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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子許     天唐锦绣txt下载     天唐锦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八百零一章 苏我入鹿之死

    听到外面传来的潮水一般的喊杀声、惨嚎声,无论中臣镰足亦或是佐伯子麻吕,甚至就连本已面色惨白的葛城皇子,都脸色一变再变!

    皇宫正门居然这么快就被攻破了……

    中臣镰足气得不知说什么好,那么多的禁军,皆是倭**中精锐,怎地居然连一群苏我氏的部民战兵都挡不住?

    他又气又急,跺脚大喝道:“大家一起上,先斩杀苏我入鹿!”

    危机关头,即便是皇极天皇的性命也顾不得了!

    皇极天皇死在这里固然会使得葛城皇子处于不利之境地,可是若不能斩杀苏我入鹿然后击溃苏我氏的战兵扭转乾坤,他与葛城皇子便只有身死族灭之下场,还谈什么形势有利无利?

    总得有命在,才能去谋略天皇之位吧……

    葛城皇子亦是个枭雄人物,此刻也一咬牙,管不了母亲皇极天皇的死活了,忍着剧痛大声道:“谁斩杀苏我奸贼,官升三级,赐金万两!”

    他以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可是殿上这些人都是精明得过分,谁都会权衡形势,纵然这等重赏能够让人心动,但是你首先得剿灭苏我氏攫取天皇的权力才行,现在苏我氏的战兵已经攻入宫内,谁胜谁败可说不好,若是现在杀了苏我入鹿,待会儿苏我氏反而大获全胜,那可就悲剧了……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心有谋算,忠心死士还是有几个的。

    跟随葛城皇子入宫的几个,便是他豢养的死士,眼里根本没有什么功名利禄权衡利弊,只要是葛城皇子的命令,那就必须不惜性命的执行!

    包括刚刚砍了苏我入鹿一刀的佐伯子麻吕……

    那几个死士与佐伯子麻吕闻言,当即一提兵刃,就扑上前去杀向苏我入鹿。

    皇极天皇惊骇欲绝,尖声叫道:“都退下,都退下,你们想要谋害朕的性命不成?你们这些乱臣贼子,啊啊啊……不要过来,他会杀掉我的……”

    然而佐伯子麻吕等人哪里听他说话?

    他们都只是认准了葛城皇子,现在唯有杀掉苏我入鹿然后击退苏我氏的战兵,才能保得住葛城皇子,他们这些人才能活命!

    至于皇极天皇?

    反正用不了多久这个表子也得退位让贤将皇位让给葛城皇子,早死一步,反倒是省事……

    佐伯子麻吕发了狠,浑然不顾皇极天皇的威胁哀求,冲上前去不仅没有先杀苏我入鹿,反而一刀狠狠的扎进皇极天皇饱满的胸膛,长刀透体而出,余势未歇,刀尖自皇极天皇后背透出,再次扎进猝不及防的苏我入鹿左胸。

    苏我入鹿发出一声狂吼,一脚将皇极天皇踹得飞出去撞在佐伯子麻吕身上,将佐伯子麻吕撞得踉跄后退,差点跌倒在地,长刀也顺势从苏我入鹿左胸抽出,带出一蓬鲜血……

    这一刀正中苏我入鹿的心脏部位,纵然苏我入鹿豪勇剽悍神力惊人,浑身力气也随着喷涌的鲜血瞬间倾泻而出,缓缓歪倒在地,两只眼睛不甘的瞪着远处的佐伯子麻吕,慢慢的没了生气。

    佐伯子麻吕这一刀,杀死了两个倭国权力最大之人……

    不远处的苏我石川麻吕眼睁睁的看着苏我入鹿毙命当场,眼皮子跳了跳,死死闭着嘴,将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一言不发。

    只不过先前是苏我虾夷这一支试图以自掘坟墓来保住苏我氏的延续,现在则便成很可能是他苏我石川麻吕这一支要陪着葛城皇子陪葬……

    但无论如何,他都必须站在葛城皇子这边,因为谁也不知道最终的胜利者会是谁,苏我家必须保证有一个人是站在胜利者的一方!

    对于家族传承来说,一丝风险都不能承担……

    在这一刻,苏我石川麻吕心里居然升起哪怕自己这一支全部身死都心甘情愿是的愿望,因为那就意味着苏我虾夷将会对大获全胜,甚至有可能更进一步,成为从古至今第一个不属于天皇血脉的倭国皇帝!

    这么想想,即便是死,也死得其所。

    心中顿时释然,那一丝丝的悲壮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反而充满了无限期待……

    *****

    大雨越下越大,雨水将飞鸟寺内的松柏洗刷一新,看上去青翠碧绿,没有半分秋意萧瑟之感。

    雨水顺着檐瓦流下,倾泻成线。

    王玄策站在窗口,望着寺内往来奔波的僧兵,神情凝重。

    自昨夜半夜起,寺内便人影幢幢声势吵杂,一队一队的僧兵开始集结,把守住寺庙的各处门户要地,更有外人时不时的往来穿梭,似是不断的传递着什么消息……

    发生了何事?

    王玄策一无所知。

    固然苏我虾夷并未派人限制他的行动,可是瞅着如此热火朝天的情形,王玄策自觉还是不要插手的好,毕竟他的身份有些敏感,水师此刻尚霸占着佐渡岛,他却跑来苏我虾夷栖身的寺庙内,若是被忠于皇室的人看到,难免横生波折。

    他的任务是离间苏我氏与天皇的关系,最好能够将其策反,并不是在形势尚未成熟的时候便使其遭受到天皇的猜忌和打压……

    然而越来越凝重的气氛,却让王玄策暗暗焦急。

    门口有脚步声响。

    一人自门外快步入内,脱掉身上披着的蓑衣,来到王玄策面前,低声道:“阁下,你让我打听的事情,打听到了……”

    这人语调生硬,发音不准,不是汉人。

    而是金法敏留下来的一个精通汉语、倭语的外交官员,而且熟悉倭国形势,以便帮助王玄策处理紧急事务。

    眼下却是正好得其所用……

    王玄策将目光从窗外收回,问道:“寺内发生了何事?”

    那人道:“不仅仅是飞鸟寺内如临大敌,尚有一队队苏我氏的战兵部民从各处的田地庄园撤回甘丘,声势浩大。”

    王玄策蹙眉:“甘丘又是何地?”

    对于倭国情形,他的确是知之甚少……

    那人道:“甘丘乃是苏我氏的府邸,整个府邸都修筑成山城模样,易守难攻。”

    王玄策心里“砰”的一跳!

    今日是三韩向倭国之王朝贡之日,此刻满朝大臣尽在板盖宫,整个飞鸟京也必然会守备森严,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苏我氏开始老巢布置重兵扼守山城,飞鸟寺僧兵集结严阵以待……

    背后发生了何事?

    王玄策无从猜测,但是他知道,苏我氏必然与某一方产生了冲突!

    或者是朝中的老牌贵族,比如隐忍蛰伏的物部氏;或者是掌握着权力的受到汉人影响甚深的中层阶级,比如以葛城皇子为首的中臣镰足等人;甚至,有可能是拥有至高无上地位的天皇……

    无论是哪一个,都意味着冲突的规模小不了,否则何以使得权倾朝野的苏我氏这般大张旗鼓、兴师动众?

    王玄策舔了舔嘴唇,觉得自己似乎摸到了一个天赐的良机……

    房俊交给他的任务是交好苏我氏,尽量让苏我氏感受到唐军的支持,使得他们在作出任何决定的时候都能够更有底气,更大胆,更疯狂!当然,按照房俊的设想,是当北方的虾夷人蝗虫过境一般攻城掠地之后直抵飞鸟京,对于倭国朝廷展开无与伦比的压迫力度之后,现在在苏我氏心里埋下的这颗钉子才会凸显作用。

    可是现在,王玄策忽然觉得或许可以将这个时间提前一点……

    不管苏我氏与谁发生了冲突,必然是不相伯仲的对手,如果双方不仅仅只是拉开车马唇枪舌剑一番然后偃旗息鼓,而是摆开阵势真刀真枪的干一场,必然会对倭国朝政造成极大的动荡。

    倭国的制度本就松懈散乱,做不到如同大唐那般从中枢到地方如臂使指,一旦政局动荡,整个倭国都势不可免的陷入动荡。

    房俊要的不就是这样的机会么?

    现在虾夷人还未曾掀起风浪,倭人自己就把局势搞得乱起来,真真是天助我也……

    若是这个时候不做点什么,而是傻乎乎的呆在房间里看戏,王玄策觉得自己以后定然会因为错失了这么天赐良机而后悔,他当机立断,让人备好蓑衣,打开门走进大雨之中,径自前往苏我虾夷所在的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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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零二章 煽风点火

    苏我虾夷的禅房外戒备森严,两排光头僧兵整齐的排在屋檐之下标枪一般挺立。

    自从苏我氏战胜物部氏,取得“信仰之争”以来,佛教在苏我氏的大力推动之下,在倭国快速发展,除去一些贵族依旧信仰本土神教之外,民间尽皆信奉佛教,甚至就连贵族之中亦是信仰混杂,既信奉佛教,又不愿丢掉祖宗传下来的神教,搞得不伦不类……

    佛寺更是遍布倭国各地。

    单单飞鸟京,便有佛寺二十几座,其中大规模的佛寺更有六七座之多,飞鸟寺、橘寺、丰浦寺、隈寺……尽皆是大型的佛寺,金堂数座、佛塔林立、香火缭绕。

    与之相应的,僧人的数量亦是骤然增多。

    许多失去土地的流民生计维艰,又不愿依附于世家大族成为部民奴隶,便干脆投奔寺院出嫁为僧。而倭国的寺庙大多是各个豪族所建,如此之多的青壮投奔而来,自然要将其武装起来,充当打手。

    故此,飞鸟京中书作寺院,僧兵总数不下于万余之数……

    这些僧兵尽是青壮,又加以操练,平素伙食也好,单兵素质绝对不亚于军队,甚至犹有过之,是各家豪族的一股不可忽视的武装力量。

    其实在大唐也一样,隋末唐初的那段天下板荡的岁月里,大多数寺院都会收容青壮组织起来,充当保护寺院不被流民盗匪骚扰侵袭的武装……

    王玄策走到门前,便被两个身材矮小但肌肉结实的僧兵拦住,他略一回头,身后的翻译便跟了上来,向两个僧兵说明情况,说这是大唐的使者,想要求见苏我虾夷,有要事相商。

    一听到是大唐使者,两个僧兵不敢怠慢,两忙入内通禀。

    未几,便出来恭恭敬敬的请王玄策入内……

    王玄策走进门,在门口玄关出脱下蓑衣,自有僧兵结果去挂在衣架上,然后引着王玄策走进禅房。

    苏我虾夷正跪坐在一方案几之后,凝神关注在竹纸上书写着什么,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见到是王玄策,便微微一笑,左右虚引,道:“还请贵客稍作,老夫马上就好。”

    王玄策上前见礼,然后跪坐在一侧。

    仆人奉上香茗,王玄策颔首致谢,双手接过,然后放到身边的矮几上,看着苏我虾夷书写信笺。

    过了一会儿,苏我虾夷收笔,将信笺拿起来,轻轻吹干上面的墨迹,然后得起来,递给身边一个僧兵,叮嘱道:“即刻入京,送到叔父手中,途中万万不可耽搁。”

    那僧兵双手接过信笺,然后转身离开屋子,消失在门外的雨幕之中……

    苏我虾夷这才直了直腰,看着王玄策笑道:“山寺简陋,贵人可还住的习惯?”

    他对王玄策也有了少许了解,知道这是华阴杨氏的子弟,华阴杨氏自汉朝而降,世家门阀,簪缨世族,煊赫几近千年,其显耀高贵之处,比之苏我氏强了不知多少倍……

    眼下形势必须与汉人交好,起码不能起了冲突,那么眼前这个世家子弟便是必须要好生笼络的对象。

    王玄策恭谨道:“多谢前辈挂念,一切甚好。晚辈在长安之时,亦曾寄居寺院,甚是喜爱山寺之清静,仿若飘然出尘,只是却不曾听闻贵国之寺庙,却要死市井闹市一般。”

    苏我虾夷眼神一闪,呵呵笑道:“贵客说笑了……佛门清净,与世无争,只是说到底修佛之人亦不过是寻常人,做不到六根清净涤荡红尘,难免要被俗世所扰。不过这岂不正是吾等一心修佛、参禅悟道之初衷?”

    王玄策见到苏我虾夷避重就轻,浑然不提寺中僧兵聚集之事,眼珠转了转,试探道:“晚辈可没有您这般心性,佛门冷清,实在是太过拘束,倒是更喜欢红尘俗世热热闹闹,昨夜寺内僧兵喧嚣忙碌,晚辈便心生好奇,一夜未曾安寝,倒是叫前辈见笑了。”

    苏我虾夷略作沉吟。

    眼下这个小子当真烦人,都已经明示你别多管闲事了,却还是要刨根问底……

    有心不说,却又怕得罪了这人,眼下京中形势扑朔迷离,谁也不知道最终谁胜谁败、谁生谁死,若是生死存亡之际因此而得不到唐人的帮助,那才是作茧自缚,亏大了。

    再者说此人乃是唐人,就算对他言及京中详情,想来也并无挂碍。

    谋逆、叛乱、兵谏……哪个国家没经历过?

    未必便是丢了倭国的人,如今那位大唐皇帝便是以兵变而直飞云霄……

    想到此处,苏我虾夷故作慨然,道:“此乃倭国之事,亦算是苏我氏之家事,本来不愿唐突贵客之耳目,既然贵客有兴趣,那老夫便不妨跟你说说……”

    继而叹了口气道:“苏我氏世代忠于皇室,屡次有擎天保驾之功,甘为天皇鹰犬,子孙世代沿袭。只是如今天皇陛下被奸佞蛊惑,对苏我氏成见甚深,怕是意欲对吾儿不利,甚至想要夷灭吾苏我氏之血祀……吾家逼不得已,也只能兴兵入宫,祛除天皇左右之奸佞!”

    王玄策心脏砰砰乱跳……

    娘咧!

    还真就打起来了?

    真是天助我也!

    他当即便肃容道:“晚辈来此之前,吾家侯爷便不止一次的叮嘱,定要见到前辈,表达他对前辈的崇敬之意,并且向您做出承诺,只要前辈有需要,侯爷必将尽其所能,鼎力相助!贵国天皇昏庸,前辈忠贞国士,诛锄奸佞匡扶朝纲乃是当仁不让之举措,却不知可有什么能帮得上的地方?还请前辈直言,万勿客气。”

    苏我虾夷捋着胡子,一脸郁闷。

    见过事到临头诸般推诿的,见过背信弃义趋利避害的,却还未见过这般上赶着想要帮别人忙的……

    现在连他自己都没有信心可以鼎定乾坤,却为何唐人就对他这般有信心?

    就不怕现在帮了自己,将来却因为苏我氏的战败而血本无归?

    难道那佐渡岛上有金山银山不成,值得让唐人这般不惜代价的巧取豪夺?

    ……

    他却不知,王玄策根本不在乎苏我氏输还是赢,他苏我虾夷生还是死,只要能够在倭国京师搅风搅雨煽风点火,使得倭国朝政的动荡愈发结局,他的目的就算是完成。

    他就怕苏我氏野心不够大,打得不够猛……

    苏我虾夷沉吟片刻,斟酌着说道:“眼下局势尚在掌控之中,况且贵国水师远在佐渡,远水救不了近火,便是苏我氏危在旦夕,恐怕阁下亦是束手无策……不过这份恩情老朽记在心中,异日有幸能够匡扶天皇诛除国贼,说不得还要亲自北上佐渡,会一会华亭侯这位大唐俊彦。”

    王玄策却是对他的话不以为然。

    此次随他前来的水师兵卒大多留在难波津,人数固然不多只有五百人左右,但是各个精锐,俱是骁勇善战之士,且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岂是乌合之众一般的倭人能够抵挡?多了不敢说,这五百人对上五千人,一场屠杀妥妥的……

    不过他也清楚苏我虾夷的顾虑,唯恐今次获得大唐之帮助,异日大唐便狮子大开口让他偿还今日相助之恩,大唐势大,倭国又不敢推诿,难保倭国就会吃一个大亏。

    他知道不宜逼迫过甚,否则说不得就引起逆反心理,反而画蛇添足,便道:“既然前辈胸有成竹,晚辈便预祝您马到功成,成就一番旷世伟业!不过晚辈这次随身携带了一件攻城利器,若是前辈不弃,倒是可以赠送给您……”

    苏我虾夷精神一振,问道:“可是传闻之中夷平林邑国都城僧伽补罗城的那等神雷?”

