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楼中轶事
“我理解你的心情,陆小凤也当然是我的好朋友,但是为了我的弟兄们,有些事是不得不做的。”
蛇王晃晃悠悠的从榻上站起了起来,言语中满是辛酸。
他是黑街的老大。
这城里所有的绿林豪杰都归他掌管,足足三千人,不可谓不风光。
可就算如此,他也不过就是只大点儿的蚂蚱罢了,似金九龄这样的人,想要捏死他实在是易如反掌。
他要活命,他的手下要活命,就必须得听话。
这其中的道理,薛冰其实也明白。
“放心,金九龄已经没机会再威胁你了。”
“你既然活着,他当然就活不成了。”蛇王的神色竟然很平静,丝毫不觉得意外。
“没错,而你,也很快就要去陪……”
薛冰话未说完,屋中忽然闪过一抹银芒,却是蛇王从腰间抽出了一柄剑,闪电般疾刺而来。
这是一柄又细又长的软剑,由上好的缅铁所铸,灵活颤动的剑身,展现出了极佳的韧性。
而蛇王之所以叫蛇王,就是因为这件成名兵器——灵蛇剑。
他纵横江湖数十载,绝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
剑势来的很快。
几乎转瞬而至,但薛冰还是躲开了,她的身法比蛇王的剑法更快。
任以诚一眼便认出,薛冰用的果真是《怜花宝鉴》的功夫。
若不出意外,这门武功,除了任以诚自己之外,就只有林诗音才会。
“接着。”
任以诚袖手一翻,拿出涤心剑抛给了薛冰。
锵然一声。
涤心剑脱鞘而出,劲风卷荡,令屋中烛火飘忽。
但见光芒闪过,砰然一声,灵蛇剑已断成两截,“夺”的一响,剑尖落下,插入了地面。
薛冰出手比她的身法还快,兼之凌厉无比,近乎毒辣。
蛇王兵器受损,不由方寸大乱。
他万万没想到,薛冰的身手居然高明至此,顷刻间,已在涤心剑下左支右绌。
再加上旁边还站着一个不明来历的年轻人,显然是薛冰的帮手,虽不见对方有出手的意思,但无形中却给他带来了庞大的压力。
呼!
又是一阵劲风吹过。
烛火晃了几晃,突然恢复了平静。
蛇王的动作随之停了下来,他听到了一道很奇怪也很熟悉的声音。
过去的几十年里,每当他将灵蛇剑刺进敌人身体的时候,就会听到这种声音。
胸口有刺痛传来。
蛇王低下头,果然发现薛冰手中的剑锋,已刺进了他的胸膛。
这一剑太快,让他没有丝毫反应的余地!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子里的时候,陆小凤迷迷糊糊的睁开了双眼。
他隐约记得,自己昨夜回到客栈后发现薛冰不见了,就来找蛇王,然后得知了薛冰被绣花大盗给掳走的消息。
接着,蛇王给他倒了杯酒,喝完之后,他就没印象了。
陆小凤用力晃了晃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下。
突然,他愣住了,目光死死的看着地面。
蛇王的尸体就躺在那里,瞪着两只眼睛,似乎在告诉别人他死不瞑目。
陆小凤过去拉起了蛇王的手,上面残留的温度,让他的身子不禁开始颤抖。
“安心睡吧,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你,我会帮你报仇。”
陆小凤伸手帮蛇王合上了眼皮,他还记得对方讲过,已经十多年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他的声音也在颤抖,充满了一种无法描述的悲痛和愤怒之意。
大路上。
幽灵马车在飞速疾驰。
“你的马儿跑得好快!”薛冰坐在车厢里,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景物,心情格外的舒畅。
“你就把他扔在那里不管了?”任以诚说得自然就是陆小凤。
薛冰冷哼道:“给他个教训,免得他总是自以为很聪明。”
任以诚挑眉道:“他现在应该已经醒了,怕是急疯了,也恨疯了。”
“不让他着急一下,他又怎会明白本姑娘的重要。”薛冰太了解陆小凤了。
知道对方见到她就忘了别人,见到别人就会忘了她,每每想起这一点,她心里就不痛快的很。
任以诚笑着摇了摇头。
到底还是个小女孩儿,想法总是这么任性。
不过话说回来,薛冰应该是陆小凤众多红颜知己中,唯一想要娶的女人。
“你要办的第二件是什么事儿?”任以诚问道。
“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薛冰神神秘秘的卖起了关子,马车正在按照她说得方向前进。
黄昏时分。
幽灵马车再度驶进了一座城中。
但这次,任以诚却不必住客栈。
在薛冰的带领下,两人来到了一处看起来是大户人家的花园中。
园中有片荷塘。
临近不远的地方建着一栋阁楼。
楼里空无一人。
薛冰推开了一扇门,道:“今天你就在这里休息一下,我要等的人明天才到。”
“那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一天的时间?”任以诚打量着四周,隐约猜到了这里是个什么地方。
薛冰微笑道:“怪只怪你的马车太快了,居然只用了大半天就赶到了。”
晚上,有人送来了酒菜。
酒是好酒,菜也是好菜。
饭后有洗澡水,甚至还提供换洗的衣物,招待的周到之极,远非客栈能比的。
这地方很安静。
除了送饭的人以外,整整一天都不见有其他人出现。
黄昏,又见黄昏。
阁楼上已点了灯。
任以诚和薛冰正在二楼的静室。
这里有张桌子,周围放着八把椅子。
突然,楼梯上传来了一阵慢悠悠的脚步声。
“还以为我这次会是第一个,没想到,有人比我来得更早。”
一个说话声音很温柔,也很缓慢,长得很漂亮的女人,挽着一个黄布包袱,慢慢的走了上来。
她脸上本是带着笑容的,可当她看到任以诚的时候,笑容瞬间就消失了。
“男人是不允许出现在这里的。”女人说话还是很慢,但却变得像冰一样冷。
薛冰笑盈盈的开口道:“看你说话的样子,你一定是三姐了。”
“那你一定是大姐新找来的八妹了。”女人显得有些诧异,上下打量了起来。
薛冰点点头,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女人恍然道:“原来妹妹就是江湖传闻中的‘冷罗刹’,果然是美丽动人,我见犹怜。”
薛冰听得有些脸红。
“这张脸一定吸引了不少的男人吧?听说妹妹跟那个四条眉毛的陆小凤关系匪浅,便是这个人么?
只是难道大姐没告诉过你,有些事情是不能说出去的。”
女人沉着脸,目光挪向了任以诚,她纵然是发怒,说话也依旧是慢吞吞的。
任以诚浑不在意,淡淡道:“看清楚了,眉毛我只有两条,你认错人了。”
薛冰叹了口气,幽幽道:“三姐,不是我有意泄露,而是他的武功实在太强了,我不想死,只能出此下策了。”
“哦~强,是多强呢?”
女人放下了臂上的黄布包袱,然后就她毫无征兆的出手了。
她用的是一根漆黑发亮,宛如毒蛇一般的长鞭。
她无论说话做事,总是那么温柔,那么缓慢,可这鞭子却绝对不慢,更不温柔。
毒蛇似得的鞭子,速度比毒蛇更快,也比毒蛇更毒。
啪!
鞭梢凌空一卷,狠狠向任以诚后颈抽去。
“三姐,不要……”
薛冰急忙出言阻拦,却为时已晚,话音未落,鞭子就抽在了任以诚的身上。
女人的脸上露出了不屑的笑容。
“……”
薛冰一脸震惊,因为这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臭男人,好叫你知道,女人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女人正自得意之际,却突然发现眼前任以诚的身体,竟像是轻烟般消散开来,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原来她鞭子击中的,只是道残影而已!
“别的女人好不好欺负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是挺好欺负的。”任以诚戏谑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女人不由大惊,手一动想要挥鞭,却发现自己已动弹不得,俨然是被封住了穴道。
可对方是什么时候动手的,她全然没有半分察觉。
第五章 红鞋子
任以诚笑呵呵的走到了女人的面前。
“你……你想做什么?”
女人狠狠的瞪着他,神色却止不住有些慌乱,不自觉间已再没了方才那慢条斯理的做派。
“我还以为你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会着急,别慌,我一个大老爷们儿能对你有什么恶意呢,你们说对吗,外面的几位?”
任以诚忽然转身,向屋中的那几扇窗子看了过去。
“这世上最坏的就是你们这些臭男人了,快放了我三姐。”
嗔怒声中,一团红云穿窗而入,飘然落在了地上,身法极之灵动。
来人一身红衣,是个梳着两条乌油油的长辫,明眸皓齿,看起来跟薛冰年龄相仿的少女。
她的脸上生着两个很好看的酒窝,纵然此刻盛怒之下,也让她显得格外的娇俏可爱,没有丝毫威慑力。
“老七,你也太沉不住气了。”
风中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接着就听一连串的衣袂破风声响起,五道身影似燕子般先后飞了进来。
当先一人是个中年妇人,身上穿着件很普通的粗布衣裙,她的人也和这衣服布料一样,普普通通。
其余四人就不同了,每一个都很漂亮。
一人身穿深紫色的紧身衣,四十岁左右,是个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美妇人。
一个肤白如雪,一个身穿道袍,一个却是位满头青丝被剃光的尼姑,皆是明艳动人。
她们每个人的手臂上,都挽着一个黄布包袱。
算上薛冰,正好八个人,红鞋子组织到齐了。
“难道要看着他欺负三姐不管吗?人家可没有二姐那般的铁石心肠。”红衣少女说话时,目光看向了那名紫衣美妇。
任以诚挑眉道:“这位姑娘,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是你三姐先动的手,我这是正当防卫。”
“呸!谁叫你坏了我们的规矩。”
红衣少女怒叱一声,右手突然扬起,霎时三道银芒闪电般激射而出,目标赫然直取任以诚双目和咽喉。
而在她出手的下一瞬,除了那灰衣服的妇人之外,另外四人同时亮出了兵刃,一柄弯刀和三柄短剑。
她们姐妹相识日久,对彼此的根底都十分了解,能轻易擒住那别称为三姐的人,对方武功之高不想可知,由不得她们不谨慎。
可正当她们要出手的时候,却突然又停了下来。
四人本想趁任以诚应付暗器的时候,将她们的姐妹抢回,哪知根本没这个机会。
就见任以诚不闪不避,信手一抓,便将那三道银芒收入了掌中,却是三枚流星镖。
跟着,又见他身形微微一晃,四女立时脸色大变。
她们猛然发现,自己竟然也不能动了,举起的兵刃就那么停在了半空。
灰衣妇人见状,登时瞳孔一缩。
在场的这些女人中,属她内功最高,所以只有她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就是在那一晃之间,任以诚出手封住了四人的穴道,身法速度之快,俨然已到了肉眼难辨的境界。
任以诚耸了耸肩,道:“都说了我没恶意,只要薛冰不离开,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绝不打扰。”
薛冰这时也开口道:“大姐,我们只有相信他了。”
原来,这灰衣妇人就是公孙大娘。
她盯着任以诚看了又看,好半晌才终于点头道:“你可以放开我的姐妹了。”
“这就对了嘛。”
任以诚笑了笑,挥袖一扫,被封住穴道的五个女人身躯一震,立时恢复了行动。
齐齐横了他一眼,以表不满后,这些女人竟当真不再搭理他,自顾自的围着桌子坐了下来。
“这是薛冰,咱们新的八妹。”公孙大娘介绍道。
红衣少女“咯咯”一笑,开心道:“现在总算有个比我小的了,终于不用再一个人受你们的欺负了。”
三姐慢悠悠的说道:“那也未必,咱们这位八妹可不简单,她跟你四姐五姐一样,可是江湖上最不能惹的四个女人之一。”
武林中有四个出了名最可怕的女人。
她们被称为四条母老虎,但同样也是四大美人。
薛冰是一个,另外两个是欧阳情和江轻霞,红鞋子组织独占其三。
欧阳情便是那肤白如雪的女人,不生气的时候,她那一双眼睛,无论看谁都是深情款款的。
不过前提是你得有钱,有很多钱才行。
江轻霞是那名道姑。
她的脸也很白,但却是苍白,那双明若秋水的眼眸里,似乎藏着说不出的忧郁和悲伤,美的凄艳而出尘。
红衣少女闻言,不由叹了口气,仿佛很失落的样子。
公孙大娘正色道:“闲话休提,八妹,你着急发信给我,让我召集大家会面,到底有何要事?”
薛冰道:“绣花大盗。”
红衣少女道:“就是那个一个月做了几十件大案的人么?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薛冰肃然道:“非但有关系,而且关系很大,他已经安排好了,要让红鞋子做替罪羔羊。”
“什么?”
众女闻言,尽皆为之动容,随即大怒。
薛冰笑道:“姐姐们稍安勿躁,也大可不必担心,这个人已经死了,对我们造不成威胁了。”
公孙大娘问道:“看你的样子,莫非人是你杀的?你已知道绣花大盗的真面目了?”
“没错,你们一定猜不到那人居然是金九龄,堂堂六扇门前任总捕头。”
薛冰讥讽的笑了笑,将昨晚的事情告知了众人,不过却只字不提任以诚的身份。
那实在是太荒诞了,她可不想被姐妹们嘲笑。
在众女为她一波三折的经历感到揪心和震撼的时候,公孙大娘却不禁往任以诚的身上瞟了一眼。
这人的武功到底有多高?
二娘紫衣美妇淡淡道:“所以,你叫我们过来,是认为组织里有奸细,想要锄奸么?”
薛冰悠悠道:“我只负责传送消息,具体要怎么做,还需听大姐的。”
公孙大娘淡淡道:“组织里确实有奸细,只有这样才能解释金九龄对红鞋子的了解。”
她目光如刀,逐一从众女的身上扫过,沉声道:“要想找出奸细其实也不难。
不可否认,金九龄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那个奸细跟他勾结在一起,一定是受了他的勾引。
所以,老四和老七首先就可以排除了,因为我知道她们还是处女。”
欧阳情和红衣少女脸蛋,“腾”的一下红了起来,像是熟透了的苹果。
毕竟,这里还有任以诚这个男人在,当面被说出这种私密的事情,实在有点儿羞人。
公孙大娘继续道:“八妹身陷虎口,险些被害,当然也不是,至于老二,老三,老五,老六……”
薛冰道:“五姐也不是,司空摘星之前曾受金九龄指使,将绣花大盗留下的红绸子放到了五姐的栖霞庵。
如果她是同谋,又怎会将线索引到自己身上。”
江轻霞感激的看了薛冰一眼。
公孙大娘看向了那女尼,道:“老六本来嫌疑很重,因为她虽然身在空门,但最近我却知道她已经不能守身如玉了。”
女尼的脸也红了,比欧阳情和红衣少女的还红,旋即又由红变白,瞬间血色全无。
公孙大娘忽然笑了一下,道:“不过,我现在已经知道了她那秘密情人并非是金九龄。
老六是个痴情人,既然已心有所属,就断不会再去和金九龄勾搭在一起。”
现在就只剩下二娘和三娘。
公孙大娘的目光如刀锋般钉在二娘的脸上,寒声道:“老二,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管理的财物会出现亏空吗?
此言一出,二娘登时身子一颤,如石像般僵住,额头上不断有汗珠沁出。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金九龄是个很讲究的人。
不是第一流的酒他不喝,不是第一流女人他看不上眼,不是第一流的马车他绝不坐,不是第一流的衣服他也绝不穿。
所以,他需要很多钱。
所以,他勾搭上了二娘,挪用红鞋子的财产供他挥霍。
可这些远远不够!
