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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子許     天唐锦绣txt下载     天唐锦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七百八十六章 南渊请安

    飞鸟京南有飞鸟川,河流湍急水量充沛,每到夏季便会爆发山洪,将山谷间的良田与民舍冲毁,常常一日为深渊一日为浅滩,变异不定,犹如世之无常亦若是也……

    不过时值深秋,淅淅沥沥的秋雨不足以使得飞鸟川之水位暴涨,故而川中景色秀致,河道两侧的棚田沿着起伏的山丘层层盘旋,尽是刚刚收割之后捆扎整齐的稻秆,入目一片金黄。

    这是一片受到神祗祝福的土地,美丽而富饶。

    却是渡来人的聚居之处……

    所谓“渡来人”,既是从不同时代自中原以及朝鲜诸国渡海来到倭国的人。

    这些“渡来人”通常是因国内战争频繁或随文化交流传播而移居倭国,拥有高度文明的渡来人传入诸如农耕技术、土木建筑技术,以及烧制陶器、锻铁、纺织等农业文明。来到倭国,这些人一般都会成为上层社会的人士,即便是传统的倭国贵族,在面对“渡来人”的时候也要和善相待。

    倭国朝廷曾经编写了整个倭国统治阶层的姓氏,一千一百八十二个统治阶级姓氏宗族里二百零五个来自中,一百五十四个来自朝鲜半岛,直至后世,倭人总人口当中据说有三分之一是渡来人的后代……

    事实上,渡来人的数量要远远超过这个数字。

    倭人自古以来便强调血统的重要性,一直认为纯种人比杂交人更优秀,就像纯种狗比杂交狗更优秀一样。因此,想让倭人必然希望自己朝着纯种的方向靠拢,出于这种动机,他们很可能会故意把杂交的倭人少统计一点……

    *****

    南渊请安便是“渡来人”。

    他的全名叫做“南渊汉人请安”,“南渊”两个字是地名,代表居住地,“汉人”代表身份,最后两个字才是名字,比如志贺汉人惠隐、高向汉人玄理……

    天上下着小雨,淅淅沥沥的有若飞丝。

    葛城皇子与中臣镰足坐着一根杠子抬着的小轿,晃晃悠悠出了飞鸟京的南门,在满是泥泞的路上缓缓行走。

    道路虽然泥泞,却还算平整,飞鸟京附近虽然多山,却甚少岩石,除去京内的道路铺设了青石之外,京外只能用夯土平整。没办法,倭国的工匠技术实在太过低劣,从别处开山采石然后运来飞鸟京是不现实的,那需要庞大的人力和持久的时间,倭国既没有那么多人,更负担不起那庞大的费用。

    就连环绕飞鸟京的城墙,都因为缺少石料而修建的只有两人高……

    两人一路南行,小雨绵绵,路边景色清秀,两侧的山坡上是一块一块开垦出来种植水稻的棚田,这是一种自梯田发展而来的耕作方式,由“渡来人”中的汉人发明,很好的解决了飞鸟京的粮食产量问题,使得大部分舒缓的山坡得到利用。

    就跟精细的种植水稻一样,这都是汉人传过来的,倭人根本不会……

    所以现在的倭国贵族们很矛盾,很纠结。

    一方面汉人、高句丽人、新罗人、百济人的到来大大加速了倭国的社会生产力,尤其是汉人文化的传入,使得倭国的文明程度快速提升,但是如此同时,勤劳聪慧、知识渊博的“渡来人”渐渐掌握社会话语权,地位上升,对倭国土著带来极大的冲击。

    既离不了“渡来人”,又唯恐统治阶层的权利被“渡来人”所攫取,最终使得倭国变成“渡来人”的天下……

    这已经为社会冲突埋下了隐患。

    两个小轿晃晃悠悠,到了南渊,径直来到一处精致的木楼之前,葛城皇子与中臣镰足纷纷下了轿子,就这么顶着小雨,恭恭敬敬的来到门前站好,葛城皇子恭声道:“老师可在?学生葛城前来拜访。”

    中臣镰足亦道:“学生中臣镰足,前来拜访老师。”

    一个皇室最负声望的皇子,一个足智多谋的俊彦,如此规规矩矩的顶着小雨立于门前,足见南渊请安之地位。

    尊师重道,倭人早就从汉人那里学了来,并且一直很好的延续下去……

    楼内脚步声响,未几,木门“哎呀”一生从里边推开,一个眉清目秀的总角童子出现在门口,恭敬的对二人施礼,而后说道:“师傅正在烹茶,请皇子殿下与中臣师兄入内。”

    葛城皇子点点头,踏上门槛,褪去鞋子,这才踩在地板上入内。

    中臣镰足则上前笑吟吟的抚摸一下童子的头顶,笑问道:“近日可曾进学?”

    童子答道:“正在习读汉字,不过老师说我愚笨,还需精进,故而未曾进学。”

    中臣镰足颔首道:“基础最为重要,夯实基础,方能日进千里,稳下心来,不可轻佻贪进。”

    与童子对答两句,也脱了鞋子,跟在葛城皇子身后走进楼内。

    木楼的一层是三开的厅堂,地板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二十余蒲团,这是平素讲学授课之时学生的座位,今日有雨,想必是南渊请安给学生放了假……

    二人入内,便见到两个老者正跪坐在窗前的案几两侧,品茗对坐。

    葛城皇子与中臣镰足上前,跪在地板上,施礼道:“见过老师,见过僧大师。”

    南渊请安是一个六旬左右的老者,须发皆白,体格高大,一张紫膛国字脸不怒自威,微微颔首道:“不必多礼,起来喝茶。”

    另一人乃是一个光头和尚,面容瘦削慈眉善目,一袭月白色的僧袍不染尘埃,坐在那里自有一股清宁浑然之气度,只是微微一笑,颔首致意,并未开口。

    此人叫做僧,乃是川原寺的主持,当年亦是与南渊请安一同奉推古天皇之诏书前往大隋求学的学子之一。

    葛城皇子与中臣镰足谢过,起身跪坐到案几之前,那总角童子早已添上两个白瓷的茶杯……

    中臣镰足提起案几上的茶壶,分别为几人斟满茶水。

    窗户开着一条缝隙,清冷湿润的空气透入,令人神情清明,滚烫的茶水入喉,顺滑回甘,怡神惬意。

    南渊请安也不问二人来意,只是略带感慨说道:“此等茶叶,实乃巧夺天工,只是稍作烹炒,便能完全激发树叶之中蕴藏之滋味,何其精妙也。眼下国内贵族竞相追捧,俨然成为潮流,唯此一项,每年流入大唐之钱财便不可计数……偏偏世上无数人私下炒制意欲复制,却始终不得其法,唐人之智慧,令人叹为观止,心生敬佩。”

    这话有些令人不解,他祖宗亦是从中原漂洋过海而来的汉人,这般说辞,也不知是为了倭国的财政担心,亦或是以他汉人的血脉而自豪……

    僧大师微微摇头,指着面前的白瓷茶具,说道:“岂止是茶叶?大唐的烧瓷技艺越来越精进,瓷器越来越精美,只此一套茶具,价值便能抵得上一个中产之家的全部财产,更别说比这个更贵、更精美的玻璃器皿。这些东西渐渐受到追捧,各国之财富大量流入大唐,此消彼长,实在是令人忧虑。”

    这人是个和尚,却并非待在寺庙里念经打坐的那一种,自舒明天皇之时便成为皇族的座上宾客,为天皇出谋划策。固然并无官职在身,但是地位比之朝中大多数官员都要高得多。

    身在世外,心在红尘……

    大唐为何如此强盛?鼎盛的军力保证了国内政局的稳定,政局的稳定促使了经济的发展,繁荣的经济又提供了庞大的军费……如今之大唐,早已在国内形成了良性的循环,这些环节只要能够相辅相成,大唐的强盛便会一如既往的保持下去。

    这是所有倭国有识之士最担忧的地方,他们认为财富是固定的,大唐从各国掠夺财富强化自身,那么各国大量损失财富,便会愈发孱弱,不堪一击……

    南渊请安挑了挑雪白的美貌,不怒自威的脸膛面向一声不吭的葛城皇子与中臣镰足,沉声道:“所以,倭国已然到了刻不容缓之境地,若是任由朝局动荡、吏治腐而不知改变,亡国之日不远矣。改革,势在必行……”

    葛城皇子豁然抬头,心中巨震。

    南渊请安的身份实在是太过显赫,留学中原三十载,历经隋唐两朝,知识渊博深谋远虑,乃是倭国所有儒者的领袖,号召力和影响力无与伦比。

    既然当着自己的面说出这样的话,这是代表了国内最有知识的儒者阶层决定全力支持自己了么?

第一千七百八十七章 衣冠优孟

    对比大唐来说,倭人无论在政治军事文化经济等等方面都全面落后,甚至落后的程度足有几百年,但这并不代表倭人愚蠢。

    几百年倭人当真愚蠢,那些携带着最先进的文化漂洋过海而来的“渡来人”也足以给这个愚昧的民族带来智慧的光明……

    天朝上国一直是倭人崇拜仰慕的存在,俯首称臣早已成为血液里流淌的基因,汉人再是如何强大,倭人也能够接受,然而现在不仅是高句丽愈发强盛,就连百济与新罗这些以往在倭国面前低眉顺眼的小弟也渐渐强硬起来,这是自大的倭人绝对无法容忍的。

    几乎所有倭人中的有识之士,都能够意识到改革的迫切……

    任何异常社会改革,都必须有一个主导者,可以是手执日月的帝王,也可是权倾天下的权臣。

    当今倭国,皇极天皇高高在上,拥有着至高无上之地位,本应是知道改革的最佳人选,但是这位连续嫁给两位叔叔又抢了儿子皇位的美艳陛下,除了弄以自己的身体服侍苏我氏父子以巩固皇权之外,在政治上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白痴……

    苏我氏的权势天下莫及,可他们却是守旧势力的代言人,改革就意味着打乱旧有的利益分配方式,这与苏我氏的利益违背,所以苏我氏非但不会成为改革的主导者,反而会不遗余力的打击改革。

    放眼倭国,能够有资格、有能力、有魄力担当改革之主导者的人,唯有葛城皇子……

    南渊请安已经点明他所代表的儒者阶层的态度,僧大师更是直接了当的看着葛城皇子,沉声道:“皇子殿下拥有天皇正统血脉,且年富力强,能力卓越,当挺身而出,带领吾等破除腐朽之制度,为大和国开创万世不易之基业!老朽固然无能,亦愿意以附骥尾,甘为犬马!”

    窗外小雨淅淅沥沥,雨水落在屋顶的瓦当上,一股一股的汇聚起来倾泻而下,滴落在窗沿下的青石板上,“叮叮咚咚”的声响犹如一枚一枚大锤,狠狠的敲在葛城皇子的心头。

    葛城皇子呼吸急促,兴奋欲狂!

    他着实没有料到,今日前来拜会老师,居然能够得到这等意外之喜……

    中臣镰足面色淡然,拈着茶杯缓缓的呷着茶水,却在案几之下轻轻踢了葛城皇子一脚。

    葛城皇子浑身一震,从狂喜之中醒来,压抑住激动的心情,正色道:“身为天皇子孙,自当以振兴大和为己任!纵然前途坎坷遍布、荆棘丛生,吾亦当奋勇向前,决不让老师与僧大师失望!”

    僧大师呵呵一笑,神色欣慰。

    南渊请安一张威严的脸膛却并未多少喜色,锐利的眼神看着葛城皇子,道:“世间之事,纵然心志坚定百折不挠,却也并不意味着便都可以取得成功。吾等意欲改革朝政,振奋国民之心志,必不可贪功冒进,要循序渐进才行。”

    葛城皇子肃然道:“还请老师赐教。”

    什么叫循序渐进?

    自然是要首先取得可以主导改革之地位,这个地位,只能是天皇之位……

    可是意欲从皇极天皇和苏我氏手中夺取天皇之位,又谈何容易?

    南渊请安道:“古往今来,但凡成就大功绩者,莫不是乾纲独断、心智坚韧之辈,皇子欲成就大事,当效仿大唐之皇帝。”

    葛城皇子颓然道:“大唐皇帝英明神武,吾岂敢与之相提并论?”

    僧大师摇头道:“不然!你可知大唐皇帝是如何登基上位?”

    中臣镰足道:“听闻乃是谋逆篡位?”

    关于李二陛下之事迹,固然早已天下流传,却并非谁人都能知之甚详,大多只是添油加醋以讹传讹,早已丢失了真相。

    僧大师道:“如今之大唐皇帝,当年尚是秦王殿下,因才能卓越功高震主,深受其兄太子建成之忌惮,屡次打压数次陷害,直至最终意欲将其除掉。秦王命在旦夕,不得不奋力一搏。他先是向其父皇高密,言及太子诸般罪状,其父皇将信将疑,下诏几位皇子前往皇宫,当面对质。秦王早已买通皇宫北门玄武门之守将,翌日入宫之时埋伏重兵于此,待到太子到达此处,便群起而杀之!而后更逼迫其父皇退位,成就帝王霸业!”

    顿了一顿,他目光灼灼的盯着葛城皇子,道:“皇子眼下之处境虽然与秦王当年不尽相同,却同是遭受迫害,苏我氏意欲立古人大兄皇子为下任天皇早已朝野尽知,皇子若安坐不动,结局已定,唯有死路一条!秦王面对其兄太子建成,皇子面对权臣苏我入鹿,简直就是历史的复制。”

    未等葛城皇子说话,南渊请安面容肃穆,饮着茶水,说道:“春秋时候,楚庄王宫廷有位艺人优孟,《史记滑稽列传》形容他长八尺,多辩,常以谈笑讽谏。优孟滑稽多智,常以调笑戏谑讽谏,他曾经劝谏楚庄王以大夫的礼仪厚葬爱马的不当之行。楚相孙叔敖深知优孟是位贤人,对其十分礼遇。孙叔敖死后,儿子很穷,优孟就穿戴了孙叔敖的衣冠去见楚庄王,神态和孙叔敖一模一样。庄王以为孙叔敖复生,让他做宰相。优孟以孙叔敖的儿子很穷为辞,并趁机对楚王进行规劝,庄王终于封了孙叔敖的儿子……后来,人们便用‘优孟衣冠’比喻擅于模仿他人。”

    此言一出,就算是在愚蠢的人,也明白了南渊请安的意思。

    既有珠玉在前,何不效仿之?

    这回不仅葛城皇子目瞪口呆,连素来胆大的中臣镰足都吓到了……

    这岂止是兵变?

    这简直就是要血溅板盖宫,来一场家族大屠杀……

    葛城皇子心中巨震!

    老师是让他效仿大唐皇帝,血溅宫廷、逆而篡取?!

    太刺激了,小心肝有点受不了……

    中臣镰足沉吟道:“天皇陛下乃是正统,若皇子逆而夺取,岂非背负不忠不孝之恶名?”

    僧大师含笑摇头,道:“青史之功罪,民间之善恶,又岂是那般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大唐皇帝逆而篡位,杀兄弑弟迫父退位,可是现如今大唐朝野上下可有几人对此非议?隋炀帝修建运河,功在千秋,可是他三征高句丽弄得民不聊生哀怨沸腾,所以他是昏君,大唐皇帝杀兄弑弟,可他励精图治勤勉政务,赏罚分明整肃吏治,国势蒸蒸日上,百姓安居乐业,所以他是明主……皇子,难道还不明白么?”

    天下百姓也好,朝廷群臣也罢,大家并非十分在意帝王的个人品德,哪怕你是个十恶不赦之凶徒,干过数不尽的坏事,但只要能够对大臣们赏罚分明,能够让百姓们安居乐业,那么你就是一个好皇帝。

    反之,纵然你是千古人杰道德典范,却疏于政务将国家治理得民不聊生,大家又岂会拥戴你呢?

    葛城皇子乃是聪明灵透之人,听到此处,已是豁然开朗!

