几位官员的片面之词,后来已经遭到众多大臣的反对,那房俊固然行事嚣张,难不成还敢违抗大唐朝廷的决议,悍然接受新罗之王位?”
朴周灿想了想,颔首认同。
新罗这穷乡僻壤的,唐人大抵是看不上的,况且又有朝廷决议放在那里,房俊区区一个大臣,岂敢违抗?
只要新罗的国王愿意于大唐结盟,愿意大唐的商贾货殖毫无阻碍的进入新罗,大唐必然不会介意到底谁是新罗之王!
难不成看上了善德女王那个表子,以其在大唐国内的政治前途为赌注,亦要尝一尝一代女王的滋味儿?
朴周灿不觉得会有人这么蠢,玩女人玩得搭上一辈子的前程。
况且就算想玩玩女王,也完全可以等到新罗内乱停止大局鼎定之后,明目张胆的向他朴氏讨要,难不成朴氏还敢拒绝?
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唐军出兵干预的理由。
这令他愈发放心,颜色缓和不少,对毗昙许诺道:“尔能够劝说杨山部加入朴氏之阵营,实乃大功一件。待到踏平王城,新罗王位落入朴氏之手,论功行赏之时,足下便是新罗的功勋,吾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毗昙面色有些难看,只是瞅瞅附近的朴氏兵卒,终究忍下腹诽,施礼道:“多谢族长赏识。”
心中却暗忖:汉人有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待到你这只螳螂攫取到果实,吾这只黄雀会让你知道,果实到了嘴边却被人抢走,那是何等的悲伤……、
你以为当你与金氏斗得两败俱伤之后,尚有余力保得住这座王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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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七十二章 唐军参战
整座金城已然被战火燃遍。
朴氏军队在昔氏与杨山部的协助之下,势如破竹一般攻入城内,在临近王城不足一里之处,遭遇到了金氏军队的顽强抵抗。双方围绕着王城之东几条街巷,展开了反腐的争夺,战况惨烈至极。
朴氏与昔氏、杨山部联合,固然兵力上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但是作为新罗的正规军,金氏军队无论兵员素质亦或是兵械装备,都远远强于平素需要韬光养晦的朴氏,一来一回,旗鼓相当。
朴周灿拎着佩刀,亲自来到前线督战,连续砍翻两个后退的兵卒之后,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连声喝叱:“进攻!进攻!王城就在前面,只待攻入王城,朴氏便能重夺王位,届时尔等各个升官晋爵,赏赐丰厚!谁敢后退一步,斩杀当场,家中男丁枭首,女眷为奴!”
“杀杀杀!”
“不许后退!”
跟在他身边护卫的家将,亦纷纷抽出刀剑,冲着溃逃的兵卒便是一阵猛砍。
有些胆小的兵卒被惨烈的战况吓得两股战战,欲想趁乱逃脱战场,但是此刻见到老家主亲自率领督战队督战,也只好绝了逃命的心思,硬着头皮往前冲。
冲上去死的是自己一个,若是溃逃,死的却是全家……
毗昙一直跟随在朴周灿身边,看着前方惨烈的战场,双方的兵卒扭打厮杀在一处,每一件房舍、每一条街巷都要反复争夺,寸步不让,鲜血染红街道,尸体纵横枕籍,微微蹙眉,大声说道:“老家主,朴氏怕是后力不足,难以攻入王城啊!不若将先锋的位置让出来,让吾杨山部的悍卒攻一阵,你们喘口气,稍作休整?”
朴周灿顿时目瞪眼,喝道:“放屁!吾朴氏每一个男儿皆是视死如归之勇士,为了家族之荣耀,纵然一死又有何妨?这等话语不必再说,尔命令昔氏与杨山部保护侧翼不给金氏偷袭即可,主攻之重任,由朴氏一力当之!”
开玩笑!
都打到这个时候了,王城的城砖都几乎看得清清楚楚,金氏的所有兵力都已经投入进来,没见到大将军金庾信都已经亲自上阵,浑身受创数处,血流如注么?
说不定只要再坚持一下下,金氏这一口气就会散掉,防线就会全面崩溃!
若是此刻朴氏轮转整修,万一就在这个时候金氏溃散了,那功劳算谁的?
朴氏今晚死了这么多人,数十年的休养生息毁于一旦,若是最后的胜利被昔氏亦或是杨山部攫取……
他朴周灿恐怕就算是自刎当场,也难消心中之悔恨!
