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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子許     天唐锦绣txt下载     天唐锦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八百七十六章 顺水推舟

    那人闻言,浑身一震,摘下头上的帽子,单膝跪地,难掩激动之色,恭声道:“卑职多谢侯爷栽培!此乃卑职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房俊低头看着这个名叫廉宗的“韩奸”,淡然道:“此番,若非你在本官遇刺之后及时谏言,献上这顺水推舟将计就计之策,焉能取得现在这般功绩?在本官麾下,无论汉人亦或是新罗人,尽皆一视同仁,有功则奖,有过则罚,奖罚分明,才能人尽其用,尔不必谦虚。”

    此人原本是新罗的商贾,因为一船自大唐购买的货殖在航行至对马海域之时遭遇飓风沉没,而欠下大笔债务,差点就活不下去。彼时正巧房俊在兵部组织人手秘密测绘高句丽、百济、新罗之舆图,大批兵部细作以商贾之身份进入新罗,阴差阳错之下,将其发展成为下线。

    新罗人并未有多少“辰韩”土著,但凡在社会上有地位、有资产者,绝大部分都是来自半岛各处的移民。这些人先祖曾生活在箕子朝鲜、卫满朝鲜、大汉四郡的时代,接受汉人统治,至今未曾忘却,自诩“殷商遗民”,对于汉人天然亲近。

    事实上就算是几百年后,新罗人后裔李成桂创建李氏朝鲜王朝,依旧无比崇慕汉家文化,以儒治国,制度尽皆照搬明朝,殿宇模仿紫禁城,彼时李氏朝鲜被世人称作“小中华”,李氏历代朝鲜之主尽皆为此沾沾自喜、洋洋得意。

    这便是文化的认同感。

    自从与大唐兵部搭上线之后,廉宗获得了很多资源,一举成为新罗国内有数的豪商之一,成为诸多权贵的座上宾。因为其家族原本便与毗昙有着一丝半点的血缘关系,故此成为毗昙在商业上的白手套,可随意出入其府邸,倚为心腹。

    房俊遇刺之后,正是此人前往求见,进谏了一个“将计就计顺水推舟”的计策,迷惑朴聿淹,鼓动毗昙,串联杨山部,一手缔造了新罗国内几大势力联手反抗金氏的局势。

    正如在倭国做的事情一样,金氏固然亲近大唐,但是若不能切割它的实力,难免尾大不掉,即便是迫不得已献上国玺、禅让王位,私底下亦是不能甘心,必然要搞风搞雨。

    这一场混战,金氏、朴氏、昔氏、杨山部,这几大新罗国内的势力尽皆遭受重创,自今而后,谁想存活下去,就不得不依仗大唐的支持。却又不能让某一方因为衰弱违背吞噬掉,这几大势力共存,才能相互牵制,一家独大是不行的,和谐发展才是硬道理,得讲民猪不是?

    如此,大唐方能在新罗掌握主动。

    眼下看来,效果极佳。

    此刻城内大局已定,朴氏军队彻底溃败,一路向着城外逃窜,却被金氏军队与唐军衔尾追杀,死伤不计其数。这一仗,朴氏、昔氏、杨山部受创惨重,实力折损大半,而余下几个按兵不动的高墟部、大树部、于珍部、加利部、明活部等等,却是势力孱弱,无法对新罗局势造成影响,皆不足论。

    “汝暂且先担任东大唐商号的一个管事吧,协助管理商号在新罗国内的货殖交易,等到长安那边陛下的赏赐下来,再另行安排。”

    对于似廉宗这样的“带路党”,即便心里再是厌恶,也必须妥善安置。

    因为这些人都是地头蛇,有时候发挥出来的能量,远远超过一支军旅,而且这等人没有多少节操,给一点甜头,便会美滋滋的给皇军……不对,给唐军卖命。

    “多谢侯爷!侯爷爱护之心,犹如日月,卑职感激莫名,愿为门下走狗,赴汤蹈火!”

    廉宗激动得浑身打颤。

    “东大唐商号”啊!

    现如今,七海之内谁不知这个由房俊牵头,有大唐皇帝以及诸多大唐境内的门阀世家参与的超级商号?

    每一天,大海之上有无数的商船自华亭镇出发,前往林邑、安南、南洋、倭国等等国,将一船一船的丝绸、瓷器、茶叶、白纸等等奢侈品运至各国贩卖,回程之时则将各地特产运回华亭镇,输送到大唐境内,所获之利,不知造就了多少个富可敌国的豪商!

    而这些商船,超过半数都悬挂着“东大唐商号”的旗帜……

    那是怎样一个巨无霸级别的存在!

    自己不过是一介新罗商贾,因为货船倾覆差一点走投无路,却因此走上了另一条光明的道路,可见之处,完全可以让自己达到以往做梦都不敢想的人生巅峰!

    房俊缓缓颔首,道:“大唐包容四海,君临天下,绝不会因为汝身为新罗人便存在歧视。只需忠心王事,大唐自然不吝赏赐!”

    “喏!侯爷之教诲,卑职谨记于心,战战兢兢,不敢一时或忘!”

    “很好,去忙你的事情吧,跟本官在一起时间长了,难免被人发觉,对你的安全怕是有隐患。”

    “多谢侯爷体恤,卑职告退。”

    廉宗再次失礼,起身之后,大步离开,走向另一个方向,消失在深沉的夜幕之中。

    房俊看着他的背影,微微摇头。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房俊在部曲护卫之下负手而行,向着王城走去房俊。

    所过之处,留守在此的金氏军队各个神色复杂,肃立于道路两侧,眼神随着这位掌控着大唐皇家水师这一支强悍军队的侯爷而移动……

    对于房俊,他们不知是愤怒还是感激。

    若非有唐军悍然参战,恐怕今日金氏败局已定,普通的兵卒或许缴械投降向朴氏效忠就行了,但是军中的金氏子弟,却是难逃一死,而且是阖家灭门的惨祸,王位更迭、王权争夺,从来都不会脉脉温情。

    然而,至金氏之所以有今日之厄,却又全是因为自房俊遇刺而起,若是没有此人,新罗亦不可能遭遇这等惨烈之巨变……

    更何况,这些金氏子弟都知道,是女王陛下献上国玺、甘愿禅位,这才换来唐军的出兵干预。

    自今而后,怕是世间再无新罗,唯有大唐的一个藩国……

    ……

    站在王城正门之前,抬首看着这一座后世早已湮灭在历史之中的名城,房俊有些感慨。

    记忆之中的历史,早已因为他的参与,完全变了模样。

    这让他有些迷惘……

    历史存在着无数的巧合与必然,每一个看似不起眼的细枝末节,都可能引起一场质变,正如一双蝴蝶的翅膀有可能引起一场风暴的道理一样,因为自己的存在,一千余年之后,新世纪的那个时代,必然是记忆之中有所不同。

    那么,还会有自己么?

    若是没有,那么自己现在置身何处?

    重生?

    穿越?

    亦或是平行世界?

    不是哲学专业出身的房俊,实在是搞不懂这早已超越他知识所能理解的范畴……

    他甚至涌起一种情绪,不知如何去面对这个被他折腾得面目全非的世界。

    夜色深沉,眼前的新罗王城静谧漆黑,黑暗之中,仿佛蛰伏着一只噬人的猛兽。

    身后,王玄策走上前来,低声问道:“侯爷,是否要进城?”

    房俊没有言语,定定的看了这座在他眼中比起大唐宫室简陋得太多的新罗王城,良久之后,才长长的吁出口气,道:“何必进城?经此一役,新罗元气大伤,国内再无阻挠大唐将之册封为屏藩之势力,明日一早,待善德女王安抚过新罗群臣之后,便将其连带着这座王城之内的宫女内侍,一起送往长安吧,让她在陛下面前敬献国玺,上表臣服。”

    如无意外,善德女王的下半生,将会如同那些被俘的突厥可汗一般,在长安那座世间最繁华的城池里躲过,即便是死后,甚至都会在关中诸陵原择取一地,入土为安。

    不过在房俊看来,这对于善德女王来说或许是好事。

    历史上这位女王在大臣叛乱之后不久,便英年早逝香消玉殒,如今,或许可以在长安多多活上几年……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纵然失去了一国之主的身份,但是在长安优哉游哉的生活,或许才是那位看上去杀伐并不够果断的女王陛下最好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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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七十七章 我要进步

    “另外,行文大都督,令他安置好佐渡岛事宜,前来新罗坐镇。”

    “喏!”

    王玄策躬身领命。

    他清楚,房俊是必然要随同善德女王一起回长安的。

    严格意义上来说,房俊在新罗的所作所为,已然触犯国法,作为大唐的潜在盟友,却被房俊肆意插手折腾得兵荒马乱,追究起来,罪责不轻。新罗与倭国不同,倭国虽然屡次上表中原王朝以示臣服,但中原王朝从来都未将其当回事儿,是死是活,并无人关心。

    当然,王玄策了解房俊之所以如此悍然插手新罗内政的动机,心里亦是无比赞同。

    自周室以降,多少年了,都未曾有皇帝将自己的子嗣册封在新附之土、新得之国?

    而周室之所以界定诸夏之版图,正是因为册封八百诸侯,安置在天下各处,使其拱卫京畿!

    然而朝中对于册封皇子于新罗为王,却有很多持有反对意见。

    这种事房俊不回去亲自参与,没人搞得定,论起对于李二陛下的影响力,放眼朝堂,无人能出房俊之右。

    简在帝心呐……

    房俊站在王城门口,转过身来,叮嘱道:“无论是新罗国内,亦或是高句丽、百济方面,都要严密监视其动向,万万不可大意。眼下高句丽早已将重兵调集至辽东,冷不丁的新罗依附于大唐,必然使其惊慌戒备,说不得便会出兵,打我们一个立足未稳。”

    王玄策自然知道轻重,答道:“卑职省得,定然安排斥候细作,时刻关注高句丽与百济的动态,新罗国内的风吹草动,亦会严密监视。”

    房俊看了看远处已然渐渐沉寂下来的战场,道:“走吧,回码头区,准备一下,明早吾便返回大唐。”

    “喏!”

    王玄策亦步亦趋,跟着房俊返回城东码头。

    *****

    倭国现在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苏我家逆而篡位,引起倭国上下之强烈不满,尤其是各个封国,群情汹涌,怒而叱之!只不过因为先前武藏、出云等封国合并攻打飞鸟京未遂,反而被唐军横插一手打得落花流水,故此各个惊惧,未敢再一次组成联军讨伐苏我氏。

    但是不敢讨伐,却不代表就此甘心!

    自古以来,天皇传承不绝,从未有人质疑天皇乃是天照大神后裔的身份,故而千百年来,大家争夺的权利顶了天也不过是架空天皇号令群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然而现在,苏我氏悍然篡位,居然一举推翻了千百年来大和民族的信仰,使得天皇之传承轰然倒塌,堪称乱臣贼子、道德沦丧……

    各个封国如何能服?

    早知如此,我也行啊!

    不知多少封国国主扼腕长叹,悔之不及,以往忌惮于大和民族之信仰,大家再是野心勃勃,也只能尊奉天皇为倭国之主,丝毫不敢起取而代之的心思,唯恐破坏了天皇传承,引得天照大神震怒,祸从天降。

    但是现在看看,苏我氏也没怎么地啊……

    这就不由得大家不懊悔了,倭国历史混乱,往前推个几百年,不知有多少家族部落曾经一时得势睥睨倭岛,若是大家胆子都大一些,哪里轮得到今日苏我氏攫取天皇宝座?

    悔之晚矣!

    只是苏我家攀上了大唐这条大粗腿,使得各个封国甚为忌惮。

    据传说,飞鸟京一役,唐军各个犹如猛虎下山肋生双翅,张手便能召唤神雷,轰得武藏、伊贺等国联军里焦外嫩魂不附体,连抵抗的能力都没有,便溃不成军……这让封国们不敢造次。

    及至大唐与苏我氏签署了协约,各个封国便蠢蠢欲动起来……原来大唐帮助苏我氏,只是为了寻求利益啊!

    这就没问题了,苏我氏能给的,我们也能给啊!

    甚至完全可以给的更多!

    只要天皇的宝座到手,不管给多少,那也还是赚的多啊!

    没见到本已被赶到虾夷岛冰天雪地里头的虾夷人,现在在大唐的扶持之下不仅恢复了祖宗的土地,而且割据一方,与倭国平起平坐了么?

    于是乎,便有不少封国国主,暗地里偷偷遣人前往佐渡岛以及难波津,联络唐军高层,希望能够有机会得到唐军在政治、经济、军事等等方面的“指导”,加深战略合作。

    若是能够支持吾等起兵锄奸、廓清寰宇,那么苏我氏那样的协约,咱们完全可以重新签署一份,再过分一些也没关系……

    彼时房俊已然启程北上,前往新罗,做主的自然是苏定方。

    苏定方这个人军事素质绝对顶级,但是政治素质就难免有些不够格,他感觉自己以前纵然功勋卓著,却屡屡遭受打压未能得到公正待遇,只是因为其为人木讷、不懂逢迎上司溜须拍马,那等空气一般被人无视的苦日子他一天都不想过了,所以一门心思钻研逢迎之道。

    房俊是不需他费力讨好的,这位宰辅之子、皇帝快婿乃是他的恩主,看中的唯有他的军事才华,只要他能够兢兢业业办好房俊交待的事情,那边是最好的逢迎。

    除此之外,他现在身为皇家水师都督,自然而然的便成为皇帝的家臣,有了这一层关系,若是不能借机舔溜一番皇帝,将皇帝给伺候得舒服了,岂不是失败至极?

    可惜的是,他终究非是溜须拍马之人,这方面的才能无限接近于零,冥思苦想好久,才想出一个大多数人想必都会乐于接受的法子送钱!

    自己的家底,苏定方是没有多少的,一个连溜须拍马都不会的人,你能指望他多有钱?

    但是好在佐渡岛有金矿!

    虽然这金矿实际上都是皇帝陛下的,可黄金需要从矿坑里开采出来,然后还得经过冶炼矿石,懒散一些,一天出产十斤,勤快一些,一天出产百斤,这里头的差距可就大了!

    只需自己兢兢业业,扩大佐渡岛的采金速度,到时候一船一船的黄金运抵长安,卸入陛下的内库之中,皇帝岂能不龙颜大悦?

    于是,苏定方根本不管难波津那边房俊如何折腾,他认准了佐渡岛,吃住都在岛上,拎着鞭子驱赶着那些从倭国、流鬼国等地沦落至此的努力,日夜不休的开山采矿!

    至于会不会因此导致矿工过度疲劳而丧生……苏定方是完全不在意的。

    又不是唐人,谁管那么多?

    既然是异族奴隶,是死是活他根本不放在心上,活着就给我干活,死了就想办法再买一批,反正现在虾夷人那边时不时的跟倭人发生冲突,但有俘虏,尽皆卖到佐渡岛来,奴隶多得是……

    这不是苏定方草菅人命,而是自古以来,受到儒家文化影响的汉人就未将蛮夷当人看。

    何谓蛮夷?

    东方曰夷,被发文身,南方曰蛮,雕题交趾,西方曰戎,被发衣皮,北方曰狄,衣羽毛穴居……

    如倭国、流鬼这些化外蛮夷,非是诸夏子孙,不过是两条腿的禽兽而已,是死是活,有什么关系?

    一心求进步的苏大都督,已然化身“监工”……

    接到房俊的命令,苏定方有些不爽,新罗那鬼地方有什么好折腾的?土地贫瘠人口稀少,又被高句丽与百济夹在一角,完全没有闪转腾挪的余地,只待百万大唐虎贲在陛下御驾亲征覆灭高句丽与百济之后,顺手将其灭掉就可以了。

    现在却要调拨水师前往稳定局势,戒备高句丽与百济趁乱来攻,实在是浪费精力,最重要是耽搁自己求进步啊……

    然而他一向视房俊为恩主,对其非常崇敬,自然不敢抗命不遵,当即召集兵将,留下十余条战舰以及五百余兵卒的一个校尉部,由校尉率领,固守佐渡岛,督促采矿。

    自己则率领超过万人的主力舰队拔锚启程,前往新罗。

    然而未等船队驶出港口,便发现一直无数舢板、尖头船组成的倭国船队浩浩荡荡的前来,将唐军吓了一跳,船头火炮的炮衣都扯了下来,就等着形势不对,立即开火!