    僧伽补罗城一夜之间夷为平地的事情早已传遍天下,世人不太在乎唐人那一场血腥的屠杀,但却震惊于传说那等可以使得厚重坚固的城墙瞬间崩塌的“神雷”……

    不出意外的话,皇宫门前必然由一场血战,若是有次等“神雷”助阵,不仅可以轻易使得宫门坍塌苏我氏的兵卒长驱直入攻入皇宫,更可以让那些愚蠢的百姓都见识到苏我氏“顺应天命”,否则何以会有“天降神雷”襄助?

    王玄策笑道:“正是。”

    苏我虾夷大喜:“既然阁下有如此神器相赠,那老朽就却之不恭了……”

    你不是说“赠送”么?既然是赠送,事后总归不好意思跟我要好处吧?

    王玄策痛快道:“晚辈这就派人携带此物,交由前辈指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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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零三章 各怀机心

    坚固的皇宫正门被几颗捆在一起的“震天雷”炸上了天,皇宫禁军已然濒临崩溃!愚昧的倭人不知此乃何物,只是听着一声九天神雷也似的震响,接着地动山摇,整个正门便轰然倒塌,在他们看来这就是天神之力,是天照大神降怒于人间……

    好像不对,苏我家信奉的是佛祖,天照大神不应该帮助他们……总之,这等近乎于“神迹”的现象远远超过了普通倭人的认知,对于愚昧尚未开启民智的倭人来说,这是最为恐怖的事情。

    天神的力量是不可抵御的,无论是天照大神还是佛祖,神灵都在襄助苏我氏,恐怕这是要降罪于天皇。

    人如何能够逆天而行呢?

    本已降低至谷底的士气紧接着便遭遇到身披重装甲具的苏我家战兵的攻击,面对刀枪不入势不可当的重装步兵,皇宫禁卫彻底崩溃……

    苏我家的重装步兵无视阻挡在面前的禁军,径直向着大极殿杀去,凶猛剽悍宛如一架杀戮机器,所过之处鲜血成河尸积如山,等到他们推进至大极殿前的台阶下,皇宫禁军终于四散奔逃,彻底溃败。

    紧随而至的苏我家部民战兵随即将大极殿团团包围……

    *****

    御阶之上,苏我入鹿与皇极天皇的尸体交叠在一起,两人俱是仰天倒毙,皇极天皇仰躺在苏我入鹿怀中。这两人爱恨纠葛一生,却是至死亦未分开……

    葛城皇子想要大笑三声,但是断去的胳膊令他痛不欲生,脸上的表情愈发狰狞,用另一只手死死摁住伤口,却依旧有血不停流出。他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花,知道这是失血过多的症状,若是不能及时止血,怕是今日凶多吉少。

    中臣镰足急忙来到葛城皇子近前查看伤势,见到伤势严重,葛城皇子已然精力衰弱,顿时大急,叫道:“来人,速速去将皇宫内的医者带来!”

    “是!”

    自有葛城皇子的死士跑出大殿去寻找医者。

    只是未等他走到大殿门口,外边便有浑身湿透的兵卒神色惊慌的跑进来,大叫道:“殿下,大事不好!禁军溃散奔逃,苏我家的战兵已然杀进宫们,直奔大极殿而来!”

    殿上诸人尽皆色变。

    此刻殿上混乱一片,留下的皆是葛城皇子一派,眼看着苏我入鹿伏诛,天皇陛下殡天,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便是扶保葛城皇子登基,然后收拢军队面对接踵而来的天下封国之诘难,却不曾想眼瞅着胜利在望,却被苏我家的战兵杀入皇宫!

    要知道,苏我入鹿这个凶人固然死了,可是那飞鸟寺中尚有老奸巨猾的苏我虾夷……

    论起这一对父子那个更难对付,显然是苏我虾夷远在苏我入鹿之上。

    禁军将军海犬养胜麻吕脸色惨白,不可置信,急忙道:“我出去看看!”

    皇宫之内的禁军乃是他一手操练组建,战力较之平常的军队强了何止一筹?如今固守皇宫占据地利,居然被苏我家的战兵攻破宫门长驱直入,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眼看着海犬养胜麻吕脚步匆匆的跑出大殿,苏我石川麻吕束手立于一侧,一声不吭。

    他心中亦有些意外,苏我家的战兵固然强横,但是想要攻入优势兵力把守的皇宫大门是非常困难的,就算攻得进来,面对精锐的禁军推进到大极殿这边,更是难上加难……

    不过他并未有任何慌乱。

    眼下之局面虽然与预想当中出入甚大,但大体上的形势并未改变,之前是苏我虾夷父子伏诛,苏我家的香火由自己这一支承继,现在顶了天就是自己身亡于此,但苏我虾夷大获全胜诛除葛城皇子,扶保古人大兄皇子登基,再续苏我家之辉煌。

    可以说,无论接下来形势向何方发展,苏我家都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苏我石川麻吕不急,最急的是中臣镰足!

    他全力扶保葛城皇子,与苏我家一直都是死对头,一旦苏我家攻占皇宫将皇族尽皆掌握在手里,自己面临的唯有身死族灭一途……身死倒也不算什么,可是牵连家族,却是他无法接受的。

    可以想见,今日大殿刺杀苏我入鹿之事乃是他一手策划,事后苏我虾夷得知独子身死,将会爆发出怎样的雷霆怒火,等待中臣氏的将会是一场残酷至极点的灭顶之灾……

    更要命的是现在葛城皇子伤重,若不能及时救治,恐怕不用苏我家的战兵杀进大极殿来,就得一命呜呼了。

    这可如何是好?

    中臣镰足急的团团转。

    其余佐伯子麻吕等人更是心惊胆颤,冷汗涔涔而下……

    本是十拿九稳之事,怎地就走到了如今这等地步?

    金法敏躲在门口的廊柱之后,心里忐忑不安,缩了缩头,尽量不被人发觉。葛城皇子一派走投无路覆灭在即,苏我家面对苏我入鹿惨死,这两方都有可能彻底发狂不管不顾,万一发起狠来肆意滥杀,自己这个新罗使者的身份恐怕难以保命。

    还是稳稳的躲在这里,等着双方冷静下来再说……

    大极殿外。

    苏我摩理势带着铁盔,胸前穿着护甲,手按腰刀在部将的簇拥之下来到台阶前,仰首看着前方巍峨的大殿,大雨自铁盔下流下,与眉际凸起的帽檐处两连边滑落,眼前雨幕纷纷,胸中豪情万丈!

    曾几何时,皇族势弱,正是苏我氏的祖辈忠心耿耿用鲜血和生命护卫着天皇传承,才不至使得尊贵的天皇血脉被那些下贱的蚁民和渡来人所折辱,玷污了圣洁尊贵的上古传承。

    然而苏我家得到的又是什么?

    是对于权臣的忌惮,是对于奸佞的厌恶,是对于罪恶的讨伐……

    何等不公!

    就在近日,昏庸的天皇陛下、恶毒的葛城皇子居然想要用刺杀苏我家子弟的方式来敛取权力,却浑然不顾在长达百年的岁月里,苏我家的子弟是如何帮助他们驱除外辱、鼎定江山!

    蜂拥而入的苏我家战兵将大极殿团团包围,不时有从店内跑出来的兵卒亦或是躲藏起来的官员被俘虏抓获,殿内的形势终于被苏我氏所掌握。听闻苏我入鹿已然惨死,苏我摩理势双眼赤红,摁着刀柄的手背青筋暴突,死死的压抑着想要指挥战兵血洗皇宫斩尽所有皇族的**,心中尚存着一丝希冀,沉声道:“冲进去,救援家主,谁敢阻拦,格杀勿论!”

    周围战兵轰然应诺!

    大殿门口仅剩的数十名葛城皇子麾下死士拼死把守殿门,但是面对怪兽一般刀枪不入的重装甲具,呼吸之间便被屠杀一空,其余战兵跟在重装甲具身后潮水一般冲入大极殿!

    苏我摩理势看得眼皮直跳。

    兄长苏我马子活着的时候,光芒耀眼冠盖天下,人们尽皆看到苏我马子的绝世才华而忽视苏我摩理势,等到苏我虾夷崛起,更是迅速成为苏我氏的后起之秀,执掌朝纲翻云覆雨,还是没人关注苏我摩理势。

    似乎在人们的印象当中,苏我摩理势就只是一个出身豪族的二世祖,渺小得一无是处,毫无亮点……

    然而这等家族存亡之际,苏我虾夷在飞鸟寺调度战兵部民掌握大局,却将坐镇飞鸟京接应苏我入鹿这等最重要的任务交付给风烛残年的苏我摩理势,由此可见,他有多么重视这位垂垂老矣的苏我氏族老。

    苏我虾夷的智慧,又怎会看错人呢?

    苏我摩理势固然声名不显,出去苏我氏子弟之外鲜有人知,但只怪兄长苏我马子与侄子苏我虾夷实在是太过耀眼,在这两尊大神的身后,他所有的才华都被光芒遮挡。

    但是无论兵事、学问、心机,此人都绝对是第一流的存在!

    现在眼看着重装甲具如无无人之境,肆意妄为的展开屠杀,立即便意识到拥有这等神兵利器的唐军是如何强大,与之相比,军队中连兵刃都凑不齐往往要兵卒拿着木杆菜刀上阵的倭国兵卒,根本不可能战胜。

    如果能够让大唐站到他的身后……那会是怎样的场景呢?

    现在苏我入鹿已死,苏我虾夷便绝了后,余下可以继承苏我氏家主之位的,便只有自己这一支,以及兄长苏我马子的小儿子、苏我虾夷的兄弟苏我仓麻吕那一支。但是苏我仓麻吕的儿子苏我石川麻吕站在葛城皇子一派,这固然是为了家族传承而做出的选择,但是外人不知道啊……

    苏我摩理势眼眸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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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零四章 何去何从

    望使人类进步,人类也终将亡于望。

    苏我摩理势站在大雨中,仰望着巍峨的大极殿,内心被望所吞噬……

    他将身边的两个心腹死士拉过来,附耳低语几声,两个死士面容不改,一言不发的握紧佩刀,其中一个扭身便向着皇宫正门跑过去,一溜烟出了皇宫,另一个则带着一队死士便身姿敏捷的登上台阶,到了大极殿门前,举刀高呼道:“家主已然被奸佞所害,吾等当杀进仇寇,为家主复仇!”

    “杀寇!”

    “杀寇!”

    “复仇!”

    “复仇!”

    所有苏我家的战兵尽皆群情激愤,士气高昂!

    “杀!”

    那死士一马当先,冲入大极殿,身后无数战兵紧随其后,潮水一般涌入大极殿!进了殿内一看,苏我入鹿的尸体正与皇极天皇的尸体仰面躺在御阶之上,苏我家的战兵眼珠子都红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统统杀了,给家主陪葬”,被愤怒支配的苏我家战兵当即举起手里的刀尖长矛,杀气腾腾的冲着那些站在殿内的文臣武将们杀去,一时间刀光剑影,惨呼哭嚎怒骂求饶之声充斥了整座大殿。

    阿倍内麻吕老迈,又站在大殿中央,被战兵冲上来一刀砍在肩膀倒在血泊中,愤怒大叫道:“你等疯了不成?此地乃是大极殿,殿上皆为倭国重臣,苏我家难道当真打算将吾等尽皆屠杀,意欲谋朝篡位?”

    他却是忘了,这等话语若是跟苏我入鹿、苏我虾夷这样的人说说或许还管用,毕竟他们要权衡利弊得失,考虑得多,顾虑也多。可是跟这些大字不识的战兵死士说这个有什么用呢?

    这人才不管你什么后果、道理,你杀了我的家主,那我就让你们偿命!

    如此而已……

    阿倍内麻吕声音未落,一个战兵已然高高举起手里的长矛,猛地一下扎进他的胸膛。

    堂堂倭国大臣、一代人杰,就这样豚犬一般死于一个死士战兵之手……

    兵卒们杀红了眼,手里的兵刃挥舞,将这些以往高高在上的贵族大臣视若砧板上的鱼肉,肆意砍杀!

    苏我石川麻吕抽出佩刀挡住一个战兵砍来的兵刃,大声呵斥道:“你疯啦?连我都杀!”

    那战兵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自家人自然认得,苏我石川麻吕在家族的地位虽然远远不如苏我虾夷父子,可毕竟是苏我虾夷的兄弟,如假包换的族老之一,他哪里敢动手?

    连忙收回兵刃,冲向另一侧。

    苏我石川麻吕吁了口气,看着大殿上残酷的杀戮,心里一阵阵发凉,赶紧不停后撤。眼下形势陡然逆转,苏我家完全占据先机,这时候他若是死了那可就是白白死了,而且死在自家战兵刀下……怎么想怎么憋屈。

    大殿上血肉横飞,鬼哭狼嚎。

    中臣镰足被逼到角落里,手里握着一柄宝剑奋力抵抗,眼睁睁的看着葛城皇子被几名战兵乱刀分尸,临死前的凄厉惨嚎令他心胆俱裂,可即是这样他也未能上前救援,左边肩胛已经被狠狠剁了两刀,若是再敢冲上前去冲入敌阵之中,必死无疑。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本以为十拿九稳的计策,却落到如今的地步,兵败如山倒,身陷狮虎笼!

    苏我家的战兵为何战力如此惊人,不仅能够如此之快的贡献皇宫正门,更能够将皇宫内的精锐禁军杀得大败亏输、四散奔逃?

    不应该啊……

    此刻却也不容他多想,纵然身陷狮虎之笼,求生之本能亦使得他挥舞宝剑左右抵挡,绝不肯乖乖受死。

    苏我石川麻吕看着葛城皇子被乱刀分尸,中臣镰足被逼至角落团团围住,身死亦是转瞬间之事,心中五味杂陈,眼尾忽然瞥见一个战兵向自己冲来,顿时吓了一跳,大叫道:“吾乃苏我石川麻吕,尔等不能杀我!”

    那战兵手里拎着一柄滴血的钢刀,到了近前道:“小的乃是老家主身边随侍,认得您,小的奉了老家主之命,请您出去商谈后续事宜。”

    所谓的“随侍”,便是豢养的忠心死士……

    苏我石川麻吕松了口气,道:“帮我挡住这些人,一个个都杀红了眼,可别昏了头连我都杀。”

    “小的遵命!”

    那战兵应道:“您走前面,我给您断后。”

    苏我石川麻吕点头,握着佩刀走在前头,一边走一边心惊胆跳,大殿上早就杀成一团,没人愿意束手待毙,哪怕穷途末路亦要做困兽之斗、文官手无缚鸡之力,第一波便被杀得七七八八,剩下的武官却个个身形剽悍战力强横,纵然身陷重围之中亦能左右抵挡,战况激烈。

    苏我石川麻吕咽了口唾沫,心中暗道侥幸……

    事先他已经饱了一死之心,做好了在极端情形下为了家族献身的准备,然而现在看着这场残酷杀戮,他才知道死亡当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若是现在自己面临死亡,怕是早已没有那份先前慨然赴死之洒脱。

    不过旋即他便又开心起来。

    大兄苏我虾夷运筹帷幄反败为胜,纵然苏我入鹿惨死当场,苏我家亦可以得到最后的胜利,攫取倭国至高无上的权力,要么扶持古人大兄皇子登基,要么扶持葛城皇子的弟弟大海人皇子登基,都可以成为事实上的倭国摄政,总理朝纲,宰执日月。

    甚至于,干脆更进一步……

    就在他对于前途充满憧憬,心内无限向往之时,后腰处一阵剧痛令他陡然惨呼,魂飞天外!