毗昙嘴角翘了一下,一副无可奈何之神情:“行吧,便依照老家主之吩咐……”
脸上不爽,心里快要笑破肚子。
快快去送死吧,没人拦着你……
战斗已然进入白热化。
朴氏军队拼死冲锋,前赴后继,金氏军队则奋力抵抗,不惜死战,却终因人数的劣势而节节败退,昔氏与杨山部的兵卒虽然不曾参与主力冲锋,但是在两侧牵制了大量金氏军队,使其不敢全力防御,可以说,败局已定。
就看能够坚持到几时……
倏地,一阵沉闷的声响传来。
“哐哐哐”仿佛又一柄巨大的铁锤有节奏的锤击着大地,好似脚底下的土地都在随着这一声声闷响而颤抖!
地龙翻身了?
交战中的兵卒浑然未曾感觉到异样,但是站在战场之外督战的一众贵族们,却个个瞠目结舌。
若是这个发生地龙翻身这种灾祸,极有可能给金氏军队带来喘息之机,毕竟如此天地异变的灾难面前,任何人都只能听天由命,朴氏军队再也不能组织起严密的阵列,冲着敌人发起一浪一浪的冲锋!
朴周灿与毗昙等人尽皆沉默的看着脚下的土地……难道,金氏之国祚,尚有苍天庇佑?
然而过了少顷,他们便吐出了一口气,那一声声闷响越来越近,听上去固然令人有心神震颤之感,却绝非自地底发出,脚下的土地亦未曾有地龙翻身之时的异样变化。
可是他们这口气刚刚吐出一半,便纷纷倒吸了回去……
火光照耀之下,一队一队唐军拍着整齐的阵列,仿佛自地狱之中陡然降临人间的魔神,自城东方向,劈天盖地的压迫而来!
所有人都神色大变!
“唐军?”
“真的是唐军!”
“不是说唐军不会出兵干预新罗内乱么?”
……
一时间,胜券在握的朴氏联军惊骇欲绝,惊叫之声此起彼伏!
在胜利即将到手之时,最不应该出现的唐军,以一种泰山压顶之势,悍然进入战场,参与进这场新罗王位的争夺战!
战场瞬间乱套,形势陡然逆转!
朴氏联军惊慌失措,本来胜利在望提升至顶点的时期刹那间下挫一大截儿,军心涣散,兵卒们惊骇的看着越来越近的唐军,不知如何是好。
继续进攻?
傻子也不会认为唐军是来帮助他们的!
起码到现在为止,新罗的正朔乃是金氏,与大唐联络结盟的亦是金氏!
继续进攻,马上就要和唐军短兵相接……唐军是区区朴氏的乌合之众能够挑战的么?
撤退?
也不行,老家主亲自率领督战队在后阵督战,谁敢逃跑撤退,必是身首异处之下场,甚至还要牵连家人……
进退维谷之间,军心彻底动摇!
反观金氏军队,在唐军出现在视野的一刹那,便犹如打了鸡血一般士气振作!
尤其是军队中出身于金氏家族的子弟们,尽皆知道女王陛下已经前往唐军阵营献上国玺,上表臣服,这个时候唐军出现在这里,定然是已经与女王陛下达成了共识,这是援军!
从今往后,新罗的主人即将成为唐人,而他们这些金氏子弟想要继续在这片土地上过好日子,那就必须在唐人面前拿出自己的悍勇,证明自己的能力!
“陛下已然与大唐结盟,唐军是来帮助我们的!”
“诸兄,且不能让唐人小瞧了吾等!”
“弟兄们,随吾杀敌,让唐人盟友看看吾等新罗勇士之悍勇!”
“杀贼!”
“杀贼!”
在金氏子弟的鼓动之下,金氏军队的士气瞬间提升,此消彼长,居然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一鼓作气将朴氏军队打得懵头转向,一口气夺回了两条街巷的地盘!
站在朴氏军队后阵,朴周灿目眦欲裂!
“稳住!稳住!擅自溃退,定斩不饶!唐人是来帮助我们的,都给我顶住了!”
哪怕明知道唐人不可能帮助朴氏,朴周灿也不得不梦想如此!
因为他根本承受不住唐军与金氏盟约之后果!
朴氏觊觎了多少年,筹备了多少年,卧薪尝胆了多少年,方才有今日杀入王城定鼎大局之机会!若是因为唐人的参战而导致失败,那么此间数千朴氏子弟,便将大部分丧命于此,朴氏多年以来的积累,付诸东流。
等同于一下子敲断了朴氏的脊梁……
远处。
唐军阵列整齐的向前推进,到得距离战场一箭之地,终于停下脚步。前列刀盾兵上前,单膝跪地,将手里的大盾竖起,一面连着一面,构成一道盾牌组成的墙壁,密不透风。
盾墙之后,弓弩手纷纷引弓上弦,箭尖弩尖微微上台,斜指着远处的天空,及至军官大喝一声:“放!”