    苏我明太站在为首一艘战船的船首,冲着苏定方这边大喊大叫,只是距离太远,也听不清楚喊些什么。

    苏定方松了口气,命船队放松戒备,然后派人驱使战船向前,将苏我明太给接到旗舰之上。

    苏我明太跳上旗舰,见到苏定方,便上前拉住他的手,热情洋溢的说道:“鄙人给您送货来了!”

    苏定方一头雾水,送货?什么货?

    苏我明太裂开大嘴,笑道:“伊贺国助纣为虐,前两日被鄙人率领麾下兵将袭击,共俘虏男女青壮千余人,都给您送来了……”

    苏定方先是目定口呆,继而一脸无奈。

    因为他想起了房俊曾经与苏我明太约定的人口买卖,现在,他苏定方,堂堂大唐将军、水师都督,居然成了人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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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七十八章 对自己人狠,才是真的狠

    倭人的船只大大小小杂七杂八,乱哄哄拥堵在港口外的海面上,错非苏我明太亲自来到苏定方的旗舰之上,等于扣为人质,否则苏定方都以为倭人是不是发了疯,想要突袭水师舰队……

    等到苏我明太一脸兴奋的在船头指挥着各条倭船上的兵卒将一个个衣衫褴褛的男女青壮驱赶到甲板上,苏定方看着那一船一船的“猪仔”,简直目瞪口呆。

    奴隶,伴随着人类文明的进步,一路挥洒血汗,从未离开过人们的视线。

    自古以来,奴隶便是诸夏不可忽视的一部分,夏商以降,秦汉以来,固然诸多王朝都曾限制奴隶买卖,但从未断绝。

    大唐强盛,战无不胜的大唐府兵在李靖、李绩、侯君集等等不可一世的名将率领之下,追亡逐北横扫西域,击溃敌对力量的同时,亦缴获了大量牛羊牲畜以及人口。

    而这些俘虏,绝大多数都会成为奴隶被发卖。

    在大唐,胡人绝无人权。

    大唐的儒家绝不同于后世那些被阉割了卵子的腐儒,他们也会宣扬和亲,不过是因为他们认为“夷狄非是中和之气所生,王教不能化也”,狄戎蛮夷不过是两条腿走路的禽兽,非人也。

    这等情况下,身为文明人类,怎么能够去跟禽兽打生打死呢?这年头男尊女卑,即便是大唐,女人的地位也仅仅是比货殖稍稍高了那么一丁点儿,用几个女人便能安抚那些禽兽,何乐而不为呢?

    只要禽兽别捣乱,我们关起门来发展自己就行了……

    但是!

    禽兽们如果给脸不要脸,得了女人还不消停,儒家学子亦不会忌惮于拎起宝剑跨上战马,引兵出塞给禽兽们一个狠狠的教训!

    绝不可能给予禽兽们一个再次上演“五胡乱华”的机会!

    在大唐,无论文官亦或武将,胡人等同于奴隶,这是共识……

    大唐也绝不禁止奴隶买卖。

    立国以来,有大量的官员、将领因为军功而受赐奴婢,曾有明文记载,武德年间,李大亮因为镇压辅公有功,“赐予奴婢百人”,旋即又“复赐奴婢二十人”,另外,世家门阀通过买卖、掠夺等等手段获得大量奴隶。

    而等到中唐时期,天下最大的豢养奴隶的地方,乃是寺院……

    唐武宗年间禁断佛教,官府勒令天下各处寺院之中转为良籍的奴隶数量,达到十五万之巨!

    很难想象,就连口中“慈悲为怀”的出家人都不将奴隶当人,天下各处地主门阀功勋贵戚,得豢养多少奴隶?

    自西域流入中原的胡姬,自南洋贩卖至大唐的昆仑奴,不计其数。

    然而苏我明太运送过来的这些“猪仔”,却令苏定方鄙视不已……

    一个个面黄肌瘦,身材矮小,无论男女,一阵海风都能给吹到海里去,就这样的,你也当不了奴隶啊!

    怕是没干上两天活计,都得累死了,谁家会买这样的奴隶?

    简直就是赔钱货啊……

    可苏定方记得,房俊临行之前曾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跟倭人达成奴隶交易,这不仅仅能够赚钱,更重要的乃是逐步消灭倭人的人口,等到倭人人口凋敝,唐人移民大量涌入,过得个百八十年,这座本州岛岂不是兵不血刃的就成了唐人的天下?

    说到逆境之中适应坏境的能力,普天之下,莫过于汉人者!

    苏定方深以为然!

    所以哪怕现在对苏我明太带来的这些奴隶十分厌弃,却也不得不开口问道:“足下哪里弄来如此之多的奴隶?这回,您可是要发一笔横财!”

    苏我明太美的后槽牙都漏出来了,随口说道:“先前,伊贺与武藏等国,趁着吾家立足未稳,趁火打劫祸乱朝纲,固然被侯爷带着水师诸位勇士将之击溃,却焉能就此作罢?前些时日,鄙人率领麾下战兵,直入伊贺国内三百里,掠其百姓两千余,其中半数老弱妇孺尽皆杀掉,将千余青壮掳来,贩卖于阁下……”

    说着,他腆着脸,搓搓手,试探着问道:“那个……只是不知,侯爷先前答允鄙人之事,大都督可否做得主?”

    放在以往,这些俘虏抓获之后,自然是安置在自己的封地之内劳作。可是苏我氏将将取得天皇之位,各种事物一时之间尚未厘清,亦要安抚飞鸟京的众多大臣,族中子弟重新敕封之事,只能暂且缓行。

    毕竟大和国乃是苏我氏之根基所在,若是因为大肆敕封土地而惹得其余大臣不快,导致刚刚平稳的证据再起波澜,实在是得不偿失。

    故此,苏我明太的封地根本安置不下这么多人,若是卖给其他封国……倭国这些土包子,所出的价钱与房俊简直天壤之别。

    苏定方看着瞳孔已经变成四方形的苏我明太,不由暗自嗟叹,怪不得侯爷常说“自己人对付自己人,那才叫真的狠”!

    若是以往,苏我氏只是倭国一个豪强,这般四处劫掠奴隶的行为尚可以理解,可现在苏我氏逆而篡取天皇之位,乃是倭国名义上的共主,还要对自己的国人施以这等残酷之手段,不惜将子民掳掠而来卖做奴隶……

    实在是有些丧心病狂。

    苏定方忍着不悦,淡然道:“侯爷之言,某自然遵照施行,不敢有误。况且侯爷临行之前,便曾叮嘱于某,定要好生照顾足下,只是不知,足下这次共有多少奴隶,意欲售价几何?”

    苏我明太一听,心道这房俊够意思啊!

    “共有奴隶九百八十人,因为皆是青壮,所以这个价格……您看,是否能够高一点?”

    苏我明太陪着笑,小心翼翼说道。

    没办法,苏我氏眼下虽然篡取了天皇之位,大和国内各方势力亦因为苏我氏与大唐缔结了盟约,而甚为忌惮,不敢造次,只得捏着鼻子默认了苏我氏乱臣贼子的行径,然是依旧舆情汹汹,更兼有外部诸多封国蠢蠢欲动,亟需大量的钱财赏赐部署、购买粮秣,稳定局势。

    可历代天皇的藏宝库已经被房俊给搬空,黄金珠宝统统拿走,就连丝绸、瓷器都付之一炬,国库更是空荡荡的可以跑老鼠,缺钱啊!

    苏定方一手按着腰刀的刀柄,蹙眉瞅了苏我明太一眼,问道:“足下且说个数字,某自有思量。”

    “那……”苏我明太眼珠子转了转,想到苏我氏现在缺钱缺得厉害,便将心一横,冒着得罪眼前这位大都督的风险,狮子大开口,道:“男奴千文,女奴五百文,如何?”

    苏定方皱眉。

    按理说,这等价格远超大唐国内的奴隶价格,不过想到房俊的叮嘱,与倭人开展奴隶贸易的初衷乃是遏制甚至消灭其人口,便觉得适当提高一点价格也无妨,总得给人家尝到甜头,这买卖才能长久做下去不是?

    再者说,他现在每天从矿场那边收入几百斤黄金,眼前金光闪闪,曾一度被生活所迫的苏大都督早已开拓了眼界,由俭入奢易,几千上万贯钱,已经没有什么心思波动了……

    “可!”

    当即便应允下来,命人取来一千贯钱,交给苏我明太,道:“某对足下以诚相待,多出来的钱,便当做某送给足下的礼物,这等生意,往后还当长远的做下去,大家一起发财!”

    苏我明太大喜。

    他是个直肠子,没多少弯弯绕绕,时常头疼跟那些个满肚子鬼主意的唐人打交道,此刻见到苏定方这般爽快大气,顿生知己之感,拍着胸膛赌咒发愿:“大都督放心,倭国之内,所有不臣服于苏我氏的封国,都将一一遭受惩罚,届时所有俘虏,都将发卖给大都督,价钱好商量!”

    苏定方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所有俘虏尽皆发卖为奴隶?

    这位苏我氏的继任者大抵是被铜钱迷失了心智,若真是那般,你这倭国最后怕是剩不下几个人了,可别忘了,北边的虾夷人,正孜孜不倦的做着同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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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七十九章 百年之后,再无新罗

    奴隶交割之后,苏定方命人空出几条战船,将奴隶们尽皆驱赶上船,每艘船都拍了足够的军卒看守,而后看着苏我明太欢天喜地的带着他的杂牌船队驶出港湾,鄙夷的笑笑。

    在这个时代,国力的衡量,人口是最重要的基础。

    没有人,土地如何耕作?

    没有人,军队如何募兵?

    没有人……称孤道寡者,去统治谁?

    倭人固然性情乖戾,难以调教,但是如此短时,毫无长久谋划之智,也不知道侯爷却为何对倭人如此之忌惮,不惜如此大费周章费心谋算,甚至要扶持一个虾夷人,来控制倭人的发展……

    不过他对房俊的能力、眼界都非常佩服,想来这倭人应当是有何他未曾发现的优点,反正这等谋算之事非他所长,一切按照房俊指挥行事即可。

    当即,苏定方命令舰队,前往新罗。

    *****

    金城外码头,唐军营帐。

    真德公主金胜曼趴在窗口,伸出青葱玉指将遮挡窗户的帘子挑开一道缝隙,一阵整齐的呼喊声便透了进来。

    “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

    一队唐军兵卒正在营帐之间的校场训练,寒冬腊月,海风拂面有若刀割,但是这些兵卒尽皆袒露上身,只穿着肥大结实的军裤,一个个在严寒之中吐气成霜,却不畏寒冷,战意昂扬!

    这些兵卒各个身高六尺开外,结实的肌肉强健的躯体,以及那股战天斗地的澎湃战意,即便是不知兵之人看上去,亦知道必然是天下有数的强军!

    金胜曼看着唐军这般剽悍,心里沉沉的,扭头看着一旁正捧着一卷书册看得津津有味的善德女王,轻声问道:“姐姐,为何唐军可以如此强悍?依妹妹看,咱们金氏子弟的军队,若是硬碰硬的正面对抗,根本不堪一击……”

    这令她甚是郁闷,无比失落。

    起先,姐姐被迫身入唐军营帐,献上国玺、禅让王位,金胜曼虽然愤怒,却也能够保持镇定,认为眼下的局面危急,交好唐人乃是必要,只要能够让唐人出兵,镇压叛乱稳定社稷,虚与委蛇亦没什么不妥。

    汉人的书她读过许多,“卧薪尝胆”的故事知之甚详,亦是无比推崇,在她看来,金氏一族只需向那勾践学习,忍辱负重休养生息,用不了几年便能够驱逐唐人,重现一统新罗。

    不仅是她,恐怕大多数金氏子弟之所以同意善德女王的选择,亦是存了此念。

    然而现在看着严寒之中操练的唐军,那种强悍到隔着数百步远依旧感受得到那股子剽悍之气迎面而来战战兢兢的气质,却让她的信心瞬间崩溃……

    人高马大的唐军在单兵素质上远远胜过个子矮小、身材单薄的新罗人,再有如此剽悍的战斗意志加成,新罗人哪怕是数倍于唐军,亦不可能取得胜利。

    更何况,唐军还拥有传说之中来自“雷神”赐予的力量……

    善德女王闻言,有些依依不舍的放下手中的书卷。

    没办法,承载知识的书籍历来是世间最奢侈之物,得之者往往将其束之高阁,只准许家中子弟最优秀者,方可研读传承,轻易绝不肯示于人前,更遑论暂借抄袭了。

    即便是那些名人权贵,欲求谁家之书籍抄录,非但要搭上一个天大的人情,还得付出价值不菲的真金白银,即便如此,照样会遭遇拒绝。

    大唐如此,新罗更是如此。

    然而就在这房俊的营帐之中,却随军携带着一个巨大的木箱,其中书籍数十本,儒家、墨家、法家、兵家、阴阳家的著作皆有涉猎,怎不令善德女王惊喜万分?

    她是个豁达之人,既然新罗已然走到今日这步田地,彻底依附于大唐乃是最好只选择,总比被野蛮暴力的扶余人吞并要好得多。

    所以,心态渐渐稳定下来,便开始精心阅读这些举世珍惜的书籍……

    站起身来,已然脱去凤袍换上一系轻便简约百褶长裙的善德女王,款款走到金胜曼身边,顺着窗帘的缝隙向外边看了看,轻叹一声,道:“痴儿,难不成心里还存着复国之念么?”

    金胜曼咬着嘴唇,倔强道:“吾虽然身为女流之辈,且不敢忘记祖宗庙祀,即便今日不得不将国祚献于唐人以保全宗庙百姓,但复国之志,岂能断绝?”

    身入唐军营帐,等同亲身为质,平素有些娇憨的真德公主性格沉稳下来,不再任性天真,无理取闹。

    善德女王伸出纤手,轻轻婆娑着她乌黑顺滑的发丝,有些疼惜。若是以往,这个唯一的妹妹能够成长懂事,她定然欣喜万分,却绝不希望实在这等近乎于灭国绝嗣的打击之下,才懂得这些个道理……

    她面有忧色,秀眸闪着光泽,轻叹道:“若是金氏子弟尽皆如你这般所想,恐怕新罗子民,世世代代无所安逸矣……”

    汉人强盛,此乃不争之事实。

    且看古往今来,纵然中原朝代更迭,王朝此起彼伏,其中即便有沉寂之时,四方胡族蛮夷趁机作祟,但是用不了几年,总会有一个大一统的王朝强势崛起,先前对其挑衅、阳奉阴违甚至起兵作乱之部族,尽皆遭遇严酷打击。

    就比如大隋之强盛统御四海万国臣服,一朝江山板荡国祚断绝,谁能想到不过二十年间,又有更盛于斯的大唐强势崛起,兵锋之盛远及大漠草原、南洋诸国?

    大唐之皇帝,被草原、塞外、大漠那些个速来狂妄自大不服王化之游牧胡族尊称为“天可汗”,战战兢兢亦步亦趋,连说一句狠话的都没有!

    纵然是昔日控弦数十万的突厥,不亦是被生擒了可汗、摧毁了牙帐,可汗的大纛被剽悍的唐军踩踏于铁蹄之下,无数部族哭喊着遁往大漠深处,依靠大漠天险苟延残喘,甚至于一路向西慌不择路,试图翻越绵延无尽的葱岭,去寻找一块能够栖身的草场……

    所以,即便是未来大唐衰弱,甚至灭亡,也必然会有一个更加强盛的王朝在大唐的废墟之上崛起,傲视天下,称霸整个已知世界!