    他猛地向前窜出一步,然后捂住腰肋之处涌出的汩汩鲜血,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这个刚刚将钢刀刺入他身体的战兵。

    这是苏我摩理势的随侍死士,却悍然对自己暗下杀手……

    苏我石川麻吕目眦欲裂,瞪目大喝道:“尔是何人,敢伤我性命?”

    那战兵一脸冷漠,箭步标前,手里的钢刀猛地捅进苏我石川麻吕的肚子,上身微微前倾,所有的力量都压在握刀的右手上,务必使得刀子能够刺得更甚,与此同时,他贴在苏我石川麻吕耳边,低声道:“二族老让我送您上路……”

    言罢,左手捂住苏我石川麻吕的嘴巴,右手手掌反转,刺入体内的钢刀狠狠的将内脏绞碎。

    苏我石川麻吕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呼被死死堵在嘴里,双目凸出,奋力挣扎几下,这才缓缓委顿在地,当场毙命。

    至死,他也没想明白为何叔叔苏我摩理势要杀他……

    *****

    大雨之中,战火由板盖宫引发,逐步蔓延至宫外,亲近葛城皇子的一派俱是中层官员和渡来人阶层,这些人有一定的地位和权力,但是却缺乏对于军队的掌控,禁军将军海犬养胜麻吕那样执掌一军的将领属于凤毛麟角。

    所以当苏我家的战兵死士以及一部分僧兵冒着大雨挺进飞鸟京,群龙无首的天皇军队很快便溃散的溃散、投降的投降,将抵抗者一阵杀戮之后,整个飞鸟京渐渐平稳下来。

    苏我家取得了绝对的控制权……

    然而接下来何去何从,才是苏我家最为头疼的开始。

    老年丧子,苏我虾夷看上去表情淡然似乎早已参透生死,实则精神已然濒临崩溃,只是凭借着一股对于家族的执念苦苦支撑。

    即便是这样,他也得将苏我入鹿放在一边,首先考虑如何对待皇族。

    这场兵变爆发得太过突然,苏我家事先并未有万全之准备,固然凭借唐人的震天雷炸毁皇宫正门之后,凭借唐人的重装甲具杀溃禁军,但是要如此处置宫中的皇族,便摆上了苏我虾夷的案头。

    毫无疑问,这一场兵变过后,苏我家与皇族的血仇算是彻彻底底的结下了,纵然皇族之中大多数贵胄都与苏我家有着血缘关系,但是绝不会因此降低一丝半点仇恨。

    那么,是要将皇族统统杀光,苏我氏自己上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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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零五章 风波未平

    窗外暴雨如瀑,一身僧袍的苏我虾夷伫立窗前,久久不语。

    原来自己隐居佛寺数载,自以为勘透生死、斩断红尘,都是虚幻泡影,刚刚儿子的死讯传来,那一刻他觉得万念俱灰,什么宏图霸业,什么家族传承,什么名标青史……都是一场空。

    等到苏我石川麻吕的死讯传来,他终于放下执念……

    “传令家中族老,约束麾下战兵死士,控制飞鸟京各条街巷、各处宫阙,不得乱杀无辜。用最快的速度通知叔父,宫内的皇族严格监控其行为即可,万万不能纵兵肆虐,除去葛城皇子极其子嗣之外,不得斩杀皇族一人。”

    苏我虾夷下达命令,顿了一顿,又道:“即刻遣人前往橘寺,请古人大兄皇子移驾板盖宫。”

    儿子死了,兄弟死了,剩下的苏我家子弟哪一个能够有能力成为倭国之主?

    一个都没有。

    汉人有云:德不配位,必遭灾殃。

    若是本身没有成为倭国之主的能力,就算合家族之力将其推上那个位置,怕是反倒不得善终,甚至连带着苏我家亦要遭受反噬。

    既然如此,扶持古人大兄皇子继位天皇便是最佳选择,古人大兄皇子身上有着苏我家的血缘,此番又是苏我家付出惨重之代价扶助其上位,于情于理,以后都必然会对苏我家大加照拂。

    只要能够安然度过接下来举国震荡的时期,便能等候另一个惊才绝艳的后辈带领苏我家重新崛起……

    *****

    板盖宫,大极殿。

    苏我摩理势在一众随侍死士的簇拥之下,穿透风雨,踏入大殿。

    入目一片狼藉……

    往昔威严肃穆的大殿之上横七竖八遍地尸骸,鲜血染红了地面,空气里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

    倭国朝堂之精英,十之七八丧命于此,活下来的极少数人都是平素与苏我家来往密切甚至是有联姻同盟者,这些人在见到苏我摩理势,连忙收起战战兢兢的惶恐,陪着笑脸上前相迎。

    苏我摩理势却一个都不理,径直向前走到御阶之下,见到上面仰天倒毙的苏我入鹿与皇极天皇,眼角跳了一下,然后回头,又见到苏我石川麻吕的尸体倒毙在一侧的廊柱之下,浑身是血,死不瞑目……

    苏我摩理势怒道:“此乃吾苏我家之族老,老朽的侄子,被何人所杀?”

    有人恭敬道:“刚刚殿内乱成一团,混战之中不知凶手是谁,吾等发现之时已然毙命。”

    苏我摩理势叹了口气:“也罢,今日板盖宫兵变,不知多少国之精英殒命于此,国家受创甚重,又怎能再为了家人之仇恨,牵连更多的官员丧命呢?苏我家忠于天皇,值此国难之时,自当扶保社稷,以德报怨……速速来人,将苏我入鹿与苏我石川麻吕的尸体收敛,运回家中,主持丧礼,尽快安葬。”

    自有苏我家的战兵上前收敛两人的尸体,至于皇极天皇的尸体,却被嫌弃的丢在一旁,不管不问……

    大殿上的一众官员听到苏我摩理势的话语,尽皆松了口气。

    苏我家的现任家主苏我入鹿,以及族老苏我石川麻吕悉数丧命于此,谁敢保证暴怒的苏我家不会大开杀戒,将在场幸存下来的官员杀个一干二净?

    甚至若是苏我家当真想要趁此机会更进一步废黜天皇血脉,将他们这些人都杀掉更是清楚了绊脚石。现在苏我摩理势非但不杀他们,更毫无追究之意,显然并无取天皇而代之的心意……

    苏我摩理势环顾众人一眼,老脸阴沉,沉声道:“今日葛城皇子受到中臣镰足等人蛊惑,公然当着满朝文武与三韩使节之面前杀害内大臣苏我入鹿,天皇陛下感念苏我入鹿之忠贞,不惜以尊贵之身躯阻挡葛城皇子之逆行,却被丧尽天良的葛城皇子以子弑母、残忍杀害!苏我家世代忠良,为免倭国落入奸佞之手祸乱朝政,这才怒而兴兵、杀入皇宫,扶大厦于将倾!”

    无论如何,都必须给自己的所作所为找到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这样才能够获得举国上下的支持。

    幸好这一战苏我家大获全胜,刀把子握在他们手里,自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是是是,葛城皇子被奸佞所蛊惑,不辨是非!”

    “中臣镰足等人颠倒黑白、祸乱朝纲,各个该杀!”

    “岂止是该杀而已?应当夷灭三族,以儆效尤!”

    “苏我氏世代忠良,乃倭国忠臣之典范,葛城皇子如此做法,着实令人齿冷!”

    ……

    刀刃架在脖子上,谁敢说半个不字?

    大殿上仅余的文臣武将纷纷开口,义正辞严怒火填膺,谴责葛城皇子不辨是非,咒骂中臣镰足祸国奸佞,歌颂苏我氏忠义传家……反正骂葛城皇子一伙丧命难听骂什么,夸苏我家什么好听夸什么。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更何况眼下的形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最重要的是经此一事皇族势力必将遭受惨重打击,放眼倭国,庙堂内外,再无人可与苏我氏抗衡。苏我家虽然损失了一位家主,却趁机达到家族前所未有之巅峰,但凡还想在倭国这一亩三分地上混,谁敢开罪苏我家?

    苏我摩理势见到诸人反应,甚为满意。

    正欲开口说话,忽而身后传来一阵吵嚷……

    苏我摩理势讶然回头,便见到几个战兵揪住一个年青人的衣领拳打脚踢,那年青人装束与倭人不同,一边挨打一边叫嚷:“唉唉唉,吾乃新罗使者,尔等这般无礼,成何体统?”

    “新罗使者?新罗使者你躲在门后鬼鬼祟祟做什么?”

    却是金法敏躲在廊柱后的纱幔下,先前殿上混战一片,居然一直未曾被人发现,现在战斗结束大局已定,战兵们打扫大殿运走尸骸救治伤病,便将金法敏给揪了出来……

    “何谓鬼鬼祟祟?你们倭人打打杀杀,我一个新罗人不躲到一旁,难道等着被你们砍上几刀不成?”

    金法敏犹有余悸,刚才大殿上这一幕的确把他给吓坏了。

    这等兵变之事以往只是听闻,现在真真切切的在面前上演,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场面吓得他两股战战。

    “住手,将他带过来!”

    苏我摩理势制止跃跃欲试的战兵,命人将金法敏带到面前。

    “你是新罗使者?”

    “是。”

    苏我摩理势看着金法敏,心中犹疑不决。

    按理说,这等事绝不该让外人撞见,谁知道回去之后会否加油添醋四处宣扬?正确的做法自然是随便找个借口将其砍了,亦或是暗中派几个死士将其暗杀掉,只有死人才不会到处乱说。

    一个区区的新罗使者,倭国还不会放在眼里……

    然而现在形势却稍有不同。

    新罗与大唐联盟对抗高句丽与百济,这便是最高层次的盟友,一旦新罗因为使者死在飞鸟京而迁怒于倭国,甚至大动干戈,大唐势必不会不闻不问,要知道,现在大唐就有一支水师驻留在佐渡岛,无论是北上横渡本州岛与虾夷岛之间的海峡,还是向南穿越本州岛与筑紫岛之间狭长而弯曲的水道,半个月便能抵达难波津,进而弃船登陆,直抵飞鸟京!

    若是平时,或许无虞,可现在倭国必将迎来一场大乱,举国上下人心涣散,如何能与大唐无敌于天下的水师抗衡?

    所以,这个时候绝对不能与新罗翻脸……

    苏我摩理势沟壑密布的老脸上挤出一抹笑容:“事发突然,倒是让贵使受惊了……来人,速速护送贵使回住所休息,不要让无关之人打扰。”

    金法敏道谢:“多谢,那在下就回去休息了。”

    苏我摩理势颔首笑道:“理当如此。”

    眼看着金法敏在战兵护送之下离去,苏我摩理势眼眸眯了眯,少顷,对左右说道:“老夫去飞鸟寺一趟,有要事与老家主相商,尔等严守皇宫,禁止进出,若有人胆敢冲撞门禁不听劝阻,格杀勿论!”

    “是!”

    苏我摩理势当即带着人出了板盖宫,直奔飞鸟寺,往见苏我虾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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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零六章 再次游说

    “葛城皇子受奸佞蛊惑,戮害内大臣,弑杀天皇,吾苏我家奋起反击涤荡奸佞!只要稍加宣传引导,整个倭国都认为吾苏我家乃是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也只有吾苏我家才能保证倭国平稳!此乃天赐良机也!”

    苏我摩理势见到苏我虾夷,便双眼发亮,极力劝导,希望苏我虾夷能够趁此机会更进一步,将家族推向倭国至尊之巅峰!

    然而苏我虾夷却摇头道:“叔父想的简单了……纵然此事会让世人皆认为皇族不堪,吾家会得到更多的同情与尊重,然而一旦篡取天皇之位,这股同情与尊重便会瞬间逆转,成为天下封国与贵族的眼中钉、肉中刺,必然众叛亲离、人人喊打!万万做不得这等事!”

    他早就想到了这条路,但是更清楚一旦如此激进之后将要面对的后果,却很可能是苏我家不可能承受的。

    以一家之力对抗整个天下?

    苏我虾夷纵然再是狂妄,也不敢有这等不切实际之自信。

    但显然苏我摩理势不这么认为……

    他瞪着苏我虾夷,神情甚是激动,低声喝道:“我知道你的儿子与弟弟先后死于这场兵变之中,使得你心灰意冷,不思进取,只希望及早平稳局势,好让你能在这飞鸟寺中安享余生!但是你要想清楚,你不仅仅是苏我入鹿的父亲,不仅仅是苏我石川麻吕的哥哥,更是苏我家的老家主!你有责任更有义务在这等千载难逢之机会面前带领家族勇往直前更进一步,而不是消极应对,错失良机!”

    苏我虾夷没料到这位老的不成样子的叔父居然对于天皇之位如此热衷……

    不过他也能理解那个位置对于每一个可以触及之人的诱惑,因此并未着恼,而是耐心劝解道:“叔父误会,吾又岂能对那个位置无动于衷呢?只是此时牵扯太过重大,一旦迈进去,所受到的反噬之力远远超出叔父之想象,届时面对天下围攻之局面,稍有不慎,便是身死族灭!还不如稳妥一些,扶持古人大兄皇子登基,吾苏我家依旧手执摄政之权力,进退自如,不是更好?”

    苏我摩理势心中失望,面上却并未有何表现。

    他知道这个侄子心志坚定,乾纲独断从不听人劝阻,自己就算说的天花乱坠也不可能令其改变主意,只好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一切尽皆按照你的意思去办吧。我这把老骨头也没什么精力去管这些琐事,你做主就好了,所有决定我都支持你。”

    苏我虾夷道:“多谢叔父体谅。”

    两人又对局势做了一些意见交换,而后苏我摩理势便告辞出了飞鸟寺,再次返回飞鸟京。

    路上,苏我摩理势心潮起伏……

    苏我虾夷的话句句在理,但是苏我摩理势却不认为都是苏我虾夷的肺腑之言。

    天皇之位固然至尊无上,但无论是谁想要逆而篡取,都必须担负相当大的风险。苏我虾夷儿子死了、兄弟死了,就算将天皇之位攥在手里,又能传给谁呢?传给家族里那些血缘已经渐渐远去的子侄后辈,却要为此承担一旦失败便是千古罪人的风险?

    所以苏我虾夷漠视了这个对于天皇之位唾手可得的机会,选择了一条更稳妥、也相对更容易更不会犯错的路……

    这令他颇为沮丧。

    整个苏我家的权势皆是由大兄苏我马子而来,传到苏我虾夷手中的时候更进一步,他苏我摩理势固然辈分高,实则却对于家中并无太大的影响力。现在苏我虾夷反对篡取皇位,他也毫无办法。

    就算他一意孤行,可是除了能够指挥自己身边千余战兵死士,哪里指挥得动所有苏我家的兵卒?

    意气消沉之下,苏我摩理势干脆不去皇宫,而是径自返回位于京中的宅邸,坐在堂中生闷气……

    多好的机会啊,就这么白白溜走了。

    真是扼腕叹息啊!

    就在他长吁短叹之际,仆人忽然来报:“新罗使者前来拜访。”

    “……新罗使者?”

    苏我摩理势微微一愣,皱眉不解,新罗使者来拜访他却是为何?一则他不在宫中担任官职,再则亦不是家族中话事之人,年岁大了深居简出,即便是飞鸟京中都有许多官员不知他这个人,而且论起来,他跟百济王族的关系却是要更好一些……

    本来心情不好想要拒绝的,可是话到嘴边,却改了主意,道:“请他进来吧,命人备好香茗,切勿慢待。”

    “是。”

    那仆人应了,转身离开。

    未几,便带着两个年青人走进屋子……

    苏我摩理势微微蹙眉,这个新罗使者好不晓事,居然还带着随从?