    世间所有的一切,追根究底,都是攸关自己的利益。

    赏罚分明,就能够保证大多数文武群臣的利益,所以他们会死心塌地的拥戴你;勤于政务、整肃吏治,就能够让天下百姓不被苛政所害,不被税赋所累,都能吃饱饭,自然都会歌颂你……

    中臣镰足却忧心忡忡,觉得南渊请安与僧大师有些冒进,出言提醒道:“可是苏我入鹿权倾天下,家中部民死士数千,不仅甘丘上苏我氏的山城易守难攻,更在飞鸟寺内囤积了数千僧兵,尽皆装备精良骁勇善战,万一失手,非但皇子难求活命,恐怕皇室亦将遭受其屠戮,吾等成为千古罪人矣!”

    圣德太子的《十七条宪法》犹如绳子一般紧紧将苏我氏的野心绑缚,使之不敢升起谋朝篡位之心。可一旦效仿大唐皇帝那般刺杀苏我入鹿,谁敢保证不会使之彻底发狂,再也不顾后果悍然纵兵入京,将天皇一脉杀个干净?

    苏我入鹿平素最是豪横残暴,诛灭天皇血脉这等事看似疯狂,但那个魔王却绝对做得出来……

第一千七百八十八章 同床异梦

    板盖宫,大极殿。

    倭国民众愚昧,技艺落后,故而崇尚汉人,无论衣食住行尽皆效仿。推古天皇派遣倭国有史以来规模最大之使团,汇聚了倭国精英人士数十人,于大业三年前往大隋求学。贞观十年之时,这些使团尽皆返回倭国,带回了隋唐两代之文化技艺,仿造太极宫太极殿建造了这座大极殿。

    即便是作为倭国京畿之飞鸟京,一应建筑布局,亦是仿造隋唐两代之长安,后来的国都平安京,更是完全复制了长安城……

    雨势渐大,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园内花树之上,沙沙声响。

    清冷的空气却驱不散屋内的温度……

    大极殿后的意见宫舍之内,檀香袅袅。

    宽大的软塌上正上演着一场大战,身躯强健的男人后背肌肉虬结布满汗水,正不知疲倦的进行着原始的冲刺,在他身下,白皙娇小的女人星眸迷离秀发散乱,在一声高亢的娇呼声过后,修长纤美的四肢八抓鱼一般死死缠在男人身上。

    发自灵魂的颤抖,仿佛与窗外的秋雨形成一股难掩的共振频率……

    大战方歇,云雨未散。

    早有侍女捧着铜盆丝帕小心翼翼的上前,为两人清洁身子。

    强健男人从榻上爬起来,任由侍女清理了下身,抓过一件袍子披在身上,敞着怀,露出胸前一撮黑绒绒的胸毛,大马金刀的坐在榻上,拎过放在一旁的一个茶壶,“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干了半壶水,这才长长的吁出一口气。

    这人四旬左右年纪,一张脸方方正正,关刀眉铜铃眼,鼻梁塌陷四方大口,虽然相貌丑陋,但身强体健肌肉虬结,浑身上下充满了雄性的阳刚魅力,蒲扇般的大手长满了粗茧,似乎拥有着可以掌握世间一切的力量……

    身后的女人在颤抖渐渐平息之后才回过神,放入从云端跌落一般绵软无力,在软塌上翻了个身,尽情展现美不胜收的线条,软嚅嗓音带着抱怨:“每一次都是这样,舒服完了便毫不留情的离开,从来不肯温存一会儿……”

    她一只手支着下颌,侧身躺在榻上,秀发散乱的垂在肩头胸前,一张俏脸美艳魅惑,固然眼角有了浅浅的鱼尾纹,却未曾减弱半分美貌,反而多了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典雅。

    紧致白皙的肌肤,柔顺丰美的线条,无一处不展露着惊人的魅力……

    男人眉头微蹙,继而舒展开来,测过身大手抚上修长的玉腿,将玲珑纤秀的玉足握在手里把玩,笑道:“怎地好像怨妇也似?臣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己,俱是为了陛下舒缓身心、攀登极乐,陛下应当好生奖励臣下才是,可不应这般埋怨怪罪,否则若是臣下惶恐,往后侍奉陛下之时心有障碍未能全力以赴,吃亏的可是陛下您自己……”

    “呵呵……”

    女人轻笑一声,翻身坐起,任凭美好的身躯毫无遮掩的展现在男人眼前,美艳的俏脸扶起一抹幽怨,轻声道:“说的那么好听,真当我是什么也不懂的女孩子,三两句话就被你弄得迷迷糊糊?”

    男人露齿一笑,手上微微用力,调侃道:“陛下自然不会被臣下三两句话弄得迷迷糊糊,只会因为臣下奋力争先而失魂落魄……”

    “哼!”

    任由男人的手攀援向上,女人咬着红唇,忍着酥痒,盯着男人道:“葛城与大海人俱是我的儿子,连我都任你予取予求,他们两个又焉能不对你马首是瞻,又何必定要扶持古人大皇子呢?古人大皇子固然有苏我家的血统,可睿智如你,难道不知这世间血统最是无用之物?”

    男人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收回那只已然摸索到桃园深处的大手,转过头去,默然穿衣。

    女人坐在榻上,俏脸上神色变幻,最终化作无奈的一叹,自榻上跪起身,伸出两条欺霜赛雪的手臂,从后边搂住男人粗壮的腰身,俏脸贴在男人背后,幽幽说道:“你总是这般无情,难道就只是将我当成你的玩物,想要发泄便予取予求,发泄完了便不管不顾?你与葛城之间争斗不断,可知我夹在中间,有多么为难……”

    美人如玉,娇柔哀怨。

    纵然是铁石心肠,怕是亦要化作绕指柔……

    男人却是毫无反应,径自穿好衣裳,轻轻拉开一双手臂,转身凝视女人的眼眸,淡然道:“陛下放下,纵然异日古人大皇兄继承天皇之位,苏我入鹿也答应陛下,绝不会伤害葛城与大海人两位皇子之性命。”

    顿了顿,道:“陛下请暂且安歇,臣下告退。”

    言罢,转过身去,龙行虎步的走出房门。

    身姿熊健,绝绝无情……

    “砰!”

    女人一把将茶壶投掷于地,摔得粉碎。

    侍女们吓了一跳,纷纷跪地俯首,心惊胆颤。

    女人咬着银牙,丰满的胸脯一阵剧烈起伏,好半晌才渐渐平息下来……

    狭长妖艳的凤目之中寒光闪现。

    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陛下,越国国守阿倍比罗夫有密奏呈递。”

    女人回过神,从榻上迈步走下,张开双臂,侍女们赶紧站起,先是服侍她穿上雪白的中衣,继而将一件锦绣辉煌的衣袍披在她的身上,又将一头秀发绾起,戴上一座缀满珍珠的玉冠。

    千娇百媚的美人,顿时凤仪天下、光芒四射!

    “宣!”

    樱唇微张,语气清冽,霸气凛然。

    一个宫人自屋外走进,躬着身子将一封信笺举过头顶,迈着碎步到了女人近前,恭声道:“陛下,越国国守阿倍比罗夫的密奏,快马加急送抵京中,请陛下御览。”

    “嗯。”

    女人嗯了一声,深处纤长秀美的玉手,接过信笺,而后将其拆开,细细阅览。

    一双修长婉约的秀眉渐渐蹙起……

    大唐居然派遣水师攻占了佐渡岛?

    看到后来,却是怒气渐盛,猛地将信笺投掷于地,咬着银牙怒声娇叱:“唐人无理,简直狂妄!”

    强占了佐渡岛,居然还跟倭国要赔偿、要割地?

    纵然大唐强盛兴旺冠绝当世,可是这般将倭国当做可以任意欺辱之对象,亦让人忍无可忍!

    女人秀眉扬起,冷声道:“立即宣召内大臣苏我入鹿,左大臣阿倍内麻吕,右大臣高向玄理入宫,唐人入侵国土,已然强占佐渡,商议如何退敌之策!”

    “是!”

    宫人心中一紧,赶紧退出,匆忙前去通知诸位大臣。

    *****

    皇极天皇收拾停当,前往前院的大极殿。

    侍女打着雨伞,亦步亦趋的跟在身旁为其遮住细雨……

    院中景致优美,皇极天皇却无心欣赏,快步来到大极殿中,敛裾坐到御阶之上,俏脸一片阴沉。

    刚刚与天皇陛下一席欢好的苏我入鹿尚未出宫,便被宫人通知天皇宣召,只得又折回来。迈步进入殿中,便见到皇极天皇已然端坐御阶之上,上前两步施礼道:“臣下,参见陛下。”

    “免礼,赐座。”

    “谢过陛下……”

    苏我入鹿退了两步,跪坐在地席之上。

    殿外秋雨淅沥,雨水滴落屋脊,顺着瓦当流下,溅落在屋檐下烧制成神兽模样的陶罐中,叮叮咚咚优美悦耳,极富韵律。

    殿内却有些静谧……

    皇极天皇俏脸微凝,语气清冽,锦绣华服之下背脊挺得笔直,睫毛微微垂下,看也不看一侧的苏我入鹿,一副高贵圣洁不可侵犯的端庄摸样。

    苏我入鹿却觉得有一股火热从心中升起。

    越是高贵圣洁的女人,将之骑在胯下肆意鞑伐之时看着那慾仙慾死之美态,便越是能让一个男人得到至高无上的满足。想起刚刚在後宮之内,这位倭国至尊那完美的身体娇弱的求饶声,苏我入鹿蠢蠢欲动,差一点就挺身而起,将其摁在这代表了倭国至高无上权利的大极殿上……

    殿外脚步声响。

    苏我入鹿只得深深吸了口气,压制住心内火热的慾念,将目光从皇极天皇娇媚魅惑的娇躯上移开……

第一千七百八十九章 唐人凶猛,当避其锋芒

    大极殿。

    倭人崇尚汉人,从秦汉以降,无不奉汉人华服为美、崇汉人文章为典,衣食住行、礼仪文字,无不效仿汉人,每每商贾自汉人那边捣腾来几样稀罕东西,倭国便会蜂涌竞购,得之者洋洋得意,羡煞旁人……

    这飞鸟京更是如此,从宫殿庙宇,至城阙规制,莫不是仿造长安而来。

    由“大极殿”之名便可看出,汉家文化在倭人眼中,不啻于上古神明所遗存之血肉发肤……

    门开五进的大极殿内,一应陈设都是从前往隋唐长安之僧人学者口中描述的太极殿所效仿,青铜的兽炉放在四角,燃着檀香,平整的地板光可鉴人,湿冷的空气自殿上穿流,令人神思清虑。

    皇极天皇一身锦绣凤袍坐在御阶之上,俏脸冰冷,面无表情,苏我入鹿一身唐朝样式的直缀,宽袍大袖气势浑然,跪坐在下首沉着脸,双手放在腿上,双眼微微阖起,仿佛已经睡去。

    两人相对沉默,刚刚後之内的缱绻柔情似乎都被这沥沥秋雨冲刷干净,转眼温情斩断,相顾无言。

    很是诡异……

    秋雨沥沥,已然下了半天非但未有丝毫减弱之势,反而渐渐大了起来。

    一片宫阙都蒙在秋雨之中,远山如黛,入眼青黄。

    半个时辰之后,两位老者才前后脚抵达大极殿……

    前者年逾六旬,身材干枯瘦小,一张刀条脸上满是皱纹和密密麻麻的老年斑,脚步颤颤巍巍,似乎随时都能被一阵风吹倒。另一人年轻一些,却也老态龙钟,一双三角眼开阖之间精芒闪烁。

    “老臣阿倍内麻吕,参见陛下。”

    “老臣高向玄理,参见陛下……”

    两位老者先后施礼,皇极天皇冰冷的俏脸上浮现温和的笑容,纤手抬起,略微示意,温言道:“二位皆乃大和之功勋,何须如此多礼?今日急招二位入宫,实在是有天大之事与诸位商议,还请快快入座。”

    “是……”

    两位老者先后入座,尽皆跪坐在苏我入鹿的对面。

    苏我入鹿微微颔首示意,高向玄理微笑予以回应,阿倍内麻吕则耷拉着眼皮,对苏我入鹿的致意视而不见……

    苏我入鹿眼皮子跳了跳,狠狠的瞪了阿倍内麻吕一眼,再不理会。

    高向玄理面向皇极天皇,恭声道:“未知陛下急招吾等入宫,是有何等要事商议?”

    皇极天皇,轻叹一声,将阿倍比罗夫急送入京的那封密奏拿出来,自有侍立一旁的宫人上前接过,转递给高向玄理。

    三人分别传阅。

    之后纷纷皱眉,沉吟不语……

    唐军水师居然强占佐渡岛?

    这可是大事,稍微处理不慎便将会便对极其恶劣之局势,谁也不敢轻易妄言,需要细细思虑之后,方可做出决断。

    皇极天皇自然知道事情之严重,也不催促,吩咐宫人给三位大臣奉上香茶,便静静的坐在御阶之上,一双凤目不停的在三人面上扫过……

    清冷如霜。

    三位大臣喝着茶水,各自沉吟,斟酌着信笺上带来的震撼。

    信上说大唐水师之所以强占佐渡岛,是因为有唐人被岛上的兵卒所奴役,被迫下到矿井开采矿石,并且因此而被虐杀。唐军水师北上流鬼国递交大唐皇帝之国书,行至佐渡岛,正逢岛上虾夷人暴,有人外逃,巧遇唐军水师告知岛上情形,唐军这才悍然登岛,将之强占。

    对于信中所描述之事实,三位大臣觉得应该是事实之真相。

    佐渡荒凉,孤悬海外之岛屿并无多少人口,且一南一北两条山脉,唯有中间两山夹峙之处有些许良田,不至于使得唐军引起开疆拓土之贪念。至于岛上的银矿……说实话,别说强盛的大唐,就连倭国这些贵族都未曾看在眼中。

    岛上采矿之人只是一些贵族派去几个闲散的管事召集一些工匠随意为之,白银不比黄金与铜,不是货币,亦算不得贵重之物,不过是用来打制一些器皿首饰亦或是其他精美器具,没人重视。

    也正是因为如此,贵族们派去岛上开矿的奴隶于部民数量极其有限,越国在岛上的守兵也少得可怜,这才导致岛上官吏银矿的管事们时不时的劫掠过往客商,以及抓捕奴役虾夷人充当矿工……

    亦即是说,唐军攻占佐渡岛看似蛮不讲理,实际上确实是倭国这边有错。

    道理不在自己一边,唐军又来势汹汹,偏偏佐渡岛乃是倭国八岛之一,是神赐之地,绝对不能割让……这就难办了。

    高向玄理捋着胡须,蹙眉道:“唐军蛮横,几百万贯的赔偿简直匪夷所思,不过以我之见,想必亦是狮子大开口而已,不妨派人前去与其斡旋商议,稍稍赔付一些。唐人要的不过是颜面而已,若是有一个台阶下,料想并不会不依不饶。”

    皇极天皇未等说话,苏我入鹿已然瞪眼喝叱道:“简直荒谬!唐人嚣张跋扈,若是一味退让,必然得寸进尺,届时我倭国威严何在?右大臣口口声声割地赔款,难不成是想要在唐人面前表功,试图返回祖庭,认祖归宗不成?”

    高向玄理气得胡子乱翘,怒目相向:“内大臣休要血口喷人!我虽然有汉人血脉,可当初乃是居住于辽东,现在是高句丽之领地,难不成内大臣是让我前去高句丽不成?吾家自从祖上渡海来到倭国已然三百年,在此繁衍生息,何曾有过异心?若是按照内大臣之说法,倭国几十万‘渡来人’,岂非皆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这话万万说不得!”

    倭国的统治阶级当中,“渡来人”虽然不曾成为贵族,但是有文化、有技术、有能力,乃是中坚力量。一旦苏我入鹿这番话传扬出去,你让那些“渡来人”的后代怎么想?

    转瞬之间便会政局跌宕……

    皇极天皇秀美微蹙,清声道:“内大臣还请慎言。”

    苏我入鹿也自知言语有些过分,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皇极天皇凤目看向一直沉默的阿倍内麻吕,无奈道:“左大臣不知有何看法?”