所以,他成了绣花大盗。
看在姐妹一场的份上,公孙大娘终究还是放过了二娘。
眼见尘埃落定,任以诚不欲再多留。
“薛冰,你的两件事已经办完了,我们该走了。”
“可现在是晚上。”薛冰诧异的看着他。
任以诚笑道:“那正好可以看看夜景,顺便也让你早点离开这些不三不四的人。”
霍地一下,
椅子上的女人们齐齐站了起来,对着他怒目而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公孙大娘的双眸中透出森然杀气,语气更冷得像冰一样。
任以诚毫不示弱,目光针锋相对。
“我的意思很明显,我不希望薛冰跟你们学坏,尤其是你,女屠户、桃花蜂、五毒娘子、**婆婆、卖糖炒栗子的熊姥姥公孙兰。”
公孙兰是公孙大娘的本名,而那些名号全都是她的化身。
旁的不提,只说熊姥姥,每逢十五月圆之夜,就会出来卖带有剧毒的糖炒栗子。
要是运气不好,或者一时嘴馋,那下场可想而知。
这是一个以玩弄他人性命为乐趣的杀人狂魔。
公孙大娘神情一震,杀气顿时更盛。
薛冰突然冷笑道:“你凭什么管我?你的武功确实很厉害,但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少年人的心性总是带着些许叛逆,对于任以诚的横加干涉,她显得非常不满。
任以诚脸色一沉,道:“就凭那柄剑,真相一日未明,你便姑且算是她的传人,我自然有权利管你,不让你走入歧途。”
他已将薛冰视作自己的晚辈,当即抬手隔空运劲一抓,将薛冰拉入掌中,再不多言,带着对方转身下楼。
突然。
屋子里闪起了两道寒芒。
赫见公孙大娘手中不知哪里来的两柄系着鲜红缎带的短剑,惊虹掣电般刺向了任以诚的后心。
剑劲破风,迅若雷霆。
几乎转瞬间,剑锋已逼至任以诚身后一尺。
轰!
凭空一股气浪卷出,双剑来势立刻为之一滞,竟硬生生凝顿在了半空。
公孙大娘勃然变色,任凭她如何加催功力,也再难寸进一步,同时更有一股磅礴如海的劲力反扑而来,顿将她震飞出去,手中双剑亦寸寸而断。
噗!
鲜血夺口狂喷而出,公孙大娘砰然坠地。
事情发生的太快,等人欧阳情等人反应过来时,公孙大娘已然不省人事。
江轻霞连忙替她把脉检查伤势,旋即便整个人愣在了那里,如遭雷殛。
“大姐……她经脉尽断,武功全废了。”
“看着薛冰的面子上,饶她一命,你们以后好自为之。”任以诚的声音远远飘了进来,人已不见了踪影。
第六章 沉年旧事
夜色渐深。
幽灵马车飞奔在出城的路上。
“你太残忍了,竟然对大姐下那么重的手。”薛冰坐在车厢里,一对柳眉倒竖,漂亮的双眸中满是怒火。
任以诚哂笑道:“你们才认识多久,就给人家鸣不平,哪儿来的这姐妹情深?”
薛冰的脸上泛起了红晕,激动道:“以你的武功,大姐根本伤不到你,这样欺负一个女人,你不觉得惭愧吗?你算什么男人!”
任以诚斜靠在车厢门口,不以为然的冷笑了一声。
“我千辛万苦的练功,难道就是用来受人欺负的?
她摆明了要杀了我,我凭什么不能还手?不杀她已经是给足你面子,而且,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在救她?”
薛冰嗤笑道:“笑话,你的意思是废了别人的武功,还是为了别人好了?”
任以诚脸色一正,沉声道:“红鞋子是做什么买卖的,你心里有数,她们那些黄布包袱里装的是什么,你应该也清楚。
像她们这么肆意妄为,迟早惹来杀身之祸。
所以,我才让你离她们远点,免得受到牵连,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以你师父的性子,只怕不知要伤心多久。”
薛冰冷哼道:“不提我师父还则罢了,她平素里连个小虫子都不愿伤害,怎么可能会有你这么铁石心肠的朋友。”
任以诚呵呵一笑:“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瞎打听,总之,你以后不要跟她们掺合在一块就行了。
你看看你才加入多久,思想就被带的开始跑偏了。”
薛冰不满的哼了一声,将头转向了窗外。
过了片刻。
任以诚突然道:“长夜漫漫,既然不睡觉,不如来替我解答个问题,你知不知道魔刀门是怎么覆灭的?”
薛冰默然不语,仿佛没听见他说话。
任以诚挑眉道:“你这么不配合,可就让我有点儿难做了。”
薛冰冷笑道:“左右我反抗不了,你想用强,大可直接出手,否则休想让我主动告诉你。”
任以诚拍了拍手,赞叹道:“有骨气,我说过在不确定真相之前,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不过……别人可就没这待遇了。”
薛冰霍地转过头来,目光紧紧盯着他,冷声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任以诚笑了笑,漫不经心的反问道:“你猜,陆小凤那独步天下的灵犀一指,夹不夹得住我当年名列兵器谱第一名的魔刀呢?”
“你……”
薛冰的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
不管任以诚的身份是真是假,他所展现出来的高绝武功都是实打实的。
任以诚依旧笑吟吟的看着她。
“卑鄙。”薛冰咬牙切齿的从嘴里挤出了两个字。
任以诚拱了拱手,悠悠道:“过奖,你可以说了。”
薛冰胸膛起伏,深吸了一口气道:“据传说,当年林诗音猝然仙逝,任以诚不久也绝迹江湖。
之后,魔刀门便被长老‘神刀无敌’白天羽和其弟白天勇接手。
两人本也是雄才大略,魔刀门在他们的领导下蒸蒸日上,直到数十年前,两人突然在一夜之间,全家满门被灭。
没了他们的领导,魔刀门由此而亡。
另外,至今也没人知道,当年那场血案的真凶究竟是谁。”
任以诚长叹了一口气,感慨万分。
“老白呀老白,没想到,你终究还是载在了女人的手里!”
薛冰讶异道:“难道你知道当年的真相?”
任以诚摇了摇头,没有多言。
白天羽风流成性,多半是走上了本就属于他的老路。
被他曾经的情人,‘白云仙子’丁白云联合一种武林高手,设局给害死了。
但可惜的是,因为任以诚的关系,连个给他报仇的人都没有了。
花白凤没跟白天羽在一起,就不会生下叶开。
白夫人也就不会因为嫉妒而找人将孩子掉包,如此一来,傅红雪亦不复存在。
江湖武林,就这样少了两个传奇。
任以诚顿了顿,又问道:“魔教的事情你可曾听说过么?”
“你是指西方那个神秘的罗刹教吗?”薛冰反问道。
“算了。”任以诚摆了摆手。
他记得罗刹教是玉罗刹所创,此人至今还活着。
虽然号称魔教,但是应该和百年前那个魔教不是一回事。
车厢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按照薛冰指引的方向,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幽灵马车在途中的一座城镇停了下来。
两人下车,寻了间饭铺准备吃早餐。
眼下时间尚早,但店里却已几乎客满。
两人在仅剩的一张桌子上坐了下来。
叫了些吃食。
就在等待的时候,一阵议论声从旁边响起。
“月圆之夜,紫金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白云城主约战西门吹雪,乃是武林中百年来罕见的一大盛事。
可这眼瞅着马上就到十五了,西门吹雪突然将期限延迟了一个月,地方也改了。
你们说,他是不是怕了叶孤城了?”
这话一出口,饭铺里顿时嘈杂了起来,吃饭的人纷纷放下了筷子,各抒己见。
薛冰讥诮道:“我记得西门吹雪也是陆小凤的好朋友,看来又是一个虚有其表,浪得虚名的无耻之辈。”
因为金九龄和蛇王的缘故,对于陆小凤的朋友,她已经很难生出好感了。
任以诚笑道:“这个不一样,西门吹雪名副其实,他推迟决战是有个天大的原因。”
薛冰却是有些不信,哂然道:“那我倒要听听看了。”
店里其他人也听到了任以诚的话,这时也全都将目光集中了过来。
任以诚道:“他妻子怀孕了,这个理由够不够大?”
闻听此言,店里顿时仿佛炸开了锅一般,哗然一片。
传闻西门吹雪此人,冷如冰,寒如雪,他的人和剑尽皆冷酷无情。
适才,任以诚所言实在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
“你怎么知道?”薛冰将信将疑。
任以诚耸了耸肩,悠然笑道:“我就是知道,我还知道一个月后,陆小凤又该有麻烦了。”
这时,突然有五个人走进了店里。
当先一人,右手提着一柄无鞘长刀,左手腕子被包扎着,手掌已被齐根砍掉,极是引人注目。
“嗯?”
这人进门后,一眼就看见了薛冰,当即带着人来到了她的桌前。
“是你。”薛冰看着来人,脸上已浮现出厌恶之色。
来人名叫孙中。
数日前,曾在一家酒肆里调戏她,那只断了的手就是被她给砍掉的。
“夺”的一声。
孙中将刀插在了桌子上,阴笑道:“小姑娘,又见面了,看来咱们很有缘分。”
薛冰看也不看他,道:“几天不见,你又弄了把破刀来,是想让我把你另一只手也砍下来吗?”
孙中脸色一僵,先是看了看四周,才开口道:“陆小凤呢?怎么不见他陪着姑娘?”
他目光转向任以诚,戏谑道:“哦~我懂了,姑娘是有了新欢,自然不需要旧爱了。
这小白脸看着倒是比陆小凤那小胡子看着顺眼多了,也难怪。
不过哥哥得提醒你一句,这小白脸基本都没好心眼儿。
我和陆小凤总算相识一场,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我看你还是跟我走,让我们弟兄保护你比较好,这位朋友你觉得呢?”
薛冰秀眉一挑,问道:“喂,姓任的,你没听到他在骂你吗?”
任以诚摸了摸自己的脸,诧异道:“有吗?没有吧,他分明是在夸我长得英俊,你可不要挑拨离间。”
薛冰闻言一滞,不由为之气结。
孙中见状,哈哈一笑。
看着始终无动于衷的任以诚,只道他是个脓包软蛋,不禁暗自得意。
我惹不起陆小凤,还惹不起你个小白脸吗?
“朋友是个聪明人,小姑娘,这次可没人护着你了,跟哥哥走吧,也好顺便算算我手上这笔账。”
孙中晃了晃没了手掌的左臂,看着薛冰那张俏丽的脸蛋,心中仿似有团火在燃烧,更暗笑不已。
母老虎没了牙,我看你还怎么猖狂。
任以诚瞥了一眼那隐隐还在渗血的手腕,咋舌道:“你居然还好意思说我残忍?你也没差多少啊!”
薛冰登时语塞,却犹自不忿道:“那也比你动辄废人武功的强。
我毕竟还给他留了一只右手,他还是能够喝酒,还是能够吃饭。”
听到‘废人武功’这四个字,孙中猛地脸皮一抽,小心翼翼的问道:“还没请教,这位朋友贵姓?”
任以诚道:“我姓任,怎么你认识我?”
孙中想了想,似乎没听说江湖上有哪个姓任的,长得这般俊俏的大人物,顿时松了口气。
“不认识,今天这姑娘就算朋友你让给我的,日后你在江湖上出了什么事,尽管来找我姓孙的,兄弟一定保你周全。”
任以诚轻叹道:“那我可真是谢谢你了,不过很遗憾,我找她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所以不能让你把她带走。”
眼见孙中一副要抢人的模样,店里的客人大都摆出了看戏的架势,也有少数的几个人暗自为薛冰感到惋惜。
任以诚看起来,实在不太像是孙中的对手。
“敬酒不吃吃罚酒,兄弟们还等什么?动手。”孙中整个脸色阴沉如水,再也按耐不住。
任以诚无奈一叹道:“人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你连手都丢一只了,怎么却一点儿教训都学不到?”
看着他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孙中更加恼羞成怒。
可突然他又察觉不对。
任以诚废话已说了一箩筐,怎地还不见身后的弟兄们动手呢?
孙中不由回头看去,这才发现后边的四人竟如石像般定在了原地,脸上全是惶恐之色,眼珠子都快要凸了出来。
唰!
寒芒闪过。
霎时,鲜血飞溅而出,一截小臂掉在了地上。
孙中立刻剧痛缠身,忽又觉肩头一沉,已被刀架在了脖子上,森冷的寒意,顿时令他将准备出口的惨叫声咽了回去。
薛冰手握刀柄,对着任以诚眨了眨眼,天真的笑道:“我这次本该连他的右手也砍了的。
但未免他饿死,我还是砍了左手,你看我多仁慈。”
见此情形,店里围观的客人,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小姑娘,下手竟是如此的狠辣!
薛冰握刀的手上忽然再加了三分真力,问道:“姓孙的,决战时刻将近,你不去京城,跑来这里做什么?”
孙中‘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惨然道:“西门吹雪和白云城主的决战还有一个月。
眼下江湖上另有大事发生,我们弟兄正准备去凑个热闹。”
薛冰轻“咦”一声,好奇道:“什么事情?”
孙中道:“是……有人得到了百年前剑法天下第一的飞剑客的宝剑。
那人传言江湖,宝剑赠英雄,要为神兵寻找一个新的主人,以免埋没了锋芒。”
第七章 巧遇
胜天一刀,应天兴。
就如同提到剑法,人们就一定会想到叶孤城和西门吹雪那般。
当今江湖上,若论用刀的高手,前三名之中一定有他的名字。
应天兴的刀很快。
与人动手的时候,极少用到第二刀。
近年来,有不少人认为应天兴的刀法,已经堪比昔年号称‘神刀无敌’的白天羽。
甚至更有人觉得,他已足可比肩百年前霸绝江湖,兵器谱排名第一的那柄‘魔刀’。
应天兴还有个外号,人称‘赛公明’。
祖上余荫,给他留下了极为丰厚的家产,是寻常人几辈子也挣不来,花不完的庞大数目。
这样的人,往往都对钱财都不甚挂心。
他又喜好结交朋友,每每有人求上门来,他从不吝啬,出手可谓阔绰之极。
仗义疏财数十年,江湖上很多人都受过应天兴的恩惠,无论谁提起他的名字,都要不禁夸赞两句大英雄,大豪杰!