“嘣!”
千余跟弓弦一起震动,发出一声宛如九天闷雷一般的闷响,千余支箭簇利弩如同大地之上陡然升腾的一片乌云,离地而起,向前飞去,待到去势将尽,沉重的箭簇与弩尖向下坠落,呈现出一条完美的抛物线,狠狠的扎进朴氏军队的后阵之中。
“噗噗噗”
无数箭簇弩尖穿透革甲衣物钻进血肉身体的闷响练成一片,不知多少朴氏军队正猬集在一起等待发起冲锋,便被这一阵远程箭雨射的秋天的麦子一般齐刷刷的倒地。
嘶声惨叫,满地打滚。
朴周灿目眦欲裂。
毗昙头晕目眩。
怎么可能?
该死的,不是说只要新罗这块土地上只剩下一股势力,那么唐人就会与其缔结盟约,歃血为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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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七十三章 困兽犹斗
“噗噗噗”
箭簇弩尖钉入身体血肉的声音是一种沉闷却令人牙酸的震撼,朴氏军队集结起来的准备冲锋的阵列遭遇了毁灭性的打击,从天而降的箭矢凶残的收割一切,一声声凄厉的惨嘶,一声声绝望的哀嚎,血火之中,宛如地狱。
即便是侧翼的昔氏、杨山部军队,亦难免遭受波及。
与这一阵箭雨带来的杀伤性相比,唐军参战而对朴氏军队造成的心理打击,却比外伤更甚!
朴周灿眼珠子都快要瞪出血来,第一反应就是抽出佩刀,一拧身便一手薅住毗昙的衣领子,将刀子搁在他脖子上,怒吼道:“竖子!俺敢骗我?!”
若非毗昙赌咒发誓已经与唐军沟通好了,确保唐军绝不会插手新罗的内乱,纵然朴氏再是如何觊觎新罗王位,亦绝无可能在有唐军虎视眈眈的情况下悍然攻入国都,意欲踏破王城!
只需看看唐军的兵员素质、军械装备,便可知唐军的战斗力是何等之强悍,朴氏甚至早已经做好了一旦新罗与大唐缔结盟约,便紧紧依附于唐军身后,哪怕将来唐军驱策他们进攻高句丽与百济,亦要毫无怨尤的做好一个马前卒冲锋陷阵的准备!
现在却是唐军悍然参战,那么对于朴氏来说……岂非是鸡蛋碰石头?
再愚蠢的人,也不会认为在面对唐军的时候可以战而胜之!
刀子架到脖子上,毗昙亦从震惊中缓过神,魂儿都吓飞了,大声哀求道:“老家主饶命!”
朴周灿咬牙切齿,怒火填膺:“饶命!吾倒是想饶你,可你欺骗于吾,吾家这数千子弟可会饶你?!”
附近朴氏子弟尽皆对毗昙怒目相向,有人大喊道:“家主,与这等奸诈之人尚有何话好说?干脆一刀砍了了事!吾朴氏列祖列宗刚烈勇武,大不了便是与唐军拼个鱼死网破,死则死矣!”
“没错!此人奸诈,欺骗家主,非死不能恕其罪!”
“将吾朴氏满门陷入此等境地,该当千刀万剐才行!”
“要五马分尸!”
“大卸八块!”
……
听着周围朴氏子弟愤怒的喧嚣,朴周灿喷火的双眼怒视自己,毗昙两股战战,惊骇欲绝,哪里还顾得其他,“噗通”一声跪倒在朴周灿脚下,两手抓着朴周灿的衣摆,大哭哀求:“吾也是被骗了啊!那廉宗因有汉人血脉,古人与大唐商贾素来亲密,这一次亦是他说打通了唐军上层关系,房俊当面向他许诺,绝不管新罗国内乱至何等程度,只需最后的胜利者与大唐签署盟约即可……那王八蛋收了吾十斤黄金,吾是被骗了啊!”
然而朴周灿哪里听得进去他的辩解?
朴氏数代人的积攒都毕集于此,眼看着就要攻入王城夺回失落几百年的新罗王位,却不成想关键时刻遭遇唐军参战……别说王位夺不回来,这么些年朴氏积攒下来的家底,怕是要一朝覆灭!