    金法敏上前一步,施礼道:“晚辈新罗金法敏,家父金春秋,见过先生。”

    苏我摩理势蹙在一起的眉毛瞬间舒展,呵呵笑道:“原来是故人之后,多年未见令尊,身体可还康健?”

    容颜转化如此之快,并非因为他听到金法敏乃是金春秋之后,而是因为金法敏的这一声“先生”。这年代“先生”这个词可不是后世烂大街见到个男人就可以称呼,而是表示了尊重和敬仰。

    不仅仅是对长者的尊称,更是对学问高深之人的敬佩,除去自己的授业恩师之外,若是对谁称呼“先生”,便代表了一种极高的赞誉。

    倭国地狭民寡民风愚昧,识字的都没有几个,苏我摩理势这一辈子也没被人称呼几回“先生”……

    金法敏恭敬道:“托先生的福,家父身体安康,只是时常与吾等晚辈谈及往昔出使倭国之时,屡次受到先生教诲,不敢或忘,叮嘱晚辈到了倭国定要拜访先生,代他尽叙敬仰之情。”

    不得不说,金法敏这人不仅八面玲珑,而且气质绝佳,言谈之间令人如沐春风,的确是一个顶好的外交官。

    苏我摩理势身为受用,眯着眼睛,笑问道:“你这年青人会说话,不过难道想要欺我老迈昏庸么?快说说吧,今日前来见我,所为何事?”

    老则老矣,却并不糊涂。

    他区区一个族老,便能让新罗女王之下第一人的金春秋这般惦记牵挂?

    他自己都不信……

    金法敏也不狡辩,道:“晚辈尊奉父命前来拜访,顺便也给先生引荐一位朋友……”

    苏我摩理势的眼神便看向金法敏身边那个眉清目秀器宇轩昂的年青人,这年青人微微俯身施礼,朗声道:“在下大唐王玄策,忝为华亭侯帐参军,见过前辈。”

    苏我摩理势眼皮猛地一跳,诧异道:“既然是唐人参军,却不知为何要见老朽?”

    大唐华亭侯之名,这两天他都听了好多回了。

    蛮横无理占据佐渡岛拒不撤军,朝廷上下颇为恼火,只是碍于其麾下那支纵横无敌的水师舰队,却也束手无策,不知如何应对。有人主张以硬碰硬派大军前去将其驱逐,亦有人建议不能与大唐交恶,当派人前往商谈。

    结果被派去与这位华亭侯商谈佐渡岛之事的葛城皇子根本就没去,虚晃一枪潜入皇宫策划了一场兵变,如愿刺杀苏我入鹿,却也兵败垂成,反倒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这位华亭侯的部下出现在飞鸟京已然足够令人惊讶,现在跑到自己面前,更是令苏我摩理势摸不着头脑……

    王玄策淡然一笑,道:“吾家侯爷命在下前来飞鸟京,便是意欲结识一些倭国的贵族,从中选择一个能够长期与之成为盟友的存在。在下久慕苏我家之风采,带了飞鸟京之后第一个就拜会了苏我虾夷前辈,结果却不甚理想……苏我虾夷前辈乃是一代人杰,运筹帷幄执掌乾坤,但是似乎对于与吾家侯爷结盟兴趣寥寥,只愿能够守成足矣,少了一些开拓进取之心……但纵观倭国朝野,苏我家实乃最佳的合作对象,在下不愿放弃,特意前来求见老先生,希望老先生能够从中斡旋,劝一劝苏我虾夷前辈。”

    金法敏刚刚回到飞鸟寺,王玄策便向其打听飞鸟京中发生何事,金法敏自然毫无欺瞒,将他所知之事尽数告之。王玄策敏感的觉察到其中蕴藏的机会,既然苏我虾夷不愿意与大唐合作,那不妨从苏我家的内部下手,说服各个族老反向给予苏我虾夷压力。

    金法敏便提议来拜访这个身份地位都不下于苏我虾夷的苏我摩理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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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零七章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苏我摩理势稍作沉吟,问道:“既然老家主已然拒绝,老朽恐怕亦是无能为力,足下怕是要枉费心机了。”

    王玄策并不气馁,道:“在下多说一句,现在倭国大便在即,苏我家身处漩涡之中心,无论愿不愿意,都必将成为众矢之的。这个时候,正是需要朋友帮助的时候,老先生何以拒绝得这般轻率呢?”

    苏我摩理势手里拿起茶杯,却没有喝,而是斟酌半晌,道:“那足下不妨说说,那位华亭侯能够给予苏我家何等帮助?”

    王玄策见到有戏,根本不跟他兜圈子,直接开门见山,道:“吾家侯爷掌管大唐华亭镇市舶司,所有大唐海外贸易尽在手中,若是苏我家与侯爷合作,其中的利益,想必不用在下赘述吧?”

    倭国贫穷,商业落后,但正是如此,所有的家族反而更加注重商业,因为相比于耕田种地收取租赋来说,商业货殖之利远胜其十倍百倍!

    可以说,谁攀上了房俊这棵大树,谁就掌握了财富的钥匙……

    而财富,恰恰的权力与武力的基石。

    说到这里,苏我摩理势的确已经心动了,不过他依然摇头拒绝道:“老朽行将就木,族中大权早已放置多年,这些话尔等应当去跟老家主说才是,与我说却是无用。”

    王玄策轻笑一声,坐在苏我摩理势对面,目光炯炯与其对视,轻声道:“人活一世,所谓何来?有些人仗剑江湖一生浪荡,有些人刻苦读书研习大义,有些人笙歌燕舞纵情享乐……然而归根究底,不还是一辈留一辈,谋一个封妻荫子?为儿孙后代打下一片江山、留下一片家业,待到逢年过节,后辈们享受着祖先余泽,能够恭恭敬敬在坟前磕个头上柱香,记得今日之富庶安乐皆是拜这位祖宗所赐……”

    说到此处,他顿了一顿,上身微微前倾,看着苏我摩理势,道:“若是苏我家就这般延续下去,后代子孙记得荡清环宇振兴家业的苏我马子,记得手执朝纲力挽狂澜的苏我虾夷,甚至记得勇猛无俦慨然赴死的苏我入鹿……可是谁记得您呢?”

    苏我摩理势慢慢的饮着茶水,面上毫无表情,就放佛王玄策的话语一个字也未听入耳中,更未放在心上。

    然而其凝滞的动作,却显露了内心的震荡……

    王玄策趁热打铁:“足下淡泊清宁,可是您的儿孙亦是如此么?即便现在如此,一辈子亦要如此么?”

    苏我摩理势将茶杯放到桌上。

    这几句话,深深的扎进他心里……

    他从不认为自己无能,只不过时运不济,先是兄长苏我马子光芒四射,接着是侄子苏我虾夷砥柱中流,一前一后,将他的才华尽数遮掩,世间无人再去将目光放在他身上。

    然而他从来未曾妄自菲薄,若非有苏我马子与苏我虾夷竟相辉映,他自信亦可带领苏我家达到今时今日之地步!

    命运如此,却也只能慨然长叹……

    但正如王玄策所言,人死留名、豹死留皮,自己百年之后能够留下什么?

    什么也没有。

    世人只知苏我家有苏我马子专美于前,有苏我虾夷承继于后,何人知道尚有他苏我摩理势此人?

    他想要青石留名,更想流芳百世,让后世子孙都记得曾有他这样一个祖宗……

    尤为重要的是,苏我入鹿、苏我石川麻吕命丧大极殿,苏我虾夷子嗣断绝,所以不愿更进一步冒险攫取至高无上之权力,可他苏我摩理势这一支却是子孙成群、人丁兴旺!

    就算自己这辈子平淡的度过,可是如此天赐良机放在面前,为何不能给自己的子孙争一争呢?

    想想一旦自己能够将天皇之位攥在手里,百年之后,儿孙后代尽皆称皇,将自己的灵位端放与宗庙之内,百年千年承受香火血祀……

    苏我摩理势心情震荡,有些压制不住。

    “你们要什么?”

    他看着王玄策,反问道。

    无利不起早,唐人若是得不到好处,何苦来帮助自己?

    他必须弄明白唐人的要求,看看是不是自己承受得起,不然哪怕眼下这个时机足以令他改朝换代,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放弃。

    王玄策极力压制着心中狂喜,淡然竖起两根手指,道:“第一,我们要佐渡岛,第二,我们要倭国的海贸垄断!”

    苏我摩理势缓缓颔首,这两个要求并不过分。

    佐渡岛已然被唐军水师占据,无论自己答不答应,唐人都不会轻易撤走,而若是唐军自己不走,倭国是没有能力驱逐的。至于垄断倭国海贸更不是问题,现如今天下最大的海贸国家便是大唐,与之相比,新罗、百济、高句丽等国根本不堪一提,就算倭国的海贸被大唐垄断,也没什么关系。

    至于唐人将货物的价格大幅度提升以便获取暴利……大不了倭国不买唐人的东西便是了,倭国九成九都是农民,即便完全断绝海贸亦可自给自足,不可能受在商业上到唐人的挟制。

    不过此事委实重大,他固然心动,却一时难以决断。

    苏我摩理势慎重道:“且让老朽想一想,足下不妨在府中暂住两日,再给你一个答复。”

    王玄策道:“正当如此,在下倒是不急,只是前辈亦知道,此等机缘千载难遇,若是平白错过,怕是要抱憾终生……只需前辈做了决定,在下位于难波津的船队上尚有数百精兵,足以扶保前辈登上那个位置。那在下先行告辞,前辈仔细思量便是。”

    言罢,他颔首示意,起身与金法敏走出房间。

    欲速则不达,不能给予苏我摩理势太大的压迫,否则极易起到反效果。

    不过他相信苏我摩理势会做出聪明的决定,没有人能够对那个位置无动于衷,苏我虾夷若非子嗣断绝,恐怕也不会拒绝自己的提议……

    挥手让仆人跟上去安排王玄策两人的住处,叮嘱切切不可慢待,然后苏我摩理势便跪坐在屋内,皱着眉毛,权衡利弊。

    天色已然渐渐暗下去,大雨如注一刻未停,屋内湿气凝重。

    片刻之后,其子苏我明太匆匆赶来,因雨势太大走得又急,衣衫下摆已然湿透,他却顾不得这些,径自来到苏我摩理势面前跪坐,上身前倾,疾声问道:“父亲,眼下实乃吾家更进一步之良机,何不谏言大兄逆而篡取,创下苏我家千古不易之基业?”

    他口中之“大兄”,自然是苏我虾夷……

    苏我摩理势蹙眉不语。

    苏我明太心急火燎,不停劝说,在他看来只要心狠一些,苏我家完全有可能坐上天皇之位,如此一来所有苏我家子弟就都成了天潢贵胄,诺大的倭国尽由自家支配,何其爽哉?

    苏我摩理势沉默良久,方才抬头,道:“去看看门外有没有人,安排两个心腹,禁止闲杂人等靠近。”

    “是。”

    苏我明太知道这是有重要的事情,赶紧起身到了门口,将自己带来的两个仆人安排在门外,不许任何人靠近。

    回到屋内,苏我摩理势这才将事情一一讲述……

    听到苏我虾夷断然拒绝父亲更进一步逆而篡取的谏言,苏我明太扼腕叹息,郁闷不已,等到听见唐人找上门来意欲结盟,襄助苏我家谋朝篡位执掌倭国之天宪,苏我明太兴奋得差点跳起来!

    我只是想当一个混吃等死的天潢贵胄啊,老天居然给了我一个当天皇的机会……

    “父亲,何须迟疑?以唐人之武力配合咱家之势力,放眼倭国,谁人可敌?如此天赐良机,可万万不能放走!”

    苏我摩理势看着神情激动眼珠子都泛红的儿子,迟疑一下,道:“可就算如此,如何能够说服你那位大兄?那是老家主,威望在族内不作第二人想,为父与之相比差得太远,恐怕没人应和我……”

    苏我明太一拍大腿,道:“父亲谬也!若是平常,父亲自然无法与大兄抗衡,然而如此逆而篡取奠定家族皇图霸业之良机,族中哪一个不是脸红耳热,谁不想苏我家取皇族而代之?说到底,谁能给大家带来更大的利益,大家就都听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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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零八章 各有私心

    苏我虾夷为何威望高?

    还不是因为在他的带领下苏我家能够始终屹立于倭国贵族之巅峰,可以为族人谋取更大的利益……

    现在苏我摩理势一举将家族推上皇族的境界,族人的利益完全可以达到最大化,较之以往胜出何止一倍?这等情况下,别说谁威望高,哪怕只是一个孙子、玄孙辈的,大家也愿意以其马首是瞻!

    然而苏我摩理势依旧游移不定,为难道:“可是老家主已然明确表态拒绝,就算我再是如何劝说,怕是也难以令其改变主意。那人是何等自负刚愎、固执不化,你又不是不知。”

    他与苏我虾夷差了一辈,但是年岁只是长了几岁,一辈子都活在苏我虾夷的光环之下,说是心无忌惮他自己都不信。

    况且他极为了解苏我虾夷的固执,连一分将其劝说的信心都没有……

    苏我明太建议道:“何必去劝说大兄呢?父亲完全可以自行其事,现在有了唐人的支持,咱们完全可以将大兄丢在一旁,只要造成既定事实,届时阖族上下尽皆支持父亲,就算大兄反对,那又如何呢?”

    苏我摩理势楞了一下:“造成既定事实?”

    苏我明太狠狠点头,父子两个对视一眼,尽皆看到对方眼中阴狠的寒光……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只要做下不可挽回之事,就算苏我虾夷一力拒绝,那又如何?

    终究他也无法反对所有族人追求更高利益的决心,甚至会因此受到族人的诘难。

    而有了唐人撑腰的苏我摩理势父子,就会完全占据先机,成为主导家族前进的存在……

    苏我摩理势狠狠一拍桌子,咬着牙道:“既然吾儿向往那个位置,为父这一把快要进了棺材的老糊涂,又岂能知难而退呢?说不得,拼了这一条老命,给儿孙后代闯出一个宏图霸业!”

    “来人!”

    “吾儿你带领一百战兵,前往橘寺!”

    “给老朽披甲,余者准备随吾前往板盖宫!”

    “速速将唐人使者请来!”

    “今日,老朽便拼上这一把,给吾苏我家的子孙后代争一争,看看能否争来一个千秋万载、宏图霸业!”

    ……

    *****

    王玄策刚刚与金法敏给安置到一处精舍之中,洗漱完毕,未等享用晚膳,便有人前来通知他,说是苏我摩理势请他过去相见,有要事相商。

    王玄策兴奋莫名,对金法敏说道:“大事可成矣!至今而后,新罗再无后顾之忧,改日有暇,金兄当请我喝酒!”

    三韩饱受倭国欺凌,其中又尤以隔海相望的新罗荼毒最深,若是苏我家能够在大唐的支持下逆而篡位、攫取天皇之权力,最大的受益者便是新罗。同时大唐的盟友,不但从此不再受到倭国的欺凌,反而能够得到倭国的支持对抗高句丽与百济……

    金法敏心悦诚服,一揖及地:“那就承你吉言,也祝你成就这番大功勋,往后青云直上,官路亨通!”

    王玄策哈哈一笑,转身走出精舍,前去会见苏我摩理势。

    苏我摩理势见到王玄策到来,站起身,开门见山道:“若是吾与大唐联盟,不知能够得到何等帮助?”

    王玄策一颗心彻底放下,知道大事已成,便肃容道:“足下怕是有些误会,与您结盟的不是大唐,而是吾家侯爷。”

    “你敢戏弄吾父子?!”苏我明太大怒。

    大唐与房俊,那能一样么?