放眼江湖,论及声望和人缘,应天兴若称第二,便没人敢称第一。
一个人有了这样的成就,财富,地位,这辈子已可算是功德圆满。
但这世上从来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
应天兴终究也只是个凡俗之人,自然也不能例外。
他纵横江湖一生,如今年过半百已近花甲,却是老来才有了一个儿子,取名无愁。
应大少爷,到得今年正好十岁。
天生根骨绝佳,资质卓越,更悟性过人,乃是几十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
在应天兴这个高手的教导下,一身根基已经打得极为牢固。
其为人品性亦是端正,颇有君子之风。
应天兴得子如此,本该老怀安慰,却无奈何,这应大少爷哪里都好,唯独脾气实在执拗的紧。
一旦决定了的事情,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让应天兴恼火不已。
应无愁身为‘胜天一刀’的儿子,理所应当要学的就是他老子的刀法。
可偏偏,自他懂事开始习武后,便对剑法情有独钟,任凭应天兴怎么劝解都无济于事。
应无愁对剑的钟爱,就仿佛是天生而来,自幼便已立下大志,要成为叶孤城和西门吹雪那样的绝世剑客,甚至超越他们。
应天兴用了整整三年的时间,始终无法改变儿子的想法,终于决定放弃。
毕竟,学剑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跟什么人学却是至关重要的事情。
应无愁是块璞玉,自当找高人悉心雕琢,否则的话便是暴殄天物,凭白浪费了他的天赋。
不过,由来高人易见,良师难寻。
天下剑法最出名的三人,分别在白云城,万梅山庄,以及武当山。
前两位,一个剑仙,一个剑神,名副其实的超凡脱俗,人和剑全都不带半分烟火气,已然凌驾于九天之上。
应天兴纵有再大的面子,也用不到他们的身上。
除这两人之外,便只剩下那个号称“围棋第一,喝酒第二,剑法第三”的武当名宿,木道人。
木道人亦是交友广泛,与应天兴倒也有些交情。
但他身为武当派辈分最高的长老,就连当代的武当掌门都是他的晚辈,若是收下一个十岁幼童为徒,定会引起派中上下不满,实非明智之举。
应天兴对此表示理解,心下却是暗自发愁,直到月余之前,转机突然出现。
他有个许久未见的朋友,忽然登门造访,随身还带着柄剑,声称是送给应无愁的。
应大少爷的喜好并非秘密,这剑便是给他的礼物。
应天兴初时并未在意,只当是他这位朋友疼爱晚辈。
又过了数日后,他在翻阅祖上所留记录时,才发现了这柄剑竟是飞剑客的佩剑。
然则,空有宝剑,却无上乘剑法,对于应无愁来说根本是得物而无所用。
辗转反侧,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还是被应天兴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决定将剑送出去。
神兵利器素来都是武林中的硬通货。
但宝剑只有一柄,想要的人却不止一个,唯一的办法就是较量一番,凭真本事说话。
届时,能在最后得剑之人,必然是技压群雄。
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以应天兴的声望,这人既得了好处,自然不好驳了他的面子,如此一来,应无愁的师父便算是有了着落。
消息很快传了出去。
一切正如应天兴所计划的那般,果然引来了不少剑客。
飞剑客曾经天下第一剑的名头,由此可见一斑。
临近中秋。
天气依旧像个热情的熟妇一般火热。
应家的府邸,也许应该称为庄园更妥当。
晌午时分。
一男一女结伴而来,被待客的下人迎进了门中。
待两人远去。
左边的年轻些的下人怔怔出神道:“好漂亮的姑娘……”
右边的下人显得年长一些,笑骂道:“这是武林中四大美人之一,是最漂亮的一个,也是最惹不得的一个,收起你那没出息的死相,小心丢了性命。”
年轻人恍然道:“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冷罗刹’薛冰,没想到她居然会来,二哥,那个男人又是什么人,你可知道?”
“……不清楚?”二哥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脸色变得很是古怪。
年轻人不解道:“二哥,怎么了?”
二哥皱着眉头道:“你看到那个男人了吗?”
“当然看到了。”
“可我却一点都没有看到。”
“二哥莫不是在说笑?”
“那我且问你,你可看清那人的容貌了?”
“……”
“呵呵,没看清吧,我也一样,这人全身上下像是笼罩了一层迷雾,朦朦胧胧的让人瞧不真切。”
“怎……怎么会这样?”
“高手!绝顶的高手!”
入庄的路上。
薛冰漫步而行,瞥了眼身旁的任以诚,问道:“你不是很着急吗,怎地又有闲心来这里看热闹了?”
任以诚笑道:“就是因为着急才来。”
薛冰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又卖关子,你知不知道这样很讨人厌。”
任以诚道:“如果那柄剑是真的,那你师父就一定也会来凑这个热闹。”
薛冰转过身来,诧异的睁大了眼睛,问道:“为什么?”
任以诚悠悠道:“因为林诗音和飞剑客本就是情同姐弟的关系。
以她对阿飞的疼爱,是断不能容忍阿飞的遗物被别人拿走的。
眼下这消息已是人尽皆知,倘若你师父真的是她,那她今天就一定会来。”
薛冰点了点头。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了一间花厅前。
任以诚正欲进门,忽觉手臂一紧,被薛冰轻轻挽住。
他不由一愣,疑惑间,目光突然注意到厅里正坐着一个四条眉毛的男人,登时反应过来,嘴角当即忍不住泛起了一丝趣味的笑意。
第八章 陆小凤酸了
花厅的面积很大。
摆了二十多张桌子,全都已经坐满了客人。
陆小凤就坐在最中央的主桌上。
他现在脸上的表情非常奇怪,他在笑,但只笑了一半,就僵住了。
人世间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失而复得。
人世间最悲哀的事情,则莫过于失去的回来了,却不再属于你。
陆小凤已经看见了薛冰,当然也看到了任以诚。
他的眼神从惊喜、意外、再到生气,一瞬间,变了三次。
看到自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亲热的手挽着手,除了某些特殊癖好的人,谁也高兴不起来。
“陆小凤,怎么突然不说话了?”陆小凤身旁一名身穿华服的俊秀公子哥,脸上露出了疑惑之色。
“嘿嘿,这只陆小鸡平日里总是自命风流,那些女人也都疯了似得每个都爱他爱的要死,没想到也有失手的时候。”
俊秀公子身旁,一个身材精瘦的汉子,笑呵呵的看着陆小凤。
毫不留情的嘲讽,让陆小凤本就难看的脸色,此刻已开始有些发绿。
两人说话的工夫,薛冰挽着任以诚,迤迤然来到了他们的桌前。
“陆小凤,你居然还活着!居然还没被你那群好朋友给害死么?”
薛冰瞪大了双眼,一副匪夷所思的模样。
陆小凤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着两人亲密的模样不禁心里发酸,却冷笑道:“你什么时候学会在大庭广众间,跟别的男人勾肩搭背了?”
薛冰嫣然一笑,哂道:“你可以和别的女人勾三搭四,我为什么不能找个比你更优秀的男人?
这下你该明白,本姑娘并非没人要,也并不是非你不可。”
陆小凤是个什么性子,她再了解不过了,可她仍旧忍不住想要气一气对方。
让这个负心贼以后再也不敢粘花惹草。
“的确是一张能招蜂引蝶的好相貌,就不知,是不是真有你说得那么优秀。”
陆小凤上下打量着任以诚,眼下已不只心里发酸,连语气中也透出了一股呛鼻的酸意。
在场的客人们也都听了出来,兴致盎然的将目光聚集了过来。
薛冰得意的笑道:“他非但比你年轻,武功也比你好,这难道还不够么?”
陆小凤闻言一滞。
任以诚确实比他年轻,至于武功……
薛冰的话让他不由想到了一些别的事情。
蛇王和金九龄的死。
陆小凤何等聪明机智,在蛇王死后,凭借着之前查到的线索,他终究还是发现了事情的真相。
并且,从金九龄手下的嘴里,知道了那座小院儿的位置。
在发现屋中的尸体后,陆小凤凭借着对薛冰的熟悉,认出了她出手的痕迹,确定金九龄是死在了她的手中。
而同时,他也在屋中发现了第三个人存在的蛛丝马迹。
多半是有人救了薛冰,难道就是眼前这个人吗?
能在金九龄手下救人,武功确实不差了。
也是因此,陆小凤知道薛冰已经脱离危险,所以才有闲心来应家凑热闹。
他知道只要薛冰没事,就一定会来找他。
可眼下的情形,却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
陆小凤几乎快要忍不住想要揍任以诚一顿了,对方现在那笑呵呵的模样,实在是让他感觉刺眼。
但身为男人的风度,还是让他强行控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任以诚似已看出了陆小凤心中所想,脸上不由笑意更盛。
同时,他的目光也转向了桌上的其他人。
那俊秀的公子,气质温润如玉,嘴角泛着一抹柔和的笑容,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放眼江湖,除了花满楼之外,大概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人了。
在那精瘦的汉子脸上,任以诚看出了易容的痕迹,非常细微,寻常人根本难以发觉,不过难不住他这个大行家。
精通易容术,还会管陆小凤叫陆小鸡的人,当然只有号称‘偷王之王’的司空摘星。
这两人也是陆小凤少数真正靠谱的朋友。
在他们的边上,还坐着两个出家人,一僧一道,身上的衣衫俱都显得有些破旧。
武林高人多是特立独行之辈,这二人尤其突出。
僧是老实和尚。
道是武当名宿长老,木道人。
他虽然不能收应无愁为徒,但毕竟跟应天兴有些交情,既知此事,自无不来之理。
而这两位,在陆小凤众多的朋友中,就是属于不靠谱的那一类。
老实和尚未必老实。
木道人更是心机如海,深藏不露。
坐在主位上的是名身材魁梧的老者,须发斑白,看起来气势十足,这人自然正是应天兴。
在他的右手边,是一名白衣人。
这人不但衣服是白色的,脸也很白,晶莹如玉,唇上微须。
乌黑的长发上,戴着一顶檀香木座的珠冠。
他的眼睛并不是漆黑的,却亮的可怕,就像是两颗寒星。
这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宛如远山上的冰雪。
孤高!冷傲!
虽然他身在花厅之中,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在任以诚看向他的时候,他也在看着任以诚,目光极之凌厉,可他的人却更凌厉,如同一柄利剑。
只一眼,任以诚便可确定他的身份。
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此人赫然正是白云城主叶孤城,因为他记得西门吹雪不留胡子。
两人目光相对,虚空中仿佛激起了一道看不见的火花。
桌上放着一柄形式极古雅的乌鞘长剑。
叶孤城忽然将手放在了剑柄上。
无形中,一股磅礴凛冽的气势,翻江倒海般涌向了任以诚。
哒哒哒哒……
众人面前的茶杯,骤然颤动起来,不断发出声响。
桌面也在随之抖动。
奇异的情形,令在场所有人都神情一震。
薛冰此时站在任以诚身旁,脸色已然大变,一片煞白,只觉似有座大山碾压而来,顿时呼吸凝滞不畅,再无心和陆小凤斗嘴。
接着,就见任以诚额前的头发无风自动,飘扬而起。
薛冰旋即神色一缓,那种要命的感觉竟突然又消失了。
花厅里恢复了安静。
众人目不转睛,连呼吸声都快消失。
“你用剑?”叶孤城长身而起,冷然开口,目光如剑,直视任以诚。
他有种感觉,在对方的身上一定隐藏着无比强大的剑意。
“不错,怎么,要打一架么?”
任以诚点点头,从叶孤城的身上,他不但感受到了剑意,同时还有澎湃的战意,正在蠢蠢欲动。
“求之不得。”叶孤城的双眸中,猛然爆发出一股异样的神采。
薛冰回过头,看着任以诚,诧异的松开了他的手臂。
她既然知道任以诚的身份,此刻便由不得她不惊讶。
昔年的盖世魔刀,居然还懂剑法,这属实有些不可思议!
就在薛冰准备开口询问之际,花厅的内门中,突然走出来一名手捧木匣的冷峻少年。
应天兴站了起来,朗声笑道:“眼下时辰已至,老夫厚颜打扰叶城主和这位小兄弟的雅兴。
来日方长,两位若有心一战,想必也不急在这一时,现在不妨先来品鉴一下,这百年前的盖代剑客所用之神兵,究竟有何等锋芒。”
叶孤城气势一缓,重新坐了下来,他此行的目的,本就是为了这柄剑。
任以诚自然也无所谓,和薛冰就在陆小凤身边的空位坐了下来。
这一桌原先都是武林中最具身份、地位的人。
在场的其余人等,虽然也都各有名号,却还不够资格跟这些当世最顶尖的高手相提并论,是以并未坐满。
任以诚名不见经传,但能激起剑仙叶孤城战意的人,傻子也知道他绝非易与之辈。
在场的武林人士,当然不会是傻子,所以他们也不会有意见。
“诸位请看,犬子手中的便是当年天下第一的飞剑客的佩剑。”
应天兴话音落下,那少年便一脸虔诚的打开了手中的木匣。
只见内中是一根长逾三尺,形如短棍的墨色长剑,剑柄和剑鞘混为一体,上面镂刻着暗哑的银色纹路。
任以诚瞬间眼前一亮,喃喃道:“当真是它,天邪绝代!”
此言一出,同桌的陆小凤等人,以及应天兴父子,纷纷投来了讶异的目光。
第九章 久别的风采
“小兄弟竟然知道这柄剑的名字吗?”应天兴率先开口,问出了众人的疑惑。
任以诚淡淡的点了点头,并未多言。
因为他知道,就算真的说了,这些人也绝对不会相信。
应天兴却愈发的好奇起来。
对于这柄剑的来历,他仅仅限于知道是飞剑客所遗留之物,其余的便一无所知。
他翻遍祖上所留的手记都没有查到的事情,不承想,今日居然从旁人的口中听到了答案。
薛冰看着任以诚的神情,莫名生出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由在桌下拽了拽他的衣袖,悄声问道:“这柄剑不会也是你的手笔吧?”
任以诚笑而不语,给了薛冰一个赞赏的眼神。
同桌的均是绝顶高手,耳力惊人。
薛冰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他们还是听得一清二楚,神情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就连叶孤城这样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也不禁为之错愕。
“薛冰,你这玩笑开得也未免太夸张了。”陆小凤皱着眉头,对方似乎变得让他有些不认识了。
薛冰冷哼一声,嗔道:“谁有空跟你开玩笑了。”
“嗯?”
任以诚忽地目光一凝,转头看向了厅外。
他听到了衣袂破风声,正在快速接近,距离已不足百丈。
几乎同一时间。
花满楼的耳朵动了动,开口道:“又有高手。”
众人神情一凛,凝神运功,终于也听到声音,纷纷将头转了过去。
唰!
倏尔一道人影闪过。
花厅门口已多出了一个白衣飘飘,轻纱蒙面的女人,就仿佛凭空出现的一般。
陆小凤不禁摸了摸唇边的胡子。
他生平最自傲的本事有两件,一个是他的灵犀一指,一个是他的轻功。
就算是司空摘星,也未必能比他更快。
但此刻,陆小凤由衷感到钦佩。
从花满楼出声,到这女人现身,期间就只隔了短短四个字的工夫,足见其身法之快,已堪称惊世骇俗。
他不禁打量起了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
即使对方蒙着面,但从那婀娜曼妙的身姿来看,他敢用自己那两撇像眉毛一样精致的胡子打赌,这一定是个了不得的大美人。
“臭男人,死性不改。”
薛冰很是不满的横了陆小凤一眼,随即起身,欣然向门口走去。
“师父,您真的来了!”
薛冰似乳燕投林般扑到了女人的怀中,语气中难掩惊讶之意。
“你这丫头,下次再胡闹,为师就把你逐出师门,怎么,听你语气好像知道我会来?”
女人的声音带着宠溺的笑意,温柔的像水一样。
众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了一处。
“是他告诉我的,他说认识您。”
薛冰嘻嘻一笑,伸手指向了主桌的位置,心中已然激动无比,终于到了揭晓真相的时刻。
女人顺着薛冰手指的方向看去,登时身躯一震,目中尽是不可思议,整个人如遭雷殛。
“诗音,好久不见了。”
任以诚迎面缓缓走来,嘴角情不自禁的向上扬起,眼眶却已开始有些泛红。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动情处。
从对方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他就已经确定眼前之人是林诗音。
这个声音,任以诚一直都记得。
失而复得的幸福,他也体会到了!
“大…大哥?”林诗音的声音和身体皆在颤抖,犹自无法相信。
“怎么,不认识了么?呵呵,也难怪……还记得这个吗?”