    新罗人若是甘心情愿的臣服于大唐羽翼之下,则必然会渐渐融入大唐,成为大唐的一部分,子民过上安稳祥和、幸福富庶的生活。

    然而若是有野心家不断的鼓动新罗子民起来反抗,则新罗必然被大唐视为不可教化之蛮夷,世世代代,遭遇打压制裁。

    就如高句丽那般……

    自扶余人南下,建立高句丽王朝而起之时,就从来未曾断绝过中原王朝的制裁,几乎每一位引领中原王朝走上强盛的皇帝,都会讲目光投往辽东这块被蛮夷霸占的箕子故土、大汉四郡,以征服高句丽为毕生之志。

    善德女王女王可以肯定,即便高句丽当年击退了大隋的百万大军,即便高句丽还能击退大唐皇帝的御驾亲征,但是总有一日,会彻彻底底的覆灭在中原王朝的兵锋之下!

    而苦难的高句丽人民,则将在无穷无尽的战争之中,颠沛流离、无家可归,过着朝不保夕、食不果腹的悲惨生活,连一个太平世界的牲畜都不如……

    金胜曼感受到姐姐的担忧惊惧,略有不解,抬眸问道:“姐姐在担心什么?难道金氏子弟矢志不渝的为复国而奋斗,拯救万千黎庶于水火之中,不是应当予以鼓励、并且万载传颂么?”

    “傻孩子……”

    善德女王婆娑着她的头发,柔声道:“你怎知那些打着复国口号的人,有几个不是为了自己的野心,而是真正为了新罗子民着想?更何况,怕是用不了三二十年,将没有一个新罗子民会认为在大唐的统治之下,犹如水深火热之中,而是心甘情愿的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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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八十章 金法敏的请求

    金胜曼依旧不解:“可大唐是异族啊!纵然大唐再好,新罗子民又岂能让异族世世代代的统治下去?若是如此,千百年后,只怕世间再无新罗,血脉断绝矣!”

    “唉……”

    善德女王揽住妹妹单薄瘦削的香肩,这一对儿姐妹花一样的身姿窈窕,一样的花容月貌,并肩立于一处,恰似两朵并蒂莲花,引人入胜。

    善德女王宠溺的看着妹妹,无奈说道:“然而新罗子民能有妹妹此念者,怕是万中无一。汉人几百年前就开始接受教化,开启民智,即便是田野粗鄙之人,一字不识,却也能张口而出‘誓不做亡国奴’,‘常思奋不顾身,而殉国家之急’这样的话语,深明大义,纵然晋朝之时‘永嘉之祸’,以及其后的‘五胡乱华’,中原地区十室九空,尸骸蔽野,血流成河,积怨满于山川,号哭动于天地,却依然有武悼天王那等不世之英雄横空出世,一纸杀胡令,无数汉家儿郎甘附骥尾,挥洒热血,前赴后继……而吾新罗子民,岂能有这样的魂魄脊梁?妄言复国,不过尽是一些自私自利之人煽动民意,妄图达成一己私心,却将万千黎庶陷入绝望之境地,为其陪葬罢了……”

    金胜曼静静的听着,心中满是悲哀。

    新罗人百余年前还是茹毛饮血的野人一般,为了生存与天地相争,弱肉强食乃是本性,何曾有诗书经义来告诉他们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更要为了以后的长远利益,忍耐于眼前的不堪?

    她本是个聪慧的女子,此刻褪去了天真与任性,立即便能够认识到姐姐的话绝无半点错误。

    在大唐统治之下,在汉人文化的浸淫之下,用不了几百年,甚至只是一两代人之后,所有新罗子嗣后代,恐怕只知自己是唐人,而不知新罗为何物矣……

    这是最彻底的征服,亦是最残酷的侵略!

    然而很遗憾,唐人似乎完全可以兵不血刃的便做到这一点,彻彻底底的将“新罗”这个称谓变成历史,再也不复存在……

    金胜曼咬着樱唇,秀眸眯起。

    这一切,都是那个黑脸的大唐侯爵所设计的,此人奸诈狡猾,阴狠毒辣,若是新罗这个族群消失在人世之间,便是此人一手为之!

    简直是魔鬼一般的人物……

    不过,金胜曼此刻心中非但全无半点恐惧,反而充满了无穷战意!

    你想让新罗彻底的湮灭在历史之中,成为史书上的一个符号、一段文字而已?

    那就走着瞧!

    这一刻,金胜曼秀眸闪亮,战意熊熊,粉拳紧握,胸膛挺起!

    好在她不是穿越者,否则想必会说出“男人通过征服世界征服女人,女人通过征服男人征服世界”这样的话语来……

    *****

    营帐门外响起阏川的声音:“陛下,金法敏求见。”

    善德女王轻轻拍了金胜曼肩膀一下,回身坐到书案之后,清声道:“宣他进来吧。”

    话一出口,便觉得不妥。

    眼下虽然并未正式禅让王位,但国玺都已经献了出去,自己自然再不是新罗之王,用“宣召”这样的词汇,难免不合适,只是多年习惯,一时间还未改掉。

    “是!”

    阏川应了一声,继而,营帐的门帘被掀开,一身素白孝服的金法敏迈步走进来。

    金胜曼已然来到善德女王身后,定睛看着这个以往新罗王室之中容光焕发、意气飞扬的年轻俊彦,不知多少春闺少女的梦中人,已然是胡子拉碴、形容颓废,仿佛一夕之间老了很多岁,再无以往之荣光,一脸悲戚之色。

    心中难免恻隐,不由得暗暗腹诽了两句……

    都怪那个房俊!

    若非是他,金春秋如何不得不自裁以谢天下,将所有的罪责归于一身,连死去都要背负“祸乱朝纲”之罪名,留下千古骂名于青史之上?

    在她看来,金春秋愈是忠烈,房俊便愈是可恶!

    金法敏却连看都未看他,来到善德女王面前,跪伏在地,嘶哑着嗓子道:“臣金法敏,见过陛下。”

    善德女王幽幽一叹,伸出纤手,虚虚一扶,感慨道:“吾已非是新罗之主,这‘陛下’之称呼,以后还是不要再用为好。令尊的丧事,可曾准备妥当?”

    昨夜,金春秋的死讯传至唐军营帐,房俊便准许金法敏返回府邸,为其父处理丧事。

    金法敏一夜未睡,心情又极度抑郁悲愤,强打着精神说道:“多谢陛下挂怀,一切还算顺利。微臣此来,乃是有一事相求……”

    善德女王正色道:“有何请求,直言便是,吾无有不允。”

    且不说金春秋之忠烈配的上自己善待他的后人,单单说金法敏,本身便是金氏一族最出类拔萃的后起之秀,现在虽然金氏一族丢失了新罗国祚,但是阂族上下,尚需这等优秀人才去维护安置。

    金法敏顿首道:“微臣想要将父亲藏于金氏祖茔,并且将父亲之神位,供奉于宗庙之内,承受金氏祖孙世代香火血食。”

    丧葬制度,新罗与汉人几乎并无区别。

    最是注重后代子孙的供奉,人死不可怕,但死后若是不能藏于祖茔、不能将神位供奉于宗庙,那简直死不瞑目。

    对于旁人来说,这是在正常不过的请求,哪怕是身犯重罪的金氏子孙,亦常常会在临死之前,请求陛下宽宥,准许其死后归于祖茔,魂魄得以进入宗庙。

    一般来讲,若非是十恶不赦之大罪,金氏家主往往会网开一面,准其所请。

    有多少罪责,是一死仍旧不能洗清的呢?

    然而,面对金法敏的请求,善德女王为难了……

    金春秋自裁于家宅之内,不仅引起金氏一族的轩然大波,亦在阖城百姓之间造成动荡,一时间流言四起。不少不明真相的百姓都认为金氏与朴氏的这一次决裂,归罪与金春秋擅自缉拿朴聿演献于唐人面前,卑躬屈膝,气节全无,乃是大大的奸臣,害得女王陛下不得不在朴氏复仇的军队攻入王城之前,含泪将国玺献于唐人,寻求唐人之庇护,保全社稷宗庙……

    以往朝野称颂的贤臣,一朝被打落凡尘,变成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名誉尽丧。

    此刻若是准允金法敏所请,那等同于给金春秋昭雪;给金春秋昭雪,就等同于承认这件事情的罪责不在他的身上,所有的指责,将会由金氏这个宗族来承担……

    正因为不忍家族蒙羞承受骂名,金春秋才会断然自裁,将所有罪责揽于己身,如此一来,岂非是金春秋白死了?

    然而面对金法敏的请求,善德女王却不知应当如何拒绝。

    明知金春秋死得冤,在其子的恳求之下,却不肯为其正名,不让神灵归于宗庙么?

    明知金春秋求仁得仁,却要枉顾颜面,让其白死?

    如何抉择,都是两难……

    营帐内陷入沉寂。

    金法敏跪伏在地,心中的怒火渐渐升腾,却勉励遏制着,因为他知道父亲一心求死,怨不得旁人。

    然而,随着善德女王的沉寂越来越久,金法敏渐渐遏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了……

    他抬起头,直视着善德女王的眼睛,嘶哑着嗓子问道:“陛下不愿么?难道,陛下不知家父乃是因何而死?”

    善德女王叹了口气,温言道:“吾如何不知?令尊之忠烈,称得上旷古烁今,金氏一族,尽皆要承其之情,即便是百世之后,金氏子孙,亦要慕其名而心生敬仰……”

    “百世之后?”

    金法敏打断善德女王的话语,这是极其失礼的行为,但是他不管不顾:“敢问陛下,百世之后,还会有谁记得今日父亲为了家族而做出的牺牲?世人只知眼前,没有谁能够有洞悉百世的眼光,去揣测后世之事。现在,除去寥寥几人之外,世人皆知此次新罗之动乱乃是家父一手造成,甚至新罗国祚之丢失,亦会一并归罪与家父……百世之后,怕是父亲之名,将千夫所指,遗臭万年。”

    善德女王并未因为金法敏的失礼而恼火,只是幽幽一叹,为难道:“可是,此乃令尊一心求死,甘愿为家族背负骂名,现在若是准许其神位进入宗庙,尔父所为,再无意义,岂非白白牺牲?”

    金法敏眼珠子有些发红,梗着脖子,锵然反问:“所以,金氏一族,就能心安理得的躺在家父的尸骨之上,继续享受着荣华富贵,心安理得的将所有罪责归于家父一身,自己欺骗自己?”

    在他看来,为家族而死,这并无不妥。

    家族危难之时,总要有人站出来力挽狂澜,也总要有人站出来,做出牺牲。这个人可以是别人,也可以是他金法敏,更可以是他的父亲金春秋。

    然而,大丈夫死则死矣,死后却不能葬于祖茔,魂魄不得归于宗庙,甚至百世之后依旧要承受骂名,这不行!

    善德女王愕然。

    她终于意识到,金春秋固然求仁得仁,金氏一族固然可以维系自己的名声,继续得到新罗子民的爱戴,但是金氏内部,却很有可能因为这件事,而出现严重的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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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八十一章 离心离德

    金氏上层之中,对于金春秋之死,到底是如何看法?

    是心安理得,还是兔死狐悲?

    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极有可能产生极其严重的后果,就如同眼前的金法敏,其心中或许已然对家族产生了怨怼之意,充满了愤怒!

    然而善德女王却不知应当如何处理,才能将这个隐忧解决掉……

    看着善德女王沉吟不语,金法敏眼中掠过失望之色,顿首道:“是微臣莽撞,令陛下为难了……微臣告退。”

    说罢,站起身。

    善德女王依旧沉默不言,金胜曼欲言又止,却已经看到金法敏脚步坚定的走出营帐。

    出了营帐,金法敏站住脚步,仰首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又看了看远处金城的城墙,心中既是悲凉,又是愤怒。

    父亲固然求仁得仁,甘愿为家族奉献生命,但是家族中那些人就能够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一切么?自己甚至并未有过多的要求,亦非让家族为父亲昭雪,只不过是葬入祖茔,神位可以供奉在宗庙而已。

    如此固然可能会引起外界的猜疑,然而这等程度的猜疑又算得了什么?

    你都将国祚拱手献于大唐了,金氏一族再非新罗之主,非得抱着一个清白的名声有什么用?

    难不成还希望能够卷土重来?

    金法敏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想了想,抬脚向着房俊的营帐走去。

    倒得门前,对卫兵拱手道:“劳烦通禀一声,鄙人求见侯爷。”

    门前的卫兵皆乃房俊部曲,自是认得金法敏,知道这位金氏子弟与自家侯爷关系甚好,不敢怠慢,道:“公子稍候,某这就入内禀告。”

    金法敏客气道:“多谢。”

    那部曲转身入内,不久回转,替他掀起门帘,道:“侯爷有请。”

    金法敏拱拱手,抬脚进入营帐。

    营帐内,房俊正与苏定方站在墙壁上的一幅舆图之前,低声商议着什么,时不时在舆图上比比划划。

    金法敏走上前去,在房俊身后站定,拱手施礼道:“在下见过侯爷。”

    房俊停止了与苏定方的交谈,回身看着金法敏,温言道:“令尊的丧事操办得如何?若是有何为难之处,但请直言无妨。吾与令尊素有交情,本该前去府上吊唁,只是身在军营,皇命在身,未敢徇私,还望金兄海涵。”

    金法敏忙道:“侯爷说得哪里话?您能有这份心意,家父即便于九泉之下,亦足感快慰。”

    房俊扯着他的手,到一旁的书案便坐下,命人奉上热茶,问道:“金兄热孝在身,却前来求见于吾,定是有十万火急之事,不妨直言,若是吾能帮得上忙,绝不推辞。”

    金法敏捧着茶杯,整个人都暖了一下,不过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苏定方,犹豫一下。

    苏定方一愣,连忙起身:“某先出去,你们慢慢谈……”

    房俊摆摆手,道:“大都督不必。”

    而后笑看着金法敏,道:“大都督乃是正人君子,更与吾无话不谈,无论何时,金兄但讲无妨。”

    苏定方心中一暖,看向金法敏,若是金法敏坚持,他自是不会继续留下,他可没有窥视别人**的爱好……

    金法敏起身,冲着苏定方作揖,苦笑道:“非是有何机密之事,害怕大都督外泄,实在是在下觉得有失颜面,难以启齿,还望大都督见谅。”

    苏定方亦是还礼,连道无妨。

    待到重新坐下,金法敏苦笑一声,道:“其实今日在下前来,乃是为了求见陛下……”

    便将刚刚求见善德女王之事说了,对于要求善德女王准许其父葬入祖茔、神灵供奉于宗庙之事,亦是毫不隐瞒。

    房俊与苏定方听着,尽皆默然。

    这等事,实在非是他们这些外人能够置喙,人家都是金氏一族的子弟,如何取舍,自有章程。

    不过在房俊看来,这件事并无对错。

    金春秋求仁得仁,以一死替家族抗下所有罪责骂名,算得上壮烈,善德女王若是答允金法敏之请求,搞不好金春秋就得白死;而金法敏身为人子,为其父之身后名着想,希望能够葬入祖茔,亦是合情合理……

    清官难断家务事,就在于此。

    将事情先后讲完,金法敏道:“在下非是前来寻求侯爷的支持,此乃家事,不敢让侯爷费心。在下只是想要问一问……”

    说着,他看着房俊,有些心虚,犹豫了一下才道:“家族对家父不公,在下已然决定,待到家父丧事料理妥当,便告罪于宗庙,自此于家族断绝关系……自此以后,非是金氏子弟,不知侯爷当初的承诺,是否已然有效?”