原因是什么,有什么重要?
朴周灿只知道自己必将成为朴氏的罪人,哪怕是千百年后,亦要被子子孙孙咒骂唾弃,甚至死后连宗庙都进不去,无法享受后代子孙的血食供奉,那是人世间最残酷的惩罚!
跟吾解释?
落入今日之局面,悔恨已然如毒蛇一般啃噬着他的心脏,一句话也听不进去!
去死吧!
他举起刀,狠狠的朝着毗昙的脖子砍了下去!
“噗”的一声,锋锐的刀刃狠狠的切进毗昙的脖子,将他脆弱的颈骨斩断,一颗头颅“咕噜噜”掉在地上,滚出老远,一蓬鲜血喷泉一般喷溅出来,溅了他一头一脸,状若屠夫!
朴周灿一刀砍死毗昙,抬起头,血红的眼睛望向远处列阵的唐军,脸上的肌肉绝望的狰狞!
毗昙临死的话语,他是相信的,否则没法解释毗昙自己也将杨山部牵扯进来的事实,作为新罗有权有势的大臣,杨山部便是毗昙最大的依仗,若是没有得到唐人的承诺,如何肯这么做?
所以,一切都是唐人谋划好的!
唐人就是要新罗国内各方势力来一次彻彻底底的火并,然后自相残杀,消弭掉绝大多数的实力,便于以后唐人掌控整个新罗。
太狠毒了……
心里诅咒唐人不得好死之余,朴周灿也明白,唐人既然设下这等毒计,又在这个关键时刻参战,必然是已经与金氏达成了盟约,甚至金氏已然将国玺献于唐人,俯首称臣,甘愿依附。
那么,朴氏是一定会被唐人铲除掉的,以此来震慑那些按兵不动的六部族!
不用怀疑,也不用心存侥幸,唐人绝不会放过朴氏……
朴周灿亦是见过大风大浪的狠人,年轻之时与高句丽、百济战斗,尸山血海的爬过来,什么没见过?
既然明知唐人不会放过朴氏,自然不会再去做那些缴械投降摇尾乞怜的丑事,徒惹得世人耻笑,还不如力战到底,哪怕最终劝阻覆灭,亦能在青史之上搏一个刚烈不屈的好名声!
“儿郎们!新罗乃是吾祖所建,朴氏先烈曾为了这个国家奋不顾身,死不旋踵!然金氏奸佞,窃据王位,排斥异己,倒行逆施!吾朴氏子孙世代反抗,只为拯救国祚,解救黎庶于倒悬之厄!现如今,金氏奸佞已然将国祚献于唐人,摇尾乞怜无耻谄媚,出卖了所有新罗人!现在更勾结唐人意欲置吾朴氏于死地!儿郎们,告诉吾,你们甘愿束手待毙,哪怕活下来亦要为奴为婢、世世代代遭受欺凌吗?”
朴周灿一手持刀,一手高举,须发戟张,振臂而呼。
“不愿!”
“不愿!”
“吾朴氏子弟,刚烈英勇,自当为了新罗之国祚而战,死不旋踵!”
……
应者如云!
朴周灿一见士气高涨,顿时觉得大有可为,兴奋的举刀狂呼:“为了家族,亦为了吾等身后之名,尔等随吾一唐人决死一战!”
“死战!”
“死战!”
周围的朴氏子弟尽皆大声狂呼,士气奇迹一般的高涨!
新罗人其实并没有多少“辰韩”土著,大多都是曾经饱受高句丽野蛮统治,活不下去,不得不背井离乡,从半岛各地迁徙至此。这些人的祖先曾经接受箕子、卫满以及大汉的统治,虽然没有几个识字的,但是早已被接受儒家思想的潜移默化,最是重视身后名!
活着的时候吃一点苦、遭一点罪,其实无所谓,只要能够在死后得到认可,名字被子孙刻在牌位上,承受后人世世代代的血食供奉,那么这一辈子就是值得的。
金氏一族将国祚献于唐人,已然是新罗的叛徒,遭受世世代代的诅咒唾骂已然是事实,朴氏若是此刻亦有样学样,岂不是要承受与金氏相同的下场,被所有的新罗人世代愤恨?
相反,若是这等时刻奋起反抗,面对强悍的唐军亦战斗到底,那边是整个新罗的英雄!
纵然明日新罗覆灭,百姓们依旧会世世代代的赞美朴氏子弟的英勇事迹!