    一个是纵横天下威镇寰宇的超级帝国,一个是区区侯爵……

    王玄策面上浮现一抹讥笑,并不着恼:“尔不过是区区一个家族,尚且不能执掌家族之权柄,有何资格与大唐结盟?吾家侯爷执掌水师、把持海贸,论起实力,比起你家强盛何止十倍?如今命在下前来,已然算是看得起你们父子,识时务者为俊杰,等到你们父子成为天皇手执天宪,再来商谈与大唐之结盟亦不迟。”

    倭人反复无常刚愎自用,任何时候都不能顺着他们,得时不时的展示强硬,如此反倒更能令其俯首帖耳,甘为驱策。

    苏我摩理势父子脸上神情并不好看,不过既然做了决定,自然不会轻易更改,而且也承认王玄策的话语说的不错,看看大唐水师在安南、林邑国那边做下的事情,就知道必然也有足够的势力帮助他们鼎定倭国,篡取皇位。

    “既然如此,那就请足下即刻遣人赶赴难波津,命兵卒前来飞鸟京,助我震慑群伦、鼎定霸业!”

    “一言为定!”

    “驷马难追!”

    “啪啪啪!”

    王玄策与苏我摩理势击掌三下,以为盟誓!

    苏我摩理势肃容道:“足下尽快将兵卒调来,助我平息飞鸟京之局势,震慑天下封国,若有需要,还请出战。”

    王玄策自然一口应承,然后商议一番,约定诸般合作细节,便告辞出去。

    大雨依旧在下,毫无停歇之意,料想最迟明日飞鸟川便会山洪泛滥。

    王玄策仰首望着黑漆漆的天空,心中的振奋狂喜再也无法压制,嘴角溢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苏我家造反,势必会给倭国政局造成无可挽回的动荡,再加上北边已经磨刀秣马的虾夷人一路向南攻城掠地,届时唯有大唐才能成为倭人的救世主,才有力量使得动荡的倭国延续下去。

    到那个时候,诺大的倭国还不是任着唐军予取予求?

    至于佐渡岛、海贸垄断……呵呵。

    当即,王玄策便派遣身边护卫火速前往难波津,将船上的兵卒调来飞鸟京。

    苏我明太亲自带人前往橘寺,而苏我摩理势也穿戴铠甲,带着一众战兵死士连夜冒雨赶到板盖宫。

    板盖宫乃是皇族聚居之地,天皇血脉大多居住于此,早已被苏我家的战兵封锁四门,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苏我摩理势赶到宫门前,早有族中后辈迎了上来。

    “族老深夜来此,可是有何要事?”

    “速速待我去见大海人皇子。”

    “是。”

    苏我摩理势在苏我家地位尊崇、辈分太高,无人敢于违抗,更不敢质疑,当即便带着他径直入宫,前往皇极天皇此子、葛城皇子之弟大海人皇子的住处。

    对于苏我摩理势身后跟着的一众战兵死士,虽然心有疑惑,却连问也不敢多问……

    大雨之中,白天刚刚经历一场血腥兵变的板盖宫变得清冷安静许多,三三两两的殿宇之内亮着油灯,门前皆有苏我家的战兵站岗把守,往来巡逻,无人敢轻易出门,唯恐惹来灾祸。

    一众皇族尽皆吓破了胆,谁能料到葛城皇子居然发动兵变刺杀了苏我入鹿,谁又能料到居然连天皇陛下都殒命在这场兵变之中?

    苏我家面对谋朝篡位的机会犹豫着是不是要更进一步,皇族之中焉能看不到这个可能?

    没人知道苏我家到底会何去何从,皇族就这么被捆在皇宫之内,等待着命运的判决……

    大海人皇子呆呆的坐在宫殿内,桌上放置着晚膳,却是动都未动。

    他不知道为何忽然之间就会发生这等变故,对于葛城皇子,他又是敬佩又是埋怨……

    没有任何一个皇族愿意见到苏我家权势熏天把持朝政,将天皇当做傀儡一般指使,大海人皇子与其兄葛城皇子一样,就连做梦都想着有朝一日能够铲除苏我家,将权柄收归皇族。

    可是你做便做了,却功败垂成,害得整个皇族都要承受你带来的后果,这就让人心中埋怨了……

    “砰!”

    宫门被毫无预兆的踹开,大海人皇子吓得一个激灵,抬头看去,便见到一身甲胄的苏我摩理势带着一众死士战兵裹着风雨冲了进来。

    大海皇子心里瞬间沉入谷底,咽了口唾沫,未等他开口询问,便见到苏我摩理势枯瘦的手掌一挥,冷声道:“杀!”

    大海人皇子惊骇欲绝,翻身要跑,却已被几个兵卒冲上来摁在地上,捂住嘴巴,几口钢刀狠狠捅进他的身体。

    殷红的鲜血淌出来,大海人皇子眼珠凸出,只是抽搐一阵,便再无声息。

    鲜血汩汩流淌,殿外大雨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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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零九章 万世一系,自此断绝

    板盖宫南,佛头山下,菩提寺。

    因漫山遍植橘树,每至初夏橘树花开,漫山遍野一片洁白,景致极美,故而又名橘寺……

    据传此寺乃是圣德太子所建,亦是太子出生之地,相传太子于此讲说胜经时,天降莲花,山上出现千个佛头,因感此奇瑞,故造此寺,此山遂号之为佛头山,历来极受尊崇。

    现如今,橘寺乃是轻王子的居所。

    夜雨滂沱,山上的橘树枯黄的叶片被雨水冲刷纷纷坠落,一片寒意萧索。

    禅房精舍之中,燃着大唐传来的蜡烛,甚为明亮。

    轻王子年逾中旬,五短身材有些发福,肚腩凸出,跪坐在地席之上有些吃力,却难掩其兴奋喜悦之情。

    坐在他面前的,赫然正是备受葛城皇子尊崇的南渊请安与僧……

    茶几上茶香氤氲水汽袅袅,轻王子精神振奋:“谁能想到事情居然出现如此变故呢?现在天皇陛下崩疽,苏我家与葛城皇子一系又结下血仇,除了我之外,苏我家再也无人可以扶持。”

    轻王子的父亲茅王是敏达天皇皇子押坂彦人大兄的儿子,也是舒明天皇的异母兄。他亦与钦明天皇之子樱井皇子皇子之女成婚,育有宝皇女(皇极天皇)及轻王子二人。

    按照天皇血统来说,皇极天皇死去,不仅她的儿子葛城皇子与大海人皇子有继位的权力,轻王子也有……

    僧却稍稍蹙眉,对于轻王子的乐观持谨慎态度:“眼下苏我氏已然控制整个皇宫,一手遮天,权势即将攀升至前所未有之高度,万一……苏我虾夷狼子野心,更进一步攫取天皇之位,该当如何是好?”

    苏我家若是想要在一众天皇血脉之中选择一位来继承天皇之位,苏我虾夷的妹妹所诞下的古人大兄皇子已经不是最好的人选了,因为一旦推举古人大兄皇子上位,不但会遭致皇族的不满,更会令天下人认为此乃苏我家处心积虑铲除葛城皇子,只为了给古人大兄皇子腾位置……

    但是,苏我家却绝非选择一位皇子扶持为天皇这一条路。

    他们完全可以自己上位,一举断绝天皇之传承!

    轻王子却不以为然,亲自为二人斟满茶水,道:“若是在此之前,或许苏我家当真野心勃勃觊觎天皇之位也说不定,但是苏我入鹿与苏我石川麻吕尽皆惨死,苏我家的嫡支血脉几近断绝,苏我石川麻吕的子嗣皆无成材之辈,成不了大事。苏我虾夷乃是一代人杰,最是老谋深算,岂能冒天险之大不韪攫取天皇之位传给那些庸碌之辈?那不是扶保家族创立百世基业,也是为苏我家种下亡族灭种之祸……苏我虾夷睿智,必然不为也。”

    僧一向敬佩轻王子之智谋,此刻听他所言,仔细想想,觉得甚有道理,便放下心中担忧,拈起茶杯,浅浅的呷了一口。

    雨夜寒重,一口热茶入腹,暖流湍湍,甚是舒适。

    一侧的南渊请安却黯然叹了口气……

    他支持葛城皇子夺权,固然是存了替轻王子打前站的心思,希望借由葛城皇子的势力覆灭苏我家,造成一股逼迫皇极天皇退位让贤的风潮,然后暗中集结“渡来人”的势力,扶助轻王子登上天皇之位。

    但是说到底,他对于葛城皇子与中臣镰足这两个学生还是身为看重的,只是未曾想到苏我家的战力居然如此强悍,在苏我入鹿伏诛的情况下,却依旧能够悍然攻入皇宫,扭转乾坤!

    现在的局势早已大大超出他的预料,不仅葛城皇子与中臣镰足以及一大批“渡来人”官员遭受屠戮,就连轻王子也必须在苏我家的扶持之下才能登上天皇之位……

    可以想见,在未来很漫长的一段岁月里,倭国朝政依旧由苏我家把持,任何人也插不进去手。

    心心念念之改革,更是无从谈起……

    院落里雨声淅沥,夹杂着急促的脚步声隐隐传来。

    未几,房门被人从外“砰”的一声踹开,一队人夹着风雨冲进屋内,俱是浑身甲胄,气势汹汹。

    南渊请安眉头一挑,叱道:“何人肝胆如此无礼,擅闯轻王子之寝殿?”

    人群分开,一人自后排走出,睨了南渊请安一眼,不屑道:“在下苏我明太,奉老家主之命,前来拜见轻王子殿下……”

    轻王子早已起身,一脸喜色,冲着南渊请安摆摆手,笑道:“先生不必苛责,雨夜寒重,苏我贤弟性子急躁一些亦在情理之中……”然后望向苏我明太,笑问道:“不知令尊有何赐教?”

    若无意外,这是请自己出面,扶保自己登基了……

    苏我明太盯着轻王子,沉声道:“老家主命在下前来,向殿下辞行。”

    轻王子笑容僵在脸上,不解道:“辞行?令尊意欲何往?”

    苏我明太道:“非是家父远行,而是老家主命在下送殿下一程,望见天皇陛下与葛城皇子……”

    说到此处,他大手一挥,厉声喝道:“杀!”

    身后一众战兵死士闻言,纷纷抽出兵刃杀上前去,一时间刀光闪闪人影幢幢,疾声短促的惨叫之后,毫无准备的轻王子被乱刀砍死,仰倒在地上,双目圆瞪,死不瞑目。

    他死也没想明白,为何苏我虾夷会对他这个最适合继承天皇之位的人猝下杀手……

    你儿子兄弟都死绝了,还觊觎天皇之位干什么?

    最冤枉的莫过于南渊请安与僧,这两人连夜赶来此处与轻王子商议,却不料自寻死路送上门来……

    眼见轻王子已然毙命,苏我明太并不罢手,神色狠厉目露凶光,吩咐道:“外面已经将橘寺重重围困,尔等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搜,所有人等尽皆斩杀,一个不留!”

    “是!”

    “呼啦啦”一群死士拎着染血的钢刀冲出屋子,奔向各处房舍。

    雨声掩盖了惨叫,却遮掩不住杀戮的罪恶……

    *****

    与此同时,皇宫之内,杀戮在同样上演。

    苏我摩理势指挥手下死士冲入皇族居所,见人就杀逢人便砍,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他要用这种手段逼迫苏我虾夷不得不赞同他攫取天皇之位,同时也诛灭天皇血脉,再无后顾之忧!

    等到苏我虾夷收到消息连衣冠都未曾整理便急匆匆赶到皇宫,见到的便是遍地尸骸,以及被雨水冲得颜色变淡的鲜血……

    “糊涂!你今日之所为,乃是为苏我家掘下了坟墓,迟早有一日苏我家亦要重蹈今日皇族之覆辙,亡族灭种矣!”

    苏我虾夷目眦欲裂,痛心疾首。

    他实在是想不到,天皇之位的诱惑可以使得一向淡泊平和的苏我摩理势做出这等疯狂之事。

    苏我摩理势站在大雨之中的大极殿前,望着气急败坏的苏我虾夷,淡然道:“自古以来,又有哪一个家族能够千秋万载,绵延万世呢?天皇血脉尊崇无比,号称万世一系,现如今不也尽皆伏诛与刀下,惨遭屠戮?苏我家也一样,没人能够看得见明天会发生何事,眼下既然有这个一举登天的机会,为何瞻前顾后白白错过呢?你问问族中子弟,是愿意为了至高无上之尊崇地位冒险一搏,还是依旧如以往那般扶持一个傀儡,甘为人下?”

    火把在大极殿前的雨廊下燃起,噼噼啪啪的油脂轻响,所有苏我家的子弟伫立左右,一言不发。

    不用说话,意愿却已经尽数表达……

    苏我虾夷面色惨白,苍老的面容憔悴懊悔,嗟叹一声,挺直的背脊缓缓弯下,慢慢转过身去,在随侍陪同之下,脚步踉跄的走出皇宫。

    他没有料到人的贪欲是如此强大,强大到哪怕明知前方有可能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却依旧要为了那一口蜜糖甘冒奇险,攀上悬崖之上的那棵树……

    只是一切都不重要了。

    所有人都站在苏我摩理势那一边,或者说是权势**的那一边,抛弃了他。

    自今而后,苏我家再无他说话的余地。

    万世一系的天皇血脉自此断绝,倭国亦要改天换日,苏我家即将攀登之权力的巅峰,却也一只脚踩进灭绝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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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一十章 谋朝篡位

    一夜之间,皇族被屠戮一空,上至皓首耄年之老者,下至嗷嗷待哺之婴孩尽皆伏尸授首。待到天明,一夜未歇的大雨将一切冲刷得干干净净,整座板盖宫簇新清洁,看不见半点污渍、一丝肮脏……

    苏我摩理势召集京中文武大臣,于大极殿宣读诏书。

    坐在大极殿御阶之上,两侧尽是手持兵戈的苏我家战兵,苏我摩理势背脊挺直,意气风发,早已沟壑密布的老脸之上放佛放着光,每一条褶子都洋溢着兴奋与得意!

    诏书的内容很简陋,署着大海人皇子、轻王子、古人大皇兄的名字,因为葛城皇子发动兵变,弑杀天皇,导致天皇未曾留下遗诏制定继任之天皇,三人以年少懵懂威望不著为由,主动推举由苏我摩理势接任天皇之位……

    殿上文武大臣都惊呆了?

    别开玩笑了行不行!

    就算天皇死了,葛城皇子死了,天皇之位怎可禅让给苏我家?

    大海人皇子、轻王子、古人大皇兄这是集体吃了**药,想要将万世一系的江山一手断送!

    就算这三位不要天皇之位,也尚有大把皇族王子王女承继大统……

    当即便有人提出质疑,说是诏书之上的签名画押存疑,请大海人皇子、轻王子、古人大皇兄出面予以说明,并且义正辞严的呵斥苏我摩理势,就算这三位迫于威胁不得不颁发这张诏书,也应视作无效!

    天皇之位,万世一系,岂是谁说禅让就能禅让得了?

    就算所有皇族都答应了,我们也不答应啊!

    都是天皇陛下的臣子,凭什么这皇位就得给你苏我家?就因为你控制了皇宫,将所有皇族的性命操之于手?

    凭什么!

    苏我摩理势也不慌张,面对群臣反对,他早有预案。

    反正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昨夜将皇族屠戮一空,早已走上不归路,要么鼎定江山百世传承,要么兵败身死万劫不复,这个时候还讲究什么仁义道德、以德服人?

    大手一挥,一队衣甲鲜亮的战兵涌上大殿,将那个跳出来质疑的官员当场捕杀!

    谁赞成,谁活命。

    谁反对,谁就死!

    大极殿上顿时腥风血雨,一片哀嚎!

    平素与苏我家不睦者、反对苏我家晋位天皇者、自以为德高望重怒声喝叱者……尽皆当场捕杀!

    所有人都惊呆了。

    谁都知道这一场兵变带来的后果太过严重,导致苏我家有可能觊觎天皇之位,可谁也不曾想到苏我家在面对这个机会的时候会是这等疯狂,完全不顾声誉、不讲道理,钢刀在手,大有将所有反对者彻底杀绝的势头!

