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嘴边肥肉
狗把木棍叼回来,放到弗莱舍尔的脚边,不停地摇着尾巴,同时用期待的眼神望着他。
弗莱舍尔弯腰捡起树枝,扬手又扔了出去,一群狗立刻像离弦的箭一样飞奔而出。
“一开始我并没有放养很多,大概也就是三四头的样子。后来我发现效果确实不错,就把放养的数量提高到了10头,过了半年又增加到20头。”弗莱舍尔拍了拍身旁的小树,“我也是后来才意识到这个数字太多了。猪多了以后,对活动空间的要求越来越大,而且野性似乎也比在厂房里要大得多,可能是自然环境激发了它们的天性也未可知。总之,一些长得比较强壮的猪开始尝试逃脱我设的围栏。可惜发现了这点后,我并没有减少猪的数量,”弗莱舍尔用自责的口吻说道,“而是去加固了一次围栏。但很明显,围栏对它们只是微不足道的摆设,就像戴着草帽站在庄稼地里的稻草人一样,吓唬那些胆小的鸟是没问题的,但对那些胆子更大的乌鸦或者秃鹰来说,就一点儿作用都没有了。”
“那你知道那些猪从围栏里跑出去后去了哪吗?”董锵锵望着远处茂密的树林问道。
“虽然从栅栏里跑了,但它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所以都没有走远,大部分跑掉的猪还在林子里生活,”弗莱舍尔的脸上露出迷茫的表情,“有些还长得很大只,我都不知道它们吃了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之前从未见过。”
“那你没试着去把它们抓回来吗?你还有这么多狗呢。”雷兰亭忽然插话道。
听到雷兰亭的话,弗莱舍尔忽然笑了出来:“怎么没有?我当然去捉了啊。”他自嘲地笑了笑,“但这些狗没什么用,它们看羊是把好手,但碰到野猪或体型庞大的动物,它们只敢围叫,却不敢靠近。”
“那后来呢?你没试试其他方法吗?”董锵锵看了汉斯一眼。
“年轻人,我每天有很多事要去处理。如果成天只去逮逃跑的猪,那我的农场就该乱套了。”弗莱舍尔耸了耸肩,“当然,我找了些本地的职业逮猪人,也委托了一些猎人帮我猎猪。但他们的效率似乎也都没比我好到哪儿去。嗯,我说的对不对,汉斯?”他扭头问道。
汉斯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没接他的话茬,把脸转向远方的山坡。
“嗯,我也清楚,他们打猎有很多规矩,让他们专门去抓这种逃跑的家猪也不太现实,所以这事就这么一直拖着。”
“那林子里的其他猪呢?”雷兰亭忽然很好奇,“还放养着吗?”
“现在我没有放养的猪了,一头都没有了。”弗莱舍尔摇了摇头,“年轻人,不管是丢一头普通的猪,还是丢一头种猪,我的损失都很大。我不想继续承受这种不必要的损失了。你明白吗?”他叹了口气,目光忧郁地看着远处的农田。
“那你一共丢了几头猪?”雷兰亭按捺不住强烈的好奇心问道。
阳光透过百叶窗投到办公室里,房间里渐渐亮了起来。
躺在沙发上的张英芳慢慢睁开了眼睛,想到熬夜查了一宿合同却一无所获,她不禁感到困惑:难道是自己多疑了吗?还是自己看得太粗心了?
想到这里,她不甘心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重新坐回到办公桌前,一页页地翻看起合同来。
“四头。”弗莱舍尔伸出四根手指,“三公一母。两头种猪,两头普通猪。”
雷兰亭和董锵锵同时不自觉地心算了一下弗莱舍尔的损失。
“我跟汉斯的爷爷是很好的朋友,是看着汉斯长大的。那天偶然碰到他,他说他新认识了一个徒手抓野猪的外国年轻人,我忽然就想起来我丢的那几头猪了,于是就问他能不能把你约过来聊一聊,看这件事你能不能做。”
众人边说话边从山坡上走了下来,离厂房也越来越近。
“那你找我们算是找对人了。”雷兰亭快言快语地接话道,“我们能做。”
“他也是徒手抓过野猪的人吗?”弗莱舍尔扭头问汉斯,“他们是统一接受过什么培训吗?”
汉斯大笑着否定道:“不,他和董锵锵是一个团队的,他们一起抓。”
“是这样啊。嗯,那听着还不错。”弗莱舍尔露出赞许的表情,“你们抓一只猪要收多少钱?”
听到要谈钱了,雷兰亭马上识趣地闭上嘴,同时给董锵锵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该你上了。
董锵锵瞧了眼汉斯,汉斯冲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直接报价。
董锵锵会意,朗声道:“弗莱舍尔先生,如果抓到一只普通猪,不论公母,都是1500马克一只。如果抓到的是种猪,不论公母,都是2000马克一只。如果一只都没抓到,”他缓了口气,“我们一分钱都不收。”
弗莱舍尔望着远方,半晌无语,董锵锵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忐忑地给汉斯递了个眼色,汉斯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着急。
“价格没问题,但是,”弗莱舍尔拉了个长音,“我不能直接给你钱。你有公司能收款吗?”
公司?难道为了逮猪还要先成立个公司?董锵锵懵住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雷兰亭听到对方同意了董锵锵的报价,仿佛看到一堆花花绿绿的钞票正在眼前飞舞,只等他伸手把这些钞票纳入囊中。忽然,这些钞票全都定在了空中,一动不动,无论他如何用力,都不能把钞票顺利地放进自己的口袋。
“他有公司。”缓过味儿的雷兰亭匆忙回答道,“他有公司的。”
董锵锵诧异地瞪了一眼雷兰亭,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撒谎。
“有公司就好。回头把你们公司的名称和地址都告诉我,我把合同发给你们。”弗莱舍尔显出一幅很高兴的样子。
“弗莱舍尔先生,其实我……”董锵锵刚要解释自己并没有公司,但话还没说完就被雷兰亭抢了话头。
“他还有个问题,弗莱舍尔先生,”雷兰亭假装没看到董锵锵的眼神,“如果我们又抓到只野猪,你要不要呢?”
122. 关键时刻
“当然,野猪不论公母我都要。”
“那价格呢?”雷兰亭追问道,“野猪的价格应该比种猪的价高吧?”
弗莱舍尔略一思忖:“如果是野猪,我可以出到2500马克一只。”
“成交。”雷兰亭生怕对方反悔,连忙用力握住了弗莱舍尔的手。
“差点忘了,我要提醒你们注意的是:不管是普通猪还是种猪亦或是野猪,我都只要活的,死猪我是不会付一分钱的。”弗莱舍尔慢悠悠地说道,“另外,不知道汉斯告诉过你们没有?在这里捕猎是有很多要求的。”他边说边瞥了一眼汉斯。
陆苇从劳动中介里走出来的时候,满脸写的都是心酸。
中介那一如既往的还是没有工,还是“有合适的职位时,我们随时会联系您”。
鬼话,通通都是鬼话。
离她去香水店打工的时间尚早,陆苇沮丧又漫无目的地在繁华的步行街里走了一会儿,浑浑噩噩地晃到一个喷泉旁,一屁股坐到喷泉池边的外沿上,捏呆呆地望着池中不时溅起的水花发呆,只觉得浑身冰冷。
“要求?什么要求?”雷兰亭第一次听说捕猎还有要求,觉得很新鲜。
“首先,你们在捕猎时不能有任何违法行为,以及故意破坏自然环境的行为,这些都是被严格禁止的。如果被我或其他人发现你们有这种行为,那我们的合作将立刻终止。并且这一点肯定会写到合同的第一条里的。”
“这没问题,很合理。我们绝对是守法良民。”雷兰亭立刻点头表示认可。
“其次,你们在捕猎时不能用那些可能伤害到人畜生命安全的猎捕工具和装置,你们不能用猎枪,也不能用电击,更不能用火烧、烟熏、挖坑、下毒药这些极端的方式来捕猎,因为火烧和烟熏有可能会引起山火,挖坑和毒药有可能会伤害到其他人,也有可能误伤到还在孕期内的其他动物,所以这些方式都不行。我也会把这些要求都写到合同里,并且在验货时检查,如果发现你们有违规的地方,我也有权拒绝收货。”
董锵锵之前已经听汉斯大概介绍过一次,心里多少有些准备,但雷兰亭还是第一次听说捕猎还有这么多限制,他不禁一愣,过了半晌才喃喃地问道:“不让用猎枪和不能用电击我都能理解,但不让挖坑我们还怎么抓呢?难道等这些猪自己跳进我们备好的口袋里吗?”
“不管你们抓没抓到猪,挖坑都是破坏环境的行为。”弗莱舍尔摇了摇头。
“那,”雷兰亭眼珠一转,“如果我们挖了一个坑,抓到猪以后再马上填回去行不行?”
“这也不行。如果你们没有填好坑,说不定还会伤害到以后路过的人和动物。”弗莱舍尔语气坚定地否定道,“挖坑肯定不行,根本不用讨论。”
雷兰亭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又不好反驳,只能气呼呼地闭上嘴,躲到一旁生闷气去了。
看到雷兰亭不说话的样子,弗莱舍尔扭头笑着看了看董锵锵:“这件事难就难在这里,如果没有限制,难道我自己不会做吗?难道那些猎人们也不会吗?你们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
“不,弗莱舍尔先生,我们接受你的要求,我们不会用你说的那些方法来逮猪的。”董锵锵信心百倍地说道。
比起用什么方法逮猪更让董锵锵感到棘手的,其实是去哪找一家公司能让他和弗莱舍尔签合同。但雷兰亭既然已经把话说死了,他也不想马上改口,打算回去再想办法。
“很好,”弗莱舍尔满意地拍了两下手,“那我现在带你们去看看猪舍,这样可以让你们先有个概念,知道这些放养过的猪能长到多大。”
说话间,他已经站在厂房的大门前,抬起门上的巨大扳手,用力一拉,厂房大门在滑轨上轻轻向后滑去,宽敞明亮的猪舍立刻映入众人的眼帘。
又检查了几个小时,张英芳还是没从张英飞经手过的合同中找到任何的蛛丝马迹。
难道是我想错了,我太多疑了?她心灰意冷地把合同扔到了一旁,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闭目思考。
她猛然想到昨天展会时车荔子说起的和国内咨询路易斯公司的事,连忙打国际长途给国内的信保机构。但不巧的是,信保机构正利用周末时间进行系统的升级维护,无法向她提供更多的信息,只能等到国内星期一上班时间再说。
她无奈地放下电话,心里盘算着应该怎么处理路易斯的这个单子。即使她可以按合同上注明的时间拖到最后一天再交货,但时间到了她也只能放行。可如果对方真是个骗子公司,发货就意味着鸡飞蛋打。如果她坚持不发货就等于违约,除了损失苦心经营多年的公司信誉外,还有赔付给对方一笔违约金。
但让张英芳感到蹊跷的是,跟路易斯公司签的合同里注明的违约金金额并不是公司标准合同里经常写到的合同金额的5%,而是20%。
对很多公司来说,5%属于赔偿性违约金,也就是说虽然签了合同,但因为各种原因已经知道无法按期交货,会在较短的时间内,比如在一周内通知客户无法成单。在这种情况下取消合同,会给对方的时间损失做出一定的赔偿。
但20%这种额度一般就不属于赔偿性违约金了,应该算是惩罚性违约金。一般采购商和刚成立不久的公司签这种比例的赔偿金是比较常见的。
但美特熊鲸并不算是刚成立不久的公司,为什么张英飞会和对方签这种一看就不合理的合同呢?这是最让她费解的地方。
她隐隐有种感觉,这个路易斯就像是算准了她会违约一样。她做国际贸易也算是有些年头了,但还从未有过像今天这种感觉。
她站起身,烦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6月份公司就要召开股东会了,如果这件事处理不好,恐怕对她总经理的连任会有不利。毕竟自己的两个哥哥和一个弟弟,哪个都不让人省心,况且还有一个摇摆不定的老父亲张全福。
一想到张全福,她立刻想起下周一下午他要到法兰克福的事,她连忙给自己的秘书打电话,确认接机的行程安排没有纰漏。
在这个关键时刻,她可不想再出什么岔子了。
123. 另类养猪
猪舍的厂房从外面看大约有十米左右高,董锵锵本来以为里面至少会有两层,但打开门才发现,里面就一层。
因为只有一层,所以厂房内的挑高很充足。站在门口,董锵锵很容易就注意到部分天花板和旁边的天花板的颜色不同。
就在他仔细观察时,弗莱舍尔注意到了他的举动。他用手指着屋顶说道:“那些是可以自动开合的,在天气好时或厂房里温度太高时会自动打开进行换气。”
屋顶上交错安装了很多扇透光率很好的玻璃窗,明亮笔直的光柱从天而降,直射到猪栏中,让整个猪舍看起来亮堂堂的,完全不需要人工照明。
董锵锵等人在弗莱舍尔的带领下,信步走进了厂房。
整个厂房被分割成几个大间,董锵锵他们走进的这间大约在三百平到四百平之间,猪栏共有六列,两列挨在一起为一组,组与组中留有走路用的、淡蓝色的硬塑甬道,便于工作人员靠近猪栏。
董锵锵一眼就看到了靠墙的一列猪栏里有一群还没长大的浅粉色猪仔,他刚要走过去仔细观瞧,就听头顶忽然响起一首他熟悉的、旋律悠扬的音乐。
董锵锵不自觉地认真听了一会儿,诧异地问弗莱舍尔:“你给猪听巴赫?”
