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八百四十六章 玩出病来,那就切掉!
见到长乐公主并未当真生气,李二陛下顿时松了口气,不以为意的摆摆手:“高阳哪里有这般心机?那丫头一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家里的产业都被哪个棒槌交给小妾了,还成天傻呵呵的乐!”
长乐公主抿着嘴唇不说话,心说纵然高阳单纯了一些,可不正是还有一个猴儿精的武媚娘么?
这事儿一旦传出去,您的这点心思怕是瞒不住您亲自赐给房俊的那个小妾……
李二陛下又补充道:“你也不必忧心,这件事萧是万万不敢出去乱说的,只要他不说,谁知道到底怎么回事?父皇也只是借着这个由头而已,若是拿房俊因此对你有何非分之想,哼哼,老子抽不死他!”
他对于房俊勾搭长乐一事虽说不上深恶痛绝,却也绝不容许。
纵然再是默许房俊找女人,也绝不愿自己的两个女儿共侍一夫这种事情发生……
长乐公主俏脸微霞,嗔怒着道:“父皇说什么疯话呢?女儿清清白白,与房俊只是彼此欣赏,兼且他对女儿有救命之恩,顶了天算是知己,绝无半分外界传言之龌蹉,房俊亦算是……君子。”
脸儿有些热,这算不算睁眼说瞎话?
想着房俊对自己屡次轻薄,虽说每一次似乎都有说得过去的理由,但被他占了便宜却是实打实的……心底甚是懊恼。
李二陛下慈父威严大发,瞪眼目道:“你乃父皇之闺女,给他房俊两个胆子,敢对你无礼?”
长乐公主咬着嘴唇,垂着头,长长的睫毛翕动。
心说那家伙可没您说的胆子那么小,没什么不敢的……
*****
崇仁坊,房府。
后院里,高阳公主穿着一身锦缎的棉袍,乌鸦鸦的头发盘的整整齐齐,眉目如画容颜精致,正坐在书房的椅子上,腰板儿挺得笔直,洁白纤美的素手狠狠拍了拍桌子,连桌子上的茶碗都震了一下,咬着银牙喝道:“无耻!简直无耻之尤!”
她这一下甚是突然,一侧伏案算账的武媚娘被唬了一跳,手一抖,鼻尖刚刚蘸满的墨水滴了一滴,落在雪白的账簿上……
“我滴殿下呦,您这是生的哪门子气?”
武媚娘哭笑不得,抬头见了高阳公主忿然不平的小脸儿,只得将毛笔搁在一旁,出声询问。
高阳公主秀眸瞪着她:“你怎么这么没心没肺?你家郎君都要纳妾了,你就一点不着急?”
武媚娘以手抚额,无语道:“纳个妾而已,这有什么值当的?无论纳了多少个,您还是稳稳的当家大妇,纵然来个天仙儿,还能爬到您头上去不成?再者说了,这门亲事又非是二郎自己出去找的,人家送上门儿来,家翁又不得拒绝,二郎又能有什么法子?”
她一脸不以为然,莫说以房俊今时今日的地位以及房家的家世就算纳上十个八个的妾侍也属正常,就连乡间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地主、东西两市那些满身铜臭的商贾不也是三妻四妾的?
高阳公主哼了一声,道:“本宫不是说二郎无耻,而是骂萧家!平素不是吹嘘自己是什么江南豪门、帝皇贵胄么?现在上赶子送闺女去别人床上给人做妾,这就是豪门的做派?呸!简直不要脸!”
武媚娘心想萧家这做法当真有些令人不齿,便没有说话。
高阳公主瞅着她,问道:“你就一点不担心?”
武媚娘奇道:“为何担心?”
高阳公主恨铁不成钢,道:“据说那萧淑儿国色天香,又是梁朝的皇族,兼且钟灵毓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万一进了咱们家门争宠可怎么办?”
说了半天,这是不自信了……
武媚娘暗暗好笑,不过想来也是,那萧淑儿闺名早已传遍权贵府邸,不知有多少权宦之后前往提亲,却尽皆被萧家所拒绝,而且传闻在江南更是夸张,几乎所有江南士族子弟尽是其钦慕者……
武媚娘反问道:“二郎可是轻浮好色、喜新厌旧之人?”
“当然不是。”
这一点高阳公主不得不承认,房俊在外有被称为纨绔、棒槌,在女色之上却极为克制。在府内,主母卢氏对这个儿子宠溺得过分,就连房玄龄也对其多有倚重,浑不似别家父亲对儿子的眼里管教,主要是房俊想干的事儿,在房家之内绝无拦阻。
若是喜好渔色,就算娶上十个二十个回来,房玄龄夫妇都不会管……
偏偏房俊甚是正直,至今为止,除了名义上的一妻一妾之外,也就是几个近身随侍的丫头被收了房,连一个用轿子抬进家门的都没有。
可高阳公主随即又道:“可是……那个萧淑儿很好看啊,不是外头那些庸脂俗粉可比的,二郎说不得就被迷了心窍……”
武媚娘失笑道:“怎么可能?自家郎君的性格,咱们自己能不清楚?二郎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更是睿智无双,若是那位姑娘进门之后企图凭借美色影响二郎,怕是要吃苦头哦……”
顿了顿,又说道:“殿下金枝玉叶,谁又能爬到您的头上颐指气使呢?纵然别人不说什么,家翁第一个发火。奴家掌管着家中产业,自信无人能比我做得更好,谁也那我没辙。秀玉秀烟俏儿秀儿她们有咱们俩给撑着腰,谁又能奈何?所以呀,您就放心好了,那姑娘若是个明事理有眼色的,您就给点笑脸,就如对奴家一样,若是个真心挑事儿的……您公主威严摆起来,还能怕了她一个前朝公主?”
高阳公主想一想,顿时释然。
她一贯心腹武媚娘,这小娘子看似娇娇弱弱,实则心肠冷硬,而且鬼精鬼精的,眼珠子一转就是一个鬼主意,最厉害还是御下的手段,以妾侍之身份掌管家中诸多产业,一干管事、账房等等家中老人却个个俯首帖耳。
这是真本事,高阳公主固然有时显得骄纵,却非是笨蛋,这等人只要紧紧的拉拢在自己身边,自己立马就可高枕无忧,多省心呐?
当下便拍了拍小手,笑道:“说的有道理,那就这么办,往后那个萧姑娘进了门,就交给你对付她,务必令其老老实实才行!”
武媚娘瞪着秀眸,一脸无语。
和着我看起来像是打手?
……
又聊了几句闲话,高阳公主端起茶碗,幽幽叹了口气,又放下,道:“这冰天雪地的,二郎漂洋过海的远在倭国,也不知是否被冻着,饮食是否习惯,真是令人担忧……”
武媚娘宽慰道:“二郎一贯是个会享受的,纵然出兵在外,也断然不会委屈了自己,随军不是有江南招募的厨子么?再者前几日二郎的书信上不是说倭国那边虽然比不得南洋四季炎热,却也不似关中这般寒冷,海水冬天都不结冰呢。”
高阳公主便翻了个娇俏的白眼,道:“你知道本宫说的是什么……”
“呃……”
武媚娘被噎了一下,哭笑不得:“殿下,不至于吧?”
高阳公主恼火道:“如何不至于?那厮在家中虽然是个正人君子,可是这一出海就是半年,难不成就那么闲着?尝尝异族女人的滋味儿,想来也不是不可能。本宫非是善妒,也并非计较他出去找女人,可是倭国那边据说甚是野蛮,这万一若是不小心染了花柳病,那可就麻烦了……”
武媚娘断然道:“这个殿下放心,万万不会。”
高阳公主狐疑道:“这么肯定?”
武媚娘道:“奴曾听闻,倭人个子矮小容颜丑陋,尤其是倭国女人,又黑又瘦又矮又蠢,而且个个罗圈腿……以二郎的眼光,岂能看上那等女人?”
“当真如此?那倭国女人甚是难堪?”
“呃……奴并未得见,只是听闻,但大家都这么说,想来大差不差吧?”
“唔,那就好,本宫算是放心了,哼哼,万一玩出病来,回家就禀告父皇,直接给他切了了事!”
“……”
*****
在房俊看来,倭国女人除了性情懦弱逆来顺受勉强算是优点之外,身材相貌内涵气质那真是连自家婢女都比不上,他宁愿憋着,也绝不愿找这等“劣次品”将就。
不过武媚娘并不知晓的是,纵然房俊看不上倭国女人,但是肤白腿长性格温婉的新罗女人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新罗王城在庆州,沿海,水师船队抵达之时,码头上人山人海旌旗连绵,远远的便望见一座巨大的御辇被簇拥在当中,竟然是新罗女王亲至码头迎接。
等到房俊在金法敏以及几名新罗官员的引领之下来到御辇之前,见到这位端庄华美的新罗女王,心中顿时泛起惊艳之感。
对于一个披着一身青年的皮囊实则有着一颗老男人心的房俊来说,这等绝代之尤物所具有的杀伤力,是令他非常难以抗拒的。
修长的凤目眼波轻盈,一身锦绣皇袍衬得面如满月雍容华贵,那股子端庄娴雅之中却又透着成熟美艳的风情,令房俊狠狠的咽了一口口水,心中一股想要将其摁在御辇之上狠狠鞑伐使其婉转求饶的欲念瞬间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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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四十七章 初抵新罗
其实“三韩”之称始于汉朝,《后汉书东夷列传》里说:“韩有三种:一曰马韩、二曰辰韩、三曰弁韩。马韩在西,有五十四国,其北与乐浪,南与倭接,与倭为近亲属也。辰韩在东,十有二国,其北与同族之貊接。弁辰在辰韩之南,亦十有二国,其南亦与倭接,与倭亦为近亲之属也。”
记载很是清楚,马韩弁韩与倭人有亲缘关系,而辰韩和貊是同族。
貊呢,又与高句丽和扶余是同源……
只不过自隋炀帝之前,中原甚少有人将目光看向那个贫瘠的半岛,故而对于岛上的势力演化也漠不关心,三韩虽然早已成为昨日黄花,高句丽、百济、新罗上演新的“三国演义”,但中原人士依旧喜欢将其统称为“三韩”。
而在三韩之中,由“辰韩”演化而来的新罗一直是最受气的那一个。
高句丽势力强悍,乃是辽东强国,面对新罗恃强凌弱数次攻伐暂且不说,百济最是首鼠两端,数次侵入新罗领地烧杀强掳,每当新罗奉上贡品摇尾乞怜便会照单全收,两国言归于好,等到高句丽喊一声要揍新罗,百济立马忘记曾经收受贡品的旧事,屁颠儿屁颠儿的跟着高句丽身后祸害新罗。
就连隔海相望的倭国也时不时的渡海而来劫掠一番……
当善德女王登基时,她面对的就是一个乱纷纷万马逐鹿的半岛。
先祖扩张的领土不断遭到高句丽和百济的鲸吞蚕食,海外倭人也时不时来骚扰一下,简直就是个受气的小媳妇……
抱大腿的想法很早就有,可是大唐虽然已经统一,但隋朝三次远征高句丽失败的阴影还没有散去,无向辽东浪死歌的歌声依旧尚在辽东回荡,谁知道大唐到底靠不靠谱,会不会搭理纷乱的半岛?
直至听闻大唐要远征高句丽,新罗上下顿时大喜。
君臣凑在一起一合计,咱们同高句丽仇深似海,若是高句丽一朝覆灭大家自然喜闻乐见,况且大唐军力强盛横扫突厥,高句丽恐怕难以重演隋朝击溃天军那一幕,八成是要完,如若这时候抱紧大唐的大腿,咱们当一个急先锋,既能报了以往欺凌之仇,又能得到好处。
于是议定,派遣使者前往大唐,欲与大唐结盟。
大唐官员面对送上门的新罗自然来者不拒,事实上这个时候的大唐并未有完善的对外政策,所有的外交政策都只是遵循一个基础惹我的干你,不服的干你,有仇的干你!
简单粗暴……
新罗历来与大唐没仇没怨,也不曾招惹大唐,只是一代英主李二陛下正率领他的军队忙着对付吐谷浑和东西突厥,对半岛上态度相当冷淡。如今新罗既然万里迢迢前来请求结盟,肯定不在“敌对”的名单之上,对于唐朝那些饱受儒学熏陶自诩天朝上国礼仪之邦的官老爷来说,自然是不能拒绝的。
非但不予拒绝,等到结盟之后,甚至觉得新罗地少民寡化外之地,怎么好意思收受人家的贡品呢?
因此在请示了对外政策一项骄傲自大自以为是的李二陛下之后,不仅没有收取新罗的贡品,反而代表大唐皇帝陛下给新罗皇帝赠送了一笔远超其贡品价值十倍的礼物……
新罗官员哪里见过这等和气慷慨之强国?
感动得眼泪哗哗的。
回国之后更是在善德女王面前将大唐好一通吹捧,说是同为强国,大唐与高句丽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高句丽就是个渣渣,迟早被大唐给灭了,这条大腿咱们没抱错。
善德女王以及新罗群臣顿时大喜。
往后逢年过节的都会遣使者前去长安朝贺,带去一车礼物,带回来十车赠品,新罗君臣百姓好感蹭蹭的往上蹿。
由此成为大唐忠诚的盟友……
现在大唐水师远至倭国,将倭国搅合得乱成一锅粥,新罗自然喜不自禁,总算是祛除了一个祸害!又听闻水师统帅乃是大唐皇帝最宠爱的女婿,且事先征辟了王族子弟金法敏前往,新罗女王赶紧下令,遣人邀请房俊前来金城。
既表达了对于大唐的重视,也可趁机与这位大唐财神爷合作一回,拉升新罗经济……
于是,便有了这次善德女王率领群臣亲至码头迎接。
*****
新罗的王城依海而建,新罗人成为金城,汉人却多称为庆州。
新罗的王宫便建于城内,建筑风格明显受到中原文化之影响,与中原历代之宫阙几无二致,只不过看上去更像是缩小版……不对,应该是简易版。与中原历代皇宫金璧辉煌堂皇大气不同,新罗的王城金城很小,王宫更小,就连倭国那寥寥几座殿宇的飞鸟京都有所不如……
皇宫之内,准备了丰盛的宴会。
善德女王坐在主位,换下了一身锦绣辉煌的冠冕,代之一套略显素雅的丝绸衣裙,衣裙上绣着青竹荷叶,明显是江南风格。
所谓的丰盛宴会,也仅仅是“丰”而已,林林总总的摆满了一大桌子,大多是大唐菜式,但是制作简陋,距离“盛”还很遥远……
房俊却并不以为意。
刚刚来时路上他已见到城中居民大多面有菜色衣衫褴褛,道路两侧的房屋也低矮阴仄,空气中似乎飘荡着人畜排泄物的气味儿,那一条刚刚铺了黄土的道路亦是崎岖不平……这是个穷得底儿掉的国家,你还指望它能拿出什么好东西来招待自己?
善德女王轻启红唇,面带惭愧的说:“新罗穷困,土地贫瘠,难免有礼数不周之处,还望侯爷海涵一二。”
房俊大气的摆摆手:“在下此来,已是唐突,何敢诸多要求?况且陛下亲至码头迎接,在下心中不胜惶恐,唐人重德而不重礼,陛下之心意已然令在下心生仰慕,感受到新罗对于大唐之友好,哪怕只是一碗粗饭、一壶清水,在下亦是甘之如饴。”
此言一出,宴席上便是一阵叫好声。
瞧瞧人家大唐的官员,什么叫境界?这就叫境界!