    疯了啊这是……

    好汉不吃眼前亏,面对苏我家凶残的钢刀,所有人都不得不委曲求全,低眉垂首认可了苏我摩理势继位天皇的事实。

    当即,苏我摩理势便命众官员签字画押,公布继位之诏书,昭告天下!

    飞鸟京中先是一片哗然,继而便是群情激愤!

    受到宗教之影响,倭人都认可天皇乃是天照大神之后裔,是“君权神授”的象征,然而现在天照大神的后裔居然将天皇之位拱手禅让,这让人如何接受呢?于是飞鸟京以及京畿地区反对之声不绝,只是碍于苏我氏控制了飞鸟京以及皇宫,才不得不忍气吞声。

    然而纸包不住火,几日之后,陆陆续续传出皇族尽皆遭受苏我氏屠杀的传闻,人们这才悚然而惊!

    大海人皇子、轻王子、古人大皇兄……以及所有的皇族子嗣,自那夜大雨之后就再也无人在人前露面,这岂不正是印证了传闻?

    这还了得!

    为了攫取天皇之位,苏我氏居然将天照大神的后裔尽数屠戮一空……

    所有倭人都怒了!

    纵然自圣德太子而始,佛教在倭国迅速发展壮大,民间信众颇多,寺庙林立,贵族豪门更是以信仰佛教为荣,被视为地位之象征。然而古之已有的神道教却是根植与倭人心中,他们依旧信仰天照大神,八幡大神……

    而天皇是神之后裔,怎么可能被凡人杀死呢?

    平民、奴隶、贵族、官员……尽皆强势反弹!

    整个飞鸟京就好似一个装满了火药的木桶,随时随地都能引燃爆炸!

    飞鸟京附近的伊势、伊贺、纪伊、山城等封国更集结兵力,陈兵边境,下一刻便能开进飞鸟京,奉天勤王!

    面对汹涌而来的压力,苏我摩理势也有些发懵……

    他将飞鸟京内的贵族屠戮一空,却依旧不能震慑那些叫嚣着奉天勤王实际上觊觎天皇之位意欲取苏我氏而代之的封国,来自附近封国的急报一封接着一封,雪片也似的飞到他的案头。

    前往飞鸟寺求见苏我虾夷,希望能够得到这位苏我氏最杰出家主的指点,却被拒之门外……

    万不得已,苏我摩理势只能将王玄策召来,喝问道:“我按照约定篡取了天皇之位,现在周边各个封国的大军压境,你说的援兵为何却迟迟不至?”

    王玄策一脸淡然,不以为意道:“难波津自此不远,可是兵卒被和泉、河内两国兵卒挡住,欲冲破封锁,总得要一些时间。”

    和泉、河内两个封国都在飞鸟京东边,紧扼难波津之咽喉,若想由难波津抵达飞鸟京,势必要经过这两个封国的地盘。

    一旁的苏我明太怒道:“休要找这些借口,依我看你根本就是欺骗我们!父亲,不若先将这奸贼的唐人枭首,在与那些封国决一死战!”

    王玄策悠悠说道:“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你现在杀了我,面对可就不仅仅是周边封国那些乌合之众了,而是要面对大唐最精锐的水师!与那些封国一战,你苏我家或许尚有一战之力,可是一旦大唐水师抵达……信不信顷刻之间你们所谓的八千死士就会灰飞烟灭?”

    苏我明太年少气盛,当即便要拔出刀子,却被苏我摩理势拦住。

    “吾儿稍安勿躁……”

    然后转向王玄策,沉声道:“你我两家结盟,自当相互信任。老朽相信大唐的水师已经在赶来飞鸟京的路上,只是多问一句,到底几天能够抵达?”

    王玄策伸出一只手掌,道:“五天!只要你们坚守飞鸟京五天,水师大军便会抵达,届时所有的封**队,都将会被彻底击溃,飞鸟京固若金汤!”

    苏我摩理势咬了咬牙,断然道:“那就再等五天!”

    他算是看明白了唐人的嘴脸!

    什么被和泉、河内两国的军队阻挡,纯粹是胡说八道!

    和泉、河内两国加在一起的地盘都没有大唐一个县城的地方大,人口更是少得可怜,所谓的军队充其量也就千八百的,还都是手指棍棒衣衫褴褛,能抵挡得住大唐的精锐部队?

    鬼都不信……

    分明就是存着看好戏的心态,恐怕苏我家势力雄厚不好掌控,等着与那些封国的军队狠狠的打上几仗消耗掉一部分兵力。

    然而事已至此,他又有什么办法?

    打落牙齿和血吞而已……

    没过几日,伊势、伊贺、纪伊、山城等国联军一万人,自北而南顺着平原地带长驱直入,直抵天香具山,与驻守此处飞鸟京北大门的苏我家战兵大战一场!

    联军人多势众,苏我家战兵则要分守各处险要关隘,兵力对比明显,苏我家大败,败军一路后撤至鸟行山飞鸟寺,在数千僧兵的增援之下据险而守,联军紧追不舍衔尾而至,双方连场大战,互有死伤,相持不下。

    却也暂缓了联军的攻势……

    正当苏我家上下尽皆吁了口气的时候,却冷不防被伊贺国千余战兵翻越鸟见山,突然出现在飞鸟寺之后,与联军南北夹击,苏我家大败,战死兵卒两千余,飞鸟寺失守,苏我虾夷于寺内自|焚。

    就在苏我家惶惶不可终日之时,北方传来消息,虾夷人已然攻城掠地一路南下,兵锋直抵飞鸟京!

    整个倭国一片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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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一十一章 挥师飞鸟京

    王玄策的急报送抵房俊手中之时,来自江南地区的第一批矿工已然随船抵达。

    实际上只要海面不结冰,冬季行船更快,加之朝鲜海峡有一道洋流顺着本州岛北部一路向东北方向流动,船速更快!

    大唐的矿工比之倭国四处劫掠而来的奴隶自然高明百倍,他们先是在发现金矿的地方挖掘勘探,然后在四周发现大批野生的葱和冬青,继而漫山遍野的寻找这两样植物,每隔上一段距离便打下坑眼勘探一番,没用几天便将整个金矿的脉络摸索了一个七七八八。

    这令房俊叹为观止,找到野生的葱和冬青就能发现金矿?

    然而事实令他不能不信,大抵是因为金银矿脉会使得土壤里含有微量元素,这些微量元素有利于特定植物的生长,这种解释还是很科学的。

    果不其然,那个胡须花白身板硬朗的老矿工告诉他,一般情况下,姜属植物下面很大概率有铜矿、锡矿,野生的葱下面有银矿,野生的冬青下面就有金矿……虽然不是百分百准确,有这些植物的地方不一定就肯定有矿,但是只要有矿的地方,上面肯定会生长这些植物。

    房俊叹为观止,老祖宗的智慧简直令他瞠目结舌,叹为观止。

    而那位老矿工更是兴奋得直打摆子,这等规模的金矿在大唐从来未曾发现,不仅储量大,而且品质好,开采更是容易,只要掀开一层山皮再往下挖个洞,就是富含金子的矿石,只需稍稍冶炼,便能得到品相极佳的黄金。

    甚至还有一条银矿脉作为金矿的伴生矿存在,储量更是金矿的数倍……

    老矿工断定,这座金矿即便是将全大唐的矿工都招来,也足以开采数十年甚至上百年之久!

    房俊微微一哂,若非这般大矿,自己也不见得能够记住,若是只有三瓜两枣,自己更犯不上费这个劲巧取豪夺……

    找到矿脉就好办,不至于守着一个矿洞往地里掏,只要沿着矿脉多多打下几个矿洞,便可以同时开采,速度加快数倍。

    这是一笔泼天的财富,谁也不敢将其私吞,否则就算是他房俊亦要遭到灭顶之灾。是以他早已派人前往长安,将事情具体的情况写入奏疏之中,呈递给李二陛下御览。

    大唐皇家水师的组建是为了“东大唐商号”服务,现在发现这座金矿自然也得归于“东大唐商号”名下,李二陛下占据绝大多数的股份,房俊是第二大股东,其余关中各大家族也多多少少都有份。可以想见,这个消息传到长安,不知多少人欢欣鼓舞,做梦都是晃眼的金子……

    至于将如此距离分润出去,房俊一点都不心疼。

    所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让那些世家门阀知道,跟着皇帝的脚步就有无数的利益,比之他们世代积攒下来的财富更多、更快,如此一来,就算皇帝的施政触及到他们的利益,只要是温水煮青蛙的方式不至于太过暴烈,他们就只能忍着。

    否则皇帝一怒,不带你玩了,那得损失多大?

    最关键是皇帝将你踢开,别家却依旧跟着皇帝攫取庞大利益,那差距很快就显现出来了。世家门阀之间相互攀结,却也相互竞争,你家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别家却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用不了多长时间,所谓的百世门阀,地位也难免下降,甚至沦为二流世家……

    李二陛下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他厌恶世家门阀,却能很好控制自己的情绪和手段,从不以激烈的方式去削弱世家门阀的势力,而是采取“科举入仕”这等比较缓和的方法。

    眼下世家门阀依旧是教育的获益者,“科举入仕”看似提拔寒门子弟,实际上还是世家子弟的学问更好、素质更高,所以对于李二陛下大兴科举的手段并不感到排斥,起码排斥的并不强烈。

    一张一弛,一进一退,再加上庞大的商业利益,使得世家门阀不得不乖乖的紧跟李二陛下的步伐,不敢也不愿撤出……

    采矿这种事情房俊玩不转,顶了天也就指导一下如何修建高炉能够更快的冶炼金矿,但是这种事自然有房家铁厂的工匠们去干,他这种身份也就是张张嘴,不用动手。

    受到王玄策的奏报,房俊差点欢喜得蹦起来!

    这小子果然是挑拨离间、蛊惑人心的好手,虽然现在大抵没了一人灭一国的高光表现,但是只凭一张嘴就使得苏我家分裂,导致倭国大乱,这份功绩可是比祸祸阿三大得多了!

    不过虽然飞鸟京那边形势紧张,苏我家面对数路打着“奉天勤王”旗号的封**队岌岌可危,但是凭借王玄策旗下的千余精锐水师兵卒,守住飞鸟京保住苏我家还是很有把握的。

    别看当年圣德太子给隋炀帝的国书写着什么“日出处天子敬日落处天子”,看似嚣张得一塌糊涂,将自己跟隋炀帝摆在一个位置,将倭国与大隋亦放在同一层次,实际上唐军与倭兵的战力对比,大抵就是一个三十岁的壮汉面对一个未成年的废材……

    随便揍。

    不紧不慢的安排矿工四处开矿,将水师一分为二,一部分由苏定方带领驻守佐渡岛,严防对岸的后越国那个阿倍比罗夫玩偷袭,自己则带领主力南下,绕过本州岛与筑紫岛之间的水道,直抵难波津。

    等到自己抵达之时,想必北边的虾夷人一路攻城掠地,也应该攻打到飞鸟京附近,然后自己又可以以救世主的面目出现,保住倭国社稷,成为倭人感激涕零的大英雄、最尊敬的国际友人,然后再狠狠的宰他们一刀……

    苏定方对这样的安排毫无质疑,倭国有什么好?人脑袋打出狗脑袋也没什么热闹可看,现在他眼睛里就只有佐渡岛,就只有金矿!

    军队靠什么养?

    军械靠什么造?

    辎重靠什么运?

    钱!

    所有的一切都是用钱堆起来的,兵员素质固然很重要,但是充足的国力更重要!当年大唐兵卒南征北战横扫中原,战力弱么?绝对不弱!可是面对颉利可汗率领突厥狼骑长驱直入直抵渭水之畔,却为何阻挡不住,甚至最后不得不含屈受辱签署城下之盟?

    国力不行啊!

    连年大战早已耗空了库府,军队没钱装备,士气低落,拿什么去跟突厥狼骑硬碰硬?

    等到过得几年大唐缓过来了,这才追着突厥人的屁股杀入草原,一举击溃突厥,活捉可汗……

    所以苏定方对房俊说:你去你的,爱去哪儿去哪儿,反正我是哪也不去,就在这佐渡岛守着,只要我不死,佐渡岛就绝对不会丢!

    诸事议定,房俊率领船队浩浩荡荡沿着本州岛的西海岸一路南下,走的不紧不慢,沿途命令船队多多捕鲨,熬制鱼肝油给兵卒们食用。即便是大唐,因为生产力的低下,人们平素营养的摄取也远远不够,夜盲症更是普遍存在的现象,而鱼肝油正是治疗夜盲症的良药。

    以前房俊曾看过一部讲述倭人捕鲸的大型纪录片,其中详细介绍过鲸海的水文情况,西部海域有一条来自库页岛鞑靼海峡的寒流顺着北海岸南下,东部海域则有一条来自朝鲜海峡的暖流沿着本州岛、北海道的西海岸北上,由此形成明显的对流。

    海水通常以反时针方向流动,鲸海北部海域受到寒流影响,冬季结冰,南部海域则暖和得多,这也造成倭国照比同纬度的中国大陆内地气候更加温暖湿润。每年年底至次年初春,来自西北方向西伯利亚的季风会将北部的寒流吹得向南飘动,使得倭国诸岛多山的西部海岸持续降雪……

    而这个时节,正是捕鲸捕鲨最好的时候。

第一千八百一十二章 热情的难波津人民

    这年头鲨鱼泛滥成灾,船队在海面上航行,后头便跟着一群群的鲨鱼等待觅食,将大块的鱼肉切碎了丢进海水里,便能透过清澈的海水见到鲨鱼群蜂拥而至,竞相吞食。

    箭簇做成夸张倒刺鱼叉,尾部拴着绳索,用船上的床弩发射出去,随随便便朝着海里鲨鱼群聚集的地方射下去,便能射中一条鲨鱼,然后用绞盘绞动绳索,任凭鲨鱼如何挣扎也无法摆脱射入内的鱼叉,最终精疲力竭被捕获到甲板上,等着被开膛破肚的命运。

    而其余鲨鱼并不会受惊逃跑,他们追逐着同类的鲜血,试图饱餐一顿同类的血肉,却争先恐后的被一一射杀。

    很快,海面上便荡漾起猩红的鲨鱼血液……

    甲板上横七竖八堆满了捕获的鲨鱼,鲜血流淌,腥气冲天。

    兵卒们提着短刃,利落的割掉鱼翅,然后将鲨鱼开膛破肚,鱼肝留用,其余内脏尽皆丢掉,然后将鱼肉切成细条,这玩意船上的兵卒都吃够了,得先用盐腌起来,到了岸上之后晒成肉干,煮汤、炒菜、蒸食皆可。

    鲨鱼肝是提炼鱼肝油的原材料,自从皇家水师成立那天起,鱼肝油就成为兵卒伙食的标配。这些兵卒长年累月在海上操练、远航、作战,营养的补充必须重视,否则减员严重。

    好在水师这两年连战连捷,影响力遍及大洋的每一个角落,可以说是大唐诸兵种当中最“阔绰”的一个,鸡鸭鱼肉时鲜青菜可着劲儿的造,每一次靠岸补充食物,都能引得陆军那些大头兵一个个羡慕嫉妒恨……

    水师的地位在民间非常高,几乎所有大唐男儿都以能够成为一名水师兵卒而自豪,水师的吃穿用度武器装备所有的一切都是竞相羡慕向往的存在,因此水师每日必须食用的鱼肝油便引得平民百姓甚至世家门阀趋之若鹜。

    鱼肝油的炼制非常简单,将鲨鱼肝切碎直接放在蒸笼上蒸,然后将蒸出来的浑浊的油水混合物静置一段时间,上层澄清的油便是鱼肝油。

    这甚至为水师开辟了一个开源的项目,鱼肝油虽然好,却不能当饭吃,房俊命人在江南雇了几十个走街串巷的游方郎中,大力鼓吹鱼肝油的种种好处,能治疗夜盲症、帮助老人补钙改善骨质疏松、加速儿童骨骼牙齿发育……反正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然后在江南各处主要城镇设置了店铺,高价售卖。

