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八百一十六章 天皇的宝藏
苏我摩理势脸都黑了。
倭国多山少田,百姓耕作不易,即便是贵族亦是生活贫苦,从上到下都将耕牛视作宝物,杀牛的罪责比之杀了一个贵族都要严重,那是要连座三族的重罪!
即便是天皇陛下偶尔馋了牛肉,也只能低声下气的跟大臣们商量,看看有无病死、摔死的耕牛,偷偷的打打牙祭要知道,为了严格禁止宰杀耕牛,自圣德太子开始便有规定,即便是意外死掉的耕牛亦不能食用!
结果现在房俊居然宰了好多头,还打着主意再去捉几头……
最重要的,这可是被称为大和神物的“黑毛和牛”!
苏我摩理势连忙将嘴里的牛肉咀嚼几下咽下去,麻蛋真香……
然后正色道:“耕牛乃是人们最忠实的伙伴,焉能随意宰杀呢?据老朽所知,大唐亦是严格禁止宰杀耕牛的,还请侯爷悲悯农夫,不要再宰杀耕牛食用了吧。”
房俊充耳不闻,自顾自吃得喷香。
他倒也不是非得吃牛肉不可,在这个生产力极其低下的年代,耕牛就是最重要的生产资料。但是这里是倭国啊,有没有耕牛跟我有个毛的关系?
还有更重要的一个原因,这牛可是但马牛啊!
什么是但马牛?
举世皆知的神户牛肉,便是来自于这种但马牛。
当然,神户牛肉之所以成为与鱼子酱、白松露齐名的最顶级珍馐,不仅仅在于它的品种,更在于其饲养方式,不同的养殖环境、不同的饲养方式,即便是但马牛也不能称之为神户牛肉,而且后世的但马牛是经过改良之后的品种……
可房俊上辈子没吃过据说一口就得几千块的神户牛肉,这辈子跑到倭国来,又恰巧距离神户不远,不吃上几口神户牛肉的祖宗,对得起自己么?
不过这种但马牛品种的确不错,个头小力气大,饲养方便性情温顺,房俊早已命人挑拣十几头年青精壮的但马牛装船运回国去,单独繁殖也好杂交配种也好,绝对不能放过。
苏我摩理势见到房俊不理他,心里忐忑,不敢再说,然后暗暗后悔。
自己都特么山穷水尽了,还管他牛不牛的?
得咧,难得有这么一个机会,敞开了吃吧……
结果,一旁的勤务兵惊诧的看着这位刚刚还义正词严要求自家侯爷不要杀牛吃肉的老混球,一双筷子舞得飞起,比侯爷吃的还快……
最上等的但马牛,最极品的葡萄酿,一顿饭吃得酒足饭饱,心满意足。
撤去饭桌,勤务兵泡上来一壶浓茶,再悄悄退了出去。
两人对坐,房俊捧着茶杯浅浅的呷了一口,抬了抬眼皮,随意问道:“不知足下前来,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你不知道?
苏我摩理势心中郁结,有火也不敢发,只得说道:“眼下飞鸟京形势险峻,岌岌可危,侯爷既然已经率领大军抵达,还请速速发兵前往飞鸟京,襄助倭国击溃叛军,则倭国上下感念唐军之高义,自此以后唐倭一家,倭国甘为藩属,永世不忘大唐恩德!”
他说的情真意切,房俊却是半个字都不信……
论及世上最凶残、最龌蹉、最无人性之民族,有谁可以与倭人并论?
这就是一群嘴上礼仪仁义满肚子男盗女娼阴狠暴戾的狼崽子!
房俊放下茶杯,面上有些歉然,为难道:“非是某不愿发兵,实在是左右为难啊。”
苏我摩理势不解:“您身为水师最高统帅,那还不就是您一声令下的事情?”
房俊顿时不悦,道:“足下此言差矣,皇家水师乃是大唐皇帝陛下之私军,某不过身负区区管带之责,何敢说是最高统帅?这话若是传入长安那些御史言官耳中,少不得又是一顿疾风骤雨也似的弹劾,足下莫要害我!某此番前来飞鸟京,乃是感受于苏我家之名望,实际上已然算是违背了皇帝之旨意,回京之后必受重罚,其中之难处,不足道也!足下若是不能体会某处境之艰难,自以为给了点好处便一味的希望某能够发兵助你驱除叛军,那某就将那份契约作废,即刻返航,足下自生自灭即可!”
“……”
苏我摩理势一脸无语。
我说啥了?
眼下都火烧眉毛了,我催催你难道不对?
不过他算是领教了这位大唐高官翻脸比翻书还快的脾性,刚刚笑容灿烂一脸阳光,转眼就是冷若冰霜一拍两散……
“那侯爷您的意思,到底为何?”
见到苏我摩理势服软,房俊嗟叹一声,为难道:“足下想必知道,这水师兵卒皆是招募而来,非是府兵轮番服役,所以这一旦有所伤亡,抚恤的金额着实太过巨大……可是某亦非是无信之人,既然契约已然签下,必定会出兵助你守住飞鸟京,要不这样,届时水师兵卒直接进入板盖宫,担当最后一道防线,即便最后足下不敌那些叛军,立即撤入板盖宫,某亦发誓将叛军击溃,必保板盖宫无忧,不知足下意下如何?”
苏我摩理势明白了。
这是拿了好处,还不愿有伤亡!
若是苏我家能够抵挡叛军,这房俊自然是坐享其成,不费一兵一卒便得了天大的好处;即便苏我家最终抵挡不住叛军,那也必然经历一番惨烈至极的厮杀,叛军损伤惨重,唐军以逸待劳……
真特娘的好算盘!
苏我摩理势气得咬牙,不过又能如何?
万一这小子当真一拍两散,可就真把自己给坑死了……
但谁让自己被贪欲所累,心心念念都是天皇到那个位置呢?
“既然如此,那就一言为定!”
事到如今,不答应不也行。
房俊一脸歉然,胸脯拍的嘭嘭响,指天划地立下誓言:“足下放心,届时某亲自坐镇板盖宫,若是当真不低叛军,某就是给你苏我家陪葬,亦不负当初之诺言!”
*****
当夜,唐军收拾军帐,连夜翻越甘丘,自两军对阵的火线之后插入战区,径直进入板盖宫,接管了板盖宫的防御,原来负责守御皇宫的苏我家战兵尽皆赶赴第一线战场。
唐军训练有素,一夜时间已经完成布防。
房俊一夜未睡,精神却甚是亢奋,站在大极殿前的台阶上,对左右言道:“倭人京师之布局乃是仿制长安,此殿乃是依照太极殿之规制仿造而来,然而只得其形,未得神髓。长安城南北十一条大街,东西十四条大街,有里坊一百一十,居民超过百万。而这飞鸟京南北不过里许,东西只有里半,居民不足两万……瞅瞅这象征着国之中枢的大极殿,连太极殿的十分之一都不如……”
也不怪他这般蔑视飞鸟京,实在是太过寒酸。
处处皆仿造长安,可是哪里有长安的半分气吞天下之巍峨雄壮?
在房俊看来,甚至连新近建造的大慈恩寺都略有不如……
“侯爷,咱们何必守在这里?不如开赴前线,就那些土猴子一般的倭人,哪里能挡得住吾等几个冲锋?”一个校尉一脸疑惑,显然对于守御皇宫有所不满,如此展示大唐健儿勇武之战场,未能临阵杀敌却要稳守后方,着实有些憋屈。
房俊瞪了这人一眼,骂道:“脑子都是浆糊么?就知道打打杀杀,没出息的怂货!真以为待在这皇宫就没仗可打了?大错特错!瞧着吧,不出两天,苏我家的那群废物就得全线溃散,到时候这皇宫就是战场!”
“不至于吧?瞧着那些僧兵各个精神不错,哪会如此不堪一击?”
左右校尉尽皆不信。
房俊哼了一声,道:“你真当那些倭人都是傻子?等着瞧吧,这帮鬼子阴险着呢,说不定就会干脆佯攻一阵,然后故意败下阵来,甚至直接将防线撤开一条口子,让联军直接杀到皇宫来,跟吾等决一死战。”
“娘咧!这帮孙子太缺德了吧?”
“那吾等猝不及防,可是上了大当!”
众人大惊,如此一来,自己岂不是被算计了?
“蠢货!”房俊抬脚踹了这人一脚,叱道:“既然某都想到了,哪里还会被算计?一个两个的都是木头脑袋,就不会转转轴?傻呆呆的干啥,都给老子行动起来,宫门戒严,任何人不得出入,然后抓住宫里的人严刑拷问也好,拿着铁锹掘地三尺也罢,总之,两天之内,必须把天皇的藏宝库给老子挖出来!”
第一千八百一十七章 唐军奸诈,我也不傻
众兵将呆了一呆,继而恍然大悟!
娘咧!
怪不得侯爷非得要守御皇宫,这哪里是怕了联军,分明是想要借机将天皇的库房给搬空了……
不愧是侯爷,太特么奸诈了!
我喜欢……
当即众兵将士气高昂一哄而散,有的前往四处宫门戒严,有的在宫内抓捕余下不多的宫人严刑逼供,有的干脆各处宫殿乱窜,将墙壁拆了,地砖撬起来……
倭国的天皇有一个习惯,每一位天皇继任之后,都会营建自己的皇宫,很少会继续住在前任天皇的皇宫里。这虽然看似麻烦,不过只要想想倭国在平安时代之前的那些修建一回也花不了多少钱的简陋皇宫,也就不以为然了,不就是搬个家么,费得了什么劲?
倭国的皇宫之所以简陋,其实并不是因为倭国穷,再穷也是一个国家,举国之力难道修建不起一座像模似样的宫殿么?实际上是因为建造技艺不行。
几乎倭国所有的建筑技术都来自于“渡来人”,汉人、高句丽人、百济人、新罗人带来了先进的生产技术,与本土的文化所融合,倭国就是这么一代一代的进化。
在此之前,纯正的倭人几乎就是愚蠢的代名词,啥也不会……
而倭国天皇受到所有封国的供奉,又没有大笔的花销,因为有钱也花不出去,那么这些钱放在哪里?
自然是卧榻之侧、皇宫之中。
后世曾有一个传闻,裕仁天皇在战争最紧要的时候勒紧了自己的裤腰带,拿出历代天皇的积蓄试图支援国库完成“八八舰队计划”,只可惜最终战争戛然而止,战败投降,“八八舰队计划”彻底搁浅,这笔钱也就没拿出来……
且不论这传闻真假,天皇有私房钱这是肯定的,而房俊这一次之所以要求守御皇宫,就是瞧上了这笔钱。苏我摩理势弑杀皇族太过仓猝,事先既没有完善的计划,事后也没时间收尾,这笔钱未必便能落入他的口袋。
哪怕最终没找到也没什么,总归是倭人的皇宫,值钱的物件儿必然不少,不至于空手而回……
*****
苏我明太一身浴血,刚刚击退联军的一次攻击,丢下打扫战场的兵卒便直奔其父位于距离板盖宫北门不远处房舍之内的“帅帐”,见到苏我摩理势劈头盖脸的便问道:“父亲,那些唐人到底搞什么?眼下那些封国疯了一般,咱们面对的敌人不下于两万人,这如何受得住?”
苏我摩理势倒是老神在在,压了压手势,温言道:“稍安勿躁。”
“……”苏我明太气极,这都火烧眉毛了,您还稍安勿躁?
“唐人无耻,我们给了那么多好处,结果就换来他们稳守后方,让我们在前边打生打死?”
苏我摩理势淡定道:“唐人奸诈,不愿多增伤亡,让苏我家的战兵死士冲在前头,然后双方筋疲力竭皆成强弩之末,他在以逸待劳一鼓作气收割胜利……想得美!”
苏我明太眼睛一亮:“父亲已有对策?”
他对唐人怨气甚深,这帮家伙提条件的时候狮子大开口贪得无厌,到了动真格的时候就往后缩,无耻之极。可眼下联军屡次增兵,总兵力已然不下于两万,基本上附近十几个封国的精锐都调集过来,若是没有唐军,苏我家早已兵败如山倒。
看唐人不爽却又没奈何,这种感觉实在是太憋屈了……
苏我摩理势哼了一声,忿然道:“唐人自以为聪明,难道咱们父子就是豚犬一般的蠢物?明日叛军攻势必然更猛,届时你佯作抵抗,战况危急之时,稍稍放开一道缺口,让叛军冲过去……”
之所以在有唐军参战的情况下各个封国依旧疯了一般发动攻击,所谋者自然是倭国无上尊贵之权力,与攻陷飞鸟京攫取倭国至高无上之权力相比,得罪大唐又算得了什么呢?
所以眼下联军的目标既不是消灭苏我家的力量,亦非驱逐唐军,而是一鼓作气攻占飞鸟京。这是一个政治目的,一旦飞鸟京被联军攻陷,就意味着天皇的权力尽归其手,胜利已然在望,那些至今尚在观望的封国必然闻风而动,倒向联军这一边。
届时全部封国不下于五万军队云集飞鸟京,就算有唐军参战,亦无法扭转战局……
苏我明太到底还不是太蠢,稍稍思量便明白了父亲的意图,顿时大喜,转身就向往走:“父亲放心,孩儿定然安排妥当!唐人躲在后边打算以逸待劳,那就让叛军直接冲击他们的防线!”
只要能够将唐军拖下水,就是目前最大的战略胜利。
至于唐军是否能够抵挡得住联军的冲锋,苏我氏父子倒是不太在意……若是连唐军都抵挡不住,那苏我家还有什么可说的?
果然,经过一夜修整,翌日凌晨时分联军再次发动疯狂的进攻,投入的兵力足有万余,除去一部分预备队之外,几乎将所有的兵力全部压上,在田野和房屋倒塌的平原上蚂蚁一般冲向苏我家的防线。
说起来,联军也无奈。
苏我家屠戮皇族的消息一经传出,各个封国的国守们又是震惊又是愤怒又是窃喜,震惊于苏我家胆大妄为觊觎国祚,愤怒于万世一系的天皇血脉或许就此断绝,窃喜与这等大家伙想干却不敢干的事儿居然被苏我家这一群疯子给干了……
没啥好说了,抄家伙上吧!
纵然苏我家实力雄厚权倾朝野,可到底双拳难敌四手,几个土地辽阔的封国联合在一起,兵力足足是苏我家的一倍以上,而且“以有道伐无道”名正言顺士气高昂,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只要攻占飞鸟京,大家排位位分果果,就算不能坐上天皇的御座,可是把持朝政监管天下,所获得的政治利益较之以往一个封国之地,那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可谁也不曾料到,唐军居然派遣了一支千余人的军队参战了……
若说对大唐没有忌惮之意,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但是与有可能获得的巨大政治利益相比,致使这些封国咬着牙达成一致,速战速决,待到鼎定局势之后,若是唐人追究,大不了许给一些好处便是。
唐军不远万里参战,难道不是苏我家给了好处?