背靠那么大那么强盛的大唐帝国,却毫无半分以势压人之意,比之高句丽、百济使者的嘴脸不知道好看了多少倍。
善德女王感慨道:“三韩之中,新罗虽非最强,却最是崇慕中原文化,现在见到侯爷这般明理和善,深得儒家之精髓也。侯爷之英武,即便是人才济济的大唐亦是出类拔萃,大有吾新罗开国之王朴赫居世之神韵。”
这话从新罗女王的口中说出,那可是极高的赞誉了!
房俊连忙道:“不敢不敢,朴赫居世英明神武,创立新罗雄踞辽东,‘德业日新、网罗四方’之雄心可昭日月,在下连万中之一亦是不如,惭愧,惭愧。”
自倭国来此的路上,很是从金法敏那里恶补了一番新罗的历史风俗。
善德女王说新罗崇慕中原文化,确非虚言。新罗的祖先是辰韩人,辰韩人说话措辞和秦相似,比如管弓叫弧,管贼叫寇,管喝酒叫行觞……所以又称“秦韩”。
而朴赫居世是新罗的开国之君,是一个非常神奇的人。
对于他的来历,新罗民间尽皆传言,说是有一天一匹白马从天而降,落在海边的土地上,然后下了个蛋,蛋里蹦出一个娃娃,就是朴赫居世……
最神奇的,像高句丽的开国始祖**和另一个半岛上的小国伽国的建国君主金首露,都是从蛋里出生的……
这个娃娃出生得很是突兀,于是周围的人们感到很惊奇,附近六个村子的村长赶了过来,一齐给这个从蛋里蹦出来的孩子洗澡,然后发现这孩子身上放光,树林里的飞禽走兽都在为他跳舞,因此人们为孩子取名为“赫居世”,希望他长大之后可以像阳光一样照耀这个世界,因为他出生的蛋形状像一个“瓢”,则把他的姓定为“朴”。
等到这个孩子十三岁的时候,六个村长便一起拥戴他为王,并定国号为“徐罗伐”,就是后来的新罗……
这个从蛋里蹦出来的朴赫居世,被新罗人视若神明,所以善德女王将房俊比作朴赫居世,实在是无与伦比的赞誉。
虽然略微显得有些浅显,吹捧的痕迹过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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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四十八章 王城夜宴
坐在善德女王下首的一个中年将领端起酒杯,起身道:“鄙人金庾信,忝为新罗大将,素闻侯爷文武兼备旷世奇才,恨不能见您横扫突厥狼骑、覆灭东海盗寇、席卷安南叛匪之英姿,因为生平憾事。今日一见,还请侯爷满饮此杯,以为敬意。”
这人年岁在四旬左右,但是生的面白如玉剑眉星目,三绺长髯修剪整齐,一身甲胄英姿勃勃,站在那里便犹如一柄出了鞘的宝剑一般,锋芒毕露,气势迫人!
金庾信?
这名字有点耳熟……
房俊确定这辈子没听过此人,既然依旧有印象,那么定然是前世听闻,而能够让他听过名字的历史人物,那必然是有着卓越之处。
不过这汉话说的着实地道……
当即便起身,举杯笑道:“将军英姿魁武,必是军中骁将。某不过是世人吹捧,真正的战阵厮杀却是没经过几回,将军谬赞了,来来来,能够结识将军这等人物,亦是某平生之幸事,满饮此杯!”
“满饮!”
金瘐信似乎极为受用,与房俊遥遥碰杯,一饮而尽。
待到房俊落座,善德女王便温柔笑道:“将军乃是新罗之柱石,侯爷亦是大唐之俊彦,你们二位一样的人中之杰,反倒是吾等凡夫俗子之荣幸。”
这位女王陛下固然身份高贵地位尊崇,但是浑身上下除去端庄娴雅之外,便只剩下温柔恬淡,丝毫没有身为王者的凌人盛气。
兼之肤白貌美气度雍容,虽然年岁稍稍大了一些,却正是女人轻熟的季节,一颦一笑之间温婉如水,再加上特殊身份带来的加成,使其浑身上下都洋溢着莫名的魅力……
比如金庾信得了这句夸赞,一双朗目望向善德女王之时,便不似刚刚看着房俊那般气势凌厉,反而充满说不清的缱绻温柔。
有故事啊……
坐在女王另一侧的是一个面容枯瘦、脸颊狭长的男子,年岁与金庾信差不多,但是面向却犹如天壤之别,尤其是尖利的鹰钩鼻使得整个人气质冷冽,一双白眼多黑眼少的眸子更让人觉得乃是薄情寡恩之辈。
这人面上略显不悦,开口道:“侯爷何必过谦?新罗比之大唐,犹如烛火之于艳阳,金将军比之侯爷,亦如萤虫之于皓月……侯爷麾下千军万马战船千条,纵横大漠横扫七海,何等之气魄,何等之功绩?”
此番话一出,席间气氛顿时一滞。
按说他这话没毛病,金庾信不过是依仗新罗一地,固然有些权势,却在高句丽与百济的压迫下疲于应对,而房俊呢?人家率领大军横行七海,看谁不顺眼就一顿揍,揍完了还没人敢呲牙。
然而说到底此地乃是新罗王宫,在座的尽是新罗大臣,甚至还有新罗女王,你这般无限抬高房俊极尽遍地金庾信,让一众新罗人的脸面往哪儿搁?
房俊瞅了此人一眼,刚刚已经有人给介绍过了,叫做毗昙,乃是新罗的重臣,近乎于大唐的宰辅,是新罗拥有召开“和白会议”的“上大等”之一,亦是金氏王族子弟,不过血脉似乎跟善德女王有些远。
关键是,这人是新罗朝中“亲唐派”的代表……
去岁,百济忽然发兵攻陷新罗城池大耶城,新罗不敌,女王派遣金春秋前往高句丽请求援军,高句丽趁机讨要新罗的麻岘、竹岭等城池,被金春秋断然拒绝,结果非但没能求到援军,反而遭遇囚禁,关了一个月才放了……
女王无奈,只能派遣使者前往大唐求援,结果鸿胪寺的寺丞李孝友不知发了哪门子疯,一改以往“亲善睦邻”的作风,提出大唐出兵援助可以,但是新罗需废黜女王,另立大唐宗室为新王。
新罗使者哪里敢答应这样的条件?只得回了新罗,如实回禀善德女王。
善德女王自己倒是没有多少恼怒,新罗就像是一块肉,周围群狼环伺,谁不想着扑上来啃一口?若是能够连皮带肉的吞下肚去,那更是再好不过了,不足为奇。
反倒是朝中大臣因此发生了剧烈争执……
一部分人认为大唐强盛,自古以来便是天朝上国,若是迎立大唐宗室成为新罗之王,那么新罗便成为大唐的藩国,什么高句丽、百济、倭国之流,何敢造次?国力在大唐帮助下一定快速提升,也算是造福新罗百姓了,且大唐宽厚仁爱乃是礼仪之邦,女王陛下也定然能够得到善待。
上大等、内大臣毗昙便是这一派的领军人物。
另一部分则以金庾信、金春秋为首,对此嗤之以鼻,大骂“亲唐派”卖主求荣,誓死捍卫女王,永保新罗江山。
百济不久之后退兵,但新罗朝中却分裂成两派,彼此攻歼,吵闹不休。
然而让房俊郁闷的是,这亲唐的毗昙无论怎么看,都好像小说和电视剧里头的反派人物……
难道自己在新罗人眼里,也是那个最大的反派?
房俊撩着眼皮瞅了毗昙一眼,淡然道:“阁下之言,某受之有愧。在中原,尽管王朝更迭,但是每一个统一神州的帝国,都崇尚以儒治国,讲究宽恕仁爱,和平共处,不仅对内如此,对外亦是如此。若非侵扰中原领土、残害汉家百姓,汉人从不会悍然出兵,行侵略掠夺之恶行!天下百姓,无论汉胡,谁不崇慕汉家仁慈宽爱之风?是以,某固然率兵取得了几场胜利,却大多是敌人见到大唐天军既出,顿时望风而遁,岂敢将功勋窃为己有?”
殿内一众新罗官员听着这话,顿时心中舒服多了。
毗昙却皱皱眉,心里嘀咕:这位侯爷怎么回事,我这帮着你说话呢,给女王以及她的追随者们施压啊,咱俩是一伙儿的……
不过他也看清楚了,房俊不愿意在此提及废黜女王、迎立大唐宗室一事,便赶紧闭嘴。
但心里对房俊甚为不满……
金庾信有些尴尬,举起酒杯道:“侯爷过谦了,在下山野之民,如何能够与侯爷相提并论?在下自罚三杯!”
连饮三杯。
房俊笑着陪着一杯。
善德女王俏脸微沉,神情有些难看,虽然房俊言行举止甚为温和,浑然不似遣唐使者所言那般嚣张跋扈,但是毗昙的言语,却犹如一根刺狠狠的扎在她的心里。
身为一国之主,谁愿意躬身谦让主动退位?
即便再是怜爱百姓,也不是说做便能够做到的!这不仅仅是要将手里的至尊权力交出,更意味着从此以后就连自己的安全都无法受到保障,时时刻刻要防备着被继任者彻底铲除,永除后患……
曾几何时,毗昙与金庾信、金春秋等人一样,对她忠心耿耿,是一力扶持她成为新罗历史上第一个女王的得力助手!
……
被毗昙这么一闹,酒宴的气氛难免尴尬,只好草草收场。
善德女王起身,客气的邀请房俊前往偏殿饮茶。
邀请房俊前来,自然不仅仅是为了吃一顿酒宴那么简单……
房俊欣然前往。
……
一间诺大的殿堂,雕花窗棱、祥云横梁,屋角处放置的燃着香料的青铜兽炉,甚至是四周勾起窗帘的铜勾,无一处不彰显着汉风唐韵。
新罗亲近大唐之文化,可见一斑……
殿内,一众大臣没几个有资格在此入座,唯有金春秋、金庾信、毗昙,以及一位剑眉星目身形健美的少年武士。
这少年武士一身黑色劲装,头顶带着一个翘起两根花枝的古怪帽子,身形修长矫健,背脊挺拔,整个人站在那里就犹如一柄出了鞘的精钢长剑,锋芒毕露,寒光烁烁!
比之英气勃勃的金庾信,更多了几分冷冽狠厉……
毗昙笑着给房俊介绍:“侯爷,这位乃是新罗国内之少年英雄,更是女王陛下的禁卫军统领,与金庾信将军一样,还是‘花郎’之将领,武艺高强,尤擅剑术,乃是新罗第一高手!”
房俊愣了愣,还武艺高强,还第一高手……你写小说呢?
再者说,“花郎”是个什么鬼?
莫不是与“牛郎”一样,只是更儒雅一些、更高级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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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四十九章 窈窕淑女,吾欲求之
还别说,这人相貌俊雅神情桀骜,体型修长矫健,浑身上下洋溢着一股野性的魅力,这等男人最是受到那些深闺贵妇的喜爱……
见到房俊湛然的眼神在自己身上来来回回的扫量,那青年顿觉浑身不自在,明明自己摆出一副桀骜不驯的姿态希望给这位大唐侯爵带来威压,却不知为何反倒是自己在对方的目光巡梭之下,宛如不着寸缕一般尴尬心虚。
紧绷着脸,这人抬手抱拳,冷声道:“鄙人阏川,素闻侯爷文武双全,若有闲暇,不知可否赐教一二?”
房俊眼皮跳了一下,我又不会跟你抢生意,为何对我这般大的敌意?
“拳脚有损,刀枪无眼,以武会友什么的最是麻烦,不过若是能够相互探讨一番深浅快慢之要诀、上下左右之要领,取长补短交流经验,某倒是愿意随时备下薄酒,促膝长谈。”
那阏川俊朗的脸上满是懵逼……
什么深浅快慢?
什么上下左右?
他有些尴尬:“鄙人汉话说得不好,领会不得侯爷的意思,还请侯爷明示。”
大唐周边诸国之王侯贵族,莫不以写汉字、说汉话、读汉书为荣,早已不是一项技能,而是成为身份的标签。
阏川出身贫寒,虽然很小年级便成为“花郎”的领袖,在善德女王尚是公主的时候便负责护卫左右,现在更是女王最信任的武将,早已是新罗最顶级那个阶层的人物,却依旧因为写不好汉字而时常遭人讥讽嘲笑。
结果现在发现自己非但写不好汉字,就连汉话似乎也领会得并不深刻,起码面前这位侯爷的话他就搞不明白……
我只是想跟你切磋一下挫挫你的锐气而已,哪里用得着深浅快慢?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金春秋圆脸矮胖,面白无须,此刻上前拉着房俊的手,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侯爷且这边坐。”
房俊不着痕迹的甩开他的手,随着他坐到一张雕花的桌案旁,坐下之后还悄悄在衣摆上擦了擦手。
这老东西手心全是汗,该不是肾虚吧……
金庾信也坐在房俊对面,冲阏川笑道:“只要侯爷尚在新罗,何时不能上门讨教?非得急于一时,你这急躁性子也不知几时能改。”
言语之间,显得甚是熟络,关系亲近。
而毗昙则阴沉着脸,径自坐到房俊下首,耷拉着眼皮一言不发。
明显被排挤在外……
房俊眼睛眯了一下,真是庙小阴风大、水浅王八多,区区新罗弹丸之地,土地贫瘠人口稀少,但是玩起政治斗争来,却也与大唐别无二致。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有利益的地方,就有斗争。
古今中外,概莫如是……
未几,后堂环佩叮当,新换了一套衣衫的善德女王步履优雅的缓步而来,轻敛裙裾跪坐在主位,秀美的脸上带着微笑,冲房俊微微颔首,柔声道:“劳侯爷久候了,有失怠慢,还请宽宥。”
房俊便道:“客随主便,入乡随俗,陛下若是依旧这般客气,某倒是害怕是不是陛下有什么不情之请,吓得赶紧躲回船上,再也不敢见您了。”
众人先是一愣,便齐齐笑起来。
善德女王秀眸之中光彩衣衫,抿唇笑道:“素闻侯爷在大唐朝堂之上唇枪舌剑辩才无敌,今日总算领教。”
房俊大笑道:“当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某还以为陛下听得最多的乃是某说打就拽的棒槌脾气,却不料居然是口舌之利……”说着,他看向阏川笑道:“所以阁下若是当真想要跟某讨教切磋,还不如就斗一斗这伶牙俐齿,耍枪弄棒的,怕是有辱斯文。”
金春秋与房俊熟络一些,摇头苦笑道:“阏川,还不速速给侯爷赔罪?你刚刚确实有些失礼了,若是侯爷记着这事儿不依不饶,往后说不得就有你的苦头吃。”
房俊笑着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
世人皆传善德女王秀外慧中、英明果敢,但是房俊看来这女人固然聪慧,但是性子却相对文静,倒是这个金春秋显然在新罗朝中地位不一般,在善德女王面前亦是颇具影响力,无论信任程度还是重视程度,显然皆在金庾信与阏川之上。
至于毗昙……
这位老兄一脸谁都欠我钱的表情,显然处处遭受排挤。
房俊也弄不清楚到底是因为他“亲唐”而遭受排挤,还是因为排挤而“亲唐”,希望通过迎立大唐宗室成为新罗之主来彻底改善自己在新罗的地位和处境。
有几名娇俏的侍女奉上香茗,诸人的笑声才淡了下来。
一名侍女款款来到房俊身边,先是一手端着托盘,一手敛着裙裾,跪坐在房俊身侧,然后才双手将托盘放在房俊面前的桌案上,双手握着托盘放在小腹处,纤细的腰肢深深的弯下去施礼,最后才跪着后退两步,起身碎步离开。
这期间,橘红的烛火照在她因盘起秀发而露出的优美脖颈上,一片洁白细腻,甚至就连脸颊上的绒毛都看的清清楚楚……
长长的睫毛轻轻的扇翕,秀挺的鼻梁宛若琼玉,一张樱桃也似的小口不点而朱。
再配上春葱也似的身段儿,以及一股萦绕弊端的淡淡馨香……
即便是见惯美色的房俊,此刻亦不由自主的泛起一股惊艳之感。
新罗女子最是温柔娇俏,再加上这般容颜秀美身段窈窕,更有一种如珠似玉的温润气质,简直就是人间尤物。
房俊下意识的目光随着她转动,待到她站起身来之时,赫然发现此女身量颇高,足有一米七。
这年代的人普遍身高有限,大唐人的身高照比后世平均也得矮上三五公分,后世一米八的个头很是常见,但在这个年代简直就是鹤立鸡群,房俊认识的人当中最高的要数薛仁贵,这位仁兄大概能有一米九,放在后是也是个高个儿,但是绝对算不上惊世骇俗,但是在大唐,却是难有人能够与其比肩,便显得格外魁梧健硕。
至于倭人……不提也罢。
新罗的人高比倭人强上那么一点,却也极其有限,毕竟据说双方多多少少还有点血缘关系。
那金庾信与阏川便算是身材高大了,但是也仅仅比这个侍女高出半个头……
颜值一流,气质绝佳,偏偏还有一双大长腿,这放在后世,妥妥的女神级别啊!