    面前三人,便是朝廷的中坚,却分属各自的势力,平素明争暗斗,互不相让。

    内大臣苏我入鹿支持古人大兄皇子,右大臣高向玄理与南渊请安等人交厚,一贯是葛城皇子的坚定支持者,而看似垂垂老矣的左大臣阿倍内麻吕,则是自己最忠实的班底……

    小小一个倭国,庙堂之上却各怀机心,导致政局一盘散沙,若是有朝一日大唐当真渡海来攻,大家各自为政各有谋算,岂不是亡国灭种近在眼前?

    阿倍内麻吕似乎老眼昏花,颤颤巍巍道:“陛下明鉴,唐人强悍,其水师更是凶猛,东海上海盗之鲜血染红了大海,在林邑国屠戮无数,依老臣愚见,还应避其锋锐才是上策。”

    苏我入鹿怒道:“唐人已然欺负到了家门口,若是一味忍让,说不得明日唐人之水师便会兵临难波津,届时你还会不会说这等浑话?”

    难波津便是大阪,乃是飞鸟京之门户,若由难波津登陆,当可长驱直入抵达飞鸟京。飞鸟京附近固然有多武峰和甘丘、飞鸟川等山丘拱卫,可是没有一座绝对的高山能够阻挡大唐之悍卒,一旦周围的山丘被突破,建在平原之上的飞鸟京便会如同一个妙龄少女被撕碎了衣服,予取予求……

    阿倍内麻吕微微阖着眼帘,轻飘飘说道:“现在被唐人抓了把柄,若是能破财消灾,又何必兵戎相见呢。”

    苏我入鹿摇头道:“怕是唐人不肯让步,数百万贯,国库拿不起。”

    阿倍内麻吕不以为然:“没有谈过,内大臣又怎知谈不拢?”

    苏我入鹿闭嘴不语。

    他这人勇武无双,但是智慧谋略却比父亲苏我虾夷差得太远,这等口舌之争,更非是老奸巨猾的阿倍内麻吕对手……

    高向玄理也不发言,看来不打算驳斥阿倍内麻吕的说法。

    皇极天皇微微颔首,道:“既然如此,那就派人前去先与唐人谈谈,却不知派何人前去为好?”

    苏我入鹿道:“依微臣之见,葛城皇子身份尊贵,又足智多谋,实乃前往佐渡与唐人谈判之最佳人选。”

    高向玄理大吃一惊,连忙道:“岂能如此?葛城皇子乃是天皇血脉,唐人蛮横,万一猝下杀手,那可如何是好!”

    这苏我入鹿着实歹毒,若是葛城皇子前往佐渡,即便唐人不下杀手,估计也逃不过苏我氏死士的暗杀……

第一千七百九十章 密谋夺权

    皇极天皇俏脸清冷,看向阿倍内麻吕,问道:“左大臣以为如何?”

    阿倍内麻吕老眼昏花,似乎随时都能睡过去,嘟囔着道:“葛城皇子天资聪慧,魄力非凡,定能不辱使命。”

    高向玄理脸色都变了,争辩道:“两军交战,何以将皇子派去斡旋?此举着实太过危险,还请陛下三思。”

    苏我入鹿插言道:“唐人势大,葛城皇子前去正好可以宣示天皇之重视,必能事半功倍。”

    高向玄理还欲再说,皇极天皇轻轻拂了拂衣袖,凤目微垂,淡然道:“既然内大臣与左大臣尽皆认为葛城皇子合适,那就宣召让葛城皇子前去吧……皇子乃是天皇血脉,守卫天皇之国土乃其职责,纵然有些凶险,又怎可知难而退呢?此事就此决定,诸位暂且退下吧。”

    “是!”

    高向玄理无奈,只得站起身匆匆离去,前去寻找南渊请安等人,商议如何才能保全葛城皇子之法……

    *****

    飞鸟川东麓,桧隈寺。

    此处地势平缓,依山傍水,紧扼飞鸟京之南面门户,乃是“渡来人”除去南渊之外最大的聚居之地。

    临近黄昏,雨仍未停。

    淅淅沥沥的雨水打湿了山坡上青黄相间的草木,然后束聚成流,汇入溪河,注满了一条条河流。

    寺内遍植松柏,纵然已经入秋,雨水洗去尘埃,入目一片青翠。

    一间白墙黛瓦的禅室之内,南渊请安、僧、葛城皇子等人俱皆在座……

    禅室内光线有些昏暗,窗户紧闭,燃了檀香。

    地席上主人团团围坐,葛城皇子咬牙切齿道:“苏我奸贼欲致我于死地,誓与其不共戴天!”

    南渊请安依旧一连威仪,紫膛脸上满是郑重之色,沉声道:“苏我氏之野心已经昭然若揭,此番皇子北上佐渡岛,必定艰险重重。虽然陛下已然下诏,不得不去,却也要做好预防,万万不可大意。”

    葛城皇子道:“老师放心,学生此行叫带上府内死士侍卫,沿途多加警惕,量那苏我入鹿亦不敢大张旗鼓行事,还请不必担忧。”

    南渊请安略微点头,却依旧忧心忡忡。

    高向玄理道:“纵然今次无恙,可苏我入鹿之决心必然难改,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谁知下一次他又弄出何等诡计,谋害皇子殿下?依我看,不若先下手为强,将苏我氏连根拔除,方是上策!”

    此言一出,在座诸人皆是一惊。

    僧雪白的美貌蹙起,谨慎道:“此事万不可大意,还应从长计议为好,若无万全之策,切不可轻举妄动。”

    苏我氏掌握着倭国最多的军队、最多的部民,财雄势大实力强横,万一未能将其铲除,必然后患无穷……

    众人深以为然。

    高向玄理急道:“世间哪里来的万全之策?形势紧急,若被那苏我入鹿占得先机,一旦皇子有损,吾等悔之晚矣!被此獠扶持古人大兄皇子登基,倭**政大权将尽皆落入其手,吾等怕是难得善终!”

    南渊请安略作沉吟,也道:“此言有理,有心算无心,未必便不能诛杀苏我入鹿。只要此獠身死,其父苏我虾夷已然垂垂老矣,纵然苏我氏兵强马壮,怕是亦会当即溃散。”

    旁边另有一人献策道:“三日之后,便是高句丽、百济、新罗三国使节前来飞鸟京入宫朝贡之日,吾等何不事先在宫中埋伏重兵,等到苏我入鹿上殿之时一举杀之?”

    这人三十岁许,尖嘴猴腮,模样甚是丑陋。

    乃是宫廷禁卫首领海犬养胜麻吕。

    倭人的名字很多后边都带有“麻吕”二字,这两个字主要出现在男性名字里,亦可表示这是一位官员,其实并没有什么具体的含义……

    葛城皇子震惊道:“岂可如此?那苏我入鹿力大无穷勇冠三军,可生裂虎豹力能扛鼎,想要在大极殿上将其袭杀,谈何容易?”

    放眼倭国,没人敢忽视苏我入鹿的武力,此人天生神力勇悍无比,且性情乖张暴戾,一旦袭杀失败,此人必然发飙,搞不好便是血溅大极殿的悲剧……

    海犬养胜麻吕道:“届时我把守宫门,可让其解下佩刀,就算此獠再是勇武,手无寸铁又怎是吾等的敌手?到时候我与几名刺客死士埋伏在两侧偏殿,一起发力冲出去将其斩杀,大事可成!”

    众人琢磨一番,觉得固然凶险,但成事的几率不小。

    正如高向玄理所言那般,世间何事没有风险呢?与巨大的收益获利相比,区区风险可以为之一搏……

    葛城皇子信心大振,忍不住磨拳擦掌,不过想起一事,问道:“就算苏我奸贼授首,可是其家中部民死士僧兵数千,这些人一点收到苏我奸贼死讯,想必定然会集结冲击皇宫,届时京中必然大乱,为之奈何?”

    苏我氏经营十数代,底蕴深厚实力强横,其位于甘丘的宅邸便是一座山城,依山而建坚固非凡,易守难攻。尚有位于飞鸟寺的数千僧兵,届时怒而兴兵为苏我入鹿复仇,飞鸟京必将遭受大乱,说不定稍有不慎便会被攻入皇宫,那可就悲剧了……

    南渊请安沉声道:“此事勿用担心,大家只需将苏我入鹿斩杀与大极殿,那边是大功告成,至于苏我氏的部民僧兵,交由我来解决。”

    众人虽然不知他用什么方法去解决苏我氏忠心耿耿的部民僧兵,但是南渊请安素来稳重多智,若无把握,断然不敢说出这般肯定之话语。故而尽皆点头,一片振奋!

    高向玄理道:“陛下虽然颁诏,命皇子北上佐渡与唐人斡旋,但此时不宜离京,暂且躲一躲,待到三日之后大势已定,在另行商议如何应付唐人也不迟。”

    诸人一起点头。

    这等时候,葛城皇子是万万不能离开飞鸟京的……

    葛城皇子道:“那我就在这桧隈寺中躲避两日,待到三日之后,吾等一起入宫,布下天罗地网,诛除苏我奸贼,匡扶天皇血脉,振兴大和!”

    “振兴大和!”

    “振兴大和!”

    一阵压抑的呼喝在禅室内响起,振聋发聩,却被屋外淅沥的雨水隔阻,不虞传扬出去被人听到……

    在座之人皆是倭国有识之士,汇聚了皇族、大臣、学者、武将,誓要推翻苏我氏的强横统治,将至高无上之皇权纳入天皇之掌控,并且推动改革,取缔以往腐朽之制度,一切向大唐学习。

    这些人都相信,一旦将权利攫取在手,必将率领倭国走向一条富强的康庄大道,假以时日,定能够与强横之大唐争一日之短长!

    *****

    就在飞鸟京的秋雨淅淅沥沥,一众野心勃勃之辈充满野望试图攫取倭国之至高权力之时,远在本州岛最北端的陆奥国,也被连绵的阴雨所笼罩。

    天上乌云密布,漫长的海岸线上风急浪涌,无数破旧的船只乘风破浪,抵达平缓的海滩……

    等到船只搁浅,船舷两侧立即涌出无数身着皮具革甲的兵卒,他们士气高昂的跳进齐腰深的海水里,挥舞着手里雪亮的兵刃,咬着牙发足力,向着岸上争先恐后的冲去。

    他们知道岸上不远的八幡神宫里驻扎着精锐的倭兵,可他们无所畏惧!

    因为他们更知道就在八幡神宫的后面,便是一望无际的田野,肥沃的土壤充沛的河流,孕育着无数的粮食,曾经养活了一代又一代的虾夷人!然而贪婪而残暴的倭人却将他们从祖祖辈辈生活的家园上驱赶出去,不得不在冰天雪地的虾夷岛上苟延残喘……

    现在他们回来了!

    他们有了最好的甲具,有了最锋利的兵刃,他们是天生的猎人,骨子里流淌着祖祖辈辈与猛虎豺狼搏命的勇气,哪怕部族中青壮的人数已然没有以往的十分之一,可他们依然相信自己的力量在强大的武器装备之后,足以将所有的倭人碾成碎片!

    “杀!”

    冲在最前的一个青年武士手里的横刀高高举起,雪亮的刀尖所向,正是山丘之上的八幡神宫!

    “杀!”

    无数虾夷人青壮红着眼睛,撒开腿向着山丘冲去!

    这里是已然离开百年的故土,一代又一代的虾夷人隔海远眺热泪盈眶,无时无刻不在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够重返故土!

    这里是虾夷人的家园,长草掩盖了祖先的坟冢,曾经肥沃的土地已经荒芜,需要无数鲜血去灌溉河流,去洗刷屈辱!

    不是倭人的血,就是虾夷人的血!

第一千七百九十一章 进击的虾夷人

    八幡神宫建在一处低矮的山岗上,居高临下俯视着平缓漫长的海岸,当哨兵从高高的望台上发现海岸上宛如退潮时涌上沙滩的蟹群一般密密麻麻的虾夷人,随即便吹响了示警的螺号。

    神宫中的僧侣开始祷告,祈祷万能的八幡神能够镇守倭国的土地,祛除所有的灾厄,庇佑倭人的平安,并且降下天弓神箭处死所有的恶魔……

    而驻扎在神宫中的倭兵则在首领的统御之下,打开山门冲了出去。

    他们从来未将愚昧的虾夷人当做对手,那是一群食不果腹的下等种族,根本不配拥有世上最肥沃的土地,将他们敢去冰天雪地的虾夷岛已经是天皇陛下的恩赐,现在居然斗胆侵略倭人的土地,定要将这些愚蠢的虾夷人杀得干干净净,让他们知道勇武的倭人不可战胜!

    数百年来无往不胜的战绩使得所有倭人都对虾夷人充满了蔑视,所以他们根本未曾注意到现在的虾夷人早已今非昔比……

    所以倭兵根本没有采取固守神宫居高临下这等最稳妥的战略,而是倾巢而出,打算在虾夷人进攻之时顺势而下,一个冲锋便将其击溃。

    面对这群愚蠢的渔夫,哪里用得着什么战术战略?

    等到半山坡处两军相逢,倭人才感觉到不对劲……

    以往数百年间与虾夷人的战争之所以无往而不胜,最大的原因在于精良的兵械、严谨的操练,每逢战事,倭兵装备优良训练有素,一群连冶炼青铜都不会的虾夷人手无寸铁,只是凭着一腔血勇如何能够获胜?

    然而现在却大大不同。

    这群虾夷人不仅各个手持横刀长矛,甚至还有大多数人穿戴了皮具护甲,双发战在一处,虾夷人进退有据相互支援,居然与一个照面便有数十倭兵被砍翻在地,鲜血狂涌,一片哀嚎。

    获得唐军制式装备的虾夷人更经受了唐军的操练,固然不可能突然之间便跃升为一等强军,但是面对倭兵已然全面占优,再加上倭兵疏忽大意,便注定了这场战斗的结局。

    以前的倭兵军械精良、训练有素,面对愚昧的虾夷人优势巨大,可是这些让他们引以为傲的优势在唐军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一场屠杀开始……

    世世代代饱受凌辱的虾夷人仿佛打了鸡血,以往在他们面前骁勇善战的倭兵不复存在,现在与他们对战的就只是一群各自为战的蠢货,当横刀的利刃割破面前倭兵的咽喉,当锋锐的长毛刺入倭兵的胸膛,虾夷人终于找到了几百年亦未曾有过的胜利感觉。

    太爽了!

    他们挥舞兵刃悍不畏死,不仅冲垮了面前这伙倭兵,更顺势攻上山丘,杀入八幡神宫。

    嘴里念着咒语,身上穿着奇异衣服的僧侣正在大殿上祷告,希望万能的八幡神能够祛除恶魔庇佑倭人,便被一拥而入的虾夷人杀了个干干净净。万能的八幡神化身为泥胎陶塑,冷漠的坐在大殿之上,冷眼看着他的子民信众在虾夷人的屠刀之下哀嚎惨叫,猪狗一般屠杀……

    虾夷人已然完全疯狂。

    数百年间所承受的屈辱犹如一座座压抑着的火山,一朝喷发,所爆发出的狂霸能量足以毁天灭地!

    扫荡了八幡神宫,鲜血染红了青砖地面,整座寺庙被尸体填满之后,虾夷人热血未冷、战意未消,嗷嗷叫着又从寺庙后面的山坡冲入平缓宽阔的平原,见人就杀!

    他们不仅要夺回被倭人占据的土地,回到祖先生活着的地方,更要一路杀到飞鸟京,将倭人斩尽杀绝,将这个邪恶暴戾的种族从这块土地上彻底抹去……

    *****

    没有一个倭人认为早已被赶到极北之地虾夷岛的虾夷人还能够拥有反抗的力量,所以整个边境一片空虚,除去沿海有一些战略重地布防倭兵预防海盗之外,根本全不设防。

    所以当装备了唐军兵械武器并经受唐军训练的虾夷人自陆奥国的沿海登陆之后,几乎未曾打几场像样的战斗,便摧枯拉朽一般撕碎倭人的各处城镇,狂飙突进!