而若是能够凭借主场之利,一不小心战胜了唐人……
那足以彪炳千秋!
当年大隋百万大军折戟高句丽,现在朴氏的力量固然远远比不得高句丽举国之战,可是唐军的人数也少啊!
唐人的水师固然纵横七海,然而这里是金城,是陆地!
就算他们全部上岸,能有多少人?
真有可能战胜啊!
于是,朴氏军队的士气陡然攀升!
朴周灿大喜,大呼道:“大臣毗昙已然被唐军弓弩射死,为国捐躯!吾等朴氏子孙,岂能瞠乎其后?为毗昙报仇,驱逐唐人,死不旋踵!”
朴氏军队各个打了鸡血一般,一边大呼“为毗昙复仇”“驱逐唐人”“死不旋踵”的口号,一边随着朴周灿气势汹汹的反攻向唐军的整齐阵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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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七十四章 王城鏖战
朴氏军队居然向着唐军的阵列发起冲锋!
两翼的昔氏军队以及杨山部,尤其是后者,原本已经在唐军出现的刹那军心动摇,都想着赶紧撤出战场躲避唐军之锋芒了,但是此刻见到朴氏军队义无反顾的向着唐军发起冲锋,顿时犹豫了。
唐军的战斗力之强悍,只看看其兵员素质以及军械装备就知道了,无论朴氏亦或是昔氏,都是在野党派,家中固然豢养了大批私兵,再加上族中子弟、奴隶仆役,人数看似不少,但装备极其落后,许多人也就是拎着木棍农具,仓促上阵。
杨山部作为六部族之一,常年担任宿卫国都的任务,有一支数千人的直属军队,装备了新罗目前最好的装备,兵卒亦是常年与百济、高句丽交战,素质高出朴氏不止一筹。
但是在唐军面前,也就仅此而已了……
看着朴氏凶猛的冲锋,昔氏与杨山部面面相觑,不知应当配合,亦或是趁机撤退,让朴氏挡住唐军的兵锋,死道友不死贫道。
及至听到毗昙已经被唐军射死的喊声,杨山部群情汹汹,决定不能躲避,躲得了一时,还能躲得了一世?反正金氏与唐人达成盟约,杨山部反叛金氏必然被对方恨之入骨,往后决没有好下场,早晚都是个死,那还不如拼一拼!
于是,杨山部首先集结军队,紧随其后!
昔氏作为朴氏最忠诚的盟友,见到杨山部非但没有撤退,反而冲了上去,亦在稍稍犹豫之后,向着唐军杀过去!、
反倒是丢盔弃甲已成强弩之末的金氏军队,就那么喘着气站在战场上,瞠目结舌的看着敌人气势汹汹的冲向远处的唐军,犹如汹涌的海潮,一往无前!
唐军就好似mt,一出场,便吸引了朴氏、昔氏、杨山部的全部仇恨,金氏军队顿时轻松了。
没人搭理他们了……
金庾信用刀尖拄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心里庆幸唐军来的及时,若是迟上那么一时片刻,说不定防线已经被冲散,敌人这会儿都杀进王城了。
“重伤者撤下,余者随吾守住王城,且不能让叛军攻入城内!”
他当即发号施令。
现在的金氏军队完全就剩下最后一口气,没力气也不愿意上去帮助唐军御敌,暂且先收拢军队稍作休整,然后看看形势再说……
*****
房俊浑身甲胄,站在阵中。
眺望着远处潮水一般冲杀而来的朴氏军队,嘴角微微翘起。
来得好,还真怕你们吓破了胆子,回头就跑呢,日后收拾起来难免麻烦……
第一波箭雨射完,弓弩手并未停歇,按照平素训练的节奏迅而不急的重新换上箭矢,听从校尉发号施令,将弓弦、弩弦拉至满月,而后一起松开弓弦,又一波箭雨腾空而起,漫天飞蝗一般射向敌人。
犹如一朵乌云从天而降,将敌人大部笼罩在内。
远处的敌人在冲锋途中就好似遭遇了一柄无形镰刀的切割,齐刷刷的倒下一片。
敌人严密的冲锋阵型已然散乱,但是士气未崩,稍稍迟疑之后,依旧一窝蜂的重来。
房俊叹了口气,这等毫无技术含量的远距离抛射覆盖,真是让人感受不到半点战争的美感啊……
唐军的箭弩在这个时代的所有军队面前,实在是太有优势了。
秦汉以降,先进的弓弩技术便是中原王朝在面对蛮夷之时最大的依仗,秦朝流水线作业的箭弩生产作坊,源源不断的将优质箭弩输送给前线部队,这种当世最先进的箭弩,构成了秦朝大军横扫**廓清环宇的强盛军礼最强大的组成部分。
到了汉朝,优秀的单兵素质加上卫青、霍去病天才的战术指挥,辅以超越当世的军械,造就了封狼居胥、勒石燕然的丰功伟绩,使得大汉之威名远扬异域,西域诸国尽皆臣服!控弦几十万的匈奴远遁千里,躲在大漠深处舔舐伤口瑟瑟发抖,漠南无王庭!