    问出这句话,心中着实有些忐忑。

    以前他是金氏王族的子弟,且血缘乃是皇族嫡支血脉,只因其祖父获罪被消除王爵,由“圣骨”降为“真骨”,不复继承王位之资格,但是族内的地位,绝对不低。

    房俊举荐他进入大唐崇文馆学习,或许只是为了拉拢金氏一族,一旦他失去了金氏子弟的身份,恐怕房俊便不会费尽心思的给予他进入崇文馆的机会……

    但是对于一个新罗有志青年来说,能够进入大唐崇文馆,那几乎就是一步登天的机会,他岂会愿意白白错过?

    所以从善德女王那里出来之后,他并未第一时间赶回府中料理父亲的丧事,而是前来房俊这边,得到一个准信儿,方才安心。

    房俊闻言,就呵呵的笑起来。

    “想必,金兄是以为之前吾举荐你进入崇文馆,乃是为了拉拢金氏王族?”

    “额……难道不是?”

    金法敏一愣,干脆直言反问。

    房俊笑着摇摇头,霸气说道:“说句金兄可能不爱听的话,金氏王族,在吾眼中,不过是一群尸位素餐的土鸡瓦狗而已,大军压境,这些所谓的贵族,与豚犬无异!若说是拉拢,吾也只是在拉拢金兄,怜惜金兄之才华,今日结下善缘,异日或许能够让金兄助我一臂之力,如此而已。”

    金氏王族之中,唯有寥寥几人能够值得他去关注。

    善德女王是一个,因为她身份特殊,必须好生利用,才可以达到封建新罗的目的,金法敏是一个,此人之才华令他刮目相看,若是加以笼络,日后不难成为一个臂膀肱骨。

    至于金虞信、阏川之流,不过是莽夫而已,顶了天算是一个将才,而这等所谓的将才,大唐年轻一辈之中比比皆是,又何须为此去耗费心机笼络两个新罗人?

    另外,若是能够将金法敏拉拢过来,等于断去金氏王族的一条臂膀,此消彼长,何乐而不为?

    金法敏却已经感动得热泪盈眶!

    遭逢家变,他此刻心情极度低落,亦极度脆弱,先是被善德女王拒绝准许其父葬入祖茔,心灰意冷之际,却又得到房俊的肯定,前后之反差愈发强烈,令他涌起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

    于是起身,大礼拜之,略微哽咽道:“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侯爷光风霁月,心胸磊落,还请受我一拜!自今而后,吾金法敏,唯侯爷马首是瞻,但有所命,无有不从!”

    一揖及地。

    房俊忙起身将其搀扶起来,温言道:“你我交心,何谈其他?速速回去府内,料理好令尊的丧事,安排好家宅,三日之后,吾将返回大唐,汝可随行。”

    “喏!”

    金法敏应了,转身告辞离去。

    苏定方呷了一口茶水,不解道:“以末将看,金氏王族之中,数那金虞信最有才能,侯爷若是拉拢,为何不拉拢此人,反而要拉拢这么一个毛头小子?”

    房俊坐到椅子上,瞥了苏定方一眼,道:“金法敏今年二十有二,比吾大了三岁……”

    苏定方一愣,忙道:“侯爷乃是人中俊杰,百年罕有之俊彦,那金法敏焉能与您相比?那个啥……您知道末将不是那个意思!”

    没有什么是比在上司面前说错话更尴尬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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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八十二章 满载而归

    看着苏定方面红耳赤的窘迫模样,房俊哈哈大笑:“大都督何须在意?正如你所言,某钟灵毓秀、文武双全,乃是汉家几百年不世出的奇才,早已超越了年龄的界限,可与圣贤为伍!”

    苏定方扶额无语。

    差点忘了,这个棒槌素来是个不要脸的……

    说笑几句,房俊道:“这个金法敏,以吾观之,其才华虽然尚未彰显,但胸中自有锦绣,比之金虞信、阏川之流,强出不知多少!即便是那位善德女王,亦是多有不如,假以时日,定然会成为金氏一族的中流砥柱,若是时运相济,一手中兴金氏一族,亦非没有可能……现在善德女王拒绝其所请,另其心生怨怼,已然离心离德,吾再报以肯定与鼓励,定可将其拉拢过来,起码与金氏反目成仇!说起来,倒是要感谢那位女王陛下,将族中之千里驹,一手推到我们这边,自断臂膀啊!”

    开玩笑!

    未来率领新罗统一三韩、纵横半岛,将大唐势力尽皆驱除的“文武王”陛下,难道不值得自己拉拢?

    倒是那位善德女王有眼无珠,心里藏着重返新罗振兴金氏的念头,为了所谓的家族名誉,不愿答允金法敏将其父葬入祖茔之请求,一手将这个金氏一族最最出类拔萃的人物推开,也几乎将金氏一族复兴之可能彻底葬送。

    当然,这也怪不得善德女王,纵然是天资绝顶之人,又如何能够拥有房俊这等穿透历史的眼光呢?

    毕竟,就算这世间所有的智者聚集在一起,也不可能有谁敢断言连继承新罗之王的“圣骨”资格都没有的金法敏,会成为新罗历史上最伟大的帝王……

    苏定方闻言,郑重点头,表示认同。

    对于房俊识人之眼光,他是无比尊崇的,只看薛仁贵、席君买、刘仁轨等等被房俊简拔于微末之中的人才,便知其识人之能有多么厉害。

    故而,房俊说金法敏是金氏一族最出类拔萃的人才,苏定方半点都不质疑,早在心中暗暗打定主意,往后要对金法敏多多关照,结下一份香火情。

    他这上半辈子就是吃了耿直刚烈不擅钻营的亏,现在借着房俊的东风平步青云,自然应当未雨绸缪才行……

    “过几日侯爷返回大唐,可有何要紧之处叮嘱末将?”

    为房俊面前的茶杯续上茶水,苏定方问道。

    房俊端着茶水呷了一口,道:“倒也没有什么特别叮嘱的,金氏一族看似受创严重,但是其经营新罗数百年,早已根深蒂固,非是一时之挫折便能够沉沦下去。善德女王即将随吾前往大唐,在陛下面前敬献国书玉玺,上表臣服诚心依附,此乃金氏阂族之决议,料想亦不会有人敢于破坏,朴氏遭受金氏打压几百年,这一次势力又折损大半,怕是要一蹶不振,或许会派人前来与汝接洽,以求苟延残喘之机会,不要拒绝,亦不要公开答允,暗地里给予一些资助,不要留下口实,给金氏树立一个对手。至于杨山部等等六部族……若是乖乖听话,就当他不存在,若是敢跳出来搞事情,便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予以雷霆一击,杀鸡儆猴!”

    苏定方侧着身子,洗耳恭听。

    他这人固然耿直刚烈,却绝非愚蠢顽固,自然知道自己的长处在于行军布阵两军对垒,似这等攸关一国之内政,稍有失误便是沸反盈天之事物,绝非他所擅长,故而精心聆听房俊的意见,一字一句都记在心底,不敢或忘。

    “末将省的,侯爷只管放心。”

    房俊满意的颔首微笑,又叮嘱道:“要多派斥候探马,关注新罗边界,虽然以吾之见,高句丽与百济在这个当口必然向着北方辽东地界调兵遣将,不敢分心新罗,但是以防万一,要时刻掌握其动向!”

    “喏!”

    苏定方赶紧应命。

    房俊将新罗搅和的底朝天,更一举将新罗王位捞走,一旦新罗当真彻底内附于大唐,成为大唐的一个藩国,等于在高句丽与百济身后钉下了一颗钉子,使其腹背受敌,不能集中全部力量布放辽东,抵御来年开春大唐皇帝率领百万大军御驾亲征!

    若是其意欲在今年冬天便彻底摆平新罗,因而大举出兵,则正中大唐之下怀新罗与辽东相距数百里之遥,且半岛上道路险阻通行不便,大军调遣费时费力,来来回回之间,便能折腾得军队苦不堪言。

    相反,新罗之存亡,大唐何须放在眼里?

    只要能够牵制高句丽与百济,战略目的便已然达到……

    说到底,新罗亦不过是大唐的一颗棋子而已,对于下棋之人来说,若有必要,兑子这种事情实在是太过平常……

    仔细想想,苏定方顿时悚然而惊,有一种醍醐灌顶之感!

    自房俊率领水师前往流鬼国,却在半路忽然杀上佐渡岛,进而在倭国搅风搅雨扶持苏我氏造了天皇的反,又杀上半岛将新罗闹了个天翻地覆,无形之间,使得大唐之势力完成了对高句丽与新罗的包围。

    只待开展,大唐便可以水陆并举、兵分几路,以雷霆之势对高句丽展开全方位的打击,另其腹背受敌,难以应付……

    苏定方叹服不已。

    不仅仅是叹服于房俊的战略眼光,更叹服于他的手段。

    这等战略设计,朝中那些大佬想必也有人能够想得出来,但想出来是一回事,能否做到又是一回事!

    在此之前,谁敢相信只是凭借一支水师耀武扬威,便能对倭国、新罗之内政横加干涉,仗没打几场,人没死几个,就能轻松的达到这等战略目的?

    乖戾残暴之倭国,山高地远之新罗,就像是两个智力不足的孩童一般,被房俊准确的抓住软肋,随意揉捏……

    怪不得连皇帝都要赞其一句“宰辅之才”!

    既有卓越之能力,又有帝王之圣眷,还有深厚之背景,更与太子交情莫逆,偏偏还如此之年青……这等人物,是迟早要入主政事堂,成为宰辅之首的存在!

    未来的大唐,便是房俊的棋盘,任其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苏定方暗暗打定主意,自今而后,唯房俊马首是瞻,自己定然要好好的抱紧了这条大腿,且不说封候拜将指日可待,单单以他的性情,得省却多少迎来送往谄媚赔笑的心力憔悴?

    只需抱紧这条大腿,便能一劳永逸!

    房俊笑了笑,道:“命令兵卒张贴布告,明日一早,将刺杀大唐侯爵未遂的奸贼朴聿演明正典刑,欢迎新罗百姓前来观斩!”

    “喏!”

    苏定方急忙领命。

    将朴聿演明正典刑枭首示众,乃是应有之义,不如此,如何彰显大唐之不可侵犯,不如此,如何震慑新罗屑小?

    想要吓唬猴子,必然是要宰一只鸡的……

    *****

    房俊的奏疏由水陆送达华亭镇,再由华亭镇经由驿站一路送抵长安,李二陛下在太极宫审阅之后,便将几位宰辅以及朝中大臣召至两仪殿,商议对策。

    两仪殿内燃着地龙,大殿四角又摆放了炭盆,炭火正旺,又有燃着檀香的青铜兽炉,轻烟袅袅,檀香幽幽。

    李二陛下穿着一身常服,坐在御座之上,吩咐内侍将早已抄录的多份房俊奏疏分发给诸位大臣,仔细阅览。

    鸿胪卿李孝友看过奏疏,愤然道:“简直胡闹!那倭国固然非是大唐藩属,但是其天皇屡次上表朝廷,以示臣服,更多次派遣国内僧侣、学者远赴长安而来,实乃温厚之乡、礼仪之邦,然房俊强占倭国岛屿,又肆意凌辱其国尊严,更搞出什么租借……简直荒谬!世间哪里有租借几百年的土地?分明就是房俊蛮横霸道,以刀剑凌辱之!大唐国威,神威赫赫,焉能被这等暴戾之人利用,以之欺压良善,使得吾大唐上国之威仪受损,礼仪之美名蒙垢?!更别说其纵兵于新罗国都滥杀无辜,悍然插手新罗之内政,若是不予以严惩,大唐何以对天下诸国交待?长此以往,恐怕四周睦邻,尽皆人心惶惶,畏吾大唐如豺狼虎豹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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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八十三章 简在帝心

    李孝友神情激愤,一番长篇大论,将房俊之所作所为批得狗血淋头,总之一句话,此獠实乃穷凶极恶之辈,恶意破坏大唐与睦邻友邦之融洽关系,不严惩不足以平民愤,不严惩不足以肃法纪,不严惩,就无法对周边邻国交待……

    话音一落,殿上群臣脸色都不好看。

    程咬金心直口快,首先按奈不住,冷笑道:“吾追随陛下一生征战,身背数创,却从来不知,吾大唐行事,何须向那些蛮夷豚犬交待?!”

    大唐以武立国,天下承平未久,朝堂之上尽是戎马倥偬征战沙场的武将,即便是那些文臣,亦是各个身手不凡,上马皆能冲锋陷阵,挥刀杀敌!

    他们追随李二陛下,以武力荡平三十六路反王、七十二股烟尘,以武力追亡逐北一雪渭水之耻辱,以武力横扫西域使得唐军之步伐重新踏上昔日汉家足迹……

    这些人,马革裹尸,血染征袍,何时需要对任何人交待?

    非我族类,尽皆豚犬而已,若有不服,必将刀刃相向,哪里用得着什么交待?

    然而现在,居然有人在大殿之上堂而皇之的叫嚣什么“如何交待”,且还是李唐皇族子弟……

    尉迟恭一张黑脸更是黑如墨炭,瞅也不瞅鸿胪卿李孝友,冲着李二陛下便施礼道:“末将谏言,陛下应当驱除李孝友鸿胪卿之官职,既然是皇族子弟,还是让其好生在家里待着,多多为皇族繁衍子嗣吧。”

    李二陛下一张脸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瞪着李孝友的目光仿佛择人而噬的猛虎……

    这脸被人家给打的,“啪啪”响!

    言下之意,你们皇族是不是过上好日子,就忘了以往朝不保夕夙夜难寐的苦难了?

    既然如此,那也请别出来害人,乖乖的躲在家里生孩子吧……

    吏部尚书、江夏郡王李道宗不干了,瞪着尉迟恭,怒道:“老黑炭,有话好好说,这般阴阳怪气,骂人呐?”

    尉迟恭“嘿”的一声,翻了个白眼,针锋相对道:“骂人怎么了?该骂就得骂!就算是你江夏郡王若是说出这等混账话来,某也照样骂!你待怎地?”

    李道宗气的不轻,狠狠的瞪了李孝友一眼,扭过头去,不搭理尉迟恭。

    李孝友后背冷汗直冒……

    几乎殿上所有文武大臣都瞅着他面色不善,连皇帝的眼神都阴仄仄的,可他就弄不明白了,难道自己说错了?

    大唐乃礼仪之邦,素来以教化万民为己任,周遭邻国尽皆感受大唐之王化,方才能够从野蛮落后之后走出来,大家携手奋进,共创幸福美好明天……

    可现在房俊所作所为,哪里有一丝半点教化之意?

    强盗都没有他这么狠!

    长此以往,四周邻国对于大唐“畏威而不怀德”,那如何体现大唐的天朝上国威仪?与突厥、吐蕃、吐谷浑等等蛮夷又有何区别?

    诚然,他与房俊素有积怨,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但是他对天发誓,他真没有趁机打击报复啊!

    李孝友战战兢兢,躬身施礼道:“陛下明鉴,微臣赤胆忠心,所思所虑,皆为大唐着想,固然与房俊素有恩怨,却绝无公报私仇之心意……”

    话说一半,岑文本已然向皇帝说道:“陛下,微臣认为,这等话题并不需要争辩、讨论,徒费口舌而已……还是议一议,房俊奏疏是所言,新罗善德女王亲自赶赴长安,即将献上国术玉玺,请求大唐敕封一位皇子继任新罗之主这件事吧……”

    李孝友差点被憋得吐血,顿时面红耳赤!

    老贼!

    当吾死人乎?!

    这般视若无睹,是可忍孰不可忍!

    身为皇族子弟,李孝友纨绔习气并不少,只是自从年前接任鸿胪卿之后,大加收敛,此刻被岑文本的无视气的血涌上头,怒斥道:“老匹夫,欺人太甚!”

    此言一出,殿上一直微臣插眼的大臣们,便纷纷摇头叹息。

    陛下之意,是要多多扶持几个皇族子弟,在九卿之中担任要职,提升皇族的影响力,大家自然无可无不可。封建天下,皇帝乃是天下之主,整个天下都是李家的,谁能有意见?