    这一支汇聚了虾夷人绝大多数青壮的部队势不可当,他们的首领是吉士驹的弟弟吉士骏,这位虾夷人当中少有的有勇有谋之年轻俊彦,接受了唐人的建议,并不在乎一城一地之得失,率领麾下兵卒扫荡一个个倭人聚居之地,以消灭倭人为目的,所过之处死尸枕籍、血流成河。

    陆奥国上下大惊失色,一面派人急速向飞鸟京告急求援,一面组织青壮奋起抵抗,最后连僧侣都派上战场试图阻挡虾夷人的进击。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长达两年的正规军事训练,大量唐军淘汰下来但是远比倭兵精良得多的兵械武器,使得虾夷人军队纵然只有千余人,却依旧神挡杀人佛挡杀佛,狂飙突进锐不可当。

    虾夷人的战术意图非常明显,他们有时突入内陆闪电袭击倭人的城池,一击得手,立即远遁,退往沿海接受船队的辎重补给,再沿着海岸线一路向着飞鸟京挺进。

    这使得倭人阵脚大乱,完全捉不住虾夷人的行军路线,对于虾夷人的攻击目标更是摸不着头脑,只能被动挨打。

    月余之间,本州岛北部各处城池风声鹤唳……

    陆奥国尚未组织起哪怕一次有成果的反击,整个国境已经被虾夷人搅合得稀巴烂,无数倭人百姓哭爹喊娘携家带口的向着男方逃窜,不逃不行,虾夷人心中满是仇恨,手段比之当年倭人施加于他们身上的更加残酷暴虐,男人无论老幼尽皆诛杀,女人则全部俘虏,即当成劳作的奴隶,也当成繁殖的工具。

    陆奥国国守在青叶城聚集了陆奥国最后的三千青壮,希望能够依托坚城固守,只要撑过一个月,来自飞鸟京的天皇援军便可抵达,届时区区千余虾夷人唯有授首灭亡之下场!

    然而,陆奥国的都城青叶城连一天都没坚持住……

    坚固的青砖城墙高大厚重,倭兵站在城头,眼睁睁的看着两个虾夷人将一个黑黝黝的东西放在一块撬起的城砖空隙里,然后“轰”的一声地动山摇,一大片城墙瞬间倒塌,城上倭兵鬼哭狼嚎,死伤不计其数。

    所有人都惊慌失措,他们不明白是何等力量能够瞬间摧毁坚固的城墙,抬头仰望天空,每个人都心惊胆颤。

    原本誓死保卫家园的倭兵在这等忽如起来的“神迹”面前瞬间崩溃,他们自认拼了命可以抵挡住虾夷人,可是就算他们有九条命,却如何抵挡得住神佛降怒?

    连八幡大神都不能庇佑它的子民信众,怕是末日已然降临……

    其实何止是他们?城下的虾夷人也吓得伏在地上默默祈祷,希望神雷天降只是去惩罚那些暴虐的倭人,他们虾夷人可是最最虔诚的信徒。

    直到吉士驹举着横刀当先从倒塌城墙的缺口冲进去,虾夷人才如梦初醒,纷纷战役高昂的紧随其后,杀入城内。

    幸存的倭兵早已匍匐在地,举手投降……

    然而虾夷人的策略始终不变,他们明白现在争夺的不是一城一地,否则纵然抢夺回来,也终究会被人口占据绝对优势的倭人抢回去,所以他们只杀人,不要城池,甚至连库房里的财富都不要!

    只要杀光了倭人,天大地大,还不是由着他们虾夷人放牧紫筑岛、饮马飞鸟川?

    杀光了倭人,什么都是虾夷人的……

    当青叶城内所有青壮丁口被屠杀一空,吉士驹踩着漫过青石板的鲜血步入城内。

    吉士驹一身戎装浑身浴血,站在宫阙之前,手里拎着陆奥国国守的首级,裂开白牙,冲着大兄笑。

    上前狠狠的拍了拍兄弟的肩膀,吉士驹眼中充满赞赏和喜悦:“做得好,不愧是我的兄弟,不愧是虾夷人的子孙!就这么一路向前吧,不要停下,一直打到飞鸟京,那个时候唐人会出面斡旋,为我们虾夷人争夺一片在太阳底下生存的土地!”

    他很清醒,并没有被眼前势如破竹的顺境迷失神智,从而膨胀骄傲。

    倭人人口众多,现在虾夷人能够如此狂飙突进连战连捷,不过是因为倭人猝不及防而已,一旦倭人缓过神来,区区千余虾夷精锐,如何敌得过倭人举国征调之兵力?

    唯有在倭人反应过来之前,尽可能的占据更多的土地,等到虾夷人的突进露出颓势,那边是唐人出面的时候了。

    唐人出面,那就意味着这场战争即将会终结,起码也是暂时的终结,因为吉士驹明白,唐人不在乎虾夷人和倭人的战争,但是唐人绝不容许这片土地上只剩下一个种族。

    无论虾夷人还是倭人,谁也不能灭亡,谁也不能一家独大,唯有针锋相对、相持不下,世世代代的将仇恨延续下去,谁弱小就支持谁,谁强大就打击谁,这片土地上烽烟不灭杀戮不断永无宁日,那才是唐人的最终目的。

    吉士驹不在乎。

第一千七百九十二章 以夷制夷

    “我们虾夷人纵然再是剽悍,无奈人口太少,这么大的土地单凭我们自己是守不住的。你要永远记着,放弃尊严,依附于大唐,那才是我们虾夷人得以生存的依仗,一旦失去了与唐人的友谊,便是虾夷人灭亡之日,迟早被倭人连皮带骨的吞掉,渣滓都剩不下来……”

    卓立在青叶城尚未坍塌的另一半城头,吉士驹这样告诫自己的兄弟。

    他深谙汉学,懂得“远交近攻”的道理,唐人支持虾夷人不是为了什么友谊,不过是借以削弱、牵制倭人罢了,而虾夷人不能为了所谓的尊严就自作主张,远离唐人。

    虾夷人的方向,就是努力成为对大唐有利用价值的那一个,否则离开唐人的支持,倭人反攻只是虾夷人根本无法抵挡,说来说去,还是虾夷人的人口实在太少……

    若是有朝一日亡族灭种了,还谈什么尊严?

    吉士驹是典型的虾夷人,拥有着虾夷人所有的特征,肤色黑黄,体毛浓密,腿长腰阔,头大颧高。一身戎装站在城头,迎风而立,气势雄浑神情剽悍,宛如战神。

    他自知脑子没有大兄好使,所以从小到大对大兄言听计从,从不违逆。

    兴奋的搓了搓手,吉士骏问道:“那‘神雷’之威力惊天动地,若是大兄能够多多弄来几个,这一路攻城拔寨,岂非势不可当?”

    吉士驹摇头苦笑:“你以为那等神兵利器,唐人能够随便给我多少?没有下一次了。不过你放心,陆奥国被咱们折腾得天翻地覆,不仅周边的封国风声鹤唳,飞鸟京那边也必然会有所反应,剿灭我们的大军有可能现在就已经在路上了。”

    吉士骏神色狰狞,狠狠拍了拍胸膛,大声道:“大兄放心,就算倭人来多少,咱也让他来得去不得!”

    有了唐军的装备,又经受了唐军的训练,吉士骏信心空前膨胀!

    “不不不,不要去跟倭兵硬碰硬,那样做没有一点意义,我们只需要避重就轻,专门杀伤倭人人口即可,等到倭国的大军倾巢而出前来剿灭我们……我们就会下海登船,直抵难波津!”

    难波津是飞鸟京的门户,一旦虾夷人的大军出现在难波津,天皇居住的飞鸟京便近在咫尺,那个时候,唐人的舰队便会适时的出现……

    攻陷青叶城之后,虾夷人的军队弃城不顾,一路沿着海岸线向南疯狂挺进,所过之处,杀人盈野,血流成河。

    当虾夷人横渡利根川出现在常陆国的土地上,整个倭国都震动了……

    吉士骏率领虾夷勇士攻城拔寨烧杀抢掠,吉士驹则紧随其后,对前来依附的各族勇士予以招安。倭人素来残虐,对于外族残酷镇压,不仅仅是虾夷人与其有着血海深仇,其余三韩的后代、甚至零星汉人的后裔都深受其害,此时见到虾夷人如此之强大,纷纷前来依附。

    转眼之间,千余虾夷人的部队编入一些外族的精锐,人数便凭空翻了一倍,愈发的兵强马壮声势浩大!相模国调集了两千倭兵陈兵边境,试图阻挡虾夷人的突进,却在虾夷联军的冲击之下溃不成军,任由后者长驱直入。

    所向披靡的虾夷人已经成为各个封国的噩梦,上总、下总、甲斐、伊豆等国一方面紧急调集军队合兵一处,准备抵抗虾夷人,另一方面向飞鸟京告急,希望天皇能够派遣精锐军队前来,剿灭虾夷人。

    然而屡次三番的告急文书进入飞鸟京,却犹如石沉大海,包括天皇陛下在内的整个京畿毫无反应……

    *****

    时间回到葛城皇子离开飞鸟京北上之日……

    新罗使节抵达难波津,弃船登陆之后,在倭国官员的陪同之下,径自前往飞鸟京。

    京畿官员多有不满。

    “三韩”虽然饱受中原王朝之威胁,但山高路远,中原王朝除非大规模的征伐,否则轻易不会对其擅动刀兵,而倭国与“三韩”仅仅隔了一道海峡,军队朝发夕至,对“三韩”的威胁远远大于中原王朝。

    倭人好战而暴虐,“三韩”饱受其害,苦不堪言,唯有时常进贡以示臣服,换取倭人罢战……

    然而今年朝贡,新罗居然只是派遣金春秋的儿子金法敏前来,此乃大大之不敬!

    但是当金法敏在难波津登陆之后来到飞鸟京,非但不曾第一时间入宫觐见天皇陛下,反而径自前往飞鸟寺拜会隐居其中早晚参禅的苏我虾夷之后,朝堂之上一时失声……

    新罗人这是要干什么?

    真以为攀上唐人的大腿,便能将倭国视若空气了么?

    可就算你不将倭国放在眼内,却也不能不觐见天皇陛下反而去求见苏我虾夷啊……

    这是要搞事情。

    朝中官员纷纷闭嘴观望,想要看看新罗人到底耍什么把戏。

    天皇陛下在板盖宫里摔了杯子,破口大骂新罗人蓄意挑衅不知死活,却也拿金法敏没什么办法。从情理上来说,其父金春秋身为新罗王室之中的掌权者,与苏我虾夷乃是忘年好友,金法敏前来飞鸟京,首先代替其父问候苏我虾夷,合情合理。其次,现如今新罗与大唐结成联盟,倭国就算想要治金法敏的罪,跟新罗翻脸,亦不得不顾忌唐人的反应。

    别以为唐人山高水远鞭长莫及,现如今就有一支舰队霸占着佐渡岛不肯离开呢……

    大唐的威慑,哪怕远隔重洋,亦是迫在眉睫!

    *****

    金法敏与王玄策一先一后,在随行人员的陪同下踏入飞鸟寺。

    这座寺院乃是乃是当年苏我虾夷的父亲苏我马子发下宏愿之后,历经父子两代,聘请了高句丽多位建筑大师方才建成。寺庙中心处有三座金堂拱卫佛塔,前后左右屋宇连绵,气象恢弘。

    金法敏与王玄策先在正殿参拜了高达一丈的全铜铸造的大佛,上了香,而后才在偏殿之内见到曾在倭国朝堂叱咤风云数十载,一手扶立三位天皇的超级权臣苏我虾夷……

    这位年逾六旬的老者并未如想象中一般风烛残年,他穿着一身灰色的僧袍,雪白的丝织罗袜,跪坐在蒲团上,瘦小的身躯背脊挺直,长眉的眉角微微下坠,剔着光头,俨然一位得道高僧。

    见到金法敏与王玄策一先一后进入屋内,苏我虾夷睁开眼皮,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伸出枯瘦的手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在他面前,放置着一张精美的雕花案几,上面是一套陶制的茶具,正有茶香自造型古拙的茶壶中袅袅透出。

    王玄策心中一哂,侯爷发明的炒茶之法果然惊世骇俗,这才几年的功夫?茶叶俨然已经成为全天地下所有上流社会的必需之物,争着抢着给大唐贡献更多的税赋。

    当然,作为炒茶之法的创始人,流入房俊口袋的财富更是一个令人咋舌的天文数字……

    金法敏恭恭敬敬的施礼,道:“小侄奉父亲之命,前来给伯父问安。”

    苏我虾夷瘦削的脸上洋溢着和蔼慈祥的笑容,微微颔首,道:“令尊有心了,快快入座。”

    金法敏并未依言入座……

    苏我虾夷雪白的眉毛轻轻一挑,这才看向跟在金法敏身边的王玄策,并未说话。

    王玄策一揖及地,恭声道:“大唐华亭侯麾下小吏,奉吾家侯爷之命,前来拜会前辈。”

    苏我虾夷看似混浊的老眼当中闪过一丝光亮,淡然道:“这可是贵客了,却不知你们那位侯爷既然赖在佐渡岛不肯离去,却又为何派你来见我这个行将就木之人?若是以为从我这里可以得到割让佐渡之承诺,那可就让你们失望了,我都快老死了,说的话早就不算数了……”

    不是“我不帮你们”,而是“我已经说话不算数”,这其中看似区别不大,实则却是蕴藏玄机……

    王玄策玲珑剔透,只是听了这么一句,心中便已经大定。

    看来倭国朝廷权力之争已然白热化,自己这一趟的任务定然轻松完成……

第一千七百九十三章 苏我虾夷

    能将倭国朝政把持数十年,屡兴废立帝王之事,岂能是一般人?

    这等人杰纵然垂垂老矣,亦是老而弥坚,绝不会说一句废话,更不会将自己的意愿表达错误……

    王玄策自如的坐在金法敏身侧,与苏我虾夷相对,笑道:“前辈欺我不知倭国之事么?所谓虎老雄风在,您即便是坐在这飞鸟寺中参禅悟佛,却不知有多少人的眼睛在看着您的一举一动,哪怕您只是打个喷嚏,怕是照样有人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这话还真不是恭维。

    倭国历史上天皇掌权的年代极少,雄姿英发英明神武的天皇更少,大多是作为傀儡一般存在,偶尔出来那么一两个中兴雄主,便会被倭人神明一般供奉吹捧,仿似天神下凡……

    论起倭国历史上最有影响力的权臣,最古老的便是大伴氏与物部氏。

    这两大氏族俱是倭国的豪族,共同掌有军权,天皇在他们面前唯有靠边站,连一句狠话都不敢说,动辄暴毙另立新君……后来大伴氏衰落,物部氏又在信奉本国神明之事与信奉佛教的苏我马子相争,最后阖族覆灭,被苏我马子踏着尸骨崛起,一手攫取倭国至高无上之权力。

    再往后,则要数倭国历史上活跃了将近千年的藤原氏……

    而苏我氏便是介于古老与新派之间的王者,权倾天下,手执日月!

    此人一生拥立了推古、舒明、皇极三位天皇,苏我氏之势力遍布朝野,文武双方皆有一大批拥趸衷心追随,他的一句话,往往比天皇之法旨还要有效,即便是天皇亦要看着他的脸色说话。

    这样的一个人,哪怕是躺在病榻之上只剩下一口气,也足以让人噤若寒蝉,忌惮万分……

    苏我虾夷呵呵一笑,平凡的相貌却没有一丝半分的自得与傲然,平和的就像是听着邻家的子侄叙说着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伸出枯瘦细长的手掌,亲自为王玄策与金法敏斟满茶,温言说道:“大唐房二郎之名,早已威震七海,传遍天下。且不说一手缔造之皇家水师横行大洋威慑万邦,单只是那一手点石成金的陶朱之道,便足以令天下景仰。只是老朽年迈,已然不能远行,否则定当随遣唐使前往大唐,见识一番天下至强王朝之繁华,也领略一番房二郎之风采,实在是抱憾平生。”

    王玄策跪坐在蒲团上,上身微微前倾,双手接过苏我虾夷所斟满的茶杯,恭敬道:“前辈过誉了,吾家侯爷最是崇敬那些叱咤风云的豪杰,曾在晚辈面前不止一次的言及对于前辈的推崇,还曾作了两句诗,以表达缘悭一面之遗憾。”

    “哦?房二郎惊才绝艳,所作之诗词早已流入倭国,饱受儒者之推崇敬佩,快快念来听听!”