都说新罗出美女,果然令人艳羡,这等姿色居然只是在王城里当一个侍女,不过也幸好如今是女王当家,否则若是换了一个男主,大抵是无论无何也不会放过这等女子的。
他这么一副色眯眯的神情,自然被诸人看在眼内。
善德女王微微有些不悦,金春秋、金庾信、阏川则略有些尴尬,毗昙眼珠子转转,长脸上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不知打着什么主意……
房俊回过神来,见到诸人经意不经意的都看着自己,却也没有什么尴尬,笑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此女天姿国色,窈窕之身材便是大唐亦是罕见,某见之心生仰慕,失态了,失态了。”
嘴上说着失态,神情之中却一点尴尬难堪都没有。
长得好看就是给人看的,这又算点什么事儿?
况且这一番言辞尽显坦荡,反倒是比那些遮遮掩掩却心底龌蹉之辈强的多了……
善德女王微微一笑,赞道:“侯爷心胸坦荡,当是真英雄也。”
房俊眼睛转了转,见到那长腿侍女敬茶之后并未立在一旁侍候,而是正缓缓的退向后堂门口,心里一动,便说道:“咱们汉人有一首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某不敢自称君子,却也有爱慕之心……”
说着,他望向善德女王,嘴角微微翘起,语气真挚、目光澄澈:“某厚颜,请求陛下将此女赐予,还望陛下念及大唐与新罗之友谊,成全某这一份爱慕之心。”
一言既出,满堂皆惊。
就连那位偷偷退走的侍女,也在遁入后堂之前听到这番话,顿时娇躯一震,再也不敢停留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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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五十章 求之不得,当场发飙
殿上气氛为止一滞。
金春秋与金庾信吃惊的看着房俊,讷讷说不出话来。
阏川则双目暴睁,面现怒容。
毗昙瞅了瞅那一道先是在后堂门口的窈窕身影,又瞅了瞅房俊脸上的真诚之色,心念电转,目中满是幸灾乐祸之色……
善德女王精致的容颜微微错愕,红润唇瓣轻轻开启,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沉吟道:“侍女粗鄙,何敢以之轻贱贵人?侯爷乃是大唐贵客,稍后吾便命人寻找几位王室之女,赐予侯爷以为侍妾。”
王室贵女,才能更符合您大唐侯爵的身份,区区一个侍女不够格。
金春秋眼皮子跳了一下,心忖陛下您还真是舍得,张嘴就将王室之女送人了,而且一松就是好几个……不过“新罗婢”在大唐最是受到欢迎,王室之女身份贵重一些,相比更能得到这位侯爷的喜爱。
将一个新罗王室的女子压在身下夜夜鞑伐,那感觉岂是一个侍女能够相比?
孰料房俊摇头,拒绝道:“某非是喜好渔色之徒,家中侍妾区区可数,只是见这侍女身姿窈窕,便心生仰慕。既然是深入王宫成为侍女,想必家中亦是穷苦不堪,某可以将其全家带去大唐安置,送一桩富贵便是。可若是王族之女,跟着某便要背井离乡、离别家人,这一去千山万水,余生不知可有机会再返桑梓,其人襦慕双亲之心、父母怜子之意,某于心何忍?陛下美意,某不敢拜领,便是刚刚那一个侍女吧,某很是钟意。”
善德女王拢在衣袖里的素手狠狠的握了握,凤目微凝,给金春秋使了个眼色……
金春秋一张圆脸堆起笑容,敬了房俊一杯茶,说道:“侯爷莫要为难吾等,您乃是大唐贵胄,身份告绝,若是吾新罗只是区区赠送一个侍女,传出去岂非要让世人耻笑?”
房俊依旧摇头:“这有何可耻笑的?难不成某来一次金城,反倒强掳走几位王族贵女才不被人耻笑?某这人与旁人不同,旁人或许在乎女子家世身份,某只凭喜好,某就看中这个侍女,别的不要!”
这就有点任性了……
金春秋啧啧嘴,面色难堪,不知说什么是好。
他实在摸不准房俊到底是当真看中了这个侍女,还是别有所图,甚至摸不准房俊这一番是真情流露,还是故意找事儿……
唉!
说来也是恼人,那个侍女为何偏偏就要跑到房俊面前露上这么一面呢?
愁人……
眼见金春秋也不能说服房俊改主意,金庾信有些焦急,开口道:“侯爷,那侍女颜色一般,不若在下给您寻几位绝色佳丽……”
“砰!”
房俊面色沉下来,黑脸不怒而威,瞪着金庾信不悦道:“阁下何意?”
金庾信吓了一跳,没料到房俊忽然翻脸,讷讷道:“在下……并无他意。”
“并无他意?”
房俊反问一句,转头看着善德女王,沉声道:“某见这个侍女心生爱慕,欲向陛下求之,这并无何不妥之处吧?”
善德女王沉吟一下,道:“正如侯爷所言,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并无不妥。”
房俊道:“即是如此,那敢问陛下,若是您不愿将此女赐予某,名言即可,某非是不讲道理胡搅蛮缠之人,若是强掳此女,那么又与素来欺凌新罗之高句丽、百济何异?然而这般再三推搪,是将某当傻子耍弄,还是当真以为某好欺负,不敢在你这王城之中翻脸?!”
说到后来,已是语气渐厉,一脸愤然之色!
就好像当真受了多大侮辱一般……
身为大唐侯爵,掌控一支纵横七海无敌之水师,更对大唐皇帝有着无与伦比的影响力,他这么一发飙,当真有一股泰山压顶一般的威势,雄浑的气势弥漫全场,威风懔懔!
善德女王俏脸凝霜,却是沉默着一言不发。
阏川眯着眼睛,看着房俊,不知心里想着什么。
金庾信面色难堪,却也知道这番并不怨房俊发作,一个侍女而已,喜欢就张嘴讨要,算得什么?如同货殖一般而已。
只是……这个侍女却是万万不能赐给房俊的。
金春秋与房俊以往有些交情,固然不深,但是此番房俊前往倭国,其子金法敏一路相随,据父子之间来往书信透露,房俊对其甚为欣赏。
故此,金春秋觉得自己在房俊面前时说得上话的,颜面也应当有几分,见到女王陛下神情尴尬有些下不来台,便咳了一声,腆着脸,劝道:“侯爷何必恼火?新罗固然贫瘠,但是山清水秀,美女如云,待到明日,在下必然寻一些绝色之美女送于侯爷住处,要多少有多少。”
说来说去,就是这个侍女绝对不给赐给你,想都别想……
房俊面沉似水。
他本来只是心血来潮,觉得这位侍女有些不一般,故而出言试探,却不料新罗君臣一个两个的不断劝说,固然为难,却绝无半分恐惧。
由此,新罗对于大唐的态度可见一斑……
求援固然是真,希望抱上大唐这条粗腿亦是真,但是真心实意的甘附骥尾却绝无可能。既然心存异志,不肯彻底依附,那么一旦有机会,必然撇开大唐将好处自己吞下去。
这是打算拿着大唐当刀子使?
金春秋说完,房俊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直到盯得金春秋心里发毛口干舌燥,这才陡然起身,冲着善德女王俯身施礼,面无表情,道:“今日某有些乏了,暂回船上休息,若是陛下有何吩咐,明日但请遣人去战舰之上告知,某告退。”
言罢,转身便大步流星离去。
诸位新罗君臣齐齐给晾在那里,瞠目结舌……
酒喝了,茶也喝了,正事儿还没谈呢,结果这位甩手就走了?
你这是将大唐与新罗两国联盟的大事置于何地?
这也太任性了吧!
就这样的一位,到底是怎么当上大唐侯爵的?
据说并非是荫萌的爵位,而是大唐皇帝金口敕封啊……
阏川“呼”的起身,怒目圆瞪,喝道:“欺人太甚!此子猖狂,欲将陛下置于何地?”
堂堂新罗女王在座,结果这位说走就走一点脸面都不给留,的确过分。
金庾信沉着脸,一言不发,显然也气得不轻。
金春秋则扼腕叹道:“这倒也怪不得房俊,此人在长安便素来以脾气暴躁闻名遐迩,不管是皇族子弟亦或是朝中大臣,一言不合即老拳相向,那是常有的事情,甩人脸子更是不知凡几。在他看来不过是区区一个侍女而已,既然开口讨要,怎么也应该有这个脸面的……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就算他当真求娶一个王族之女,陛下难道还能不顾联盟大局而拒绝?可是……谁知道……唉!”
他这边嗟叹不已,事情的确是出乎预料。
说起来都怪那个侍女,你说你没事儿往房俊跟前凑什么?
结果被人家给盯上了吧?
唉,真是麻烦……
阏川则斜眼看着默不作声的毗昙,讥笑道:“怎地,上大等为何不去追随你的主子?”
毗昙大怒,叱道:“我倾向投靠大唐,乃是出于为新罗之考量,又岂是贪图自己的荣华富贵?新罗弱小,周遭高句丽、百济、倭国群狼环伺,一个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之境地,若无大唐鼎力扶持,你认为新罗能够坚持多少年?一年?还是两年?届时国破家亡,吾等自然誓死卫国,可是那些黎民百姓何辜,要遭受家破人亡之惨祸!尔这般阴阳怪气,真当我不敢宰了你不成?”
阏川一脸讥讽:“老子只用一只手收拾你,如屠杀豚犬耳!”
毗昙暴怒,正欲反唇相讥,忽闻善德女王喝道:“都闭嘴!”
女王陛下凤目含威,环顾左右,冷言道:“进入就此作罢,明日请诸位早早入宫,商议对策,都退下吧。”
言罢,不理会诸位大臣,自行起身走回后殿。
刚刚回到后殿,门后便闪出一条窈窕的身影,清脆的嗓音急促如雨打芭蕉。珠落玉盘:“姐姐,万万不能答允那个唐人!妹妹就算是死,也绝不愿嫁去大唐,不愿离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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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五十一章 自作聪明,麻烦缠身
后堂内,壁上、桌上尽皆燃了蜡烛,微黄的烛光将整个屋子照得甚是明亮,地上铺着光洁的地板,房屋四角尽皆燃着青铜炭盆,盆内炭火正旺,热浪滚滚,温暖如春。
刚刚那名侍女已然褪去侍女服饰,换上一身绯红绣金石榴色的薄罗群,腰间系着一根玉色的锦带,勒得腰如束缟,愈发显得身姿窈窕、纤长秀美,明艳里带着三分英气,分外撩人。
一张雪白秀美的瓜子脸此刻正满是惶然,长长的睫毛扇翕几下,纤手已然抓住了善德女王的胳膊,疾声道:“姐姐,万万不能答允那个唐人!妹妹就算是死,也绝不愿嫁去大唐,不愿离开你!”
善德女王明媚的俏脸上现出懊恼的神色,轻轻拍了她的手一下,嗔道:“谁叫你胡闹的?这下子麻烦大了吧,姐姐我也不知如何收场了!”
说着,缓步走向靠墙的梳妆台,坐下之后,任由侍女上前给她卸去妆扮。
那女孩亦步亦趋,站在善德女王身后,从镜子里看着她,苦着脸道:“谁知道他是这种人呐?本以为是一位名声远扬的少年豪杰,惊才绝艳冠绝天下的人物,这才想要见识见识嘛,可哪里想到居然与那些臭男人并无不同,贪花好色浅薄无耻,简直可恶!”
她嘟着嘴,一脸颓丧。
既有偶像破灭的失落,更有陡然被麻烦缠身的懊恼……
善德女王也有些发愁,待到头顶的金冠被侍女卸下,一头乌鸦鸦的秀发瀑布一般披洒下来垂在肩头,这才抬起眼眸,轻叹一声,蹙起黛眉道:“此人的确难以掌控,不过在我看来,却非是那等浅薄之徒,大抵是看出了什么端倪,这才故意刁难。”
女孩惊讶的张开小嘴儿,不可思议道:“怎么可能?他一个唐人,如何能够认出我来?”
善德女王微微仰起脸,侍女用从大唐商贾那边得来的细棉布蘸了水,将她面上的妆容轻轻拭去,露出内里白皙的肌肤。
“倒不一定就是认出了你,识破了你的身份,或许试探的意味更多的一些……但他若是揪住此事不放,的确很麻烦。长安虽然有两国结盟之倾向,但不知为何其国内诸多大臣一口咬住要让我退位,迎立大唐皇室成为新罗之主,这与大唐以往自诩礼仪之邦的做派大为不同,不知是否其国内发生了什么动荡,这才导致政策转变……但终究那边还是松了口的,大抵是为了保障大唐皇帝御驾东征之顺利,不愿节外生枝。此刻正是两国结盟的节点,这个房俊虽非宰辅,但是对于大唐皇帝的影响力极大,若是因此使得他恼火我们不肯将一个侍女赐予他而心生恼怒,故而从中作梗,结盟之事怕是要横生变故。”
善德女王轻声述说着局势,成熟明媚的俏脸上满是疲惫和无奈,身为小国欲在夹缝之中挣扎求存,实在是太难太难,她以一介女流之身挑起新罗存亡这副重担,实在是压力太大。
况且新罗国内亦非是铁板一块,各种勾心斗角各种阴私龌蹉,令她必须时刻绷紧心神,否则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之境地……
女孩俏脸煞白,洁白的贝齿咬着樱唇,颓然垂下头去。
因为她一时之间的任性行为,导致姐姐陷入困境难以解决,心里自然后悔。但是转瞬之间,便将这股悔意转化为恨意,若非那个房俊贪图自己的美色意欲将自己收入床帏之间亵玩,又怎会让姐姐如此烦恼呢?
这个好色之徒,干脆掉进海里淹死了才好……
咬了咬牙,她心里忿忿的想着。
外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未几,一个女官神色惊慌的快步入内,疾声道:“陛下,刚刚金庾信将军来报,说是那位大唐侯爷出了王城之后,在城内遭遇刺杀……”
“砰!”
善德女王失手打翻手边的一个胭脂罐子,失声道:“你说什么?”
女孩亦是精神一振,急问道:“死了没有?”
善德女王秀眸圆瞪,看着她喝叱道:“胡闹!”
女孩吐出一截粉润的香舌,做了个鬼脸。
她自然知道若是那房俊若是死在金城,新罗必然脱不开干系,万一大唐问起罪责,实在是无法交代,整个新罗都将迎来巨大的危机。
可明白归明白,心里却就是希望那个可恶的家伙死掉……
幸好那女官说道:“大唐侯爷并无大碍。”
善德女王喘了口气,依旧未敢放松,又问:“刺客捉到了么?”