然而让各个封国没有想到的是,唐军的战斗力实在是太过剽悍……
仅只千余人,却犹如山岳一般巍然耸峙,任凭联军如何疯狂进攻,依旧安若磐石,雄壮的身躯、精良的装备、优越的战术,使得即便是数倍的联军,依旧丢盔弃甲死伤惨重,奈何不得唐军分毫。
因为唐军的存在,致使联军一直未能攻破防线突入飞鸟京,眼下唐军又增派了数千精兵,封国的国守们意识到形势依然不妙,夜长梦多这句话倭人也懂,若是不能趁着眼下唐军立足未稳之际一鼓作气杀入皇宫,往后就更没有机会了。
所以几家封国相互间商议一番,决定发起总攻。
攻得进去自然皆大欢喜,若是功不进去,那就当机立断立刻撤军,乖乖的回到自己的封国缩起来好了……
潮水一样的联军涌向苏我家与王玄策所部构建成的防线,虽然后者占据地利,但联军人数众多,苏我家的兵卒连番苦战减员严重,且士气低迷,王玄策所部只稳守自己的阵地,绝不主动出击,致使联军一时之间占尽上风,形势极为有利。
联军也不傻,唐军剽悍,他们便将主力全部集中在苏我家这边,不要命的疯狂进攻!
“少主,顶不住了!”
一个随侍挥刀砍翻了冲到近前的一个联军兵卒,喷了一脸血,神情慌乱的冲着苏我明太喊道。
苏我明太瞅瞅四周,联军已经潮水一般杀上来,苏我家的兵卒且战且退,已然无力抵挡,他一咬牙,大声命令左右:“传令下去,所有人都向我这边靠拢!”
左右愕然不解,有人疾声道:“若是如此,我们与唐军之间的防线就有了一道缝隙,一旦联军突破……”
“那就让他们突过去!”
苏我明太断然大喝。
左右兵将无奈,只得全部向着苏我明太靠拢,致使防线上出现一个大大的缺口。潮水一般的联军瞬间便抓住了这个漏洞,蜂拥而入直接突破了数日以来无可奈何的防线,兴奋得嗷嗷大叫,向着板盖宫便冲去!
第一千八百一十八章 皇宫混战,唐军无敌
站在板盖宫的角楼上,可以俯瞰前方混乱的战场,清晰的看到苏我家的兵卒被冲开一条口子,联军犹如开闸的洪水一般自缺口之中冲出,径自向着板盖宫扑来。
“呜呜”的号角声响彻整个皇宫,角落上、宫墙上的唐军弓上弦刀出鞘,即便是倒塌的宫门处也早已摆置了木桩搭建的拒马,严阵以待。
房俊一身明光铠在阳光下煜煜生辉,独有的护胸镜像是两个铁胸罩,此刻卓立在大极殿的正门处,自高高的台阶之上透过倒塌的宫门望着涌来的联军,沉声下令:“拒敌于外,切不可让敌人冲入宫内,但所有兵卒不许追击半步,违令者斩!另外,宫内搜索的兵卒加快进度!”
“喏!”
麾下兵卒得令,将军令迅速传达下去。
各自严守战低的唐军起初还有一些紧张,毕竟数千联军在一个相对狭小的地域之内发起冲击之时,那等气势还是蛮吓人的,可是等到联军出现在视距之中,看着那一个个草履赤足、衣衫褴褛,手里挥舞着棍棒刀枪各式武器的“农民军”,顿时宽下心来。
就这等乌合之众,亦敢硬冲咱们的阵地?
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啊……
七十步。
弓手引弓搭箭,弓弦如满月,箭簇上扬三十度。
六十步。
“放!”
“砰!”
整齐划一的弓弦震动声宛如一声闷雷,数百支狼牙箭离弦而出,先是飞向联军头顶的天空,继而由于重力的作用下坠,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猛地扎入联军的冲锋阵列之中。
射出箭矢,弓手看都不看前方的战果,弯腰自箭壶中取出箭矢,引弓搭箭,斜指天空。
“放!”
“砰!”
又是一轮抛射。
得益于平素刻苦的操练,数百弓手在一种特有的韵律之中始终保持整齐划一,一轮一轮的齐射犹如行云流水。
联军自七十步冲至三十步,这段距离之间唐军已然射出足足五轮箭矢,然后重装步兵整齐的脚步缓缓上前,雪亮的横刀排成一线,严阵以待。
漫天的箭矢犹如飞蝗,狠狠的扎进联军的战阵之中,缺少护具更缺少这等对阵经验的联军顿时吃了大亏,暴雨一般的箭矢迎着头飞射而至,“噗噗噗”箭簇入肉的闷响连成一片,继而便是撕心裂肺的惨嚎……
即便是少许身披皮甲的兵卒,亦不能抵挡唐军强弓射出的箭矢,锋锐的三棱箭簇撕碎一些阻挡,无情的钉进躯体,甚至有些倒霉的兵卒被箭矢结结实实的射个正着,箭矢携带的强大动能促使箭簇射穿身体,透体而出!
无论齐射,千余支箭矢,面对蜂拥而至的联军几乎没有落空,数百兵卒犹如秋后收割的麦子一般齐刷刷的倒地,痛苦哀嚎,翻滚挣扎,气势汹汹的冲锋顿时乱了阵脚,士气猛地受挫。
督战的各个封国将领眼珠子都红了,张口结舌如遭雷噬。
先前他们也曾对阵王玄策所部的唐军,但是由于缺少强弓,多是短兵相接,唐军固然强悍威猛很难战胜,却哪里有眼前尚未接战便已经被强弓射的死伤数百这一幕来的震撼?
这仗没法打啊!
然而箭在弦上不发不行,都冲到这里了难道还能撤退?
各部将领纷纷抽出佩刀,接连挥刀劈了十几个畏敌不前临阵退缩的兵卒,大吼大叫:“冲!冲上去!到了近前他们的强弓便再无用处,他们只有千余人,咱们数万大军岂能不胜?再有退缩不前者当场斩杀,都冲上去!”
联军只得硬着头皮踩着同伴的尸体往前冲,心里求神拜佛不让唐军的箭矢落到自己脑袋上……
冲了十来步,果然见到唐军没有动用强弓,想来是距离太近强弓已经失去效用,顿时底气足了起来,挥舞着兵刃嗷嗷叫着冲向低矮的宫墙以及破损的宫门!
面对如潮的攻势,唐军巍然不动。
待到联军冲到宫墙低下,前边的人矮身蹲在墙角,后边的人踩着同伴的肩膀企图跃上宫墙,这才听到一阵密集的鼓声,身披重甲的唐军挥舞着手里雪亮的横刀,吐气开声,朝着冲到面前的倭人狠狠的劈砍下去!
“杀!”
千余人矗立墙头齐声暴喝,那等气势吓得倭人心脏一跳,然而更让他们绝望的乃是唐军手中的横刀。
唐军制式横刀不仅重量更足,而且皆是新式炼钢发炼制的精钢,固然比不得千锤百炼的百炼钢,但是比之倭人手里的铁刀铁枪木棍,锋锐程度却是强出十个等级!
有的倭人猝不及防被横刀劈斩,惨叫着跌落墙头砸在后来的同伴身上,有的反应快一些,挥舞兵刃格挡唐军的横刀,却往往被直接削断兵器,然后被一刀斩成连段,鲜血喷洒,内脏四溅……
即便是冷兵器时代,更加优良的武器也足以使得胜利唾手可得,更何况眼下兵员素质、武器装备、战术策略全面占据绝对优势?
片刻之间,宫墙下边堆积起厚厚的一层尸体,鲜血洒满宫墙,屹立墙头的唐军各个浑身浴血宛如来自地狱的魔神,杀气腾腾凶神恶煞!
联军犹如一股汹涌的浪潮铺天盖地而来,却犹如一头撞在礁石之上四分五裂血花飞溅,顿时士气全无肝胆俱裂,呆愣愣的后退两步,任凭后边督战的将领如何驱策,再也不敢上前……
督战的将领杀了几个溃逃的兵卒,也不得不收手。
面对魔神一般的唐军,战斗力对比犹如云泥之别,就算全部冲上去不也是个死?
幸好唐军并未主动出击,否则此刻联军心胆俱裂士气溃散,大抵一个冲锋便能尽数歼灭……
联军也不傻,眼见唐军强悍得一塌糊涂,哪里还敢强攻?这还只是人家投入了一半兵力,若是三千人同时上阵,自怕自己这般早就完蛋了!几个将领碰头商议一番,当即率军后撤,直扑苏我家阵地的后背!
反正唐军看着架势只想守住皇宫,对于追击什么的根本没兴趣,偷袭一下苏我家的兵卒,无论战果如何,然后就撤退吧。
苏我明太正在这边幸灾乐祸呢,可谁知眼看着联军气势汹汹的冲向皇宫,一眨眼的功夫便碰了一个头破血流,然后居然放弃强攻皇宫,嗷嗷叫唤着朝着自己的后阵杀来……
有没有搞错?
唐人凶悍,就当我是软柿子随便捏是吧?
他这边正指挥着兵卒抵挡正面的联军,这一下猝不及防,赶紧分出兵来护卫后背,否则被杀入阵中,那可就回天乏术了!只是如此一来顿时阵脚大乱,本就处于弱势,更是左支右绌狼狈不堪。
房俊站在高处观察着形势,见到苏我家陷入重围,不仅微微蹙眉。
他不希望看到苏我家覆灭,一个分裂的倭国才是最理想的状态,一家独大绝非他愿意看到的,否则如何左右逢源敲骨吸髓,挑唆倭国陷入连年大战渐渐的消耗掉本就不多的元气?
一个精疲力竭的倭国,一个流干了血的倭国,才能如同绵羊一般乖巧温顺,任凭房俊在经济、制度、文化等等方面予以改造,所谓的大和民族最终将被同化,古已有之的神道教一定要被佛教所取代,没事儿吃吃斋念念佛就好了,别动不动的就整什么武士道割肚子挖肠子,不环保……
当一个民族被剔除了血性,文化上被强大的儒学所侵蚀,还有什么危害呢?
只是眼下数百兵卒还在皇宫里翻箱倒柜掘地三尺的寻找可能存在的天皇宝藏,若是悍然出击拯救苏我家的兵卒,联军势必立即溃败,到时候大局已定,也就失去了偷偷侵吞天皇宝藏的机会。
房俊叹了口气,着不用纠结,孰轻孰重他分得清,就算天皇的宝藏再多,又怎能比得上一手扶持苏我家分裂倭国这个大局呢?
再说所谓的天皇宝藏只是自己猜想,或许根本不存在……
第一千八百一十九章 所谓宝藏,令人失望
眼见苏我家的战地已然陷入一片混乱,联军前后夹击势如破竹,再不挽救,就救不会来了。
房俊当机立断,大手一挥:“全军追击,击杀联军!”
话音刚落,便听到身后脚步声响,有人大叫道:“侯爷,找到了!找到了!”
房俊顿时精神一振!
娘咧!
还真有宝藏?
当即改了主意,下令道:“前军出击,救援苏我家军队,后军、弓兵集合,等待运输宝藏!”
“喏!”
当即大军一分为二,墙头上的兵卒拎着横刀跃下去,踩着联军的尸体衔尾追击,与王玄策所部合兵一处,前去解救苏我家的部队,弓兵以及另一部军队则在皇宫之内集结。
房俊大步流星,随着兵卒前往板盖宫南边苑池假山之下发现的一个石洞。
这是兵卒们在拷问一个老宫人的时候问出来的,起先那老工人甚是硬气,一问三不知,急躁的兵卒剁掉他五根手指头之后,怂了……
房俊对这等严刑逼供的手段甚为满意,倭人尽是贱骨头,你越是对他残忍冷酷,他就越是俯首帖耳,反之若是与其讲什么仁义道德,终要被其反噬一口。
据那老宫人所说,此处乃是当初营建板盖宫之时便留下的密库,一向都是作为天皇收藏珍品之所在。
不用说,这必然就是天皇的宝藏了!
水师兵卒兴奋莫名,皇极天皇身为倭国之主,她的密库之中自然收藏了不少珍宝财富,这回要大大的发一笔横财!自家侯爷素来阔绰,这些财富定然拿出来一部分给大伙赏赐……
等到房俊到来,自有兵卒用铁棍撬开假山底部的一道石门,露出黑黝黝的一个洞口,有石阶直通其中,光线太暗,看不到尽头。
当下自有兵卒寻来火把,当先下到密库之中,搜寻一番没有发现暗器机关,房俊这才紧随其后,进入密库。
这密库健在假山下边,旁边不远处便是苑池,也就是皇宫的御花园,不过设计倒也巧妙,数处通风口布置得甚是隐秘,内里并无潮湿之感,墙壁皆是用大块青石堆砌而成,摸上去甚是干燥。
一条长长的甬道,地面铺着青砖极是平整,到了尽头便是一处诺大的空间,火把照耀之处,便见到大大小小的箱子堆满了大半个空间,跟进来的兵卒们顿时一阵欢呼!
如此之多的箱子堆得小山一样,这可是一笔很大的财富啊!
房俊也很兴奋,赚钱再多,又哪里有抢钱来的痛快呢?
当下道:“打开来看看!”
便有兵卒磨拳擦掌的上去,将横刀的刀刃翻转,用刀背狠狠的砸在铜锁上,铜锁应声碎裂,然后掀开盖子一瞅,不说话,眼睛都直了……
房俊上前踹了一脚,骂道:“没出息的怂货,没见过宝贝啊?丢人现眼!”
然后伸脖子一看,卧槽……
“赶紧的,都给老子撬开看看!”
“喏!”
一众兵卒噼哩叭啦将铜锁砸碎,挨个箱子检查。
一刻钟之后,包括房俊在内尽皆傻眼,呆愣愣的站在密库之中,看着面前七倒八歪的箱子,一个两个说不出话来……
“入他滴娘咧!这倭国天皇也太穷了吧?”
“谁说不是咧?这么大的密库,好歹你也藏点金子珍珠什么,这这这……”
兵卒们七嘴八舌,房俊气得上前一脚将一摞箱子踹翻,“稀里哗啦”一阵乱响,陶器、瓷器、甚至还有玻璃杯子碎了一地……
娘咧!
房俊差点气笑了!
这么多的箱子里头要么就是陶器瓷器玻璃器皿,要么就是绫罗绸缎,也只有墙角那几个箱子里装着金灿灿的黄金,不过估摸着也就一两百斤……
不是天皇太穷,实在是倭国与唐国风俗不一样。
隋朝之前的瓷器工艺不行,彩釉的色泽受到矿物质的影响经常出现偏差,品相难看,也就这几年邢窑等地出产的白瓷好了一些。但是这等在大唐不算多么金贵的东西,到了倭国却是价值连城。
至于绫罗绸缎……这年头的确是可以当货币使用,但问题是难道要将这些从大唐漂洋过海而来的东西在漂洋过海的弄回去?
且不说这些东西值多少钱,堂堂大唐“财神爷”丢不起这个人……
倭国采矿技术极其落后,大多数技术都是“渡来人”带来的,与大唐日新月异的技术革新相比差了不是一点半点,即便倭国遍地都是金矿,身为天皇也只能在密库之中藏了这么一点金子。
房俊叹了口气,挥挥手:“金子拿走,挑上好的丝绸带上,其余的一把火烧了吧!”
真特娘的晦气!
这特么还是一国之主的藏宝库?
若是哪天李二陛下心血来潮将他房俊给抄家了,也远超这密库之中的财富几十倍不止……
真穷啊!
来时热血沸腾,回去垂头丧气。
不仅仅是房俊,兵卒也个个没精打采的晦气模样,本想着偷了天皇的藏宝库发一笔横财呢,谁特么知道居然是个穷逼……
出了密库,回到大极殿前,房俊看着远处混乱的战场早已没了兴致,下令道:“速速将这些联军歼灭,咱们撤退回到难波津!”
“喏!”