弗莱舍尔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你也听古典乐?”
董锵锵刚要回答,忽然觉得有点别扭:如果他回答“是”,不就等于说自己也是猪了吗?
但他也知道这是话赶话说到的,对方并非故意调侃他,于是答非所问道:“为什么你会给它们听古典乐呢?”
弗莱舍尔饶有兴趣地解释道:“古典乐多是舒缓的音乐,非常利于精神的放松。我相信它对猪也会有同样的效果,能让它们的心情变得更好。而且我一直认为,古典乐的旋律里带有神秘的能量。”
雷兰亭凑到董锵锵身旁,小声道:“我听着都新鲜。”
看到两人的表情,弗莱舍尔笑着补充道:“当然这不是我发明的,这也是专家研究的结果。”
董锵锵奇道:“你很相信你们德国的专家吗?”
“那可不一定。他们偶尔也会出一些馊主意,虽然有些馊主意我还挺喜欢的。”弗莱舍尔笑着指着猪栏道,“但给猪听音乐可不是馊主意,确实比之前不听音乐时效果要好,比如说我的猪跟之前比变得很少生病了,当然这里面也有我太太的功劳,她主要负责猪的疾病防控这部分,但这几年在我的猪舍里确实没有出现过什么猪瘟或口蹄疫之类的猪病。我相信这里也有古典乐的功劳。之前村子里的那些同行们还笑话我呢,后来也都学我给猪放音乐,像刚才咱们说到的卢克,他在猪舍里装的喇叭比我多了一倍呢。”
“可猪听得懂吗?”雷兰亭忍不住插话道。
“我专门去查过,猪的智商据说是非常高的,听音乐对它们也是种享受。”弗莱舍尔严肃地补充说,“但也不是什么音乐都能听,像流行乐,电子乐什么的都太闹腾,不适合在这种大环境里播放,猪听了会很躁动,就跟人一样,吃和拉都变得不稳定了。试了一段时间后我才发现,还是古典乐最好。我小女儿最喜欢的就是巴赫,所以给它们听得也都是巴赫。”
董锵锵和雷兰亭互相看了一眼,心里都觉得这个德国老头十分有趣。大家也不像刚见面时那么拘谨,话题也渐渐多了起来。
“那除了给它们放音乐,你是不是还给它们提供其他的娱乐方式了?”雷兰亭开玩笑地指了指墙壁上隔三差五挂着的电视机,“比如给它们也看个电影大片儿?”
董锵锵之前光顾着看屋顶和猪栏里,没留意其他地方,听他这么一说才注意到墙壁上挂着的电视机。
“没错,偶尔我们也会给它们放一些电视节目看,比如自然风光,或者海底世界什么的。”
“那它们能看懂吗?”半天没说话的汉斯也被这个话题勾起了兴趣。
弗莱舍尔笑而不语,从兜里掏出一个遥控器,轻轻按了几下,头顶大喇叭里的音乐立刻戛然而止,墙壁上的一台台电视里同时慢慢出现深蓝色海洋以及密集鱼群的画面。
猪栏里的猪本来都在悠闲地吃着、玩着或躺着,当它们发现电视里突然出现会动的画面后,纷纷调转猪头,凝视着电视机保持不动。除了个别几头猪还在呼呼大睡外,大部分猪都被电视内容吸引了。
“乖乖,真的假的?”雷兰亭大为惊异,“这猪都成精了吗?”
弗莱舍尔关掉电视,再次打开音乐:“不过专家说看电视时间超过15分钟对猪也不好,所以我也只是偶尔给它们放一小段儿而已。大部分时候还是听音乐更好一些。”
董锵锵看着一大间屋子的猪,兴趣盎然地问道:“弗莱舍尔先生,你这里一共有多少头猪啊?”
“嗯,到昨天晚上22点,所有厂房里一共有1823头。不过今天早上有几头猪又下了一些,现在应该是1839头或1840头。”
“这些猪看起来都膘肥体壮的啊。”董锵锵恭维道,“这都是什么品种的啊?”
“这间猪舍里主要养皮特兰和长白多一些。”见董锵锵对自己的猪舍很有兴趣,弗莱舍尔很高兴。他平时主要跟猪打交道,跟外人说话的机会并不多,而且有限的交流很多也是跟猪有关。今天难得让他碰到一些外国人,没想到还能聊到他的专业上,这让他的心情变得欢快起来。他指着另一个方向道,“其他厂房里还有些杜洛克,而且我还有一头黑毛猪的种猪,那是我在慕尼黑的老朋友特别送给我的。”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脸上写满了骄傲。
但董锵锵对猪的品种一窍不通,迎合弗莱舍尔只是为了让聊天显得不那么尴尬。他含糊地点点头,做出一副认真听的表情。
看着猪栏里千姿百态的猪儿,雷兰亭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抓猪这事干不下去,能在弗莱舍尔这里搞个兼职也不错。这的环境看起来很不错,也不需要跟猪说外语。
“养这么多猪,你得需要不少工人吧?”雷兰亭环顾四周。但诺大的厂房里,他就看见了一个穿蓝色制服的员工,“为什么我只看见了一个人?”
124. 不该问的别问
“加上我和我老婆,猪场一共有11个人。”
“就11个?”雷兰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11个已经不少了。我和我老婆年轻时打理猪场一共就8个人,因为我这几年事务性的工作太多,所以才多招了两个人。”
雷兰亭本来还想问他要不要兼职工人,听到这个数字,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一声不吭了。
“你们的效率可真高啊。”董锵锵感慨道。
“呵呵,隔壁卢克的厂房跟我差不多大,13个人,主要是他上了年纪后很多事就不亲力亲为了,但我不一样,我喜欢养猪。”弗莱舍尔说着说着,指向一个角落:“喏,那就有一头放养过的猪。”
顺着他指的方向,董锵锵三人同时看到一头体格壮硕的猪被单独圈在角落一个大一些的猪栏里。
董锵锵和雷兰亭都是一惊:这猪的个头可真不小!
“把它从外面拉回来后我们给它检查过,很幸运,放养这段时间里它没有染上任何疾病,非常健康。但它的脾气跟它的体型都变大了很多,我想先磨一磨它的野性再把它和其他猪放在一起。另外也想看看它吃以前的饲料会不会变小。”弗莱舍尔边走过去边笑呵呵地说,“我给他还取了个花名,叫杰克。”
众人走到杰克的猪栏前,看到主人靠近,杰克显得很高兴,一边在猪栏里转圈一边轻声哼哼一边摇着小尾巴。
看到杰克的体型,董锵锵和雷兰亭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董锵锵试探着问道:“这猪有300斤吧?”
弗莱舍尔点点头:“5个月,318斤。”
董锵锵心里一沉,看了眼身旁的雷兰亭,雷兰亭正好也在看他,两人心照不宣地用目光交流了一下,同时想到一个问题。
“跑掉的那几头猪也都这么大只吗?”雷兰亭不安地问道。
“它们逃跑之前我每天都会记录它们的体重。跑掉的几头里,最重的一头是260多斤,最轻的一只也有160多斤。”弗莱舍尔回忆道,“但现在多少斤没人知道。”
“关于您刚才说的那些捕猎时的要求我还有些问题想问一下,您……”董锵锵刚要说话,忽然看见雷兰亭冲他挤眉弄眼,马上意识到他有话想对自己说,于是连忙改口,“您这里有卫生间吗?”
弗莱舍尔用手指着大门说道:“出门左拐再左拐就是了。”
董锵锵一边往外走一边冲雷兰亭努了下嘴,雷兰亭赶忙说道:“那什么,我也去一趟。”
两人一溜儿小跑出了猪场的大门,拐了两个弯后来到一个偏僻的角落。
“你刚才想说什么吗?”董锵锵好奇地问道。
雷兰亭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刚才是不是想问他能不能用酒精麻醉的方式逮猪?”
“你怎么知道的?”董锵锵有些讶异。
“我一猜你就要问这个,但我觉得你不能问。”雷兰亭沉声道,“而且其他你能想到的方式你也不该问。”
“那是为什么?”董锵锵更好奇了。
“如果你问了,他说不行,那你是用还是不用呢?”雷兰亭幽幽道,“如果不用可能就逮不到,但是用了又违规,到时你怎么办?”
“这……”董锵锵一时语塞,他刚才没想过这个问题,“违规恐怕不合适吧。”
“你得想清楚,他批准的方法可不一定能逮到猪,不然他自己和那些猎人早就该抓到了。他刚才已经把他的要求都告诉咱们了,其他的事他没说,咱们也没问,所以咱们也不知道其他的方法算不算违规。但我觉得哈,说多错多,万一你问的方法他都不让你用,那你还挣不挣这个钱了?而且他已经限制了很多方法不让用了,能用的已经没多少了。你再看杰克的身材,那可比你当时碰到的野猪大多了。”
“可如果咱们用了他不让用的方法,万一他要跟着咱们一起逮猪怎么办?不是一下就看见咱们违规了吗?回头他不给钱怎么办?”
“我认为不会,”雷兰亭摇了摇头,“你想啊,他这个猪场这么大,员工那么少,老婆又出去旅游了,他哪有那个时间和功夫盯着咱们啊?咱俩又不是职业抓猪的,白忙一个月都是有可能的,他能有时间扔下猪场那么多事不管就跟着咱俩瞎跑吗?”
董锵锵一琢磨,雷兰亭说的有几分道理。
“如果咱们抓不到猪,结果就是一分钱都没有。但如果咱们用他没有禁止的方法抓到了猪,不管最后他买不买,这头猪不都在咱们的手里吗?就算他不买,这地方那么多的农场主也都不买吗?就算到时汉斯不帮咱们卖猪,咱们自己也可以去餐馆一家一家问啊。难道不是这么个理吗?”雷兰亭缓了口气,“就他那个邻居,叫什么卢克的,说不定就会买呢。所以最后关键还是看咱们到底能不能抓到猪。”
雷兰亭的一番话有理有据,逻辑清晰。董锵锵听了由衷地佩服:“行啊老雷,看问题的水平渐长啊。”
见得到董锵锵的认可,雷兰亭眉开眼笑道:“我也是见贤思齐,这不是积极向你靠拢吗?不过老董啊,你这人哪里都好,就是有时人太正直,做事死板,爱钻牛角尖,不易……”
“等等,”董锵锵一伸手,“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嘿嘿,你就当夸你听吧。”
“那成,听你的,我不问了。不过除了这事,还有个事也挺棘手的,”董锵锵皱眉道,“你之前说我有公司,可我去哪找个德国公司跟他签合同啊?”