女官道:“数名刺客皆被就地擒杀……”顿了一下,她抬头看着善德女王焦虑的神色,轻声道:“……无一活口。”
“呼……”
善德女王一颗心这才算是彻底放下,狠狠的吐出口气。
这万一刺客被捉,谁也不知道能说出些什么不可思议的鬼话来……
“更衣,命阏川调集禁军,随我出宫!”
“是!”
那女官出去传令,侍女上前手忙脚乱的又给善德女王重新更衣。
女孩在一旁眼珠儿转转,问道:“姐姐,让我也跟去吧?”
“不行!”
善德女王冷着脸,断然拒绝:“你还嫌闯的祸不够?万一被那房俊再看见你,铁了心的非得把你要过去,届时不得不远赴大唐终生再不得见父母、就连死了都不能归于桑梓,你哭都来不及!”
女孩缩缩脖子,不敢再说。
心里却想,去大唐也不错啊,长安风华天下闻名,据说那里的百姓各个穿着丝绸衣裳,三岁的孩童亦能出口成诗,街上没有乞丐,人人安居乐业,端的是人间最最繁华富庶之地。
留在新罗又有什么好?
除去这位身为女王的堂姐对自己颇多宠爱之外,家中父母兄弟……也就那么回事儿吧。
她不抗拒去一去长安,但绝非是被那个房俊以姬妾的身份带过去……
*****
房俊从王城之内出来,几个内侍低眉垂眼哈腰跟在身后,看着前头这位大唐侯爵大步流星的脚后跟,大气儿都不敢出。
善德女王虽然只是一介女流,但是颇有手段,新罗上下莫不折服。
即便是金庾信、金春秋、毗昙这些位高权重的大臣,亦在善德女王面前保持恭敬,平素一句过火的话语都不敢说。
然而这位侯爵不仅说了,还敢拍桌子……
内侍们心里并无多少“主辱臣死”的愤慨之情,大唐的威慑力太大,海里头那百余条威武雄壮的战舰威慑力更大,连带着大家在这位侯爵面前都不自禁的屏气凝息。
愤怒是绝对不敢愤怒的,只要这位侯爵别发疯破坏新罗与大唐的联盟就好……
即便是最底层的新罗人,亦知道眼下唯有与大唐结盟才能对抗高句丽与百济的联手,否则新罗迟早灭国。
高句丽和百济固然强大,但是他们的百姓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猪狗不如。
各种苛捐杂税、各种兵役摊派,早已经将老百姓的血榨得干干净净,贵族们倒是奢侈靡费,过着神仙也似的日子。相反,新罗虽然弱小,但是上一任国王真平王便是一个体恤民生之人,到了善德女王即位,更是勤政正直、爱民如子!
没人愿意新罗灭亡……
那位大唐侯爵似乎怒气匆匆,脚步极快的便来到王城正门。
……
早有守门的禁军将城门打开,房俊快步而出,门外早已等候多时的亲兵部曲迅速上前。王城总管已经备好了马车,这时候客客气气的请房俊登上马车,送他返回码头。
房俊并未推迟,也并未发火,甚至登车之前还命人打赏了几个金豆子……
马车在二十几名唐军拱卫之下,迅速向着城东码头驶去。
金城不比中原大城,城内甚是简陋,唯有南北纵横的两条街巷略显繁华,两侧店铺栉比,路上铺设了青砖。
马车由王城出来,沿着大街向东行驶,将将行至大街的中段,便见到夜幕之中数十个黑影自两侧商铺的屋脊之上陡然出现,这些人俱都身着黑衣,手里的弓箭张开,一波箭雨倾泻向路中间的车队,然后纷纷丢弃弓箭,抽出长刀,嘴里呼喝着纵身跃下。
静谧的大街,瞬间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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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五十二章 月夜杀机,一枪爆头
月色晦暗,寒风萧瑟。
静谧的长街空无一人,唯有马蹄,一众亲兵部曲护卫着马车径直向着城外的码头驶去。
当街道两侧的屋脊上陡然出现数十名黑衣人,一个个引弓搭箭,便已然被房俊的亲兵发现?
“有刺客!”
“保护侯爷!”
当第一波箭雨自屋脊之上倾泻而下,亲兵们依然勒住马头,将房俊的马车团团围在中间,那新罗王宫的御者吓得魂不附体,一个轱辘便滚到了马车低下……
箭矢从上而下,射入亲兵阵中。
幸好这些亲兵皆是房俊所倚重的心腹亲信,平素不仅训练有素,装备更是一等一,各个穿着精致的革甲带着护心镜,头顶飘扬着鲜血璎珞的头盔看似轻便实则皆是精钢打制,就连裙子一样打到膝盖以下的衣摆都缀满了铁片,即便箭雨如蝗,来得甚是突兀,却也只能射伤不相干的部位,绝无致命。
只是胯下战马就倒了霉,一阵凄厉的马嘶响遍长街,十数匹战马中箭倒地。
房俊在马车中尚不知发生何事,便听得外头亲兵大呼“有刺客”,紧接着一阵“夺夺夺”的闷响犹如雨打芭蕉,无数支箭矢射在车厢上,甚至有几支射在车顶的薄弱处,直接穿透进来,有一支擦着房俊的脑袋射入身旁的坐垫上,将他的衣摆死死的钉在车底木板上。
吓得房俊一身冷汗……
战马倒毙无数,亲兵纷纷跃下马背,抽出雪亮的横刀,四面结阵,将马车团团围住,卫鹰乃是亲兵首领,见到一大半的箭雨尽皆落在车厢上,甚至有几支将车厢射出窟窿穿透进去,不由得大急,一边注视着从屋脊之上跃下的黑衣人,一边头也不回的大声问道:“侯爷,情形如何?”
房俊闷声答道:“无碍,最好留下几个活口!”
亲兵门顿时心中大定,卫鹰大声应道:“喏!”
黑衣人身形矫健的自屋脊跃下,一声不吭的便挥舞着兵刃想着马车杀来,数十人四面八方蜂涌而至,昏暗的月色下人影幢幢,杀气腾腾!
然而房俊身边的亲兵跟随他南征北战远渡重洋,何等战阵未曾见过,岂能被这么一点小小的局面吓住?
卫鹰舔了舔嘴唇,低声下令道:“保护侯爷安危为首要,所有人不得追击,以防中了刺客调虎离山之计,稍后近身接战,亦不准留手,全力格杀!命大的留下活口,否则格杀勿论!”
不是他敢违抗房俊的命令,而是他身为亲兵首领,首要的职责便是护卫房俊的安危,只要房俊平安无事,才能去考虑其他。否则若是一时失手导致房俊出现不测,他万死莫恕其罪!
车内的房俊并未提出异议。
转瞬之间,黑衣人便杀到近前,犹如一群自地狱窜出的猛鬼一般,挥舞着兵刃凶猛的扑了上来!
亲兵毫不慌乱,沉着应战,自动结成阵列,手里的横刀泛着寒光,待到刺客杀到眼前,齐齐大喝一声,或是劈砍,或是格挡,或是挑刺,个人分工不同,进攻与防守在一瞬间做出应对。
无比默契!
二十余口横刀组成一片翻腾的刀墙,只是一个照面,气势汹汹杀来的黑衣人便犹如涌起的海浪狠狠的撞上礁石,浪花漫天飞溅之时,礁石却巍然不动!
没奈何,亲兵配合默契,彼此同袍多年,简直装备精良,不少兵刃交接之时,黑衣人的兵刃被齐齐的削断,愕然之际,便被另一口横刀或是劈砍或是捅刺,斩杀当地。
即便偶尔突破阵列劈砍在唐军身上,但是那精制的革甲硬如铁石,刀刃劈砍在上面划出一刀长长的印痕,目瞪口呆之余,早已被砍翻在地。
呼吸之间,黑衣人便已有十余人当场毙命,连唐军组成的阵列都未曾突破……
战斗力明显不是一个层次。
房俊坐在车厢内,不敢打开车门或是挑起帘子去查看情况,唯恐有神箭手躲在远处给自己偷偷的射上一箭,那可当真是冤哉枉也。
不过听着外头一声一声语调怪异的惨叫,大抵也能够猜测出战况对己方极其有利。
到底是谁想要置自己于死地?
新罗不可能悍然调动大军围杀自己,若当真那般,就等着承受水师的怒火吧,说是片瓦不留也能夸张一点,但是愤怒的水师兵卒在明天天亮之前,绝对会将这做新罗的王城屠杀得不留一个活口!
想想也是,那善德女王固然在新罗威望甚高,却绝非一个野心勃勃之辈,能够攀上大唐这可大树为其遮风挡雨已然是求之不得,焉能为了区区几人提出的迎立大唐宗室之事,便贸然狙杀自己这个大唐侯爵、水师统帅?
大致猜测,应该是有人不愿见到大唐与新罗结盟,破坏结盟最快捷、最省力的方法,自然是将自己狙杀在新罗国都之内,新罗想要撇清关系都不能,只能承受大唐的怒火……
甚至就连善德女王亦有可能。
大唐要求新罗废黜女王,迎立大唐皇室子弟成为新王,这件事或许只是某一个鸿胪寺的官员随口为之,但新罗国内有人信了,于是斗争必然白热化起来。
新罗虽小,却也是独霸一方,王就是王,在这一方天地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这等权力一旦攥在手中,谁愿意平白交出?
若是善德女王派人刺杀自己,然后嫁祸给朝中那些与她政见不合的对头们,完全可以解释得通。
而且还有刚才那一个插曲,他在王宫之内见到那个容颜殊丽、身子纤美的侍女,并非是见色起意,而是想起后世的一个传说。
新罗两任女王,留下了不少故事流传在民间,后世亦有很多影视作品以此取材,广为传颂。其中便有对于那位善德女王的继任者、她的堂妹真德女王的传说,事实上大唐与新罗虽然一直有结盟之意,但是直到真德女王之时,大唐远征高句丽,两国才正式缔结盟约。
而关于这位真德女王,很多人说她“容貌美丽,身高七尺”……
善德女王没有儿子,却并未将她的王位传给任何一位侄子,可见对于这个堂妹的喜爱和器重。
若那个侍女果真是日后的真德女王,自己这般张口讨要令其无法解释,害怕自己当真蛮不讲理将其掠走亵玩,干脆先下手为强除去自己,亦非是没有可能……
房俊有些愤怒,也有些后怕。
原以为新罗弱小,势必唯大唐马首是瞻,无人敢对自己不利。
却不成想庙小阴风大,区区新罗弹丸之地,朝中却势力繁杂、勾心斗角,随时随地都想将对方置于死地!
外面的厮杀声渐渐稀疏下去,看来大局已定。
房俊吐出口气,伸手欲将车门推开,警兆忽现!
脚底下的木制地板犹如破纸一般绽裂,木屑纷飞之间,一柄雪亮的短刀犹如来自地狱的索命幽魂陡然出现,直取房俊的脖颈之间!
这一下突如其来,房俊完全猝不及防,下意识的向后仰身,接着身躯倒向地板之际,右脚足尖猛地踢出,正中握着短刀的那只手。
“砰!”
房俊仰天跌倒在车底地板上,险之又险的避过这索命的一刀!
“夺!”
那之手被房俊踢中,短刀撒手飞出,钉在一侧车厢壁上,直没至柄。
未等房俊松一口气,一条人影自车底地板的破洞幽灵一般窜进来,右手大抵是被房俊这一脚踢断了手腕,左手往腰间一抹,又抽出一柄雪亮的短刀来,身形矫健迅捷,冲着仰躺在地板上的房俊猱身而上,左手倒握着短刀,狠狠冲着房俊的咽喉扎下来!
这两下兔起鹘落,迅捷无比,车厢外的亲兵只听得车内“砰砰”两声,甚至未来得及出声发问。
直至此刻,房俊才看清自车底钻进来的这个刺客,赫然便是刚刚负责驾车的御者!
这御者面目狰狞,面对躺在地上似乎已经完全无法抵抗的房俊,双眼闪现暴虐的神色,亟待看着自己的短刀刺入房俊的咽喉之后,迸射出来的鲜血是何等艳红!
然后,他的瞳孔迅速紧缩,因为他的面前陡然出现一根黑黝黝的铁管子。
然后……
砰!
第一千八百五十三章 局势大乱
一声轰然炸响震得刺客双耳欲聋,铁管子里陡然冒出一股黑烟夹杂着火星飞溅,使得他瞬间眼前一黑,与此同时脑袋好似被一柄巨大的铁锤狠狠敲中,不受控制的向后仰起,神智刹那间消失。
自始至终,他连神经反射都没有,脑子里根本没有来得及升起“此乃何物”的疑惑……
轰然倒地。
房俊手握火枪,手臂上举,就这么保持着射击的姿势,好半晌才吐出一口浊气。
好险!
这次刺杀端的狡诈,外头那些黑衣人居然全是幌子,而真正的刺客早已在出了王城之时便潜伏在自己身边,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外头惨烈的厮杀吸引,这才雷霆一击。
若非有火枪防身,猝不及防之下恐怕真就给他得手了……
“砰!”
车厢门被人从外头猛地拽开,卫鹰将脑袋伸进来,疾声问道:“侯爷,没事吧?”
火枪射击的炸响早已吓得卫鹰等人魂飞魄散,若非车厢里出现危险,房俊怎么可能冒然射击?这会儿见到房俊安全无恙,长长的松了口气,然后便瞅见四仰八叉倒在地板上的御者,一颗心顿时揪了起来!
大意了!
居然只顾着外头那些来势汹汹的黑衣人,浑然忘了这名御者……
房俊惊魂甫定,默默收起火枪,从地板上爬起来跳下马车,见到周围密密麻麻的黑衣人尸体,沉声问道:“弟兄们伤亡如何?”
遭遇刺杀,首要之事非是追查刺客来历,而是关心身边人的安危……
一众亲兵尽皆心底一热,一个个腰杆顿时挺得更直!
卫鹰上前,道:“无人阵亡,只是有九个兄弟负伤,所幸并无大碍,刺客的兵刃太差,无法刺透吾等身上革甲。”
高句丽自古以来便跟汉人交战,虽然负多胜少,最终一步一步被撵到半岛上来,但是汉人的技术的确学了不少,冶铁水平低劣了一些,到底还是可以自行铸造兵刃的。但是百济、新罗两国在这方面却极度落后,只能通过最原始的方法冶铁,冶炼出来的铁料质量可想而知,要么太软,刃口不够锋利,要么太硬,刃身极易折断。
房俊亲兵装备的革甲绝非简单的皮革所制,而是符合皮甲,等闲唐军制式横刀若非正面受力充分的情况之下劈砍,极难砍透。
更别说新罗人软的跟面条一样的铁制兵刃,亦或是笨重的青铜刀剑……
“留有活口么?”
房俊踱步走上前两步,看着横七竖八的尸体,眉头微蹙。
卫鹰摇头,神色凝重:“无一活口。”
说着,他伸脚将面前一具尸体踢得翻了个个儿,仰面朝上,指着那尸体漆黑的脸说道:“要么被杀死,要么服毒自尽,毒药大抵都是藏在嘴里或者衣领上,服食之后,当场毙命。这绝非普通的刺客,全都是精心培养出来的死士,如此之多的死士,不是寻常人能够做到的,新罗这么大点儿的地方,能够有这等实力的人绝对不多!”
房俊低头瞅了两眼,然后抬起头,远处王城方向脚步声杂乱,显然王城禁卫已然发现了这边的情形,正匆忙赶来。
房俊抬起手,下令道:“不许任何人靠近,胆敢破坏现场者,杀无赦!”
“喏!”