军令下达,早就憋得难受的水师兵卒纷纷精神大振。
战场之上别说什么“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这种话,双方势均力敌的情况下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感到兴奋酣畅,因为那必然意味着巨大的伤亡和两败俱伤。
刚刚的一番交战已经让水师兵卒体会到倭人的战力,似这等“虐菜”的局面,那才是大家喜闻乐见……
唐军重新整队,盾牌手在前,重装步兵紧随其后,弓手、弩手压后,阵列严谨步履整齐,缓缓向着正与苏我家混战在一处的联军压过去,两千人黑压压一片宛如泰山压顶,气势雄浑。
到得弓箭的射程,数百弓手引弓搭箭两轮抛射,收割了一波人头,然后又是弩手平射,劲弩如蝗,死人纷纷倒地,最后才是重装步兵自盾牌手之后杀出,虎入羊群一般冲入敌阵……
联军试图阻挡唐军杀入己方阵地,纷纷冲上前去厮杀,但唐军如墙的刀林缓缓向前推动,行动之间刀光如练杀气严霜,锋锐的刀锋轻易的破开敌人的革甲切入身体,皮开肉绽筋碎骨裂,残肢断臂血肉横飞!
整个阵列势如破竹一般向前推进,就好似一台行动的杀戮机器,但凡挡在面前的敌人,尽皆被凶悍的横刀绞碎!
一直在倭国这片土地上与各个封国之间“菜鸡互啄”一般打来打去的联军,何曾见过这般泰山压顶一般血型杀戮的军队?
先是发起了一阵冲锋试图阻挡唐军,但是百余人就好似碰上石头的鸡蛋一般血溅五步粉身碎骨,不可战胜的恐惧迅速在联军之中蔓延,等到唐军锐不可当的杀入混乱的战场,终于有联军抵受不住这股恐惧,发一声喊,丢掉手里简陋的兵器,或是穿着草鞋或是光着脚丫子的联军兵卒亡命奔逃。
顷刻之间,面对苏我家占尽优势的联军便全线崩溃……
战场之上自然不是想跑就跑的,盾牌手提着横刀掩护弓弩手衔尾追杀,距离远一些弓弩攒射,近一些便挥刀劈砍,苏我家的战兵缓过劲儿来,亦在苏我明太的率领之下配合唐军追击。
这些苏我家的战兵死士被压着打了好多天,兄弟手足袍泽死伤无算,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气,这会儿敌军崩溃四散奔逃,自然士气大振打了鸡血一般疯狂追杀。
联军也知道这般亡命奔逃难免被衔尾歼灭的下场,也曾试图组织死士断后抵挡追兵一阵,然而刚刚停下脚步,没等组织好阵型便被紧随而至的唐军一阵弓弩远距离射得哭爹喊娘倒下一片。到了最后哪里还有心思反击?无论将领还是兵卒,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撒丫子跑吧!
自甘丘一线至天香久山不足十几里的距离,万余联军便被追杀殆尽……
这一战不仅联军两万余人绝大多数丧命于此,苏我家更是元气大伤,这等情形正是房俊所喜闻乐见的,见到联军崩溃,当即指挥余下的千余兵卒搬了装着黄金的箱子,队列整齐的撤出板盖宫回到甘丘以东的营地,待到追击的部队尽数归队,便全军返回难波津。
倭国的布局远未结束,他要在那里等着虾夷人的到来……
第一千八百二十章 前门拒虎,后门进狼
当围攻飞鸟京数日的联军被唐军如同兔子一般追得满山跑,然后砍瓜切菜一般杀个干净,所有苏我家的人都算是彻底服了。
谁都知道大唐强大,谁都知道大唐水师纵横无敌,但是战力强盛至这种程度,却依旧让人难以置信,而且别忘了,大抵是因为联军太过弱小的缘故,唐军那种最具有震撼力的“震天雷”还只是在炸毁宫门的时候小露一手,若是用在联军身上会将差距拉大到何种程度?
简直骇人听闻……
苏我摩理势父子将对于唐人趁火打劫的那一点不满收起来深深的埋在心底,决定从此以后面对房俊的时候定要笑脸相迎、唾面自干,对方所掌握的武力实在太过庞大,既能帮助苏我家稳稳的坐上天皇之位,更能轻易的让苏我家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看着唐军整齐的退出的板盖宫,苏我摩理势告诉自己的儿子,一定要好生笼络唐人,尤其是这个掌握了大唐水师的华亭侯,哪怕他看上你的老婆闺女,也要洗干净给送过去……
苏我明太深以为然,表示定不让父亲失望,若有必要他完全可以在将老婆闺女送到房俊床上的同时与房俊展开一番深入浅出的经验交流,就尺寸、体位、时长等等重要指标交换意见,定让房俊有宾至如归之感。
苏我摩理势甚是欣慰,孺子可教也……
一旁有苏我家的族人看着唐军撤退的鼎盛军容,感叹道:“不愧是天下第一等的强军啊,不仅战力强横且军纪严明秋毫无犯,若是其余封国来援,临走之时不知道能将飞鸟京祸害个什么鬼样子,糟蹋女人不说,锅碗瓢盆都得顺手掳走。”
苏我家父子深以为然,皆感受到大唐仁义之师的风范。
然后便有人来报,说是板盖宫之南苑池处,有一假山之下的密库正冒出滚滚浓烟……
苏我家父子先是一愣,苑池乃是御花园,怎会有密库?
继而便是浑身一震,面色煞白。
“不好!”
苏我摩理势大叫一声,几十岁的腿脚飞快,蹭蹭蹭就跑到苑池假山处,看着那个黑洞洞冒着黑烟的洞口,顿时心脏如遭锤击,痛得无法呼吸……
苏我明太随后赶至,心疼得直拍大腿!
关于天皇有密库之事,苏我家的子孙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苏我摩理势父子一直未曾在族中担任重任,对于密库的具体位置却不知晓。自大极殿苏我入鹿被刺杀,到苏我摩理势屠戮皇族造成既定事实,再到联军围城苏我虾夷自|焚,一桩接着一桩的紧迫形势令苏我摩理势根本无暇他顾,却是将天皇的密库早已忘到九霄云外。
却不曾想居然被唐人被发现了……
只看这情形便知道,密库中的财富必然已经被唐人洗劫一空。
你说你拿就拿吧,咱也拦不住,可是拿不走的留下来给咱们喝口汤还不行?
真特么坏啊,非得还放了一把火……
这密库定然有不少通风口,内里火势不小,从洞口冒出的滚滚浓烟闻着有一股丝绸布匹的味道,更是让苏我摩理势扼腕长叹,心疼不已。
苏我明太怒道:“唐人无耻,此乃历代天皇之积蓄,更是倭国之财富,岂能全部搬空还放一把火?简直与强盗无异!”
一众族人默然不语,刚刚谁说唐军是仁义之师来着?
谁也不知道密库之内有多少财富,可既然是天皇的藏宝库,奇珍异宝又怎能少得了?看唐人走得轻装简从,并无多少辎重装备,显然只取了其中金银珠宝之类的珍贵物品,价值丝毫不比金银低贱的丝绸等物则弃之不顾,一把火烧个精光……
苏我明太道:“父亲,不如追上去将珍宝讨回?”
苏我摩理势又是心疼又是愤怒,气得胡子乱颤,可是事已至此,又有什么法子呢?肉进了饿狼嘴里,你还想夺回来?可别在搭进去一只手……
“罢了罢了,随他们去吧,眼下稳定大局要紧,早一日登上天皇之位,早一日昭告天下,方可断了许多人的念想,不然觊觎者众,指不定尚要弄出什么风波来。”
他倒也想去讨回来,可是怎么讨?
唐人之凶悍战力让他犹有余悸,万一将这群凶神惹恼了……得不偿失啊。
财宝固然重要,但是与天皇之位相比,则微不足道。
就当是额外付给唐军支援参战的报酬……
这么一想,心气顿时顺当不少。
可苏我明太却并未作罢,拉了拉父亲的袖子,在父亲疑惑的眼神中将其拉到一旁,低声道:“珍宝无所谓,可万一‘三神器’亦在其中……”
“嘶”
苏我摩理势的三角眼顿时瞪圆了,一股凉气从尾椎升起,瞬间袭遍全身,如坠冰窖!
他瞪着儿子:“不会吧?”
苏我明太也冒汗了:“万一呢?”
苏我摩理势彻底癫狂了,面色涨红大吼道:“找!统统给老子去找‘三神器’,哪怕拆了这板盖宫平了这飞鸟京,也得给我找到‘三神器’!”
“三神器!”
听到这个词汇,所有人都陡然色变!
难道是“三神器”不见了?!
周围族人一哄而散,疯狂涌入板盖宫各处宫殿房舍,发了狂一般翻箱倒柜掘地三尺。
倭国神话之中,天孙降临之时由天照大神授予琼琼杵尊“三神器”,与他约定世代统治倭国,这是天壤无穷神敕,是由天皇代代继承的宝物。
“三神器”的存在,间接证明了天皇是神而不是凡人,是神赐予天皇的信物,自古以来受到倭国人民的顶礼膜拜……
若是“三神器”落入唐人之手,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因为谁手持“三神器”,谁就是神的传人,就是倭国之主,难道让所有的倭人去朝拜一个手持神器的唐人?
承载着倭人精神的神话彻底覆灭,这也意味着一个民族所有信仰的崩塌……
直到天色渐渐暗下去,密库之中的浓烟也渐渐消散,整个板盖宫几乎翻了个个儿,却也未有找到“三神器”的消息传来。
苏我摩理势呆呆的跪坐在大极殿的御阶之上,黑暗笼罩大殿,也笼罩了他的内心。
如果说屠戮天皇血脉尚有可能通过篡改史书、颠倒黑白等等手段推卸责任混淆视听,用统一本州岛、发展民生造福万民来达到后世对苏我家的赞誉,那么丢失“三神器”,则成为他苏我摩理势永世也无法洗净的罪恶。
没有任何一个倭人会原谅丢失掉神赐之物的罪犯……
若是“三神器”当真落入唐人之手,就算自己跪地乞怜,也绝对讨不回来。
哪怕自己坐上天皇之位,也必然招致所有国人的反抗。
苏我摩理势烦躁的抓着所余不多的头发,心里无尽懊恼,屠戮天皇血脉之时,自己怎地就能将这等天大之事给忘记了呢?就算当时忘了,事后怎么就没有想起来将“三神器”找到呢?
难道是天照大御神亦在天上看不得苏我家窃取天皇之位,以此等方式对苏我家降下惩罚?
“父亲!”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苏我明太一路小跑进到大殿,因为殿内太过黑暗,脚下一滑差点跌了一跤。
苏我摩理势精神一振,疾声问道:“找到了?”
苏我明太气喘吁吁,摇头道:“没有。”
“没有?那你来干什么?赶紧去找,立即去找,必须找回来!”
苏我摩理势气急败坏,将身边一个玉珏狠狠的投掷于地,摔得粉碎。
苏我明太吓了一跳,连忙道:“非是孩儿没有去找,而是有十万火急之事禀告父亲。”
苏我摩理势已经陷入癫狂,声嘶力竭道:“放屁!还有什么是比寻找‘三神器’更大的事情?就算是我现在死了,你就把我放在这里不用管,也得给我去找‘三神器’!”
苏我明太苦着脸,道:“父亲明鉴,只是那虾夷人兴兵反叛,已然一路沿着陆奥、武藏、伊势等国顺着海边杀到伊贺国,伊贺国由于国内兵力尽皆参加联军前来围攻吾家,国内兵力空虚,已经任由虾夷人长驱直入,现在虾夷人的兵锋已然距离飞鸟京不足百里,周围封国尽皆被唐人杀得大败,逃回去的兵卒寥寥无几,根本无法抵挡虾夷人……”
苏我摩理势稳了稳心神,却依旧一脸不解:“虾夷人?”
虾夷人不是在虾夷岛么,几时来了飞鸟京?
第一千八百二十一章 神赐之物?三件破烂
“你说虾夷人攻破了陆奥、武藏等国,顺着海边一路东进,眼下已经到了飞鸟京?”
苏我摩理势瞪着儿子,觉得这小子是不是在说胡话。
本州岛本是虾夷人祖辈生活的地方,但是自从大和国崛起以来,对土著虾夷人残杀迫害经历了数百年之久,终于将其驱赶下大海逃亡冰天雪地的虾夷岛,这才得以延绵族群。
虾夷人骁勇好战,只是由于起游牧民族的特性,人口并不兴旺,其间虽然亦有数次大规模的反抗,却皆因人口稀少而被镇压。
百余年来,虾夷人早已认命,在虾夷岛的冰天雪地里讨生活,即便倭人贪图虾夷岛的矿藏渐渐攻略其岛,也不见虾夷人有什么过激的行为,偶尔的反击被击溃之后,也都老老实实的甘为倭人奴役……
这怎地忽然就反抗了,还能一路攻城掠地击溃陆奥、武藏等国?
需知道,在倭国的诸多封国之中,陆奥国土地辽阔,武藏国繁华富庶,两国皆是势力强盛,怎么可能被豚犬一般的虾夷人逐一击破?
苏我明太一脸茫然,道:“孩儿亦不知究竟,只是现在伊贺被击溃已然是事实,数千虾夷人与盗匪组成的联军已经到了边境,用不了两天的时间便能翻过山岭直抵飞鸟原。”
苏我摩理势有一种疯狂骂脏话的**。
搞什么?
我们苏我家被皇族阴谋算计,这才奋起反抗怎么了?
要不要左一波封国联军右一波虾夷联军,轮着番的欺负人?
还让不让人活了?
固然击溃了封国联军,但眼下的形势依旧严峻。虾夷人既然能够正面击破陆奥、武藏等国,战力必然强盛,虽然不知道这战斗力是如何忽然之间提升起来的,但以苏我家目前损兵折将的现状,恐怕无力抵御。
苏我摩理势没办法,只得说道:“你去难波津求见唐人,让他们出兵帮我们抵御虾夷人。”
这是唯一也是最好的办法了。
只是……
苏我明太苦着脸:“唐人贪婪,上次抵抗各封国联军已然开通通商口岸、允许唐人在倭国境内开矿,这次前去,不知又要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
“那又能如何?有求于人,那就必然任人宰割,只需顶过这一段时间,待到顺利登基之后局势必然稳定,届时再缓缓图之,眼下随他们提什么要求,尽皆答允便是。另外,探听一下唐人的口风,看看‘三神器’是否当真落入他们之手。”
苏我摩理势闭了闭眼,觉得眼前黑暗似乎无边无境,稍稍有些眩晕之际,一股精疲力竭之感袭来。
到底是老了啊……
“三神器”丢失已然是不可恕的大罪,比丢失“三神器”更严重的罪名,就是使其落入唐人之手……
苏我明太忙道:“是,儿子即刻动身前往难波津,还请父亲保重身体。眼下固然局势不利,但只要挨过去,必然重现光明,等到登上天皇之位昭告天下,父亲便是苏我家千世万世的英雄。”
苏我摩理势振奋一下精神,心忖儿子这话说的也有道理,汉人不是说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么,或许这就是天照大御神给予的考验?
“你速去速回,若是虾夷人当真来攻,为父自会阻止战兵应战,但估计也拖延不了多久,切记切记。”
“是!”
苏我明太连夜带着随侍出了飞鸟京,直奔难波津。
*****
“这什么玩意儿?”
难波津天王寺的精舍内,房俊让兵卒们打开带回来的箱子,称重一下有多少黄金,却看到兵卒从一个箱子里拿出来几件破烂玩意儿。
一块半绿半百、色泽暗沉,状如“c”形的古玉,一个背面绘刻有松竹梅、龟鹤等吉祥图案表面有龟裂纹的破铜镜,还有一柄把手缠着金丝刃身打了油但一看就有些念头的大剑……
兵卒们也一头雾水,有人道:“看着随破,但既然能够跟黄金放在一处,说不得是前朝古物?”