自古以来,汉人的军备便压制整个世界。
直到某一位在后世备受鼓吹的“大帝”将火药技术束之高阁,军械的更新换代称之为“奇淫技巧”,认为曾经勇猛的八旗骑兵依旧可以统治整个世界……
房俊站在战场之中,心思却早已飞跃万里,回到长安城外昆明池边那一处在当今世人眼中毫不起眼的枪炮局之中。
燧发枪的科技树并不难点亮,钢铁的质量已经足够满足枪管的要求,只要简易的镗床、铣床可以制造出来,燧发枪便可以大批量的生产。
届时,整个世界的战争模式将会发生彻头彻尾的转变。
排队枪毙的时代,将会提前一千年到来!
当大唐有着碾压整个世界的火枪、火炮制造技术,辅以日益强盛的国力,便再也没有能够抵挡大唐迈开扩张脚步的力量!
突厥?
昔日驰骋草原的王者,只要不想被大唐灭族,就只能西迁!
不停的西迁!
去塞纳河畔牧马、去多瑙河畔放羊,去阿尔卑斯山开拓牧场吧,用手里的弯刀与马鞭去那块肥沃的土地掠夺一块田地,在大唐的铁蹄未曾进入那里之前,突厥人可以肆意的生活着。
但是终有一日,大唐会追着这突厥人的脚步,踏足那一片土地!
那将是一场来自于异时空的复仇!
上一世我的祖先饱受的屈辱煎熬,这一世,吾将十倍还之!
耳边的呐喊,将房俊从思绪之中返回现实。
没办法,敌人太弱,居然让他身临战场亦有走神的空隙……
战场上,唐军安然如山,一波一波的箭雨犹如漫天飞蝗,肆意收割敌人的生命!敌人依旧前赴后继的扑上来,但是脚步依然迟疑许多,火把照耀之下,房俊锐利的目光甚至能够看到那一张张不满恐惧的脸,以及一双双迷惘的眼眸……
没有任何一支,能够在这样差距巨大的打击之下保持士气不泄。
当然,后世那一支被红色思想武装起来的军队不算……
敌人越来越近,唐军非但没有一丝半分的慌乱,反而各个精神振奋,舔着嘴唇,斗志盎然!
在唐军看来,远程打击算什么本事?
战阵之上沙场之中,那就得一刀一枪将敌人砍翻在地刺个透心凉,而后枭首割耳以为功勋计数,那才是真正的好儿郎!
一阵箭雨都给射死了,然后上去从死尸身上枭首割耳,那跟白捡的功勋有何区别?
大丈夫所不为也!
但再是不忿,亦是无奈,水师的操典之中清清楚楚的写着多种战阵方式,这等先是远程箭弩覆盖,杀伤敌人有生力量打击敌人军心士气的手段,乃是最基本的战术,谁也没胆子违背!
无视操典之上的战术,不先对敌人予以远程打击,反而一窝蜂的冲上去?
没人敢这么干。
水师军纪,任何一个士兵的性命都是无与伦比的,战争的胜利绝对不能依靠牺牲士兵的生命去争取,将领不说无视士兵的生命,哪怕是因为错误的战术导致士兵无谓的牺牲,战后都将被军法处严格审查!
若是情节严重,直接斩首都有可能……
敌人距离渐渐拉近,弓弩的威力已然大打折扣,弓弩手默默将弓弩放在身上,然后拔出横刀。他们是远程兵种,不会冲锋陷阵在最前方,但并不缺乏自保的能力,一旦短兵相接,亦能护卫军阵的侧翼,与主帅直属的殿后部队构筑其坚固的后防。
之前在侧翼的主力战兵则手持横刀长戟,与弓弩手交换阵地,站在刀盾兵的后面。
前排的刀盾兵则原地不动,只是一手持盾,身体微微侧过来,以肩膀低抵着盾牌,另一只手默默拔出横刀。
敌人转瞬即至。
冲天的厮杀声混合这杂乱的脚步,夹带着一股新鲜血液的味道,扑面而来。
“轰!”