“我想的是咱们先答应下来再说。回头一边准备抓猪的事,一边问问身边谁有公司。双管齐下。不然你直接说没有,这事就黄了。”雷兰亭解释道。
“可咱们旁边也都是同学,谁名下会有公司啊?”董锵锵愁道。
“车到山前必有路。”雷兰亭显得很有信心的样子,“咱们一定能找到一个解决办法。我相信你。”
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儿,才前后脚地走回到猪场里。
猪场里只有汉斯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在猪栏旁晃悠,弗莱舍尔不知道去了哪里。董锵锵刚要问汉斯还有没有其他事,就见弗莱舍尔快步从一扇门后走了出来。
125. 放养林
“弗莱舍尔先生,这里我们看的差不多了,能不能再去你之前放养杰克它们的林子看看?”董锵锵见弗莱舍尔走近,连忙建议道。
“是这样,我这边马上有客户要来,没法带你们过去。”弗莱舍尔一脸歉意,“能不能让汉斯陪你们?他知道那片林子在哪。”
见对方有客人,董锵锵和雷兰亭也不好再说什么。临分手前,弗莱舍尔忽然问道:“你们最快什么时候可以去抓那些逃跑的猪呢?”
“我们要先讨论一下,”董锵锵看了眼雷兰亭,“然后才能答复你。”他刚要转身,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弗莱舍尔先生,如果我们在捕猎时碰到这种野生猪的攻击怎么办?自卫时我们能用刀子或者其他武器吗?”
弗莱舍尔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这种由家猪变成的野生猪一般不会主动去攻击人,见到人后它逃跑的可能性更大。不过如果你们碰上了野猪,可能就要麻烦很多了。”
和弗莱舍尔告别后,三人走出厂房,顺着坡道缓缓走向坡顶的树林区。
“你觉得我的报价怎么样?”董锵锵歪着脑袋问汉斯。
“唔,我不知道。”汉斯诚恳道,“但如果弗莱舍尔认为没问题那就应该还可以吧,不过你报的确实比那只野猪的价格要高了很多。”他的脸上露出羡慕的神色。
但汉斯不知道的是,其实狩猎者俱乐部的报价更高,所以弗莱舍尔才会很痛快就答应了。
“如果让我说,董锵锵的报价一点儿都不高,我还觉得报低了呢。”雷兰亭不满地晃了晃脑袋。
“报低了?”董锵锵和汉斯同时感到意外。汉斯反问道,“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首先,弗莱舍尔的限制太多,这不让用,那不让搞,很约束我们,我们没法发挥百分百的战斗力。”
“但这并不是他个人对你们的要求,我们对捕猎的规定就是这样。”汉斯耐心地解释道。
“ok,就算是你们的要求如此。那我再问你,超市里现在卖的猪肉你买过吗?大概多少钱一斤你知道吗?”
汉斯挠了挠头,虽然他是德国人,也去过很多次超市,但买肉这种事他还真没做过。
“那得看你买哪个部位啊?”董锵锵接话道,“猪耳朵,五花肉,里脊,猪蹄的价格肯定都不一样啊。”
“平均,平均来看。”雷兰亭用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
董锵锵想了想,说:“嗯,我印象里差不多是12到16马克一斤。”
“好,那我们就取中,按平均14马克一斤算。弗莱舍尔让我们去抓的野生猪的个头就算是300斤,这得多少钱?”
“4200马克。”
“这是毛算,实际可能到不了这么多钱。但你们别忘了,”雷兰亭顿了顿,“我们要抓的野生猪里面还有种猪。如果考虑种猪的价值,一头要5000马克不能说很过分吧?”
虽然雷兰亭的德语说得有些颠三倒四,但汉斯还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点点头:“不过分。”
“弗莱舍尔的潜在成本是2000马克,而我们能带给他的潜在价值是5000马克。这种事对他来说肯定是很划算的。而且他一不用给我们提供装备,二不用负担我们的保险,如果我们在捕猎中受伤的话,”雷兰亭扳着指头边算边说,“所以他赚大了。也就是看在大家第一次合作的份上我们这次才报了个优惠价,下一头肯定得涨钱的。”
雷兰亭的德语没有董锵锵和佟乐乐好,但这丝毫不妨碍他表达自己的想法。
汉斯听得瞠目结舌,过了半晌才喃喃道:“如果按你的这个算法,那你们的报价确实不算是贵的。”
“我什么时候错过?”雷兰亭一脸得意。
“牛啊!”董锵锵拍着雷兰亭的肩膀,用中文小声说道,“这都是你之前想到的吗?那你刚才怎么不说?”
“我哪有那个脑袋瓜算这么复杂的东西啊?”雷兰亭小声回道,“而且我也不知道他能这么痛快就答应你了啊。”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董锵锵不禁好奇。
“那天我去网上查资料,看到德国人的论坛里有人这么算。”
董锵锵冲雷兰亭一挑大拇指:“以后报价都由你来定。”
三人说着话,眼看就要走到山坡顶。
董锵锵忽然指着半山坡处的一大片绿色问道:“那里是什么?”
汉斯瞥了一眼,不以为然地说道:“弗莱舍尔的果园,种了樱桃,葡萄,草莓什么的。不过他这两年不怎么打理,很多水果到最后都烂在了地里。”
“为什么不打理?”
“找不到合适的劳动力呗。”汉斯指着不远处的树林说道,“咱们快到了。”
“是因为他不愿花钱吗?”雷兰亭调侃道。
“我小时候每年都到他家的这个果园里来摘水果,印象里那时很多帮工都来自东欧和土耳其。后来好像愿意来的人突然就少了,听说是因为那些国家的经济恢复得很快,大家都不愿意背井离乡到德国来打工了。”
“我看报纸上说德国不是有很多失业者和领救济的人吗?”董锵锵想起最近读过的报纸上的一条新闻,“他们怎么不来?”
“听弗莱舍尔说,很多人不愿干这种面朝黄土背朝天,顶着烈日流大汗的辛苦活。嫌挣得少,希望能找到挣得多的蓝领工作。”
“帮弗莱舍尔采摘水果一小时他能给多少钱?”雷兰亭关心道。
“好像是12马克一小时。我记得弗莱舍尔去年还抱怨过,这个价格都招不来人。”
“那如果我能找到人呢?”雷兰亭忽然问道,“你能帮我问问弗莱舍尔什么时候要人吗?”
“你?干这个?”汉斯一愣,“你不跟董一起抓猪了吗?”
“不冲突。”雷兰亭看到董锵锵询问的眼神,脸一红,连忙低声解释道,“乐乐现在打的那份短工快到期了,我帮她找新工作呢。”
“你自己就可以问他,”汉斯说完指着面前的一片白桦林说道,“我们到了。”
白桦林位于山坡的顶端,董锵锵本以为树林只有目之所及的一小片,等他走到山坡顶才发现,茂密丰盛的树林连绵不绝地向山坡另一面的下方延伸而去,看起来有一个半足球场那么大。
一阵风徐徐吹过,树叶哗哗作响,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董锵锵还没来得及感慨,雷兰亭已经一个猛子扎进了林中。
董锵锵刚要提步跟上,汉斯忽然道:“董,里面没什么好看的,我还有事,就先走了。等你准备好猎猪时记得给我打电话。”说罢扭头而去。
等董锵锵再转过头时,雷兰亭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林中。
126. 汉诺威周六的夜晚
下午在香水店里,陆苇挨了一顿骂。
因为是周末,店里的人比较多,又赶上几家大牌的化妆品公司推出不少新品,女店长忙不开,人手又不够,无奈之下安排陆苇去了收银台。
但她之前从没做过收银台的工作,原因很简单,女店长不信任她。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教她用收款机的姑娘还没说完就被店长叫走干其他事去了。陆苇面对拎着大包小包的上帝们,只能硬着头皮知难而上。
虽然在香水店的工还有一周才结束,但突如其来的失业和找新工作的不顺让陆苇很烦躁。加上机器用得不熟,在一阵手忙脚乱后,把一个家庭主妇的钱给算错了。本来应该收19.8马克,陆苇算成了29.8马克。
出门后意识到被多收了钱,家庭主妇愤怒地找了回来。弄明白原委后,女店长一边点头哈腰地赔不是,一边塞香水样品到对方手中,双管齐下才把对方安抚走。
顾客前脚刚走,店长扭头就是一波劈头盖脸的骂街,话里话外都是各种难听的词。陆苇第一次觉得,什么都能听懂也不全是好事。她本想趁着马上就要一拍两散跟店长好好理论一下,教育教育对方如何做人,但忽然之间又有些怯场。最后只能假装没听懂,躲到仓库打扫卫生去了。
好容易熬到下班,陆苇多一秒都没耽搁,直接闪出了香水店。走在游客川流不息的步行街上,陆苇胸中的闷气才渐渐消散。
20点整,她到了“幸运转角”咖啡店对面的一棵松树下,在街边买了杯果汁,一边休息一边等余姜海出现。
当分针走到了7和8的中间时,余姜海仍没有现身。陆苇一边焦急地走向咖啡馆,一边留意从咖啡馆四周经过的行人,一边拨打余姜海的手机。
此时,在市区东南角的一条人声嘈杂的酒吧街里,黎俊峰正在街面上四处张望。当他终于认出街对面房子的广告牌上的艺术字就是自己要找的“超级彩虹”酒吧后,赶紧小跑着过了马路。在整了整衣领后,信步走进了酒吧的正门。
让黎俊峰吃惊的是,酒吧里竟别有洞天。进门前,他没听到一点里面的音乐声和喧哗声,进门后,一股股震耳欲聋的声浪不时迎面扑来,加上头顶旋转的舞灯,黎俊峰只觉得一阵晕眩。
他吃力地想在人群中找到约自己的人,但环境让他根本无法专心找人。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对方的电话:“喂,我到了,你在哪儿?”
听筒的声音已经调到了最大音量,但他还是什么都听不见。
“喂,你等会儿,我换个安静点儿的地方说,你别挂电话哈……”黎俊峰对着手机大声喊道,同时往男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就在他走向男卫生间的途中,不时能看到衣着得体,体型匀称的男人手挽着手走过他的身旁。
黎俊峰目瞪口呆地和对方擦肩而过,当他站在男卫生间外的洗手池旁时,听到里面传出的声音,他心有余悸地听了一会儿,夺路而逃。
等他再次站在酒吧外时,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他把手机放到耳边:“现在我能听清楚你说话了,你在哪儿呢?”
“我在你后面。”一个低沉的男声同时从听筒里和他的背后传来,黎俊峰猛地扭过头,只见一身黑衣黑裤的余姜海面无表情地站在他的面前。
雷兰亭收拾得很精神,喷了很多香水,紧张地站在一家意大利冰淇淋店的门口,不时地向四周张望。
他从上衣兜里掏出一盒新买的骆驼烟,撕开封口,刚想抽出一根点上,身后忽然响起一个银铃般的女声:“雷兰亭。”
他连忙转身,远远看见一袭白连衣裙的佟乐乐正朝他挥手,手里还牵着另一名女生朝他走来。
另一名女生看起来十八九岁的模样,单眼皮,鹅蛋脸,眉清目秀,一头浓密的黑长直垂在肩膀上。白色体恤外还穿了一件吊带长裙。一看就是刚到德国不久的女生,穿衣还非常讲究搭配。
“这位是?”雷兰亭连忙把烟收了起来,同时快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她是我国内的学妹贺鸯锦,”佟乐乐把手搭在女生的肩膀上,“昨天晚上刚到的这,和我一样也是学古典乐的。”
“哦,幸会幸会。”雷兰亭连忙主动伸出手。
“我们系都知道你,”贺鸯锦大大方方地伸出手,认真地端详了一下雷兰亭,忽然道,“你就是那个追我师姐的……”
佟乐乐立刻用胳膊碰了一下贺鸯锦,没好气地使了个颜色。
贺鸯锦吐了下舌头,扭头望向别处。
“嘿嘿,”雷兰亭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这事都惊动你们系里了?”