房俊上前瞅了瞅,随意摆摆手:“甚的古物,这年头古董不值钱……再说倭国穷的要死,连一本正儿八经的史书都没有,没有历史意义的古物有个毛用?速速拿去丢掉。”
“喏!”
那兵卒脱下自己的衣衫将这三样破烂儿一卷,就待拿出去丢掉,不过旋即犹豫了一下,迟疑着问道:“要不……侯爷将此物赐予卑下如何?卑下总觉得或许不仅仅是破烂那么简单,搞不好也能值点钱的。”
左右便有人笑道:“那也行,不过待会儿侯爷论功行赏,你的那份就那这几样破烂顶了吧。”
那兵卒一听,顿时瞪圆了眼睛:“某不过是见此物有些稀罕而已,怎能比得过侯爷的赏赐?万万不换!不过这剑柄缠着金丝,侯爷便赏了卑下吧?”
房俊摆摆手让他赶紧滚蛋。
那兵卒将几件破烂夹在肋下,迈步就向外走。
到得门口,正遇到金法敏疾步入内,差一点撞上,兵卒连忙退后,躬身施礼道歉,这人虽非唐人,但是受到自家侯爷礼遇,却是不能轻慢。
金法敏“哦”了一声,摆摆手示意并未在意,抬脚就往屋里走,只是走了一步,忽地回过头来,盯着刚刚转身的兵卒,问道:“你拿着什么东西?”
那几件破烂儿被衣衫裹着,但是大剑有些长,缠着金丝的剑柄露出来一截,被金法敏看到了。
“是在装黄金的箱子里发现了几件东西,侯爷命小的将其丢掉。”
兵卒站住脚步,答道。
“哦?拿来吾看看。”
“喏。”
兵卒就手撩开裹着的衣衫,让金法敏看个仔细。
金法敏也只是好奇,瞅了两眼,也没看出是个值钱的东西,心忖倭人当真寒酸,弄这么三件有了念头的破烂跟黄金放在一起……
呃……三件破烂儿?
金法敏猛地心中一动,一个镜子,一块勾状玉,一把大剑……
天呐!
该不会是倭人天皇的神物“三神器”吧?
他连忙将那兵卒叫回来,接过他手上的三件破烂儿,拿到房俊眼前,说道:“侯爷,可曾听闻倭国天皇之‘三神器’?”
房俊一愣,三神器?
上辈子倒是有过耳闻,只是并未在意,好像其中之一是什么草剑,但是早已失落不知去向……但是“三神器”所代表的意义,他却是清楚的。
据说是天孙降临时,天照大御神授予琼琼杵尊三件神器,并由倭国天皇代代继承。
这三种神器,一直被当作倭国皇室的信物,为民众所膜拜……
倭人是个刻板拘谨的民族,极难接受新鲜事物,对于自己所熟悉的一切都会给予热忱的维护和传承,世界各国历史上变法事件层出不穷,唯独倭国之变法艰阻甚大,所以仅有的几次成功变法自然大书特书,极尽吹捧。
倭国历史一片混乱,早起因为没有文字而只能依靠口口相传,嘴里说的话能有准儿么?当然是怎么美化怎么来,传来传去,都特么传成神话了,于是世界历史上最独特的一幕出现了,居然有一个民族将上古传下来的神话一本正经的当做民族历史,而且坚信不疑……
既然相信神话里的话都不是骗人的,那么对于神赐之物“三神器”,自然顶礼膜拜,视为神的信物,而天皇就是天照大御神的儿子,是它在人世间的代言人。
“金兄是说,这三样破烂儿便是倭人之‘三神器’?”
房俊瞪着眼珠子,有些不可置信。
“草剑,八尺琼勾玉,八咫镜……在下亦未见过‘三神器’之真容,事实上除去天皇本人之外,很少人见到过,不过您看看这几件……破烂儿,是不是很符合?”
一柄剑,一块玉,一个镜子……如果仅仅是巧合,有些说不过去吧?
第一千八百二十二章 各方反应,瞠目结舌
房俊兴奋得差点蹦起来!
若是在后世有人得到了这几件被倭国人视为神赐之物的神器,应当会被国人视为民族英雄大加歌颂吧?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引发又一场中日战争……
“可是如何鉴别这三件破烂儿到底是不是所谓的‘三神器’?”一个校尉在一边站着插话,他不知道什么神器鬼器,但他知道凡是珍贵之物大多都是有真有假,甚至有时候还会故意制造几件赝品出来以假乱真,保护真正的宝贝。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见到“三神器”真容的人极少,号称“万世一系”的天皇一脉甚至都死绝了,别说真伪难辨,就连这仨破烂儿跟“三神器”到底一不一样都无法证实……
正巧这时,王玄策风风火火的走进来,手里扬着一封信笺,大呼小叫道:“侯爷,虾夷人打到飞鸟京了!”
房俊精神一振:“虾夷人果然不负某之期望,干得漂亮!”
虾夷岛的冰天雪地虽然带给虾夷人艰苦的生活,却也磨炼了他们的体魄,较之身材矮小气短力虚的倭人,只要给予他们更好的后勤辎重,完全可以碾压倭人。只可惜这个民族的繁殖能力太差,人口太少,不过这也正是可以让房俊安心“培养”的优点……
金法敏虽然不知房俊早已暗中支持虾夷人跟倭人对着干,私底下赠送给虾夷人不少唐军淘汰的武器装备,甚至东大唐商号一直用稻米跟虾夷人换取毛皮,但是唐人早已跟虾夷人联合起来,他却是早已看出端倪。
唐人也从未在这点上防备他……
对于金法敏这个人,房俊其实非常看好,有能力、有眼界、没有野心,做事讲究原则,若是新罗能够由他执政,定然会与大唐保持长期的友好关系。只可惜眼下新罗做主的是那位善德女王,据房俊所知,善德女王死后继位的是真德女王,依旧没有金法敏以及其父金春秋什么事儿……
不过只要大唐能够略加扶持,金法敏的父亲金春秋能否战胜那位真德女王继位新罗王之位,那还真说不准。
所以房俊一直将金法敏当做大唐的盟友来培养。
“咦?你们这是……”王玄策将手中虾夷人吉士驹送来的信笺交给房俊,看着一群人围着几件破烂儿围观,不由甚感好奇,上前询问。
金法敏便与他说了怀疑是“三神器”却苦于无法验证一事。
王玄策当即说道:“这有何难?现在虾夷人达到了飞鸟京,苏我家一干人已经损兵折将士气低迷,抵挡不了几天的。届时苏我氏肯定派出族中有身份之人前来求援,不是苏我摩理势就是他儿子苏我明太,到时候只需稍作试探,便可看出‘三神器’是否遗失。若是确实遗失,那么这三件……破烂儿,就必然是‘三神器’无疑。”
飞鸟京虽然再一次形势险峻,不过虾夷人也没能力一举攻占飞鸟京,其余封国固然意图剿灭苏我家给天皇报仇,但是更在乎倭国的根基万万不能落入虾夷人之手,是以定会出兵打击虾夷人,双方必然是个势均力敌的结果。但苏我氏哪里能够放心?无论最后获胜的是虾夷人亦或是各个封国,只怕都没他们苏我氏好果子吃,所以前来向咱们求援是铁板钉钉。
这本就在房俊的预想之中……
倭国越乱越好,楚汉争霸有什么看头?三国鼎立才是最棒哒。
苏我家为了生存下去,必须抱紧唐人的大腿,出卖做多的国家利益也在所不惜;各个封国为了所谓的正统和巨大的政治利益,也定然会团结起来抱成团:再加上被唐人一手扶持起来的虾夷人……
恐怕几百年之内,倭国这片岛屿上也再难有安宁之所,各国混战在所难免,如此局势才好让大唐左右逢源、从中渔利。
房俊抚掌赞道:“好主意!”
又问未曾跟去飞鸟京而留守在难波津的校尉:“那木楼建好没有?”
校尉连忙答道:“已然建了大半,难波津水道密布,交通甚是便利,自附近山上砍伐树木顺水便能运抵此处,省时省力。随船队出海的修船工匠足有几十人,常年出海的兵卒亦有诸多稍懂木工之人,几百人日夜劳作,再有三两天便可竣工。”
房俊满意道:“做得好,所有参与建造的工匠每人赏钱两贯,兵卒一贯,不得有误。”
“喏!”
房俊又对王玄策说道:“若是苏我氏来人求见,便说某不在,等到木楼竣工之后,再行会见。”
王玄策应下,心头却难免狐疑:兴师动众的在此地兴建一座木楼,难道就只是为了接见倭人之用?
这位侯爷年岁渐长地位愈高,却依旧还是任性啊……
命兵卒将黄金以及疑似“三神器”的三件破烂儿归置好,房俊便和衣卧在中军大帐的床铺之上,酣然入睡。
只不过他所不知的是,他这边事事顺遂,大海另一边的大唐却被他搅合得一片闹腾……
最早得到房俊攻占佐渡岛消息的是正在华亭镇“渡假”的房玄龄与李靖,看着房俊遣人送回来的书信,两位大佬一脸懵逼。
不是说好的出海打击高句丽人的水师,使其短时间内难以恢复战力,不会对明年开春的东征造成困扰么?
这怎地拐了个弯跑去倭国强占人家的岛屿,还要大规模的招募开矿工匠?
不干正事儿啊……
李靖看着信笺,啧啧嘴,赞道:“二郎这还真是英武勇猛啊,旁人攻城掠地便已足可名垂青史,二郎这开疆拓土却是犹如探囊取物……啧啧,厉害厉害。”
房玄龄以手捂脸,羞愧难当。
佐渡岛那是个什么地方?若非房俊的这封信笺,大唐宰辅连这个名字都未听过,而且信上房俊只是说佐渡岛有银矿……银矿有什么用?白银这东西固然珍贵,可不是流通货币,价值是比不上黄金与铜的,这等岛屿也没几个人,大唐周边类似的土地有的是,何必跨越重洋去抢占下来?
这孩子有点不着调儿了……
不过房玄龄对于这个此子一向诸多支持,也知道这孩子有时候固然棒槌了一些,但是关键时刻从不妄为,心里极有分寸。所以一方面将消息传递给长安,一方面找到萧,利用萧家的影响力在江南招募工匠。
萧自然毫不推迟,虽然觉得房俊不干正事儿有些扯淡,但是碍于一心想将族中女儿嫁给房俊为妾紧密联合两家的关系,当即满口应承下来。
兰陵萧氏在江南的领袖地位毋庸置疑,再加上作为梁朝皇族,对于以前收到朝廷管制的工匠更是比别家更为熟悉,而这年头所有的工匠几乎都是世袭,铁匠的儿子是铁匠,木匠的儿子还是木匠,开矿的儿子也照样开矿……没几天的功夫便招募了几百工匠,送上大船。
然后又过了没几天,房俊又派人来向房玄龄要工匠。
房玄龄就纳闷儿了,那佐渡岛就算遍地银矿,也犯不着这般兴师动众吧?白银那玩意有则更好,没有也无所谓,你这般一副要将整个岛挖空的架势有些过分了啊。
便将负责运输工匠的水师校尉训斥了一顿,让他回去告诉房俊别瞎胡搞……
那水师校尉一脸纠结,似欲反驳却没敢,犹犹豫豫的模样让房玄龄起了疑心,一通追问,那校尉不敢隐瞒,便将佐渡岛发现大金矿的事情说了,并告诉房玄龄,房俊已然直接派人将消息送去长安,呈递李二陛下知晓。
金矿……
还是大金矿!
房玄龄自然晓得自家儿子眼界多高、捞钱的能耐有多大,家中库房里的铜钱都快堆不下了,各种产业每日里的进项连他这个宰辅都无法计数统计,能让富可敌国的儿子说上一句“大金矿”,毫无疑问,必然是惊世骇俗的大金矿!
房玄龄琢磨一番,觉得这件事或许还有操作的余地,便将这消息跟萧和李靖说了。
然后,这两位便不淡定了……
这棒槌瞎胡搞不干正事儿,不去打击高句丽水师反而跑去倭国强占人家的岛屿,反倒阴差阳错的发现了大金矿?
没天理了啊!
第一千八百二十三章 朝野震动
长安城内,发生几乎同样的剧情……
李二陛下接到房俊的奏报,便阴沉着脸。
起先他对房俊胡搞一气颇有微词,只是觉得房俊办事一向靠谱,所以未曾表露出来,心里却是总归有些不满的。身为一军主将,便宜行事、随机应变固然重要,但是紧紧抓住战略目的坚决不动摇更重要!
若是每一个主将带兵打仗的时候都能这般随意而为,想干嘛就干嘛,岂不是天下大乱?
他能忍,别人却不能。
大运河的开通,使得关中对于江南的掌控愈发严谨,江南稍有风吹草动,关中这边马上就能察觉。萧凭借兰陵萧氏的势力在江南大肆招募矿工,朝堂之上这些官员岂能不知?
开始的时候还以为是萧发现了大矿,打算私底下开采,一些与他平素作对的官员便暗地里开始收集情报,打算到时候狠狠的参上萧一本。山川河泽皆乃国有,山里的矿藏更是明文规定属于国家,谁敢私底下开采,捉到了那就是仅次于谋反的重罪!
跟国家争利,想死么?
然后大家便发现原来不是那么回事儿,居然是帮着房俊招募工匠……
于是房俊强占倭国佐渡岛的事儿便被捅了出来,一群闲着没事儿的御史言官顿时兴奋了!
话说这两年朝中固然风波不断,但是自侯君集谋反之后,大事儿还真就没多少。世家门阀都参与了皇帝发起的“东大唐商号”,在海外疯狂敛财,一船一船的货殖运出去,一船一船的钱财拉回来,这等财富积累的速度远远超过世家门阀数代人几十年的积蓄,使得这些人已经渐渐的看不上田地出产的那一丁点儿财富……
给佃户们减点租税算得了什么?
几百亩田地的租税还及不得一船瓷器的利润,为了租税那一丁点儿的蝇头小利把乡里乡亲的佃户们逼得家破人亡,把自己搞得恶名远扬被人指着脊梁骨骂娘,有什么意思?
甚至有些农户遭遇疾病、意外等等措手不及之厄运,世家门阀反倒能够慷慨解囊,助其渡过难关。
于是乎,民风淳朴,乡邻和善。
朝廷官员绝大多数都是出身世家门阀,家中财源广进,那些喜欢捞钱的官员也渐渐收敛起来。若是因为污而被陛下责罚丢了官职,甚至于牵连家族被驱逐出“东大唐商号”,那岂不亏死?
有那精神还不如多干几件正事儿,刷刷政绩。
于是乎,官员廉洁,吏治清明。
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海外大量的财富涌入大唐,居然使得庙堂上下一片和谐,精神文明建设更上一层楼……
于是乎,御史言官们郁闷了,因为忽然发现没事儿可干。
官员们都不作奸犯科了,世家门阀也不压榨百姓了,你让他们弹劾谁去?
正是这等情形下,房俊“不务正业”强占倭国佐渡岛的消息传开,闲的蛋疼的御史言官们自然兴奋莫名,各个磨拳擦掌,打算好好的弹劾房俊一番!