    只是这个李孝友明显不是付不起的阿斗,身为鸿胪卿,却能够说出那番近似于软弱的话语来,也不知屯兵天下各处的府兵将领们听闻,会是何等反应。

    鸿胪寺掌管一切对外事宜,素来与军方穿一条裤子,双方利益相同,仗打得越多、打得越大,自然利益就越多,否则天下太平河清海晏,还要军队和鸿胪寺干什么?

    可惜呀,这位皇族子弟,连自己的指责都没有弄清,连屁股应当坐在哪里都不知道,便急吼吼的发表自己的政治主张……况且,你这番近乎于软弱的调调儿,陛下能听得进去?

    咱们这位皇帝,今年虽然修身养性,可是骨子里依旧是那个“三千破十万”、意欲御驾亲征的铁血君王!

    在皇帝心里,唯有不停的征战、不断的征服,才能够让他距离“千古一帝”的梦想更进一步,你现在劝他要对邻国怀柔以地……

    呵呵,你咋不劝狼吃草呢?

    或许那个更容易一些……

    果不其然,皇帝显然对这个宗室子弟忍无可忍,厌弃的挥了挥手,淡然道:“汝先退下,回家好生反省。”

    李孝友浑身一颤,脸色煞白,却不敢忤逆皇帝之言,只得耷拉着脑袋,灰溜溜退出大殿。

    “唉!是某有些想当然了,人才难得,纵然是揠苗助长,亦是不成器呀!”

    李二陛下有些郁闷。

    为何同是长安城中的纨绔子弟,房俊可以一朝醒悟便浪子回头,扬蹄奋进,似李孝友这等宗室子弟,却往往难堪大任,无一是处?

    叹息一声,李二陛下道:“回头,政事堂重新拟定一个鸿胪卿的人选吧,鸿胪寺干系重大,定要一个老成谋国之人,方可契合国家之政策,协助诸位宰辅料理军国大事。”

    “喏!”

    岑文本与一直闷声不吭的李绩齐齐起身应命。

    李二陛下摆摆手,让两人坐下,这才说道:“诸位说说吧,对于新罗女王请求内附于大唐,并且请大唐敕封以为皇族子弟继任新罗王位之事,有何看法?”

    这件事,其实先前已然有所争议,赞同者与反对者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也就暂时搁置,并未有所决议。

    谁成想房俊这厮率领船队出去耀武扬威的转悠一圈儿,把这个难题又给重新提上了议程……

    然而毕竟有所不同,以往是大唐要求,难免有趁火打劫强人所难之嫌,现在则是新罗请求,人家心甘情愿,若是不准,反而有可能伤害了盟友的感情,拒人于千里之外……

    李二陛下捋着胡须,眼神湛然的看着诸位大臣,心里略感爽快,满朝文武,还是房俊这个棒槌贴心呐!

    当年他下诏封建天下,其中固然包含诸位有功之臣,有筹功之意,但是更主要的却是私信作祟,意欲将自己的儿子们都能敕封建国,自己亲手打下来的江山,儿子们尽皆有份,不至于除了太子之外余者一无所有,最终闹得因妒生恨,兄弟阋墙。

    结果却被大臣们齐齐否决了……

    这件事,一直是他心中块垒,总惦记着是个事儿。

    这一次他又以长乐公主之封爵明明佐渡岛,以此试探群臣,没想到群臣尚未有所反应,反倒是离得最远的房俊闻到味道,主动将事情办得妥妥帖帖。

    皇帝自然心中快慰,睥睨着殿上群臣,心中忍不住在想:论起逢迎拍马、阿谀奉承之道,不是我瞧不起谁,你们都是渣渣……

    瞧瞧人家房俊是怎么办事儿的?

    大军压境,挑拨离间,将新罗祸祸得主动上表臣服,愿意内附,并且主动提请敕封大唐皇子前往新罗继任!

    你们不是说朕觊觎邻国之领土,以暴力慑服,非是明君之道么?

    现在人家新罗女王找上门来要求朕去觊觎她的领土,你们还有和话说?

    大臣们自然也能看到其中之区别,所有无论赞成与否,都在心里头快速转着各种念头,组织着措辞,盘算着利益,一时之间居然无人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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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八十四章 儒家道统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述求,官场之上,尤其如此。

    清官如此,奸佞亦是如此。

    大臣们面对任何一项决议,所表达出来的态度,绝非单纯的以对错、善恶来评判,那样的官员不能说没有,但绝对凤毛麟角,悠悠历史长河之中,偶尔出现那么一两个,注定要载入史册,成为传奇。

    最起码,贞观一朝,便没有那样的“纯臣”……

    纵观贞观大臣,“能臣”遍地,但是“清官”却没有几个。长孙无忌、萧、高士廉、岑文本之流,能力卓越,为帝国的富强稳定做出了不朽之贡献,但事实上,这些人尽皆为了各自家族、势力的扩大发展,殚精竭虑,无所不用其极。

    即便是房玄龄这样的君子,亦深谙“明哲保身”之道,兢兢业业、夙兴夜寐固然是真,但是官场之术玩得贼溜,谁也捉不住一丝半点的把柄,故而才能人脉通达,屹立不倒。

    或许,唯有马周算的上一个“纯臣”之赞誉……

    大殿上沉默良久,岑文本才出声道:“新罗内附,乃是其女王所提请,现在更亲自赶赴长安而来,意欲向陛下当面敬献国玺、递交国书,请求大唐敕封一位皇子,前往新罗继任王位,陛下若是拒绝,岂非是寒了善德女王一心崇敬大唐之心,寒了新罗百姓期盼天朝怜悯体恤之情?故而,微臣以为,陛下应当赞同。”

    他是朝中少有的一如既往的抱紧皇帝大腿的大臣,盖因其家族势单力薄,在关陇贵族、江南士族冠盖如云的朝廷之中,必须左右逢源方能确保自身地位,与其如此,还不如紧跟皇帝的步伐,亦步亦趋来得好。

    皇帝的心意,满朝皆知。

    他现在摆明车马支持皇帝,算得上是立场正确……

    李二陛下心里舒坦,面上却平静如水,淡淡的扫视了一眼群臣,问道:“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长孙无忌略微沉吟,而后道:“侍中之言,老成持重,老臣并无异议。”

    作为关陇贵族的扛把子,长孙无忌此言,算是代表朝中关陇贵族出身的官员公然表态。

    事实上,作为与李唐皇室关系最亲密的势力,关陇贵族们是乐于见到皇室子弟分封天下的,君不见李二陛下的皇子之中,哪一个跟关陇贵族不是有着亲密的关系?

    一旦李二陛下诸子分封天下,大家的利益便能够立即扩展到各个封国……

    只不过历史上诸多封建天下的王朝,到了最后没有什么好下场,所以才会在当初反对李二陛下的“封建天下”之政策。

    没人愿意见到一个蒸蒸日上的帝国,却因为一个错误的政策开了历史的倒车,最终陷入分裂与内战之中。

    这亦是攸关自身利益的大事……

    但是现在形势却有所不同,人家新罗女王哭着喊着要求内附,要求敕封大唐皇子为新罗王,凭什么不能成行?

    长孙无忌话音刚落,尚书右仆射张行成便反对道:“赵国公之言谬矣!大唐威重四海,固然靠的是无敌之军旅,但是马上打天下可以,却怎能马上治天下呢?微臣之见,对于新罗女王前来长安请求内附之事,应当予以驳回,并且多加恩重,以化其心,责令大唐皇家水师于新罗扶持金氏一族,肃清叛乱,助其稳定朝政,则必然使得新罗百姓感受到大唐之煜煜天威,诚心敬服。反之,若是强加皇子于新罗为王,则必然使得新罗百姓忧惧加深,心生抵触,此后数年,必然反抗不断,使得帝国焦头烂额,靡费大量军费在那苦寒贫瘠之地,实在是得不偿失……”

    巴拉巴拉一大篇,到了最后才是重点新罗苦寒贫瘠之地,取之何用?

    实则,张行成亦是无奈。

    山东世家的共识,是要一路紧跟房俊的脚步,扶保房俊成为宰辅之首,将其培养成为山东世家在朝中的代言人。张行成固然已经身为尚书右仆射,但是他这个宰辅,说的话有谁听?

    不过是沾了关陇贵族与江南士族明争暗斗两败俱伤的便宜而已,没人将他当回事儿……

    但是封建诸王与周边藩国,却是与山东世家的利益严重违背的!

    关陇贵族的依仗是军功,是一路扶保李唐皇室擎天保驾的开国之功,追求的是永不停歇的对外战争,以此来维护各自的根基、

    江南士族靠的是在江南根深蒂固的统治基础,尤其是以梁朝后裔萧氏为首的簪缨世族,在江南拥有无与伦比的影响力,普通百姓中只知当地陈谢袁萧、顾陆周张等等士族,却不知大唐皇帝何人者,比比皆是。

    而山东世家依靠什么存活于世、发扬光大?

    隋末以来遭受朝廷打压,诗书传家、经义无双的山东世家在朝中一片荒芜,官职最高的便是白捡了一个尚书右仆射的张行成,还没有任何影响力……没有朝中大臣去争取利益,山东世家便难以在政治上有所述求,恶性循环之下,形势已然岌岌可危。

    所依仗者,无非经义之底蕴而已。

    然则,自从隋末以来,无数山东世家的有识之士,已然清晰的意识到纵然掌握着全天下史书典籍的最终解释权,在学术上占据着独一无二的地位,但是没有响应的权力,在人家的棍棒刀枪面前,最终也只是嚷嚷几声罢了,人家不搭理你,你扯破了嗓子也白搭……

    但是就算明白了这个道理有什么用?

    权力都被分割得差不多了,盘子就这么大,狗崽子又这么多,人家都占了好位置,谁会让你吃一口?

    山东世家也很绝望!

    谁叫自己当初站错了队,没有搭上李二陛下这艘大船呢?

    没办法,唯有死死抱住儒家经义这条大腿,顽固到底,希冀与时来运转,当儒学能够重新崛起,山东世家必然卷土重来,而孔颖达编撰《五经正义》,曾一度让山东世家看到了儒学振兴的希望,但是接下来连续的对外战争,却将这股风潮扼杀在摇篮里……

    新罗内附,张行成并无意见,他也左右不了。

    但是敕封皇子前往新罗继任王位,这就是他不能接受的了。作为儒家学子在朝中官职最高之人,维护儒学正统是他的天然职责,这比钻营官场重要一百倍!

    儒学的正统是什么?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做君主就应该像的样子,做臣子就应该像臣子的样子,做父亲就应该像父亲的样子,做儿子就应该像儿子的样子,这样才能纲常有序、乾坤在位!

    简单来说,那就是天下万民各司其职,别动不动的就“下克上”,就“逆而篡取”,安分守己、各谋其政,天下才能安定,国家才能繁荣。

    所以,当年山东世家支持占据了名分大义的李建成,而不是更锐意进取、更野心勃勃的李二陛下!

    在张行成看来,这是正义,是道统,是必须用生命来捍卫的真理!

    似房俊这般动不动就将别的国家搅和得乌烟瘴气,大臣造反弑杀天皇,女王不得不禅位让贤献国内附,分明就是违背了儒家正义,这如何能行?

    若是天下尽是这般行事,儒家赖以生存的道统就彻底崩溃了……

    反对是必须的!

    哪怕是房俊提出此议,也必须反对!

    然而,满朝文武,却尽皆对此不以为然……

    首当其冲的便是李二陛下。

    试想,他这个皇位便是“下克上”“逆而篡取”得来的,儒家鼓吹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岂不是否认他皇位的合法性,甚至公开指责他是个“乱臣贼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二陛下黑着脸,眼中凶光闪烁,瞪着张行成:“依你之见,新罗前来内附,这等开疆拓土、将大唐威仪扬威天下之事,反而要将其拒之门外了?”

    他心中怒意升腾!

    儒家也好,法家也罢,你们有什么主张,朕不管!

    关起门来在家院子里头叨叨几句,即便是骂朕,也无所谓!

    但是将你们那一套拿到朝堂上来,意欲影响国策,更给朕套上一个框框,告诉朕这么不能做、那个不能做,否则就是祸国殃民,就是倒行逆施……

    做梦去吧!

    真当朕年岁大了,提不动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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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八十五章 观念之争

    张行成一脑袋汗!

    他如何不知自己乃是违逆皇帝的意志而行,如何不知皇帝已然暴怒于心,他即将面对的便是狂风骤雨?

    然而,身为儒门学子,必须坚守自己的道统!

    身为山东世家的子弟,必须坚守自己的立场!

    “陛下明鉴,子曰:不学礼,无以立。何谓‘礼’?礼者,敬人也,敬人者,人恒敬之。如今新罗内乱,其女王束手无策,求助于大唐,意欲献上国祚以诚其心,此举固然诚挚,但若是吾大唐欣然纳之,与趁人之危何异?与礼不合。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大唐天威赫赫,四海咸服,自当以礼仪道德威压四方,而非是凭借兵戈甲利震慑群伦,志所谓多行无礼必自及也,其是之谓乎!”

    言罢,起身离席,一揖及地。

    李二陛下鼻子都快气歪了!

    多行无礼,必自及也?

    无礼的事做多了,必然会殃及到自己头上?

    简直混账!

    一介匹夫,只知道抱着老祖宗的观点抱残守缺,张嘴闭嘴“子曰”“诗云”,不懂与时俱进,不愿鼎革改新,腐儒尔!

    李二陛下黑着脸,呵斥道:“汝是在诅咒李唐乎?”

    张行成吓了一跳,赶紧拜服于地,大声辩解道:“微臣岂敢?只是一时失言,触怒陛下,还望陛下降罪!微臣忠心耿耿可鉴日月,愿为陛下千秋大业披荆斩棘,更愿为帝国万世强盛死不旋踵!”

    伏在地上,张行成悔的差点想要给自己一个嘴巴!

    怎么就口不择言,说出“多行无礼,必自及也”这等浑话呢?

    看来,自己当真不是混官场的料啊,满肚子的诗书经义,但是朝堂之上论及阴谋诡辩,却是一身本事无处施展……

    同时,他心中亦有疑问,得不到解答为何自从汉武“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在历代帝王心目中无往而不利的儒家思想,在隋炀帝、当今陛下这等君王面前,便被弃若敝履、不屑一顾呢?

    儒家思想主要是提倡礼,所谓的礼就是要有长辈之分,尊卑之分以及贵贱之分,如果这些等级秩序能够分得非常清楚,而且每一个人都能够做到自己等级之内的事情,这样就能够促进一个国家的发展,就不会造成混乱的局面。所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成为了儒家心目当中最理想的一个社会状态,如果违背了这一个社会现象,那么就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这样才是最好的管理方式。

    如此学说,对于那些要维护正统的人来说,简直就像命根子!至于平民百姓,只是“儒先亿度而言之,父师沿袭而育之,小子朦聋而听之”,“万口一词”,“千年一律”,方才“从众而圣之,亦从众而事之”,自然河清海晏天下大同,帝王垂拱而治,自可比肩三皇治世,彪炳千秋……

    可为何这些雄才伟略的帝王,就是不听呢?

    一旁,长孙无忌岂能错过此等良机?

    当即起身离席,参拜启奏道:“陛下,蛮夷畏威而不怀德,此之谓粗鄙不通文明也。右仆射意欲对蛮夷施以王化,不啻于对牛弹琴,智者所不为也。大唐制霸天下,靠的便是兵革之利,故而四夷臣服,趋之若鹜。两晋名仕清谈成风,诗书文章风流百世,然而最终,却是蛮族南下肆虐中原,神州赤县尽染腥膻!故而,吾大唐若想称霸四海,昌盛百世,就必然轻文而重武,常备兵戈,厉兵秣马,不得有一时之疏忽!劝谏陛下马放南山刀枪入库,仅仅以仁德便能安天下者,实是包藏祸心,有妄图颠覆大唐社稷之嫌,望陛下明察秋毫,予以严惩!”