卫鹰抽出横刀,带着亲兵排成这列,雪亮的横刀斜斜举起,杀气腾腾。
房俊又叫住一个亲兵,道:“速速回到船上,命王玄策带领一千兵卒赶来此地,余者不许上岸、不许睡觉,眼睛都给老子睁大了,谨防有人趁夜突袭舰队!”
“喏!”
这个可能不大,但是身为统帅,要严防任何一丝可能面临的危险……
那亲兵得令,撒丫子就朝着码头方向狂奔。
房俊负手而立,黑暗之中人影幢幢,越来越近的新罗王城禁卫连声呼喝,一片吵杂。
到底是谁吃了豹子胆,想致我于死地?
接到通报之后,王城禁卫出动了数百人,急急忙忙赶到刺杀现场,谁都知道房俊的身份有多重要,一旦他身死新罗国都之内,没人能够知道要承受大唐怎样滔天的怒火!
阏川全副甲胄,手按腰刀,头盔左侧插了一直花翎,身后离得最近的兵卒亦是同样打扮,显然与一般的禁卫不同。
这就是新罗独有的“花郎”,一支不属于朝廷、却忠于王室的力量!
金庾信、阏川,都是“花郎”的领袖,阏川更是十五岁便成为“花郎”的首领,武技强横,上下折服。
“花郎”的起源已不可考,但是历代“花郎”的效忠对象都是王室公主,直至上一任的王室公主成为了现在的善德女王,阏川成为禁军统领,军中赫赫有名的人物,“花郎”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
而现下,“花郎”效忠的对象是善德女王的堂妹,上一任新罗王真平王一母同胞的弟弟葛文王的女儿,金胜曼。而金胜曼的母亲则是新罗开国之王朴赫居世的后人,亦是与金氏不相上下的朴氏之嫡女……
善德女王并无夫婿,自然没有子嗣,金氏王族的嫡支血脉几近断绝,若无意外,善德女王最终会将王位传给自己的这个堂妹,而有着金氏、朴氏两家血脉集于一身的金胜曼,定然会受到新罗上下的支持。
受到两任女王的信赖垂青,“花郎”气焰嚣张,不可一世!
然而等到阏川率领“花郎”与禁卫匆忙出了皇宫来到刺杀现场,却发现前面对唐军挡住去路……
阏川目光透过唐军,看着街道上横七竖八的尸体,瞳孔微不可察的缩了一下,上前厉声喝道:“本将奉女王之命,前来护卫侯爷安全,尔等速速让开道路!”
卫鹰手握横刀,冷声道:“侯爷有令,任何人等不得靠近现场半步,否则有破坏现场之嫌疑。”
阏川大怒,戟指喝道:“放肆!此乃新罗国都,侦查案情、缉拿刺客皆乃吾等之职责,尔等皆乃外族,岂敢越俎代庖,胡乱参与?警告你,速速退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卫鹰岂能怕他?
他们这些亲兵跟着房俊素来豪横惯了,什么林邑王室、倭国王室在房俊面前哪一个不是点头哈腰人,任凭喝叱?
你新罗王室又算个屁!
他面容冷峻,目光与阏川对视,一字字道:“侯爷有令,胆敢擅闯者,杀无赦!”
“杀无赦!”
身旁袍泽齐声大喝,手中横刀竖起,幽冷的刀光闪烁,杀气弥漫!
阏川差点气死!
知道唐军素来嚣张,但是要不要这么嚣张?!
这里是金城!
是新罗国都!
他双目喷火,“呛啷”一声抽出腰刀,厉声道:“此乃新罗国都,尔等欲使大唐与新罗开战么?”
一众房俊亲兵不为所动,一个个目光狠厉,握刀的手紧了紧。
那意思很明白,你敢上前一步,就地格杀!
管你是不是新罗高官!
管你是不是新罗国都!
军令如山,不管面前的人是谁,哪怕是新罗女王站在这里,胆敢上前一步,格杀勿论!
阏川肺子都快气炸了,新罗这一亩三分地儿上,谁敢跟他这般无礼?
可他真就不敢上前。
对面这些悍卒一个个鹰视狼顾,从骨子都透出着剽悍的劲头儿,他确信,只要自己再上前一步,那些雪亮的横刀必然会照着自己脑袋劈砍下来!
可若是就这么被吓住了,颜面何存?
手底下的“花郎”都看着呢,以后如何服众?
正自踌躇之间,忽闻身后脚步声响,金庾信已然全副铠甲大步流星赶来,在他身后,则是顶着黄罗伞的女王驾辇……
阏川赶紧借机推在一旁,看着女王驾辇从身侧走过,然后照样被唐军阻挡!
这下阏川是真的怒了!
主辱臣死,何况是他这等依仗女王宠爱而在朝中立足的武将?
阏川双目赤红,提刀上前,大吼一声:“尔等欺人太甚!儿郎们,给我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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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五十四章 夜凉如水的路口,那嚣张的少年
“住口!”
驾辇上的善德女王娇叱一声,玉容含霜,凤目含威,等着阏川道:“退下!”
阏川梗着脖子:“可是唐人这般无礼,臣下……”
“退下!”
“……是。”
阏川咬着牙关,后退两步,握刀的手背青筋暴突,显然心中极是不甘。
刚刚是他自己受辱,忍气吞声可以暂避唐军锋芒,贸然与唐军开战非是他能够承担的后果,但此刻女王受辱,让他如何忍?
不能忍,也得忍!
驾辇缓缓向前,直抵唐军这列之前方才停下,善德女王一身盛装,头戴纯金步摇冠,美艳的容颜端庄凝肃,美眸扫过面前如墙一般的唐军阵列,缓缓开口道:“华亭侯何在?请上前说话。”
一国之主,自有威仪。
一众房俊亲兵屏气凝息,就连卫鹰也未有继续叫嚣。
房俊早就见到了善德女王的驾辇,等到卫鹰杀了杀她的锐气,这才大步上前,来到驾辇之前稍微整理一下衣冠,遥遥施礼:“虎口余生之人,向女王陛下见礼。”
驾辇上的善德女王眼皮子跳了一下,凤目含威,凝视着面前这个年轻得不像话的大唐侯爵。
这一句“虎口余生”,既显示了房俊淡漠生死之洒脱,亦表达了真切的愤怒!
两国联盟在即,就在这新罗国的都城之内,居然有刺客当街悍然行刺大唐侯爵,你们新罗到底打得是什么主意?
善德女王沉吟一下,开口道:“王都之内,居然发生这等无法无天之事,新罗必然会给侯爷一个交待。金将军何在?”
“臣在!”
后面的金庾信急忙上前几步,躬身施礼。
“金城之内,多有不法之徒肆意作乱,如今连当街行刺大唐侯爵的事体都做得出来,是否明日刺客就会出现在王宫之中,朕的寝塌之侧?”
善德女王厉声呵斥。
金庾信弯着腰,诚惶诚恐:“陛下恕罪,是微臣失职……不过还请陛下和侯爷放心,微臣这就封锁全城,大肆搜捕,无论这伙刺客是由何人指使,是否尚有同党余孽,定然将其连根拔起!”
善德女王缓缓颔首,转而看向房俊,玉容缓和,温言道:“让侯爷受惊,实在是罪过。金将军既然已经保证,不妨给他一点时间,待到抓住幕后主使者,任由侯爷处置,如何?”
这件事责任在新罗一方,不容辩驳。
不过善德女王这一番表态算是给足了房俊面子,只要能够快速抓住幕后主使,就是一个很好的交代。
只要大唐尚有与新罗结盟之意,断然不会继续纠缠下去,毕竟比房俊不是还没被刺杀死掉么……
这话不好听,但却是事实。
国与国之间,甚少能够通过道理、法律等等来沟通,说到底,还是要看事情所导致的后果。
善德女王如此表态,若是房俊继续不依不饶,那就有些胡搅蛮缠了。
房俊自然不会予人口实,这件事他是受委屈受同情的一方,不能反而使得自己陷入被动,很是干脆的颔首道:“陛下如何说,那就如何做,某自然遵命。不过……”
顿了一顿,他直起腰,目光与善德女王直视,语气铿锵:“这件事已然不是某一人之事,在新罗都城之内,某的身份是大唐侯爵,代表的是大唐皇帝陛下,以及一万大唐子民!就在这长街之上,有人悍然挑衅大唐,浑然不将大唐皇帝君临四海之威仪放在眼中,某能够答应,但是大唐百姓不能答应,军中数万儿郎不能答应!”
善德女王面色一僵,未等说话,一旁早已气炸了肺的阏川厉声喝道:“大胆狂徒!居然跟对陛下不敬,你是仗着大唐强盛,便要以势压人、恃强凌弱么?”
房俊颇为意外的看着这人,没想到还有点脑子,懂得强占道德制高点……
阏川还欲再说,忽然面色一沉,扭过头,狐疑的望向城西方向。
接下来,所有人都听到一阵沉闷的声响,像是鼓槌迅疾的敲打在鼓面上,一声一声急促的闷响声声响在心头,震得人心里一颤一颤。
这沉闷的声响由远及近,最终化作一队整齐的唐军,整齐划一的小跑着由长街的另一头涌进来……
整齐的军装,划一的步伐,一步一步踩在地上形成的闷响使得大地似乎都在缓缓震动,由于步履一致,身上的甲叶兵械都按照同样的速度和角度发生碰撞,产生的声响仿佛蕴含着一种整齐的韵律。
就在新罗人目瞪口呆的档口,一千水师兵卒全副武装,小跑到了长街之中,随着一声“立定”的口号,陡然停止脚步!
然后“哗啦”一下犹如鱼入大海,千余兵卒散开整齐的队列,分成无数个小队,有的上前拱卫在房俊身后,有的悍然冲入两侧的商铺民居,将所有睡梦之中的居民商贾尽皆驱赶出来,在街面上集合。
阏川目眦欲裂,瞪着房俊戟指道:“竖子,尔欲覆灭新罗乎?”
房俊看着他,冷冷道:“休要自作聪明!你自认为可以占据口舌上风,便能够将某钉在错误的一方?这等伎俩偶尔玩一次,某还敬佩你是个聪明人,可是屡次三番自以为是,简直愚蠢得可笑!”
阏川又羞又气,大骂道:“放屁!你不过就是仗着唐军精锐,明目张胆的欺负人罢了,有种你站出来,就在这大街之上于我大战三百回合,谁不敢谁是孬种!”
房俊懒得看他,还大战三百回合?
讲评书呐!
他举起一只手,喝道:“弓箭手何在?”
上百名弓弩手齐声呼应:“在!”
声若奔雷,震荡全城!
房俊手臂放下,指着阏川,大声道:“此獠口出污秽之言,嚣张跋扈,不可一世,尔等听令,只要此人再开口说一个字,当场射杀,决不容情!”
“喏!”
弓弩手轰然应命,百余张强弓劲弩立即上弦,一支支闪烁着寒光的白羽狼牙箭斜斜的指着阏川,只待他一张口,便是万箭齐发,顷刻之间就让他变成一只刺猬!
阏川面色涨得有若猪肝,如此羞辱,简直平生未见,当着女王陛下、当着新罗群臣、当着新罗军卒百姓,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他气昏了头,张嘴就想骂娘,房俊轻描淡写的竖起一根手指,提醒道:“一个字,只需要一个字,你就能立马尝到万箭穿心的滋味儿!友情提示,千万别挑战某的决心,更不要试图挑战大唐军卒对于军令的执行力,否则后悔的定然是你自己。”
“……”
阏川一口气堵在胸口,面色有红转黑,又从黑变白,最终却到底没敢说出一个字。
他不是傻子,他看得出房俊眼睛里闪烁着的嗜血的光芒……
“阏川,你还当我是新罗之主么?速速退下!再敢多言,定然治你欺君罔上之罪!”
善德女王适时的出生喝叱,总算是给了阏川一个台阶,这人垂头丧气推往一旁,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脸上火辣辣的疼,颜面扫地对于这样一个心高气傲的人来说,打击实在是太大了点儿……
善德女王扫视了一眼威武雄壮的唐军兵卒,心里一阵乱跳,说不害怕是假的,如此之多的强弓劲弩正对着自己这边,万一房俊一声令下,非但自己活不成,整个新罗朝廷的核心都将血溅于此。
心里暗暗后悔,不该亲身至此,以身犯险的……
然而事已至此,若是此刻退缩,丢得不仅是她的威望,更是新罗的脸面,哪怕再怕,也得挺住!
深深吸了口气,鼓胀的胸脯高高坟起,她凝视房俊,问道:“侯爷意欲何为?”
这一千兵卒军容鼎盛、威武雄壮,较之新罗士兵的素质差距何止千里?更别说海边的战舰之上,尚有万余这等强兵,或许只要房俊愿意,就在今夜,整个金城就将沦陷,新罗自此不复存矣……
房俊微微一笑,双手负后,挺直腰杆,淡然道:“陛下不是说要给某一个交待么?那好,某就率领儿郎们在这里等着陛下的交代!陛下的交代什么时候到,某什么时候率领儿郎们撤回船上。若是陛下的交代久候不至,那么,说不得某就得带着儿郎们自己去要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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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五十五章 不留情面
负手挺胸,傲然而立。
身后是千余盔明甲亮威武雄壮的唐军兵卒,刀出鞘箭上弦,威风懔懔杀气腾腾!
所有新罗人,自善德女王而始,再到金庾信、阏川、金春秋,以及刚刚匆匆赶来的毗昙等人,乃至于最普通的兵卒,闻言尽皆色变。
强势,嚣张,跋扈!
在此人眼中,新罗王城算得了什么?
就是要带兵堵在你的门口,你不给我一个交待,那么我就带着麾下悍卒,自己去找回一个交待!
金春秋与房俊算是有那么一点交情,这时候蹙着眉头,上前一步,苦劝道:“侯爷,何至于此?发生这等事,着实是一个意外,你且放心,新罗上下必定竭尽全力稽查真凶,将其绑缚于侯爷面前,任凭发落!只是这带兵守着王城门口,委实有些过分了,再者城内百姓众多,唐军列阵于此,怕是要引起骚乱……”
房俊摇头道:“别拿这等话语哄骗于我,既然有人胆敢在王城之外当街刺杀大唐侯爵,我不信没有新罗的权贵在背后撑腰,甚至于真正的幕后主谋,便在眼前诸位之中……敢坐下这等胆大包天之事,自然会有周详的布置,难不成你还指着主谋将自己供出来?回头追查的时候,你们必将面对重重阻碍,说实话,我信不过你们能够揪出主谋……至于骚乱不骚乱的,那是你们的事,我只要凶手。”
等着新罗人自己将主谋找出来?
简直痴心妄想。
能够有胆子刺杀他房俊,并且还能够布下如此周密的计划必定不是一般人。似这等在新罗权势熏天之辈,岂是说两句话便能够轻松揪出来的?就算新罗君臣明知此人是谁,怕是既不能交、更不愿交。
一千兵卒列阵如此,堵住王城的大门,就是一柄悬在新罗君臣头顶的利剑!
到底如何做,你们自己掂量!
新罗君臣面色忿然。
这是何等的羞辱?
就因为遭遇刺杀,居然不顾国体悍然率兵围堵别国之王城,此举将新罗女王置于何地?更将新罗置于何地?
主权沦丧啊……
善德女王美艳的面容已然铁青,银牙紧咬,秀眸似乎要喷出火来,定定的望着肆无忌惮的房俊,说不出话来。
纵然她颇有手段,可以将新罗国内各方势力捏合在一起,更无人敢觊觎她这个女王的位置,然而面对房俊,面对大唐,她却是心有千般计较,奈何处处受制,不得伸展……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所谓的运筹帷幄、智比天高,都是浮云。
任你如何计较,房俊就是这么一副嚣张跋扈不依不饶的模样,你能奈他何?
纵然道理是站在房俊一边的,但是使得他如此有底气的缘故,却是身后那千余精锐的兵卒,是远方大唐的强盛富庶!