“雷兰亭,别傻站着了,请我师妹吃个意大利冰淇淋吧?她还没尝过这家店的镇店之宝呢。”佟乐乐边说边朝雷兰亭身后的冰淇淋店努了努嘴,“你不请可就让别人请了哈。”
“请,请。那什么,你喜欢什么口味的?”
“巧克力的。谢谢。”贺鸯锦浅浅一笑。
雷兰亭转身就往冰淇淋店走去。
“哎,雷同学,”贺鸯锦在他身后喊道,“你还没问我师姐喜欢什么口味呢?”
“她喜欢紫芋的。”雷兰亭头也不回地说道。
“你一直在外面?”黎俊峰一脸诧异。
“我本来说的也是在酒吧外见面。”余姜海话里有话道,“谁知道你进去干嘛?”
“你……”黎俊峰一时无语,想起余姜海好像在电话里确实是那么说的。他擦了擦汗,小声道,“这是一间那……那什么的……酒吧。”
余姜海瞅了他一会儿,忽然道:“你之前说你在马丁路德大学当过学生会主席?”
黎俊峰一愣,不知余姜海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事,含糊道:“嗯,是,是啊。我当了一年多,后来学业太忙就辞了。”
“你当了一年多?”余姜海冷笑一声,“那陈海柔干嘛去了?”
黎俊峰心里一颤:陈海柔从1999年开始就一直是马丁路德大学的中国学生会主席。可这事余姜海是怎么知道的?
他强自镇定地对余姜海说道:“你说老陈啊?他当然也是。”
“所以你们学校同时有两个学生会主席?”余姜海忽然笑了,笑得很大声的那种,仿佛随时都会喘不上气来。
酒吧外经过的人们朝他们投来异样的眼光,黎俊峰让他笑得心里发毛,走也不是,问也不是,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余姜海突然收起笑声,从身后拿出手机,对着手机大声说道:“老陈你都听到了吗?”
“听得一清二楚。”电话里传出一个充满磁性的男音,“黎俊峰,你又跑到汉诺威去招摇撞骗了吗?”
127. 红娘
骤然听到陈海柔的声音,黎俊峰的脸色变得难看又难以置信,通红着脸半晌才憋出一句话:“你,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余姜海挂了电话:“我们一起读的汉大预科。”
黎俊峰傻呆呆地愣了一会儿,遽然扭头就走。
“站住。”余姜海低声喊道。
黎俊峰停下脚步却没回头,气哼哼地说:“还有事吗?”
“你根本没当过学生会主席,”余姜海质问道,“为什么要骗我?”
黎俊峰冷笑着望了望夜空,转身看着余姜海,恶声恶气道:“跟你一样,就想当一次。不行吗?你第一次不也竞选失败了吗?大家彼此彼此。”说完后又不甘心地补了一句:“你觉得你很牛是吗?”
听了他的回怼,余姜海并没露出生气或愤怒的神情,只是默不作声、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脸。
黎俊峰蔑笑一声,刚要再挖苦他几句,余姜海忽然开口:“我可以带你玩,但不是联合竞选,你给我当助手。”
“助手?”黎俊峰眉毛一挑,反问道,“打杂的?”
“随你怎么理解。”余姜海淡淡道。
“帮你干活对我有什么好处?”黎俊峰眼珠子转了转,快速在心里盘算了一下。
“如果我当选了,你就有了吹牛的资本了。”余姜海笑了笑,“如果再骗人你也知道该怎么说了。”
“这算什么好处?你糊弄鬼呢?”黎俊峰不满地皱了皱眉头,“我知道这是个肥缺。”
“那你想要什么好处?”余姜海明知故问道。
“当然是这个。”黎俊峰用大拇指和食指做了个数钱的动作:“我刚转学过来,手头有点紧……”
“作为助手你要做的第一件事,”见对方开口谈条件,余姜海心里马上有了数。他从兜里掏出一张叠好的纸递给黎俊峰,“是在周三前搞定纸条上的这些人,让她们加入我的学习兴趣小组。”
“你的……学习兴趣小组?”黎俊峰狐疑地接过纸,打开后看到上面写着的一串人名,突然吃惊道,“这些都是拒绝陆苇的人啊?”
“我手头有个工厂的活,下周三开始,晚上21点到早上6点,一小时12马克,要打工卡。”余姜海答非所问道。
“夜班太累了,而且12马克也太少了,”黎俊峰一边抱怨一边把纸揣进裤兜里,“你应该抽了不少钱吧?”
“不做就把纸还我。”余姜海脸色一沉。
“做,当然做。为什么不做?”黎俊峰满口答应着,皮笑肉不笑的想和余姜海握手,“小事一桩。”
余姜海对他的示好无动于衷:“如果你能做好这件事,我可以给你介绍更多的工作。”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凶狠:“但如果我发现你再骗我,你马上滚蛋。”
黎俊峰微微噘着嘴,眼睛望向地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仿佛很认真地在听他说话。
看着黎俊峰远去的背影,余姜海回拨了陆苇的手机。
当雷兰亭一手一个拿着两个冰淇淋走出店门时,只见贺鸯锦一个人站在店外背朝着自己,他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你师姐呢?”
“走啦。”贺鸯锦歪着头说道。
“走了?”雷兰亭有点懵,“她不吃冰淇淋了?”
贺鸯锦期待地看着他手中的冰淇淋,雷兰亭会意,马上把两个冰淇淋都塞到她手里,一边打手机一边问她:“她为什么走了?”
“她说要回去复习,准备下周的考试,另外还要准备一个什么……好像是法庭辩护的事,具体我也没记得特别清楚。”贺鸯锦舔了一口冰淇淋,夸奖道,“嗯,真好吃!难怪师姐强烈推荐我来尝一尝呢。谢谢你哈。”她朝雷兰亭笑了笑,脸上露出小女孩般的快乐和满足。
对方的电话没人接,雷兰亭的思绪不自觉地飘回到白天自己和董锵锵在弗莱舍尔的放养林的情景。
雷兰亭一个猛子钻进了树林,正要招呼董锵锵也赶快进来看看,眼前倏地有个黑影一闪而过,看样子似乎是只野兔。
他顾不得告诉董锵锵,立刻迈步追了上去。
野兔看起来个头不小,肥墩墩的,但跑的速度却一点都不慢。
林间的地面上有很多落叶,踩上去很软,雷兰亭光顾着追兔子,一不留神踩了个空,从一棵矮树旁的斜坡上摔了下去。虽然人没受伤,但裤兜里的手机却掉了出来,叽里咕噜地滚下了坡。
雷兰亭无可奈何地看着兔子在他面前消失,只能长叹一声,连滚带爬地去找不知掉落在哪儿的手机。
他正扒拉树丛找着,身后远处传来董锵锵的喊声,他刚应了一声,就听旁边的草丛里传来自己熟悉的手机铃音。
他连忙伏低身体,一边仔细听铃声的位置一边用手快速地在草丛中翻找,当他拨开面前的一片杂草时,发现他的手机正扎在土里欢快地响着。
董锵锵深一脚浅一脚地边走边喊,踉跄着朝他走来。
掸去手机上的土,雷兰亭赫然看到短信的内容:晚上20:40在意大利冰淇淋店见,你一个人来。
落款是佟乐乐。
这什么情况?雷兰亭一阵激动,猛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连忙揣好手机。
“你刚才怎么跑那么快?”董锵锵埋怨道,“我还以为你一个人去追野生猪了呢。”
“我没你那么猛,我是从上面一个斜坡上摔下来的。”雷兰亭用手指了指刚才自己摔倒的位置。
“在林子里咱们还是小心点好。”董锵锵叮嘱道,“咱们这次重点看看林子的地形和周边的环境,想想用什么方法逮猪。但最好别走得太深,毕竟咱俩也都没带工具,万一……”
董锵锵话没说完,雷兰亭猛地一拍脑袋:“糟了,我忘了今天下午还有节助教加的补习课,完了完了,我忘得一干二净。”
“现在还不到12点,”董锵锵看了眼手表,“你的课是几点的?”
“两点半的。”
“那你赶回去还来得及。”董锵锵挥了挥手,“你赶紧去上课吧,我再看一会儿。”
“你一个人行吗?要不咱们一块回吧?下次再来看。”雷兰亭虽然着急回家,但确实不太放心把董锵锵一个人扔在林子里。
“没事,我会小心的。”董锵锵再次挥了下手臂,“回头有事打电话。”
佟乐乐迟迟没接电话,雷兰亭拿着手机默默地发愣。
贺鸯锦轻轻用手在雷兰亭的面前晃了晃,雷兰亭猛地晃过神儿来:“嗯?”
她用手指了指雷兰亭的手机:“你有条新短信。”
雷兰亭连忙取消拨号,进到短信箱,只见手机屏上一行小字:好好招待我师妹。她是单身。
雷兰亭一下就全明白了。
128. 必经之路
雷兰亭没想到佟乐乐会用这种方式拒绝自己,他满心的欢喜猛然落了空,怅然若失地一屁股坐到一旁的长椅上,直愣愣地发呆。
人小鬼大的贺鸯锦看出来他情绪的波动,识趣地晃悠到一旁,边吃冰淇淋边沉默地张望四周的夜景。
“抱歉,”雷兰亭突然抬头对贺鸯锦说道,“刚才的短信是让我……明天加班的。所以今晚……不能带你逛了,咱们改天再说吧……我现在可以送你回家。”
“加班?”贺鸯锦眨了眨眼,立刻猜到了几分,连忙婉言谢绝,“那你赶紧回去休息吧,我还想再看看夜景呢。哦对了,谢谢你的冰淇淋哈。”她扬了扬两只手里的冰淇淋。
“不好意思哈。”话没说完,满嘴苦涩的雷兰亭已经大步朝车站走去。
“喂,你在哪儿呢?”陆苇迈步走出咖啡馆,满脸急躁,“你迟到了。”
“今天我得加班,抱歉哈。”虽然说着抱歉,但余姜海的口气里没有一点抱歉的意思。
“德国公司会加班?”陆苇立刻火冒三丈,她不相信余姜海的说辞,不自觉地提高了自己的音量:“你加班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害我白跑一趟。”
“德国人上班不让开手机。”余姜海幽幽道,“对了,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银行的工没有了。”
“你说什么?”陆苇陡然一惊,手里的杯子差点掉了。
“工没有了。”余姜海的口气淡淡的,“银行取消了那个职位。”
“为什么?”陆苇语无伦次地问道,“怎么……好端端地突然就没有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不是银行的人。”余姜海的口气还是很冷淡,“所以……”
陆苇的脑海里突然一片空白,她本以为余姜海答应给她的工作即使不是手拿把攥也是十拿九稳的,完全没想到竟能出这种变故。
她香水店的工只剩五天了。那意味着,五天后她就没有任何收入了。而她少的可怜的银行存款也根本支撑不了几天的生活。同时她仍没有找到一份新的收入来源。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陆苇的头上冒出一圈冷汗,脑中闪出无数问号,但却没有一个答案。
她拿着手机的手轻微地抖动起来,是那种完全抑制不住的痉挛。
或者应该说,是一种恐惧,对未来生活无着落的恐惧,勾起了她记忆深处一些痛苦的回忆。
但余姜海并不是因为陆苇没有筹办学习兴趣小组的能力而不给她银行清洁工的职位,他这么说完全是因为东欧男根本就没把银行的工给他,所以他也无法再转给陆苇。
但陆苇并不知道这一切,当她反应过来后,她的第一反应是余姜海在故意骗她,以此增加他和她谈判的筹码。
“你耍我?”陆苇的眼泪扑梭梭地掉落下来,她嘶哑地喊道,“你想拿这事来要挟我?对不对?”