    殿上群臣,大多数颔首附和。

    大唐以武立国,威压四夷,自然要保持尚武之风,若是转向文治,以仁义道德来约束蛮夷……且不说蛮夷根本不听,大殿之上绝多数以武起家的大臣、武将,如何保证各自的利益?

    若是房俊在此,怕是会立即给长孙无忌点个赞!

    儒家那一套,早已不是汉初之时董仲舒领导的推崇“大复仇”之时的思想,以董仲舒为首的“公羊学派”激进之学说尽皆没落,代之而起的,便是“君权无限制,贵贱各有别”,玩起“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一套的“谷梁学派”……

    历史证明,没有了“大复仇”之激进思想,讲究“宗族情谊”、“亲亲相隐”的儒学,除了培育出一代又一代的豪强宗族鱼肉乡里之外,便是对外的无限妥协!

    蛮夷是个什么东西?

    两只脚的禽兽而已,总不能禽兽咬了你一口,你还非得要回去吧?

    若是如此,人与禽兽有何分别?

    咱们有章服之美谓之华,礼仪之大故称夏,关起门来“亲亲相隐”,社会和谐,圣天子垂拱而治,重现三王治世指日可待,何必搭理茹毛饮血的蛮夷呢?

    那些蛮夷不知礼仪、不懂廉耻,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

    他们打过来,送个女人和亲就好了,再不行就给一点金银财宝,总比那人命去跟蛮夷拼好吧?

    完全没必要啊……

    这就是汉朝之后,儒家的正统思想。

    一代又一代的,渐渐腐蚀了汉家的尚武之风,阉割了炎黄子孙的壮志豪情!

    故而,纵然中原王朝数次鼎盛冠绝全球,却再也不见“直捣龙城、收复河朔、奇袭高阙、扫荡漠北”的卫青,更不见“直曲塞,广河南,破祁连,通西国,靡北胡,追亡逐北,封狼居胥”的霍去病!

    长孙无忌代表的固然是关陇贵族的利益,但是在民族发展的大方向上,却是一条无比光明的道路。

    当然,世家门阀的骨子里自私自利的本性,使得他们只顾及眼前和己身,才不会去管什么家国天下、民族传承,一旦局势危机,操刀子就引起内战,祸乱天下……

    张行成战战兢兢,摘去头顶梁冠,拜服于地,哑声道:“微臣死罪,不敢自辩,唯陛下乾纲独断,绝无怨言!”

    长孙无忌是谁?

    那是皇帝的大舅子,曾经与皇帝并肩作战、亲密无间、言听计从的男人!

    纵然现在对其有所疏远,但是其身后关陇贵族的影响力,足以使得皇帝不得不做出违心的决定!

    更何况,长孙无忌的指控太严重了!

    包藏祸心、颠覆社稷?!

    整个封建社会,这就是一条谁也不能碰触的底线,谁碰谁死!

    若是别的罪名,皇帝或许会命有司严加调查,但是碰触到江山社稷,别管有证据没证据,只要皇帝认为你有,杀无赦!

    事关江山皇位、宗庙社稷,哪怕再是仁慈的皇帝,也绝对不能姑息!

    至此,原本的利益之争,已然转变为礼仪形态之争。

    这是生死之争!

    张行成也只能以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刚烈和坚定,绝不退让!

    要么,皇帝选择长孙无忌,亦或是他背后的关陇贵族。

    要么,支持他张行成,以及他身后的山东世家。

    然而,这似乎并不难以抉择……

    李二陛下面沉似水,仅仅犹豫了几个呼吸的功夫,便沉声道:“右仆射张行成,沉疴难返,精力萎靡,难以胜任繁冗之政务,准许其致仕归乡,荣养身体……政事堂诸位宰辅,稍候提议右仆射之人选,再于朝堂商议吧。”

    张行成心头一片悲凉。

    果然……

    山东世家,如何比得过关陇贵族的影响力呢?

    纵然陛下打压门阀之决心再是强烈,也绝不可能在这等情形之下,一意孤行的驳斥长孙无忌。

    只是可惜呀,自己这个被整个山东世家抬举起来的尚书右仆射,连一年都没坐稳,便被“致仕归乡”,颐养天年了……

    当然,他也明白,若是皇帝当真意欲将山东世家打落尘埃,那么此刻就不是“致仕归乡”了,而是责令三法司,对自己展开一场彻底的审查。

    纵然一时跌落尘埃,但山东世家依旧还有机会……

    或许眼前这位皇帝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但是太子文雅,上位之后,说不定便会注重内政、松懈武功,届时,或许便是山东世家崛起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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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八十六章 水师返航

    朝堂之上一片沉寂。

    大臣们看着张行成挂冠离去,步履蹒跚,难免心头涌起兔死狐悲之感……

    张行成是个君子,这是毫无疑问的。

    隋末之时,张行成是从于河北大儒刘炫,被乡间官吏因其体局方正、宽厚仁德举为孝廉,在谒者台担任散从员外郎,隋亡后又效力于王世充所建立的郑国,授为度支尚书。武德九年,李二陛下继位,被召入朝中,授为殿中侍御史,深得李二陛下赏识,升任给事中,参与朝中大政方针的议论……

    然而,今日一去,半生拼搏付诸流水,一生抱负化作烟云。

    这就是朝堂,这就是政治,无论利益之争亦或是理念之争,都是这般冰冷冷残酷无情,一着不慎,便是坠落悬崖,粉身碎骨。

    长孙无忌并未因为张行成被罢黜而感到窃喜,他心里明白,今日皇帝罢黜张行成,其一是执政理念不合,其二则是为了安抚关陇贵族。

    现在关陇贵族能够契合皇帝的执政理念,那么将来呢?

    毫无疑问,随着时间的推进、时局的发展,关陇贵族的利益与皇权必将产生激烈的碰撞,或许就在本朝,或许在太子登基之后,双方定然会发生一次剧烈的冲突。

    要么东风压倒西风,要么西风压倒东风。

    无可避免……

    长孙无忌幽幽叹了口气,颇为无奈。

    他又何尝愿意看到那一天的到来呢?

    只是人在朝中,身不由己……

    张行成被罢黜,新罗内附之事,已然板上钉钉。

    剩下来,便是商议到底由哪一位皇子前往新罗,继任新罗之主的王位,但这必定是一个复杂的过程,诸多势力为了各自的利益,将会明里暗里展开无数的试探、对话、摩擦、甚至争斗……

    *****

    江南的冬天,阴冷潮湿,一旦太阳被乌云遮蔽,便似乎有一种浸淫到骨子里的寒意侵袭而来。

    吴淞江上,江水滔滔。

    阴暗的天气并没有将码头上的脚夫、杂工、商贾隔阻在房舍之内,沿着江堤十数里,人群密密麻麻,各个踮着脚尖,眺望着远处浊浪滔滔的吴淞口处……

    “怎么还没到?”

    “着什么急,今天这么大的风,江水已然如此汹涌,海里得是如何险恶?即便是水师的大船,也得降速缓行。”

    “话说,水师现在是不是已经天下无敌了?”

    “那还用问?放眼天下,那个国家的水师能够咱们大唐这般规模?自陛下登基以来,兵革之利,冠于天下!”

    “拉倒吧!水师之所以有今日,恐怕跟陛下没什么关系吧?陛下都没怎么管,若非有房二郎,谁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组建起一支这等规模的水师,并且将之操练得天下无敌?”

    “没说的,壮哉房二郎!”

    谈论起房俊,人群隐隐有一阵骚动,尽皆赞誉无数。

    当然,难免有唱反调的……

    “!不过是一个纨绔子而已,若非仗着有一个好老子……”

    当即便有人怒目相向:“放的什么屁呢?市舶司、盐田,那一项不是利在千秋之善政?即便是古之名臣,怕是亦难有房二郎之功绩,你看哪一个纨绔子有这等能力?”

    唱反调的自然不服:“若非有一个好老子,凭什么能尚公主,凭什么未及弱冠便高居庙堂,身为六部尚书?放眼天下,才华横溢之神通比比皆是,难道这些人就比房俊差了?还不是出身不行,未能为陛下简拔于微末之间,踏足于青云之上!故而东方朔曾有言:用之则为龙,不用则为虫!如此而已!”

    这人扬着下巴,言辞犀利,对房俊鄙夷轻视之色,尽显无疑。

    然而下一刻,他便立马傻眼……

    这番话好似捅了马蜂窝一般,原本事不关己的百姓、商贾,纷纷转过头来,对其怒目而视!

    甚至有几个人神色不善,撸着袖子挤开人群,向他这边靠过来……

    “喂喂喂,干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这华亭镇还有没有王法?”

    这人脸都白了,急忙出言恐吓。

    然而并不好使……

    身边有文士打扮的人便幸灾乐祸:“小子,祸从口出的道理都不懂?那房二郎岂是你这等无知小儿可以随意臧否的?更何况,此处乃是华亭镇,这些人要么就是房二郎封地的庄户,要么就是码头上的脚夫,要么就是承其恩惠的商贾……人家在倭国租借岛屿、港口,更签署协约,使得大唐商贾可以随意进出倭国,所获之利乃是以往之数倍,甚至十数倍!你在他们面前指摘于房二郎,岂不是找死?”

    那人终于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恨不得自己给自己一个嘴巴,这张嘴怎么就这么欠呢?

    见到神色不善的几个人继续向他这边靠过来,那人急忙摆手:“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恰好这时,人群中有人欢喜叫道:“回来了!回来了!”

    远处江水交接之处,陡然出现一朵洁白的船帆,继而,无数的船帆仿佛平地涌起的白云,陡然跃上江面,一朵连着一朵,转眼便连成一片,汹涌澎湃,遮天蔽日!

    “回来了!”

    江堤之上,爆出一阵惊天的欢呼!

    皇家水师实行的是募兵制,军中兵卒大多数都是江南本地贫苦人家子弟,此番水师出征,在倭国、新罗闹出好大的动静,家人难免担心,是否历经了数次大战?自家子弟,可否能够安然归乡?

    尤其是成亲未久的妇人,抱着婴孩,翘首以盼,又是期盼,又是忐忑。

    万一待会儿交到自己手里的,是军中官吏代写的遗书,或者是一些贵重的遗物,那该如何是好……

    少倾,水师船队已经犹如奔腾的骏马一般,在江面上劈波斩浪迅疾而至,一面一面洁白的船帆,宽大结实的船身,船首蒙着炮衣的火炮,以及……列队站在船舷两侧,傲然肃立,挺胸抬头,对着岸上百姓施以军礼的水师官兵!

    当战舰之上的号角声“呜呜”响起,直冲云霄,江堤上的百姓、商贾叫着、跳着,激动兴奋之情难以自已!

    唐人尚武,军功第一,最是崇拜开疆拓土、扬威域外的英雄!

    而眼前这支水师,有着当世最大、性能最好的战舰,可以遨游大洋,劈波斩浪!有着威猛无俦的火炮,可以远隔千步之外,开山裂石、城倒墙颓!

    更有着天下最精锐的水师官兵,可以远渡重洋开疆拓土,可以冲锋陷阵灭国无数!

    正因为有着这支水师,华亭镇才能如此兴盛,百姓们才能靠着勤劳赚取钱财,过上富裕的日子;也正是有这支水师,唐人才能继大汉之后,再一次在外族面前耀武扬威,所有前来大唐的异族,尽皆弯下脊梁、卑躬屈膝!

    刚刚出言不逊那年轻人看着江面上疾驰而过的水师舰队,船舷两侧那威武雄壮的水师兵卒,感受着身边百姓如同沸水一般滚烫的热情,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脱口而出道:“娘咧!房二这个棒槌牛气得很呐,怪不得在长安一副皇帝老大他老二的嚣张样子,这特娘的要上天呐……哎呀!谁打我!”

    冷不丁,后脑勺被人打了一下,他一捂头,转过身,怒气冲冲的想要看看谁敢打他,哪知道刚转过身,眼前一花,一只硕大的拳头在眼前急速扩大,稳稳的锤在他的鼻梁上!

    “砰!”

    一声闷响,年轻人顿时蹲下,头晕眼花,鼻血长流。

    紧接着,一阵拳脚雨点一般落在他背上、身上,耳中听得有人愤怒的大叫:“这个肉滋滋的混球,居然敢辱骂房二郎,作死哉……”

    旁边还有交好的。

    乒乒乓乓。

    一顿拳打脚踢,不顾头脸,年轻人又是悲愤又是惊惧,捂着脑袋蜷缩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一时之间也不知有多少人参与痛殴……

    年轻人只能在心里喊:娘咧!都给老子等着,迟早让你们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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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八十七章 汇报情况

    舰队驶进军港,百姓、脚夫们怀着激动的心情渐渐散去,但是商贾却没走。

    这些走南闯北的商贾最是眼明心亮,分明见到了舰队最后跟着的一艘艘货船……水师出征,为何会带着货船?只有一个答案,此行获得了大批缴获的物资!

    这可是大肥肉啊!

    自古以来,军队缴获的物资不知道滋养了多少豪奢天下的富商,一般情况下,这等缴获物资皆会以低于市价的价格发卖,毕竟军队不是商贩,不可能也没工夫去跟商贾斤斤计较讨价还价,若是在军中有人脉,那么恭喜你,无数的钱财等着你!

    当初李靖率领大军北击突厥大获全胜,缴获的牛羊俘虏数以十万计,关中多少商贾一夜暴富,积累下十世家财?

    所以,军队的缴获,历来便是商贾们眼中最肥的肥肉,没有之一!

    只是当船只尽皆进入军港之后,却迟迟不见有华亭镇的官员出面,兜售缴获物资……

    房俊自然看到了成群结队的商贾,这些人像是苍蝇盯上血肉似的,一个个贪婪的嘴脸明晃晃的挂着“我要发财”的字样。

    不过,这回还真就没有什么缴获……

    自倭国运回来的黄金早已运到长安,新罗王城却是不曾踏足,毕竟人家不仅是要内附,更要禅让王位,总得给人家留一些家底吧?再者说,往后若是当真敕封皇子前往新罗为王,到了地头发现新罗库府空空荡荡,被他劫掠一空,这可就算是结仇了……

    所以,此行之缴获基本为零,至于舰队后面的那些货船,装载的皆是苏我明太贩卖而来的倭人奴隶。

    不过这些奴隶他并不打算发卖,眼下大唐各地都开始轰轰烈烈的基础设施建设,修筑水利沟渠、营造道路城池,总不能都让大唐百姓去干吧?一些危险的地段,完全可以让奴隶拿命去填……

    因此,这些奴隶他会带去长安,交给工部与少府,由他们具体安排。

    *****

    回到久违的衙署,泡在滚烫的热水里,海上航行带来的疲惫尽数驱散。

    房俊觉得原主的身体素质简直好的出奇,不仅身强体健力能举鼎,恢复能力更是一流,无论多大的疲累,只要稍稍歇息一阵,便能立即恢复体力,生龙活虎。

    于是他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事情不是你弄得猛、弄得深就行的,一味猛打猛冲,反而会适得其反。

    有的时候,一些花架子,更能让人甘之如饴……

    跑了个热水澡,换上一套整洁干爽的常服,简单的用过一顿膳食,便沏了一壶茶,慢慢的呷着,等着水师整顿一番,派遣几艘战船押送那些努力,同时护卫他返回长安。

    门外传来脚步声,至门口处戛然而止,然后想起裴行俭的语声:“卑职有事启禀。”

    “哦,进来吧。”

    房俊放下茶杯,看着裴行俭自门外走入。

    此时的裴行俭,早已褪去了当初的青涩,那个豪横河东、纵马长街的纨绔子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面容俊朗、沉稳干练,步履之间沉缓有度,眉目之间精明凌厉。

    颇有几番未来明相的风采……

    房俊深感欣慰,没有什么是比历史上的名臣在自己的调教之下,一步一步绽放出本属于他的光彩,更让人感到愉悦的事情了。

    “守约,快坐,喝茶。”

    房俊亲自给裴行俭斟茶,满脸微笑。

    裴行俭受宠若惊,连忙上前,侧着身子坐在房俊对面,双手接过茶杯:“多谢侯爷……”

    然后浅浅的呷了一口。

    房俊惬意的坐在哪里,微笑问道:“最近市舶司发展的如何?”