任以诚想到自己两次重生,容貌较之从前已经有了些许的不同,他笑了笑,手中光芒一闪,厅中立时漫起惊人寒气。
众人顿感心神一紧,仿如芒刺在背,毛骨悚然,惊骇不已。
“这是……争锋!我不是在做梦,大哥,真的是你……”
林诗音看着任以诚手中那柄熟悉的长刀,心中再无半分疑虑。
虽然刀和人的样子,都和以前有所不同,可能做到无中生有这种神乎其技的手法的人,她从来就只见过任以诚一个。
曾经,就是这个人和这柄刀,数次拯救她于危难之间,让她脱胎换骨。
两人目光相对,恍若隔世。
林诗音突然解开了脸上的面纱。
清丽、高贵的绝世容颜,依旧不施粉黛,依旧那般青春,曾经的中原第一美人,一如当年,丝毫不见褪色。
“嘶——”
有人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有的人更看得眼珠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
在场除了花满楼和任以诚之外,无不为之动容。
就连薛冰也已看得呆了。
她本是武林中难得一见的美人,可在林诗音面前,却似萤虫之光,难与日月争辉。
正当众人在为林诗音的容貌而惊艳之时,应天兴蓦地注意到了任以诚手中的争锋宝刀。
这刀的形式,他也曾在祖先的手记上见过。
不同于天邪绝代,对于这柄刀,应家先祖有着详细的记录。
又联想到适才薛冰所说的话,以及任以诚口中‘诗音’这个名字,应天兴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极为荒谬的想法。
“难道……真的是他?”
陆小凤闻言,讶异道:“应老兄,你是否认得他们的来历?”
应天兴摇了摇头,语气凝沉道:“我只认得那柄刀。”
司空摘星好奇道:“难不成,这刀比飞剑客的剑更有来头?”
应天兴神情一肃,缓声道:“倘若此刀不假,那便是昔年兵器谱排名第一的那柄‘魔刀’争锋!”
花满楼面露回忆之色,思索道:“据闻此刀已在百年前随着它的主人,任以诚前辈绝迹江湖了,莫非这位兄台竟是魔刀的传人?”
陆小凤的目光挪到薛冰身上,既然是师徒,她应该会知道些什么。
他当即来到厅门口,叫醒了正出神的薛冰。
“冰冰,这位神秘前辈就是你一直提起的那位师父吗?”
薛冰的心思还沉浸在这匪夷所思的真相的震撼中,轻轻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是我说了,你只怕也不会相信。”
“冰丫头,你自由了,以后见了我记得要叫声师伯。”
任以诚说完便牵起了林诗音的手,久别重逢,他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留了。
他有很多话想说,也有很多话想听。
“咦!”陆小凤闻言心下一动,若有所思,突然开心了起来。
薛冰看着乖乖被牵着手,目光始终不离任以诚的林诗音,促狭道:“师伯?我看还是叫师公比较合适。”
林诗音闻言,脸上顿时泛起红晕,抬手在薛冰头上敲了一下。
“没大没小。”
任以诚挑眉道:“也不是不行。”
林诗音的脸更红了。
任以诚莞尔一笑,心情愉悦的难以形容,陡然回身,隔空一抓,将天邪绝代吸入手中。
“我知道你是为了阿飞的剑来的,现在可以走了。”
林诗音点点头,转而看向应天兴,歉然道:“老先生,恕我等无礼,此剑乃是故人之物,于我等关系重大,却是非取不可,还望见谅。”
应天兴无奈一叹:“罢了!但烦请两位留下姓名,也好给在座的各位江湖同道一个交待。”
任以诚道:“何必多此一举,你其实已经猜到了吧?
能认出阿飞的剑和我的刀,我要是所料不差,你祖上应该和魔刀门有些渊源才对。”
第十章 一剑破飞仙
应天兴的心里已然翻起了惊涛骇浪。
数十年前,在白天羽一家被杀后,幸存的魔刀门弟子便散落江湖。
应家祖上便是其中一位。
当年任以诚为增强门人实力,曾经传下来了《四象神功》,以及七杀郎君的十八般绝技。
恰巧,应家先祖学得便是刀法。
正是受了魔刀门的遗泽,应家才能发展出今日这般庞大的家产。
应天兴也因此才有了如今的超卓成就。
“只是我实在无法相信,百年前的传奇,竟然会活生生的就站在我面前!”
应天兴不禁苦笑,纵是天方夜谭也不及此事半分离奇。
任以诚微笑道:“有些事情再怎么不可思议,当它确实发生的时候,你就只能选择接受。”
他耸了耸肩,话锋一转道:“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信,因为我实在没什么确凿的证据,来证明我是任以诚,她是林诗音。”
任以诚说得云淡风轻,可听在旁人的耳中,却无异于晴天霹雳。
花厅里就像是一锅烧开的热水,已然沸腾了起来。
众人议论纷纷,但几乎没人相信。
传闻彭祖寿延八百,却终究只是传说。
人生在世,最多不过百年光阴。
而真正长寿至此的人,可谓寥寥无几。
木道人怔怔道:“本派祖师张真人虽然寿过百载有余,却也不似他们这般能永驻青春……”
陆小凤早已目瞪口呆。
他隐隐有些信了,大概的因为薛冰的关系。
司空摘星易容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可他人就像只猴子似的,不住的抓耳挠腮,显然也对此事极为在意。
花满楼则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唯独叶孤城,神情依旧冷得像冰山一样。
“扑通”一声。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的时候,应无愁突然跪了下来,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
“晚辈拜见两位老祖!”
在场众人见状,登时安静了下来,无不大感意外。
任以诚眉头一挑,心中不由来了兴致,问道:“你相信我?”
“相信。”
应无愁用力的点了点头,稚嫩的脸上满是坚毅。
任以诚道:“那我倒要听听你的理由。”
应无愁道:“晚辈觉得,说这样的谎话,实在没什么意义。”
“好!”任以诚拂袖一扫,隔空运劲将应无愁扶起,面露欣赏之色,称赞道:“小子有前途,你且安心等着,我不会让白磕这个头。”
“还不多谢老祖。”应天兴大喜过望。
任以诚摆手道:“免了,磕一个就够了,做人可不能太贪心。”
他拱了拱手,接着道:“各位,该说的任某都已说了,信不信在你们,若无事,咱们便后会有期了。”
“慢。”叶孤城迈步而出。
任以诚无奈笑道:“叶城主如此迫不及待么?连叙旧的时间都不愿给我?”
叶孤城冷冷道:“战约可择日再续,把剑留下,我绝不拦你。”
“哦~,叶城主原来也对这剑有兴趣?”任以诚不禁有些意外,似叶孤城这样的人,本不该如此才是。
薛冰凑了过来。
“师公,师公,据传叶城主已经收了南王世子为徒,眼下便正在王府授艺。”
她的称呼让林诗音原本恢复了正常的脸色,顿时又变得通红。
任以诚恍然,旋即问道:“非要不可?”
叶孤城道:“势在必得。”
任以诚叹道:“行,那就打一架吧,择日不如撞日,赢了,剑就是你的。”
林诗音皱了皱,突然开口道:“大哥,不若还是我来吧。”
任以诚莞尔道:“怎么,怕我打不赢么?放心,你大哥永远是你大哥,莫忘了,你的剑法还是我教的。”
林诗音顿了顿,不再多言。
叶孤城神情肃然,沉声道:“亮出你的刀。”
“我敬你一代剑仙,你既用剑,我当然也用剑。”
任以诚昂首负背,右足轻轻一顿,面前三尺之处立时光芒大绽,赫见一柄黝黑长剑,自地面缓缓升起。
无边锋锐之气,刹那间笼罩整个花厅,令众人不冷自寒,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去。
这些人乃是为剑而来,自然都是用剑之人。
嗡!
伴随一声悠扬剑吟。
众人忽然发现自己的佩剑,竟无端的开始颤动了起来。
错愕间,就听一连串锵然之声接连响起。
众人只觉手中一轻,各自佩剑纷纷自行出鞘。
在一道道匪夷所思的目光中,插在空地之上,将任以诚的人和剑围在了中间。
剑身微微弯曲,宛若在朝拜一般。
万剑朝皇!
如此情形,不但震惊众人,便是叶孤城也再难保持镇定。
任以诚却微微摇头。
在剑道上,他终究是不如无名。
‘灭天绝地剑二十三’他已经练成了,可距离天剑境界还是差了半步。
之所以能做到这一步,乃是得绝世好剑之助。
任以诚知道,自己还是不能彻底放下分别心。
如今,在他的心中虽然已没了刀剑之分,但兵刃毕竟是兵刃。
他做不到无名那样,以人心体天心,手中之剑便是天地万物,众生如一。
什么时候任以诚能跳出这个樊笼,那他便能靠自己让眼前的这些长剑向他弯腰低头。
“好剑!”叶孤城深吸了一口气,已恢复如常。
“非但好剑,更是绝世好剑。”任以诚抬手一招,铮然声响中,剑已横飞入手。
剑锋轻摆,随即寒芒飞闪,厅中长剑已回到了各自主人的鞘中。
“屋中施展不开,我们去外面打。”任以诚言罢,转身出了花厅。
叶孤城紧了紧手中之剑,越众而出。
厅外。
两人相隔数丈。
叶孤城缓缓横剑当胸,郑重道:“此剑乃海外寒剑精英,吹毛断发,剑锋三尺三,净重六斤四两。”
任以诚怔了怔,瞬既反应过来。
这是属于剑客的仪式感,该走的流程是不能省略的。
他亦扬起了手中的绝世好剑。
“此剑乃女娲补天遗石所铸,历经百年锤炼而成,剑长三尺八寸,天下至寒,其重难言。”
叶孤城道:“请。”
任以诚道:“请。”
倏尔,剑光一闪。
叶孤城的剑已出鞘,他的人也已随之飞上半空。
他的轻功绝不在他的剑法之下!
剑锋映照阳光,化作耀眼寒芒斜飞而下。
叶孤城和他的剑俨然已合二为一,其势似惊雷掣电,似长虹惊天,似流星飞坠,辉煌而迅急。
招未至,在场围观众人便感到一股森冷的剑气直透骨髓。
以他们的眼界,根本无法形容这一剑的灿烂和辉煌,更无法分辨这一剑的速度。
叶孤城手中的已不仅是一柄剑,而是雷神的震怒,闪电的一击!
反观任以诚。
左手负在背后,身形不动如山,绝世好剑迎面刺出,似春风细雨,毫无花哨,更全无气势可言。
叶孤城这一式‘天外飞仙’,论及精妙程度,已可堪比圣灵剑法剑二十二。
“破!”
任以诚一声轻叱,两柄剑的剑尖针尖麦芒似得撞在了一起。
叮!
清脆的撞击声响起。
叶孤城的攻势戛然而止,凛然气势突然溃散,那彻骨的剑气,也似泥牛入海般,在碰到绝世好剑后无消失的影无踪。
众人瞪大了眼睛。
谁也不敢相信,名震天下的天外飞仙,居然就被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剑给挡住了。
同时,他们又开始有些相信任以诚的身份。
而陆小凤和木道人等一种高手,则被任以诚这一剑震撼的不能自已。
懂得越多,便越能感受到任以诚剑中的恐怖。
以他们之能,纵然‘天外飞仙’也可看出其中端倪,陆小凤甚至自信自己可以模仿出来。
可任以诚这一剑,他们看得十分艰难,全然不知该从何说起。
“剑赋有云,形而上剑,旷古五人,万剑敬仰,奉若天神。
叶城主已臻至人剑合一之境,世间难得,但天外有天,剑上亦有天剑的至高境界,言尽于此,后会有期。”
任以诚翻手收起了绝世好剑,在留下这两句话后,一把搂住了林诗音的纤腰,身形一闪,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为流光,破空而去。
叶孤城为何要参与南王府篡位的阴谋?
只因高处不胜寒,不胜寂寞,他只能有这样的方式来打发无聊的人生。
但现在任以诚却说,他的剑还未真正到达顶峰。
叶孤城人已落地,剑却还保持着刺去的姿势。
他的人已陷入沉默当中,脑海中在不断回响着任以诚的声音。
第十一章 情难自禁
速度,不但是种刺激,而且是种很愉悦的刺激!
快马、快车、快船,和轻功都能给人带来这种享受。
任以诚就正在享受这种愉悦。
他的轻功很好,御气乘风,仿若腾云驾雾一般,往来应府时经过的一片幽林掠去。
林中深处矗立着一座山峰。
他们很久没见面了,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来好好聊一聊。
林诗音被任以诚横抱着,头轻轻贴着他的胸膛,能清楚的感受到他的心跳。
看着那张比从前更加俊朗的面容,林诗音的嘴角泛起了一丝恬淡的笑意。
这个男人还是一如从前那般,能让她感到安心和宁静。
两旁的景物在飞速向后退去,已然快得模糊不清。
“唉!”
林诗音不由一叹。
潜修多年,她本以为自己的武功已臻化境,却原来在任以诚面前,依旧是不值一提。
“在想什么呢?”任以诚听到了她的叹息声。
林诗音道:“在想这些年大哥都经历了什么。”
任以诚笑道:“那可就说来话长了,既然你有兴趣,那待会儿我一五一十的都讲给你听。”
“嗯!”林诗音点点头,心中不禁期待起来。
说话的工夫,两人已穿过幽林,来到那座山峰脚下。
峰顶隐没在云雾中,一眼望不到头。
不过,这难不住任以诚。
纵然带着一个人,他的速度丝毫不减,粲然流光如箭矢般穿破云雾,扶摇直上。
忽然间,林诗音发觉耳边的风声停了下来,眼前一片开阔,峰顶已在他们脚下。
“这里不会有人打扰我们了。”
任以诚将林诗音放下,两人来到崖边并肩而坐,看着眼前云海聚散。
“你的剑。”任以诚手中光芒一闪,拿出了涤心剑。
林诗音婉然笑道:“这次还真多亏了冰儿的胡闹,我们才得以重逢。”
任以诚道:“看到这把剑的时候,着实是吓了我一跳。”
“我也没想到,下辈子来的这么快!”
林诗音握着涤心剑,脑海中浮现出了从前他们在一起游历江湖的回忆,最后画面定格在了当年她临死前的情形中。
一时间,只觉如梦似幻。
任以诚向后挪了挪身子,再度揽过林诗音抱在怀中。
“现在,还冷吗?”
林诗音摇了摇头,她非但不冷,还觉得前所未有的温暖,就像这八月的天气一样火热,简直暖到了心里。
“你当年好似还有话没有说完?”任以诚也被勾起了回忆,那是她死前说得最后一句话。
林诗音脸色又红了。
两人如今这般亲密,她想说的话其实早已不言而喻,只是女儿家的矜持,让她羞于开口。
当年她有这个勇气,却没机会。
如今她有了机会,却又没了当年的勇气。
任以诚失笑道:“跟从前一样,脸皮儿还是这么薄,现在不想说,那就留待日后再说。
先聊些别的吧,你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林诗音叹了口气道:“你只问我何时醒来,却不问其中缘由,我能死而复生,果然跟大哥有关。”
任以诚道:“还记得五毒童子追杀我们的事情么?”
林诗音点头道:“记得。”
任以诚道:“那时你武功初成,为了避免你中毒,我便用蛛丝连接你我体内的气脉,以自身内力助你运气行功。
便是那时,《蜕变**》在你体内留下了种子,你才得以死而复生。”
“蜕变**?”