可惜没等大家准备好材料呢,事情又有了陡然的变化。
人家发现了一座大金矿……
做事情的过程很重要,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道路走的对,即便没有一个好的结果有时候也可以接受。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若是好的结果有了,你所有的手段所有的选择似乎都无所谓了,因为追根究底,所有的一切手段、选择,都只是为了追求这个完美的结果而已……
眼下房俊便是如此。
你说他不务正业瞎胡搞,怎么都行,但问题是人家发现了大金矿,那么所有的质疑批评都变得无足轻重,甚至有些世家门阀出身的御史言官已然顾不得弹劾房俊了,而是将此事赶紧报于家族之中,请求族长、族老们赶紧定夺,“东大唐商号”可是有着大家的股份,那么这个“大金矿”是否会被见钱眼开的皇帝陛下侵吞。
说起来似乎大逆不道,有些将李二陛下瞧扁了,但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皇帝陛下现在心心念念振兴科举,试图将科举推行天下,成为大唐取仕的唯一途径,让所有的寒门子弟都能够凭借才学参与进来,而非再如以往“九品中正法”那样按照氏族门望择取入仕。
而教育资源是把持在世家门阀手中的,他们为了垄断政治,自然不肯轻易将手里的资源交出去,那么意欲让寒门子弟也拥有学习的机会,普及教育就是必须的。
大力推行普及教育,这就需要海量的金钱去支撑,教师、书籍、课本……所有的一切都需要钱。
华亭镇成立市舶司以来大量抽取商税,这已经让皇帝看到了“发家致富”的希望,若非世家门阀共同抵制,恐怕商税早已在全国施行,而非只是眼下收取由华亭镇市舶司进出之货物的税赋……
皇帝需要钱,自然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等到佐渡岛发现大金矿的消息传到各大家族,这些平素风花雪月饮酒寻欢的世家族老们顿时坐不住了。
当初成立水师的时候咱们可都是出了大力气的,还没吃到多少甜头呢,万一当真被皇帝独吞了可怎么办?
关陇贵族的头头脑脑赶紧聚在一起,商议对策。
结果还未等拿出个章程来如何应对皇帝可能的“吃独食”行为呢,水师那边的消息又传回来了,倭国内乱,大臣发动政变,水师在房俊指挥之下悍然干涉,不仅取得了在倭国开设通商口岸之权力,更可以在倭国境内随意开采矿山……
一石激起千层浪!
什么买卖最赚钱?
不是丝绸,不是瓷器,不是茶叶,也不是玻璃,甚至不是走私食盐,除去铸造钱币之外,天底下最赚钱的买卖就是开矿!
哪怕一千几百年之后,如果确定一下对方是否真土豪,那么就要问一句:家里有矿没……
然而历朝历代的矿山都是朝廷的,私人若是占据几乎与谋反无异,谁敢强占皇家的财富?时下依靠矿藏发财的也仅有长孙家与房家,但是这两家即便各有矿山,却也需要缴付大量的税金,所获得之利润乃是依靠铁厂冶炼。
现在居然有机会拥有矿山……
哪里还有心情商议什么对策,谁特么还管皇帝是否独吞金矿?
就算皇帝肯将金矿的收益分润出来,那又能有多少?
与一座矿山相比……根本没得比啊!
也甭商量了,赶紧的各显其能,准备去倭国采矿吧。
然后就在大家兴奋不已四处筹备矿工的时候,皇宫里头传来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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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天关中刚刚下了一场大雪,不过这两年风调雨顺的,百姓收成尽皆不错,手里有了余钱,房屋也都好好的修葺了一番,倒是没有上演以前大雪压塌房舍百姓无家可归冻死倒毙的悲剧。
而且火炕早已从骊山农庄传遍四方,成为北方百姓赖以度过寒冷冬天的取暖神器,只需入冬之前备好足够的树枝柴禾,便不惧严冬。
百姓不惧寒冷,大雪似乎也充满了诗情画意,李二陛下连续几日跑到骊山的别苑赏雪泡温泉,随行带着这一段时间最受宠的来自于湖州长城徐氏的徐充容,当真是郎情妾意温柔缱绻,李二陛下感觉男人的第二春来了……
等到水师的消息接二连三的传来,尤其是发现大金矿以及获得倭国通商、采矿之权以后,李二陛下再也没心思跟着娇俏可人的徐充容花前月下研究快活姿势了,当即收拾行装摆驾回宫。
待到回了皇宫,将太子、马周招进皇宫,把房俊送回来的奏折给两人看了,然后与这两个最亲信的人商议一番,便下诏令长孙无忌、萧、张行成三人入宫奏对。
皇帝召见大臣不算什么,这位虽然有时候脸厚心黑,但总体来说是一个好皇帝,起码“勤政爱民”这一点比起史上大多数皇帝都要做得更好,然而这三个人的身份却不得不让人心生揣测……
长孙无忌身后是关陇贵族,萧是江南士族的领袖,而张行成则是山东世家在朝中的代言人,这三人奉召入宫奏对,顿时吸引了朝堂上下所有人的目光。
皇帝这是要对世家门阀开战?
第一千八百二十四章 皇帝父子,一曲双簧
皇帝召见的地方在神龙殿,与平素接待外宾商议朝政的两仪殿相比,此处乃是皇帝寝宫,君臣相对大多是坐在书房内,一张书案几把椅子,再泡上一壶清茶,显得随和惬意一些。
尽管谁都知道这位皇帝在此等关节的时候召对这几位大臣,必然没安好心……
萧刚刚从江南返回长安,刚到潼关便赶上这场大雪,坐在马车里四周放满暖炉身上盖了两层被子,亦挡不住彻骨的寒冷。
到了家尚未暖和过来,只是换了衣衫澡都没得及洗,风尘仆仆便被皇帝召入宫中。
进了神龙殿,便见到李二陛下一袭常服,头戴幞头,两只幞头是硬脚,向上略微弯曲,天底下唯有皇帝的幞头是这般模样,大臣以及寻常人物的幞头两只脚向两侧平直伸展亦或是下垂。
皇帝精神甚好,剑眉朗目神情温润,只是幞头下露出的鬓角,隐见如雪发丝……
恍惚之间,这位天之骄子亦已人到中年。
长年累月的勤于国事,前些年甚至夙夜难寐唯恐一觉醒来突厥狼骑已然侵略至长安城下,这些年稍微好一些,却又被“千古一帝”的野心所累,心心念念开创一番千古未有之大功业,殚精竭虑的绸缪发展,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耗费心血了。
萧心底喟然。
他自己有何尝不是从风华正茂一眨眼便成了今日之垂垂老矣?
一生命运多舛,仕途亦是起起落落浮浮沉沉,看似世代簪缨前朝帝胄,谁又能品味其中艰辛困苦、战战兢兢?
这一瞬间,萧忽然有所顿悟。
时代已然不同了,既不是梁朝之时夹缝中求存看着周遭强国的脸色做人,亦非是前隋之时关陇武勋横行天下盗匪蜂起,眼下这大唐日益强盛繁花锦绣,国库充足、兵备强盛,万民归心、国祚稳固,盛世之像早已呈现,百年之基也已奠定,皇权将会前所未有的集中到皇帝手里,谁敢阻挠,谁就得死……
萧进入御书房内,一揖及地,施礼道:“老臣觐见陛下。”
李二陛下微笑道:“宋国公不必多礼,快快入座,就等着你了。”
“多谢陛下。”
萧谢过皇帝,又向书房内诸人略略一抱拳:“诸位有礼。”
等到诸人还礼,他这才入座。
自有内侍奉上香茗,萧端着茶杯环视一周,太子、马周、岑文本、长孙无忌、张行成……朝中各方势力,尽皆到场。
皇帝这是要下一盘大棋啊!
萧面色不动,心底却在琢磨,不知房家父子又给皇帝指了什么损招,以此来算计天下世家门阀……
诸人坐定,李二陛下并未开门见山,而是问马周道:“这场大雪多年罕见,关中道路大多阻塞,所幸百姓牲畜冻死的极少,这多亏爱卿平素勤政爱民,大力推动火炕,朕记你一功。只不过勿要沾沾自喜,还应指挥京兆府官吏尽早疏通道路,否则耽搁日久,不仅影响百姓生计,还会延误货殖运输。关中缺乏物资,亟需商贾将米粮等等必需品从关外各地调派而来,所以万不可大意迟缓。”
马周赶紧起身,躬身领命:“微臣知晓,稍后回去官衙,立即调拨精干官吏赶赴各处主要道路,监督各地县衙及时清理疏浚积雪。”
“嗯,要严加敦促,不可懈怠!”
李二陛下叮嘱了一句,然后微微一顿,与其加重,沉声道:“同时还需注意,若是有谁趁着百姓受灾受难之际放印子钱,喝人血,甚至逼良为娼卖儿鬻女,就给朕从严惩处!或许别的地方山高皇帝远,朕看不见,但是在京兆府,在关中,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谁敢干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朕就让他后悔生在这个世上!”
浑厚的嗓音在御书房内嗡嗡回响,震得在座诸人心肝一颤……
不太对劲啊,难不成皇帝这是要杀鸡儆猴,先给咱们来个下马威?
马周恭声道:“微臣遵旨!”
李二陛下缓缓颔首,示意马周坐下,眼睛扫视了一圈诸人,然后看着面白恭谨的太子,温言问道:“入冬以来朕身体诸多不适,朝政大多由太子处理,应当知晓身为国君之难处,事事小心战战兢兢,唯恐处置不当出现疏漏,给帝国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造成难以挽回之影响。眼下帝国之繁华,是多少仁人志士忠臣烈骨拿命换回来的?无论是谁胆敢侵蚀破坏这等河清海晏繁华安定之局面,都是帝国的敌人,哪怕身为国君亦是一样!”
这话说得……
一众大佬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实在是什么也不敢说,更什么也不敢做,就瞅着这爷俩唱双簧吧……
果然,李二陛下话音刚落,太子急忙起身,一揖及地,大声道:“儿臣无时无刻不谨记父皇之教诲,‘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之字幅便悬挂在儿臣床头,每日朝起暮睡,都要默诵一遍,劳记心头,一时不敢或忘。”
李二陛下展颜道:“甚好!吾儿宅心仁厚温润祥和,定能将帝国之富强绵延下去,朕心甚慰!怎么样,处置国事是否遇到难题?不妨在此说说,在座皆是老成谋国之栋梁,一起给你参详参详。”
大佬们心头一震,来了来了……
只见太子殿下稍稍蹙着没有,略作思考,而后说道:“此前朝政一向由父皇乾纲决断,房相、舅父、宋国公、申国公等贤良从旁辅佐,可谓井井有条处置得当,儿臣现今不过是按图索骥、照本宣科而已,所幸尚算严谨,未能出了差错。不过父皇既然问到有何难题,儿臣前思后想,觉得帝国之内各处州县的基础设施实在太过简陋,不仅未能与帝国蒸蒸日上之局势与时俱进相得益彰,反倒成为拖累……”
李二陛下道:“哦?不妨仔细说来听听。”
太子道:“比如诸县之学舍……前朝之时创立科举,成为天下士子晋身之阶,取有才学者为国所用,到了本朝,父皇更是大力推行科举制度,每年开科取士,皆成为天下学子振奋之时。然则儿臣观之长安、万年、蓝田诸地之学舍,多已破败残旧,屋顶茅草纷飞墙壁开裂透光,学子于这等学舍之中,焉能用心读书,何以报效君王?关中之地尚且如此,偏远一些的地方,甚至连学舍都已经废黜,房屋成为库房仓储,实在是斯文扫地……父皇常教导儿臣,欲强国必强军,欲富国必重律,而欲缔造万世不易之基业,必振兴教育……可是如此之多的学子居于陋舍艰苦读书,甚至三餐不继穷困潦倒,而那些纨绔子弟富贾豪商却笙歌燕舞骄奢淫逸,何其不公也?长此以往,恐怕帝国之根基坍塌,百世之霸业凋零……”
这一番长篇大论,太子说起来七情上面神情凝重,听得众人连连颔首,太子固然年轻,性情也有些优柔,不过就此刻的表现来说,已经具备一个合格的政客睁眼说瞎话的基本要求……
什么叫学舍荒废?
大隋末年天下混战,三十六路反王七十二股烟尘,你方唱罢我登场,将一个神州大地弄得烽烟四起盗匪横生,连命都可能保不住,谁还有心思念书?大唐初建,李二陛下登基之后大力提倡科举,也曾下令各地县学重新招募学子开筵授课,可是一片废墟之上硬生生将县学扶持起来,谈何容易?
当然,这中间自然也有世家门阀故意打压的缘故……
但此时太子提起学舍之事,又言及什么基础设施,显然不会是表面上这么简单。而且“基础设施”这个词汇甚是新鲜,以往从未听过,细细琢磨一番,颇有一些房俊那个棒槌一贯标新立异的风格……
一股浓郁的阴谋气味,在御书房内弥漫,诸位大佬纷纷打起精神,等着皇帝父子出牌。
第一千八百二十五章 御书房内,君臣奏对
随着太子这番话说完,御书房内气氛有些凝肃。
大佬们都缄默不语,因为尚未弄清皇帝父子到底打着什么算盘,贸然开口,一旦说错话便极其被动。
马周、岑文本显然是被皇帝拉来站队的,更不会多说话……
待到太子说完,李二陛下一脸沉吟,右手手指曲起,在书案上一下一下的轻轻叩击,御书房内一片寂静,“夺夺”轻响分外鲜明。
少顷,李二陛下才抬头,看着诸位大佬,问道:“科举入仕,方可网罗天下英才为国所用,不至使得胸有锦绣之辈有志不得伸展、有才不可尽用,所以朝廷大力挺行。然而几年来收效甚微,并未有多少寒门子脱颖而出、为国所用……诸位爱卿,以为科举入仕之国策,是否符合时务?”
一众大佬各自沉吟。
科举入仕是必然不能反驳的,这是国策,非是皇帝一人脑袋一热拍板定论,而是经由政事堂诸位宰辅以及众多朝臣详细商议之后,方才拟定的政策。
拥护科举是必须的,这是政治正确,谁敢反对就是否定皇帝、否定整个朝廷,诛家灭门未必,但是受到打压是一定的……所以别听皇帝问得随意,谁若是敢予以否定,等着挨收拾吧。
张行成低眉垂眼,一言不发。
就好似皇帝叫他来开会他就来了,却忘记把嘴带来……
萧年岁大,又是长途跋涉刚刚回京,还没缓过来呢,坐在那里“伏留伏留”喝着茶水,神情有些萎靡不振。
然而这两位可以装聋作哑,长孙无忌却不行。
因为刚刚太子的言语之中,可是点名了关中各地州县之学舍坍塌、社学荒废,而关中各地的官员十之七八出自关陇贵族,身为关陇贵族“扛把子”的长孙无忌怎么可能绕得过去?
略一沉吟,长孙无忌谨慎道:“太子殿下之忧虑实属必要,各地的地方官未能将社学放在首要之位,确实失职。科举制度乃是基本国策,是帝国延续强盛的必要手段,只是科举制度虽然由前朝而兴起,但中途天下大乱荒废多年,现在重现拾起,固然有陛下大力扶持全力号召,但是其中之规制方法尚需慢慢摸索,唯有不断从中寻找疏漏之处,不断加以完善,方能成为国之基石,任重而道远啊!”
诸位大佬心底默默给长孙无忌点了个赞,不愧是“阴人”,这一手避重就轻玩得确实溜……
科举是皇帝的政治主张,这一点不容置疑,任何推诿狡辩之词都拿不出手。
所以长孙无忌没有说什么科举不易、靡费太过、师资缺乏等等言语,张口便肯定了自己的倾向,是坚决拥护皇帝决策的。只是客观原因毕竟存在,您不能要求我们一步登天,事情总得一点一点的办吧?