    只是水师捕鲨的规模有限,做不到大量炼制,提高全民素质这等崇高的目标无法实现,只能将其当作奢侈品高价售卖,所得之钱财全部充作军饷,水师并不截留一分一毫。

    待遇提升,营养充足,操练勤奋,军械优良,士气高昂……

    水师内部形成了最好的良性循环,战力一再提升。

    骑兵、步兵等各个兵种固然羡慕嫉妒,但是水师本身条件特殊,不具有复制性,一众大唐名将看着水师日进斗金流口水,看着高昂的士气剽悍的战力红眼睛,却也无法可想。

    对于海外番邦来说,皇家水师就是无敌的存在,在南洋的诸般赫赫战果早已震慑群伦,甚至被民间渲染成战无不胜的无敌之师,所以当水师沿着本州岛绕了大半圈抵达难波津的时候,居然有倭国平民奴隶在岸上远远的朝着水师舰船叩拜……

    倭人低劣残暴,却又崇尚强者,由此可见端倪。

    难波津的码头尚有王玄策留下接应的兵卒,船队靠岸,房俊与兵卒下船,便被接到据此不远的天王寺。

    据说此寺乃是圣德太子修建,当年崇信佛教的圣德太子率领自己的忠实爪牙苏我马子与保守派的物部守屋开战,曾向佛祖的天兵天将四大天王许下宏愿,只要此战得胜,便为四大天王营建寺院、修筑金身,后来在苏我家的鼎力相助之下,果然将物部氏覆灭,佛教得以在全国流行,圣德太子亦遵守承诺,修建此寺……

    天王寺修建在难波津不远的一座叫做荒陵的山丘上,地势不高,四周树木成林溪水潺潺,景致甚为幽美。天王寺的中门、佛塔、金堂、讲堂呈南北向直线排列,这种伽蓝布局是模仿了当时中国的建筑风格,令房俊感觉颇为亲切。

    与全世界跳脱红尘不问俗世的寺院不同,天王寺有着更多的象征和政治意义。建立之初设置了四个院制,除了传法修行的道场“敬田院“,还设立了向病患施粥舍药的“施药院“、收容病患的“疗病院“和收容老弱的“悲田院“,几乎每一天,都有信众因为受益而对那位圣德太子歌功颂德。

    看着即便被唐军进驻依旧香火鼎盛的寺院,房俊甚为不满,这人来人往的安全没保障不说,香火缭绕的空气也不好,当即下令驱逐寺内所有僧人,每人发了几个馒头令他们另谋高就,然后封闭了寺院,充当临时的官署。

    至于之后聚集在山脚下码头上抗议的平民奴隶,房俊大手一挥,唐军棍棒交加,予以驱散,偶尔有那一二顽固不化者,隔天亦会被邻居亲朋发现莫名其妙的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起初唐军还为此有些忐忑,毕竟这里可是人家倭人的地盘,如此蛮横跋扈万一激起民怨岂不是麻烦?

    可随机大家就释然了,预想之中的激烈抗争完全没有出现,面对武力剽悍作风蛮横的唐军,倭人低眉垂眼比兔子还乖,死了人连坑都不吭一声,然后将家中的米粮肉菜拿出来,卖给唐军赚取钱财。

    就连房俊也唏嘘不已,看着热情洋溢的难波津倭人,不由想起前世那一支具有传奇色彩的部队……

    第四师团是日军中的资格最老的师团之一,乃是由大阪的菜贩商人组成。

    第四师团按照编制那是响当当的甲种师团,主力序列的作战部队,下辖四个联队,配备了一流的武器装备,堪称日军“精锐“。然而它成立没多久,“窝囊废“的名声就传遍了整个日军,尤其是第四师团的核心部队--第八联队,因为在日俄战争中屡战屡败,获得了“败不怕的八联队“绰号……

    后来第四师团划归关东军序列,正逢苏联与日本在中蒙边界的诺门坎交战,关东军调集军队参战,结果从海拉尔到诺门坎,第二师团走了4天,第四师团却整整走了8天,而且大量人员掉队。

    凑巧的是,第四师团先遣队到达前线的当天,苏日宣布停战……

    消息传来,掉队的第四师团官兵仿佛吃了大力丸一样迅速跟了上来,连留守的官兵也有不少“带病“赶赴前线,一边还在万分懊丧地抱怨居然没有机会打上一仗。

    所以返程的时候,齐装满员、精神饱满的第四师团成了日军中最威武的部队,而率先赶到战场的第二师团却丢盔卸甲、伤兵满营,士气萎靡……

    当时日军各部的临别致词都有自己的特色,比如第二师团,战况较好时就说“武运长久“情况不妙时就说“九段坂见“,然而第四师团的官兵告别时,却常说“御身大切“,这话寺庙意思?翻译过来,即“保重贵体“、“身体最重要“,或者干脆就是“保命第一“……

    第四师团散漫的军纪成为日军高层的老大难,即便是绰号“马来之虎“的山下奉文就曾担任过师团长,也拿自由散漫的第四师团没办法。

    日本投降时,第四师团正在泰国的曼谷附近休整,与其他不肯接受战败命运不时有士兵剖腹的日军部队不同,第四师团的投降与回国进行得异常快捷顺利。当全体面色红润、身体健康的第四师团官兵出现在日本港口时,本土那些营养不良、形容枯槁的日本人都十分吃惊。

    统计下来,第四师团是日军南方军中战死最少、装备物资保留最完整的部队。

    美军对这个师团的评价是“爱好和平“……

    而第四师团也马上展现出这一“特点“来,回国后第二天,就有官兵跑到美军兵营前,整齐地摆开摊位,兜售起战争纪念品。

    再看看眼前这些兴致勃发不断推销土特产的倭人,房俊也算是叹为观止,由难波津进化到大阪,不变的却是大阪人民发家致富的永恒信念……

    如此热爱和平的人民,怎么能将刀刃强加于身呢?

    必须好好培养,让他们成为走遍倭国每一寸土地,将大唐的繁华富庶强盛无敌带给每一个倭人才行……

第一千八百一十三章 迫在眉睫

    难波津地势平坦土壤肥沃,河流纵横水道密布,本是一片优良沃土,而且气候温和极易粮食生长,但由于临近飞鸟京,成为各国使节商贾进出飞鸟京的必经之路,因此商业非常发达,靠近码头的城镇之内店铺鳞次栉比,来自各国的货殖琳琅满目,早已成为倭国商业的批发集散中心……

    如此,也就不难理解难波津人为何那般热爱和平了,唯有太平盛世方能经商赚钱,打仗什么的最讨厌了。

    至于境内的沃野良田……人口总归还是少了一些,大家都忙着经商做生意赚钱,谁有那个闲工夫去种地?

    于是,平原上最肥沃的土壤,倒是十之五六被闲置荒废,终年杂草丛生灌木嶙峋……

    房俊觉得这地方很不错,最重要的是民风实在太棒了!

    哪怕是大规模的在此殖民,你都毋须担忧民族对立的矛盾激化,最具有包容性的汉人和一心向钱看的难波津人肯定能够和平共处,成为大东亚各民族共同繁荣的典范。

    此时已然到了腊月,关中等地怕是早已大雪纷飞滴水成冰,但是难波津也仅只是树木枯黄满目凋敝,海水依旧清澈,河流依旧不息,天王寺周围的松柏依旧青翠,倭国的气候条件着实令房俊大感赞叹。

    若是没有地震海啸的话……

    买有刁民闹事,房俊也就犯不着大开杀戒,他始终认为征服一个民族不能仅仅依靠钢刀长矛坚船利炮,而是要从文化上予以侵略同化。

    这世界上还有比儒学更能够同化别人的么?

    显然没有,无论倭国也好,高句丽也罢,甚至是林邑国,都以儒学汉字为最崇高的知识,天然的亲近。只要稍加推动,适当的予以强硬的措施,将汉字儒学在这些地区普及开来,用不了百八十年,汉家文化将会根深蒂固。

    当倭人没有倭字、没有倭语,那还是倭人么?

    派出兵卒整肃一番市面上的治安秩序,将一些趁火打劫的地痞狠狠的杀了一波,整个难波津都安静下来。

    然后房俊才着手关注飞鸟京的形势……

    一路以来不停有王玄策的奏报抵达,房俊虽然人在海上,却也大致了解飞鸟京的局势。

    苏我摩理势弑杀天皇血脉,引起倭国公愤,多个封国联合起来“勤王”,实际上“勤王”之说根本不成立,天皇血脉被心狠手辣的苏我摩理势杀了个干干净净,哪里还有“王”让大家去“勤”?

    不过是借着个幌子发兵飞鸟京,打算诛灭苏我氏以便能够抢夺更多的政治资源而已,甚至个别野心勃勃之辈还打着“彼可取而代之”的小算盘……

    苏我家纵然再是强横,也不过是一家一户,在飞鸟京或许可以称王称霸,但是对于诸多封国的两万余联军,被打得丢盔弃甲一路逃窜,连苏我家的祖业飞鸟寺都给丢了,直接导致苏我虾夷在飞鸟寺中引火自|焚。

    苏我家士气暴跌……

    不过当联军攻至飞鸟京北边门户的甘丘和东山一线,自以为飞鸟京在望,杀入京中覆灭苏我家不费吹灰之力时,却遭到苏我家的顽强阻击。

    尤其是苏我家的甘丘山城,地势居高临下,建筑固若金汤,联军仰首而攻本就吃力,再加上时不时出现的唐军精锐,顿时死伤惨重。最要的命的还是每一次撤退之时,二十多名身着重装甲具的苏我家死士便会在唐军掩护之下衔尾追杀。

    这些重装步兵简直就是倭国兵卒的天地,缺少重兵器的联军面对武装到牙齿的“叛军”一筹莫展,刀枪砍在身上毫发无伤,箭矢射上去被蹦出去老远,除了被屠杀之外,毫无反抗之力……

    也幸好苏我家只有二十具重装甲具,若是再多一点,两万多联军根本就不够杀。

    不过重装甲具也有弱点,那就是机动能力太差,只要联军打定主意撤退,累死那些身穿甲具的死士也追不上……

    双方就在甘丘、东山一线展开激战,互有胜负,却是谁也奈何不得谁。

    据此地仅有十余里的板盖宫风雨飘摇岌岌可危,却一直矗立在那里,始终未被联军攻克……

    然而这等绞肉机也似的战争局势,使得苏我家苦不堪言。

    诸多封国虽然损失惨重,但是人口比苏我家多出何止百倍?这边兵卒战死,立马就有后备补充上来,若不是这些封国之间各怀龌龊自有鬼胎,苏我家这点兵力老早就给消耗干净了。

    即便如此,苏我摩理势看着日复一日减员的部民战兵,急的满嘴燎泡,不停的催促王玄策赶紧调来大批军队击溃叛军,否则在这么消耗下去,苏我家的这点家底就耗没了……

    王玄策哪里管他是不是把人都耗光?

    大不了苏我家死绝了在扶持物部氏,物部氏完蛋了还有中臣氏,有了大唐在背后支持,那个家族不是打了鸡血一般拍着胸脯大叫:选我!选我!

    ……

    苏我摩理势对于王玄策的敷衍拖延恨得咬牙切齿,然而对于王玄策这种明摆着就是要消耗苏我家实力的手段却束手无策,这是他早就看到的局面,为了家族能够逆而篡取天皇之位,这些风险是必须要去承担的。

    他一方面指挥家族兵卒与联军血战,一面催促王玄策,也同时关注着难波津的动静,等到终于收到唐军水师登陆的消息,苏我摩理势立马派遣儿子苏我明太前去协商,务必使得唐军火速赶赴飞鸟京支援,若是唐军有什么条件,一律先答应了再说。

    至于唐军攻占天王寺驱逐僧侣,苏我摩理势完全视而不见……

    都特么要破家灭门了,谁还管那些成天除了念经什么正事儿也不干的僧人?

    苏我明太接到命令,也不管王玄策了,带了随侍骑着马火速赶往难波津,到了天王寺外,下马求见房俊。

    守门的兵卒询问了苏我明太的身份和来意,当即便入内通禀,未几,便出来告诉他房俊让他入内会见。

    丝毫没有刁难推搪,这倒是让苏我明太有些疑惑……

    按照王玄策一贯的做法来看,唐人就是要看着苏我家一点一点的消耗掉几百年累积下来的实力,哪怕有朝一日一不小心致使苏我家被击溃了,他们也并不在意。

    可是房俊现在如此痛快的答应见他,却是与一贯的做法不符……

    可此刻心急火燎的苏我明太哪里顾得上这些?

    就算是跪下哀求,也务必要求得唐军立即增援飞鸟京,否则他的天皇美梦还没做呢就得醒过来……

    急匆匆入内,在卫兵的引领之下直奔房俊居住的精舍禅房。

    沿途自有大唐兵卒全副武装的站岗戒备,看着一副副反射着阳光的铠甲,一口口插在刀鞘里的横刀,尤其是一个个虎背熊腰高大健硕的兵卒……令苏我明太眼皮子一阵乱跳。

    倭人恐怕永远都不可能战胜唐人。

    武器装备可以追赶,战略战术可以学习,但是这强壮威武的身躯……每个兵卒都比自认为悍勇强壮的苏我明太高出一个脑袋,一旦战场厮杀,就是不可逾越的力量优势,这怎么比?

    焦急的心态渐渐平缓下来,代之而起的是一股无边的沉重……

    到了精舍门前,苏我明太躬身施礼,一揖及地,朗声道:“倭人苏我明太,求见华亭侯。”

    这人看似五大三粗,汉话却是说得字正腔圆……

    “请!”

    屋内想起一个清越的嗓音,门口的兵卒用手虚引,苏我明太赶紧走了进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盘腿坐在蒲团之上,那个一身青色直缀、浓眉大眼笑意盎然的年青人。

    苏我明太吸了口气,上前两步,再次鞠躬:“见过华亭侯。”

    房俊一身常服,随意的摆摆手,笑道:“不必多礼,且请安坐。”

    等到苏我明太依言跪坐在房俊对面,心里尚在琢磨着如何开口,便见到这位年轻的过分的大唐高官一脸和善的开口询问道:“本官刚刚安顿下来,足下便急匆匆的抵达,可见飞鸟京的形势不容乐观。有何要求,只要是本官能够帮得上的,但请直言,决不推诿。”

    苏我明太有些诧异,愣了一愣,没接上话儿……

    这般开门见山单刀直入,可是与王玄策一贯的拖延敷衍之作风反差极大,让他一时之间有些错愕,准备好的哀求之语好像变成了多余……

    这位大唐高官重信重义,真够意思啊!

第一千八百一十四章 重信重义华亭侯

    被王玄策各种理由推脱折磨得苦不堪言的苏我明太,见到房俊上来就表态立即出兵,当即感动得不行。

    父亲与此人结盟,当真是高瞻远瞩啊!

    没有敷衍客气,没有默然旁观,一见面就说出这等大气豪爽之话语,定然是一位重信重义之人……

    苏我明太热泪盈满眼眶,这些天飞鸟京形势紧张,苏我家被各封国联军围殴,心里压力实在是太大,每天都不敢闭眼睡觉,唯恐一觉醒来联军已经破城而入,苏我家族灭人亡。

    “华亭侯仁义高风,卑下实感钦佩……原本侯爷远道而来舟船劳顿,应该稍作休整的,只是眼下飞鸟京岌岌可危,叛军随时都可能破城而入,还望侯爷提点部队,前往驰援,则苏我氏上下感激不尽。”

    苏我明太情真意切,既然这位华亭侯重信重义,那他也别玩什么矜持了,赶紧求援吧。

    房俊一副慨然之色,朗声道:“本官率领精锐部下万里驰援,本就是为了权力支持盟友,岂能贪图安逸,让盟友时刻遭受敌人攻击?自当全力以赴,鼎力相助!”