林诗音秀眉微蹙,隐隐想起自己临死前,似乎曾听到过这个名字。
任以诚带着些许感慨道:“这门武功的奇妙之处你已经体会到了。
在不知道心法口诀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发挥作用,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
与其说是神迹,倒不如说是诅咒,一旦沾上了就会生根发芽,再也休想摆脱,你就是最好的例子。”
林诗音嫣然道:“没有它我便无法再见到大哥,就算是诅咒,我也甘之如饴。”
任以诚笑道:“那确实是个令人不讨厌的诅咒,现在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林诗音幽幽道:“是十年前,我突然就醒了过来,初时我虽有千般疑惑,但也隐约猜到此事定然跟大哥有关。
想通其中的关窍后,我便破坟而出,想要去找你问个明白,可谁知当我回到魔刀门后,才发现一切都变了,沧海桑田,人事全非。
那里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时间竟然已经过了一百多年。”
任以诚思索道:“也许是当年里留在你体内的蜕变**太过微弱,这才导致你需要这么久的时间才复生。”
他顿了顿,突然冷哼一声,数落道:“说起来,这白天羽也真是不靠谱。
我给他留下了那么大的家业,他不但没保住,居然还连命也给丢了。
幸好没有耽误你复生,不然,就算下了黄泉我也要他好看。”
林诗音莞尔道:“难道大哥当真以为那些江湖人会那般有良心不成?
之所以没人骚扰我的墓穴,是因为有人一直在那里守着。”
任以诚不由一怔,脑海中闪过了两个人。
“是李兄还是阿飞?”
林诗音道:“先是表哥,直到后来他和小红妹妹成亲,不方便再留在那里才离开。
然后便是阿飞,这孩子用了十年的时间,终于实现了他当初的立下誓言,靠着你传给他的武功和兵器,成为了天下第一。
但在声名最盛的时候,他突然退隐江湖,接替表哥守在我的墓前,这一守就是一辈子。”
林诗音的眼眶忽然红了,泪水从眼眶滑落。
这世上除了任以诚和李寻欢之外,她最在乎的人就是阿飞。
任以诚亦不禁动容,用衣袖帮林诗音抹去泪水,问道:“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
林诗音道:“我醒来后在墓穴旁见到了一个老人,他是阿飞的徒弟,在阿飞死后负责继续看守我的墓穴,事情都是他告诉我的。”
她蓦地神情一黯道:“十年前,他便已近耄耋之年,如今天邪绝代出现在别人手中,他想必也已经不在了,如果我能早些醒来就好了……”
任以诚紧了紧抱着她的手臂,宽慰道:“生死有命,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他们觉得值得,我们也只能尊重。”
林诗音沉默了片刻便恢复过来,再世为人,她其实也已看开了很多。
“我的故事讲完了,该大哥了,这么多年我始终相信,既然我没死,那大哥一定也还活着。
我一直在寻找你的消息,可却半点儿音讯也查不到,大哥究竟去了哪里?”
任以诚眉角一扬,笑道:“这事情可就有些复杂了,一切都要从我十六岁那年说起……”
他将自己从宝芝林开始的经历,毫无保留的全都告诉了林诗音,直至日落月升,星辰满天。
林诗音久久不能回神,过了好半晌才开口。
“可惜我没能早些醒来,不然,便有机会看到大哥变成女人的样子了。”
看着她一脸惋惜的模样,任以诚不由抽了抽嘴角,没好气道:“合着我说了半天,你最在意的就是这个?”
林诗音眨了眨眼睛,道:“此事委实匪夷所思,小妹确实好奇的紧。”
任以诚道:“我变成女人,到底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林诗音当年也是武林世家出身,江湖儿女并非什么都不懂,月光映照下,脸颊已泛起红晕。
看着她绝美的脸庞,任以诚突然呆住了,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加快,嘴里也在发干。
身上更好像热的要燃起一把火。
“天…好像有些晚了,我们好像下不去了。”
“嗯。”
林诗音抿着嘴唇,轻轻应了一声。
她感觉到任以诚身体变得僵硬起来,接着,她的身体也开始发热,就像这八月份的天气一样。
这个男人她已经认识很久了。
从第一次见面,对方便救了她,然后一直关心她,保护她,照顾她,陪伴她。
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占据了她的心?
也许是从花轿把她带走的时候,也许是教她武功让她脱胎换骨的时候……
她已经记不清了,但她知道现在他们彼此都已属于对方,再也无法割舍。
流云飘动,遮住了明月和星辰。
天色愈发的幽暗了。
崖顶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在这样的环境里,两个相互钟情的男女,两颗火热的心交织在一起,无论什么样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第十二章
晨光初上。
朝阳从云海中升起,映照在崖顶上。
虽值盛夏,但愈高的地方,温度就愈低。
阵阵山风吹过,更显得阴凉。
不过,任以诚和林诗音皆身负高深内功,纵然眼下一丝不挂,也不虞会因此而生病。
昨夜,久别重逢的两人,情到深处,理所当然便是天雷勾动地火。
他们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伴着繁星明月,流云清风,在这孤峰绝顶之上,进行了一场最深入、最原始的交流。
浓厚的情感,直透彼此的灵魂深处,共攀高峰。
任以诚率先睁开了眼睛,林诗音背靠在他怀中,睡得正香。
一夜酣战,消耗了林诗音不少的体力。
任以诚小心翼翼的起身,准备更衣。
毕竟,天已经亮了。
林诗音似有所感,皱了皱眉头,也睁开了眼睛。
迷迷糊糊的看着正在更衣的任以诚,她‘啊’的惊叫一声,坐了起来。
手忙脚乱的抓起身旁的衣衫挡在身前,脸蛋儿瞬间红的像个熟透了的苹果。
“这个时候还害羞,不嫌太迟了吗?”任以诚不禁调侃起来。
“转过去,不许看。”
林诗音嗔怒的横了他一眼,想要将衣服穿好,哪知刚一抬手,便感觉浑身酸软,仿佛要散架一般。
两条腿更隐隐作痛,全然使不上半分气力。
“还是我来帮你吧。”任以诚强忍着笑意,接过了她手中的衣物。
林诗音见状,不由恼羞成怒,不满道:“你还笑……”
身体的异样,。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在一时冲动之下,就这么幕天席地的跟任以诚做起了那荒唐事。
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把礼义廉耻全都抛在了脑后。
思忖间,林诗音原本正怒视任以诚的双眸,已不自觉的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这实在是太羞人了。
“那我保证下次一定温柔些。”任以诚帮她穿好衣服,又顺带帮忙梳理好了头发。
自从做过一阵子女人后,这些事情他早已是手到擒来。
“你还敢说…哼!”
林诗音琼鼻微皱,心下又暗自埋怨起了任以诚。
这人平素里明明那般的温柔体贴,可昨夜却突然像看到猎物的饿狼一样,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
“好了,咱们先回应府,我的马车还留在那里,顺便去完成之前的承诺。”
任以诚扶着林诗音站起身来,地上铺着他们办事时用来垫背的外袍,现在遍布褶皱,已然没法穿了。
任以诚自是不会再要了。
不料,林诗音却很认真的把袍子给叠好了,一脸羞赧之色的抱在怀中,似是要把它留下。
袍子是白色的。
上面赫然有朵似梅花般鲜艳的血迹,看上去很是刺眼。
流光破空。
很快,两人再度回到了应府门前。
里面不见了昨日的喧闹,看来宾客都已经散了。
在他们现身的同时,门口的家丁也急匆匆的跑回了府里。
任以诚将林诗音送上马车。
接着,便听到脚步声传来,旋即就见应天兴带着应无愁,飞也似的迎了出来。
“弟子拜见两位祖师爷。”
父子二人‘扑通’一声,齐齐跪了下来,纳头便拜。
任以诚坦然受了他们的大礼,淡淡道:“你这当爹的煞费苦心,我知道你的用意。
也罢,看在这一声祖师爷的份上,我就圆了你的心愿,小子,过来。”
应无愁应声起身上前。
任以诚轻轻一指点在了他眉心之上,就见一团碧色光芒没入了他的额头。
“你既然矢志学剑,我便传你这二十一式圣灵剑法,若有朝一日你能自行悟出第二十二式,前途必不可限量。”
应无愁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脑海中正有无数人影在演练剑招,已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多谢祖师爷,多谢……”应天兴脸上老泪纵横,激动的连连道谢。
任以诚道:“我且问你,叶孤城之后是何去向?”
应天兴道:“昨日叶城主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请陆小凤给西门吹雪传话,九月十五的决斗择日再战,他要回去闭关。
西门吹雪已经失踪多时,江湖上若还有人能找到他,就只会是陆小凤。
跟您一起来的薛冰姑娘,也随着陆小凤一起走了,她让我转告两位祖师爷,不必为她担心。”
任以诚摸了摸鼻子,不由心生错愕。
他没想到自己居然把叶孤城给打自闭了。
如今,紫禁之巅的决战取消了,那南王府谋朝篡位的计划,岂非也要随之付诸东流?
得到想要的消息后,任以诚拒绝了应天兴的挽留,带着林诗音离开了应府,由始至终连门都没进。
他们之间的缘分,就仅限于应无愁磕的那一个头。
应天兴虽是不舍,却也无可奈何。
幽灵马车扬长而去。
“诗音,想去哪里?”
“……我想去看看表哥和阿飞,我们的事情应该告诉他们一声才是,希望九泉之下,他们会祝福我们。”
“理应如此,你不用担心,他们一定会的。”
应府恢复了平静,武林中却掀起了巨大的风浪。
任以诚和林诗音再现江湖,百年传奇,一剑破飞仙。
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迅速传扬开来。
当日在应府的人,见识了任以诚出手的威势后,直言他们两人恐怕已经修成了陆地神仙,长生不老。
不然,又怎会存活至今,还能青春常驻。
按照计划,任以诚带着林诗音先后去了阿飞和李寻欢的坟前扫墓。
江湖上的传言,对于他们来说犹如浮云,没有任何意义。
这是任以诚曾经来过的世界,他已不用再操心该如何离开,这里的高手纵然再强,也决计强不过帝释天。
利用这难得空闲的时间,他陪着林诗音走遍了每一处曾经走过的地方。
但有些事情,该发生还是会发生。
就算没了叶孤城的帮助,南王府依旧野心勃勃,但他们依旧还是失败了。
因为有陆小凤,他爱管闲事,他也比大部分人都聪明,很多事情都瞒不住他。
所以南王府一败涂地。
遥远的昆仑绝顶‘大光明境’中的大天龙洞内。
一名须发皆白,浑身散发着不凡威仪的黑袍老者,靠坐在一张巨大的宝座上,嘴里发出急促而沉重的呼吸声,仿佛随时都会断气的模样。
宝座的下方,有两排蓝衣侍卫,面对面的站得笔直。
在这些人的中间,有三名穿着墨绿绣花长袍,头戴白玉黄金高冠的老者躬身而立。
“孤松,枯竹,寒梅,宝儿他还没有消息吗?”
左首的老者,孤松道:“启禀教主,属下已派出六路人马,相信很快就会有少主的消息。”
黑袍老者咳了两声,虚弱道:“太晚了,太晚了,我只怕是见不得宝儿最后一面了。”
枯竹拱手道:“教主多虑了。”
黑袍老者勉力挺直腰身,肃然道:“你们记住,一定要…要找到宝儿,保护好罗刹牌。”
孤松、枯竹、寒梅相互对视了一样,郑重道:“属下谨记在心。”
“报——少主人来信了。”
洞外,一名蓝衣人手持信封急奔而来。
“快呈上来。”
孤松接过信封,向黑袍老者走去,两人相距大约两丈,走到一半时,那名送信的蓝衣人突然纵身跃起,振臂一式‘大鹏展翅’疾向王座飞掠而去。
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少主的信所吸引,一时不防,待反应过来时,那人已逼至黑袍老者身前三尺。
寒芒一闪。
那人手中多出了一柄森寒短匕,直取胸膛,出手又快又狠。
铛!
金铁交击声突然响起。
匕首竟硬生生被黑袍老者握在了手中,再难寸进一步。
赫见他的右手,不知何时已变了个模样!
看起来竟似完全没有经络血脉,在烛光映照下,光滑细腻的皮肤,闪烁着如金属一般的光泽。
这只手不像是骨骼血肉组成,看起来就像是一种奇特的金属。
不是黄金,却比黄金更贵重!
不是钢铁,却比钢铁更坚硬!
蓝衣人骇然变色。
‘砰’的一声,他只觉虎口巨震,匕首已被折断,人亦被震飞出去。
然而,他却是虽惊不乱,脚下一顿稳住身形,双掌运足十成功力,悍然再向黑袍老者攻去。
啪!
黑袍老者单掌挥出,两人真力应声碰撞,随即他猛然一声厉喝,劲力陡增。
蓝衣人蓦地一声惨叫,整个身体竟四分五裂,立时毙命当场。
“教主恕罪,这刺客的武功路数是黑虎堂的人,一定是飞天玉虎派来的。”
孤松一脸惶恐,其余众人也已然跪倒在地,垂首认罪。
“飞天玉虎,噗……”
黑袍老者面露恨色,气急攻心之下,忽然一口鲜血喷出,身形当即萎顿了下去。
孤松三人见状大惊,急忙上前。
“去…去中原,找……任以诚。”
黑袍老者断断续续的吐出了这几个,话刚说完便面露惨色,已然咽气身亡。
第十三章 东窗事发
陆小凤又摊上了事儿了!
大概是因为他那个爱管闲事的性格,所以总会有麻烦或主动,或被动的找到他身上。
破了南王府谋朝篡位的阴谋,让陆小凤的钱袋,前所未有的充裕了起来。
钱就是用来花的。
陆小凤一贯是这么想的。
有了钱他就总会觉得手痒,忍不住想要去赌两把,于是他便进了银钩赌坊。
然后,他就稀里糊涂的成了杀人凶手,并因此而惹上了三个武功高深莫测的老怪物,几乎寸步不离的守着他,就像三只吊靴鬼一样。
薛冰也被连累了进来。
不过,陆小凤并不是很担心。
今日不同往日,现在的他已经有了两座大靠山。
准确的说应该是薛冰的,但这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薛冰已经暗中传信给林诗音求助。
如今,江湖上谁都知道任以诚有一辆由白骨骷髅马拉着的座驾,想要找到他们,实在太容易了。
在这里,没有人是任以诚的对手,所以他也无需低调。
往北方去的一座小镇上,有间天福客栈。
陆小凤和薛冰眼下就正在这里落脚。
晌午时分。
两人坐在客栈大堂里。
桌上摆着一碟风鸡,一碟腊肉,一碟炒蛋,一碟用上好的酱油泡成的腌黄瓜,以及两大碗还冒着热气的粳米粥。
这是陆小凤和薛冰的早饭,也是午饭。
他们起床的时间委实有些晚了,但也情有可原。
毕竟,陆小凤是个正常的男人,薛冰也是个很美丽的姑娘。
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晚上当然不可能只是睡觉那么简单……
他们过得很惬意,但这一路上却并不安生。
陆小凤盯过梢,也被人盯过梢,可似现在这般,同时被三拨人盯梢,有生以来他还是头一遭。
三拨人并不只三个人。
第一拨人是个姑娘,长得很漂亮,看起来就像是春天的阳光,阳光下的泉水,又温柔,又妩媚,又撩人。
尤其是她那双眼睛,仿佛能把人的魂魄给勾走。
陆小凤的魂魄还没被勾走。
虽然他也很想多看两眼,但是他不敢。
谁叫他身旁有一只专门咬他耳朵的母老虎,更可怕的是,这只母老虎还有位师父。
一个连天下第一高手都要为之倾倒的女人!