金庾信原本立在一旁,并未多言。
他绝对这件事本来就是房俊占着理,人家在此遭遇刺杀,意欲追查凶手正是理所应当。况且他也看得明白,女王陛下所谓的交待不过是托辞而已,搁上几天,这件事最终会不了了之。
并非女王陛下不愿缉拿凶手,行刺房俊本就是在挑衅她的权威,意欲将新罗与大唐之间的关系推至不可调和的绝境,这等人一旦揪出来,女王陛下第一个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
然而一个能够在王城门外、大街之上悍然行刺房俊的背后主谋,又岂是那么简单便被缉拿的?
任凭房俊耍一耍威风,出了胸中一口恶气,也就这么着了……
但此刻从旁见到驾辇之上、黄罗伞下,女王陛下的玉容如冰霜凝结,晶莹白皙的肌肤下似乎每一根血管都在愤怒的跳动,苦苦的忍耐着来自于房俊的羞辱和诘难,金庾信忽然感到很心疼。
他与善德女王虽然是堂兄妹,但自小相携长大,可谓青梅竹马,感情自然深厚,甚至曾有一度互生爱慕之情,只是待到年岁渐长,方知这种感情是如何的不合时宜,便只能将其藏在心头,任凭时光缓缓将其淡化……
但彼此的好感,却一刻也未曾消除。
此时,金庾信只想着怜香惜玉,有什么波折艰险都揽在自己身上,不使得女王受到一丝半点的委屈……
深吸口气,金庾信上前,冲房俊说道:“侯爷何必大动干戈?如此肆无忌惮,怕是要影响两国邦交,更何况眼下正是两国结盟的关键时刻,万一因此而导致结盟一事有所波折,侯爷怕是难以想贵国皇帝交待吧?”
他以为结盟乃是大事,想要以此来劝阻房俊认清形势,然而却有些自以为是……
房俊冷笑道:“你们现在要做的,是给我一个交待,至于我如何跟皇帝交待,那是我的事。至于结盟与否……你认为一个纵容刺杀大唐侯爵的国家,大唐还愿意与它结盟么?”
金庾信哑口无言。
结盟是新罗赖以维系生存的根基,势在必行,然而对于大唐来说,弹丸之地孱弱不堪的新罗却可有可无,无论结盟与否,都不会影响到大唐的东征战略以及战争的胜负。
无非是省点力气而已……
善德女王到底是非常人,极力的压制住自己的愤怒,清亮的眸子扫了房俊一眼,淡然道:“诸位不必多言,无论新罗是否与大唐结盟,侯爷在此遭遇刺杀,都是新罗君臣之失职,若不能缉拿幕后主使,自今而后,还有谁愿意与新罗为友?那就麻烦侯爷驻扎此地,敦促新罗上下尽快抓住主使,给侯爷一个交待!”
房俊跳了跳眉毛:“如此最好。”
善德女王颔首致意,而后对左右说道:“回宫吧!”
“是!”
驾辇缓缓移动,新罗君臣垂头丧气的返回王城,商议对策。
房俊遥望着渐渐消失在王城正门的驾辇,轻轻哼了一声。
这位女王陛下果真城府甚深,看似受尽屈辱、怒火填膺,实则心里头还不知怎么乐呵呢!表面看这件事新罗陷入被动,被他逼到了墙角,但是只看她有些失态的表现,房俊便知道这女人定然心中另有计较,甚至有可能借机对新罗朝堂上的反对势力来一次清洗……
难怪能够将新罗上下一众男人震慑得服服帖帖,这也是一个武则天似的女中豪杰啊!
王玄策自后边走了,低声询问道:“侯爷认为谁是幕后主使?”
房俊想了想,无奈道:“谁知道呢?金庾信也好,阏川也罢,甚至就连金春秋在内,都有可能。这几人都算是善德女王的铁杆心腹,所以谁有晓得是否是善德女王授意?”
新罗愿意与大唐结盟,但是却又不愿被大唐主导,尤其是自从大唐国内传出欲以皇室子弟继任新罗之主,新罗朝中群臣便不知怎么办好了,寻常大臣还可以首鼠两端,但是金庾信、阏川、金春秋这些忠心耿耿之辈,焉能看着善德女王被废黜,而后迎立新君?
若是那般,还不如不结盟。
所以暗中刺杀房俊,两国结盟之事自然作罢,大唐又不好直接悍然出兵攻打新罗,终不能你家侯爵遭人暗杀,你就大兴刀兵吧?
你总得先抓到凶手再说,不能一口锅完全丢在新罗头上,那就失了道义……
所以,从善德女王往下,这些人尽皆难脱嫌疑。
王玄策瞅了瞅夜幕之下巍峨的王城,一队一队的禁军正从城内开出,守卫在城门左右,显然是防备唐军发动忽然袭击,直接将王城攻陷。
这种可能虽然有点扯淡,却也不得不防……
他说道:“其实,在卑职看来,最大的嫌疑人反而不应是这几位,而是毗昙……”
“毗昙?”
房俊一脸疑惑:“不是说此人乃是新罗朝中最大的‘亲唐派’么?甚至号召新罗百姓逼宫善德女王,让她主动禅位,而后迎立大唐皇室子弟成为新君,使得新罗成为大唐实打实的藩属之国?他应该投靠我才是,何以居然要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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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五十六章 心思各异
王玄策解释道:“毗昙虽然是‘亲唐派’,但是他亲的并非大唐,而是他自己的权势。据卑职所知,此人不仅在新罗朝中遭受排挤,且与高句丽王族亦是颇有龌蹉,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仇怨,一旦新罗覆灭,别人或许能够继续高官得坐,他却是万万不行的。之前长安透出风声,说是要求善德女王禅位,但新罗极力抵制,也就就此作罢,但是侯爷您想,若是此刻您在新罗出了意外,陛下必然震怒,说不得就要出兵威胁善德女王退位……而善德女王退位,大唐皇室子弟继位,收益最大的便是毗昙。”
谁受益最大,谁就是主谋。
房俊细想一想,还真是如此。一旦自己被刺身亡,善德女王固然希望随意弄一个替死鬼去承受大唐的怒火,顺便解决大唐提出的让她退位之事,但这种可能实在太小,更大的可能则是大唐以雷霆万钧之势车底平息新罗国内的各方势力,以女王退位的代价,来挽回房俊身亡的损失。
相反,毗昙才是收益最大的那一个。
最重要的,那家伙一看就不是好人啊……
但无论如何,他都得逼着新罗将这个人交出来!
想要我死?
那就先拿你的脑袋祭旗!
*****
新罗王城。
善德女王回到宫内,俏脸如霜,跪坐在御阶之上一言不发。
任谁都能感受到女王陛下心底滔天的怒火正在熊熊燃烧……
金春秋、金庾信、阏川、毗昙等人尽皆跟随入宫,毕竟这等大事需要商议一个对策。
这可不仅仅是缉捕幕后主使那么简单……
纵然盛怒之中,善德女王仍未事态,纤手微微一让,道:“诸位请坐。”
众臣谢过,纷纷跪坐在堂上,金春秋苦着脸,道:“陛下,今日之事,怕是唐人不能善罢甘休。”
若房俊的目标仅仅是幕后主使,那反倒简单了。
最怕唐人借机生事,一大串无礼至极的要求提出来,甚至重提让女王禅让之旧事……
善德女王又岂能不知?
秀美微蹙,叹气道:“那又能如何?唐人强势,房俊此人又素来嚣张跋扈,遭遇刺杀之事尚没有总兵为乱封锁全城,已然算是克制。若是换了别的大唐高官,怕是此刻金城之内已然风声鹤唳,唐军为祸了……无论如何,这个幕后主使,势必要找出来,将其交付房俊处置,至于其亲眷……夷三族!”
“夷三族”这三个字,她是咬着牙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可见对于这个悍然刺杀房俊,使得新罗全然陷入被动的恶徒愤恨到何等摸样!
金庾信道:“揪出这个幕后主使,其实倒也不难……那么多尸体摆在那里,不可能都是从来未见天日的死士,总归会有一两个曾经抛头露面,只要大规模的排查,很快就会找出真相。”
毗昙冷笑道:“金将军当真可笑,金城纵然比不得长安那等当世第一雄城,可也是新罗之京畿、举国之心脏,城内百姓商贾兵卒怎么也有十万上下,这要怎么查?难不成将那些尸体摆在大街上,让全城的人一个一个的过去辨认?”
金春秋撩起眼皮瞅了毗昙一眼,再耷拉下去,淡淡说道:“何须如此费力?在新罗,能够有刺杀房俊的胆子、更能够做出这等布置,甚至可以指使王城之内的御者……总归也就是那么几个人而已。”
且不说别的,单单能够豢养如此之多的死士刺客,就非是一般人能够做到。
如此一来,怀疑的范围自然大大缩小。
甚至于……无论金庾信还是阏川,都将目光直直的盯着毗昙。
毗昙先是有些狐疑,继而明白过来,顿时大怒:“尔等难不成以为此事是我所为?”
阏川哼了一声:“谁做的,谁自己心里清楚。”
毗昙反唇相讥:“你成天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走路都仰着脑袋,好似新罗国内就数你最厉害,刚刚在房俊面前却怎地那般怂包,不敢跟人家硬气一句?”
阏川面红耳赤,“腾”地一下站起,戟指怒道:“你这个阴险狡诈的小人,依我看这件事就是你做出来的,意欲嫁祸给陛下!来来来,你且站出来,看看我敢不敢一刀宰了你!”
刚刚他算是丢人现眼到了极点,一时间被房俊的威势彻底压制,居然当真没敢说出一句话来,已然引为平生之耻!现在毗昙这个平素他最瞧不起的家伙拿这个来嘲笑他,如何忍得住?
得亏这是在王城之内、陛下眼前,否则阏川说不得就直接给他一个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让你嘴贱!
可毗昙岂会怕他?
当即受不住激,也站起身来,怒目圆瞪,就待开干!
善德女王以手抚额,气道:“都坐下!当我死了么?!”
“末将不敢!”
“微臣不敢!”
两人只得忍着气,偃旗息鼓。
只是彼此之间的仇怨,却是越积越深……
其实这事儿也没什么好商议的,不给房俊一个交待,看架势还真就打算自己动手,届时新罗上下颜面何存?
至于房俊是否借机生事……那也得等到缉拿住幕后主使之后再说。
正如金春秋所言,整个新罗,有能力、有动机去刺杀房俊的,总归也就这么几个人而已,那些尸体不可能尽是不见天日的死士,总归会有人平素露过脸,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有嫌隙的这几个人相互指证。
只要有人见过尸体之中的一个或者多个,必然就知道是谁家的人,想要抵赖都没可能……
这件事必须立即处理,否则唐军在王城门前多待一日,都是对于新罗君臣的一种煎熬。
待到几位重臣纷纷离去,开始缉查案情,身姿窈窕容颜秀丽的金胜曼才从后堂走出……
“那房俊当真可恶!”
她撅着小嘴儿,忿然说道。
事情就发生在王城之外,唐军大张旗鼓肆无忌惮的在王城之外列阵,这事儿瞒不住人,王城内早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在她看来,房俊这厮又是意欲抢掠她为奴为妾,又是完全不将新罗放在眼内,更气的女王姐姐这般忧伤,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坏的坏蛋,恶贯满盈十恶不赦的那种!
善德女王以手抚额,幽幽的叹口气。
在这个自幼看着长大的妹妹面前,她尽显疲惫无奈的神情,轻叹道:“纵然是换了别人,怕是也不会比房俊更仁慈……非但是差一点惨遭刺杀的愤怒,更多的则是为了两国结盟争取更大的话语权,攫取更多的利益……”
金胜曼感受到姐姐的无助和疲惫,心疼得不行,上前跪坐在善德女王身侧,轻轻依偎着她的肩膀,心疼道:“姐姐是女中豪杰,千万要振作!”
善德女王疲惫一笑,拉过她的手,抚摸着她漆黑柔顺的发丝,柔声道:“姐姐算得了什么豪杰?新罗这么大的一点地方,却几乎耗尽了心力,你可知道,姐姐数次疲倦之时,都恨不得立即遵从大唐的意愿,干脆主动禅位,将王位交由一个大唐皇室,而后便去那长安见识一下当世第一雄城的巍峨、领略天下第一强国的风范,据说长安城里诗酒风流,即便是一个寻常的酒肆茶楼,都是文人骚客的汇聚之所,那该是何等的气韵悠远、文采风流呢……”
她这般轻声述说着心事,一双秀眸闪闪发亮,充满了崇慕与向往……
金胜曼却是大骇,疾声道:“这如何使得?妹妹倒不是怂恿姐姐贪恋王位,只是即便姐姐心甘情愿禅让王位,但是以你的身份,新王又如何能够容忍你的存在?说不得,便如同史书上说的那样,新王登基,第一个要铲除的就是你……”
善德女王出身新罗王室,祖上是新罗开国君主朴赫居世的妻族,当年在建国之中亦曾立下赫赫战功,在国内威望卓著、实力雄厚。
所以就算善德女王肯禅位,哪一个新王又能心安理得的任其继续活下去,时刻危及自己的王位?
善德女王感受到妹妹的关切,微笑道:“姐姐也只是说说而已,这副千斤重担,又岂是说放就能放得下的?不过你这句话倒是说错了,大唐威服四海,靠得可不仅仅是所向无敌的武力,其博大的包容之处,的确令人心生敬服,比如那身为突厥贵族、曾经手执大权左右突厥可汗志向的阿史那思摩,投降大唐之后,不还是敕封王爵,荣华富贵?更有甚者,前两年听闻大唐皇帝准许他带领十多万百姓、精兵四万、马匹九万渡过黄河,建牙廷于定襄城,牧守一方,永为大唐藩篱……连阿史那思摩那等突厥贵族都能如此信任、器重,煌煌大唐,又岂会没有一介女流的容身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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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五十八章 以血还血,以儆效尤
金法敏很尴尬。
不过这等事的确是他没有节制,海上飘了那么久,一回家便纵情放肆,因此有些心虚,对此避而不谈,却望着那热气腾腾的馒头,诧异道:“这是大唐食物?看似美味,但实在是粗鄙,早知道在下就命人备好早膳给您送来。”
房俊三两口吃下馒头,呼噜噜一碗汤喝掉,将汤碗放在桌上,叫来勤务兵收走然后沏上一壶茶,亲手给金法敏斟了一杯,淡然道:“行军打仗,爬冰卧雪亦是常态,有这等热乎吃食已是大幸,何敢要求更多?至于早膳,金兄就不必送来了,某领情,却不会享用。”
说着,他指了指外头:“看到没有?一千精兵,就这么直挺挺的在大街上站了一宿,街道中间搭建了帐篷,大家换班休息,没有吵到任何一个新罗百姓。所用饮食,皆是从船上带来,没有取过新罗百姓一针一线、一饭一粥。这就是大唐军队,军纪严明,秋毫无犯,某身为主帅,焉敢肆意取用金兄之馈赠?若是在平时,某亦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之人,说是奢靡亦不为过,但是在军伍之中,没有平民与侯爵,唯有将军与士兵,大家相互依靠并肩作战,是生死与共的袍泽,有的吃,大家分着吃,有的穿,大家分着穿,面对敌人的刀枪剑戟血火战阵,大家并肩子一起往上冲!所以,某怎敢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安然享用更好的待遇,却让一众生死袍泽在一旁看着?”
金法敏默然。
在海上以及倭国的时候,房俊表现得并非如此,这也使得他一直未曾发现房俊居然亦是严于律己之人。
亦或者那时候房俊根本未曾将其当作战场……
而现在,率领一千兵卒亲身犯险,驻留新罗国都之内、王城之前,时刻要防备新罗骤起杀心,所以切换到战斗模式。
这一点,新罗无人能够做到。
即便是大将军金庾信,即便是禁卫将军阏川,在新罗,贵族就是贵族,永远都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跟兵卒吃同样的伙食,睡同样的帐篷?