给我们点时间,我们一定会干好的。
只是这个时间是一年两年还是十年二十年,甚至直到皇帝殡天新皇登基……那谁也说不好。
只是长孙无忌心里清楚,这等话语固然看上去事实就是,但是说到底还是推诿。果然,他话音一落,偷偷去看皇帝的表情,便见到一片乌云盖顶,那一张原本四方俊朗的脸容此刻阴沉得能够滴出水来……
长孙无忌自然感受到皇帝的不满,心里咯噔一下。
可是他也很无奈啊,若是这个时候他不说话,事后关陇贵族的那些人怎么看他们呢?
他是必须维护关陇贵族利益的,否则一旦被人知道他出卖大家的利益去抱紧皇帝的大腿,人心必散。
人心一散,“带头大哥”可就不好当了……
一直老神在在的岑文本直到长孙无忌开口之后,这才仿佛回过神来,咳了一声,坐直腰身,缓缓说道:“社学乃是科举之根基,自然应当予以重视,然则赵国公所言句句在理,天下社学荒废非是一天半日,而是长久以来各种各样的原因造成。兴旺社学,的确是难了一些,师资、房舍、补贴……样样都是困难。不过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钱字,只要有钱,那就都好办。”
李绩有恙,卧床不起,未能前来御书房。昔年远征突厥之时冰天雪地的冻坏了腿,每年这个时节都要卧床一段时间,极其幸苦。他是尚书左仆射,他没来,朝中宰辅便以右仆射张行成为尊……
李二陛下当即看向张行成:“这两年物阜民丰,连年丰收,民部账上可还宽裕,能否拨出钱来扶持一番社学?”
张行成连忙道:“启禀陛下,民部账上虽然进项不少,但是开销更大。各州府县连年投入巨资兴修水利、固土屯田,今年又在全国各地调拨军粮运往幽营二州,人吃马嚼,开销巨大,所以……扶持社学,着实为难。”
这话不是推脱,民部收入高了,但是开销也大,单单房俊在工部期间所提倡的水车、水渠、翻车等等水利设施的兴建,便耗去民部很大一部分税赋。这还是朝中很多大型项目都是李二陛下的内帑参与,比如大慈恩寺的修建,若是都要民部出钱,估计都得破产了。
而且最大的开销还是东征筹集粮秣,为了确保东征的顺利,一分一毫都不能削减……
长孙无忌与萧隐隐觉得不妙,这话头说来说去,怎地说成了朝廷没钱?
这两人虽然不管民部,但是对于朝廷钱库是否丰盈,总归是有自己的渠道去了解,据他俩所知,固然因为兴修水利以及东征只是靡费了大量税赋,但是因为华亭镇市舶司的存在,赋税较之以往差一点翻了一番,哪里就花的了那么多?
恐怕皇帝要在此做文章。
固然,一旁的太子似乎就在等着张行成这句话,立即便说道:“欲想丰盈国库,拿出钱来扶持社学推行科举,无非开源节流而已。现在朝廷用度大增,无论是兴修水利亦或是筹备东征,都万万不可削减,所以节流是万万不行的,那就唯有开源一途。父皇,儿臣拙见,可不效仿市舶司之举措?”
长孙无忌等人顿时大惊。
什么叫效仿市舶司?
市舶司之所以能够有海量的进项,靠的就是征收高额的商税,但凡货物由市舶司进出,一律雁过拔毛抽取重税,惹得江南商贾苦不堪言,直至不愿缴纳商税而行险走私,却遭遇了灭顶之灾,不仅海船货殖尽数丢弃,还被房俊紧紧的攥住小辫子,欲哭无泪。
太子所言效仿市舶司之法……那就必然是全天下征收商税咯!
长孙无忌断然道:“殿下,万万不可!朝廷正朔,天下竟从,岂能与民争利?”
他只是强烈的表达自己反对的意见,却并未多说。事实上也勿用多说,征收商税这件事情政事堂已经不止一次进行过讨论,甚至好几次连百官都参与其中,最后的结果皆是不可。
当然不可,天下货殖十之七八皆在世家门阀手中,朝中百官则十之七八出身世家门阀,让这些人商议可否将他们自己嘴里的肉吐出来,能通过才有鬼了……
岑文本淡然道:“赵国公此言差矣,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石民也。然商贾居于最末,不事生产却攫取巨利,不知礼仪却靡费豪奢,令其将所得之一部分拿出来以作税赋,贴补民生,有何不可?”
长孙无忌摇头道:“商贾虽然卑贱,但其走街串巷行遍南北,若是征收商税必然使其心生怨愤,届时谣言蛊惑诋毁朝廷,怕是得不偿失。商税不是不能收,只是眼下立国未久,关中心想隋杨者有之,江南前朝余孽有之,山东诸路豪雄之后裔有之……若是经由商贾从中串联,怕是要横生灾祸,社稷不稳。若是征收商税,大可等天下民风安定、局势平缓之后,方可缓缓图之。”
反正征收商税肯定不行,所有世家门阀皆会群起抵制。
让我们将到了嘴里的肉吐出来?
想都别想,逼急眼了搞不好就有那么几个偏远的士族琢磨着举起反旗震一震太极宫里的皇帝……
否则你以为历朝历代的皇帝愿意放着商税这么大一块肥肉视若无睹?
第一千八百二十六章 威逼利诱,图穷匕见
听到长孙无忌说“江南余孽”,萧胡子眉毛一起抖了抖,却闷不做声。
这话不好听,但是他跟长孙无忌的立场是一样的,商税什么的,绝对不能收,一个华亭镇就已经让江南世家叫苦连天,每年白白流逝大量利润,若是所有商业尽皆缴税……那就没法活了。
岑文本与长孙无忌争执不下。
事实上这等争执谁也奈何不得谁,谁都能讲出个道理。
最根本的道理,天下商贾货殖尽在世家门阀之手,而世家门阀是帝国稳定的根基,所以就算皇帝再是如何强势,也不能置社稷稳定而不顾,强势从世家门阀手里夺取利益。
即便是嚣张跋扈自认天下第一的隋炀帝也不敢这么干,即便他没干也亡了国……
淡然看着两人争论,李二陛下默不作声,慢慢的呷着茶水,待到两人争论的口干舌燥谁也奈何不得谁,李二陛下才敲了敲桌子,慢悠悠说道:“房俊于倭国获得经商口岸开设之权,这事儿大家都听闻了吧?”
见到皇帝将话题岔开,长孙无忌和岑文本也不争辩了,喘了口气,坐着不言语了。
太子展颜道:“房俊办事,确实得力,这一手声东击西耍得漂亮,高句丽那边风声鹤唳,将自家的水师都藏了起来,房俊却拐了个弯跑去倭国占了个岛,发现了金矿,然后又出兵平定倭国内乱,得了开设通商口岸之权。自今而后,大唐货殖行销倭国,只需按照倭国规定只税赋缴纳即刻,享受与倭商同等之待遇,再想如以往那般给大唐货殖加收重税,却是绝无可能。”
马周也道:“华亭侯此功利在千秋,陛下当予以嘉奖。”
李二陛下缓缓颔首。
长孙无忌、萧、张行成也一起附和,毕竟开辟倭国商路,他们这些人都是受益者,当然,收益最大的还是朝廷,因为所有进入倭国的货殖势必要经过市舶司,被敲骨吸髓一番,在所难免……
可即便是这样,倭国庞大的市场也足矣让大家赚得盆满钵满。
然后,马周缓缓说道:“陛下,虽然开通倭国商路乃是利国利民之好事,但商贾短视,只知逐利,若一窝蜂也似的都奔向倭国,势必会使得自己人跟自己人竞争,白白让倭人得利。以微臣之见,何不令市舶司厘定配额,甄别商贾,予以分发执照,唯有握有执照者方可前往倭国经商?如此一来,则使得一众商贾尽市舶司的控制之下,货物的定价、销售皆可统一调度,胡乱定价欺行霸市者,予以吊销执照之严惩!”
此言一出,长孙无忌等三人差点跳起来破口大骂!
倭国虽然比不得大唐疆土万里、生民亿兆,可是照比那些个蕞尔小国也算是庞然大物,一旦获得其过通商之权,就算拉一船石头过去也照样赚钱。如此旷阔的一个市场,意味着海量的财富,自然是谁有能耐谁就去赚。
可是若当真甄别商贾分发执照,那就等于死死的掐住了商贾的脖子!
届时,市舶司让你往东,你就不敢往西,让你追狗,你就不敢抓鸡……不服?不服就吊销的你的执照,回家玩蛋去吧!
这还没完,太子在一旁又添了一句:“马府尹之谏言的确高屋建瓴,可以使得大唐商贾之间少了竞争,多了合作,大家相互抱团而非明争暗斗,自然可以将利益最大化。父皇,儿臣以为,南洋诸国亦可颁行此法。”
萧脸都绿了。
天下商贾尽在世家门阀之手,但是对于南洋来说,显然江南士族占了地利的便宜,自古以来江南豪商便行船海上,将货殖贩卖于南洋,根深蒂固,所以获利更大,而对于关陇贵族来说却是可有可无。
他想要便说点什么,但是又显得吃香太难看,就在他游移不定的当口,只听李二陛下缓缓说道:“诸位爱卿,收缴商税,诚乃刻不容缓之事,商贾亦是大唐子民,百姓种地需要纳税,商贾行商却不纳税,何其不公?取商税以补国用之不足,理所当然也。”
这就算是乾纲独断了,不管你们答应不答应,朕一意孤行!
这哪儿能行?
长孙无忌、萧、张行成尽皆有些傻眼。
皇帝虽然有些自负刚愎,但是平素还是能够听得进去谏言的,难不成魏徵死了,这位没了天敌,再无顾忌?
三人心里默默组织着言辞,便听得皇帝幽幽说道:“闽粤之地货殖运往华亭镇出海,需经由吴越群山,其中雁荡险峻,虽已命有司开凿山路,却依旧难行,来往客旅时有灾祸发生,朕心不忍。若装船出海,则需沿着海岸北上,抵达华亭镇还要卸船清茶数目,检索有无违禁之物,费时费力。是以,朕拟在闽粤之地沿海择取一地,增设市舶司,一应规制皆仿照华亭镇市舶司,诸卿以为如何?”
萧立即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大唐油水最肥的官是哪个?
不是民部尚书,不是将作监大匠,更不是工部主事,甚至连负责制造钱币的官员都算不上,而是市舶司主事!
华亭镇市舶司每一天进出货殖有多少?
没有内部的账簿,外人很难知道其中详细,但是据有心人估算,最起码每一天在市舶司账面上呈现的货殖,绝对不会低于三十万贯!
这仅仅是一天!
一年算算得有多少?
一个亿……
虽然仅只是账面上货殖的估值,连流水都算不上,但须知道,商税可是按照成本来收取的!人家市舶司不管你卖多少钱、赚多少钱,逢十税一的税率是实打实的。
一个华亭镇市舶司,一年收取的商税就高达一千万贯,必去年全国税赋的总和还多,是武德初年全国税赋的三倍……
也难怪皇帝心心念念全国收取商税,这钱收起来实在是太过瘾了!
这也就是房俊身家亿万富可敌国,犯不着用贪墨的手段去敛去钱财,否则整个华亭镇市舶司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是他的人,想贪多少钱贪不到?
当然,也正是因此,皇帝才会将这个肥得流油的差事交给房俊一手掌控……
现在问题来了,闽粤增设市舶司,主事是谁?
房俊自然不可能身兼南北两个市舶司的主事,那么新增的这一个,就势必要从朝中择取。
谁若是能够将这个职位攥在手里,想不发达都难!
甚至不需要去贪墨公帑,只需要手稍微松一松,一年流出来的财富就足以抵得上一个顶级门阀的收入……
萧压制着自己的心跳,脑筋飞速转动。
他当然知道皇帝绝不会轻易的将这个市舶司的主事随意的交给任何一个门阀的人,但是他更清楚,今日皇帝与太子一唱一和,旁边还有马周、岑文本这两人搭腔,绝非只是要求各地兴建社学和新增市舶司这个简单。
长孙无忌与张行成同样心底狐疑,都在斟酌着皇帝的真是意图。
李二陛下也不是个城府甚深的人,弯子绕了一圈,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心忖房俊这个棒槌何时学来的这般虚伪狡诈?想着奏报上那条条框框的谏言,心底便有些不爽。
与这些先铺垫再抛饵最后一手大棒一手甜枣的迂回算计相比,他居然觉得那厮还是直来直去不服就干的行事风格让人更爽快一些……
当然他也知道,商税是大事,务必谨慎,再多的谋算迂回都不算过分。一旦成行,朝廷就会万古千秋收益,将钱从世家门阀的口袋里掏出来贴补国用,此消彼长,门阀势力自然衰弱。
甚至可以说,商税的重要程度只是比科举低了那么一点点……
李二陛下觉得诱饵和甜枣都给的差不多了,威逼利诱都用上了,是时候将大棒子拿出来,好好敲打敲打这些世家门阀。
于是,他轻咳一声,沉声道:“天下社学,千千万万,乃是为国举才之根本,所以朕决定,从内帑拿出钱来,修建学舍、补贴学子、延请教师!于此同时,天下商贾按照十税一的税率缴纳商税,予以永制!所得之税款,将用于城池的修葺、道路的维修、各州府县医馆的补贴!”
然后,他挺直腰杆,虎目环顾,一字字问道:“谁……众卿可有异议?”
看似威严肃穆,实则心里却在嘀咕:还好没将房二那个棒槌教的话说出来,不然太丢人了。
什么“陛下彼时虎踞上座,目四顾,厉声曰:谁赞成,谁反对?则堂下臣工必然战战兢兢,诚惶诚恐,俯首帖耳矣”……
娘咧!
那是皇帝能够做出来的样子么?
简直就是市井游侠啸聚分赃,有失帝王之身份。
第一千八百二十七章 商税施行
众卿可有异议?
这话问得霸气!
我知道天下豪商的背后都是你们世家门阀,征收商税就等同在你们身上剜肉,你们肯定抵死不从。
但这又如何?
现在摆明了告诉你们,同意征收商税,那么倭国庞大的市场人人有份,大家发财,闽越之地新增市舶司也会向你们倾斜,甚至主事的人选亦可商量。若是不同意,不仅倭国没你们的份儿,南洋也都别想!
况且身为皇帝都拿出内帑修建学社、贴补学子,满天低下各县一级的学社有多少?大唐一千五百五十一县,除去一些偏远山区以及边疆之外,大半县城都设立过学社,这笔钱简直就是个天文数字!
然而皇帝眉头都不皱一下,这笔钱就拿出来。
以皇室供养天下学子,这是何等气魄?
让你们交个商税便唧唧歪歪,你好意思?
这是以道德胁迫。
而在权力威逼方面,那就更容易了。一旦皇帝打定主意,令华亭镇市舶司重新厘定商税、甄别商贾,颁发执照才有资格出海行商,那就等于死死的掐住了世家门阀的脖子。
那个时候,留给世家门阀的唯有两条路,要么缩起来当乌龟,眼睁睁的看着海水一样的财富流入别人家,要么咬紧牙关造反……
谁敢造反?