第二拨人就多了些,五个人,有高有矮,有老有少,身配刀剑,一个个横眉怒目,他们似乎并不怕陆小凤知道。
第三拨人是三个头戴方巾,穿着儒服的老学究,身旁站着书童,桌上有茶也有酒。
前两拨人陆小凤的确不认识,可这三人他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那三只吊靴鬼。
昔年的‘岁寒三友’,当今的西方魔教护法长老。
不管是哪个身份,都足以令人胆寒。
所以,他们的脸上总是带着不可一世的冷漠和傲慢。
所以,他们无论怎么伪装,都瞒不过陆小凤的眼睛。
突然。
客栈外响起了马蹄声,急促而沉重,跟寻常的马蹄声完全不一样。
陆小凤眼前一亮,和薛冰相互对视着,明显能看出对方都松了口气。
那漂亮的女人和那五个嚣张的家伙,他们并不在意。
真正让他们感觉麻烦的是那‘岁寒三友’,这三人一直跟着却不动手。
头上悬着三柄利刃,不论是谁都会觉得很难受的。
无奈西方魔教势力太大,不然,陆小凤早就带着薛冰一走了之了。
“陆小凤,你总是这般的轻浮,我们该如何放心把薛冰托付给你?”
马蹄声戛然而止,一道满是恨铁不成钢的声音,从门口飘了进来。
薛冰神色一喜,陆小凤却是老脸一红。
大堂里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被吸引了过去。
陆小凤已经是江湖上了不得的大人物,敢这么教训他的,自然更加了不得。
话音落下,一对男女缓步并肩而来。
男的俊朗不凡,女的更是美得令人惊心动魄,俨然是神仙眷侣一般。
那个眼睛能勾魂的姑娘,此时已低下了头,似是感到自惭形秽。
“师父,您终于来了。”薛冰开心的迎了上去。
林诗音轻叹道:“你这孩子,真是一点不让人省心,这才多久,你又惹上了事端。”
“师父,这次分明是有人陷害我们,怪不得徒儿的。”
薛冰一脸委屈的拉住了林诗音的手臂,转过头狠狠瞪了岁寒三友一眼。
“事情我们都知道了,陆小凤,你真该反省一下自己了。”任以诚打量着大堂里的人,目光也落在了岁寒三人的身上。
除了这三人之外,其他人实在没什么值得关注的地方。
陆小凤耸了耸肩,无奈道:“眼下这般情形,绝非我的本意,可麻烦这个东西,似乎却很喜欢我,总喜欢往我怀里扑。”
“我说得不是这个,而是你交朋友的眼光。”任以诚心中有些无语,因为这次的幕后黑手,也是陆小凤的好朋友。
陆小凤不明所以的怔了怔。
当他想要问问清楚的时候,岁寒三友突然都站了起来,并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其中一名老者,冷笑道:“陆小凤,你好像很高兴?”
陆小凤笑道:“当然,我想如果你也认识这样一个神仙般的人物,你也会很高兴的。”
老者戏谑道:“那我要告诉你,你高兴的太早了,你以为你来了救星吗,其实你已经死到临头了。”
“哦~”陆小凤不禁好奇。
任以诚亦感到讶异,这人的话仿佛和他有些关系。
老者忽然神色一沉,冷声道:“你只怕还不知道,死在你手里的人,正是他的嫡亲长孙。”
“什么!”
陆小凤失声惊呼,整个人已呆若木鸡。
任以诚也愣住了,薛冰和林诗音也愣住了,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太荒谬了!
那个眼睛能勾魂的姑娘,将眼睛瞪得圆圆的,难以置信道:“那玉罗刹……岂非就是他的……”
扑通!
岁寒三友突然齐齐跪在了任以诚面前。
“九天十地,诸生诸魔,俱入我门,唯命是从,孤松、枯竹、寒梅,拜见尊主。”
“谁……谁是你们尊主,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任以诚咽了下口水,身子变得有些僵硬。
“本教教主玉罗刹,正是您和昔日的魔教大公主花白凤的亲生儿子,有此物为证。”
孤松说完,拿出了一个锦盒,恭敬的送到了任以诚面前。
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张信笺和两张书页。
当看到上面的内容后,任以诚不由眼神一凝。
信笺上赫然是当年他跟花白凤第一次同床共枕后,写给对方的留言。
而那两张书页上,所写的则是‘神刀斩’的部分心法。
同样也是当年他在救活因修炼《天魔催骨**》而油尽灯枯的花白凤后,特意留给她重振魔教的。
“真的是她……”
任以诚的脸色也僵住了,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林诗音,发现对方此时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心里登时‘咯噔’一下子。
有些事情他当然选择性的忽略了过去。
任以诚转过身,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诗音,你相信我,这个事情是可以解释的……”
第十四章 岁寒三友
陆小凤望着一脸心虚模样的任以诚,不由大感惊奇。
在他看来,一个男人身旁有几个女人,实在是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个纵横江湖百年的绝世奇人,看起来竟然似乎有些惧内!
他忍不住想要笑出来,但还是忍住了。
薛冰亦感到惊讶不已。
她也觉得这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陆小凤曾经有过的女人,她早都已经记不清了。
重要的不是过去,而是现在和未来。
看着此刻在林诗音面前,宛如换了个人似得任以诚,薛冰却是“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毫无顾忌。
“大哥不必多言,我自然是相信你的。”林诗音淡淡的笑着。
任以诚松了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
好?
好个鬼!
我信了你的邪!
在这种事情上,没有哪个女人会真的大方。
林诗音当然也是个女人,眼下她只不过不想当着这些小辈,让任以诚丢面子罢了。
任以诚轻咳两声,掩饰着内心的尴尬,目光转回到了岁寒三友的身上。
“听方才所言,你们也在找我?”
三人依旧跪在地上,毕恭毕敬,头也不敢抬。
刚才的事情,他们仿佛完全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
孤松面带悲痛之色,缓声道:“启禀尊主,此事说来话长……少主人如今不幸被陆小凤所害,教中至宝信物罗刹牌随之遗失。
而在我们入关前,教主他老人家也遭到黑虎堂刺客袭击,元气耗尽而亡。
未免教中内部发生混乱,避免外人趁虚而入,此事本属机密,但尊主身份特殊,属下自当如实相告。
在得知尊主重出江湖后,教主便曾有过交待,若事有万一,就让我等传令,奉您为本教教祖。
当今世上,唯有您才有这个资格。”
在他提到‘黑虎堂’三个字的时候,另外两拨跟踪的人,神色明显出现了一丝异动。
任以诚恍然点头道:“所以,你们找我便是为了这三件事。
其一,替你们的少主人玉天宝报仇,其二,寻回罗刹牌接任教主,其三,灭掉黑虎堂替玉罗刹雪恨。”
孤松恨声道:“正是,血债当须血偿。”
任以诚叹息道:“好一个血债血偿,事情一件件的办,那咱们就先从最眼前的开始。”
咣当!
桌椅翻倒的声音突然响起。
那持刀佩剑的五个凶神恶煞,霍地站起了身来,纷纷对着任以诚怒目而视,手中兵器已然出鞘。
“想灭掉黑虎堂,好大的口气!”
显然,他们正是黑虎堂的人。
这五人俱是心狠手辣之辈,话音落下,寒芒交错间,人已朝着任以诚围杀了过去。
什么百年前的绝顶高手,他们是完全不相信的。
江湖上但凡能闯出名头的人,都是有些真本事的,这样的人往往都很自信。
他们坚信自己绝不比任何人差。
这五人便是如此。
过去的很多年里,已不知有多少成名高手死在他们联手之下。
“滚!谁说你们了。”
任以诚看也懒得看他们一眼,信手一挥,那五人便真变成了五个球,先后从门口滚了出去。
那个媚眼勾魂的姑娘见此情形,眸中不由闪过一丝喜色。
陆小凤忽地身子一僵,额头开始冒出冷汗,暗忖道:“不是他们,难道是自己?”
他正自惊疑不定之际,却见任以诚的目光再次落到了岁寒三友的身上。
“三位,任某行走江湖多年,这自己找人来杀自己的事情,还是头一回遇到,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三人身形一震,脸上不露声色。
孤松道:“尊主的话,属下不明白。”
岂止是他不明白,大堂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不明白。
任以诚道:“我的意思是,玉天宝根本就是你们杀的,然后嫁祸到了陆小凤的身上。
目的就是为了逼他帮你们找到罗刹牌,你们想当罗刹教的教主。”
孤松一脸镇定道:“尊主何出此言?我等忠心本教,绝无二心,天人共鉴。”
任以诚道:“你们若当真忠心耿耿,陆小凤若当真是凶手,你们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给玉天宝报仇呢?
你们不但要利用他找到罗刹牌,还想借他将我引出来,好替你们解决死敌黑虎堂。
一箭双雕,你们的如意算盘打得真是震天响。”
岁寒三友依旧镇静如常,丝毫不见惊慌。
因为,任何事情都是要讲证据的。
任以诚笑道:“你们一定在想我没有证据,所以你们当然死也不会承认。”
他顿了顿,悠悠道:“我之前去过一个地方,如今,那里的人称我为武林神话。
你们是否想试一试,我的手段究竟有多神奇?”
寒梅道:“尊主一身修为旷古烁今,当之无愧,但想要定我等兄弟的罪,还需拿出确实的证据才能令人心服。”
任以诚道:“罗刹教源自魔教,想必你们一定听说过魔教曾经有一门《勾魂摄心**》。”
闻听此言,岁寒三友的神色终于变了。
这武功他们当然听说过,甚至还曾亲眼见识玉罗刹施展过,一旦中招,便将心神失守,任人摆布,端的是诡异无比。
任以诚哂然道:“你们若当真是暗中淡泊自甘的隐士,又怎会加入罗刹教做什么护法长老?
尤其是你——寒梅,我想孤松和枯竹定然还不知道,你已经暗中和黑虎堂的飞天玉虎勾结在了一起。”
孤松和孤竹闻言一怔,不由自主的看向了寒梅,脸上的惊讶证明他们的确不知道。
寒梅眼神飘忽,随即低下了头,他不敢面对两人,无异于不打自招。
“你这是为什么?”孤松忽然长叹一声,眉宇间露出了一种被人背叛的萧索。
寒梅蓦地愤怒起来,大喊道:“因为我不愿一辈子都受你们的气。”
枯竹也突然叹了口气,道:“现在可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不管因为什么,再吵下去你连受气的机会都没有了。”
死人永远不会受气!
三人对视一眼,骤然身形晃动,将任以诚围在了中间。
岁寒三友加起来已经快三百岁。
所以他们相信任以诚的身份,却并不害怕对方。
寒芒一闪。
三人的手中已同时多出一柄长剑。
陆小凤目光一凝,肃声道:“前辈小心,他们三剑合璧的威力惊人,就算叶孤城和西门吹雪也未必能挡得住。”
这三人在一起相伴数十载,其中的默契无需多言。
陆小凤话音甫落,三人的剑瞬既出手。
迅疾无伦的速度,刁钻巧妙的角度,雄浑霸道的剑气,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全然不留半分死角。
陆小凤瞳孔紧缩,他自问若是易地而处,他是决计躲不过这一式三人的合招。
间不容发之际,他突然看到任以诚动了,剑指一扬,画出了一道他看不懂的玄奥轨迹。
接着,他就看到孤松的剑刺进了枯竹的胸口,枯竹的剑刺进了寒梅的胸口,寒梅的剑则刺进了孤松的胸口。
这一招,看得陆小凤直叹莫名其妙。
岁寒三友不可置信的看着心口的剑锋,亦同感莫名其妙。
而这一招,恰巧就叫作‘莫名其妙’。
砰!
三人仰倒在地,剑已脱手,血飞溅,人毙命。
“儿啊,既然来了,还不出来见见为父吗?”
任以诚跨过脚下的尸体,缓步来到了客栈门口,目光如剑般穿透虚空,射向了某个隐秘的角落。
第十五章 身份的真相
忽地。
街上卷起了一阵清风。
半空中,突然凭空浮现出了一条人影。
一条淡淡的人影,似云雾般虚幻的不可捉摸,速度之快,迅若鬼魅幽灵。
光天化日之下,当然不可能有鬼。
这是人!
一个轻功绝顶的人,挥掌直劈向任以诚面门而来。
在阳光的映照下,他的手掌散发着金属般冰冷的光泽。
转眼,凛冽真劲已迫压眉睫。
“大天魔手。”
任以诚一眼便认出了对方的武功,不闪不避,信手一掌迎了上去。
砰!
两人双掌交击,爆发出似山石碰撞的剧烈声响,客栈大堂里仿佛炸开了一道惊雷。
任以诚不动如山。
来人则被硬生生顿在了半空,寸进不得,掌中劲力却犹自源源涌出。
“还不收手?是想试试为父的本事吗?”
任以诚哑然失笑,摇了摇头,也不见他有何动作,来人骤然身躯一震,旋即便倒飞而出,凌空翻了四五个跟头,方才卸去身上的力道,飘然落地。
两人相视而立。
林诗音、陆小凤和薛冰来到门口,赫见来人原是名须发皆白的老者,年纪看来已经不小了,俨然正是玉罗刹。
任以诚脸上露出赞许之色,笑道:“你的功力已堪比我当年的水平,难怪能一手创立出这偌大的基业,不错,实在不错。”
“您用了几成功力?”玉罗刹的脸上看不出表情,语气却是恭敬。
任以诚道:“四成。”
玉罗刹轻叹一声,沉默不语,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
薛冰惊讶道:“莫非他便是西方魔教的教主?他还活着!”
任以诚道:“他的死本就是个古老的计谋,诈死、引蛇出洞、借刀杀人、移花接木,你这盘棋下得不错。”
玉罗刹淡淡道:“西方之玉,永存天地,但我毕竟只是个凡人,会老,会死。
我的基业终究是要传给我的后人,罗刹教势力庞大,可大也有大的坏处。”
陆小凤道:“连最纯的黄金里,也难免会有杂质,何况是人。
有些人愿意效忠你,却未必愿意效忠你的后人,所以为了替你的后人留住这份基业,你不得不设法先把这些人找出来。
于是,你便想到了这个古老的计谋。”
玉罗刹淡淡道:“古老的计谋,之所以能留到现在,就是因为它永远有效。”
陆小凤看了看地上岁寒三友的尸体,挑眉道:“可这次似乎不太管用了。”
玉罗刹轻叹道:“古老的计谋,若是遇到一个古老的人,难免就要褪色三分,这也属正常。”
薛冰拽了拽陆小凤的衣袖,问道:“等等,前面的我都懂,移花接木是什么意思?”