    苏我虾夷颇为感兴趣。

    不仅是他,连金法敏都好奇的看着王玄策,心道这人该不会是信口胡说吧?那房俊心高气傲,即便苏我虾夷在倭国呼风唤雨叱咤风云,想必也是入不了房二郎之法眼的,会为他作一首诗?

    金法敏强烈表示怀疑……

    王玄策放下茶杯,神色自如,曼声吟道:“春水春池满,春时春草生,春人饮春酒,春鸟弄春色。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人在万里外,意在一杯中……此乃某一次晚辈陪着吾家侯爷饮酒,论及天下豪杰,表达对前辈的敬仰之情,遥敬一杯,以示敬意。”

    这货纯粹胡说八道。

    这首诗房俊的确是吟过,也的确也是一次酒酣耳热之后,不过房俊只是脑子里想起这么一首经典随口道出,跟苏我虾夷有个毛的关系?

    还敬仰……敬仰个屁啊!

    在房俊眼里,所有的倭人都该死……

    苏我虾夷阖上双目,嘴里默默念着这几句诗,越念越是有味道,越念越是中意,忍不住动容赞道:“不愧是才名遍于天下的房二郎,也唯有文风鼎盛底蕴深厚之中原王朝,方能孕育出此等惊才绝艳之人物!”

    王玄策一脸谦逊:“中原王朝传承千年,朝代更迭英雄辈出,却也没有几个如同前辈这般睿智风流之人物,手握王爵,宰执天宪,以满朝豪杰为棋,以千里江山为枰,挥斥方遒!”

    顿了一顿,见到苏我虾夷脸上满是笑意,便沉声续道:“吾家侯爷说了,勿论世事如何,大唐皇家水师将会全力支持前辈,永远站在您的身后,缔造大唐与苏我氏的千年友谊。”

    语气虽然低沉,却掷地有声!

    苏我虾夷猛地双目睁大,看似混浊的老眼之中精芒闪烁,豁然动容。

    这话中之意味,虽然没有太过浅白,却足以令苏我虾夷那一颗早已历经波澜荣宠不经的心脏怦然跳动!

    这是一种承诺吗?

    亦或只是一种引诱呢?

    到底是曾经宰执倭国大权数十年的人杰,只是稍稍激动了片刻,苏我虾夷便恢复淡然,微微颔首,道:“多谢华亭侯厚爱!老朽固然垂垂老矣,却愿与华亭侯神交一场,此等风华绝代之人物,遍数天下,能有几人?还请阁下将老朽这番话带给华亭侯,若是有朝一日前来倭国,老朽定将扫榻以待。”

    王玄策欠身道:“晚辈定不辱命……此次前来,一则代替吾家侯爷拜会前辈,以表述敬仰之情,再则亦是替吾家侯爷送给前辈一份礼物。世人皆知,吾家侯爷对于冶炼锻造之术举世无双,所以,特意将房家铁厂生产的重装甲具赠送于前辈二十套,此乃精钢所制,头盔、护面、板甲、横刀,一应俱全。”

    这回不仅是苏我虾夷瞪圆了眼睛,就连一旁的金法敏都羡慕嫉妒的要死……

    房家铁厂所生产之精钢更坚硬、更柔韧,乃是天下第一流的精钢,此等精钢锻造之刀剑无坚不摧,早已举世闻名!而唐军重装步兵之所以横行天下的主要原因,便是在于那一身从头到脚武装到牙齿的甲具!

    居然一下子就送了二十套……

    毫无夸张的说,在封国林立各自为政的倭国,若是哪一个小国能够拥有这二十套重装甲具,足以横扫周边诸国,称王称霸!

    不信?

    且看看倭国之内的封国规模,天皇陛下的大和国总兵力在八千之数,已然是鹤立鸡群天下无敌,其余能够凑起来三四千兵力的封国便已经算是大国,总体也不过占据了全部封国的十之一二,更多的是那些千余兵力甚至是五六百兵卒的小国。

    不要认为这是扯淡,到了以后的战国时代,倭国上下纷纷割据一方,一个乡、一个村甚至就是一个国,哪怕已经处在文明世界的窗口、人口大爆发的前夕,通常一场所谓的“合战”也就几千人。

    足利幕府末期的战国时代是倭国历史上打得最欢的时候,全国乱成一团,今天我打你,明天你打我。当时最大的几个大名之一的武田信赖(信玄的儿子,当时信玄已死)与织田信长、德川家康联军会战于长筱,史称“长合战”,动员了所有能动员的农民才凑够了不到两万人……

    中历史上哪有这样的战役?

    这么点人,这在中历史上大抵只能算以少胜多战役中少的那一方。

    长平之战白起坑杀赵国降卒四十万,这若是放到倭国,基本就亡族灭种了……

    当然,倭国历史上打仗参与的人数少,死的也少,甚至打着打着就投降了,这跟武器装备也有很大关系。

    中古代在冷兵器方面极其发达,每逢大战基本就是是拿人命来填,兵卒阵亡非常容易,

    自秦代就开始在军中大规模使用的弩,这相当于冷兵器时代的机关枪,三弓床弩、投石车等大杀器更是让中者死无全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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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百九十四章 父子密谋

    而倭国有什么呢?

    在平安时代以前,倭**队甚至连云梯可能都没有,当然这跟倭国所谓的“城”太残废也有一定的关系,根本用不着云梯,身手矫健的兵卒蹦几下就能蹦上城头,谁还去费事研制云梯呢……

    倭国古代最好的铠甲也就是竹制铠甲加上铁片,弓箭只是简单的竹弓,可能连汉代的三石弓的威力都不如。

    就是在那场发生在十六世纪的“长合战”中,织田德川联合军还运用了近代的先进武器铁炮,这被倭国后来的史学家们疯狂吹捧。然而事实是,倭国战国时期虽然有所谓的热兵器“铁炮”,实际上就是火绳枪,可能叫做“炮”显得威武一点,然而威力有限,除非很衰的被爆头,除此之外基本所有受伤的都是流血而亡,根本就不致命……

    由此可见,二十副重装甲具对于苏我虾夷的震撼究竟有多么大!

    就连他这位倭国名人,使用的佩剑还时不时的蹦刃,质量不达标,钢口太脆……

    苏我虾夷稍稍平复下来,道:“阁下不辞万里而来,老朽却之不恭,那也就只能厚颜愧受了。今日有些晚了,阁下不妨就在这飞鸟寺中住下,多多逗留几日,跟老朽说说大唐风物,也讲讲那位华亭侯的英武事迹。”

    王玄策道:“恭敬不如从命,那晚辈就叨扰了。”

    双方又说了些客气话,苏我虾夷命人将金法敏与王玄策待下去,妥善安置,然后命人飞速赶往甘丘府邸,将儿子苏我入鹿唤来。

    未几,苏我入鹿匆匆赶来,规规矩矩的跪坐在苏我虾夷面前,问道:“父亲唤我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苏我虾夷微微阖眼,缓缓说道:“就在刚刚,占着佐渡岛不走的那位华亭侯遣人前来,与我会晤。”

    苏我入鹿一愣,前来拜会父亲的不是新罗使者金法敏么?这件事早已经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惹得天皇陛下大为不快,据说还在後里摔了杯子,将几个宫人狠狠责罚了一通。

    不过旋即想到新罗现在已经跟大唐结盟,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开始征讨高句丽跟百济,新罗使节掩护唐人前来拜会父亲实属正常,也就释然……

    “他们来拜会父亲,却是为何?”

    他实在想不出,素来与唐人毫无接触的父亲为何能够让唐人拜会,难道是为了佐渡岛?

    可即便如此,那么应当拜会的也是他苏我入鹿才对……

    苏我虾夷面无表情,缓缓的呷着茶水,沉吟良久,不打反问道:“最近京中形势如何?”

    苏我入鹿不解其意,道:“一切安好,只待明日‘三韩’入板盖宫朝见陛下,再者便是佐渡岛之事。”说到此处,皱了皱眉,道:“只是葛城皇子虽然已经离京北上,前去与唐人斡旋商谈,但我派去的人沿路追赶,却始终未能探明其行踪……”

    葛城皇子离京,对于苏我入鹿来说实乃天赐良机。

    毕竟飞鸟京中多是终于皇室的军队,苏我入鹿想要对葛城皇子下手也心有顾忌,且艰难重重。出了飞鸟京,不管葛城皇子身边有多少人,他都可以调集军队化妆成盗匪山贼,将其除之而后快。

    却始终未能得到葛城皇子的具体行踪,死士探子跟踪多天,连一片葛城皇子的衣角都没见着……

    显然葛城皇子早就防备着他呢。

    苏我虾夷眼底精芒一闪,蹙眉问道:“一直不见葛城皇子的踪迹?”

    苏我入鹿郁闷点头:“是,孩儿派出好几拨死士哨探,只要发现葛城皇子之踪迹便立即发起袭击,必要时甚至可以凭借的我的信物调集附近的军队予以剿灭,然而只见其护卫每日匆忙北上,葛城皇子却从未自那辆巨大的马车上走下来过,孩儿怀疑他是不是隐匿行踪,避开耳目,单独潜行?”

    “糊涂!”

    苏我虾夷陡然一声大喝,白眉掀动,双眼圆睁,浑身气势凌厉雄浑,哪里还有半分垂垂老矣之态?

    “真是愚蠢至极!难道你还看不出,此乃设计好的圈套?”

    “这……孩儿愚笨,还请父亲解惑。”

    苏我入鹿平白被骂,脸皮发红,只得尴尬问道。

    苏我虾夷背脊挺直,瘦削的身形散发出凌厉决然的气势,断然道:“此毕为疑兵之计,葛城皇子根本未曾北上,而是就藏匿于京中!”

    “这……不会吧?难不成葛城皇子敢违抗陛下法旨?”

    苏我入鹿铜铃般的眼珠子瞪得更大,一脸不可置信……

    苏我虾夷顿时气结,这儿子一身神力勇悍无比,可难道这肌肉都长到脑子里了?

    人都是越活越精,自己这儿子怎地越活越笨?

    揉了揉额头,苏我虾夷冷静下来,闭目沉吟半晌,这才睁开眼道:“明日入宫,当率领二十死士同行,寸步不可分离。入宫之后,万万不可解下佩剑,要睁大眼睛,一旦发现情形不妥,立即撤出皇宫!”

    苏我入鹿瞪大眼睛,叫道:“不会吧?那些混账难道还敢于皇宫之内刺杀我?”

    苏我入鹿哼了一声,懒得回答,脑子里飞快运转,琢磨着任何一种可能,以及任何一种可能发生之后应当采取如何方式应对。

    苏我入鹿琢磨半晌,也觉得似乎形势有些不妙,恐怕当真是有人针对自己,只是他依旧不解:“可若是那般,我干脆不入宫,岂不是让他们的谋算全部落空?”

    既然怀疑有人要谋害自己,避开就好了,何必还要一头扎进去?

    若是事实当真如此,自己分明已然觉察对方的歹毒心肠却反而因为失误丢了性命,岂不是冤哉枉也?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苏我虾夷脸上露出狠厉之色,森然道:“就是要让天底下的人都看一看,咱们苏我氏忠心耿耿扶保的皇族,到头来为了权力的争夺,又是如何谋害我们苏我氏的!所以固然有些凶险,可是与收益相比,那又算得了什么呢?”

    苏我入鹿其实并不笨,只是智商照比他这位成精的老爹差了一些,这话若是还听不懂,那就是傻了……

    “父亲,你的意思……莫不是要取而代之?”

    苏我虾夷淡然道:“皇族不仁,那也就莫怪苏我氏不义……我又何尝想走到这一步呢?”

    苏我入鹿兴奋得差点蹦起来!

    老爹,咱就别绷着了行不行?

    别人不知,难道我这个做儿子的还能不知道,您没日没夜心心念念的都是那板盖宫里的御座,都是倭国那至高无上之皇权?只因有圣德太子颁布之《十七条宪法》,以仁义道德名分大义将苏我氏死死的束缚住,不敢跨出去那最后的一步,唯恐惹得众叛亲离,过街老鼠那般成为众矢之的,人人喊打……

    然而现在却是皇族亲手将苏我氏逼上了绝境!

    反不反?

    不反,那就老老实实的做个顺臣,等着亡族灭种夷平九族,史书之上必然是脏水污水一起泼来,奸佞、权宦、奸邪等等之名先后加身,最终被钉上历史的耻辱柱,受到万事唾骂,遗臭万年。

    反了,尚有一线生机,历史都是胜利者书写的,只要能够篡位成功,那就是皇族嫉贤妒能、听信谗言、残害忠良……

    最坏的结果也是个死,那又为何不去拼一拼呢?

    苏我入鹿一脸振奋,磨拳擦掌道:“父亲放心,孩儿知道如何做!”

    苏我虾夷站起身,来到窗边推开窗子,望着那座高大的佛塔,眼里满是数不清的情绪,负手而立,良久无语。

    若非必要,他其实是不愿走这一步的。

    他知道一旦举旗造反,成功的可能性很大,就算诸多封国入京“勤王”,他也有信心能够率领苏我氏的部民和死士击溃所有的反对者,坐稳天皇的宝座,开辟苏我氏崭新的篇章。

    一切皆是因为唐人的那个承诺……

    但也正因如此,苏我虾夷心中便横亘了一根刺。

    唐人不是什么好东西,能够在这个时候派人来到飞鸟京向自己表达这等意愿,肯定也是看准了倭国朝堂的权力之争已然白热化,他们想要下注,赌一把。若是赢了,则必然会索取巨大的利益。

    本来苏我虾夷是不会同意的,他热衷于权势,却也热爱倭国,怎能愿意将倭国的利益拱手让与大唐?

    然而眼下却被皇族逼到了绝路,要么造反保住家族,要么闭眼等死……

    想到这里,苏我虾夷讥诮的笑笑。

    他想做一个忠臣,却被自己所忠于的皇族一手推到万劫不复之深渊,世事无常,可当真是讽刺……

第一千七百九十五章 家族的延续

    权臣与帝王之间总会存在着这样那样的问题,这是由双方各自的利益决定的,权臣的影响力越大,彼此之间的嫌隙便会越深,这是必然的。

    当夜在飞鸟寺的各方之中安置下来的王玄策并不知道,他只是奉房俊之命前来与苏我氏搭上线,使得在之后关于佐渡岛的争夺之中能够有一个“奥援”,若是能够因此使得苏我氏与天皇离心离德那就更好,却浑然不知意外的正巧赶上苏我氏面临巨大危机,他的二十副重装甲具以及他的承诺,居然给苏我氏增添了一份濒临绝境破釜沉舟的勇气……

    苏我虾夷想的很简单,房俊为何向他示好?

    无非是追求利益而已。

    无论作为大唐皇家水师的统帅,亦或是掌握大唐江南商贾货殖的市舶司创立者,有一个苏我氏这样的盟友,必将使得利益能够最大化。

    苏我氏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若是在这飞鸟京中被皇室与儒者集团联手剿杀也就罢了,自然万事皆休,可只要能够占据皇宫攫取到倭国最高只权利,房俊的皇家水师必然会帮他对抗接踵而至的天下封国之联合讨伐。

    说到底,无非是出让利益而已,只要价码足够,一切绝无意外……

    苏我虾夷年岁不小,却绝非一个墨守成规之人,否则当年也不会因为推崇佛教废黜倭人祖先信奉之神祗,而与物部氏展开旷日持久的“信仰之争”,并一举将世代显宦实力雄厚之物部氏彻底击溃。

    外边的天色越来越暗,挺拔的松柏在夜色之中渐渐变得树影婆娑,苏我虾夷的心也渐渐平复下来。

    一生历经无数的大风大浪,早已养成了每遇大事愈发冷静的习惯。

    冲动是魔鬼,只有平心静气方能思虑周详,他坐回茶几之后,一边慢慢的饮着茶水,一边在脑子里详细推算每一步的成败得失……

    直至夜半更深,苏我虾夷才起身,精神抖擞的走出禅室。

    包括苏我入鹿在内,无数苏我家的忠心部曲早已候在门外,这些人一言不发,静悄悄的肃立在门前树下,见到苏我虾夷走出,顿时神情振奋!