电话里的余姜海沉默着,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等到陆苇不再指责时,他才说道:“如果你不着急,我还有另一份……”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听筒里传来“啪嗒”一声,陆苇已经挂断了电话。
她用手挡着嘴,无声地哭泣着,跑向黑暗之中。
一间光线昏暗的舞厅里,疯狂的电子舞曲激烈地回响在舞厅的每个角落。
雷兰亭目光呆滞地蜷缩在一个偏僻的沙发座里,面前横七竖八地放着十几个空啤酒瓶,他浑浑噩噩地喝着,啤酒顺着他的络腮胡流到他的外衣和t恤上,他却浑然不觉。
就在这时,他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但在狂躁的背景音乐之下,他根本什么都听不到。
他喝得太多了,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踉踉跄跄一步三歪地走向男卫生间,他面前的其他人纷纷像躲瘟神一样避开他。他的嘴角带着微笑,眼神迷离地冲着过往的人挥手致意,并不时送出飞吻。
一个和他擦肩而过的年轻金发女生好心地提醒道:“你的手机好像在响。”
“唔,是吗?”雷兰亭醉醺醺地掏出手机,果然,是董锵锵打来的,“谢……谢……你啊。”他想去握金发女生的手表示感谢,对方连忙往旁边闪躲,雷兰亭一个立足不稳摔倒在旁边的沙发座上,顺势倒了下去。
“喂?老董啊,”他一边狂笑一边大声嚷道,“你从林子里玩回来啦?怎么样?好玩吗?有没有又碰到野猪?”
听到电话里传出的动感音乐和雷兰亭异样的语调,董锵锵警惕地问道:“你去喝酒了?”
“对,对啊……乐乐,刚才给我……介绍了一个女生。”雷兰亭突然绷起脸,严肃地说,“她给我介绍了一个女生,一个刚到德国的女生,是她的……”他托着腮帮子使劲想了一会儿,“她的师姐……哦,不对,是她的……师妹,嗯……反正差不多,不是师姐……就是师妹。”
“你在哪儿呢?”董锵锵虽然不知道雷兰亭和佟乐乐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但他有些担心喝醉了的雷兰亭,“我去找你,我有事和你说。”
“我在哪儿?嗯,这真他妈是个好问题。”雷兰亭打了一个酒嗝,“但我也不知道我他妈到底在哪儿?”
一个女服务生端着盘子恰好经过雷兰亭的身旁,雷兰亭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女服务生立刻尖叫一声。
“嘘,嘘……对,对不……起,”雷兰亭晃悠悠地比划了一个手势,“我,我现在在哪儿?”
“蝎子酒吧。”女服务生厌恶地瞪了他一眼,落荒而逃。
“谢……”望着女服务生远去的背影,雷兰亭忽然一阵恍惚,“乐乐……”
“喂?雷兰亭,你还在吗?”手机里传出董锵锵的喊声,“你在哪儿?”
“我在……壁虎……酒吧。”雷兰亭含糊地说道。
“地址。告诉我地址。”董锵锵猜到他的神智可能有些不清醒了,所以提高了自己的音量。
“地址?对,地址……”雷兰亭环视四周,只见他侧前方的长沙发里一对儿外国情侣正卿卿我我地依偎在一起。
他忽然感到一阵恶心,硬撑着沙发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朝对方走去。
129. 试验
天阴沉沉的,空中飘着小雨,雨点时而细密时而稀疏,乌云后不时传出一两声雷响。
放养林的某个角落,董锵锵脸上涂着自制的黑油彩,身上披着树叶和灌木条等绿植,藏身在一棵碗口粗的高树下,全神贯注地听着周围的一举一动。
他的对面,另一棵同样粗细的树下,是昏昏欲睡的雷兰亭。
“喂。”董锵锵丢了个小石子到雷兰亭的身上,小声喊道,“别睡。”
雷兰亭突然被石子打到,猛地一惊,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本来松软躺在地上的绳子立刻被他拉直了,地面上一大片落叶立刻被抖了起来。
董锵锵一惊,连忙松开自己握着的绳子,同时朝雷兰亭跑过去,小声道:“松手。别拉绳子。”
“嗯?啊,啊。”雷兰亭似乎根本没反应过来董锵锵在和他说话,手还紧紧攥着绳子。
眨眼间董锵锵已经到了他的面前,轻轻拍了两下他的脸:“醒醒,别睡。”
“嗯?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来着?”雷兰亭扶着脑袋有气无力地问道。
“你是不是还要问‘我是谁’?”董锵锵没好气地说道,“你是雷兰亭,咱们现在在放养林。”
“哦,对对,放养林……”雷兰亭似乎想起来了,他抬起头,有些惭愧地望着董锵锵,“我刚才没耽误事吧?”
“你的酒还没完全醒呢,要不你先回去吧?”董锵锵见他一副睡不醒的样子,好言劝道,“我自己就行,反正今天也是来试验的。”
“我不睡了,肯定不睡了。”雷兰亭边说边打了一个大呵欠,强睁着双眼问道,“咱们来了多久了?”
“快3个小时了。”
“有动静吗?”不知道是不是下雨的原因,雷兰亭哆嗦了一下身子。
董锵锵摇了摇头,跑回自己的位置,重新捡起地上的绳子。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着急来呢?”雷兰亭的呵欠一个接着一个,“下周再说呗。”
“早晚都要做的事,为什么不早点做?”董锵锵轻声道,“如果做不了,咱们也可以赶紧找其他的工去,省的浪费时间。”
“那现在过了3个小时了,跟你预想的一样吗?”
“嗯,跟我想的差不多。第一,林子里可能没什么猪。第二,我做的吃的太清淡了,”董锵锵的视线落到两人中间放着的一个大盆上,盆里放着的是他做的猪食,也是他们的诱饵,“可能猪闻不到,这样看来下次调料要放得猛一些才好。好在我之前已经想到这点了,所以现在要试试b方案了。”
“你还有b方案?”雷兰亭显得很吃惊。
董锵锵在身后的树丛中扒拉了一会儿,从里面掏出来一瓶伏特加,伏低身体走到大盆旁,把酒一股脑地都倒了进去,然后用一根树枝轻轻地搅拌起来。
“如果加了酒还引不来怎么办?一瓶是不是太少了?”
“上次那头野猪也是一瓶就倒了。如果引不来咱们就继续等,看看晚上的效果好不好。你告诉我的论坛上德国人说猪喜欢在晚上出没,没准一次来个三四头也说不定呢。”
“三四头?”雷兰亭惊呼道。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树叶声,声音听起来忽近忽远,似有似无,董锵锵连忙把手指放到嘴边,做了一个“禁言”的手势,雷兰亭连忙闭上嘴巴,攥了攥手里的绳子。
但声音过了一会儿又消失了,周围又变得一片寂静,只能听到雨点落到树叶上的沙沙声。
“你还记得昨晚我问你酒吧地址后的事吗?”董锵锵忽然问道。
雷兰亭望向阴郁的天空,心情又变得忧郁起来。
法兰克福机场的候机楼外,一辆黑色奔驰商务车安静地停靠在路边。
不多时,一个身材消瘦、头戴深蓝色鸭舌帽的老人推着一个银白色的行李箱快步从自动门里走了出来,他巡视了一下四周,很快就发现了奔驰车的停靠位置。
他轻巧地拉开车门,灵活地钻进车。车门甫一拉上,奔驰车立刻闪进主路里由各种车辆汇集成的车流中,在几个拐弯、并线和超车后,它已经出现在通往市里的环路立交桥上。它时快时慢,仿佛一只黑色的幽灵,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星期六晚的蝎子酒吧。
雷兰亭晕晕晃晃地走到长条沙发的后面,双手用力一撑沙发的靠背,低头说道:“请,请问哈,这个……壁虎……酒吧的地址……你们……知道……不……知道啊?我哥们……要来……找我。”
正在甜蜜世界中的小情侣被突如其来的醉鬼吓了一跳,同时转头,只见雷兰亭喷着满嘴的酒气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俩。
情侣二人赶忙起身,女生立刻躲到男的背后,男的看起来一米八多,比雷兰亭高了不少。
“哎,你吓到我女朋友了。”男的边说边用手推搡了一下雷兰亭的肩膀,“滚远点。蠢货!”
“对……对不起哈……”雷兰亭冲女生弯腰低头道了声歉,然后瞪着男的脸说道,“你……刚才……是骂我吗?”
“骂你怎么了?”男的恶声恶气地又推了雷兰亭的肩膀一下,女生在后面拉了一下男的手臂却被男的轻轻推开,“你个喝醉酒的蠢货!离我们远点!滚回你的……”
他还没说完,雷兰亭的拳头已经带着风声砸向了他的面门。
还没等男的做出反击,雷兰亭因为醉酒的关系,身体协调变得很差,一下失去了重心,往男生的方向摔了过去。
男的一惊,连忙向一侧闪躲,雷兰亭直接撞到了男的身后已经吓傻的女生身上,两人一起摔到一旁的沙发上,又从沙发摔到了地上。
男的一惊,连忙去扶自己的女朋友。
女生被雷兰亭压在沙发下,一动都不能动。雷兰亭这一下摔得不轻,意识短暂失去了几秒。
男的使足了全身的力气才把喝醉的雷兰亭翻到一旁,刚扶起自己的女友,一旁斜靠在沙发脚上的雷兰亭只觉得喉咙一痒,胃里的酒一下子反了上来,“哇”的一声吐到女生身上。
女生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呆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最后还是男的反应更快一些,一巴掌就把雷兰亭拍倒在地。
拳头暴雨般的击打在雷兰亭的身上,他浑然不觉得痛,只觉得一阵心酸。
男的终于被女生拉走,雷兰亭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他忽然想起小时打输了架后,自己也是这么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发呆。
如果人不会长大就好了,就不会有这些烦恼了。他叹了口气,眼皮渐渐垂了下来。
130. 猎手
黑色奔驰车缓缓停在一栋装着玻璃幕墙的高档写字楼前,车窗缓缓摇下,老人坐在车内望了望写字楼上亮着的灯光。
“张总,您要进公司看看吗?”说话的人正是美特熊鲸的小吴,而被他称作张总的就是张英芳和张英飞的父亲--张全福。
见张全福没说话,小吴小心地说道:“现在张英芳总应该还在公司。”
“哦,这你都知道?”张全福略感意外,他的声音里带着疲惫和沙哑。
“她每个周末都在,”小吴看着车窗外,“从我到公司的第一天就是这样,公司里的人都知道的。”
张全福意味深长地抬头又望了眼楼上的灯光,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去酒店吧,我有些累了。”
“好嘞。”小吴爽快地答应着,发动汽车驶入主路。
“明早8点你来酒店接我。记着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张全福慵懒地把头枕在后座的靠背上,眼睛望着车窗外不断出现又快速退后的一排排光彩明亮的建筑,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
稀稀拉拉的雨忽然停了,一阵冷风吹来,怔怔发呆的雷兰亭不禁打了个冷颤。
见他沉默不语,董锵锵故意调侃道:“我猜你也想不起来了,昨晚我到酒吧时你睡得那叫一个香啊。”
雷兰亭讪讪地笑了,笑容里满是苦涩。
“要不是酒保给我打电话,我根本找不到你说的什么‘壁虎酒吧’,”董锵锵没话找话道,“明明就是蝎子酒吧。蝎子和壁虎什么时候在你那成一种动物了?”
董锵锵话音未落,两人中间的树丛忽然出现一阵剧烈的抖动,没等两人反应过来,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从树丛里猛地蹿了出来。
它的个头约有一头小猪大小,头部有着斑马一样的棕色和白色相间的条纹,其余地方都是深棕色的毛。
“这是个……什么玩意?”一直沉默的雷兰亭忽然问道。
董锵锵捡起一根小树枝:“我觉得是果子狸或獾,不能让它坏了咱们的事。”说罢,他把小树枝朝它扔了过去。
獾正在东闻闻西嗅嗅,见斜刺里突然飞来一根树枝,连忙跳到一旁,警惕地望着董锵锵。董锵锵见一击未中,忽然高举双手,作张牙舞爪状。
但獾只是定定地望了一会儿董锵锵,见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它大摇大摆地走向了那一大盆猪食,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它吃得还挺香。”雷兰亭感叹道。
“让它吃完了猪就引不来了。”董锵锵皱眉道。
“那把它一起捉了不就完了?”
董锵锵摇摇头:“之前汉斯说过,抓野生动物要狩猎证,咱俩都没那个证,抓回去让人家看见很麻烦的。”
雷兰亭瞅了瞅正在大快朵颐吃着猪食的獾:“那你打算看着它把那一盆都吃完吗?”