    裴行俭恭声道:“一切顺利,原本江南士族出身的商贾们各个埋怨商税繁重,说什么市舶司与民争利,乃是乱国之政,朝廷若是不加遏制,改弦更张,恐怕民心涣散,天下板荡……结果陛下一纸诏书,全天下尽皆征收商税,那帮平素跳来跳去的家伙,反倒是不吭声了,乖得不得了。盖因侯爷攻略倭国、新罗,为大唐货殖打开了广大的通道,只需将大唐寻常之货物贩卖至倭国、新罗,以至于南洋诸国,所获之利,便是以往之数倍乃至于十数倍。这等情形之下,谁若是再敢不安分,一旦被市舶司吊销其海贸之执照,损失则必然以万万计,谁敢不听话?”

    海贸的执照,就是悬在天下商贾头顶的一把刀,谁被吊销了执照,便再无海贸之权利,那等损失,谁也无法承受。

    而江南士族支持的商贾,乃是天下最财雄势大的一群,只要他们安分守己,余者皆不足虑……

    房俊冷哼一声,道:“这帮人吃惯了嘴,到了嘴里的肉就不想往外吐,帝国上下,人人平等,种地需要纳税,养船需要纳税,畜牧需要纳税,为何偏偏经商就不能纳税?还不是那些个世家门阀高官显贵们在背后支撑,天下商贾经商之所得,十之七八最后都流入那些人腰包。就不信他们为了区区商税,还敢扯起造反不成?”

    商税,自古以来就是朝廷征收的难点。

    别看自管仲收鱼盐之利、徼山海之业开始,商税便成为统治者垂涎的肥肉,事实上及至汉朝盐铁官营,也并未真正使得天下商贾缴纳所应承担的赋税,盖因商贾固然低贱,但是其背后却尽皆是高官显爵、世家门阀予以支持,朝廷想要收缴商税,那便是与这些人口中夺食,于是便鼓捣出什么“与民争利”之类的说辞鼓动天下,好像只要朝廷征收商税,那便是与天下人作对……

    三百六十行,照章纳税,那是每一个公民应尽的义务,凭什么你商贾就能例外?

    眼下商贾以及其背后的支持者,固然因为贪图海贸而不得不忍痛割肉,但是房俊相信,只要机会出现,这帮贪得无厌之辈,必然会在此跳起来,联合抵制商税。

    这是社会问题,也是法制问题,更是体制问题,一时半会儿的,房俊也解决不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最起码眼下汹涌而来的商业大潮,能够短暂的吸引世家门阀的目光从土地上移开,暂缓土地兼并带来的压力,给广大百姓一个喘息的时机。

    待到手工业真正兴盛起来,天下大部分财富再不是尽皆产于土地,那时候才能真正解放劳苦大众……

    裴行俭继续说道:“今岁华亭镇的百姓收入喜人,虽然周围多是滩涂盐碱地,水稻的种植面积不过三千余亩,但亩产尽皆达到三石以上,算得上是丰收。而庄户们在家中纺织羊毛布,收入却是田地产出的五倍以上!现如今,华亭镇的羊毛布不仅远销周边诸国,甚至销往运河两岸,尤其是北地商贾,今冬干脆只贩卖羊毛布便赚的流油!”

    闻听,房俊甚为欢喜。

    发展手工业,是使得农民摆脱土地束缚的必要手段。

    只要手工业发展起来,农民即便失去土地,已能够有一个谋生的方式,甚至比种地的前途更好!长此以往,失去土地的农民干脆转而进入城市,从事手工业,农村的人口大量减少,以往贪婪苛刻的地主老财们就得懵逼空有良田万顷,却无人替他耕种……

    土地是肯定不能闲置的,怎么办呢?

    只能减少佃租,来吸引农民为他耕种土地。

    这就形成了一个良性循环,终究有一天,当地主老财们发现耕种土地的利润远远不及从事手工业、畜牧业等等生意,他们便会将祖祖辈辈都死死钉在土地上的目光移开。

    当他们不再为了土地,而去迫害、压榨农民,新的时代便到来了……

    当然,想要达到这个目标,需要朝廷持之以恒的政策,以及大唐一如既往的对周边诸国保持威压,使之成为大唐商品的倾销地,获得庞大的利润。这个过程有可能是二十年,有可能是五十年,甚至是一百年两百年……

    但只要今日种下种子,终有一日,会收获果实。

    裴行俭忽而顿住,想起前来的目的,道:“侯爷,先前水师返航之际,与江堤之上发生一起斗殴事件,当事人尽皆被官署羁押,经过审讯,乃是因为受害者出言不逊,诬蔑于侯爷您,左右百姓气不过,将其摁倒在地,揍了一顿,只是流了一点鼻血,伤势并无大碍,只是那人却不肯离去,非得让几个百姓赔偿汤药费……卑职见那几个百姓皆是庄户,都是熟人,家中也并不富裕,且又是听闻有人出言诬蔑于侯爷,这才仗义出手,这等情形应当予以鼓励,故而便由镇公署出钱,赔偿了事。”

    房俊点点头。

    虽然从裴行俭的话语之中便听出他有所偏袒,但一方面是自己人,一方面是外人,又非是严重之后果,如此处理,倒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法理不外乎人情,谁又能真正做到秉公执法、毫无偏袒?

    只是看着裴行俭神色有些古怪,房俊不禁好奇,问道:“还有后续?”

    裴行俭苦笑道:“侯爷英明……那被打之人得了赔偿,依旧不肯离去,且自报家门,乃是姜谷氏后人,此次前来华亭镇,乃是欲寻到侯爷,以报横刀夺爱之仇!”

    房俊两只眼珠子瞬间瞪大!

    姜谷氏?

    这可是上古族裔啊!

    然而……横刀夺爱一说,却是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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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八十八章 姜谷子弟

    姜谷,这是房俊自聿明氏听来的姓氏。

    其渊源或许没有聿明氏那般长久,却也差不了许多。上古之时,聿明氏作为君王供奉的与上天沟通的神职人员,不事生产、不予劳作,君王便赐予其几个部族作为仆从,精心伺奉。

    后来,聿明氏便为这几个部族赐予姓氏,其中便有姜谷、东里、子桑……

    及至周氏分封天下,神职渐渐衰落,追求天人合一,战胜自然、融合自然的聿明氏逐步流荡与草莽群山之间,离世而索居,愈来愈像是哲学家与数学家、物理学家的合体,继承了聿明氏诸多传承的姜谷氏则渐渐兴起,钻研占卜、玄学、五行之学说,受到世人尊敬,于诸侯之中左右逢源,上至帝王将相,下至贩夫走卒,都拜求门下,希望得到姜谷氏的一支灵签。

    只是其行踪飘忽,族人低调,含有载于史册典籍之上……

    房俊有些挠头。

    不过他与聿明氏关系亲密,而聿明氏又与姜谷氏关系亲密,换而言之,就等于他与姜谷氏关系也亲密……

    “把他叫来,某见上一见。”

    房俊吩咐道。

    一则算是朋友,再则,自己怎么就对这个素未蒙面之人横刀夺爱了?

    横刀夺爱呀!

    这么有成就感的事情,两世为人,还真就干过……

    “喏!”

    裴行俭起身,出去喊人。

    似他这等年纪,并未听闻过姜谷氏之威名,只是觉得这个姓氏蛮稀罕的,不多见……然而这个时代讲究传承,除非绝嗣,绝不会更改姓氏,似以后动辄君王赐姓这等事甚少发生,以避讳之由改名换姓者,更是绝无仅有。故而,多么稀奇的姓氏都存在,不足为奇。

    少倾,裴行俭便带着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

    这人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年级,比房俊略大,但是唇红齿白相貌俊秀,乃是时下最流行的小鲜肉类型,予人一种比皮肤微黑的房俊显得年轻的感觉,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混杂一处,倒是颇为耐看。

    只可惜鼻梁高肿,脸颊处尚有几处淤青,神情不忿,模样有些狼狈……

    这年轻人一进屋,亦在打量房俊。

    心中不禁腹诽……

    听闻这房俊未及弱冠,然而其肤色发黑,虽然两眼神光内敛整个人精神奕奕,但是颇为老成,算不得什么出类拔萃的人物。对于自身相貌极度自信的年轻人难免不忿,就这模样的,天底下一划拉一大把,凭什么就能让表妹芳心暗许、私定终身,甚至至死不渝?

    哦!

    定然是这小子嘴甜舌滑,满口甜言蜜语,既然能够成为朝廷高官,见识、阅历肯定是不少的,忽悠其吾那年幼单纯的表妹,定然是手拿把攥,无往而不利……

    简直可恶!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难道似自己这般纯洁善良之君子,就比不过一个官场之上沆瀣一气、浑身腌的官油子?

    定然要好好教训教训这小子才行,不仅仅让他学会为人要本分,不能耍嘴皮子,更要让表妹看看,你相中的这个小白脸……好吧,这家伙脸一点都不白……就是个绣花枕头……好吧,好像也看不出哪里有什么花儿来……总之,是个不中用的!

    于是,他昂首挺胸,斜睨着房俊:“汝便是房俊?”

    房俊倒也并未因为他的态度生气,起身,和气的一抱拳,微笑道:“正是在下,未请教尊驾名讳?”

    年轻人一脸倨傲,敷衍的抱拳还礼,道:“吾乃姜谷虎……咦?!”

    说着话,便于房俊正面对视,待到看清了房俊的武官面容,忽然心里“咯噔”一下,惊呼出声!

    旋即,两眼睁大,死死的盯着房俊的脸!

    房俊被他看得心里发虚……

    这什么情况?!

    难不成这个看上去粉粉嫩嫩的小鲜肉,有什么断袖分桃之癖好?

    只好尴尬一笑:“原来是姜谷兄,失敬,失敬,远来是客,还请上座。”

    “客气客气……”

    姜谷虎随口敷衍着,坐到椅子上,眼睛却不离房俊那张英气勃勃的脸容,问道:“平素,诸多陌生人第一次打招呼之时,大多会称呼吾为‘姜’姓,眼下能够知晓天下尚有‘姜谷’之姓氏,若不是阅览过上古典籍学究天人,便是与吾姜谷氏有着什么渊源……不知足下是哪一种?”

    房俊便道:“在下与聿明氏颇有交往,乃是从聿明雷吾兄之处,听闻过姜谷氏之传奇,一直欲求一见,心向往之,不想今日心愿达成,实在是幸会。”

    姜谷虎冷笑:“这就称呼上‘吾兄’了?呵呵,脸皮可真厚……”

    房俊不明所以:“某与聿明兄肝胆相照,交情甚笃,称呼一声兄长,没有什么不妥吧?”

    这人什么毛病?

    看人的时候眼睛里都带着刺儿,戾气太盛、怨念太重!

    好像哥哥强了你的老婆似的……

    哦!对了,这人怨自己“横道夺爱”来着!

    关键是,自己到底夺了谁呀?

    便直言问道:“刚刚听裴长史言及,兄台对某可能有什么误会……横刀夺爱之说,到底何意?”

    一提这个,姜谷虎顿时犹如踩了尾巴的猫儿一般,“腾”地一下站起,怒目圆瞪,怒道:“岂有此理!士可杀不可辱,汝夺吾所爱,现在还要以此来羞辱于吾,实在过分!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当心惹毛了吾,捏断你的脖子!”

    房俊无语。

    这人怎么一惊一乍的?

    幼稚啊!

    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这人的小身板儿,相貌固然帅的掉渣,但是体型跟后世那些小鲜肉没啥区别,大头钉似的,没几两肉……就你这样的,还敢大言不惭捏断我的脖子?

    一旁的裴行俭已然愠怒道:“放肆!汝可知自己在跟谁说话?”

    房俊忙道:“无妨,无妨,吾俩虽然初次相见,但是渊源颇深,汝稍安勿躁。”

    这姜谷虎既然能够找上门来,想必是于聿明氏脱不开干系,以自己同聿明氏的交情,这人必不会为难自己,再者说……就这小胳膊小腿儿的,又手无寸铁,真敢放肆,自己能收拾一沓!

    似乎被房俊轻视的目光激怒了,姜谷虎满脸涨红,怒道:“汝不知天高地厚!”

    左右看了看,便上前一步将桌案上的茶杯拿在手里,握在掌心,微微用力,“啪”的一声轻响之后,慢慢松开手掌。

    房俊与裴行俭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睛都瞪直了!

    只见这位姜谷虎白皙修长的手掌缓缓空开,那只茶杯已然变成一堆齑粉,轻飘飘的缓缓飘落……

    那可是茶杯啊!

    打碎它容易,可是要捏碎它,那得多大的力气?

    想要捏碎成齑粉,而且手掌毫发无伤……

    娘咧!

    这小子该不会是练过铁砂掌吧?!

    眼看着那茶杯化作的粉末悄然滑落,房俊咽了口唾沫,如梦方醒。

    聿明氏那是什么样的家族?

    与神只差一步的存在!

    小说里头的武林高手,在聿明氏传人面前,也只有跪着的份儿!

    而能够继承聿明氏的衣钵,姜谷氏又怎们可能不学会其独步天下的修身之术?

    这小子没吹牛,真能捏断自己的脖子……

    见到房俊与裴行俭被自己这一手给镇住了,姜谷虎洋洋得意,下巴翘起,道:“怎么样,就问你怕不怕?”

    房俊觉得脖子一阵阵发凉。

    怕肯定是怕的,但是绝不能承认……

    嘴硬道:“纵然兄台神力无双,那又如何?若是当真伤了某一分一毫,这华亭镇数万兵卒,定然将你斩成肉泥!你就算是能上天入地,还能躲得过数千强弓劲弩?”

    冷兵器时代,劲弩就是最大杀伤性的武器,没有之一!

    在大黄弩这等大杀器面前,任你武功盖世桐皮铁骨,也能给你射个透心凉!

    熟料姜谷虎毫不争辩,一股理所当然的模样,说道:“所以啊,吾只是捏碎了茶杯,而不是汝的脖子。”

    房俊:“……”

    特娘的好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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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八十九章 铁口神断

    房俊瞅了姜谷虎一眼,问道:“当真不捏?”

    姜谷虎哼了一声,道:“吾又不傻,捏死你容易,逃出着数万大军的围剿,却是难如登天,吾又不是地行仙,可以飞天遁地,刀枪不入!”

    房俊松了口气,还好不是一个棒槌……

    摆摆手,道:“那行,咱就喝喝茶,好生聊一聊你所谓的横刀夺爱,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说着,坐到了椅子上。

    姜谷虎脸色又不好看了,一屁股坐在房俊对面,瞪着他,想要说什么,但是半晌过后,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不对劲!你这五官命格,分明是个短命之相!可为何这运交华盖,紫气蒸腾,主一甲子之官星逢合、飞天禄马?!这不可能啊!”

    裴行俭勃然大怒,戟指喝道:“江湖术士,信口雌黄!”

    固然被姜谷虎刚刚那一手捏碎茶杯的绝技吓得不轻,但是自诩房俊之门下鹰犬,焉能被其当面侮辱房俊而无动于衷?

    士为知己者死!

    而一旁的房俊,却早已冷汗淋漓,吓个半死……

    唐朝人都这么牛咩?

    以前的李淳风一见自己,就神神叨叨,吓得房俊害怕被人绑起来点天灯,闻听李淳风出现的地方就退避三舍,干脆绕道走,现在又冒出一个姜谷虎……

    你们别吓唬人了行不行?