    这些人俱是苏我虾夷父子的心腹,早已从苏我入鹿出得知目前之处境,对于苏我氏父子的抉择万分拥戴。

    要么含辱受屈而死,身死族灭,要么拼洒热血而死,死得其所!

    若侥幸不死,那便是扶保苏我氏替代天皇成就霸业之功勋,苏我氏执掌天宪登峰造极,他们这些部民家将,一个一个都是从龙之功,子子孙孙便是世袭罔替之贵族!

    既然已是身临死地,拼死一搏,死则死矣!

    苏我虾夷虽然垂垂老矣,但是气势却未曾渐褪半分,在这些部民家将心中之影响力亦未曾降低,他的每一句话,都是比之天皇法旨更为重要的存在。

    他便站在禅房门口发号施令,一道道命令下达,便有人当即领命,而后迅速离去准备办理……

    最后,苏我虾夷看向苏我入鹿,沉声道:“吾家不能率先对天皇发难,所以明日纵然宫内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吾儿亦要走上一遭。若是……”

    “父亲放心!”

    苏我入鹿身躯雄壮,双目炯炯,霸气侧漏:“葛城小儿,不过是豚犬耳!若是毫无防范,或许尚会被龌蹉鼠辈阴谋暗害,现在万事俱备,只要那些人稍有异动,孩儿必将手起刀落,一个不留!届时杀透宫阙手刃天皇,于板盖宫迎接父亲,成就吾苏我氏之千秋大业!”

    苏我虾夷缓缓点头,心情却略微复杂。

    想起板盖宫内那个未及及笄便委身于他,视他为顶天立地的大英雄甘愿自荐枕席奉献子之身,并且其后数年一直保持鱼水之欢直至被他一手扶持成为皇极天皇的宝皇女,现在却要以其之鲜血成就苏我氏的千秋伟业,也不只是个什么滋味……

    见到父亲迟迟不语,苏我入鹿又问道:“近几年叔父与葛城皇子一系走得很近,双方关系亲厚,恐怕有不测之祸……”

    苏我虾夷顿时瞪眼,喝叱道:“放屁!就算我死了,也绝不许动你叔父一根毫毛!”

    苏我入鹿吓了一跳,连忙闭嘴,心中却难免不忿。

    叔父苏我石川麻吕与葛城皇子的心腹中臣镰足交情莫逆,这几年更是彼此亲厚,很多时候出则同车、入则同寝,早有“苏我氏内部分裂”这等谣言传出,外界纷纷猜测苏我石川麻吕意欲在苏我虾夷死后取苏我入鹿而代之,然则每一次苏我入鹿提及此事,都被父亲狠狠训斥,让他不要多管闲事,更不许动叔父的歪脑筋……

    只是苏我入鹿对父亲又敬又怕,不敢有丝毫忤逆,即便心中再是不忿,也只能垂眉低眼,转身离去。

    看向儿子苏我入鹿的背影,苏我虾夷眼神愈发深邃难明,他自然知道继他之后儿子也成为宝皇女的入幕之宾,然而看着儿子这副兴奋难抑磨刀霍霍的模样,完全没心没肺,现在连自己的叔父亦是毫无骨肉之情,不禁暗暗唏嘘。

    无情纵然可以少了牵挂,乃是成就霸业之先决条件,却也难免太过没有人情味儿。

    也不知是该骂一顿,还是该夸两句……

    *****

    自入秋以来,飞鸟京淫雨霏霏,久未放晴。

    苏我石川麻吕早早起床之后用过早膳,然后再侍女服侍之下更换了雪白了中衣,穿上朝服,坐在堂中饮着清茶,等候上朝之时到来。

    今日是“三韩”入贡之日,身为朝廷主官外交的大臣,苏我石川麻吕是必须要到场的。

    屋外小雨淅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紧接着房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一母同胞的弟弟苏我赤兄疾步入内,神色仓惶,低声呼道:“大兄,大事不好!”

    苏我石川麻吕微微蹙眉,放下茶杯,训斥道:“毛毛躁躁,成何体统?”

    苏我赤兄全当没听到,上前两步来到兄长面前,压低声音道:“我收到消息,昨夜族中部民死士尽皆收拢在甘丘山城,就连飞鸟寺中的僧人也严阵以待,定然是有大事发生!”

    苏我石川麻吕暗暗蹙眉,并未言语。

    苏我赤兄环顾左右,见到无人近前,这才低声问道:“大兄,你说伯父是不是知道了我们今日意欲行刺堂兄,所以要先下手为强,将吾等兄弟铲除掉……”

    “闭嘴!”

    苏我石川麻吕沉喝一声,瞪着兄弟,断然道:“此事不可再提,心中有数就好,无论时局如何变动,一切按照计划行事!”

    苏我赤兄大急,道:“若是伯父有了防备,吾等还要对堂兄动手,岂不是自寻死路……”

    “砰!”

    苏我石川麻吕将桌上的茶杯狠狠投掷在苏我赤兄的额头上,顿时茶杯碎裂,鲜血流下,眨眼便染红了苏我赤兄半边脸。

    “再敢言及此事,信不信吾一剑斩了你?”

    看着兄长双目圆瞪,神色狠厉,苏我赤兄吓得心里一颤,纵然有些委屈,不觉得自己有何处不对,却也不敢反驳,只得捂着伤口道:“是弟弟的错,再不敢妄言……”

    苏我石川麻吕叱道:“出去!好生处理一下伤口,按照原计划行事,绝不可自作主张,擅自行动!”

    “是!”

    苏我赤兄一脸郁闷,捂着额头急忙溜走……

    苏我石川麻吕看着兄弟的背影,眼中怒火渐褪,代之而起的是一片迷惑。

    古之世家门阀之所以能传承千年屹立不倒,最重要的便是从来不会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每遇到天下板荡朝局变幻的危机之时,往往子孙分别站到不同之阵营。

    无论结果如何,总有一支会延续辉煌,传承家业……

    苏我氏风光百年,近几十年更是手执天宪连天皇都在掌控之中,已然是盛极必衰之局面。

    苏我虾夷父子权倾朝野,同时亦是仇家遍地,一旦苏我氏倾倒,势必惹得群起而攻之,亡族灭种之日不远矣。

    所以,苏我石川麻吕才会违背苏我虾夷之意志,与苏我入鹿对立,站到葛城皇子的阵营之中。

    只是早已认命的伯父苏我虾夷,却又为何做出这番大动作呢?

    难不成是想要奋力一搏,与天争一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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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百九十六章 金殿杀机

    按照时局之发展,必然是苏我虾夷父子授首伏诛,旗下所有的势力烟消云散,而苏我氏之传承,则由苏我石川麻吕这一支来继承下去。

    这不是苏我虾夷多么伟大,也不是苏我石川麻吕有多么热衷权势,而是眼下时局之中保存家族延续的最佳方法。苏我石川麻吕纵然会背负一个“背弃祖宗反叛家族”的骂名,然而却也能够得到葛城皇子之信重……

    与家族传承想必,区区骂名,又算得了什么?

    然而现在苏我虾夷的举动,却使得一切都有了变数。

    苏我石川麻吕换了一个杯子,将茶壶中的茶水慢慢喝完,振了振衣袍,真起身,步履稳重的走出正堂,登上马车,前往板盖宫大极殿。

    苏我虾夷父子授首,则苏我石川麻吕便是葛城皇子的功臣;反之,他苏我石川麻吕与葛城皇子玉石俱焚,苏我氏则攀上前所未有之巅峰,甚至有可能更进一步,取天皇而代之!

    苏我石川麻吕心中没有半分恐惧,虽然不知发生何事让伯父苏我虾夷改变了主意,不再负手等死,却乐见其成。

    无论如何,苏我氏都会延续下去,而且会变得更好,更强大……

    *****

    时辰尚早,“三韩使节”尚未抵达,但板盖宫已然大开宫门。

    负责宫廷禁卫的将军海犬养胜麻吕带着一众心腹亲信禁卫将大极殿周围戒严,美其名曰戒备门户,不至于使得无知宫人擅自闯入殿内惊扰了三国使节……

    也算是名正言顺,加之海犬养胜麻吕乃是天皇陛下信任的禁卫将军,无人提出异议,更无人认为其中有蹊跷。

    苏我石川麻吕抵达板盖宫时,雨势已然增大,渐成瓢泼之势。

    下了马车,在家将撑着的雨伞下,苏我石川麻吕快步走上大极殿前的台阶,眼尾扫到四周在雨中矗立的禁卫,瞳孔微微一缩,继而面不改色,径自步入大极殿内。

    殿内,海犬养胜麻吕正将两把佩剑交给武将佐伯子麻吕、葛城稚犬养网田二人,这两人皆是葛城皇子的心腹,后者更是葛城皇子的家将出身,忠心耿耿,愿意率先冒死斩杀苏我入鹿。

    见到苏我石川麻吕来到,穿了一身便装的葛城皇子笑道:“幸亏阁下忠于皇室深明大义,不肯与苏我虾夷父子同流合污,若是顺利斩杀苏我入鹿那奸贼,苏我氏的部民死士,还需阁下亲自前往劝降。此事若成,阁下之功勋盖世无双,我许你右大臣之职,苏我氏之家庙,由你承继,子孙世世代代贵为王侯,与国同休!”

    临战之际,给盟友许许诺言打打气,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葛城皇子精于政治,自然要在此刻坚定苏我石川麻吕的心志,否则万一这人改了主意,待会儿苏我入鹿抵达之时出声示警,那可就大事不妙。

    苏我入鹿这人一贯暴戾狂躁,一旦怒火攻心来一个鱼死网破,恐怕整个飞鸟京都得血流成河、夷为平地……

    苏我石川麻吕一揖及地,施礼道:“殿下此言,臣下如何敢当?苏我氏世代忠贞,乃是忠臣之典范,如今苏我虾夷父子倒行逆施乖张跋扈,实在苏我氏之耻辱,殿下英明神武洞察秋毫,未曾降罪于整个苏我氏,已然是宽宏大量恩若高山,苏我氏定依附于殿下骥尾,誓死效忠,绝无二心!”

    葛城皇子一脸欣慰的笑意,拍了拍苏我石川麻吕的肩膀,以示亲厚。

    能够将苏我石川麻吕拉拢到自己这一边,实在是成事的最大依仗,否则只要想想诛杀苏我虾夷父子之后苏我氏数千精锐部民战兵家将死士不管不顾冲击京城的场景,葛城皇子都一阵阵胆寒,未必就敢破釜沉舟,定下刺杀苏我入鹿之计划……

    中臣镰足在一旁笑道:“都是自家人,殿下又何必各套呢?还是速速准备吧,三韩使节马上就到,陛下也快来了。”

    葛城皇子欣然颔首,提了佩剑,与几名死士部曲避往一侧偏殿。

    按照原定计划,稍后“三韩”使节上殿,苏我石川麻吕宣读天皇法旨,武将佐伯子麻吕与葛城稚犬养网田两人率先动手,趁着苏我入鹿不备之时悍然出手,埋伏在一侧偏殿的葛城皇子与死士一同杀出,就在这大殿之上将苏我入鹿斩杀。

    而后苏我石川麻吕将会前往甘丘与飞鸟寺,全力劝降苏我氏的部民战兵……

    “噔噔噔”一位全身戎装的年青武将自殿门走进来,到了海犬养胜麻吕身前,低声道:“将军,时辰不早,三韩使节将至。”

    海犬养胜麻吕点点头,道:“你即刻前往宫门,务必令苏我入鹿解下佩刀。”

    倭国上下,皆知苏我入鹿勇悍无论,就算布下了天罗地网,可一旦那凶獠佩刀在手,后果实在不可揣度。

    万一混战之中再将葛城皇子给杀了……

    海犬养胜麻吕激灵灵打个寒战,所有的安然若素指挥若定统统不翼而飞,代之而起的是一阵战栗!

    那青年武将冒雨疾行至宫门处,恰好见到悬挂着苏我氏家徽的马车停在宫门口,御者撑着伞掀开车帘,苏我入鹿高大的身形自马车上跳下来,崭新的白底官靴踩在积水的青石地面上。

    “内大臣暂且留步!”、

    见到苏我入鹿大踏步就要进宫,青年将军急忙上前拦住,客客气气道:“陛下有旨,今日乃是三韩使节朝贡之日,吾朝上下定要展现大国之风范,予其宽厚温和之感,万勿使其惊惧,不知所措。是以,还请内大臣解下佩刀,方可入殿……”

    苏我入鹿站住脚步,背负双手,一双如狼似虎的眼珠子死死的盯着这个青年将军,直到将这人盯得浑身冒汗心里打鼓,唯恐这位素以暴虐闻名的凶人一刀将自己砍了,这才幽幽说道:“三韩前来朝贡,非是感念倭人之宽厚,而是惧怕倭人之强悍,何以还要令我解下佩刀,示之以柔呢?”

    青年将军背脊弯曲,施礼道:“此乃陛下旨意……”

    苏我入鹿粗暴的将其打断,傲然道:“即便是进入陛下之寝宫,陛下亦未曾让我解下佩刀!你敢假传陛下法旨,该当何罪?”

    青年将军吓得浑身发抖,连声道:“卑下不敢,备下不敢……”

    就在他以为苏我入鹿必然大发雷霆之时,这位凶人却忽然展颜一笑,露出两排牙齿,颔首道:“不敢就好。”

    而后再也不理这个青年将军,大踏步前往大极殿。

    心中愈发坚定果然有人要对他下死手,只是不知这其中有没有天皇那个贱人的默许,甚至是授意?

    苏我入鹿将警惕之心提升至极限。

    那青年将军眼见任务失败,懊恼的跺跺脚,刚刚想要绕了远路前去通知海犬养胜麻吕,便被跟随苏我入鹿前来的两个家将堵住……

    殿内已然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大臣,正左右交头接耳低声议论,有些吵杂。苏我入鹿雄伟的身躯自门口走进来,便如传说中“止儿啼”一般,诺大的殿上瞬间为之一静……

    除噪效果不是一般的好。

    海犬养胜麻吕见到苏我入鹿腰间的佩刀,眼神微微一缩,而后不着痕迹的与中臣镰足对视一眼,尽皆看出对方眼底的担忧。

    苏我入鹿勇武剽悍,未能使其解下佩刀,待会儿行刺之时必然陡升变故……

    中臣镰足眼珠子转转,起身对身边的海犬养胜麻吕道:“在下腹部不适,且先退下,稍后回来……”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确保很多人尤其是首座的苏我入鹿亦能听得清,看似跟海犬养胜麻吕说话,实则是不想自己离开惹得苏我入鹿怀疑。

    这个时候,再是小心亦不为过……

    中臣镰足离席,退往侧殿,见到正俯身在书案之下的葛城皇子,急道:“苏我奸贼未曾解下佩刀,臣下唯恐横生波折,且先行离去找来几个弩手,实在不行便将其当场射杀!只是臣下没有回来之前,万勿动手!”

    皇宫的禁卫尽在海犬养胜麻吕之掌控,自然出入随意,哪怕带几个兵卒进来,也无人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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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百九十七章 皇宫御宴

    当皇极天皇自后殿缓缓步入正殿,满殿群臣尽皆俯首施礼,口称“陛下”。这种称呼在以前是没有的,倭国天皇照比中原王朝的皇帝就是一个十足的吊丝,平素也是“你你我我”的,只不过自从圣德太子之后开始全方位的学习汉人,汉人的文化、技艺、习俗等方方面面随着一波一波的留学生、留学僧返回传入倭国,几任天皇都觉得还是人家汉人皇帝高大上啊,连自称的“朕”都那么威武霸气,干脆一股脑的都学了去……

    这个时期的倭国,心甘情愿给大唐当小弟,大唐的屎都是香的,文化、习俗、衣着、制度、建筑、医疗……但凡是大唐有的而且又是留学僧们可以接触得到的,全部照搬回来。

    而且只要是从大唐传回来的东西,立即就能形成风潮,从皇室到贵族再到平民,竞相效仿,引以为豪。

    但凡说汉话、写汉字、行汉礼,皆能高人一等,受人尊敬。

    而倭国形成独特的民族文化渐渐有别于汉人,正是在皇极天皇让位于孝德天皇,倭国举国实施“大化革新”之后。故此,从历史意义上来说,“大化革新”奠定了倭国的民族底蕴,与千年之后的“明治维新”一举使得倭国成为世界列强不相上下。

    而房俊之所以在这个时候谋略倭国,就是意欲掐断倭国的历史进程。

    就算有些事情因为历史的惯性依旧会发生,但若是能够搅乱倭国的皇位传承、社会结构,那么注定发生的事情也会晚上那么一两百年……

    千万别小看这一两百年,历史的河流一旦进入岔道,谁知道最终会奔腾向哪一个方向?