“把它赶走就可以了,咱们的目标本来也不是它。”董锵锵说着刚要再扔一块石头,蹲在他对面的雷兰亭猛然站了起来,朝獾大步走了过去。
獾吃得正爽,根本没理会雷兰亭越走越近。
雷兰亭两步走到獾的旁边,一伸手就掐住了獾的脖颈上的皮毛,一下就把獾提了起来,董锵锵还没反应过来,雷兰亭已经摆好了姿势,随着一声“走你”,獾被他扔了出去,几秒后,远处的树丛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雷兰亭这才满意地走了回去。
“你反应太慢,再等一会就让它吃完了。”雷兰亭轻声道,“不过既然这盆菜能引来獾,我猜猪也是会来的。”
“希望吧。”董锵锵望了望阴云密布的天空,“我就希望不要再下雨了,我身上都快湿透了。”
连着两天,张英芳都在公司里检查张英飞经手过的合同,但让她沮丧的是,张英飞签过的大部分合同都是她见过和签过的,只有极少数合同她没签过字。
但这极少数合同也多是中介合同,由张英飞把一些公司拿到的但做不了或不愿做的单再转让给国内的其他公司,赚一些提成而已。
因为是中介业务,所以这部分合同涉及的金额并不大。如果要说张英飞在这部分业务上有问题,就是很多合同的收款人并不是美特熊鲸公司,而是张英飞本人。
张英芳心里清楚,这种做法就是挖公司的墙角:公司花资源签下的合同,但利润进了股东个人的腰包。可这种事拿到股东会上说也是无伤痛痒的,张英飞最多就是跟所有股东道一句歉,弄不好连道歉都不会说,这事就这么黑不提白不提的过去了,毕竟现在是发展的高速期,所有人都更关心收入和利润,对这种中介业务根本就没兴趣。
张英芳翻着合同,不知不觉就翻到了最后一页,一张白纸忽然从合同中飘落到书桌上,她好奇地捏起白纸,发现是一张合同费用报销单的复印件,签字人是张英飞。
张英芳知道,这种中介合同有时是甲方和美特熊鲸直接在电话里就敲定了细节,然后对方直接把合同寄给美特熊鲸公司,张英飞或她签完了再寄回给对方。而有时是需要美特熊鲸派人到甲方所在地先谈判再签署,这种情况下会产生一些交通费和住宿费的支出。
张英芳仔细看了看,只见复印件上用德语一项一项地罗列着与合同有关的所有费用。她的目光落到费用的最后两项:一张去慕尼黑的单程机票和一间酒店一晚的住宿。
看起来一切挺正常的,张英芳随手把复印件放到了桌上。
这时,有人当当轻敲了两下她办公室的门。
她迟疑了一下:“请进。”
门一开,冬一晴端着一杯咖啡走了进来。
“张总,”她把咖啡放到桌上,“我在外面看到您这屋还亮着灯,所以给您送杯咖啡过来。”
“哦,谢谢。”张英芳顺手一指,“放桌上吧。”
“是这样,张总,我刚才看材料时,有些地方不太懂,想和您请教一下。”冬一晴把手垂下,交叉放到小腹前。
“说吧。”张英芳端起咖啡,吹了吹上面冒出的热气。
冬一晴小心翼翼道:“威斯巴登市有家叫勒夫勒夫的德国公司今年出了几款和我们很像的产品,您知道这事吗?”
张英芳放下杯子:“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他们和我们好像有版权方面的……纠纷。”冬一晴犹豫了一下,没直接说“官司”两字,“周五有客户问我这件事。”
“我们和那家公司有业务上的往来,产品上有相似性,但我们拿欧盟大部分国家的专利和版权的时间比他们要早很多,他们只有部分东欧和南欧的小国专利的时间比我们早。所以我们不存在这方面的困扰。你可以告诉客户,让他们去对比两家公司拿专利证书的时间。”
冬一晴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那我明白了,谢谢张总。”
看着冬一晴走出房间,张英芳忽然觉得冬一晴刚才提到的名字有些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她的目光落在桌上的复印件上,突然惊异地发现,勒夫勒夫就是张英飞的费用报销单上的公司。
张英芳立刻觉察到哪里不太对。一分钟后,她蓦地回过味儿来:勒夫勒夫既然在威斯巴登市,距离法兰克福市也就一小时的车程,那张英飞去慕尼黑的机票又是怎么回事?
131. 手忙脚乱的两个人
德国的雨总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但走之前还是把董锵锵和雷兰亭都淋透了。
“有烟吗?”又熬了两个多小时后,雷兰亭坚持不住了,“我的烟都湿了。”
董锵锵掏出自己的烟,因为雨水的原因,烟盒里的烟全都粘在了一起,好像一根小麻花一样。
雷兰亭沮丧地叹了口气:“等了这么久,猪也不出来,其他动物也没有,要不然算了吧?”
董锵锵抬头看了看天色:“那今天就先这样吧,至少咱们得到了些经验。”
雷兰亭长叹一声,扶着身旁的树慢慢站了起来,一边站一边说道:“蹲这么久我腰都酸了……”
董锵锵也缓缓站起身,朝猪食盆走去,他身上的杂草和灌木条扑梭梭地落到了地上。他刚弯腰准备拿起盆,就见周围的草丛一片剧烈的晃动,头顶树梢上一群休憩的白鸟忽然哗啦啦地被惊飞。董锵锵一愣,雷兰亭马上停止了动作,警惕地看着四周。
但十几秒过去了,又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你说咱俩是不是紧张过度了?”雷兰亭自嘲地晃了晃脑袋,“碰见个风吹草动就以为是猪来了。你有没有想过,其实这林子里可能根本就没有野生猪,猪早他妈跑没影了,那个叫什么弗莱舍尔的忽悠咱们呢。”
“老雷……”董锵锵看着雷兰亭,小声说道,“你后面……有东西。”
雷兰亭正在伸懒腰,听他一说不由得激灵了一下子,急忙往斜前方跨了一步,同时回头望向身后的灌木丛。
一堆复印件摊在张英芳的办公桌上,更多的合同层叠着放在一旁。
除了去慕尼黑的机票外,还有去斯图加特的,柏林的,汉诺威的,都是德国的大城市,甚至还有几张去卢森堡和法国巴黎的机票。
看着面前的一堆报销单,张英芳越看越蹊跷:如果合同没问题,那跟合同有关的费用会不会有问题呢?她该如何搞清楚张英飞这些报销单背后可能的猫腻呢?如果她从内部查,难保不会走漏风声,她知道张英飞这几年没少在公司里培养自己的心腹。她不敢冒险。
望着桌上的咖啡杯,她忽然眼前一亮,疾步走向门口,打开门冲外喊道:“冬一晴。”
一头黑猪从树丛里蹿了出来,站定身形,虎视眈眈地瞅着他们。只见它通体黑毛,四肢健硕,一对小耳朵还支棱着,目测约有200多斤。
它的小眼睛只瞄了雷兰亭和董锵锵一眼,就直勾勾地盯住董锵锵脚旁的食盆不放了。
天上又开始飘起了小雨。
一猪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雷兰亭盯着黑猪,轻声道:“它好像想吃盆里的东西。”
猪是一种杂食性动物,什么都吃,所以董锵锵在猪食里添加了很多乱七八糟的食材,一方面是因为他不知道野生猪到底对什么食物感兴趣,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星期天德国所有的超市都不开门,即使他知道猪爱吃什么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所以只能厨房里有什么就做什么,先练练手。
董锵锵这时也看出来了,他倒退着走回到之前藏身的地方。
黑猪一边走向食盆,一边不时警觉地注视着两人。董锵锵和雷兰亭屏气凝神地看着黑猪,不敢乱动。
黑猪走到食盆边,在开动之前又盯着一动不动的两人看了一会儿,才小心地低头吃了起来。但一旦开吃,速度却非常快。
“快去拿绳子。”董锵锵见黑猪开始进食,连忙提醒雷兰亭,同时弯腰去捡地上的绳头。
雷兰亭蹑手蹑脚地走回到之前待过的树下,从地上抄起自己的那根绳子,然后绕着猪迂回着走到董锵锵的附近。
也就几分钟的时间,他俩眼睁睁地看着一大盆猪食眨眼间就被黑猪干掉了半盆,剩下的半盆估计也撑不了太久。吃的过程中,黑猪还得意地哼哼了几声,仿佛对董锵锵的手艺很满意。
雷兰亭攥着绳子,只觉得手心里都是汗,他紧张地问道:“现在怎么办?”
董锵锵盯着黑猪的动作,小声道:“听我喊一二三,三后面咱俩就拽着绳子往同一个方向跑。你跟着我跑。”
“那就快点吧,猪爷已经快吃完了。”雷兰亭咽了咽口水,“我怎么感觉比上次打架还紧张。”
“一,二,三!跑!”董锵锵大喊一声,两人同时朝一个方向奔去。黑猪猛地一惊,把脸从盆里拔出,抬头望向两人。
掩在地面落叶下的绳子立刻绷了起来,绳子上的落叶被陡然弹飞。黑猪一呆,还没反应过来,两个绳套在四个猪蹄下倏地露了出来。
黑猪本能地往旁边一闪,一个绳套落了空,但另一个绳套却套住了黑猪的左前蹄。
黑猪嗷地一声,挣扎着想摆脱绳套的束缚,但没等它继续更多的动作,一股力量顺着绳子传来,它立刻被拖了出去。
“张总,你让我现在整理所有合同的报销单和发票?”冬一晴望着桌上厚厚的一摞合同,咬着嘴唇轻声道,“可明天就是我在a展台了,我的业绩还差得很远……”
张英芳对冬一晴的心思了若指掌,她用手指着摞着的合同:“我需要你找到这些报销单中不寻常的地方。如果你能找到,不管你在展会期间的业绩如何,我都让你留在公司实习。”
冬一晴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张英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提这个要求。
“可是我……”冬一晴想说自己不懂合同的事,但又不好意思张口。
“你不是学数学的吗?数学不是讲究逻辑和严谨吗?”张英芳鼓励道,“现在你需要用你的智慧来解决问题了。”她顿了顿,“我需要一个动脑子的人,如果你不是,你也不需要留在我这里浪费光阴了。”
林间有很多树,既有半高不高中不溜的树,也有低矮的小树。
董锵锵和雷兰亭一边飞快地奔跑,一边闪躲眼前各种各样的树。刚跑了几秒,董锵锵忽然发现自己跑得比雷兰亭慢了一个身位。
他的脑袋嗡的一下,立刻回头看了一眼黑猪,只见黑猪的四蹄乱摆,但猪蹄上只有一个绳套。
雷兰亭没套住?
他还没来得及喊雷兰亭,就觉得肩膀上的绳子猛地一紧,紧接着一股抓力通过绳子传达到他的身上,他感到后背一震,没等他做出反应,绳子已经从他的手中滑了出去。
因为速度太快,他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脚步,就在绳子脱手的同时,他整个人也朝着前面摔了出去。
跑在他前面的雷兰亭恰好正回头张望,速度一慢正好迎上董锵锵。
雷兰亭意识到情况不妙,高喊一声:“不!”
他的声音响彻在林间。
132. 不好的开始是四分之一的成功
一堆合同整齐地摞在桌上,冬一晴的耳边还回想着刚才张英芳说过的话。她之前从未接触过与合同有关的事,但事到如今也没其他的办法,只能赶鸭子上架了。
她在电脑上新建了一个excel表格,打算把所有合同的关键信息拉一张表,这样即使她最后什么都没发现,至少还能有一份总结性的文件让她有东西可以汇报。否则到时两眼一抹黑,只说自己什么都没发现,恐怕面子上也不好看。
但张英芳其实并没有指望冬一晴能有什么突破,她只是需要一个外力来帮她协防,以免自己在看合同时有什么其他的疏漏,毕竟这时候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
董锵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倒了雷兰亭,两人一起重重地摔在泥地上。
因为刚下过雨,雨水将地面上的落叶都打湿了,所以摔上去并不是很疼。
但只是董锵锵不疼。
他晃了晃脑袋,撑起身子,看着已经被压得快吐沫的雷兰亭,关切地问道:“没事吧?”