若是大唐初立那会儿,狠狠心或许当真有人铤而走险,然而现在大唐国力强盛吏治清明,历经隋末以及唐初的乱世,民心思定,这时候谁若是扯大旗造反,恐怕用不着十六卫大军前去平叛,当地的老百姓就把你给剁碎了喂狗……
当乌龟也不是不行,世家门阀最拿手的便是逆风之时当孙子、顺风之时当祖宗,不知多少帝王都得管世家门阀叫一声爸爸,浮浮沉沉潮涨潮落,世家门阀从未放在眼里。
但眼睁睁看着钱进了别家口袋,这却是世家门阀绝对不能容忍的……
所以,说来说去,其实路只有一条。
张行成坐直腰杆,沉声道:“陛下英明神武,乃千古难觅之圣君明主,胸襟广阔气魄盖世,臣等能够追随于后,实乃无上荣耀!微臣出身于山东小族,却也幼读典籍聆听圣人教诲,不敢说通晓大义,倒也懂得道理。陛下以内帑兴学,毕将万民传颂,天下商贾亦是大唐子民,岂能不深受感召?微臣敢言,若是陛下下诏征收商税,所得之税款用以兴修道路、水利、医馆等等国计民生,天下商贾定会望风景从!”
没有言明,但是这等话语已经表明了山东世家的态度。
只是这番吹捧阿谀之词有些太过,连李二陛下自己听了都一身鸡皮疙瘩,没看出来这个张行成平素老实巴交闷葫芦一般,却也有与房俊一般的佞臣潜质……不过既然态度很好,那么李二陛下也就不打算追究了。
嗯,没事儿的时候若是听一听这等言辞,心情还是极度愉悦的,幸好魏徵那个老家伙死了,不然不仅张行成落不下好,皇帝也得挨喷……
李二陛下又将目光看向长孙无忌与萧,等着两人的回复。
长孙无忌心底哀叹一声,见识到了皇帝征收商税的决心,最厉害还是这一手刀子一手甜枣的手段,顺着皇帝吃枣,不从就挨刀,哪里还有选择的余地?世家门阀从商贾货殖攫取暴利的年代一去不复返了……
况且张行成这个不要脸的实在过分,你们山东世家不是一贯孑然于世、标榜清高么?
脸呢?
深深吸了口气,长孙无忌无奈道:“陛下圣明,微臣并无异议。”
李二陛下心里陡然一松,他的皇位来自于关陇贵族的支持,所以天下世家当中唯独不能对其太过,否则难免予人“卸磨杀驴”之嫌,况且说到底现在关陇贵族在朝中的势力依旧庞大,远非江南士族、山东世家可以比拟,若是太过苛待,难保不会横生波澜,动摇帝国根基。
只要长孙无忌点头,征收商税的最大阻力就算是祛除了最大一块……
他看向萧,这是个聪明人,也没有太大野心,受到市舶司限制最大的便是货殖之道精通的江南士族。
果然,萧面无表情,淡然道:“陛下圣裁,微臣鼎力支持。”
他看到的不仅仅是商税征税不可阻挡,更看到皇帝一言一行背后都有着房俊深深的影子。
能够将皇帝、太子影响到这种程度,甚至可谓是“言听计从”,这个什么样的影响力?
李二陛下性格刚硬尚且如此,等到未来太子,以这位殿下温润绵软的性子,几乎可以肯定房俊必将呼风唤雨,一手遮天……
脸上云淡风轻,实则萧心底却琢磨着是不是别等房俊从倭国回来了,干脆今晚就将淑儿洗吧洗吧送去房府,造成既定事实算了……
“哈哈哈!”
李二陛下仰首一阵大笑,状极欢畅。
不由得他不欢畅,自古以来,商税虽然早已有之,但从来都只是一个笼统的概念,大多是指关税,却从未有过在全国范围内按照售价厘定税金之举措,不是统治者不想收,实在是阻碍重重,有心无力。
商税的施行不仅意味着国库将会日益丰盈,更重要的还代表着朝廷对于天下的掌控。
若无高度的中央集权,何谈收取商税?
当皇帝的,哪一个不想着一言九鼎,自己放个屁全天下没人敢说臭呢……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古之皇帝不知凡几,可是又有谁真正做到这一点?
所以,与其说李二陛下的欢畅来自于未来国库的充足,还不如说是因为四海竟从而带来的肯定。
“诸位爱卿深明大义,朕心甚慰。不日中枢即将发布圣旨,颁行天下,诸位还需多多提醒各地州县,要严防谣言,向商贾做好解释开导之义务,使其明白商税取之于商、用之于民,乃是每一个商贾的责任。若有商贾因为征收商税之事不满而闹事,严惩不贷!”
最后四个字说的杀气腾腾,诸人心中顿时一凛。
皇帝这是在警告几人呢,千万别阳奉阴违,在朕面前说的好好的,回头就鼓捣自家的商贾搞事情……
“微臣遵旨!”
几人连忙起身,躬身领旨。
心里却是暗暗叫苦,琢磨着回去之后跟家中族老要如何解释劝说,让他们能够看清时势,而非是还抱着以往的执念,往外掏一个铜板都跟割了肉死的要死要活……
不过可以确定的,一旦商税施行,这等千古罕见之变故,毕将令天下震荡。
走出神龙殿的时候,长孙无忌、萧、张行成三人甚有默契的一齐在台阶之下驻足,扭头看了一眼远处太极殿巍峨雄阔的屋脊。
眼下之时局,变幻莫测。
以前即便是朝代更迭,换了一家皇帝之后大家臣子照做、日子照过,一切墨守成规,数十年如一日,不曾有任何变动。每当朝廷出台一项新政,无论好坏,定然使得天下慌乱,人人翘首。
然而现在之大唐,政令施行简直犹如家常便饭,一切一切,都变化得太快……
比如货殖之道,以往大家都做生意,几百年来的大宗贸易都是贩卖陶瓷、丝绸,国内还好说,若是销往国外,一年一次远航,赚回钱来喜笑颜开,然后等着明年再次出海。
现在呢?
海边停着无数商船,来自全国各地的货殖通过水路、陆路汇聚,日夜不息的不停装船,这一艘刚刚装满驶离码头,另一艘便已经停靠过来。以往受到季风限制,每年出海一次,每一次都冒着巨大的风险,十次总有个两三次人货两空,现在只要你有货有船,天天出海都行,而且新式的帆船又稳又快,令商贾闻之色变的海盗早已被赶到婆国……
每年获利,乃是以往数十倍。
第一千八百二十八章 房俊棒槌,吾之知己
再比如军备。
周武王大规模使用战车,战无不胜,使得“用车几乘”成为诸侯国地位的象征,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一举奠定“骑兵为王”的地位,大秦强弓劲弩组成无敌军队,横扫天下……每一次军事改革都会引领一个时代,每一个时代的变革可以长达千年,至少也要几百年。
然而现在呢?
马蹄铁的出现,使得骑兵可以在恶劣的道路条件下长途奔袭直捣敌军心脏,再一次将骑兵的地位拔高至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然后没过多久,新式板甲在牛渚矶的一场战争之中问世,人马俱披重甲的“具装铁骑”成为战争之王,滚滚铁流无畏冲锋,敢于阻挡在前面的人世间所有军队都将被碾为齑粉,成为待宰的豚犬。
这还没完,遥远的南洋林邑国城下一场惊天动地的战斗,“震天雷”横空出世,在实战当中证明其“天下无敌”的地位,即便是耄耋老者、总角孩童,亦能将其投掷除去,杀人盈野!
再然后,可以在超远距离一举轰塌城墙的火炮出现了……
这才几年的功夫?
以往需要几百年甚至上千年才能完成的军事改革,层出不穷目不暇接,即便是李靖、尉迟恭、程咬金这等战无不胜的名将亦时常便是如今的战争早已不同以往,亟需学习领会新式武器的特点与用法,否则再是如何曾经功高盖世战无不胜的将领,亦将被时代所淘汰……
帝国景象,日新月异。
予人一众置身于漩涡激流之感,谁不能跟得上这变革的时代,谁就将注定被时代所淘汰。
三人齐齐的吐出口气,自有史而始,此乃数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也……
然后,三人都发现了自己的举止神情与身旁两人神同步,不仅微微尴尬,相互颔首示意,一起加快脚步出了皇宫,分道扬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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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马周、岑文本也相继离去,内侍收走茶盏,重新沏了一壶茶端上来,太子兴奋得直搓手掌,道:“父皇,二郎这‘一手胡罗卜一手大棒子’的方式当真奏效,即便是将家族利益视为至上的世家门阀,不也得俯首帖耳,甘为驱策?儿臣觉得这个法子不但对世家门阀有用,便是面对周遭那些个藩国亦可效法。”
李二陛下心情亦是激荡,不过城府显然较之太子深沉得多,面上并未有多少显现,慢悠悠的喝着茶水,微哂道:“什么‘一手胡罗卜一手大棒子’?那厮就是不肯好好读书,白瞎了那等惊才绝艳的天赋,不过是威逼利诱而已,没什么稀罕的。”
太子啧啧嘴,不说话了。
没什么稀罕?
没什么稀罕您咋就没想到将海外贸易的资格发放执照,一次来要挟世家门阀以达到通行商税的目的呢?
不过身为人子,这等话语自然是不能说出口的。
不仅不能说,他也不敢说……
倒是李二陛下自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你英明神武烛照千里,最后还不得靠着人家房俊瞎胡搞在倭国那边打开了一扇门,撬动了世家门阀的根基?
不过让他承认自己不靠房俊摆不平商税,那是绝无可能的,身为皇帝,一国之尊,离开一个棒槌还活不了了?
气氛略微尴尬。
太子岔开话题:“父皇,二郎奏报之中言及,建议由内帑出钱在天下广建学舍,大力发展社学,使得天底下寒门出身的读书人皆为‘天子门生’,实乃巩固皇权的一件大事,一旦事成,千秋万载,天下学子尽皆奉皇家为恩主,何愁帝国根基不稳?故此,儿臣斗胆,敢情父皇允准,由儿臣承办此事。”
李二陛下笑容渐渐敛去,沉吟不语。
太子一颗心顿时揪起,忐忑不已。
教化寒门学子,这是何等重要之事?若这件事当真由太子来操办,其实后患很大。学子们并不会太过在乎是皇帝由内帑拿出钱来供养他们读书,只会在意是太子劳心劳力,一腔忠心都将尽付太子。
按理来说,这等事由太子操办,有些僭越之嫌……
沉吟少顷,李二陛下抬头看着太子,忽然笑问道:“这是房二那厮教你说的吧?”
太子楞了一下,有些心虚,垂首道:“是……”
身为太子,言行却受到大臣如此影响,说起来似乎有些丢人。
不过李二陛下显然并未就此事埋怨太子,反而笑了笑,语重心长道:“你可知为父最喜欢房俊哪一点?”
太子有些摸不着头脑,茫然道:“儿臣不知。”
李二陛下不以为意,喝了一口茶水,道:“按理说,这厮行事,为父是不大看得上的,戾气太重,动辄挥拳相向,办事的时候甚少讲究策略,干脆以实力碾压,让人口服心不服。但是唯有一点,让为父甚为欢喜,所以哪怕他屡次犯错,为父都能一忍再忍,不与他计较。”
顿了一顿,他慨然说道:“这厮嘴上时而阿谀之词令人恶心,时而悖逆之语令人恼火,但是其心中钦佩为父、崇拜为父,他是真正认为为父必古往今来的绝多数皇帝多更强。就比如他给你的这个建议,如若是东宫的那些个署官,只会建议你离社学越远越好,因为这个是犯忌讳的,做得不好让天下人失望,做得好了又唯恐皇帝猜忌……偏偏房俊就不这么想,他敢建议你跟为父提着个要求,就是因为他看准了为父不会因为你做得好而猜忌你,只会鞭策你要去做得更好。此人虽然可恶,却是真正知我,唉,时也运也,不想朕的知己,居然是这么一个混账玩意儿……”
他李二就是这么一个人。
极度自信,自认老子天下第一,以此子逆而篡取江山,看似不过一句话的事情,实则这其中多少艰险为难,不足为外人道也,但凡由一丝一毫之差错,都绝不会是今日之结局。
连这等邀天之幸的事情都能成功,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
世上之人,谁能奈我何?!
因为自信而心胸荡阔,瞧瞧他手底下都是些什么人吧……反贼如程咬金、李绩之辈,奸臣如裴矩,草原蛮王如阿史那思摩,甚至被他干掉的隐太子李建成的心腹魏徵、薛万彻之流……这么多身份背景迥异者,皆能为其所用,从不去猜忌疑心,这是何等胸襟,何等气度?
所以他只怕太子做得不够好,从不怕被太子抢了风头。
你太子再厉害,厉害得过你老子我?!
太子瞠目结舌,不知说什么好。
不过细细一想,房俊还真就是算准了父皇了必然不会担心自己危及皇位,所以才采取了这等跟别的臣子反其道而行之的建议……
父皇的心胸,的确非常人可比。
若是换了别的皇帝,必然担心太子风头太盛,收拢太多人心,危及皇帝的地位,且不说会否野心作祟干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单只是让人说老子不如儿子,你让皇帝的脸面往哪儿搁,威望和在,如何服众?
但是李二陛下并非等闲之君王,他不会担心这个。
他只会担心太子做得不够好,没能力继承他背负一身骂名争来的这锦绣江山、万里疆土……
只不过……房俊居然是父皇的知己?
遥想一番伯牙与钟子期的高山流水,那是何等心意相通,何等风流雅致,再想一想父皇与房俊……太子心中一阵恶寒。
那房俊是个不怕死的,屡次三番的怼父皇,屡次三番的挨打,还屡教不改……若是世间之知己都如这般,那也着实太过玷污“知己”这个美好词汇。
“父皇放心,儿臣必然用心,将此事做到最好,使得天下学子尽皆感受父皇之恩德慈爱,尽为父皇所用,假以时日,太极殿里殿试之学子,皆为天子门生!”
反正现在皇家钱有的是,一旦倭国那边金矿开采,一船一船的拉回来,都不知道怎么花。以之兴办社学补贴学子,达到收尽天下人心的目的,也算是钱没白花。
“用心去做,闲暇的时候多给房俊写信,那厮鬼主意多,或许能够让你另有裨益也说不定。”
李二陛下叮嘱道。
太子忙答应下来:“儿臣谨记。”
旋即又问道:“二郎信中曾言,倭国金银矿藏众多,等到开采以后必然每年获取大量金银,所以谏言父皇改革币制,铸造金银铜三种新式货币,并且采取十进制的算法予以兑换,未知父皇考虑得如何?”
第一千八百二十九章 货币改革,金本位制
说起这个改革币制,李二陛下就有些发愁。
事实上随着大唐本国商业的日益发达、对外贸易的迅速扩大,大宗交易屡见不鲜,钱款交割就成了难题。
目前流通的货币为金、铜,实际上大多数地方还是以物易物为主,流通的钱币太少。就比如朝廷收缴税款,直接言明粟米多少多少斗,丝绢多少多少匹,甚至有些地方干脆能交换的货殖都可以充作税款。
若是以往国家财政困难、国内经济低迷之时,或许并无大碍,但是随着经济越来越发达,全国多处都掀起商贸热,尤其是江南一带,不知有多少丝绸、瓷器、茶叶作坊兴起,时常雇工几十人,每年的贸易额都能达到十几万甚至数十万贯,这个时候若是继续以物易物,显然不合适。
而且以物易物最大的弊端便是换算方式的不确定,有些时候一匹丝绸可以换一头牛,但是有些时候只能换一头驴,差距太过巨大,这就给了官吏从中渔利贪墨的机会,造成百姓极大的负担。
最紧要是眼下施行商税,总不能让商贾将自己贸易的货品直接拿来低税吧?