朴氏军队狠狠的撞在刀盾兵的阵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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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七十五章 势如破竹
刀盾兵因为是侧着身子,以肩膀抵着盾牌,重心非常稳固,因此轻松抗住敌人的冲击,然后趁着敌人立足未稳,另一手的横刀顺着盾牌与盾牌之间的缝隙,狠狠的刺了出去!
因为盾牌的遮挡,所以唐军刀盾兵并未看到自己面前的情形,这一刺只是按照操典之上的要求,尽可能的杀伤近身相接的敌人,以便于能够在起身之后,不被身边的敌人有机可乘。
但是效果非常好!
朴氏军队狠狠撞在刀盾兵的盾牌阵列上,犹如汹涌的海浪拍打在礁石上,声势很壮烈,但盾牌阵列坚如磐石,纹丝不动!
然后,后边的朴氏军队继续向前涌来,前面的便被挤得贴在唐军的盾牌上,等到一柄柄横刀从盾牌的缝隙之间刺出来,顿时有无数的朴氏军卒被刺了个透心凉,哀嚎惨叫之声响彻全城!
紧接着,刀盾兵们奋力用盾牌将敌人狠狠的撞开,起身,侧步,手里的横刀狠狠的劈砍下去!
“噗噗噗”
冲在最前面的朴氏军卒就像是豚犬一般被唐军肆意劈砍,偶尔一些兵卒及时举起兵刃抵挡,但是唐军雪亮的横刀就像是无数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轻而易举的便将朴氏兵卒手里的兵刃劈成两段,横刀余势未歇,狠狠的劈斩进朴氏兵卒的身体!
房家铁厂生产的优质钢刀,全面碾压新罗兵卒手中的那比生铁强不了多少的铁制兵器!
更何况唐军水师兵卒乃是经由募兵制层层选拔而来,各个身高都在六尺以上,膀大腰圆虎背熊腰,平素极佳的伙食所摄取的营养在不断的高强度操练之下转化成为肌肉,在个头矮小小鼻小眼的新罗士兵面前,完全能够以一当十!
单兵素质、军械装备、战术战略各个方面尽皆超出新罗士兵不知多少筹,这仗如何打?
等到后列的重装步兵踩着沉重整齐的步调缓缓压上,朴氏军队彻底崩溃。
完全就是虎入羊群、狼入猪圈!
朴氏军队以为凭借自身的悍勇可以逆袭唐军……然而他们所谓的悍勇,在唐军发起反击的一瞬间,便如同被铁锤重击的冰雕一般碎了一地。
甫一接阵,便溃不成军!
所有鼓起的信心与荣耀,在暴起的唐军面前,支离破碎!
看着冲在前头的袍泽被豚犬一般屠杀,甚至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刀剑劈砍在全身黑甲的唐军身上只能迸出几点火星,一丝半分的杀伤力都欠奉,耳边听着袍泽撕心裂肺的惨叫,后边的兵卒只觉得两股战战浑身冰凉,不知是谁发了一声喊,掉头就跑。
这就犹如推到了多米诺骨牌,崩溃之势立时犹如雪山崩塌一般,席卷所有朴氏军队!
这些士兵丢掉手里的兵刃,转身就向后跑,唯恐跑慢一步,便被唐军衔尾追上,肆意杀戮。
朴氏军队溃散不要紧,连带着昔氏、杨山部两支部队遭了殃……
这两支部队正紧随在朴氏军队后面,向着唐军前进,以为可以等到朴氏军队与唐军两虎相斗之时,出其不意的穿插进唐军的阵列,取得最后的胜利。然而没想到朴氏军队的溃败来的如此之快,混乱的兵卒反身冲进这两支部队的阵列之中,顿时将整齐的队形冲得稀烂!
军队这种存在,当兵卒整齐列阵,踩着统一的步伐前进之时,会使得士气得到最大的提升,并且使得战斗力得到一加一大于二的加成,一往无前,纵然前面就是刀山火海,亦敢冲上一冲!
然而当阵型涣散,士气低迷之时……大溃败随时随地都能发生!
面对唐军的悍勇,面对友军的逃窜,面对混乱的阵型,即便是天下第一等的强军亦难免军心不稳。
更何况这两支军队之中厌战之人不少,士气本就低落,经由朴氏军队溃败下来的军队这么一冲……顿时无数人或是被裹挟或是趁机顺应潮流,一起向着城外溃散而去。
金庾信刚刚喘了口气,组织兵卒完成最后防御王城的防线,一回头,就发现刚刚还气势汹汹发起强攻的三方联军,只是转瞬之间,便陷入混乱,四散逃亡。
兵败如山倒!