“死不了。”雷兰亭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说话也有气无力的。
董锵锵急忙回头张望,只见远处的黑猪撞到了一棵成人大腿粗细的矮树上。想来是刚才猪撞到树的力量太大,由于惯性,让董锵锵的绳子脱了手,人也摔了出去。
黑猪一边不停地吭叽,一边用四蹄在地上狠命地乱刨着,两只前蹄已经站了起来,两只后蹄眼看着也要站起来了。
董锵锵忍着疼从地上爬了起来,又低头看了一眼雷兰亭,还没说话,雷兰亭冲他一摆手,示意他赶紧走。
董锵锵急忙去捡不远处地上的绳头,就在他的手马上要触及绳头的一刹那,绳头猛地往后一缩,他的手顿时抓了个空。
他一惊,连忙抬头,只见黑猪已经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带着绳子向后方跑去。
见黑猪并没有主动进攻他,他的胆子顿时大了起来。
煮熟的鸭子就是装上翅膀也不能让它飞了,那可是真金白银的钞票啊。
想到这,他迅速追了上去。
地上很泥泞,他有几次险些摔倒,但黑猪却跑得比他想象得要快得多,如果不是能看到地面上时隐时现的绳子,他根本就不知道黑猪在什么方向。
林间的光线越来越差,就连绳子都快看不见了。
董锵锵担心夜长梦多,催动脚力追赶,哪知他刚闪过一片矮灌木丛,脚下突然踩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这个东西被踩到后猛地一动,同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董锵锵始料不及,一分神,身体立刻失去重心,再次摔倒在地。
摔晕之前,一个有着棕色和白色相间条纹的黑影在他眼前闪了一下就消失不见了。
晕了几秒,董锵锵忍痛撑着旁边的树站了起来,放眼望去,黑猪早没了踪迹,四周只有雨点打在树叶上的沙沙声。
他只觉全身一阵酸痛,靠着树干缓缓又坐了下去,一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边怔怔地望着地面发呆。
过了几分钟,一个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走近,董锵锵头也没回地用手一指远处:“让它跑了。”
“什么?”一声苍老的德语在他的耳边响起。
董锵锵一愣,连忙回头,只见面前站着一个德国老人。他中等身材,须发皆白,脸上布满了沟壑般的皱纹,一道很深的疤痕在他左脸颊的下方。头上戴着一顶橘色的帽子,帽子上插着一根五彩斑斓的长羽毛。身穿墨绿色的猎人服,胸前挂着一个望远镜,身后背着一杆猎枪,腰间还挂着一个金灿灿的小号。
董锵锵扶着树站了起来,客气道:“您好。”
老人盯着他看了一会,一脸疑问:“你是干嘛的?”
“我是……”董锵锵刚要回答,只见雷兰亭撑着一根树枝当拐杖,一瘸一拐地从老人身后走来。
董锵锵一边迎向雷兰亭,一边说道:“我们是来玩的。”
“在这儿玩?”老人似乎并不相信董锵锵的话,“这有什么好玩的?”
“这里的自然风景很美,我们进来看看,不小心迷路了。我的朋友还摔了一跤。”董锵锵扶着走路不稳的雷兰亭慢慢坐到旁边的一块木桩上。
“天黑了,这里不安全,你们快点离开吧。”老人瞥了一眼浑身泥巴的两个人。
汉诺威地处德国北部,说的都是标准德语,但老人的德语听起来似乎是南德口音。
雷兰亭看了眼董锵锵,董锵锵冲他使了个眼色,雷兰亭会意,一句话没说,朝两人的背包处走去。
老人站在两人的身后,冷冷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后,才转身走入林间深处。
董锵锵一声不吭地收拾着背包,雷兰亭瞧了他一眼,调侃道:“还纠结呢?”
“太失败了我,”董锵锵仰天长叹,“1500马克就这么打水漂了。”
“我觉得这个结果挺正常的,”雷兰亭一板一眼地分析道,“你一个城里生城里长的人怎么会逮猪呢?你以为你抓到一只野猪就一定也能抓到家猪吗?你那次纯属是运气好蒙的。咱们要想抓到猪,必须不断寻找最优策略。”
“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董锵锵点头道,“咱们确实需要好好总结一下这次的失利。”
“还有哈,我刚才躺在地上时想了半天,”雷兰亭边收绳子边问道,“咱们为什么要拉着猪跑?”
“这不是很多方法都不让用吗?”董锵锵解释道,“我想的是用两根绳套套住它的蹄子,拉着它跑一会儿,耗费它体力的同时等它酒劲上来,这样它醉倒了咱们也好捆。”
“大错特错。”雷兰亭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一样,“你要早告诉我我肯定不会建议你这么做的。这方法太弱智了!”
“这话怎么讲?”董锵锵脸一红。
雷兰亭不客气地说道:“这次让咱们套着的黑猪看起来有200多斤。如果来头300多斤的,就咱俩能拖得动吗?即使咱俩拖得动300多斤的猪,还跑的起来吗?能跑多远?你这是耗费猪的体力吗?纯粹是折磨咱俩,根本就是铁人三项猎猪法,肯定不会成功的。所以你没什么好郁闷的,这方法从根儿上就错了。”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董锵锵想了想,委婉地说道,“但如果不套住它,等它吃完了,酒劲又没发作,咱们怎么办?跟着它溜达?能跟上吗?如果套住它以后咱们不跑,它跑了,又该怎么办?在它后面追吗?那还不如咱俩先跑,跑总比追要轻松的多。”
“唔,”雷兰亭觉得董锵锵的逻辑听起来很对但似乎哪里又不对,他懒得再纠缠这个话题,改口道,“不过咱们这次也不全是没有收获,至少你做的猪食,找的绳子,打的绳套都没问题,这就给咱们下次成功开了个好头。”雷兰亭鼓励道,“我对你有信心,下次咱们一定能挣到钱。哦,对了,你看刚才那老头是干嘛的?”
“看装束像猎人。”董锵锵心里开始盘算起怎么优化逮猪的方法,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你说他……”雷兰亭猜疑道,“会不会也是弗莱舍尔请来逮猪的?”
法兰克福星期一早上6点30,张英芳直接给国内的信保机构打了个电话,查询路易斯公司有无国内贸易的记录。但查询结果和周五的反馈一样:没有任何记录,是一家新公司。
张英芳的心里又不确定起来。
133. 藤野的举动
跟张英芳一样心里没底的还有冬一晴,虽然张英芳没跟她说什么时候要检查合同的结果,但这反而让她更着急:没期限意味着随时都有可能。
她已经在公司蹭住了几天,本来还打算趁着周末在市中心或周围走走稍微放松一下心情,但突如其来的安排让她无瑕在去顾及这些。
她用最快的速度把所有张英芳扔给她的合同里的关键信息都整理进一张excel表里,一开始的时候由于不太熟悉应该提取哪些信息,花了快两个小时才整理完一份合同。但等她做完差不多十份合同后,基本就摸到了规律,整理速度也快了起来。
等到全部合同都整理完毕,已经是星期一的凌晨了。看着表格里密密麻麻的数字,冬一晴实在没精力再去研究其中的疑点了,她趴在桌子上很快就睡着了。
但因为心里有事,天还没亮她就醒了。但她不打算再继续跟合同死磕,她担心如果合同里没有任何发现,恐怕还是要仰仗业绩来谋求一份长期些的工作。虽然才干了一天,但她已经发现,公司对商务销售的需求还是非常大的,尤其是她这种英德双语都比较好又愿意干苦活的就更有机会。
她给自己弄了杯热咖啡后就又开始看材料了。
今天她负责a展台,成败在此一举。
8点整,休息了一晚的张全福精神抖擞地走出酒店,上了小吴的车。
小吴目视车的前方:“张总,您一会儿是去公司还是……”
张全福盯着车内后视镜里的小吴轻声道:“去会展中心。”
小吴点点头,一打方向盘,汽车划了一道弧线,驶出酒店。
“所以,您要取消上周五签的合同?”穿着新礼服的冬一晴一脸讶异地望着眼前的藤野小一郎,难以置信地问道。
“是的,麻烦你了。”藤野眯缝着一双小眼睛,笑容可掬地欠了欠身,好像一个慈祥的老者。
“可是,”冬一晴还从未碰到过签合同后第二天就取消合同这种事,她慌乱地擦了擦额头的汗,看了眼a展台里的其他参观者,小声问道,“如果您现在取消合同就要支付一定金额的违约赔偿金了。您知道这事吗?”
“是的,我很清楚,”藤野伸出瘦长的食指,轻轻在合同上点了两下,“我这种情况需要支付合同金额的2%作为违约金,也就是400美元,但上周五我已经付过2000美元的定金了,所以现在你应该按合同退给我1600美元。”
虽然藤野的合同并不是什么大单,但冬一晴抱着蚊子也是肉的想法,并不想轻易丢掉他这一单。
“我现在就帮您处理,请您跟我到这边来。”冬一晴领着藤野穿过人群,走到a展台里一个偏僻的角落。她一边在柜台上摆放的笔记本电脑里输入着信息,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藤野先生……”
“嗯?”藤野笑眯眯地伸了下脖子。
“请问您为什么取消合同呢?”冬一晴惋惜道,“这样您就白白损失400美元了啊。”
“嗯,从这点来说,确实很可惜。”藤野脸上始终带着笑容,“但我发现其他公司类似产品的报价只要15000美元。如果我选了那些公司,即使在你们这有400美元的损失,我的总成本依然下降了很多。”
藤野毫无顾忌地说出这番话,让冬一晴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藤野先生!”就在冬一晴尴尬之际,她的身后突然响起张英飞的声音,冬一晴闻声连忙站起身:“张总。”
张英飞看都没看冬一晴一眼,径直走到藤野的面前,刷的一个九十度的大鞠躬,把冬一晴一下看懵了。
“您什么时候来的?”张英飞弯着腰,热情地握住了藤野的手,使劲地晃了两下。
藤野一边微笑一边抽回手:“呵呵,好久不见啊,张英飞先生,你越来越帅气了。”
张英飞豪放地干笑了两声,转头不经意地看了冬一晴一眼,眼中带着说不出的傲娇。
冬一晴忽然感到一阵反胃,假装低头做聆听状,怕被对方看到自己的表情。
“您这是来?”张英飞用食指快速在藤野和冬一晴之间比划了一下,“签合同?”
藤野含笑着摇了摇头,没说话。
张英飞扭脸盯着低着头的冬一晴严肃地说道:“藤野先生是咱们公司的老客户,你一定要特别认真地接待他,而且要给他一个非常有诚意的报价,这也是我们公司重要的企业文化:尊重客户,让利客户,跟客户一起成长。”
冬一晴怕他嗦个没完,连忙抬头道:“张总,藤野先生是来……取消合同的。”
“取……取消合同?”张英飞一愣,“为什么取消?”
冬一晴没说话,望了藤野一眼。
张英飞用手指着冬一晴,吃惊地问道:“藤野先生,请问她做错了什么吗?”
“她?不,不,”藤野急忙否定道,“她很专业,很好,我很满意。”
“那您为什么突然取消合同呢?我们合作了二十多年了吧?您之前取消过吗?”
“哦,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这确实是我第一次这么做。”藤野无限感慨地长叹道,“二十多年的第一次。”
“既然之前几十年都没出现过,”张英飞马上扭脸看着冬一晴,“所以这次肯定是你有问题。”
我?我有问题?冬一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忙分辩道:“不是这样的,张总,不是我……”
“你不要解释了。”张英飞一脸冷漠地摆了下手,“你把我们公司最重要的vip客户得罪了,你现在就可以结账走人了。”
冬一晴的心瞬间就凉了。
董锵锵坐在教室里,一边听课一边在本子上胡乱画着,脑子里都是昨天逮猪时的情景。
猪吃完了诱饵后到底自己该怎么做才能顺利地抓到猪呢?他苦苦思索着,在本子上画着不同的绳套。
“董锵锵,”卡丽娜一眼看出董锵锵的心不在焉,用手指着挂在黑板上的彩图问道,“假设你开车正好经过图1的十字路口,那既没有红绿灯,也没有任何提示标志,这时你的右侧突然出现一辆车,而你是要直行的,这时你该怎么办?”