    苏我明太感动得心窝子都是热的,然后便见到这位年青的大唐高官剑眉微蹙,一脸为难,嗟叹道:“只是足下想必知道,这皇家水师乃是大唐皇室之禁军,受到皇帝陛下亲自统帅,虽然授予本官统御之权,但每逢战阵,定要事先密奏上报,得到皇帝准许之后,才可开战……”

    苏我明太瞪圆了眼睛,你特么又是占领佐渡岛又是派人前来结盟,现在就有千余唐军正在飞鸟京厮杀,而你现在告诉我每逢战阵都得跟你们的皇帝禀告?

    不过这个时候他就算一肚子不服,也万万不敢开罪房俊这个大救星,只得忍气吞声,问道:“那不知侯爷可曾向大唐皇帝禀告此次救援之事?”

    房俊一脸正气,道:“这是自然,否则擅自率领水师前来这难波津,便毅然违抗皇命,万一要是被御史弹劾,那可就是谋逆之罪!”

    苏我明太心急火燎:“那不知可曾受到皇帝陛下的旨意?”

    房俊在苏我明太失望之中摇头,叹气道:“长安距离倭国千山万水,关中又早已大雪漫山河道冰封,交通甚是不便,想来皇帝陛下的旨意还是需要一阵子的……”

    苏我明太整个人都傻掉了。

    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出还能蹦出这么一档子事儿……

    当然他也不傻,什么皇帝陛下的旨意他根本就不信,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事事都得跟皇帝陛下请旨,那还打个屁的仗?贻误战机,再剽悍的军队也唯有败亡一途!

    他看明白了,眼前这个黑脸的华亭侯,是在讨要好处呢……

    这令他义愤填膺!

    说好的重信重义呢?

    啊?

    满口仁义道德实际锱铢必较,与那些海盗又有何分别?

    居然拿出如此冠冕堂皇的借口敷衍于我……根本没必要啊,你想要啥,只说就好了!

    苏我明太断然道:“侯爷多虑了,倭国与大唐一衣带水,吾苏我家更是久慕天朝之雄伟壮阔几百年了,难道大唐皇帝陛下还能不愿见到苏我氏掌管倭国,成为大唐千秋万载的藩属之国么?还请侯爷即刻下令军队驰援,若是事后大唐皇帝陛下有何责怪之处,苏我家也必然会给予侯爷满意的补偿!”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现在形势紧迫,苏我明太干脆把话说白了,您赶紧的发兵,想要啥,就直说……

    房俊一听,这个人可以啊,有魄力!

    当下也不绕圈子了,直言道:“两军对阵,总要有兵卒战殁、军械折损、钱粮耗费,但皇家水师乃是陛下私军,谁也不能轻易造成损失,当然,若是有足够的补偿,那本官拼着被陛下责骂降罪,也不能坐视盟友遭受屠戮。”

    苏我明太忍着气,上身微微前倾,道:“不知何等补偿,才能令大唐皇帝陛下愿意问了盟友出战?”

    房俊倒也干脆,直接伸出两根手指:“难波津成为倭国通商口岸,倭国与大唐共管,所施行之律法由两国共同协商,而且大唐商贾在倭国经商,享受与倭人等同之待遇,不得驱逐迫害,此乃对皇帝之交待。倭国京内的矿山,大唐商贾有开采权,当然照章纳税是情理之中,此乃对大唐朝堂那些世家门阀之交待……这两个条件,只要足下答允,大军即刻开拔,荡平那些乌合之众,反掌之间耳!”

    “没问题!”

    苏我明太本不是个精明之人,他跟苏我入鹿差不多,勇武有余而谋略不足,根本不知道这两个条件一旦施行意味着什么,况且眼下火烧眉毛,就算他能弄明白,又哪里会在乎那么多?

    去特娘的倭国主权,老子都身死族灭了,哪管得了那么多……

    房俊大喜,不过表示大军开拔可以,但是抵达飞鸟京之后,双方要正是签署文书契约,而且必须加盖倭国天皇的玺印,方才正式生效,唐军才会参战,帮助苏我家抵御各封国联军。

    苏我明太并无异议,当即起身返回飞鸟京,找老爹起草契约,并且加盖天皇玺印。

    *****

    “什么?你这个蠢货!”

    当苏我明太回到飞鸟京,将房俊的条件说与苏我摩理势听,后者顿时暴怒,差点想要一刀宰了这个混账儿子!

    “这等条件也是能答允的?你可知晓这两个条件一旦签署,唐军之兵锋可在难波津随时威慑飞鸟京,倭国之内可随意唐人走动,各方腐蚀四处经略,国将不国矣!你我父子,将成为倭国的千古罪人!”

    不得不说,苏我摩理势还是有一点水平的,纵然私心贪欲令他做出逆而篡取之事,但是这等眼睁睁出卖倭国利益的行为,却天然生出抵触之心。

    然而苏我明太根本不管这个……

    他与老爹对视,理直气壮:“罪人?咱们守不住飞鸟京,不能名正言顺的当上天皇,那才是罪人!只要能够击溃联军,在大唐的扶持之下登上皇位,往后整个倭国操之于手,历史还不是任由吾父子书写?我们说谁是黑的,谁就是黑得,我们说谁是白的,谁就是白的!”

    苏我摩理势气得胡子翘翘,却也不得不承认儿子这话在理。

    一旦兵败身死,不仅他们父子妥妥成为乱臣贼子,整个苏我家都得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想想当初苏我虾夷的坚决反对以及其后刚烈的引火自|焚,分明就是绝不看好他苏我摩理势所走的路,若是最后落得个遗臭万年的境地,就算是死了,如何有面目在地下与苏我虾夷相见?

    事到如今,所有的希望都得寄托于唐军身上,不过对于唐军的战力没人给予怀疑,现在千余唐军便能够抵挡各国联军,只要唐军主力一到,所有的联军都是土鸡瓦狗一般……

    苏我摩理势没辙,只能捏着鼻子起草了契约,一式两份,并且命人将从天皇寝宫内搜出的玺印拿来,抹了红泥,加盖在契约之上。

    苏我明太连夜带着这份契约赶赴难波津天王寺,交付给房俊。

    房俊大喜过望,当即取来自己的官印和名章在一式两份的契约之上一一加盖,然后珍而重之的将其中一份收好,另一份则递给苏我明太,大唐与苏我家算是正式签订盟约。

    加盖了天皇玉玺,事后在扶持苏我家成为天皇,那么这份契约便是合理合法,谁也不能否认其合法性,除非其中一方悍然撕毁契约,否则就必须遵守。白纸黑字固然无法约束人们的道德与行为,但是只要有这份契约在,大唐就永远站在道理的那一方!

    只要名正言顺,两国开战都会士气百倍!

    既然收了好处,那就得干活儿!

    房俊立马召集军队,留下一部分严守难波津码头,自己则亲自率领三千精锐连夜出发,翻过一道低矮的山梁,越过数条河流一片平原,直抵飞鸟京!

第一千八百一十五章 牛肉真香

    飞鸟京的局势已然到了最紧要的关头。

    各个封国组成的联军在甘丘下碰得头破血流,但是攻入飞鸟京平息苏我氏叛乱之后可以攫取的巨大的政治利益,让这些封国咬着牙根再一次增兵。王玄策指挥着唐军固然依旧勇猛严守阵地,但苏我家的兵卒却渐渐坚持不住,伤亡越来越大,若非依靠着甘丘和东山的有利地势,只怕早就溃败,被联军长驱直入……

    就在这等紧要时刻,房俊率领三千精锐抵达甘丘的东坡,与如火如荼的战场仅隔着一条山岭。

    然后按兵不动……

    望眼欲穿的苏我家全部傻眼。

    这说明情况?

    苏我明太都快疯了!

    盼星星盼月亮的将唐军主力给盼来了,结果距离战场一步之遥便安营扎寨,止步不前,这什么意思?

    丧权辱国的契约我都签署了,你还不知足么……

    苏我摩理势早已没了往昔的从容淡定,联军对飞鸟京强攻不止,随时随地都能突破防线攻入飞鸟京,届时倭国之大,苏我家却再无立锥之地,不仅家族传承断送,更要背负万世骂名。

    催促了几次,房俊总是各种各样的借口,苏我摩理势没辙,只得抛开激烈的战事,带了几名随侍前往唐军大营,求见房俊……

    刚刚越过甘丘的山脊,便见到山脚下一处开阔地上营建起了一座诺大的兵营,营帐簇新,排列整齐,四周围着营地挖掘了壕沟,引了附近河流的活水灌溉其中,兵营四角更建起了高高的哨塔,苏我摩理势一行人尚在数里之外,营地内便响起了示警的号角声,一标骑兵奔出迎敌,迎面驰来。

    苏我摩理势不仅暗暗咋舌,唐军到此不过三天,居然就已经营建起如此庞大正规的军营,可见唐军必然是军纪严明令行禁止,令人叹为观止……

    而面前疾驰而来的这一标骑兵更是威武雄壮,唐人本就高大威猛,这些兵卒显然又是精挑细选,各个魁梧健硕,骑在高头大马膘肥体壮的健马背上,身上的铠甲反射着日光煜煜生辉,远远观之,仿若天兵天将!

    等到了近前,自己身边这些骑着倭国矮小马匹的随侍顿时比人家矮了三个头……

    兵员素质差之千里,武器装备更是天壤之别,苏我摩理势不由暗暗庆幸,幸亏葛城皇子未能上位,这位皇子殿下之前曾在朝中商议要趁着大唐攻略高句丽的时候出兵狠狠的教训大唐一番,意欲挑战大唐天朝上国的威严,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

    若是当真出兵,面对两国如此明显的差距,恐怕一场打败绝难幸免……

    哪怕面对的只是唐军的斥候探马,苏我摩理势也不敢显摆他目前倭国执政者的身份,笑呵呵上前见礼,用流利的汉话问候,并且表明来意。

    唐军斥候显然早已得到命令,当即也不多问,只是冷冷的打量苏我摩理势以及身后的随侍一番,便调转马头,引着几人进了军营。

    整齐的营帐,干净的地面,偶尔有兵卒进出皆是身姿挺拔疾步快行,诺大的军营里出去不时响起的马嘶声,听不到一丝一毫混乱的杂音……

    唐军军纪之严明,可见一斑。

    苏我摩理势是见过世面的,现在更掌握这一个超级家族,手底下战兵渝万,最是能够体会这等军纪严明的军队可怕之处,只需将军一声令下,即便前方是刀山火海万丈深渊,照样一往无前视死如归!

    苏我摩理势心中惴惴,有些后怕,万一这些唐人被各个封国所收买,将矛头调转过来指向苏我家……

    幸好,幸好。

    中军大帐之内,苏我摩理势见到了这位名声响彻七海的大堂华亭侯。

    与自己孙子差不多的年纪,浓眉大眼肤色微黑,宽大的骨架使得他即便是坐在那里亦显得气势浑然犹如猛虎蹲踞,偏偏脸上神情祥和笑出一口白牙,又是那么的阳光灿烂……

    简朴的直缀,腰间坠着上品的玉佩,不似一个挥手可使得几万人慷慨赴死的王侯枭雄,倒更似一个返璞归真游山玩水的富家子弟。

    完全没有杀气……

    不过即便如此,苏我摩理势又哪里敢怠慢?

    只是看着这位大唐侯爵坐地起价的本事,便知道定然是一个狠角色,赶紧上前两步,也不顾双方年龄差了一甲子还多,一揖及地,恭声道:“倭国执政苏我摩理势,拜见大唐侯爵阁下。”

    他目前还没有丧心病狂的直接登基称帝,但若是战事继续这般不利下去完全看不到胜利的希望,临到联军破城而入之时,大抵他说什么也得座上天皇的御座过一把瘾,哪怕只有那么一个时辰……

    当然,若是唐军能够助他驱逐联军,自然可以从容登基。

    迟一些早一些,又有什么分别呢?

    房俊坐在桌案后头,亦不起身,手里拎着筷子,欣然道:“中原有句俗话,叫做‘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足下有口福了,来来来,快快入座,来人,给苏我先生添一副碗筷。”

    在他面前桌上,正中一个铜火锅,炭火正旺,火锅里的热水咕嘟咕嘟已然煮沸,四周桌面上摆满了瓷盘,各式菜肴海鲜皆备,还有几盘刚刚切好的薄薄的鲜肉。

    苏我摩理势心急火燎,哪里有心思吃饭?

    不过见到房俊一脸和善笑意盎然,也不敢贸然拒绝,只得说道:“那老朽恭敬不如从命,叨扰了……”

    房俊哈哈一笑,道:“某就是个粗人,不必那么多的讲究,快快入席,天气阴冷,吃上一顿火锅祛祛寒湿之气,不仅是最上乘的养生之法,亦可一饱口舌之欲,快活似神仙也!”

    苏我摩理势心中无语,这个当口,你就是给我吃龙肉,我能吃得出味道么?

    不过还是依言坐下,旁边自有勤务兵呈上精致的白瓷碗筷一个玻璃酒杯,更取过一个盛装葡萄酒的坛子,给酒杯中斟了满满一杯带着青翠色泽的葡萄酿,一股馥郁的酒香钻入鼻孔,即便是心有牵挂,苏我摩理势亦是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闻味观色,便知是最上品的葡萄酿,这等产于唐国的葡萄酿运到倭国,每一坛价值都在十贯以上,即便是苏我摩理势作为苏我家的族老,等闲也不能奢侈到自己在家中饮上一回……相比于富庶的大堂,倭国是真的穷。

    房俊一边将一个盘子中的海带放入火锅内,一边随意说道:“足下能够亲自前来,某深感欣慰,待会儿走的时候带上几坛子葡萄酿,亦算是某的见面礼。”

    苏我摩理势忙道:“多谢侯爷赏赐。”

    现在形势比人强,他纡尊降贵亲自来见房俊,早就做好了将所有的骄傲矜持统统踩在脚底下的打算,只要房俊能够即刻发兵救援飞鸟京,让他跪下叫爸爸都行……

    没过片刻,海带已然煮沸。

    这回房俊夹了一筷子切好的鲜肉放在滚沸的汤水里涮了一涮,待到肉色变白,便立即捞出,放到面前的碟子里蘸了蘸酱油和醋调制的调料,放到嘴巴里,闭上眼睛慢慢咀嚼,不停的点头,一副极其享受之神色。

    苏我摩理势从未见过这等吃法,心想既然见到了房俊,那也不必急于一时,这等大唐贵人享受的膳食他前所未见,不妨领略一番,便学着房俊的样子夹了肉涮了涮,蘸了调料,放入口中……

    嘶!

    那肉片薄薄的几近透明,颜色鲜嫩肥瘦均匀,经过滚沸的汤水涮一下便熟了七八分,放入口中咀嚼几下,一股浓郁的肉香充斥口腔征服味蕾,口感香醇至无法描述!

    贪婪的将肉咽下,苏我摩理势忍不住问道:“此乃何肉?居然香醇至此!”

    房俊夹着肉不停的狼吞虎咽,一边随口道:“昨日大军扎营,有但马国的蟊贼前来骚扰,麾下兵卒将之驱逐,追出百里才将其俘获,顺道牵回来几头膘肥体壮的黑毛牛犊,便宰了来吃,孰料肉质居然如此鲜嫩!足下也觉得口感甚好?那回头某让兵卒们再去一次,多捉几头回来,给你分两头。”

    “噗……”

    苏我摩理势又夹了一筷子肉放嘴里,刚刚嚼了两口,听到房俊这话,差点将嘴里的肉吐出来……幸好反应快,到了嘴边又给吞了回去。

    黑毛牛犊?

    那特娘的是但马牛啊!

    倭国最优良的耕牛,你特么居然给宰了吃肉?你可知道即便是倭国之主的天皇也只是在这但马牛病死之后才吃上几口,平素哪里舍得杀掉一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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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唐锦绣介绍:
穿越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但是当房俊穿越到那位浑身冒着绿油油光芒的唐朝同名前辈身上,就感觉生活全都不好了……天唐锦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唐锦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唐锦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