    皇极天皇在御阶之上落座,一身盛装高贵威严,美艳的容貌清冷肃穆,少了几分妩媚,多了几分端庄,任谁也看不出这位倭国至高无上的天皇陛下在床榻之间是那般的流冶荡……

    “三韩”使者分别上前觐见天皇。

    高句丽的使者是宝藏王的宠臣先道解,百济的使者是百济王扶余璋的王子扶余丰,相比来说,新罗使者金法敏固然是王室子弟,但地位却低了不止一个档次,殿上倭国文武官员的脸色都不太好看,无论站在何种阵营,新罗这种明显轻忽天皇的做法都令人不爽。

    金法敏却淡然自若,好似完全看不见倭国官员不满的神色,低眉垂眼,觐见之后便束手立于一侧,一言不发。

    苏我石川麻吕起身,宣读天皇法旨……

    无非就是一些居高临下的话语,既表达了对于“三韩”臣服恭顺的赞许,又字里行间的隐隐一番威胁敲打,若有不臣之心,说不得倭国大军就会渡海而至,兵戈相向。

    其实说起来“三韩”的地方不比倭国小多少,人口还要更多一些,然则从古至今,但凡交战,面对凶悍野蛮的倭人就从来没有占便宜的时候,打一次吃一次亏,打到后来见到倭人就叫爸爸,哪怕有宗主国给其撑腰,也不敢在倭人面前硬气一回……

    殿上歌舞升平。

    等到苏我石川麻吕宣读完诏书,皇极天皇摆摆手,命令开宴。

    这是保留曲目,以示对于“三韩”之重视,只是今日皇极天皇俏脸清冷,显然对于新罗只派来一个金法敏大为不爽,说不得此刻正在心里琢磨着要不要事后言辞申饬一番,对新罗予以警告。

    巴结上大唐,就敢不将倭国放在眼内了么?

    着实可恶……

    金法敏却没什么好怕的。

    既然善德女王已经与大唐结盟,自然是要处处向大唐示好,纵然倭国因此而不满,他们又能如何?金法敏亲眼见证了大唐水师之强悍,可谓是睥睨七海纵横不败,就算倭国当真意欲对新罗出兵征伐,恐怕届时在大唐水师封锁之下,他们都未必敢出海……

    虽然有些狐假虎威的小可耻,不过金法敏却全不在意。

    新罗弱小,周围强敌环伺,那就必然要依附于强者才能生存,难道还能舍了大唐,去巴结倭国?

    高句丽固然与汉人积怨甚深不可调和,可百济却也非是一心想要联合高句丽对抗大唐,只是因为他们与倭国走得太近,实在是无法改弦易辙而已……

    御宴琼浆,但是在金法敏看来,却实在有些寒酸。

    不由想起与房俊一同前来的那一段时间,于战船之上每日里各式各样的海鲜煎炒烹炸蒸煮,任意一样都远胜过眼前这一桌如同嚼蜡的所谓御宴……

    不过来者是客,总得给倭人几分颜面吧?

    金法敏挑挑拣拣,随意夹了几样看似不错的菜肴,放在嘴里尝了尝,味道一般,又端起肃立一旁的侍女斟满的美酒,饮了一口,口感还不错,却是大唐传来的葡萄酿……

    倭国早在汉朝之时便从华夏引入了筷子,与华夏一样称其为“箸”,至于三韩,已然不可考据,实在是与华夏文明源远流长纠葛甚深,怕是自从有这个民族诞生起,便已经有筷子的存在。

    筷子可以称之为一种艺术品,不仅代表了源远流长的华夏文化,更衍生出许多讲究和规矩,死板的倭人更是偏执狂,据说使用筷子的禁忌多达二十几项……

    至于此时尚在茹毛饮血的欧洲人,还只是随身带着刀子,走到哪里生一堆火将肉烤熟便割了来吃……叉子更是十五世纪之后才出现的东西,原因是因为烤熟的肉类用刀子割完之后依旧很热,难免烫手。

    没错,这些野人抓着烫手的肉吃了一千多年,然后终于发现可以用叉子解决这个难题,却反过来要嘲笑筷子不如刀叉……

    世界各国的菜肴各有优劣,单纯的评价谁更好,其实是一件并不严谨的事情。公认的法国菜高档,但是他高档在哪里呢?并不是味道独步天下,更多的原因是因为它原材料的贵重。可若是说起用最普通的材料做出来的菜肴,谁特么能比中国菜更好吃?

    中国人从来不在乎吃的是什么,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水里游的,有毒的没毒的生的熟的软的硬的,只要是能吃的,中国人都可以吃,乞丐可以吃,皇帝照样吃,咱们从来不在乎吃的是什么,只在乎怎么吃。

    动辄鹅肝松露鱼子酱,菜单上都是这些玩意,可谁听说中国人吹嘘只有象拔熊掌龙虾鲍鱼才能做出最好的菜?

    “满汉全席”一百零八道菜,有几道菜是依靠食物的珍贵才能位列其中的?

    用最普通的食材,通过不同的搭配用不同的烹制方法得到不同的口味,却依然尽得食物之真味,这不仅仅是一个技术题,更是一个哲学题。

    老外并不懂……

    呃,扯远了。

    酒宴上虽然因为皇极天皇的冷脸使得气氛有些稍稍凝肃,不过大臣们相互之间却依旧时不时的低于几句,还算是没有冷场。

    中臣镰足出去一趟,不一会儿返回,他的位置距离苏我入鹿不远,频频举杯向苏我入鹿劝酒,苏我入鹿酒量颇深且性情豪爽,纵然明知中臣镰足乃是葛城皇子之心腹,极有可能对自己不利,却依旧酒到杯干。

    金法敏胃口不太好,食物不是太合口味,便心不在焉的用膳,不停的打量宴席上的诸人。

    然后不经意间,就见到一副有些奇怪的场景……

    海犬养胜麻吕手里捏着酒杯,不停的对坐在他对面的佐伯子麻吕与葛城稚犬养网田两人使眼色,只可惜对面这两人只是低着头一个劲儿的吃饭,大概是吃得太急噎着了,不停的喝水,额头甚至能够看见明显的汗渍。

    海犬养胜麻吕不停的使眼色,神情甚是焦急,眼珠子都快撇出来了,那两人却依旧只是低着头,面色难看,一脸冷汗……

    这什么情况?

    金法敏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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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百九十八章 大殿刺杀

    海犬养胜麻吕肺子都快气炸了!

    佐伯子麻吕与葛城稚犬养网田这两个蠢货,原定这个时候他们就应当掣出兵刃扑上前去将苏我入鹿斩杀,谁知道事到临头,居然害怕了……

    见他们迟迟不肯动手,不仅海犬养胜麻吕气得不轻,侧殿内的葛城皇子更是又气又怒!

    万事俱备,只待将苏我入鹿斩杀于此,便可大功告成,哪里还容得他多想?

    时不可失,失不再来,今日大肆调动宫内禁卫之痕迹事后必然瞒不住人,权倾朝野的苏我入鹿一旦查知,岂会不知是有人意欲谋害于他?届时这个凶人破罐子破摔,那便是他葛城皇子大祸临头……

    既然佐伯子麻吕与葛城稚犬养网田这两个鼠辈不敢动手,那自己就亲自上!

    葛城皇子咬着牙,抽出宝剑,自侧殿闪身杀出,直奔苏我入鹿冲去!身后的几名死士早已将弩箭瞄准了苏我入鹿,这时纷纷扣动扳机,“嘣嘣嘣”几声闷响,几支弩箭朝着苏我入鹿飞射而去,紧接着这几人丢掉弩箭,纷纷抽出兵刃,随着葛城皇子身后杀奔苏我入鹿!

    事发突然,苏我入鹿猝不及防,刚刚饮了中臣镰足敬过来的一杯酒,眼中便有残影一闪。他亦是身经百战之豪雄,反应极其迅捷,当即一矮身意欲藏入桌底,到底慢了一步,“噗噗”两声箭簇入肉之声音,左肩一阵剧痛,已有两只弩箭钉进肩头和上臂。

    不过也因此躲过了射向头部的一箭……

    苏我入鹿心道你们还真想要弄死我啊,居然在大极殿上当着文武群臣和外国使节的面行此刺杀之事,真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他忍着剧痛,猛地抽出随身佩刀,刀刃斜着一撩将箭杆削断,任由箭簇留在手臂之内,大喝一声,一脚踹翻身前桌案。坐在他对面的左大臣阿倍内麻吕倒了霉,被翻转的桌面扣个严严实实,汤汤水水劈头盖脸洒了一身。

    苏我入鹿一脚踹翻桌案,殿内早已大乱,他见到葛城皇子手里挥舞着宝剑冲杀过来,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何事?

    当即狞笑一声,明知坠入陷阱却丝毫不怕,非但不跑,反而拎着佩刀便大步冲向葛城皇子,近前散步,猛地一刀从上至下狠狠劈下去!

    葛城皇子吓了一跳,他以为苏我入鹿必然逃跑,是以想要衔尾追杀,却不料对方不退反进,一下子乱了方寸,手里宝剑固然能够将苏我入鹿同个窟窿,可是头顶这一刀足以将自己劈成两片……

    他是天潢贵胄,今日刺杀苏我入鹿便是为了攫取天皇权力,哪里肯跟苏我入鹿同归于尽?

    当即急忙侧身,手里宝剑收回上举,想要架住苏我入鹿这劈头盖脸的一刀。

    然而苏我入鹿何许人也?

    此人不但武艺超群,更是天生神力,手里的佩刀亦是倭国制刀大家锻造的精品,这气势雄浑的一刀由上至下威猛无俦,结结实实劈在葛城皇子举起来的宝剑上,只听得“咔”的一声脆响,葛城皇子的宝剑断成两截,佩刀余势未消,正斩在葛城皇子的右肩膀上。

    “啊”

    葛城皇子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整条胳膊都被砍了下来,心血瞬间标出,喷出老远,整个人轰然倒地。

    纵然是支持葛城皇子的大臣,因为此事机密所以并未事先得到告之,冷不防发生刺杀之事,谁敢牵涉其中?至于苏我氏的盟友更是完全懵掉了,哪怕想要帮助苏我入鹿也不敢,谁知道葛城皇子是否已经调兵围住了整个皇宫,这时候站在苏我入鹿一方,万一苏我入鹿最后被杀,他们岂不是也要跟着陪葬?

    所以整个大极殿上乱成一团,哭喊声叫嚷声喝骂声,宛如一个乱糟糟的菜市场,平素人模狗样的大臣贵族们都背着忽如起来的一幕吓傻了,继而不管不顾,一窝蜂的往门口跑……

    机灵通透的金法敏早已在变故最初之时便向门口跑去,第一个跑出大殿门口,大声喝道:“葛城皇子意欲刺杀天皇!葛城皇子意欲刺杀天皇!”

    虽然天上下着大雨,整个大极殿都被笼罩在雨水当中,中气十足的声音却依旧远远传了出去。

    他相信苏我入鹿必然早有布置,此刻骤然被袭,也应当有后手布置。

    至于喊着一句,纯粹就是陷害葛城皇子,反正按照房俊的意思,总归是要扶持苏我氏与天皇争权的……

    喊完之后,金法敏也不敢呆在原地,反身又跑回大极殿内,就在门后便寻了一根粗大的廊柱藏身其后,以免被一会儿赶来的不知是哪一方的兵卒给当成叛逆一刀宰了,那才是冤哉枉也。

    ……

    追随葛城皇子身后的几个死士亲眼见到自家主子被一刀砍掉了手臂,一个个眼珠子都红了,嗷嗷怪叫迈着短腿死命往前冲,意欲将苏我入鹿围起来大卸八块,给自家主子报仇,却被惊慌奔逃的大臣们冲击得跌跌撞撞,一时之间居然无法接近苏我入鹿。

    苏我入鹿性情暴虐,这时候心里又惊又怒,更被葛城皇子的鲜血激起凶性,非但没有第一时间撤出大极殿寻找宫外的援军,反而一手拎着刀,用鲜血淋漓的左手扒拉开挡在眼前的大臣,径自向着葛城皇子冲过去,想要在此将葛城皇子斩杀,今日仇今日报,一了百了。

    佐伯子麻吕与葛城稚犬养网田两人早就傻了眼,本该他们先出手的,却因为害怕而迟迟不敢动手,现在葛城皇子一条手臂被砍掉,正在地上痛苦翻滚哀嚎,鲜血喷了一地,眼见着苏我入鹿已经拎着刀子杀过去,心里的忠诚终于战胜恐惧,纷纷抽出兵刃,从后向苏我入鹿杀去。

    苏我入鹿并未在意身后之人,他眼中唯有葛城皇子,这人不仅是苏我氏攫取倭国至高权力的烂路是,屡次搅合黄了古人大皇兄成为太子的策略,更想要在这大极殿置自己于死地,若是不将其斩杀,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却未防备佐伯子麻吕与葛城稚犬养网田从后偷偷掩杀上来,趁他不备,两柄长刀斩向他的后背!

    “噗噗”

    钢刀入肉,苏我入鹿惨叫一声,手里的佩刀猛地向后一划拉,佐伯子麻吕急忙矮身避过刀锋,葛城稚犬养网田反应慢了一线,被一刀砍在脖颈处,刀刃深深嵌入其中,差一点将脑袋砍下来……

    佐伯子麻吕蹲在地上,又是一刀砍在苏我入鹿腿上。

    苏我入鹿急忙后退,奈何脚上被狠狠砍了一刀,脚下又被不知何时出现的台阶绊了一下,一个趔趄跌倒在地,狼狈至极的往后爬了两步,好巧不巧的居然来到御阶之上,一抬头,就见到一张俏脸早已惊骇莫名不知所措的皇极天皇……

    苏我入鹿愤怒的瞪视皇极天皇,怒喝道:“我有何罪?葛城皇子居然埋伏杀手收买大臣意欲致我于死地,请天皇圣裁!”

    皇极天皇早就被这忽如起来的变故吓傻了,哪里说得出话来?

    今日之事她毫不知情,完全被葛城皇子蒙在鼓里,此刻见到葛城皇子血人一样在殿上翻滚哀嚎,往昔威风懔懔鹰视狼顾的苏我入鹿也一身是血,拖着一条差点断掉的腿形容狼狈,她心底居然没来由的一阵爽快……

    让你们平素都挟制于我,一个视我为空气自有主张心思叵测,一个将我当做玩物肆意凌辱任意鞑伐……你们也有今天?!

    然而未等她有所动作,葛城皇子的几个死士已经红着眼睛冲了上来,拎起兵刃就朝着苏我入鹿砍去。

    皇极天皇却不知道,她刚刚的迟疑,却令苏我入鹿认为今日之事,她必然也有份参与!

    想起往昔自己对她的天皇之位百般维护,想起床帏之上那一幕幕鱼水之欢,愈发怒火冲天恨意如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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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百九十九章 困兽犹斗

    既然你对我不仁,那就莫怪我对你不义!

    苏我入鹿不愧是倭国最英武剽悍的勇士,即便身受重伤以寡敌众陷入绝境,却依旧临危不乱,手里的佩刀飞舞,堪堪将几人砍来的兵刃挡住,在御阶之上一滚,便滚到了皇极天皇身后,然后佩刀横在皇极天皇雪白纤细的脖颈之上,大呼道:“都住手,否则我就杀了天皇!”