    这年代,神鬼之说深入人心,谶纬之学大行其道,一旦若是被李淳风、姜谷虎这等牛人看出或是推算出自己“来历不正”,甚至“回魂夺舍”之类,那必然是异端无异,浸猪笼都是轻的,那是真可能绑起来活活烧死的!

    人家哥白尼被烧死了,好歹百年之后科学证明其正确,历史之上有其美誉,可谓虽死犹荣,而自己若是被烧死,那算个啥?

    贞观名臣房玄龄之子、高阳公主之驸马房某某,乃是夺舍重生、借尸还魂?

    别扯了!

    这等事,大抵连正史都不会记载……

    尤为甚者,一旦传扬出去,自己的父母妻儿,必将被悉数归纳于鬼怪之类,即便不死,余生亦是不得安宁。

    房俊脸上的肌肉抽搐几下,佯装镇定,道:“兄台开什么玩笑呢?谶纬之学,不过是趋炎附势、阿谀逢迎之术,某素来不信。”

    心里却盘算着,若是自己猝然暴起,自怀中掏出火枪对准这个姜谷虎之要害,能否在反应过来之前,将其击毙?

    答案是……不可能。

    这人身负绝学,已然与小说志怪之中的绝顶高手相差无几,神经反射、肢体反应必然亦是迅捷无伦,只怕自己刚刚有所异动,对方便能瞬间将自己反制。

    想想那一张将茶杯捏得碎为齑粉的手掌,房俊心里就一阵阵发凉……

    姜谷虎丝毫不知房俊已然燃起杀心,也不理会裴行俭的喝骂,自顾说道:“吾姜谷氏面相之术,乃是承袭于聿明氏之先祖,自文王八卦演化而来,虽然不敢说洞悉天机,但是预测吉凶推断福祸,却也有着七八分的准头。而足下之面相实乃吾生平仅见……”

    嘴里说着,左手手指头一阵乱动,推算一番,续道:“……按理来说,足下之命格有损,故而阳寿不长,大抵……也就是再有个六七年,阳寿已尽,鬼府门开,无常拘魂厉鬼摄魄,阳世间便留你不得,然而你这气运却是逆天,运交华盖飞天禄马,最起码有一甲子的官星逢合,这就自相矛盾了啊!”

    姜谷虎一边挠着头,一边掐掐算算,神情纠结挣扎,完全陷入自己的世界,对于发生在房俊身上的种种矛盾之处,无法理解……

    裴行俭瞧瞧瞅了房俊一眼,心有触动。

    这年头卜卦之术盛行,很多人没遇大事,必先卜一卦以测吉凶,裴行俭自然也不例外。刚刚出言呵斥姜谷虎,固然是认为其出言不逊诬蔑房俊,自己身为下属应当维护长官,亦有并不相信姜谷虎是卜卦高手的成分在内。

    卜卦之术,不仅讲究天分,更讲究人生阅历,否则如何能够洞彻天机?

    而这人才多大年纪?

    就算是从娘胎里就开始学习卜卦相面之术,那也不可能有太高的造诣。

    然而房俊一脸凝重之色,却让他心生怀疑。

    难不成,这个看上去娘娘腔漂亮得不像话的小子,居然是个高手?

    嗯,绝对有可能!

    裴行俭眼珠子转了转,他自动忽略了什么阳寿不长之类的话语,只记住了“运交华盖飞天禄马,最起码有一甲子的官员”这一句!

    一甲子的官运啊!

    还是运交华盖、飞天禄马那一种只是看字面就牛逼到不行的官运!

    这岂不是说,只要跟紧了房俊的步伐,抱紧房俊的大腿,最起码一个甲子之内不用担心其倒台?自己算得上是房俊的门下鹰犬,满朝文武无人不知,若这个小子说的的是真的,自己这辈子的官途都勿需担忧了……

    然而房俊不愿意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实在是太心虚了,干咳一声,打断神神叨叨的姜谷虎,岔开话题道:“话说……兄台所言之‘横刀夺爱’,到底怎么回事儿?在下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何时与兄台有所牵扯,还望明示。”

    说起这个,姜谷虎眼睛一瞪,立马将什么阳寿不长、一甲子气运给忘到了脑后,气呼呼道:“汝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羞辱于吾?”

    房俊无语,无奈道:“怎么就羞辱了?怎俩完全不认识啊,何谈‘横刀夺爱’之说?”

    姜谷虎怒道:“还在狡辩!聿明雪,汝敢说不认识?”

    房俊一愣:“聿明雪?自然是认识的,可是这跟那个黄毛丫头有什么关系?”

    “黄毛丫头……”姜谷虎气的一蹦三尺高,嚷嚷道:“怎么就黄毛丫头了?啊?小雪聪明伶俐,钟灵毓秀,便是曹子建魂牵梦绕之洛水之神,亦不过如此!汝居然说她是个黄毛丫头?简直有眼无珠!”

    房俊一翻白眼。

    得咧!

    这位看来是聿明雪的钦慕者,还是脑残的那种……

    诚然,那丫头长得是不赖,脑子也还算聪明,只是那豆芽菜似的小身板,跟女神沾边儿么?

    人家洛神那是“纤得中,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啥意思?

    就是该肥的地方肥,该瘦的地方瘦,甚是合度。

    而聿明雪呢?

    该瘦的地方倒是瘦了,但是该肥的地方,比搓衣板没强多少,连小笼包都比不上……

    但是老话说得好,“情人眼里出西施”啊,你管天管地,也管不住人家姜谷虎就是瞅着聿明雪漂亮啊!

    “行吧,就算那丫头不是黄毛……”见到姜谷虎又认为房俊诬蔑他的女神而瞪眼睛,房俊只好改口:“就算那丫头钟灵毓秀,乃是洛神一般不世出之女子,可是某问你‘横道夺爱’之事,跟那丫头……跟小雪有什么关系?”

    姜谷虎气咻咻道:“怎么没有关系?关系大了!姜谷氏虽然祖上曾是聿明氏的奴仆,但是几百上千年来,早已没了主仆之分,故而世代联姻,永结连理,聿明雷的妻子,便是吾之长姊!而吾自幼便与小雪定下婚事,只待她十六岁一满,即可赢取过门。然而这一次吾在天山祭奠天神圣王之时见到小雪,言及婚约之事,小雪却说,她已然有了属意之人,且两情相悦,早已私定终身,让吾另觅佳妇……”

    房俊啧啧嘴,绝对这话听起来……怎地越来越不对味儿?

    果不其然,姜谷虎怒目圆瞪,大声道:“吾心有不甘,故而数次追问小雪,是何方俊杰能够得其芳心暗许、海誓山盟!”

    房俊心里咯噔一下,该不会……

    姜谷虎俊朗涨红,不甘的道:“……她说,就是你房俊,与其花前月下,情愫滋生,今生非你不嫁,生则同床,死则同衾,生生世世,至死不渝!”

    房俊一拍脑门儿!

    这死丫头,你不愿嫁就不嫁,找个什么理由不行,却作非得要作死的拿哥哥来顶缸?

    而且还是激怒姜谷虎这等郭靖、令狐冲、东方不败一般的绝顶高手!

    你是有多希望我死?

    太缺德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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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九十章 武功再高,一枪撂倒

    裴行俭一双眼睛看向房俊,满是崇拜敬佩之色。

    这位长官不但能在陛下面前圣眷优隆,在官场之上青云直上,更能够令长乐公主那样秀外慧中、端庄典雅之女子倾心,现在更是被聿明氏的闺女死心塌地的非君不嫁,被姜谷氏的子弟因嫉生恨追上门来……

    裴行俭心中难免升起一股向往之意。

    想自己堂堂河东裴氏子弟,门阀世家,倜傥风流,却也未有房俊如此令长安的小娘贵妇趋之若鹜……

    大丈夫当如是也!

    然而房俊此刻,却是半点窃喜得意之情也欠奉……

    神特么“花前月下,情愫滋生”,神特么“生则同床,死则同衾”!

    聿明雪你个死丫头,不愿嫁姜谷虎是你的事,为何要把哥弄出来当挡箭牌?

    会死人的知道不?!

    稳了稳心神,房俊一副“知心大哥哥”的神情,温言道:“兄台勿忧……但情安坐,让某权且为你细细分析其中隐情。”

    姜谷虎气咻咻道:“哪里有隐情?分明就是你没担当,不敢承认罢了,亏得小雪如此钟情于你,却是有眼无珠,所托非人!”

    话是这么说,却也想听听房俊如何说辞,便顺势坐了下来。

    说到底,他也只是心生不忿而已,并非要跟房俊弄个你死我活……

    裴行俭默默冲房俊挑了挑大拇指,以示崇敬之情,转身退了出去,这等情形显然不是他适合参与的。

    房俊看到裴行俭的手势,眼角跳了跳,心里骂了一句“mmp”……

    待到裴行俭出去之后顺手带上了房门,房俊给姜谷虎斟了茶,好奇问道:“兄台神力惊人,恐怕就算是孟贲、项羽再世,亦是不遑多让,却为何被几个脚夫百姓,殴打至伤痕累累?”

    姜谷虎哼了一声,郁闷道:“无知村夫而已,纵然殴打于吾,吾又怎能拳脚相向?吾不过是皮外之伤,然而吾自幼修身练气,两臂有千斤之力,若是一时失手置人于死,吾心何忍?”

    房俊愣了愣,叹服道:“韩非子曾言:侠以武犯禁!因为拥有寻常人不具备的能力,故而古之游侠每遇困境,便会以武力解决,挑衅法度,伤及无辜,以为天下人厌弃之。兄台身负绝技,却能含屈忍辱,只因不忍伤害寻常百姓,品德之宽厚高洁,深感敬佩。”

    宁愿被无知百姓揍一顿,亦不愿还手,唯恐一时失手铸下大错,良心不安,这等品行纯善之人,古今含有,令房俊肃然起敬。

    姜谷虎却并未因为房俊的态度而给他好脸色,阴着脸,道:“休要以为说上几句好听的,便能抵消了横刀夺爱之恨!”

    “……”房俊无语,这人怎么这么轴呢?

    “实不相瞒,某与聿明雪虽然较之寻常朋友更亲近一些,但唯有兄妹之情,却绝无男女之意。想来,兄台是被那丫头给骗了的……”

    房俊不得不解释。

    虽然看来这个姜谷虎只是来找他理论,并未打算动武,可谁被这样一个绝顶高手整天惦记着也睡不着觉啊,谁知道这人会不会什么时候搭错筋,非得要给你来个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然而,姜谷虎明显不信……

    斜眼睨着房俊,姜谷虎一脸不屑,冷笑道:“呵呵,亏得吾以为能让小雪倾心之人物,当然是举世难寻之俊彦、盖世无双之英雄!却不成想,居然是一个欺软怕硬,面对危险便将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的软骨头!房二郎,还真是令吾失望啊!”

    房俊顿时就恼了。

    我特么都这般低声下气好言解释了,你还没完没了,惯得你啊?!

    当即瞪眼怒道:“你这人怎地不识好歹?某不过是看你是个人物,意欲结交一番,故而予以解释,若是换了旁人,岂能容你在某面前吆五喝六趾高气扬?不识抬举!”

    姜谷虎也怒了,拍了拍桌子,横眉立目道:“呦呵,还有几分脾气啊?不错不错,的确是敢跟突厥人冲阵的好汉,有胆色!不过这世间可不是有胆色就行了,在绝对的势力面前,胆色算个甚?若是没胆色的软骨头,或许还能卑躬屈膝苟延残喘,没那个能耐却还要强出头,不过是自取死路的蠢货而已!”

    说着,他斜眼看着房俊,嘴角撇了撇:“非是吾看不起汝,若说两军冲阵、沙场对决,汝可为猛将,三军阵前,罕有敌手!可若是论起江湖决斗、白刃相向,呵呵,汝不过是以三岁顽童而已,吾一只手便能……”

    说到此处,他便见到房俊二话不说,伸手探入怀中。

    姜谷虎尚不知其用意为何,却也没放在心上,似弩箭虽然短小,但也绝非怀中便可以放置,且弩箭之类亦需拉弦上箭,这其中的时间,足以他保证他这样的高手闪电出手,将其制服。

    故此,姜谷虎一边说着,一边浮现一抹讥讽的笑意,嘲笑着房俊不自量力,居然敢在他面前徒自抵抗。

    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凡人啊……

    讥讽的笑容在他唇角绽放,轻蔑的眼神在眸子里闪现,然后瞬间定格。

    因为他见到,房俊自怀中掏出一个黑乎乎的铁管子。

    嗯,一个带有把手的铁管子……

    这是什么玩意儿?

    一种极度危险的嗅觉在心中升起,就好像年幼之时无数次被长辈丢进深山老林磨炼意志与武技之时,被虎狼窥视、被蛇虫侵袭一般,纯粹是神奇的第六感,让他预知到危险!

    所以,姜谷虎的脑子里根本就没有第二个念头,在那股危险的感觉升起的一刹那,他便果断的身子后仰,脚尖蹬在面前桌腿上,整个人借力向后翻滚,人在半空之中,余光便见到房俊手里那根铁管子迸射出一蓬火星,混合着一股烟雾,耳中充斥着震耳欲聋的轰鸣……

    “砰!”

    仿佛是来自九天之外的雷神震怒,那一声略显沉闷的炸响,使得姜谷虎感觉到前所未有的震撼!

    他迅捷的向后翻滚出一丈有余,已经抵近门口之处,这才腰杆一挺,矫健的翻身跃起,惊魂甫定的盯着房俊手里那根兀自冒着黑烟的铁管子。

    就在距离他刚刚坐着的时候脚尖之前尺许的地方,地板上出现一个焦黑的洞口。

    姜谷虎俊脸煞白,无边的恐惧自他心中升起,顺着脊椎蔓延全身,眼神变得锐利而又忌惮,更多的却是茫然无措……

    他知道,房俊并没有想杀他。

    否则刚刚只需将铁管子稍稍抬起两寸,纵然自己退得再快,地板上那个窟窿也必然出现在自己身上的某一处。

    自从出师以来,他亦曾浪迹天涯丈量红尘,曾见过数之不尽的所谓的高手,但是从没有体会过这一刻的恐惧!

    因为他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武技,在房俊手里这根看似不起眼的铁管子面前,毫无抵抗之力,就像一只绵羊一般引颈就戮……

    姜谷虎使劲儿咽了一口唾沫,吃吃道:“那个……此乃何物?”

    房俊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安坐不动,只是将枪口稍稍抬起,瞄着姜谷虎的脑袋,笑道:“装啊!你倒是接着装啊!装逼很爽是不是?娘咧!老子给你面子,你却当老子是只病猫是吧?”

    还就不信了!

    就算你真的会降龙十八掌,照样一枪撂倒你!

    姜谷虎身上的肌肉都僵硬了,脸上的表情更是难看,腮帮子抽搐几下,强自说道:“那个啥……这玩意有点危险,是不是……挪开一点?”

    没办法,这个铁管子不知是何物,但是发射太快,威力太大!

    除非自己练成了传说中的“金钟罩,铁布衫”能够刀枪不入,否则分分钟被轰一个窟窿在身上!但既然说了是“传说”,那就是天底下还从未有人见过……

    那就意味着,就算自己再强大十倍,在这根铁管子面前,亦将被轰杀成渣!

    姜谷虎额头冷汗涔涔而落,唯恐房俊当真心一横,再来这么一下,自己就彻底玩儿完。

    房俊看着他小心翼翼一脸惊惧的模样,终于哈哈大笑起来。

    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不知道这火枪只能单发,还以为自己勾一勾手指,就能再来一发呢,吓得魂儿都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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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但是当房俊穿越到那位浑身冒着绿油油光芒的唐朝同名前辈身上,就感觉生活全都不好了……天唐锦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唐锦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唐锦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