被屁股后头的唐军追着砍杀,犹如兔子一样亡命逃窜……
所有金氏子弟都目瞪口呆。
刚刚这些朴氏军队进攻王城的时候猛的一批,各个如狼似虎凶狠剽悍,这怎地一转眼,对上唐军就好像变成了兔子?
欺负人啊……
金庾信心里也憋着气呢,自好歹也是新罗少、名媛趋之若鹜的人物,素来英俊倜傥潇洒不凡,刚才可是被几个平素自己正眼都懒得看的朴氏子弟追着砍,那狼狈至极的形象令他深感懊恼,此刻见到朴氏兵败如山倒,哪里能放过这等痛打落水狗的机会?
当即振臂高呼:“朴氏逆贼倒行逆施,背弃祖宗,意欲占领王城灭绝金氏,吾等与之势不两立!诸位,随吾冲上去杀敌,为死去的袍泽复仇!”
“复仇!”
“复仇!”
朴氏与金氏作为新罗的“两极”而存在,素来面和心不和,表面上盟誓联合,暗地里的龌蹉几百年来从未断绝,若非顾忌彻底翻脸惹得朝局动荡被高句丽与百济那些扶余人有机可乘,老早就大打出手了,有你没我!
再加上今日之仇,不知多少金氏子弟倒在朴氏的刀下,哪里还能按捺得住?
在金庾信率领之下,只留下少部分兵卒把守王城大门,余者紧着随着金庾信朝着朴氏军队的屁股杀去!
于是乎,城内出现这样诡异的一幕
昔氏与杨山部被溃散的朴氏军队裹挟,一路向着城外逃窜,金氏军队奋起余勇,衔尾追杀,逮着一个跑得慢的便是扑上去一阵乱刀,吓得朴氏军队哭着喊着拼命逃窜,而昔氏与杨山部之中纵然有一些兵卒不想跑,却也被大部队裹挟着,身不由己。
而唐军则慢慢悠悠,保持着严整的队形,放羊一般在后头吊着,朴氏军队中的军官隔三差五的组织起兵卒意欲堵截衔尾追杀的金氏,便会劈头盖脸的遭遇后面的唐军一阵箭雨。
几次三番,朴氏军心彻底崩溃,就连军官也不管不顾,撒开脚丫子向着城外一路狂奔。
只要逃出城去,天大地大,谁也抓不住……
*****
房俊一身甲胄,随着军队缓缓前行,头顶的红缨微微飘荡。
亲兵部曲护卫左右前后,一双双鹰隼一般的眼眸盯着四周,唯恐有敌人躲在暗处伺机刺杀,战场之上,再是如何小心翼翼都不为过。
毕竟房俊乃是水师的核心、灵魂,他若有事,就算水师占据了倭国、新罗的全部领土,亦是难恕其罪,不仅无法面对李二陛下的滔天怒火,更过不去自己心中的那道坎儿……
不仅仅是他一手缔造了这一支纵横七海所向无敌的水师,更因为在他的带领之下,水师肆虐大洋,在林邑、安南、倭国、新罗,尽皆兴风作浪翻云覆雨,在搅合得这些地区天翻地覆之时,更攫取了庞大的利益!
看似朝廷得到的利益最大,甚至国内那些门阀亦好处大大,但是论起来,首当其冲的水师却是最大的既得利益者……
眼下,这支以往并不在朝堂大佬眼中的水师,却凭借着出色的战绩扬威异域,并且使得海上商贸之商税在朝廷税收当中所占的比重越来越大,渐渐强大至谁也不能忽视!
毕竟,海路贸易,较之陆路贸易无论在便捷性、运输量等等方面更占优势。
皇家水师,已由隋末唐初那一段无人问津的岁月里走出,重新绽放出耀目的光彩,注定会成为大唐军队序列之中当之无愧的巨无霸!
而这,会使得每一个水师兵卒都受益良多!
一名部曲在后面小步跑上来,到了房俊跟前,悄声耳语几句。
房俊浓眉一扬,道:“让他过来吧。”
“喏!”
那兵卒应命,小跑离开,不久便带着一个身穿长衫,头上套着一个巨大的帽子遮住半边脸的人来到近前。
房俊露出笑容,轻声道:“这一次,尔功勋卓著,稍后呈送陛下的战报之中,吾会为你请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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