“唔,没有红绿灯和任何标志的十字路口。”董锵锵略一思索,朗声答道。
134. 双姝
就在冬一晴手足无措之际,藤野开口道:“张先生,我取消合同与这位美丽的女士无关。”
“无关?”张英飞一挑眉毛,“但您从未取消过我们之间的合同。”
“我取消合同是因为你们今年的价格太高了,高得离谱。”藤野摇了摇头,“而这位姑娘的谈吐、语言还有她对产品的了解程度,都给我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所以那天我才会贸然下单。这完全是我的问题,与她无关。”
“价格太高?”张英飞狐疑地扭头瞄了一眼冬一晴,厉声道,“难道你没给藤野先生提供我们最好的折扣吗?”
“最好的折扣?”冬一晴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脑子里拼命回想培训和签单时的场景,如果有折扣,为什么培训师和张英芳当时都没说呢?
“可上周五签单的时候张英芳总也在场啊,”冬一晴委屈地辩解道,“她也没提过有折扣的事。我真的不知道。”
“你……”张英飞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他本意是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哪知冬一晴慧根低悟性差,不仅没有领会他的意图,反倒把没折扣的真相给抖搂了出来。
藤野笑眯眯地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不管怎么说……”张英飞转了转眼珠,扭头看着藤野,“这事和她有关。”
“如果您坚持让这位姑娘离开展台,那我就不取消合同了。”藤野忽然转过身,“但明年我可能就不会再和你们合作了。告辞。”
“别,别啊……”张英飞一看这阵势,急忙伸手去拉藤野的袖子,但手刚碰到对方的衣服边,他立刻醒悟过来,猛地又缩了回来,央求道,“藤野先生,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到靠近展台休息室的地方,窃窃私语了大约一分钟,然后双双又回到她旁边。
“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那我就看在您的面子上让她暂时留下来。但这个合同……”张英飞恳求道,“还是别取消了吧,我们可以给您跟另一家公司一样的价格。”
“合同虽然取消了,但不会影响我们之间长久的友谊。”藤野面容慈祥地望着张英飞,婉拒道。
张英飞臊眉耷眼地瞅了一眼冬一晴,使了个颜色,示意她赶快帮藤野处理合同的事。冬一晴旋即坐回到电脑边,帮藤野再次处理起来。
张英飞悻悻地看着坐下来的藤野,正在疑惑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忽然听到身后有人急喊道:“英飞总,不好了。”
张英飞回头一看,说话的人正是今天站b展台的车荔子。
“根据您刚才说的情况来看,在没有红绿灯和任何交通标志的情况下,我应该遵循的是右方来车享有先行权的规定。”董锵锵顿了顿,“所以我会注意观察我的右方有无车辆驶来。如果有车,我会让行,如果没车,我会加速尽快通过。”
“答的不错,看来你刚才画画的时候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了。”卡丽娜点点头,目光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他本子上的画,“我希望你们在上课时不要太随意,毕竟这些规则是关乎你们和他人生命的事,必须认真对待。”
董锵锵被她说出了心事,脸微微一红,赶忙把本子翻了一页新纸,认真地听了起来。
冬一晴开门不利碰到取消合同的藤野,车荔子比她更不顺,遇到了上门催货的路易斯。
她一早还没接待几个客户,就看到路易斯带着一个黑脸的随从凶神恶煞般地从展台外大步走了进来,“啪”的一声把合同大力地拍在桌子上,把正在给其他客户讲解产品的车荔子吓了一大跳。
见此情景,胆大的客户还在展台里站着看热闹,胆小的客户有的就直接从展台里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路易斯先生,”车荔子已经被公司告知路易斯的这批货会暂缓发,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她壮着胆子问道,“您这是?”
“签了合同,你们为什么不发货?”路易斯恶声恶气道,“难道你们想赖账吗?”
车荔子赔笑道:“当然发货,但我们需要把货先备齐到仓库才能统一发。合同里也已经写了,本地交货时间是一周内,海外港口的交货时间是……”
“你知道你们害我损失了多少钱吗?天文数字。多到你们根本赔不起。”见车荔子并没有被吓倒,路易斯使劲摇了摇头,“我现在就要去你们的仓库,有多少货我就拉多少货。”
“可这和合同上写的不一样呀。”车荔子边说边从柜台里取出合同簿,想找出路易斯的合同和他沟通。
“走吧,都走吧,这个公司没货了。”路易斯的黑脸随从往外轰赶展台里的其他客户,见有人闹场子,那些客户也都识趣地从展台里纷纷撤了出去。
“把你们这负责的人叫出来。”路易斯露出一副恶狠狠地嘴脸,第一次见面时的绅士风度已经荡然无存。
看到对方这个架势,车荔子知道光凭自己是镇不住的。她远远看到张英飞正在a展台里和一个老者说着什么,赶紧嘱咐了一下展台里的其他员工,自己一溜烟地跑到a展台求援。
听车荔子叙述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张英飞嘬了嘬牙花子,没想到这事比他想的还要复杂。
“你去找过张英芳了吗?”他皱着眉头问道。
“刚才打过电话了,英芳总说她一会儿就到。”车荔子一脸焦急,“张总,您看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张英飞没好气地怨道,“你问我我问谁去?我还想知道为什么不给人家发货呢?”他摆了摆手,“带我过去。”
路易斯看到张英飞,脸色稍微和缓了些,但态度却依然如故:“你们是骗子公司,我签了合同,付了定金,但你们却不给我货。我要去展会的维权部投诉你们。”
“别别,路易斯先生,万事好商量。那什么,车荔子赶快给客人倒茶。”张英飞扭头吩咐道。
“我现在~就要~看到~我的货!现在!你听懂了吗?”路易斯面目狰狞地说道。
135. 针锋相对
“路易斯先生,这事吧,没必要闹大,”张英飞一边摆手,一边忙不迭地好言相劝,“我们会尽快给你发货的,我保证。”
“尽快是什么时候?”路易斯咬牙切齿地疾走一步站到张英飞的面前,虎视眈眈地低头看着他的脸,“你用什么保证?”
张英飞情不自禁地怯弱地往后退了一步,转头对柜台旁看呆了的员工快速命令道:“马上给仓库打电话。”
“哦,可是……”
“让你打就打!”张英飞低声咆哮道。
“好的好的。”
看到张英飞的举动,路易斯没继续发火,他一屁股坐到玻璃茶几旁的椅子上,同时伸手把茶几上除了合同以外的东西全都划拉到了地上。
张英飞看着拨电话的员工,一脸紧张:“通了吗?”
“嗯,刚通的。”那个员工迅速把电话递给了张英飞。
张英飞接过电话立刻说道:“喂,我是张英飞,我现在要求你马上处理一单合同。”
电话那头的人显得很有经验:“张总,请告诉我合同编号。”
张英飞瞥了眼合同:“mff201105251178axl。”
“好的,稍等。”听筒里传出一阵键盘的噼啪声,过了大约十秒,对面有些迟疑地说道,“张总,这单业务……已经被公司锁死了,状态为暂停发货,我无法出货。”
“什么叫无法出货?”张英飞气急败坏地问道,“你人就在仓库怎么就出不了了呢?”
“是这样的张总,按公司规定,被锁死的业务只能在解锁后才能出库。否则即使我现在拿着货,仓库保安如果没有在系统中看到‘允许货物出库’的通知,还是会把货物扣下来的。”
“那我现在就给你解锁。”张英飞生气地把电话架在肩膀上,用脸颊压着,然后腾出手来边挽袖子边说,“你跟我说怎么解这个。”
“这个……”那边迟疑了一下,“只能是总经理亲自解锁才可以。”
“总……”张英飞被猛地噎住,一时不知该怎么说。他运了会气,沉声道:“我是公司的副总经理,难道都没解锁的权限吗?”
“副总?张总你等我看看哈……”
张英飞听到听筒里传来一阵翻纸的声音,估计那边也不太确认副总到底行不行。
“喂?”路易斯一拍茶几嚷道,“你还要多久?”
“马上马上,”张英飞强行挤出一丝笑容,同时点头哈腰招手致歉。
“唔,不好意思,张总,副总的级别是……”那边小心翼翼地说道,“不能解锁的。”
张英飞气得想把电话狠狠地摔出去,他强忍着怒气吼道:“这次事关公司的国际声誉,我命令你现在,立刻,马上就解锁并发货,有什么后果都由我来承担。”
“这……”电话那头的人既不敢直接说不行,也不敢主动挂电话,只能唯唯诺诺地不停解释他不能公然违抗公司的制度。
张英飞听了几句,火气直冲脑门,他终于按捺不住,大声地冲着电话吼道:“这是谁规定的破玩意?”
“谁说是破玩意?”一个冷冰冰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这是公司制度。你作为股东是签字同意过的。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公司制度?”张英飞翻了个白眼,鼻孔里往外喷着粗气,扭过头冲张英芳吼道,“公司制度里也包括签了合同不发货吗?让人家堵着门骂,几百万的单子都没了。你到底在想什么呢?啊?张英芳。”
路易斯这时也看到了张英芳,他蹭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大步朝两人走了过来。
“喂,你,你是这里的负责人吗?”路易斯极为无礼地边说边用手点指张英芳。
张英芳不卑不亢地看着他,冷傲地说道:“你就是路易斯么?”
路易斯嗤地冷笑一声,扬了扬手里的合同,原地转了半圈,对着展台内外的人高喊道:“这是上周五我和你们公司签的合同,我付了定金,然后上周五晚上我派人去取货,但却被你们拒绝发货,应该就是这个女人干的。”他恶狠狠地瞪了张英芳一眼,“但到今天他们也没给我一个明确的发货日期,到底要哪天发货,这种公司难道不是骗子公司吗?十足的骗子公司。”
张英飞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脸上有些变颜变色,他尴尬地皱着眉头小声劝道:“这是个100万美元的单子,定金都给了,你为什么不发货?你到底在怕什么?”
“100万美元的单子很了不起吗?”张英芳厉声道,“一个连办公室都没有的卢森堡公司难道能是一家做国际贸易的大公司吗?它怎么处理货物?员工在哪上班?在哪里做售后?”
“你说它……没有办公室?”张英飞吃了一惊,疑惑地扭头看了一眼路易斯,又看了看张英芳,“不能吧?也许外包了吧?不可能那么寸正好让咱们碰上外国骗子吧?”
张英芳冷笑一声:“外国人就没骗子和坏人了吗?你被外国人骗的次数还少吗?那两笔近八十万美元的货到现在成了坏账,都有五年了吧?”
“那你也不能单凭地址就武断地说他一定就是骗子公司吧?”张英飞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地址只是其一,它的定金比行业惯例要少得多,但对我们的违约金赔偿却是狮子大开口。最重要的是他还要求用指定海外港口的方式让我们先发货后收款。而他指定的那个港口恰好名声和口碑都不怎么样。我实在不相信这一切全都是巧合。”
听完张英芳的逻辑,张英飞一时气短,只能和张英芳咬文嚼字扣字眼,“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们已经和他签了合同,那签了合同的再拖着也没用,早晚还是要发货的。”
“谁说的?”张英芳扬了扬眉毛,“发了货就要损失60-75万美元,不发货最多就是赔违约金。”
“什么意思?你要赔违约金?这?这可不少钱呢,得20万美元呢。”
“那发了货收不回来钱的损失你能承担吗?”张英芳目光中射出一道寒光。
张英飞让她看得心里一凛,立即摇头道:“这怎么能让我承担呢?我发货也是遵守合同和契约精神的。”
“契约精神是跟好人讲的,”张英芳讥笑道,“你签过大大小小几百个合同了,你见过哪个采购商是这么猴急要提货的?”
张英飞让她问得一愣,半晌说不出话来。