    几个死士不管不顾,拎着刀子继续上,他们是葛城皇子豢养的死士,此刻葛城皇子被砍掉一条胳膊,他们就必须要给皇子报仇,至于天皇……死不死的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身为死士,未能护佑主人周全,甚至致使主人在他们面前被人重创,已然是死罪。所以今日无论结果如何,他们几个的结局都是个死,既然怎么都是死,那不如将苏我入鹿斩杀于刀下,还能搏一个奋勇杀敌为主报仇的美名。

    眼瞅着几个死士冲上前去就意欲将苏我入鹿与皇极天皇乱刀分尸,中臣镰足吓得魂飞魄散,嘶声喝道:“住手,不能伤了陛下!”

    此次刺杀苏我入鹿,葛城皇子已然得到诸多势力的默许,已经是占据名分大义的一方,是为国除恶、诛除国贼。可若是皇极天皇也死了,那可就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说也说不清楚了……

    最重要的是,他刚刚可是亲耳听见有人在大喊“葛城皇子刺杀天皇”!

    这是哪个混账喊得这一嗓子?中臣镰足恨不得现在就将这人揪出来千刀万剐!

    同时,他认为整个皇宫已然尽在掌握之中,就算是苏我家现在发现了皇宫里发生何事,想要仓促之间攻进来也不可能,只需要保住皇极天皇,伺机斩杀苏我入鹿,这一仗便是大获全胜,完美至极。

    所以他不肯冒险。

    本是正义的一方,事后自有站在葛城皇子身后的国主、贵族们推举其登上天皇之位,皇极天皇退位让贤即可,政权可以平稳过渡。可若是背负一个弑主、弑母之恶名,无论真假,都势必会给葛城皇子的威望造成不可弥补的损害。

    苏我氏经营几百年,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一点被其盟友抓住葛城皇子的缺点,必然无限制的打击!

    到那个时候,所有觊觎皇位的人都会跳出来,整个朝政乱成一锅粥,甚至会使得倭国大乱,这可不是心怀大志的中臣镰足愿意看到的……

    不仅他不愿意看到,葛城皇子也不愿!

    在地上翻滚哀嚎的葛城皇子这会儿已经稳住了心神,断臂之处略有一些麻木,疼痛已然不似刚刚那般锥心刺骨,虚弱着道:“都住手,万万不可伤了陛下性命……”

    几个死士可以不听中臣镰足的话,却不可能不听自己主子的话,只得恨恨的收回兵刃,后退几步,却依旧死死的盯着苏我入鹿,只待他稍有破绽,便会蜂拥而上,将其乱刀分尸!

    皇极天皇早就吓得瘫软一团,冰冷的钢刀犹如毒蛇的信子一般贴在自己脖颈上,令她头皮发麻心胆俱裂,颤声道:“苏我入鹿,你疯了不成?居然敢挟持我,你是想要谋反么?”

    “呸!”

    苏我入鹿狠狠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刚刚佐伯子麻吕两人一人一刀砍在他的后背,虽然自己看不见伤势,但必然已经伤及脏腑,心中愈发暴虐,骂道:“我全心全意扶你登上皇位,你现在却联合葛城这个杂种谋害于我,甚至还要倒打一耙,简直该死!”

    情绪愤怒,加上伤势严重,手上微微有些失控,锋利的钢刀在皇极天皇雪白纤细的脖颈上狠狠的向下压了一下,顿时割破肌肤,殷红的鲜血流了出来。

    皇极天皇魂飞魄散,流着泪哀求道:“不要杀我,你难道连往日的恩情也不顾了么?今日之事我全不知情,也被葛城蒙在鼓里,否则怎能容忍他如此对你?苏我家精忠报国,你更是对我忠心耿耿,我要如何糊涂才能做出这等自断手足的傻事?”

    纵然是一国之尊,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女人,面临这样的生死关头,所有的威仪矜持统统粉碎,强烈的求生欲让她不得不低声哀求……

    苏我入鹿却不屑的冷哼一声,忿然道:“你还懂得恩情?一个冷血无情的表子,休要多说,否则我斩下你的脑袋!”

    至于皇极天皇说她自己全不知情,苏我入鹿自然不信。

    瞧瞧眼前这些不断涌入大殿的禁卫,俱是皇族最忠心最精锐的兵卒,若是没有皇极天皇的首肯或者默许,谁能调动得了?

    想到这里,苏我入鹿又死死的瞪着苏我石川麻吕,骂道:“你乃是苏我氏子弟,居然辅助外人谋害于我,是打算将苏我氏的家业断送掉吗?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苏我石川麻吕静静站在一旁,既不生气,更不发怒,淡然自若,好像完全没听到……

    大极殿上的文武大臣已经跑得七七八八,无论是心向皇族者,亦或是亲近苏我氏的,事先都未得到通知今日有这等事发生,故而谁也不愿冒险留下。看似皇族占了上风,可是苏我家的底蕴谁不知晓?不说别的,单单甘丘山城之内的部民死士以及飞鸟寺中的僧兵,加起来便有数千人,这些都是忠于苏我氏的部队,一旦强攻皇城,就算没了苏我入鹿依旧极有可能一鼓而下。

    别忘了,苏我氏还有比苏我入鹿更厉害的苏我虾夷呢!

    那位虽然已经隐居在飞鸟寺参禅礼佛,可是一旦家族遭遇巨变,必然重新复出,届时振臂一呼,怕是半个倭国都会群起响应……

    殿外隐隐有厮杀声传来。

    中臣镰足皱皱眉,上前两步,看着御阶之上挟持了皇极天皇的苏我入鹿,朗声道:“臣下知道内大臣意欲拖延时间,希望苏我家的兵卒能够冲入皇宫营救与你,可是臣下不得不规劝两句,这皇宫已然设有重兵把守,就算苏我家的战兵倾巢而出,亦不可能冲得进来。如此延误时间,实在是毫无用处,听吾一言,放了陛下,束手就擒,吾可以代替葛城皇子饶恕你的性命,事后只需卸去内大臣之职务,解散家中部民死士,便可饶你不死,许你做一个富家翁,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他不得不稳住苏我入鹿,实在是这人挟持了皇极天皇,万一伤了皇极天皇性命,恐怕葛城皇子也逃不过一个“弑母篡位”的恶名。这又与大唐皇帝的遭遇不同,大唐皇帝谋逆之前是因为屡遭打压,天下人尽皆看在眼里,在玄武门下不是你死就是我王的时刻,选择奋起反击,情有可原。

    可是皇极天皇对待葛城皇子却一直宠爱有加,虽然当年自己当了天皇,但更多的亦是碍于大局,为了稳固朝政设想。

    现在若是“弑母篡位”,名声那就完全臭掉了,有心人再稍稍挑唆蛊惑几句,恐怕就算葛城皇子能够登上天皇之位,亦要面对天下人的责难攻歼,甚至是多家封国群起而攻之……

    分明是十拿九稳的一场政变,怎地就忽然变得这般被动了呢?

    都怪那不知是谁喊得那一声“葛城皇子弑君谋反”……

    中臣镰足甚是懊恼。

    苏我入鹿焉能被他鬼话说服?

    狠狠的啐了一口,骂道:“你这乱臣贼子,若非有你等蛊惑挑唆,葛城皇子焉能谋害于我,如今又身受重创?废话休说,我今日即便死于此处,也要拉上尔等陪葬,等着吾家战兵冲进皇宫,将尔等尽皆诛杀吧!”

    中臣镰足微微摇头,断然道:“别做白日梦了,皇宫固若金汤,谁也别想冲进来。听吾一言,速速放了陛下,吾等保你不死,否则若是陛下有任何损伤,不仅你父子要被千刀万剐,九族亦要被你所累,你于心何忍……”

    话音未落,忽然外面传来“轰”的一声震响,整座大殿都晃了几晃,继而便是冲天的喊杀声潮水一般传来,并且夹杂着呼喊惨叫之声,由远及近,越来越靠近大极殿,连雨水打在屋顶陶瓦上的声响都完全被掩盖住。

    中臣镰足等人瞬间面色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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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章 破门而入

    大雨渐成倾盆之势。

    苏我入鹿进宫之后,跟随而来的家将大部分留在宫外,他虽然官职是内大臣,可终究不能将皇宫当做自家后院,这么多人若是一起跟着他进宫,怕是整个飞鸟京都得震上一震,这是要谋反么?

    这些人固然未能入宫,可是事先早已得到叮嘱,一定要严密关注宫内情形,一旦发现不妥之处,要第一时间冲进宫里。

    雨越下越大,整座皇宫都笼罩在雨幕之中,远处的大极殿在唐人看来连一个门阀世家府邸之内的正堂或许都不如,但是在没见过世面的倭人看来,却是巍峨雄壮,即便是在大雨之中,依旧充满了雄浑威严。

    就在苏我入鹿入宫不久,皇宫里的禁卫开始增多,一队队的从宿卫皇宫的两侧偏殿开出,有的在大极殿门前的台阶下列队,有的在皇宫正门之后集结,有的正在大雨之中奔跑,占据了宫内各个险要的位置……

    气氛萧杀!

    跟随苏我入鹿而来的家将们顿时将心提起来,预感到形势不妙。

    禁军越来越多,若是一旦宫内生变,他们这些人如何能够冲破如此之多的禁军防御,冲到宫内接应苏我入鹿?

    当即便有人脱离队伍,撒开脚丫子奔赴苏我家位于京内的宅邸,通知驻留在此的苏我摩理势。

    苏我摩理势乃是苏我虾夷最小的叔叔,亦是苏我氏现存辈分最高的族老,在苏我氏一言九鼎,即便年纪老迈比之苏我虾夷还要大上十岁,但威望甚高,而且身板硬朗,眼不花耳不聋,思维清晰智谋绝伦。

    昨夜接到苏我虾夷的通知,言及今日宫内可能生变,苏我摩理势并未按照苏我虾夷的叮嘱留在甘丘的宅邸之内,而是主动赶赴京中。苏我入鹿要进宫,苏我虾夷则必须留在飞鸟寺主持大局,甘丘固若金汤不可能被攻破,所以苏我摩理势认为他在京内,能够起到更好的策应作用。

    万一形势不利,亦能给京内的苏我氏势力起到一个主心骨的作用。

    苏我虾夷只得同意,并且派出了家族内最精锐的战兵死士,携带着房俊赠送的二十副重装甲具,趁夜偷偷潜入京内……

    苏我摩理势得到通报,说是宫内禁军倾巢而出,立即便察觉到苏我入鹿怕是已经陷入险地。事先他们知道葛城皇子会有所动作,却并未料到葛城皇子能够调动宫内所有禁军!

    他当机立断,命令府邸之内所有战兵倾巢而出,赶赴皇宫!

    等到苏我氏的战兵抵达皇宫门外,虽然并未见到远处高大的大极殿正门不断有文武大臣惊慌失措的跑出来,然后被门前宿卫的禁军尽皆扣押抓捕,却能够在大雨之中清晰的听到那一声声的惊慌喊叫……

    这意味着什么,已然毋须去猜测。

    苏我氏的家将战兵当即汇聚一处,对皇宫正门发动猛攻!

    这些人都是苏我氏的精锐战兵,忠诚毋庸置疑,他们知道此刻对皇宫发动攻击意味着正是反叛谋逆,成功了各个封赏,失败了自然是跟随家族灰飞烟灭,故而各个争先、悍不畏死!

    与之相比,禁军的表现就查了很多……

    他们事先并不知任务是什么,更不知大极殿内发生何事,被调派至皇宫正门,面对发了疯一般的苏我氏战兵,全部惊慌失措,乱作一团。

    这可是倭国最有权势的家族!

    现在居然冲击皇宫,岂不是要谋逆造反?

    大家应该怎么办?

    是忠于天皇拼死守门?

    还是浑水摸鱼敷衍了事?

    大神们争来都去,想必无论最后结果如何,也不至于为难他们这些兵卒……

    禁军意志不统一,士气难免低落,固然人数是苏我氏战兵的数倍以上,甫一接触,却是全然落在下风。幸好皇宫正门虽然不是高耸坚固的城墙,但高大的门楼和结实的宫墙却占据了地利,苏我氏战兵一时半会儿也攻不进去。

    双方都缺少远程武器,简陋的弓弩射程不够杀伤力不足,都奈何不得对方,看似打得热闹,居然伤亡很低……

    苏我氏负责指挥的首领眼珠子都红了,每在此处耽搁片刻,都意味着苏我入鹿的危险便加重几分,万一苏我入鹿被杀,整个苏我氏就将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哪怕为了自己,这道宫门也必须攻破!

    首领挥舞手里的兵刃,连续劈死几个进攻不利的兵卒,连声喝叱,但缺少远程武器,又没有工程器械,面对人数占优的禁军,依旧一筹莫展。

    “首领,家中派人来了!”

    一小队人急匆匆自远处冒雨赶来,一人找到首领,说道:“家主安排了奇兵,又破门之法!”

    首领忙道:“如何破门?”

    那人道:“交给他们就好……”

    然后转身,向着身后穿着斗笠的人说了几句汉话。

    这首领不懂汉话,只见那几人听后略略颔首,叫过来几名身着重装甲具的战兵,命两个战兵脱了身上的甲具,然后有两人换上,便抱着一个油布包裹的箱子低着头向着宫门冲去……

    首领看得莫名其妙,心说这重装甲具固然是战场杀器,可是强攻城门有什么用?

    然后他便见到那两人径自跑到宫门前的墙壁底下,浑然不顾头顶射来的箭支钉在甲具之上噼里啪啦一阵乱响,打开箱子,吹燃一个火折子,点燃了箱子里的什么东西,然后盖好油布,大概是防备被雨水淋湿,然后便撒开脚丫子往回跑……

    就在所有人都疑惑不解之时,先是一股黑烟自那箱子里升腾而起,继而便是一声惊天动地的震响,高大的门楼瞬间倒坍,四分五裂!

    所有人都傻了眼,这什么东西?

    不过好在苏我氏的首领反应快速,立即大叫:“进攻,进攻!冲进去,冲进去!”

    那十八个身穿重装甲具的战兵一马当先,向着宫门便跑过去!

    虽然甲具沉重,但这些战兵步履稳定,就像一支黑色的长矛狠狠的扎进奶酪之中,势如破竹,无可阻挡!

    禁军本就被这一声惊天动地的震响吓得魂不附体,不明白为何高大的门楼顷刻间便倒塌崩溃,再见到这些一身黑甲武装到牙齿的战兵,不知是那个发一声喊,顿时阵型溃散,狼奔豕突。

    禁军将领连忙约束部队,可一时间军心涣散,哪里来能约束得了?

    只能指挥着自己的心腹,硬着头皮站在门楼倒塌的地方,试图阻挡苏我氏战兵攻入宫内。

    然而很快他便发现,自己根本挡不住……

    这些身穿黑色甲具的战兵完全不躲不闪,面对迎面而来的大刀长矛视若无睹,就只是一味的前冲!各种兵刃砍在身上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声响,根本无法伤害到战兵分毫,而战兵手里挥舞着雪亮的横刀,每一刀劈下来,都有禁军惨嚎倒地,就算是将领也会被砍透甲胄,削断兵刃,豚犬一般被斩杀!

    这是地狱里冒出来的魔神么?

    禁军将领各个心胆俱寒,这仗还怎么打?

    不是他们不努力,实在是打不过……

    苏我氏战兵在重装甲具的带领之下冲破宫门前的防御,直冲大极殿,沿途纵有一队队禁军被组织起来围攻而上,但是面对那十八个重装甲具,再多的人也唯有被杀的份儿!

    这个年代的倭人远未被“武士道”所洗脑,那种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儿动辄割破自己肚子的行为根本没有,且由于文化落后兵卒素质低下,战斗力非常差,军法律令更是形同虚设,欺负欺负“三韩”的那些乌合之众也就罢了,面对这等射不死、砍不倒、打不过的重装甲具,顿时士气崩溃,完全失控……

    区区十八人,便能肆意砍杀长驱直入!

    自宫门至大极殿这一段路,残肢遍地鲜血成河,喷洒的鲜血转瞬被大雨所稀释,颜色变淡肆意横流!

    大极殿前的广场,已然变成修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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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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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但是当房俊穿越到那位浑身冒着绿油油光芒的唐朝同名前辈身上,就感觉生活全都不好了……天唐锦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唐锦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唐锦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