绝无可能。
即便当真想要如此,也不会去做,因为一旦你这样做了,如何彰显你的贵族身份呢?
心底感慨一声,金法敏道:“其实今日前来,乃是奉家父之命,意欲问一问侯爷,若是捉拿到幕后主使之后,侯爷意欲何为?”
房俊闻言,沉吟了一下。
捉到幕后主使,自己就要撤兵么?
说实话,他有些不甘心。
自从昨晚发生刺杀之事以后,房俊心里其实就在琢磨,要不要趁机给那位女王陛下以及新罗朝廷施施压,重提一下让大唐皇室子弟继任新罗之主的话题呢?
他认为这是一个不错的提案。
新罗、百济、高句丽,再加上安南、林邑国,甚至是以后的倭国、吐谷浑、河西走廊诸国……若是往后当真能够将皇室子弟敕封于此,永为大唐藩篱,其实也不错。
就算往后十代数十代之后彼此之间起了龌蹉,藩属国反攻宗主,也都是炎黄子孙、华夏血脉,肉就算烂了,也还在锅里,总比被外族入寇杀得生灵涂炭子孙尽遭奴役好得多。
尤为重要的是,房俊一直觉得太子李承乾的性子过于迂腐宽厚,而他的那些个兄弟各个都不是善茬,魏王、吴王、晋王,甚至是齐王、燕王……卧榻之侧,有猛虎酣睡,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儿。
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不会就整出点幺蛾子……
届时朝廷动荡,天下喧嚣,繁花锦绣之大好局面极有可能就此夭折,而房俊清楚,眼下的大唐经不起哪怕一丁点的动荡,这等百废俱兴、基础设施飞速发展的大好局势只要延续下去,哪怕只有五十年,将会奠定无与伦比的强盛国力。
到了那个时候,纵然大唐消亡,在这片土地上崛起的新朝,依旧可以继承大唐的遗产,在世界上称王称霸,而不是历史上当大唐灭亡之后,一度陷入国力虚空被外族肆意凌辱甚至丢失掉燕云十六州这等大片国土之事……
只要文化在,只要底蕴在,无论如何改朝换代,崛起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汉人是个勇于学习、勇于开拓的民族,只要能够保持进取心,凭借大唐积攒下来的知识财富以及诸如道路、关隘、城池等等基础设施,就会一直站在世界的巅峰,傲视群伦。
前提是不能外族入侵,割断了文化传承……
让皇室诸王藩镇四方,其实是一个挺好的主意。
当然对于新罗来说,仅仅只是一件刺杀事件,所带来的压迫远远达不到令其放弃金氏王族的传承,去容纳一个大唐皇族的程度。
这种施压的过程,应该是循序渐进的,应该是持续不断的,直到新罗最后的那一根弦在生死存亡之际,“嘣”的一声断掉……
嗯,这样很完美。
当然,先是是持续施压的时候,而不是收获的时候。
更何况长安那边的情形尚未可知,李二陛下对于封建天下倒是一直热衷的很,只是朝堂之上许多人反对,所以到底会是个什么结局,房俊也不知道。
反正自己先做着就好……
而后,房俊坐直腰杆,凝视金法敏,一脸肃容道:“金兄以为,某当如何?”
金法敏楞了一下,似乎不大习惯房俊忽然之间的气势转变,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唾沫,道:“这个……欲大街刺死侯爷,此乃不赦之罪!陛下也已下诏,一旦抓获真正的幕后主使,将其交由侯爷处断,夷其三族!只是……唐军威武,千余兵卒戍守王城之外,恐引起民众恐慌,届时万一有不明真相之民众冲击唐军,必然有伤两国之邦交,怕是不好收场,所以……捉拿真凶之后,侯爷会否撤军?”
房俊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金兄可知,为何吾汉人世代遭受外族欺压,却总能奋起反击,直至取得最终之胜利,使得四海臣服、天下竟从?”
金法敏道:“这个……汉人雄壮,自古多是慷慨赴死之士,以家国为己任,视死如归,吾辈无比崇敬。”
他不明白为何房俊有此一问,但拍马屁的话,自然张嘴就来……
房俊缓缓颔首,道:“金兄说的没错,吾汉家儿郎,从不会甘心承受凌虐!哪怕今日受到欺凌,只要仍有一息尚存,只要身内血仍未冷,就一定会复仇雪耻!襄公不忘始终,复九世之仇,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这便是汉人风骨!”
“你敢惹我,那我就要付出不可承受之代价,打得你以后见了我就得绕道走!”
“匈奴人曾在长城边塞耀武扬威,铁蹄踏处烧杀掳掠,然后呢?大将军卫青、冠军侯霍去病,率领骑兵长驱直入,杀得匈奴人狼狈逃窜,尸横枕籍!单于龟缩于漠北苦寒之地,唯有寄希望于大漠天堑能够阻挡汉军,苟延残喘!”
“漠南无王庭!”
“自此而后,夷狄遥见汉军,甚至不敢弯弓相向!”
“突厥人纵马入寇,肆意掳掠,将吾大唐皇帝逼得在渭水之畔斩白马而盟约,奇耻大辱!然后呢?”
“卫公李靖千里突袭,英国公李绩兵锋直入,唐军纵横千里杀人盈野,直将突厥人干得舍了王庭大帐、离了祖辈生活的水草丰美之地,一路向西迁移至茫茫戈壁大漠,连头都不敢回!”
“这便是汉人的血性!”
“现在,吾若是不讨还一个公道,不让天下知道刺杀大唐侯爵的后果,往后是否还会有人心存侥幸而铤而走险呢?”
“金兄不妨回去将吾这番话告知令尊与贵国女王陛下,捉到凶手之手,吾要在此地当街公审,让新罗百姓做个见证,而后其三族之内皆斩,由唐军兵卒行刑!”
“吾要以血还血,以儆效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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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五十七章 生逢乱世,女儿难为
生逢乱世,政局叵测,一个女人想要在群狼环伺的局势下支撑起一个国家得有多难?
外人唯能见到高高在上的至尊光芒,却又怎能尽知迷惘彷徨之时,那等凄楚与无助……
唯有暗室独处,亦或在最亲近之人的面前,才能尽情展露这种疲惫与憔悴。
这个世界从来就不属于女人,一个女人意欲在男人的世界中一枝独秀做出自己的功绩,所付出的努力自然是男人的百倍千倍。
善德女王甚至时常在想,若自己生而为男,局面便将大大不同,朝中不会有如此之多的掣肘,更不会那么多对于王位的觊觎之人,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新罗纵然不可能如大唐那般雄霸天下,但是偏安一隅却应当轻松做到。
然而她终究不是男儿,所面对的困难常人难以想象,这极大的牵扯了她的精力,才不得不依靠与大唐结盟来稳固新罗王权。
就在刚刚的一瞬间,复杂局势带来的压力使得她心底作为女人那最柔软的一部分彻底被触动,萌发出“不若就此放手,余生逍遥林泉”的念头来……
自然,这等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便如雁过寒潭,浮影过后,杳无踪迹。
金胜曼愣愣的看着面前温柔憔悴的姐姐。
自她记事以来,这个姐姐便一直端庄强势,及至登基成为新罗之主,行事作风更是杀伐果断,似金庾信、阏川那等新罗豪杰亦是心甘情愿的蛰伏在姐姐的威信之下,新罗万民,莫不称颂。
一直是她学习的榜样……
眼下折服虚弱无奈的模样,却是她从未见过的。
沉默了一下,金胜曼嘟囔道:“我不愿去大唐,那里一点都不好。”
善德女王收拾一下心情,温柔笑道:“这是为何?天下之人,莫不憧憬着有朝一日能够往长安一行,见识一下汉家千载文物,领略一番大唐盛世风华,你怎的反而不愿去?长安,可是比咱们金城繁华得太多了。”
金胜曼咬了咬嘴唇,脸儿有些微红,忿忿道:“在这金城,那房俊都敢张嘴跟姐姐讨要我,若是去了长安,那里是他的地盘,说不得愈发为所欲为,干脆就将我抢了去,到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一辈子委身那等嚣张无赖之徒,还不如死了算了!”
善德女王握着她的手,呵呵的笑了起来。
金胜曼微恼,目瞪着姐姐,不悦道:“姐姐何以笑我?”
她与善德女王份属姊妹,但相差十余岁,善德女王更无子嗣,整个王室近支人丁单薄,平素对这个唯一的堂妹自然是宠溺爱护,与其说是姊妹,倒更像是母女,故而金胜曼在善德女王面前时常露出这等撒娇的神态,而善德女王也愈发宠爱这个明秀剔透的妹妹。
善德女王便揶揄道:“那房俊在长安被誉为‘才高九斗’,是比曹子建更优秀的年轻俊彦,更有‘财神爷’之戏称,据说家中金银货殖车载斗量,牛羊马匹盈满山谷,说是富可敌国亦不夸张。最重要的,是这人看似粗鄙蛮横,实则对妻妾极好,温柔小意,极尽呵护……怕是若真被那强人抢了去,待上个三年五载,妹妹连我这个姐姐都不认了,只知一味痴缠,情根深种……”
“哎呀!不要说不要说,难听死了……谁会跟那个活土匪一味痴缠?哼哼,只看他今日这般欺负姐姐,若真给我抢了去,就在洞房花烛夜给他一刀!”
“嚯!不愧是我新罗王室的女儿,只是如此一来,岂非成了谋杀亲夫?”
……
姐妹两相互依偎,就在这深宫之内,夜半低语,说几句调笑的话儿,分外温馨。
善德女王看着妹妹明媚的俏脸,心中难免嗟叹。
如果这是个弟弟,纵然怕是不能如眼下这般贴心,但却足以成为新罗的未来,自己坐在这个位置是如何的战战兢兢耗尽心血,她实在不愿这个钟灵毓秀的女孩儿走上自己的旧路,她还是那样的年轻,如同刚刚绽放的花蕾一般,清新而娇嫩,怎么舍得让她就这么去经受狂风暴雨的洗礼,过早的品尝生命的无奈和苦涩呢?
然而人生,没有选择。
既然如此,那自己就将这副担子多担负几年,让她能够无忧无虑的长大,然后纳婿生子,克继大统……
*****
翌日清早。
昨夜长街之上喊打厮杀,吓得百姓商贾关门闭户,躲在家中瑟瑟发抖,唯恐是朝中有人纵兵作乱,殃及池鱼,对外头到底发生何事一无所知。
及至天明,这才有胆大的商户卸掉门板,推开房门,顿时便被街上的情形惊呆了……
一队队威武雄壮的唐军在大街上列阵以待,一个个盔明甲亮全副武装,双脚微微岔开,一手摁着腰间横刀的刀把,神威凛凛杀气腾腾,将整条长街堵得水泄不通。
商户们刚刚冒头,便被附近的唐军瞪视着,喝叱道:“回去!”
商户们虽然身份低贱,但是见多识广,纵然不会说汉话,但是如此简单的词汇大抵还是听得懂的,闻言连屁都不敢放一个,面色惨白的关上门,上好门板,急匆匆奔往后院,疾声大叫:“变天啦!变天啦!国都已经被唐军攻陷……”
一时间,“国都被唐军攻陷”的谣言在暗地里迅速传播,局势未定,谁也不敢贸然上街打探,但若非唐军覆灭了新罗,何以如此之多的唐军对出现在王城之外呢?
新罗立国已久,传承十几世,然则百姓对于这个国家的认同感却并不强烈,没有多少民族尊严。
想想也是,一个贫瘠的国度,土地并无余产,有时候甚至依靠卖女儿才能活下去,国王也好大臣也罢就是在那几家之间轮流坐庄,贫贱高低永世不变,哪个老百姓能够有归属感?
遇到一个爱惜百姓的明君,百姓欢呼庆幸;遇到一个穷奢极欲之昏君,百姓们也不吵闹,携家带口的逃离新罗,反正高句丽也好,百济也罢,甚至是渡海去到倭国,天下之大尽可去得……
所以令人可悲的是,对于“唐军攻陷国都”这等谣言,百姓商贾们居然持着乐观态度!
大唐多好啊!
天下第一强国,威风懔懔天下无敌,瞧瞧金城街头偶尔走过的唐人,即便是商贾,都昂头挺胸趾高气扬,即便是在权贵们面前也丝毫不需!
这就是强国的底气。
若是有朝一日咱也成为唐人,想一想,貌似也挺不错……
于是乎,面对满城全副武装的唐军,整座城池居然显得格外的安静。
一个闹事的都没有……
房俊刚刚从临时搭建在王城之外大街上的帐篷中爬起来,便有亲兵入内通禀,说是金法敏求见。
房俊打了个哈欠,让他在外头等着,然后让亲兵打了水来,洗了一把脸。
金法敏的到来在他预料之中,金春秋作为善德女王最忠诚的支持者,焉能不关切自己对于昨夜遇刺一事的态度?
抓捕幕后主使其实并不难,只看新罗肯不肯下力气下决心而已,但是捉到之后,房俊是否会依照承诺撤军,不会格外提出一些无理取闹的苛刻条件,这是新罗君臣都提心吊胆的事情。
毕竟有唐人提出让大唐皇室继承新罗之主这个话题在,谁也不清楚房俊的立场到底如何……
折腾了一宿,只是天明时分睡了一个时辰,房俊却显得精神充足,没有半丝疲惫倦怠之态,反倒是自倭国回来就返回家中歇息的金法敏,眼圈发黑双脚虚浮,怎么看都是一副被掏空的情形。
房俊坐在沿街搭建的大帐内,坐着一个小马扎,拿起面前桌上一个热气腾腾的馒头啃了一口,喝了一口姜片肉丝汤,便笑道:“金兄当怜惜自身,所谓少年不知精血贵,老来嗟叹空流泪……切莫早早的便耗尽精元,往后见到女人却又有心无力,使得如花美眷独守空闺,搞不好就来一出红杏出墙,呵呵,哈哈……”
看着啃着馒头放声嘲讽的房俊,金法敏一脸郁闷。
新罗这边已经紧张兮兮神经绷紧,你这边却这么不着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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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五十九章 敲打拉拢
金法敏听得目瞪口呆。
汉人……真牛啊!
由不得他不心生仰慕之情,自古以来,汉人周边便有游牧民族崛起,此起彼落,却是一个比一个愈发强盛!汉人所处之环境,实则与新罗强敌环伺的格局并无不同,甚至犹有过之。
然而汉人却永不气馁!
即便暂时妥协,却也是为了日后能够更强悍的出击!
那些纵横草原大漠动辄控弦数十万的夷狄霸主换了一茬又一茬,然而汉人依旧守卫着祖辈生活的土地,巍然不动!
乃至于每当休养生息数十年之后,便会主动出击,将那些夷狄打得落花流水。
反过来新罗人是如何做的?
只会摇尾乞怜,要么向强敌乞怜,要么向更强大的国家乞怜,从未想过自力更生,敌人怎么打来的就如何打回去……
感慨一番,金法敏也听明白了。
房俊这是根本没打算善罢甘休,就是要展示一个强硬的姿态,让新罗知道汉人不好惹,往后走路都得避着点儿汉人。
至于其余更深层次的含义……很难说没有,但只能自行领悟。
金法敏若有所思的看着房俊,点头道:“在下明白了,这就回去复命。”
房俊颔首道:“那吾便不留金兄了,军阵之中,有所怠慢,还望金兄勿怪。”
金法敏忙道:“岂敢岂敢,侯爷来到新罗,本事在下应当一尽地主之谊,款待侯爷的,岂料世事无常……是在下抱歉才对。”
房俊眯了一下眼睛,笑呵呵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吾辈交人交心,哪里来的地主不地主?吾爵位比你高,还比你有钱,别说是你,无论面对任何人、去到何地,都未曾有过做客之感觉,素来以主人自居,纵然是在这新罗,也应是由吾破费才是。”
这话说的……
金法敏心里有气,却也不敢撒,只得无奈道:“侯爷怎么说,那就怎么是咯。”
房俊笑眯眯看着金法敏,直到将后者瞅的心里发毛,这才悠然道:“怎么,金兄不服?”