“我想…死在岁寒三友手里的人,应该并不是真正的玉天宝。”陆小凤原本也是不懂的,但是现在他懂了。
如果抛开任以诚的因素,玉罗刹堪称算无遗策,而且他现在太平静了。
一个丧子的父亲,无论如何也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玉罗刹道:“他是真的玉天宝,但他却不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从出生的那天起,就不是我的儿子了。”
薛冰皱眉道:“我不懂。”
玉罗刹道:“因为你不是罗刹教的教主,你不知道一个人到了这种地位,根本没时间管教自己的儿子,因为你要管的事情太多了。”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伤感道:“为我生儿子的女人,在临盆的时候就难产死了。
假如一个孩子从生下来就是罗刹教未来的教主,又没有父母的管教,你说他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薛冰理所当然道:“势必难成大器。”
玉罗刹道:“所以,在我儿子生下来的之后,我便将他送给了我最信任的人,也在那一天,我收养了玉天宝,这个秘密至今还没有别人知道。”
陆小凤道:“可你现在却告诉了我们。”
玉罗刹看着任以诚道:“你们并不是别人。”
陆小凤道:“如此说来,这岂非是件好事。”
任以诚淡笑道:“玉天宝不是玉罗刹的儿子,当然是件好事儿,但可惜,玉罗刹也不是我的儿子。”
陆小凤三人又愣住了,一脸错愕。
玉罗刹目光一凝。
林诗音眉头微蹙看着任以诚,对方这时也正好向她看了过来。
任以诚道:“昔年,魔教被林仙儿所毁,大公主为了报仇,便练了魔教的《天魔催骨**》,以燃烧性命的方式强行提升功力。
这门武功纵使再厉害也非一日之功,我们确实曾**一度,但那时她的身体已经虚耗殆尽。
虽然后来通过交合渡气我救活了她,可透支的身体也不是轻易便能恢复过来的,就算得到了我的元精,她也根本不具备怀孕的能力。”
他看着玉罗刹,叹道:“你既然会魔教的武功,也许你是她的儿子,又或许是她的传人,但都绝对与我无关!
你这样做,只是为了利用我替你铲除黑虎堂而已,没错吧?”
玉罗刹沉声道:“师父从来不曾忘记过您,数十年来她一直想尽办法保持自己的容貌,就是希望能有机会再见到您。
奈何她老人家运气不好,到死也没能如愿,以至在三十年前终于抱憾而去。”
众人闻言,均不由为之动容。
林诗音幽幽叹了口气,心中感慨万分,没想到花白凤竟对任以诚情深至此!
令她不由心生敬佩。
任以诚怔怔出神的站在原地,身体宛如一座雕像,思绪却久久不能平静。
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在不断滋生,似乎有只看不见的手掌,在他的心脏上捏了一把。
良久。
任以诚长长的舒了口气,回过神来。
造化弄人,天意如此。
他就算武功再高,也无法让时间回头了,心中所有的情绪,已全都化成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你师父葬在哪里?”
玉罗刹道:“魔教禁地,前辈想来,随时恭候。”
任以诚点点头,道:“不介意的话,你也可以叫我一声师伯,看在你师父的面子上,我再帮你一把。
江湖上的事情我无意多管,黑虎堂还是你自己去解决,我能告诉你的就是飞天玉虎的真实身份,他名叫方玉飞。”
“是他?”陆小凤失声惊呼,眼睛瞪得像鸡蛋一样,满目皆惊。
玉罗刹走了。
如同来时那般,一阵风似的轻飘飘地消失在了众人眼里。
事情突兀的结束了,陆小凤还沉浸在对飞天玉虎身份的震惊中。
“前辈,当真是他吗?”
任以诚淡淡道:“我知道方玉飞也是你的好朋友,而这也是我真正想让你反省的地方。
你瞅瞅你认识的都是些什么人,霍休、金九龄、方玉飞、木道人,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亏你还总是自鸣得意,知交满天下。”
“木道人?”陆小凤恍然反应过来,眼睛瞪的更大了。
任以诚这才注意到,自己习惯性的说顺嘴了,不过这不重要。
“反正马上就轮到他了,你好自为之就是了,诗音,等我一下。”
他本想解释一下,可突然发现林诗音已经上楼去了,连忙追了上去。
来到客房门口。
任以诚刚要跟进去,“砰”的一声,房门猛地关了起来,将他挡在了外面。
他摸了摸差点儿被夹掉的鼻子,心道果然。
这关门的劲儿有多大,林诗音的醋劲就有多大。
第十六章 西门吹雪
“诗音,我进来了……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同意了?”
任以诚说完,里面没有声音,他轻轻推了推,门没锁,不由松了口气,还愿意让他进去,事情就不算太棘手。
打开房门。
林诗音正在桌边坐着,表情冷冷淡淡的,见他进来后,二话不说,将身子背了过去。
任以诚从桌上拿起茶壶倒了杯茶,绕到了她面前,矮身蹲下,送到了她的手中,赔笑道:“娘子,喝口茶,消消气。”
听到这个称呼,林诗音登时脸色微红,却是再也绷不住,接过茶杯,白了他一眼,轻啐道:“呸!不害臊,谁是你娘子了。”
任以诚瞪着眼睛道:“我们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你不是我娘子是什么?难道你还想嫁给别人不成?”
林诗音淡淡道:“哦,那大公主岂非也是你的娘子了?况且,就算我不嫁给别人,也未必一定要嫁给你。”
任以诚顿了顿,道:“呃……这事情不能一概而论的,大公主确实对我情深意重,我也深受感动。
可我跟她那样……真的纯粹是为了救她的性命。
当年,要不是她出手相助,纵然我能安然活命,魔刀门的无数弟子却必定难逃此厄。
于情于理,我都不能见死不救,怪只怪为夫那时修为不够,想要救她唯有交合渡气一途。
这顶多……顶多就算我用的方法特殊了一些。”
林诗音目光深深的看着他,问道:“此言当真?”
任以诚右手举起三根手指,斩钉截铁道:“以诚待人,断无虚言,你总该了解我的。
就算我当真对大公主有意,也绝不会在你刚刚亡故的时候,去贪图男女之欢。”
他握住了林诗音的手,一瞬不瞬的直视着对方的双眸,以无比认真的语气说道:“人总是失去的时候才会有所觉悟。
那时我已经意识到你了对我的重要性,试问若非为了救人,我又怎会有心情理去会旁人呢?”
林诗音忽然叹了口气,幽幽道:“大哥也该了解我的,诗音非是善妒之人。
更何况,大公主人都已经不在了。
其实,我并不是怪你和她发生了关系,而是不开心你对我隐瞒了这件事。”
任以诚摸了摸鼻子,讪讪道:“这种事情怎么好说得出口。”
林诗音似笑非笑道:“若你之前照实说了,又何至于弄得像现在这般,在我面前低声下气的受委屈。”
任以诚用力的摇了摇头,道:“不委屈,咱们夫妻之间的事情,何谈委屈二字,娘子所言极是,为夫日后定当谨遵教诲。”
“哼,油嘴滑舌,看来这些年大哥没少对别的女子说这些话。”林诗音似嗔似笑的横了他一眼。
任以诚牵着林诗音的手,突然站起身来,将她揽入了怀中。
“你莫非忘了,我才恢复真身不久,这世上哪有女人和女人在一起的道理。
况且,我的心里已再装不下多一个人了,我也只有一双手,无法保护第三个人。
我若有违此言,便让我们调换过来,你当男人,我当女人,你想怎么罚我都可以。
怎么样,可以消气了吧?”
林诗音冷哼道:“就这么放过你,岂非太便宜你了?”
“那你想怎么样?”任以诚不知为何,突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林诗音嫣然道:“没什么,小妹只是有些好奇,温凰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任以诚神情一滞,整个人也顿时变得僵硬起来。
“可,可以换一个条件吗?”
林诗音笑而不语,只是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任以诚叹了口气,他似乎没得选择了,谁叫他理亏,能把人哄好已是殊为不易了。
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之间的关系有了变化之后,她的性格也会发生改变。
任以诚记得,从前林诗音的性格不是这样的。
直到傍晚时分,两人才从房间走出来。
至于发生了什么,谁知道呢……
客栈大堂。
晚饭桌上。
任以诚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道:“明日,我准备带着诗音去昆仑山走一趟。
陆小凤,薛冰这丫头就交给你了,务必照顾好她,若是有个闪失,那你不但会变成陆小鸡,而且还会是只死鸡。”
“前辈尽管放心。”
陆小凤忙不迭的点头,背后不禁冷汗直流,有两个这样的长辈,压力实在是有些大。
忽然间,包括薛冰在内的四个人,尽皆神色一动,然后同时向门口看了过去。
昏暗的暮色中,缓缓走来一道白色的身影。
来人停在了客栈门前,长身直立,一双眼睛散发着冷漠的光芒。
他似叶孤城般白衣如雪,一尘不染,但他腰间有一柄黑色的剑,漆黑,狭长,古朴。
“西门吹雪!”陆小凤忍不住叫了出来,惊讶万分。
西门吹雪。
这名字本身就像是剑锋一样,冷而锐利。
他本人更像是一柄绝世宝剑,周身上下都透发出一股慑人剑气。
四人方才正是感应到了他的剑气。
“你怎么来了?”陆小凤迎了出去。
西门吹雪似乎并没有进来的意思,站在原地不动,目光径直落在任以诚身上,冷冷道:“来找他。”
任以诚举着酒杯,示意道:“要喝一杯吗?”
西门吹雪问道:“不必,听说你打败了叶城主?”
任以诚点头道:“你是来找我比剑的?”
西门吹雪道:“你打败了我的对手,破坏了我的决战,我自然只能来找你。”
任以诚又问道:“这么说,你的孩子已经出世了?”
西门吹雪怔了怔,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却还是回答道:“没错。”
“当真?是儿子还是女儿?”陆小凤面露喜色。
西门吹雪忽地嘴角一扬,竟然笑了起来,虽然只是淡淡的微笑,却已足够让了解他的人为之震撼。
“是儿子。”
“恭喜,恭喜……”陆小凤由衷的为西门吹雪感到高兴,因为他们是好朋友。
不是霍休、金九龄那种朋友,而是很靠谱的那种朋友!
“你的儿子取名了吗?”任以诚问了个让众人感到莫名其妙的问题。
西门吹雪淡淡道:“还没有。”
任以诚起身,走了出去,挑眉道:“好!我跟你打一场,不过有个条件,如果我赢了,那你儿子的名字就由我来负责,如何?”
“请!”西门吹雪没有半分犹豫的答应了下来。
日落,月升。
长街之上,两人相隔三丈,对面而立。
赫见一道昊光闪现,任以诚手中也多出了一柄黝黑的长剑。
“绝世好剑,由女娲补天所遗‘黑寒’奇石历经百年锤炼而成,天下至寒。”
西门吹雪面无表情,平剑当胸,冷冷道:“此剑乃天下利器,长三尺七寸,净重七斤十三两。”
“好剑,请!”
任以诚剑锋扬起,令本就渐冷的深秋,顿时再添了三分寒意。
锵!
忽然间,一声龙吟,剑气冲霄。
西门吹雪的剑已出鞘。
剑在月光下看来,仿佛也是苍白的。
苍白的月,苍白的剑,苍白的人!
剑光一闪。
西门吹雪的剑疾刺而出,快如惊虹掣电。
这一剑的速度,比起叶孤城的‘天外飞仙’,也只相差仿佛!
任以诚的剑也刺了出去,一如当日面对叶孤城,但这次用的却是‘诗仙剑序’。
一式‘披云卧松雪’,云淡、风轻。
倏忽间,两人已近在咫尺。
然而,他们的剑却未并碰撞在一起,反而在不断变幻着出手的角度。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是两个相似的人,两柄相似的剑,但他们的剑法却是截然不同。
西门吹雪的剑法极具针对性,针对一切对手武学的破绽。
所以通常,他杀人只需要一剑,因为破绽有一个,就足以致命。
天道尚有缺,这世上便也从来不存在绝对的完美。
任以诚的剑法自然也有破绽。
西门吹雪剑法的每一次变化,都是在针对他的破绽,可惜每次都半途而废。
陆小凤皱着眉头。
在场的人中,他是最了解西门吹雪的。
他发现西门吹雪的剑势好像变慢了,看似灵活实则呆滞,相比那日在应府所见叶孤城的剑势,已然略逊了一筹。
叶孤城的剑,就像是白云外的一阵风。
西门吹雪的剑上,却像是系住了一条看不见的线。
他的妻子,他的儿子、他的感情,就是这条看不见的线。
陆小凤看出任以诚的剑法,其实是在随着西门吹雪的变化而变化,他在利用自己的破绽,后发而先至。
西门吹雪已陷入被动,任以诚愿意的话,随时都可以将他击败。
如果,一个敌人对自己的破绽了若指掌,那破绽便不再是破绽。
须臾间,两人已过了近百招。
突然,剑光一顿。
西门吹雪输了,绝世好剑的剑尖距离他咽喉不过一寸。
而他的剑距离任以诚的咽喉,尚有三寸半。
任以诚的剑法就像天罗地网般,牢牢束缚着他,且随着交手愈来愈紧缩,终于将他困死在方寸之间。
“我败了!”西门吹雪的剑缓缓落下。
任以诚突然问道:“何为剑?”
西门吹雪道:“人剑合一,人既是剑。”
顿了顿。
西门吹雪突然也问道:“何为剑?”
任以诚笑了笑,手中绝世好剑化作星芒点点,回道:“世上本无剑,剑不过是人所附加的称谓而已。
你败了,因为你已不再无情,你的剑有了牵挂。”
“不错。”西门吹雪的神色忽然变得挣扎起来。
任以诚道:“无情其实也是情,它的确可以帮你达到一个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峰,却无法让你达到顶峰。
七情六欲乃人之天性,是抹除不掉的,执着于又或者无,只会让自己陷入业障的牢笼。
放下,才能看到更广阔的天地。”
西门吹雪闻言身躯一震,眉头紧紧皱起。
他的剑,本是无情之剑,是神的剑,亦是剑的神!
然而,神也在天之下。
良久。
月上中天。
西门吹雪的神色突然变了,仿佛冰山融化,他的身上散发出了一股跟先前截然不同,更是前所未有的恢弘剑势。
陆小凤目光一凝,他眼中的西门吹雪好像消失了,已经和这片天地融为了一体,再也不分彼此。
嗤!
破空声响起。
客栈里突然飞出了三柄长剑,钉在了西门吹雪的身前,是岁寒三友留下的兵器。
嗡~~~~
长剑发出悦耳的轻吟,剑身赫然朝着西门吹雪微微弯曲了下去。
任以诚长叹一声,心中感慨万分。
西门吹雪的剑心,比起叶孤城来还是要更加纯粹一些。
这些天才果真是一点儿道理都不讲,说顿悟就顿悟了!
第十七章 心乱如麻
酒桌上又多了一个人。
西门吹雪本来几乎是酒不沾唇的,因为喝酒既能伤身,又会乱性,更会影响他的剑。
但今天却拿起了酒杯,只因他实在很开心。
陆小凤也拿着酒杯,而且一连喝了三杯。
他同样很开心。
为西门吹雪,为他的妻子孙秀青,为他的儿子,感到开心。
从前的西门吹雪,在人与剑之间,更偏向于一柄剑。
他的人就是他的剑,他的剑就是他的神!
剑永恒不变,剑永远能伤人。
身为剑神的妻子和儿子,无疑是件很不好受的事情。
可现在,陆小凤发现西门吹雪变了。
他不再是剑,不再是神,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温度的人!
“前辈,西门吹雪儿子的名字,您可想好了吗?”陆小凤畅快的舒了口气,放下酒杯,想起了方才的赌约。
任以诚沉吟道:“取名字是一辈子的事情,身为剑神和峨眉女侠的儿子,未来前途自是不可限量,这点便不做考虑。
做人最重要的就是开心,希望这孩子日后能远离烦恼忧愁,依我看,不如……就叫无恨,你们意下如何?”
“西门无恨……”薛冰重复了两遍,不由眼前一亮。
林诗音点头道:“很好听的名字!”
陆小凤叹道:“仇恨无疑是世上最可悲的事情,无恨,确实好名字。”
任以诚挑眉道:“不,我的意思是有仇当场就报了,根本来不及恨,西门吹雪,你觉得呢?”