改革币制是迫切需要的,否则将会导致刚刚兴起的商业受到极大阻碍,所造成的损失是任何一个人都不愿意见到的。
但是如何改革呢?
房俊干脆在奏报当中提到,直接确立以黄金为主要货币的制度,将白银也确定为流通货币,与铜钱一起作为辅币,同黄金主币可以互兑互换,这就是所谓的“金本位制”。
而且房俊还提到一个概念,叫做“无限法偿”,甚至长篇累牍详细予以说明,然而李二陛下看得昏头涨脑……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二陛下郁闷无比,字都认识,但是联系在一起,简直不知所云。
想了想,对太子说道:“兹事体大,不若将几位宰辅以及精通实务的马周、主官民部的唐俭都召入宫中,详细商议。”
顿了一顿,又道:“去英国公府上吧,他是首辅,应当问问他的意见。”
太子哪里知道皇帝是因为不懂,不敢乱下决定,还以为是皇帝谨慎博采众议,乐于听取各方谏言,顿时甚是欢喜。
当即父子两个摆驾出宫直抵英国公府,同时派人前去各位宰辅的宅邸宣召。
长孙无忌等人刚刚忧心忡忡的回到府中,正琢磨着商税的施行会使得家族损失多少钱,便见到宫里的内侍上门,说是皇帝陛下相召前去英国公府,有要事商议。
有什么事刚才不能说?
心头狐疑,不过却也不敢耽搁,赶紧洗了把脸,连饭都顾不得吃上一口,便急忙赶往英国公府。
李绩正抱恙卧床,闻听皇帝太子驾到,赶紧洗了脸更衣,出来相见。
李二陛下温言道:“今次实在是有大事不能决,故此才召集几位大臣来此商议,你是首辅,你的意见跟重要。不过你也别太过操心,好生养病便是,克明走得早,玄龄也已老迈,往后这朝中大事尚需你来辅助朕定夺,可不能落下病根。”
李绩心中温暖,甚是感激,道:“身为臣子,未能替陛下排忧解难,已是失职,陛下却又这般安抚,微臣感激涕零。”
李二陛下拉着李绩的手坐了,太子坐在一侧相陪,问了几句李绩的病情,诸位大臣便陆陆续续来到。
移驾到了英国公府的正堂,将闲杂人等尽皆赶走,李二陛下便拿出房俊的奏疏,让大家相互传阅,并且着重指出“无限法偿”这一说法,让大家深切领悟。
结果这几人先后仔仔细细一看,马周、唐俭都懂了,顿时拍案叫绝。
这两人懂了也就算了,就连李绩都大呼“房俊之才,盖世无双也”……
娘咧!
你李绩是个骑马打仗当土匪起家的好不好,为何对于经济之道居然这般精通?
这下李二陛下不仅郁闷,还有些忧伤,觉得智商被碾压了……
神特么“无限法偿”!
李二陛下阴沉着脸,敲了敲桌子,道:“既然诸位已然深明房俊奏疏中之意,那么不妨说说看,这个币制改革是否妥当?”
唐俭当仁不让,他是民部尚书,掌管天下税赋,整日里便是与钱打交道,深知眼下财政制度的不完善带来的种种弊端,当即开口道:“自古以来,以物易物便是最主要的交易模式,但是随着商贸的逐渐兴起,若无一套完整的货币制度,这种以物易物的习俗怕是还会延续下去。很多地方的人们并不是没钱,而是他们不相信钱,只相信自己手里和别人手里的货物……华亭侯的这套货币制度,已然尽善尽美,其才足以称得上惊才绝艳之赞誉,微臣以为,朝廷当增设机构,全权负责货币改革一事。”
岑本文插了一句:“增设机构不是不可,可单只是负责货币改革,难免人浮于事,不若将商税之施行一齐交付给这个机构。”
唐俭没资格参加刚才皇宫内的“萝卜大棒会议”,这时候听到岑文本之言,顿时吃了一惊。
已经确定要征收商税了?
真是奇哉怪也,这些世家门阀傻了不成,到手的钱乖乖交给朝廷?
李二陛下这时候看着大臣们议论纷纷,却有些出神。
只是一个币制改革,你们就惊为天人,称其为“惊才绝艳”?
若是让你们看到单独给朕的拿到密奏,其中论及金币本位制、金块本位制、直至最终的不兑现信用货币制的进化与演变,以及各个时期在各种货币制度之间转换演化多带来的利弊得失,甚至可以将其作为一个摧毁敌国的重要武器,你们或许会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不过令他不可思议的是,那房俊不务正业,也没读过几本书,怎地就能有这等见识呢?
难不成当真是“神智天授”、“生而知之”?
房俊只是将前世所知的半吊子金融知识拿出来显摆了一下,就将整个大唐帝国的头头脑脑震得七晕八素,瞠目结舌。
大唐的金融系统就是一张白纸,随便你怎么设计涂画,都不存在水土不服的问题。
其实金融非是他的本业,所知甚少,也就是将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候各国封锁黄金出口的事例讲了讲,然后套用在大唐身上,想当然的推论出了一个可能。
眼下大唐乃是天下第一强国,无论文化、军事、经济方面,尽皆超出周边国家不止十个档次,所以引领世界经济的影响力比之后世的那些个超级大国更强、更大。只要大唐施行金本位制度,必能引领周边诸国也随之响应这种制度,只要大家都是用黄金交易,一大唐庞大到可怕的贸易顺拆,将会快速聚集世界诸国之黄金。
若是以后某一天有强国崛起成为心腹大患,则可立即禁止黄金兑换,不得使黄金出入国境,敌国的经济必会瞬间崩溃。
当然,这种以货币为战争武器的方式对上游牧民族为主体的国家,那是全然没用处的,游牧民族不管你什么经济还是体系,他们只知道饿了就抢,没钱也抢,女人也抢,抢不来统统杀掉……
所以当成吉思汗的弯刀肆虐欧洲,当建州女真的铁蹄踏碎中原,任何文明在野蛮的武力面前都好似一张白纸,被肆意涂画、恣意凌辱。
……
对于币制改革,即便是世家门阀也并无异议。
拥有了统一完善的货币制度,对于世家门阀来说利大于弊,能够更精确的收取租赋,更方便的交割商贸。而对于那些以货物充当租赋的过程当中,“大斗进小斗出”等等伎俩所攫取的财富,真正的世家是不屑一顾的。
世家贪婪,但他们懂得“竭泽而渔”的道理,他们吃鱼的同时也养鱼,并不会将水塘里的水抽干。
当然,当初他们还不是世家的时候,却正是通过这些他们现在不屑一顾的手段而累积而起的……
见到事情确定,李二陛下也不多说,只是指了指马周,说道:“关于币制改革与商税施行,便增设机构,就由马周来担当主官吧,众卿可有异议?”
众人顿时心中一震。
马宾王当真是简在帝心,这是要一步登天啊……
第一千八百三十章 野馆浓花,春帆细雨
就在天王寺一侧的山顶,一座三层木楼拔地而起。
此楼完全是唐式建筑,攒尖顶,四檐三层,四望如一,全楼翼角嶙峋,气势雄壮。底层为一高大宽敞的大厅,其正中藻井高达三丈,正面壁上为一幅巨大的字幅,乃是房俊亲笔手书“野馆浓花发,春帆细雨来”两句诗文,字体饱满,墨迹淋漓。
顶层设有四面围廊,可以凭楼远眺不远处大海浩淼船帆点点,使人眼界大开胸怀激荡。
苏我明太此时正站在楼前空地上,翘首凝望这座拔地而起的木楼,满眼不可思议……
这才几天的功夫?
原本一块荒草萋萋的空地上便崛起一座这等结构之精巧、气势之雄浑尽皆远胜倭国任何建筑的高楼,向西可以远眺大海,波涛浩荡船帆点点,向东可以遥望飞鸟京,青衫隐隐绿水迢迢……
唐人之强盛,远胜倭人百倍矣。
苏我明太心中那一份以大和族血统为傲的矜持,在这座楼前被打击得支离破碎。当真是井中之蛙也,囚居于本州岛上,便以为乃是天神子孙人间之主,极为可笑。倭人皆知中原强盛,故而数次派遣使节、学者远渡大洋前去求学,时至今日,倭人之冠冕礼仪、文化制度尽皆效仿汉人,自认汲取隋唐两朝之精华,已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然则此时此刻,他方才知道倭人与唐人的距离,就像是天与地那般遥远……
将苏我明太晾了好多天,直至这座木楼建成,房俊方才接见。
他略微得意的看着苏我明太震惊的模样,笑问道:“此楼不足一月建成,略显仓促了一些,故而诸多工艺未能一一施展,阁下以为比之倭国名楼如何?”
他说的轻巧,实际上建成此楼的力气却不小。
随军的木匠有百余人,尽皆是壮年老手,很多人事实上都是从寻常的木匠转化成为造船的工匠,比之建造能够抵抗风浪远渡重洋的海船,造楼则简单得多。然而即便如此,在如此段的时间内建成这样一座三层木楼,差一点将那些工匠累瘫……
苏我明太就算再是自傲,此刻也不得不承认:“远胜倭国多矣!”
何止是“远胜多矣”?
放眼倭国就没有这样雄伟秀奇的建筑,没看到就连天皇陛下的板盖宫都只有两层么……
进到楼内,到了顶楼,此处乃是宽敞的大堂,方方正正四面开窗,不过此时气候湿冷,窗户关闭,若是到了春暖花开,站在楼上四处远眺,当真就应了一楼大厅正壁的那两句诗词,近可观山野春花蓬勃愈发,远可观春帆点点细雨如丝,其景致诗情画意。
两人坐定,自有勤务兵奉上香茗,房俊呷了一口,问道:“叛军虽然被杀退,但苏我家自己也必定受创严重,阁下不在飞鸟京襄助令尊整顿族务、料理国事,何以跑到这穷乡僻壤的地方,难不成是想看看大海的风景?”
鬼才愿意看风景……
苏我明太腹诽一句,试探着问道:“侯爷撤离之时,携带走了历代天皇之积蓄,您别误会,唐人能够襄助苏我家击溃叛军,已然是深情高义,些许财富,理当充作礼物,以便侯爷赏赐作战勇猛之麾下兵卒。不过侯爷也当知道,倭国地狭民寡,物资匮乏,那些黄金积攒不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可否允许倭国以同等货殖换回那些黄金?”
放在任何一个年代,黄金都是硬头货,是一个国家稳定的根基之所在,这是同等值的丝绸、瓷器等等永远也无法取代的地位。
所以说苏我明太的这个要求很合理。
但是早有准备的房俊却心中一跳……
娘咧!
难不成那几件破烂儿当真是什么“三神器”?
若是当真,那可是赚大了……
心中早有说辞,是以房俊一脸无奈,摊手道:“足下何不早说?你知我素来慷慨,对于追随我出生入死的麾下兄弟从不吝啬,这次帮助你们苏我家出兵,兵将死伤惨重,不仅要赏赐勇猛杀敌之人,还要抚恤死伤兵卒,这可都是一大笔钱,所以就将那些金子给大家分了分,没了。”
苏我明太差点跳起来破口大骂!
是我不早说么?
老子来了好多天了,你一直各种借口推脱不见,现在跟我说一切都怨我?
而且你当我没看到还是怎地,你们唐军一个个要么隔着老远强弓劲弩的攒射,要么一个个身披重甲刀枪不入,哪里有死人了?
最重要的是,那么多的金子你告诉我都赏赐给兵卒了?
骗鬼呢!
不过翻脸是不可能的,苏我明太只得忍着气,哀求道:“倭国贫瘠,以后甘愿成为大唐藩属,还望侯爷多多垂怜倭人之艰辛,便将那些黄金让在下换回来吧。”
房俊终于确定,那三件破烂儿还真就是倭国所谓的“三神器”!
那破玩意不值钱,但是象征意义实在太大。
房俊压制住心跳,看着苏我明太问道:“足下说句实话,是否你们丢失了什么东西,是与那些黄金放在一处的,所以急着寻回?”
苏我明太顿时色变。
完了!
“三神器”当真落入了唐人之手……
隐瞒是不可能隐瞒的,他若是继续隐瞒,眼前这个年轻得不像话的唐朝贵族高官更会装傻。
苏我明太也非是智谋出众之人,好在他也有自知之明,玩心眼儿不是他的强项,若是弄巧成拙反而不妙,还不如在直来直去,反正条件任你开,我只要将“三神器”带回去就行。
当即起身,跪伏于地,悲声道:“还望侯爷将‘三神器’赐还倭国,那三件神物乃是倭人之寄托,意义非凡。若是丢失‘三神器’,则苏我家必定遭受灭顶之灾,国人群起反抗,灭族不远矣!”
房俊一脸错愕,赶紧起身将苏我明太拉起来,埋怨道:“足下何必这等大礼?大唐乃是礼仪之邦,本官更是义薄云天,岂会贪图贵国的神物?来来来,起来说话。”
“侯爷愿意赐还神物?”
苏我明太被拉起来,听房俊之言,顿时又惊又喜。
唐人讲究啊!
这等攸关倭国存亡之神物,居然能够这般容易便归还……这位侯爷虽然长得黑了点,但是正如他自所言,当真是位讲义气的好汉子啊!
义薄云天,急公好义,没得说!
房俊让苏我明太做好,一脸慨然之色:“‘三神器’本就是倭国神物,本官一贯将足下当做朋友,若是趁机令倭国以财物赎回,那岂不成了趁人之危、敲诈勒索?本官绝不为也!”
苏我明太感动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紧紧握住房俊的手,感慨到:“侯爷这个朋友在下交定了!不仅仅是在下,所有的倭人都算在内,往后任凭侯爷驱策,绝无二话!”
呵呵,这话听听也就算了。
别人不知倭人何等秉性,房俊岂能不知?
无论在任何时代,贪得无厌、阴险狡诈、残暴没人性都是他们的民族本性,这特么就是一群畜生!
鬼子的话?
你就权当他是放屁吧。
不过房俊演技在线,还不至于使得心底的烟雾表露出来,逗着鬼子玩玩儿也挺有趣:“本官最喜欢你这等直爽人!没说的,待会儿走的时候,将‘三神器’带走便是……”
苏我明太狂喜的神色刚刚浮现在脸上,房俊忽然话锋一转,忧虑道:“但是这等神物还给你之后,以你们苏我家的能力,能否保管妥当?”
苏我明太赶紧将胸脯拍得咣咣响:“侯爷放心,即便是苏我家死绝,亦绝不让‘三神器’再次遗落!”
房俊却满是怀疑:“这话说得有点满了吧?前不久若是没有唐军襄助,怕是这会儿飞鸟京已然被叛军攻陷,苏我家阖族灭门是肯定的,‘三神器’也已落入叛军之手。而且,据我所知,眼下虾夷人已经长驱直入迫近飞鸟京,那些个封国望风而遁,就凭苏我家现在的实力,怕是抵挡不住虾夷人吧?”
苏我明太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要坏……
果然,房俊一副“我为你着想”的神情,大气道:“既然如此,就让大唐为倭国保管这三件神器吧!足下放心,大唐永远支持苏我家成为倭国正朔,这三件神器乃是苏我家所有,这一点永远不能质疑!谁叫我们是兄弟呢?这等麻烦事,某做主替你们干了!”
苏我明太急的差点哭出来……
谁特么跟你是兄弟?
你分明就是个强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