“……”金法敏无语。
不服么?
不服也得服!
谁叫大唐冠绝天下,威服四海?!
他金法敏若是个唐人,他也敢满世界的装逼!
可惜他不是……
金法敏仰天瞅了瞅帐篷顶,半晌无语,而后才起身说道:“侯爷但请安歇,在下告退。”
他心里郁闷,跟这人没法好好聊天,每句话似乎都要噎得人喘不过气。
待到金法敏走到大帐门口,房俊方才悠悠说道:“吾曾与长安崇贤馆任职,与馆内祭酒、博士颇有渊源,若是举荐金兄前去就学,不知金兄是否愿往?”
走到门口的金法敏脚步一顿,然后身子一颤,豁然回身,双目铮亮的瞪着房俊:“侯爷……此言当真?”
房俊浓眉一蹙,不悦道:“当吾耍你不成?愿去就去,不愿去就作罢,恁地废话?”
金法敏面色涨红,眼珠子都红了,大声道:“吾愿意!”
崇贤馆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大唐权贵子弟汇聚之所,是东宫太子的地盘,每一个崇贤馆的学子,未来都可能成为太子的班底!
若非权贵之家、门阀之族、大儒之后,哪里有资格进入崇贤馆学习?
那可不是国子监能比拟的!
作为大唐帝国的最高学府之一,金法敏焉能不知崇文馆?
不见知道,而且非常清楚!其父金春秋曾出使大唐,听闻弘文馆、崇文馆、以及国子监之盛况,尤其是前两者在大唐教育界的地位,极其崇高!唐制规定:“崇文馆生二十人,以皇族中缌麻以上亲,皇太后、皇后大功以上亲,宰相及散官一品功臣,身食实封者,京官职事从三品中书黄门侍郎之子为之“!
只要在崇文馆混一圈出来,就算本身不能为官,可未来朝中砥柱尽是往日同窗,这是何等交情,何等人脉?
想不出人头地都难!
另外,崇文馆亦是皇宫内秘籍图书校理之处,藏书十数万卷,乃是大唐的皇家图书馆!
可以说,只要进了崇文馆就读,就一步踏入了大唐的中枢。
融入了唐人最核心的圈子!
这对于一个仰慕大唐风华、身处家国动荡边缘的新罗王族子弟来说,其吸引力简直比天大!
房俊颔首,道:“愿意就好,回去告诉令尊,没跟我耍花样,将幕后主使老老实实的给吾绑缚而来,吾保他未来一个长史的职位,保你金氏一族与大唐同休!”
金法敏呆了一呆,点头施礼,告辞离去。
脚步快的像是一阵风,一溜烟儿就消失在长街尽头……
房俊望着他的背影,笑了笑。
对于金法敏,他很看好,也很欣赏。
这人有见识,更有野心,是一个从不安于现状、永远眼光向前的人,非常富有战略思维。
像是这样的青年俊彦,就应该去长安,在崇文馆里根那帮子纨绔子学一学飞鹰走狗、吃喝嫖赌……把满腔壮志消磨一下,人生匆匆,及时享乐才对,总之不要学本事就行了。
崇文馆?
呵呵,国子监才是真正学知识、学本事的地方。
房俊对于历史上的金法敏没什么印象,事实上除去那两位女王之外,其余的新罗历史人物他都不甚知晓,但是他看得出,这个金法敏一旦得到可以尽情施展才能的舞台,必然是个非凡人物。
有些人,他的官职再高也没事,因为他们没有成事的本事。
而有些人,即便是偏安一隅,一旦得到机会,也有能力凤凰涅、鲤鱼化龙,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
这样的人,要么杀掉永除后患,要么将其才华束缚起来,令其有志不得伸展……
房俊自然倾向于后者。
之所以不杀金法敏,一则这些时日以来两人关系不错,金法敏对他崇敬有加,二则其身为新罗王室子弟,虽非“圣骨”嫡脉,却地位不低,贸然杀之,恐引起新罗王族的强势反弹。
殊为不智……
*****
金法敏一阵风也似返回家中。
其父金春秋一夜未眠,正自坐在书斋的地上愁眉不展,冷不丁见到儿子面色微红步履匆忙的疾步入内,顿时深感不满,蹙眉训斥道:“老大不小的,依旧这般不知沉稳,规矩都学哪儿去了?”
很奇怪,金法敏这个乖宝宝对于成天阴着老脸的金春秋却并不惧怕,对于这等程度的喝叱充耳不闻,走到他面前跪坐在对面,抓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这才抹了一把嘴,兴奋地道:“父亲,刚刚孩儿见过房俊了!”
金春秋对于这个最宠爱的儿子也没办法,无奈道:“见就见了,难不成他还会不见你?说说吧,那位都说了些什么。”
金法敏一脸兴奋,道:“那房俊当真不简单,父亲与陛下都意欲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随意弄出一个替死鬼来搪塞房俊,平息其怒火。但是其实,你们心底打着什么主意,人家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哈哈!”
金春秋吃了一惊,随即大怒:“吾与陛下的谋算被房俊看透,你反倒这般高兴?逆子!吃里扒外,以为吾皮鞭抽人不痛否!”
“父亲息怒!”
金法敏吓了一跳,连忙讨饶,解释道:“非是孩儿幸灾乐祸,实在是房俊说了,若父亲将那幕后主使绑缚于他面前,他不仅要给孩儿讨一个大崇文馆学子的名额,即刻入学,而且允诺父亲未来一个长史的官职,并且保我们金氏一门,与大唐同休!”
金春秋愣在当场。
长史这个官职,新罗是没有的,唯有大唐才有。
对于汉人文化异常精通的金春秋知道,长史这个官职最早设于秦代,当时丞相和将军幕府皆设有长史官,其执掌事务不一,但多为幕僚性质的官员。除此之外,边地的郡亦设长史,为太守的佐官。
南北朝初始,带将军号开府的刺史,属官也有长史,且多兼任郡太守。王府也有长史,诸王幼年出就藩国,州府之事即由长史代行。
及至唐朝,亲王府、都护府、都督府、将帅、州府设长史,品级高下视所属机构而异,从三品至七品不等。
金春秋乃是新罗王族,善德女王最亲近的血脉,最信赖的大臣,房俊自然不可能举荐其担任那些都护府、都督府等衙门的长史,与他身份地位对等的,唯有亲王府长史。
可是他堂堂新罗王族,岂会千里迢迢赶赴大唐亲王的封地,去担任一介长史佐官?
他金春秋愿意,金氏王族也丢不起这个人!
所以答案唯有一个,大唐的确意欲让其皇室子弟继任成为新罗之主,而只要他金春秋愿意,就是新一任的新罗之主收服新罗人的一个开始,许以他的好处,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看似与金春秋眼下的待遇并无不同,实则区别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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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六十章 艰难抉择
朴氏与金氏,作为新罗国内最高等级的贵族,世代联姻,倚为盟友,共同执掌新罗王权。这两个超级贵族同气连枝,余者只能俯首下拜任凭驱策,一丁点的反抗能力都没有。
但是两个贵族在甜蜜的度过百年时光之后,终于因为各种分歧导致分道扬镳。
明面上依旧是亲密的盟友,暗地里却开始各自谋划,意欲通过各种手段打击对方,攫取对方所拥有的利益。
作为新罗的开国之主,朴氏眼瞅着王权从自家被金氏掠夺而去,焉能心甘情愿、善罢甘休?
暗地里的阴谋诡计凶残手段,一刻亦未曾停止……
周遭虎狼环伺,家中尚有毒蛇反噬,纵然眼下凶险的局势能够安然度过,金氏一族又能执掌新罗王权多少年?
十年?
二十年?
还是一百年?
他不认为高句丽与百济能够抵挡大唐天兵水陆两路铺天盖地的进攻,一旦高句丽与百济覆灭,大唐岂能容忍诺大版图之上唯有新罗偏居一隅、苟延残喘?
这简直就像娶个新娘子回家发现还附带着一个娃那样恶心……
金春秋已经看透彻了整个局势,要么大唐东征失败,高句丽与百金缓过神来,必然将一腔怒火倾泻在新罗头上,要么高句丽、百济覆灭,新罗成为大唐的眼中钉、肉中刺。
哪怕两国乃是盟友!
新罗是能够对抗高句丽与百济的联军么,还是能抵挡大唐无敌之兵锋?
都不能。
所以无论哪一种情况,新罗的结局已经成为必然国破家亡。
届时作为新罗王族,金氏一族的下场亦是清晰可见,定会在外敌与朴氏的打压之下一蹶不振,甚至身死族灭亦有可能……
如何挽救这等绝境?
似乎迎立大唐皇室子弟成为新罗之主,乃是最好的办法。
只要大唐的某一位皇子成为新罗之主,新罗就算是彻底成为大唐的藩属之国,真正的一家人,金春秋从不认为高句丽与百济能够在大唐全力一击之下保得周全,届时作为大唐藩属,新罗便会免于战火,而金氏一族亦可以凭借献国之功勋保得周全。
大唐取新罗,乃是为了长治久安,作为新的盟友、在新罗根深蒂固的金氏一族,必然会得到倚重。
况且还有房俊的保证……
只是如此一来,岂不是要断送新罗七百年国祚?
金氏一族自从三百年前从朴氏手中将新罗王位夺来之后,传承不绝,将新罗从一个村庄部落发展至今日的诺大国家,谁能忍心、谁能甘心传承自此断绝?
恐怕提出迎立大唐皇室之人,将会成为新罗的罪人……
可若是不彻底依附于大唐,新罗的前途更是堪忧,金氏一族的结局已经近在眼前。
其中取舍,令人委实难决……
金春秋愁得叹气,询问金法敏道:“依你之见,应当如何?”
问完之后,就有些懊恼。
这有什么好问的?
只见刚刚被一个崇文馆学子名额刺激得兴奋不己几近事态的神情,便知道这孩子的倾向了……
果然,金法敏说道:“眼下大唐强盛之势,已然席卷天下,无论是新罗亦或是百济,乃至于高句丽,妄图阻挡大唐扩张之势,亦不过是螳臂当车而已,谁挡在大唐面前,都会被撕成碎片。”
顿了一顿,望着父亲,他沉声说道:“父亲,唐军之强盛,远超您的预想之外,不仅仅是兵卒的悍勇,更在于他们日新月异的军械装备。那等瓜瓜一样大的铁疙瘩,点燃印信之后投掷出去,足以开山裂石,岂是人体能够抵挡?还有那舰船之上的火炮……父亲大抵以为咱们金城城高墙厚吧?那等火炮只要一发,再厚的城墙亦要崩裂坍塌!舰船行于海上,一日千里,多少辎重兵械不能运输?所以,高句丽与百济必败!”
“一旦高句丽与百济战败,唐军长驱直入,很容易恢复当初汉四郡的统治,届时新罗偏安一隅,便成为唐人眼中的癣疥之疾,怎么看怎么不舒服,迟早会对新罗动手!”
“届时,金氏一族如何自处?”
父子两个观点几近相同,金法敏说完,两人一时间俱都陷入沉默。
厅堂内落针可闻。
半晌,金春秋方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叹道:“可是即便如此,为父却又如何向陛下提及此事?陛下随时一介女流,然而聪慧果敢,对为父更是信赖有加,现在让为父前去劝导陛下禅位于唐人,自断国祚……为父张不开口啊。”
作为与“圣骨”血缘最接近的同宗,善德女王对于金春秋一向崇信,倍加重用。
既然说到“圣骨”,就不得不提新罗贵族为了巩固其特权地位,而推出的奇葩的“骨品制”。
新罗国的统治集团是由三姓王族和六部贵族组成,朴、金、昔三姓是新罗统治集团中最大的贵族,不但可世袭王位,还独占整个官僚体系,拥有无上权力。朴、昔、金三家王族地位最高,称为“圣骨”,大小贵族依次分为“真骨”、六头品、五头品、四头品等四个等级。
唯有“圣骨”贵族能继承王位。
贵族按血统确定等级身份及相应官阶,不同骨品不通婚姻。骨品世袭不变。
按理说,金春秋乃是金氏王族的近支子弟,却为何当初新罗王位传给了善德女王,而非是他呢?
这是因为金春秋是金龙树和天明公主的儿子,金龙树是真智王的儿子,而真智王是被废的王,新罗法律规定,圣骨被废后就降为真骨,骨品是世袭不变的,因此金春秋原本应该是圣骨,却成为了真骨,失去了继承王位的资格,同理,他的儿子金法敏也不行……
亦正是因此,金春秋一心一意的辅佐善德女王,从未生出对王位的觊觎之心。
金法敏沉吟少顷,低声道:“以孩儿之见,此事不必向陛下言及,陛下聪慧,焉能看不清这形势?只需父亲将真正的幕后主使交给房俊,必然引起朝中动荡,陛下迫于压力,哪怕再是不愿,亦不得不允许唐人介入,亦会知道应当如何取舍。”
金春秋默然不语。
真正的幕后主使,他早已知道是谁。
那是新罗的立国之主、圣骨三大家族之一的朴氏!
纵然新罗王位由金氏一族把持了三百年之久,但是朴氏却一直孜孜不倦的经营着,每一天都梦想着能够从金氏手中夺回失去几百年的王位!
另外,由于金氏一族高高在上,导致这些年朴氏、昔氏愈走愈近,这两大圣骨家族固然沉寂多年,但是实力依旧遍及朝堂。一旦金春秋将幕后主使交出去,必然引起这两大家族的强势反弹,稍有不慎,整个新罗都将陷入动荡之中,甚至战火燃起!
相比于整个国家陷入动乱,金春秋更感到为难的,是此举等同于将善德女王架在火上烧烤……
对于一个勤政爱民兢兢业业的女王来说,没有什么是比眼见着整个国家陷入动荡绝望,尚且要禅让王位去争取大唐的支持来平息内乱更加伤心的事情了。
想起这些年女王陛下对自己的信赖器重,金春秋思忖良久,方才缓缓道:“让为父再想一想……”
*****
这边金春秋父子为了金氏王族以及自己的利益在纠结考量,那边房俊已经将书信以火漆密封,交给两名斥候。
“尔等执此密信,拿着本官将符,乘坐战船返回华亭镇,而后沿着驿站一路北上长安,途中不得停留,务必以最快的速度呈递太极宫,若有任何闪失,军法处置!”
两个斥候心中一凛,连忙立正身体,大声应诺:“卑下明白,绝不敢耽误军国大事!”
“很好!”
房俊拍了拍两人的肩膀,温言鼓励道:“此去长安,千山万水,其中之艰辛,本官亦是深知。只是军务紧急,尔等身为军人,自当排出万难,勇往直前!密信送抵长安之后,便毋须急着回转新罗,返回华亭镇之后便留在水师驻地,明年开春东征之际,再随军出海,届时,本官许你二人一个校尉之职!”
这个年代,长途跋涉的风险太大,客死异乡之事动辄发生,纵然是军中通信,这般远隔千山万水的一路疾行,各种意外很容易要了一个人的命。
适当的奖赏是必须的。
两个斥候顿时大喜,兴奋的施行军礼道:“侯爷放心,卑下纵然是死,亦要爬到长安,死在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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