“愿赌服输,况且这名字的确不错,相信内子也会喜欢的。”西门吹雪想起远在家中的妻儿,心中有种前所未有的放松。
系在他剑上那根看不见的线,已经转化为他的助力,他的剑从此只会变得更快,更强。
月落,日升。
翌日一早,五人便离开了客栈,分道扬镳。
陆小凤要带着薛冰去银钩赌坊,他其实很在意方玉飞是飞天玉虎这件事,事情总要有个了结。
西门吹雪带着任以诚给他儿子取得名字,回家了。
那个媚眼如钩的女人,不知何时也不见了踪影。
幽灵马车则载着任以诚和林诗音,一路直奔昆仑而去。
在路上,他们听到了一个很有趣的消息。
江南巨富贾乐山,亲自带领手下正在出关的路上。
这人是江南著名的豪富,也是当地著名的善士。
但只有极少数几个人才知道,贾乐山昔年是个横行四海的大海盗,连东洋的倭寇都有一半直接受他统辖。
倭寇一向残暴凶狠,悍不畏死,而且生性反复无常。
贾乐山却能把这些凶神恶煞制得服服贴贴,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他是个多么厉害的人了!
任以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顿时就笑了出来。
旁人不知道,他却清楚的很。
贾乐山是准备去关外,找方玉飞的老婆买罗刹牌,想要染指罗刹教的教主之位。
玉天宝并非真正的少主,他手里的罗刹牌自然也不是真的。
玉罗刹纵使真的年纪大了,但也还有几年的日子好活。
届时,贾乐山带着一块假的罗刹牌出现在罗刹教,以玉罗刹的武功,他的下场会有多么的凄惨,可想而知。
长途跋涉来到昆仑。
玉罗刹亲自带着任以诚和林诗音进了魔教禁地,探望花白凤的陵墓。
终究是有缘无分。
任以诚满心的唏嘘,全都随着三杯酒水洒在了墓碑前。
幽灵马车驶出了昆仑山。
该去的地方都去过了,林诗音看着窗外的景色,突然有些迷茫。
“大哥,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任以诚沉默了半晌,脸色一正,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最终沉声道:“带你回家。”
林诗音闻言一怔,旋即便感觉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后仰倒。
透窗看去,愕然发现幽灵马车竟是腾空而起,朝着半空中一道光幕疾驰了过去。
林诗音活了,花白凤死了。
这个世界与任以诚再没有任何牵连,也再没有半分值得留恋的东西。
另一片天空下。
庐州城外,一处隐蔽的小路上,幽灵马车乍然现身。
光芒闪动中,白骨骷髅马已变成了正常马匹的模样。
四蹄翻飞,扬起阵阵尘土。
车厢里。
任以诚的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脸上罕见的出现了焦虑之色。
“大哥,看你这模样,想来定是因为楚楚姑娘,唉……”林诗音叹了口气,心中不由踌躇起来。
任以诚亦叹道:“想我自出道以来纵横江湖,可谓百无禁忌,但真正能让我为之纠结的,就只有楚楚一个人。
我现在终于明白什么叫做贼心虚了,想想都没底气。”
他不禁挠了挠头,之前花白凤的事情被发现的时候,他都不曾如此忐忑。
林诗音抿了抿嘴唇,道:“事情毕竟是因我而起的,那……不如让我去和她谈一谈?”
任以诚想也不想的摇头道:“我一个大老爷们儿,这种事情要是让你挡在前边,别说旁人,连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
不管了,实在不行让她打我一顿好了,哪怕打死我也认了。”
林诗音握着他的手,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午时已过半。
庐州城门口人来人往,城墙上依稀可见斑驳的血迹。
城里一如既往的热闹。
马车慢悠悠的走在街上,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两人坐在车厢外。
林诗音已经知道自己回到了几百年前的北宋,心中忍不住有些好奇,东瞧瞧,西看看,感觉格外的奇妙。
在她打量四周的同时,四周的人也在打量她。
庐州城的百姓,何曾见过林诗音这般倾国倾城的绝世美人。
渐渐的,街上居然开始拥堵了起来,只为一睹芳容。
不过很快,这些人又都散开了,却是终于有人认出了任以诚。
“是任刀头回来了,大家快让开,休要挡了去路。”
一呼百应。
街道顿时变得更加宽敞。
任以诚笑道:“刀头,还真是好久都没听到这个称呼了!”
林诗音嫣然道:“看起来,大哥比我想象的还要受欢迎,不愧是大哥,无论在哪里都是最受瞩目的人。”
任以诚无奈道:“你就别给我宽心了,唉——要是楚楚也跟他们一样就好了!”
马蹄声停在了青天药庐门前。
古往今来,医馆这样的地方,总是有数不清的客人。
“公孙策,这个伤寒的交给你了,包拯,让你煎的药好了没有?好了就让展昭端过来……”
包大娘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显得有些急躁。
任以诚进去的之后,她正在给一个断了手臂的人接骨,后边还有四五个病人在等着,忙的是不可开交。
“我来帮你,大娘。”任以诚凑了过去。
包大娘愣了愣,脸上露出了惊喜之色,接着又不满的数落了起来。
“臭小子,你还知道回来?”
天底下敢这么指着鼻子说任以诚的人屈指可数。
在包大娘的心中,任以诚、展昭乃至公孙策,都和包拯这个亲儿子没什么区别。
她高兴之下,接骨的手劲便不由自主的大了些,那病人已龇牙咧嘴的惨叫了起来。
任以诚将病人接手过来,三两下处理好,嘿嘿笑道:“我这不是想您老人家了么。”
“免了,这话你还是留着给楚楚说去。”包大娘连半个字都不信,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任以诚环视四周,问道:“楚楚人呢?”
包大娘道:“她跟常雨,小风筝、小狸还有倪琼她们,一起上山采药去了,看看时辰,应该快回来了。”
“那我去找她,诗音,你先在这里帮包大娘打打下手。”任以诚嘱咐了一句,当即身形一闪,化为流光破空而去。
见此情形,在场的病人尽皆目瞪口呆,整个药庐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之中。
那个断臂的病人惊的连疼痛都忘了,抬头望着天空,久久不能回神。
包大娘喃喃道:“这小子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
“娘,我好像听到阿诚的声音了?”
“大娘,我也听到了。”
包拯和展昭端着药碗走了出来。
“他去找楚楚了。”包大娘解释了一句,目光落到了林诗音的身上,慈祥的笑道:“姑娘长得可真漂亮啊,你也懂医术吗?”
林诗音曼声道:“我姓林,大娘叫我诗音便是,医术大哥曾指点过我一些,还算拿得出手。”
“大哥?你是说阿诚那小子吗?”
包大娘暗自打量着林诗音,她莫名有种感觉,眼前这美得不像话的姑娘,跟任以诚的关系绝对不寻常。
林诗音点点头,看着四周的病人道:“大娘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交待,旁的事情不妨等大哥回来再说。”
百鬼竹林附近的半山坡上。
凌楚楚等大大小小五位姑娘,背着药篓,结伴向山下走去。
忽地。
远方天际一道流星似的光芒,从庐州城的方向飞射而来。
讶异间,不等五人反应,光芒已径直落到了她们面前,现出了任以诚的身形。
久别重逢,自是少不了的惊喜和寒暄。
“公子你和楚楚定是有很多话要说,我们就先回去了。”倪琼嘴角泛起促狭的笑意,催促着常雨、小狸、小风筝先行离去。
小别胜新婚。
两人当然也免不了要卿卿我我,浓情蜜意一番。
凌楚楚挽着任以诚的手,两人慢慢走在下山的路上。
“这次又有什么新故事了?”
任以诚犹豫了一下,问道:“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凌楚楚脚步一顿,向他投来了怪异的目光。
“我想先听坏消息。”
“要不……还是先听好的吧。”
凌楚楚闻言,目光愈发的怪异了,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好消息后边听,心情会好一些,奇怪,你很少会这么吞吞吐吐的,说,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儿?”
第十八章 我全都要
任以诚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什么都瞒不过你,那个……你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林诗音吗?”
楚楚点点头,诧异道:“记得,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任以诚咬了咬牙,小心翼翼的说道:“她又活了。”
“……”
楚楚皱着眉头,愣住了,似是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次,其实是诗音跟我一起回来的。”
任以诚忽然闭上双眼,摆出了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你这是做什么?”楚楚不解的看着他。
任以诚惊讶道:“你不生气么?”
楚楚道:“你以为我会打你?”
“不瞒你说,回来的路上,我已经做好被你打死的心里准备了,你要是不开心,尽管动手,没关系的。”
任以诚说完,又闭上了眼睛。
“就算打死你也还会复活,我才懒得浪费力气。”楚楚面无表情,自顾自的转身向山下走去。
任以诚连忙追了上去,拉住她的手臂。
楚楚却一把将他的手给甩开,冷冷道:“话都说完了,不回去找你的新欢,还缠着我做什么?”
任以诚见状,突然出手点住了楚楚的穴道,让她动弹不得,然后走在她面前,无奈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
楚楚瞪着他,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任以诚讪讪道:“你可以打我一顿,骂我一顿都行,这样我心里也踏实一些。”
楚楚冷笑道:“然后你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去跟她双宿双飞?我才没那么傻,这样太便宜你了。
你事情都做出来了,现在说这些不觉得晚了么?”
任以诚认真道:“我从没想过要和你分开。”
楚楚依旧在冷笑。
“怎么,你还想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吗?我看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她根本就没死。
你想用这种方法博取我的同情,让我接受她,你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任以诚一时只觉头大无比,他没想到楚楚的反应会这么激烈。
“我哪有你说的这么不堪,这事情真的是个意外,我可以解释的。”
楚楚嗤笑道:“解释,我看是狡辩吧。”
任以诚深吸了一口气,唏嘘道:“我也没想到,当初为了帮她抗毒,竟使得她沾染到了蜕变**的真气。
更没想到,在我离开她那个世界的百年光阴里,那细微的真气竟能自行发展壮大,最终促使她在十年前重新活了过来。
这门武功你也练了,到底有多难练你应该有所体会,诗音会复生,确实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情。”
楚楚沉默了良久。
任以诚静静的等待着,像个等待行刑的犯人。
“你当真没骗我?”楚楚突然问道。
“当真,我要是想骗你,直接不告诉你多好,何必多此一举。”任以诚看着她缓和下来的神情,暗暗松了口气。
楚楚幽幽道:“那你为什么不干脆来个金屋藏娇,将她留在她的世界,只要你不主动说,我定然永远不会知道这件事。”
任以诚摇头道:“那不就成偷情了,诗音或许不介意,但我不想这么做。
而且我坚信,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被你发现和主动坦白,结果肯定是不一样的。”
“口甜舌滑,算你会说,还不解开我的穴道?”楚楚白了他一眼。
“你不生气了?”任以诚没着急动手,毕竟女人心,海底针,可不是那么好捉摸的。
楚楚看着他犹豫不决的样子,蓦地‘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笨蛋,我本就没生气,你还怕我趁机跑了不成?”
“那你刚才……”任以诚忽然感觉自己的头变得更大了。
楚楚冷哼道:“给你个教训罢了,免得你以后再去拈花惹草,不然,我就真的……真的不理你了。”
任以诚一直悬着的那颗心,终于彻底放松了下来。
“娘子放心,你莫非忘了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师妃暄、婠婠、商秀珣、沈落雁,哪个不是倾国倾城。
凭我的本事,若当真有不轨之心,你觉得她们能跑得了吗?”
楚楚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看你不是没有心思,而是有心无力,凭你现在这个样子,纵然她们愿意,你也只能看不能吃。”
任以诚笑道:“你难道不知道,女人其实更容易打动女人心,而且,谁说我有心无力了。”
“你已经恢复了?”楚楚不禁起身,伸手戳了戳他的胸膛,发现果然不再是软绵绵的了。
任以诚眉角一扬,笑道:“上次你欺负我的仇,我今晚就要讨回来。”
楚楚闻言,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一片香艳旖旎的场景,脸色顿时变得通红,啐道:“无耻,去找你的林诗音,不许碰我。”
任以诚得意道:“你们谁也跑不了,鱼和熊掌今晚我统统都要。”
“呸!她是鱼,我可不是熊掌。”楚楚说着,突然扑到他怀里,一口咬住了他的肩膀。
“嘶——”
任以诚登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剧烈的疼痛,楚楚似是想要给他咬下一块肉来。
但他始终都没有吭声,只是暗自压制着护体真气。
黑色的外袍已渗出了殷红的血迹。
楚楚终于松口,目光狠狠的直视任以诚。
“下不为例,如果再犯,我就把你身上的肉,一口一口的全都咬下来。”
任以诚搂着她,笑道:“然后罚我下次重生再变回温凰,随便你怎么欺负都可以,怎么样?”
做人要厚道,一碗水必须得端平。
下山的路上,他们走得很慢。
回到庐州城时,日头已渐偏西。
两人有说有笑的走进了青天药庐。
林诗音正在和众人聊天,见他们回来了,霍地站起身来,肉眼可见的拘谨了起来。
楚楚径直走了过来,更让她紧张的开始心跳加速。
“诗音姐姐果然是个大美人,难怪这个家伙一直对你念念不忘的。”
楚楚脸上笑盈盈的看不出丝毫芥蒂,心中同时不禁暗自惊叹。
这女人实在太漂亮了!
连同样身为女人的她,也忍不住要为对方而心动。
林诗音见楚楚并无为难之意,顿时松了口气,心下亦暗自感慨。
不愧是大哥喜欢的女人,果然与众不同。
在楚楚主动释放出的善意之下,两女很快就熟络起来,姐姐妹妹的叫个不停。
任以诚也向众人解释了林诗音身份。
眼见楚楚都没有意见,他们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包拯、公孙策和展昭,悄悄对任以诚投去了敬佩的目光。
看着已经手拉手,亲亲热热的楚楚和林诗音,任以诚不由得意了起来。
小孩子才做选择题,成年人当然是全都要。
任以诚对自己的身体充满了信心。
夕阳西下。
晚饭后。
任以诚带着两女向家中走去。
路上,她们也不知是否故意的,谁也不去理会任以诚。
她们仿佛有聊不完的话题。
美女能让人心情愉快,两个美女凑在一起,更是令人赏心悦目。
听着她们在前边时不时发出的笑声,任以诚恍惚间,感觉自己的存在好像有点多余。
回到那座熟悉的小院。
安排好房间后,楚楚和林诗音终于分开了。
任以诚站在院子里,突然有种幸福的烦恼。
他该去谁的房间呢?
思来想去,他最终来到了楚楚的门前,可谁知房门竟然从里面锁住了。
“你去找她吧,什么时候我彻底原谅你,你才能进这个门。”
任以诚摸了摸鼻子,叹了口气,只得转身向另一间卧室走去。
来到门前,还没有推,门便自己开了,林诗音正站在门口。
任以诚笑了笑,准备进去,岂料刚抬起脚,就被她给拦了下来。
“大哥好歹也当过女人,怎地一点女儿心都不懂,女人有的时候难免会口是心非,她说不让你进去,你就当真不进去了?”
任以诚一拍脑门,恍然大悟。
“那你……”
林诗音莫名脸色一红,赧然道:“我有些倦了,大哥快些过去吧,你们毕竟也很久没见了。”
任以诚看着她神情,眼珠一转,随即不在多言,叮嘱她好好休息后,便转身再度走向了楚楚的房间。
他既然决定要进去,区区一道门闩自然是挡不住的。
很快,林诗音就看到楚楚房间的灯灭了,她内功既厚,耳力自然过人。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让她的脸立刻又红了起来。
接着,她又听到了楚楚的声音。
“今晚我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